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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未知的結果

    話說得好,人在生死關頭會爆發出無窮無盡的潛力,多往日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而對著劈頭而來的刀光,李賢腦海中也像是放電影似的,無數鏡頭一閃而過,其中有不少是他遺忘的細節,也有不少是他刻骨銘心的片段。那種銳氣襲來的感覺很難用語言形容,但他卻沒想著後退一步。

    程伯虎薛丁山就在他左右,後頭還有個曾經好勇鬥狠的祖宗霍懷恩,要是這樣他還會被砍中,那他乾脆就再次去穿越算了!

    左斜裡伸出一把~.一個炸雷聲的怒吼。總而言之,就只是一瞬間,那個火氣最大沖得最快的倒霉鬼便撞在了最最結實的鐵板上。他斜劈下來的刀被薛丁山用~弓輕輕佻開,緊跟著臉上就中了程伯虎一記老拳,再接著霍懷恩一下子緊跟上來,狠狠一腳把人踹了出去。

    這三下一氣呵成,銜接得天衣無縫,不止是把頭一個人撂倒,而且那倒霉的傢伙倒撞入自己的同伴當中,猶如骨牌似的撞倒一大片。而漏網之魚的幾個人彷彿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仍不想罷休地衝了過來,結果可想而知。

    瞥了一眼地上爛泥一般爬不起來的一堆人,李賢便轉頭去看泉獻誠,發現這位高句麗貴公子仍然維持著剛剛那幅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只是臉色有些發僵,他便咳嗽了一聲:「右武衛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所謂的右武衛將軍正是李大帝賜予泉獻誠地官職,只不過誰都知道泉獻誠在東征軍中的真正作用是嚮導,所以似薛仁貴李績這樣的大多就是稱一聲泉公子,至於李賢就更隨便了,往往就是直呼其字。此時此刻,聽到右武衛將軍五個字,泉獻誠立刻感到大事不妙。

    惡人先告狀誰都會,因此他幾乎眼珠子一轉便立刻拱拱手道:「雍王明鑒。我只不過聽了小薛中郎將的指派在附近察看。誰知道這些新羅武士忽然衝過來辱罵。話語極其難聽,我那兩個護衛忠心護主,反而被他們打翻在地。」

    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得自己太老實了,緊跟著就開始編起了故事:「我稱自己乃是大唐子民,誰知他們非但不肯罷休,反而口出惡言。道是唐軍遲早要離開,遼東今後就是新羅人的天下,大唐決不會在意我一個亡國之人的死活……」

    李賢起先還擔心泉獻誠倉促之間能否編出一套好的說辭,發現他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兼且面部表情極其豐富,不禁暗歎自己把人家想得太笨了。橫豎只是希望泉獻誠找個借口,他遂低頭去望地上那些呻吟不斷的新羅武士。結果,只要是還能睜開眼睛掙扎地。都拿惡狠狠地眼睛瞪著泉獻誠。而少數幾個大膽地甚至還在瞪他。

    當然,這些人也不並不都是笨蛋,某個三十出頭的漢子一面揉著胳膊。一面四處瞧看,自是想要趁機逃跑。然而,在聽到泉獻誠把事情都推到了別人身上時,他一下子出離憤怒了--做人可以無恥,但無恥到這種地步的還真是少見!

    「泉獻誠,分明是你遽然出手斬斷了別人的一隻手,居然還敢抵賴!你祖父泉蓋蘇文好歹也是一號人物,居然會生出你這種無恥的東西!你……」

    他越罵越高聲,然而,下一刻他的話忽然一下子全部堵在了喉嚨口,卻只見一柄長劍直直沒入了他的胸口,而那手拿劍柄地不是別人,正是最初被人追得狼狽逃竄,剛剛又在捶胸頓足訴苦情的泉獻誠。這位泉家的下一代繼承人滿臉陰霾,直到確認對方斷了氣方才退轉了來,厲聲喝道:「剛剛爾等對雍王動刀,便是藐視大唐!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狠的傢伙!李賢也沒料到泉獻誠居然在關鍵時刻爆發出這樣強大的行動力,剛剛奪刀上前殺人,全部算下來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很難想像是一個養尊處優公子哥幹的事情。不過再想想人家畢竟是從高句麗千里迢迢來到大唐請兵,就算不善武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他也就釋然了。至於殺了人……若是不殺人只傷人,這戲還不知道該怎麼演下去呢!

    我國武士去找泉獻誠理論,卻被人打了,還死傷了好幾個!

    這樣一個消息在軍中很快引起了騷動,然而,當知道主角還有一個李賢,一大部分人立刻消停了下來--無他,這年頭貴人殺平民,軍官殺小兵原本就是很平常地事,更何況李賢還是比新羅王更加尊貴地

    尤其是那些在比武大會上見證過李賢慷慨手筆的武士胞的莽撞嗤之以鼻,甚至有人在心中盼望能夠換換環境到大唐長安去。

    新羅太窮了,五百兩黃金地價碼,就是王族也拿不出來!

    然而,等到金信和金欽純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還是已經有三五百號人氣勢洶洶地去尋釁,其中幾乎全都是金欽純的親兵--只有主帥的親兵方才會在這個時候仍然趾高氣昂,也只有金家的嫡系方才會把金信的尊嚴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事情大條了!

    金仁問的自刎雖然沒有成功,但金欽純滿心以為李賢的火氣消解了大半,到時候讓兄長好好做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必定能夠讓大唐打消動刀兵的打算,甚至沒考慮到沒死成的金仁問會不會和他翻臉。然而,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知道自己的親兵也跑去找麻煩,他恨不得拔出自己的佩劍抹脖子。

    早知如此,他幹嗎非得搶了這個主帥來做,功勞一樣沒見著,反而可能會倒大霉!

    面對亂糟糟的局面,一把年紀的金信只是從嘴裡迸出了兩個字:「彈壓!」

    他想都沒想就直接搶過了金欽純的兵符,拿到全部兵權之後,他就立刻調出中軍一千五百人,令其前往李賢住處護衛,格殺所有尋釁搗亂的人。至於他受的那麼一丁點傷,則是早就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新羅如今的策略是敵進我退,敵疲我打,大唐軍一日不退出遼東,他們就需得忍一日!至於金欽純的親兵全都是他親自調教出來的家底,這當口也顧不得了。

    兩三百對唐軍精銳三四百,在金信看來,這結果幾乎可以確定是李賢安然無恙。要是那樣,只要他捨得殺個幾千號人陪葬,然後再向大唐曲意賠罪,這事情雖說麻煩,卻也不是混不過去的。所以,當他得報說李賢的那些親兵重傷數十輕傷無數,甚至連李賢本人都受了傷的時候,他一下子呆住了。

    這大唐的以少勝多在遼東可謂是名聲赫赫,薛仁貴兩千兵曾經大敗高句麗軍十萬,斬首兩萬,這能夠當李賢親兵的怎麼也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怎麼可能這麼不經打!他無論如何也不知道,這些人雖說是精銳,同時也是無賴,原本毫髮無傷的人往自己胳膊上腿上拉幾道血口子甚至是戳一刀,對他們來說簡直比吃飯還簡單。

    至於李賢……他倒是不想沒事情往自己身上戳一個洞出來,奈何倒霉得緊,這激烈衝突的時候居然有人極其好笑得抽冷子砸土塊,泉獻誠的頭上被砸了三四個大包,而他的腦門上也多了一塊烏青--可以說,他那親兵團中真正的傷勢,差不多都是土塊砸出來的。

    而不管是敢於動刀子,還是敢於砸土塊的新羅武士,就在剛才被全副武裝急速趕來的中軍兵士全數殺了個乾乾淨淨。那些在戰場上時而凶狠時而退縮的新羅軍士,在剷除自己人的時候表現出了極強的殺傷力,兩三百號人說屠就屠了。

    這血腥一幕李賢都沒來得及瞧見,事實上,從衝突伊始他就「裹抰」著金政明和金仁問往城外撤退。按理說這中間怎麼都得費些磨折,結果由於主帥沒有命令沒人敢攔,竟是讓他順順利利出了新羅大本營,壓根就沒有什麼虎口脫險的感覺。

    看著親兵在土城外的小山丘上燃起了火堆放信號,李賢頗感到自己上演了一場最大的鬧劇。他親自送上門去,衝突倒是如願以償挑起來了,但似乎結果卻有些不同……而且除了金政明之外,他又拐來了一個重要人物金仁問。不管怎麼說,金信都不會對此不聞不問。

    揉著頭上的烏青,他坐在馬上遙望著那座原本屬於高句麗,現在成為新羅軍前敵指揮部的大本營,心中默默地倒數著數。說實話他實在很想見識見識新羅軍神的本事,畢竟,在新羅軍的傳聞中,當初金信帶著他們也是常常上萬上萬的斬首克敵,只是不知道這半島是否真的有那麼多人可供殺的。

    雖說目前沒有危險,但三四百親兵已經將他牢牢護在了當中,擺出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架勢,而旁邊篝火那濃濃的煙柱直衝雲霄,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不會忽略。

    這場仗能不能打起來?就目前而言,這是一個未知數,李賢自個也說不準。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開打

    滿面血污,衣裳血跡斑斑,鼻青臉腫的比比皆是,甚至得狼狽不堪……

    總而言之,在馳援的玄甲精兵看來,李賢這幾百號人的景況實在淒慘了不止一點點。當然,親兵的傷亡狀況可以約略不計,最最重要的是,那位尊貴的大唐雍王殿下,額角赫然是一塊烏青,儘管那塊烏青充其量不過是兩個指甲蓋大小,嚴格意義上不算是受傷。

    甭看薛仁貴是個領兵打仗的武人,可他不是大老粗,率領人馬趕到拜見之後,他立刻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振臂高呼道:「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殿下乃陛下愛子,豈可受此屈辱!若是不興兵征討,我大唐天威何在!」

    這是無比冠冕堂皇的話,於是,緊隨薛仁貴趕來的兩千精銳亦是振臂高呼,那聲音直破雲霄,帶來了一種沉重而肅殺的震撼力。李賢雖說不是沒參加過騎兵衝鋒,但混雜在這樣一群人中間,禁不住也感到熱血沸騰。至於那些好勇鬥狠的親兵更是個個忘了自己身上的傷勢,齊齊抽出兵器直指蒼天,那陣仗哪裡有什麼可憐相?

    程伯虎和薛丁山對視了一眼,同時無語了--李賢這種人就是裝淒慘也裝不好,看看這些親兵油子,活蹦亂跳的哪裡有什麼傷勢?還有,這戰死的一個沒有,反倒是大傷小傷一大堆,哪裡有這麼巧合的事?

    薛仁貴的猛將威名,金仁問和金政明全都聽人說起過。這回看到這人挎雙弓手持方天畫戟威風凜凜地模樣,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雖說對金信的做法不那麼贊同,儘管痛恨金欽純的推卸責任,可一想到這回新羅軍很可能要和這位殺神正面對上,兩人還是感到頭皮發麻。於是,作為點燃這火油堆的泉獻誠,就遭到了他們的怒目相視。

    可泉獻誠此時此刻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有可能發生的大戰中,哪裡有工夫察看別人的臉色。雖說不知道人家說他泉家派人暗殺金信是什麼意思。但新羅人氣勢洶洶尋釁的對象是他。這卻是不爭地事實。如今泉氏已經是被大唐利用完了。如果因為這件事而讓他地所有心思白費,那麼就太不值得了。

    這場仗一定要打起來!只有海東戰火一起,大唐才會需要泉家安撫高句麗局勢!

    術業有專攻,戰場上地事情就應該交給專家,所以,薛仁貴一來,李賢就轉交了指揮權。這目光始終沒離開泉獻誠。不得不說,剛剛在新羅軍大本營裡頭,這位高句麗貴公子的表現可謂是極其驚艷,臨危不懼口若懸河,大大超出了他的期待。不但如此,如今看人家緊握拳頭的光景,大約還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在薛仁貴馳援,兩隊人馬會合的整個過程中。新羅軍一直沒有做出反應。既沒有人來表示慰問。也沒有人出來組織抵抗,彷彿當他們不存在似的,只是一味的大門緊閉。讓人難以察覺裡頭究竟有什麼樣地動靜。然而薛仁貴卻並不急躁,陸續派出了二十名哨探斥候,從土城迂迴往後進行查探,而所有騎兵則分撥下馬養精蓄銳。

    就在一群人很有些受不了這種難言的寂靜時,終於有哨探斥候回轉了來,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新羅軍主力步騎約三萬餘人,正急速向此地趕來。聽到這個消息,金仁問和金政明同時心中一沉,而李賢固然面色不變,薛仁貴更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初高句麗派兵十萬想要奪回新城,我率兵兩千親自截擊,七個時辰斬首兩萬餘,剩下的七萬餘人全線潰逃,到扶余城之後幾乎再無守城之心。此地幾乎都是平原,別說是三萬,就是再來十萬人又如何?」

    豪氣沖天地吐出這番話,他又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弓箭,轉頭對李賢道:「殿下,騎兵不跑熱了身子,在此以逸待勞卻是不妥。兵貴神速,還請盡早下決斷!」

    下決斷……不就是讓我下出戰的命令麼!李賢心道老薛狡猾得緊,便朝霍懷恩打了個眼色,結果,後者立刻指揮一大群親兵逐次站好,打頭的是蘇毓一個,接下來是兩個親兵,再接下來則是四個八個十六個,跟著便是一百二十八人的方陣。

    「為蘇大將軍報仇!」

    「為蘇大將軍報仇!」

    蘇毓一聲中氣十足地怒吼聲後,前頭地兩人立刻高聲重複了一遍,緊跟著又是四人重複,八人重複……到一百二十八人同時發出了那叫嚷時,薛仁貴那兩千人也跟著齊齊發出了吶喊。站在其中的李賢甚至感到自己的耳膜也在振動不止,出現了暫時性失聰。

    此時此刻,他甚至能看到城頭上向下張望地新羅軍,雖然沒有望遠鏡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但想必他們的臉色不會太好看。

    「為雍王殿下雪恨!」

    這突如其來

    話響起時,李賢登時愣了,可那些親兵受到的指令就重複上頭的話,因此立刻又一級級重複嚷嚷道:「為雍王殿下雪恨!」

    而在最後那響徹雲霄的吶喊聲中,蘇毓卻向李賢投來了一個狡黠的眼神,那含義彷彿是在說,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夠單單用爺爺一個人的借口?於是,儘管李賢無可奈何,但面對一群剎那間熱血沸騰矢志一戰的玄甲精兵,他除了慷慨激昂地表達一番激勵,幾乎不可能擺出第二種姿態--唐軍必勝,僅此而已。

    平原上的積雪仍未化去,沉重的馬蹄踩在上面,往往會帶起一片泥漿,濺在騎手們身上。漸漸的,白袍的下擺已經是污黑一片,馬靴上也都是泥點子,而所有人在疾馳時卻無暇注意這些光景,個個眼望前方夾緊馬腹,竭盡全力保持著自己的隊形。

    而就在薛仁貴他們剛剛離開山丘之後,李賢就命人燃起了第二堆篝火,那煙火比第一次更旺,煙柱比第一次更高。

    此時此刻,新羅大本營內已經亂成了一團--剛剛唐軍的連番叫嚷實在是聲音太大,畢竟這裡不止是曠野,還有一座小城,而且唐軍赫然是擺出了興師問罪的架勢。

    得知乃弟曾經去通知了三萬軍來援,金信已經打消了所有的僥倖,知道此事再難善了。連番傳令之後得悉唐軍分兵,他立刻準備豁出去先打上一場,至少逮到了李賢之後還可以作為討價還價的資本,誰知道這邊剛準備出發就被金欽純死死攔住了。

    「大哥,不能打啊!」

    雖是一母同胞,金欽純卻生得比金信還老相些,此時幾乎是痛哭流涕地擋在了金信身前,那老淚縱橫的樣子簡直是異常可憐:「大唐分明是有意尋釁,此番乃是故意而為,若是我軍出戰失利,那唐軍趁勢進襲,整個新羅就全完了!有三萬人的威懾,大唐說不定會……」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金信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一腳把弟弟踢開,臉上儘是恨鐵不成鋼的惱怒和失望,「當初你編造我鴆殺蘇定方流言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新羅會遭殃!當初你瞎說李績之病乃是天祐新羅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會連累這麼廣!如今不打也是死,轟轟烈烈打一場至少還有兩三成的勝算,你還說這麼膿包的話有個屁用,誰讓你傻到去調了那三萬人!」

    「可是大哥……」

    「還是說,你想要我砍下你的腦袋,拿出去跪地求唐軍罷兵,說所有的事情都是個誤會!」金信猛地拽住了金欽純的衣領,竟是仍有壯年時的力氣,「你若是想這麼做,我現在就可以大義滅親!交給你那些親兵居然都調教成了現在的樣子,若不是他們莽撞,我怎會不得不痛下殺手?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看到金信穿戴好披掛,抓起佩劍就怒氣沖沖地往外衝,金欽純滿心的委屈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這能怪他麼?想當初參與整件事的還有現在的新羅王金法敏,金信怎麼不衝去找大王理論?滿心沮喪惶惑的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抓著一把寶劍也衝了出去--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大王任命的真正的主帥!

    薛仁貴一走,李賢當然也可以走,回頭在路上和另一撥援軍李敬業和盛允文會合,他至少就有四五千人,根本不用發愁。然而,他這人偏偏就有些倔強脾氣,那邊新羅來援的三萬人想必不知道薛仁貴的存在,只要一開打,基本上不可能放過來。至於這土城中兵不過六千,抵擋兩下子拖延一點時間正是他該做的事。

    再說了,只有他親自上陣激戰過了,才會讓朝中文武閉嘴不是麼?

    「上弓!」

    霍懷恩一聲吼,一群人立刻掣弓,箭頭朝天拉動弓弦,當第一批人馬衝出來的時候,幾百支羽箭高高飛起拋射了過去,那邊頓時稀稀拉拉倒下了十幾個人,剩餘的人猛地一聲喊,馬隊立刻加速朝這邊衝了過來。

    「上馬,回撤!」

    霍懷恩是做過馬賊的人,而親兵團更是多半來自隴右,幾乎人人都有馬賊心得,這敵進我退敵疲我打的心得可謂是深入人心。再加上李賢從不給掣肘,這親兵團的打法自然更加自由,於是,就只見一群人上馬便呼啦啦齊齊溜了,落在最後的薛丁山還發揮出了他的無雙騎射功夫,幾乎是箭無虛發,每一聲弓弦響必定有一個人掉下馬來。

    李賢也沒少湊熱鬧,只不過他和程伯虎的準頭比起薛丁山差遠了,十支箭裡頭倒有一半是放空的。於是,看到人家追上來,兩人對視一眼趕緊逃跑,留著薛丁山繼續一箭一個的神箭表演。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追殺與反擊

    遼東產馬,因此高句麗的兵馬中擁有相當的騎兵,正因羅方才會對遼東之地擁有那樣大的渴望。養一支騎兵雖說花費遠大於幾倍的步兵,但由於騎兵優秀的機動力,致力於強國的新羅對此還是相當渴望的。

    當然,就算是金信這樣戰功彪炳的老將,對於佔據了高句麗北境之後再繼續南下還是不抱什麼期望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在什麼事情上都會妥協。讓唐軍遭挫,然後聯絡百濟和高句麗殘餘勢力,包括靺鞨契丹等部,足以讓大唐在遼東一帶吃個大虧。

    到了那時,重蹈隋煬帝東征故事,不見得就完全不可能。

    所以,年過七旬的金信親自帶兵追擊,人數達到了三千騎兵。這些留在大本營的人馬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倘若是李賢和援兵合流一處,他自是沒有把握,但李賢既然托大到分兵,那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嗖--

    「大人小心!」

    有了這一聲提醒,以及長久以來在戰場上的反應,金信本能地低頭俯身,身下駿馬更是長嘶一聲猛地跨前數步,恰恰讓他躲過了迎面而來的一箭。驚魂未定地回頭瞥了一眼那支落在地上的羽箭,他立刻向前眺望,見是前方隊尾一個白袍小將幾乎是倒騎著馬在那邊不停地瞄準射箭,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是陪在李賢身邊的小將,當時說是薛仁貴地兒子。

    「將門虎子。名不虛傳!」金信咬牙切齒迸出了一句話,旋即對身旁的一個年輕將軍厲喝道,「元述,我給你三百人,別輸給了薛仁貴的兒子!」

    作為金信次子,金元述一到軍中就獲得了原本比別人高的起點,如今已經是官居裨將。剛剛聽到父親稱讚別人便已經心中不忿,此時一聽這軍令。他頓時喜出望外。答應一聲便領著三百人快馬加鞭趕了上去。一心想在父親面前露臉立一個大功。

    事實上,從平壤到新羅軍大本營足足有大半天三個時辰的路,但距離李敬業等人伏兵處大約只有一個半時辰,竭盡全力前往會合的話並沒有多大風險。奈何李賢偏偏不是循正理出牌的人,霍懷恩本人也不僅僅喜歡逃命。於是,一夥人在平原上跑著跑著就忽然一個漂亮的弧線回轉,在馬背上張弓拋射了一輪之後。卻是直直地回撞進了後頭地追兵中。

    就是金信身經百戰,也沒想到人家會忽然殺一個回馬槍,在他原本地打算裡,是想藉著新羅馬遠比大唐馬更具耐寒地特性,以及憑借附近駐紮的另外三千兵馬來打贏這一仗。

    於是,在這種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同樣保持高速的兩方人馬筆直撞在了一起,卻是針尖對麥芒。兩個矛頭狠狠對沖。反倒是金元述的兵馬眼睜睜地看著人家從自己旁邊幾十步遠處擦肩而過,氣惱得簡直想罵娘。

    儘管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對戰,但是當長劍將一個新羅兵刺落馬背的時候。李賢仍然感到一種難以壓制地興奮。由於是馬戰,他左邊的程伯虎放棄了慣用的斧子改用長刀,而薛丁山一桿亮銀長槍出神入化,有這麼一左一右兩個殺神護佑,僥倖撞在他刀底下的人並不算太多,而就是那麼寥寥幾個人,又哪裡及得上他手中大唐武庫珍藏寶劍的鋒利?

    這一次李賢意料之中,金信意料之外的對撞看似腥風血雨,其實不過持續了數息功夫。而就是這數息功夫,地上卻留下了不少屍體和失去了主人的馬匹。看地上的服色,基本上都是清一色地新羅武士,而李賢這批人身上雖說多了不少血污,但沒損多少兵源。

    作為他用來保命地親兵團,這些親兵武器最鋒利,盔甲最結實,馬匹最精良,唯一輸給玄甲精兵的就只有經驗。

    雖說也殺了兩三個人,但李賢的寶劍上卻沒有沾上一絲血污,所以,當看到前方地霍懷恩朝右高舉佩刀,意指全隊大迴旋的時候,他幾乎是本能地一夾馬腹,那匹李績所贈的寶馬心有靈犀地放開速度,四蹄踏風一般地衝出隊列,一口氣超了好些同伴,竟是只和最前頭的霍懷恩差一箭之地。

    「老霍,殺回去!」李賢扯開嗓門喊出這句話,還沒來得及再解釋什麼,就只聽後頭呼呼風響,回頭一瞧卻是程伯虎和薛丁山居然堪堪趕了上來,緊跟著又聽到一聲大罵。

    「我說大總管,你想害死我們是不是!」隨著這聲怒吼,程伯虎又追上了半個馬身,那嚷嚷聲彷彿蓋過了呼呼

    ,「你要是出問題,皇后和我老爹非宰了我不可,你不能老實一點!」還準備抱怨的時候,他就遠遠望見前頭也有人馬衝前突擊,趕緊閉上了嘴,猛地一抽馬股,身下駿馬發力再超半個馬身,卻是和李賢齊頭並進。

    李賢還來不及抗議,忽然覺得另一邊視線也受到了阻擋,一偏頭發現薛丁山不聲不響也已經和他並駕前驅,他不禁哭笑不得。看來,這難得放縱一回基本上也是不可能了。正當他認命準備隨波逐流的時候,後頭忽然響起了一聲清亮的叱喝。

    「金老賊納命來!」

    這怒吼雖然飽含慍怒,但聲音卻嬌怯怯耳熟得緊。當瞧見蘇毓如同一支利箭一騎絕塵衝到了最前頭,李賢頓時心道不好。這小姑奶奶武藝固然是精妙,卻未免也太逞匹夫之勇……不,是匹婦之勇了!果然,他這個想法剛剛冒頭,就只見敵軍之中亮出了無數箭頭,緊跟著便是無數嗖嗖嗖的聲音。

    「小蘇!」

    李賢固然是大喝一聲往前衝,後頭卻有一騎更快。然而,這再快也及不上箭快,眼見有好幾支箭就要落在蘇毓身上,卻只見她嬌叱一聲,長上下紛飛,或撥或挑,那幾支箭竟是全部落空,即便是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她的速度非但不慢半拍,反而一下子再快三分,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直衝入了來敵之中。

    在她身後,則是剛剛猛地增速來救的盧三娘。這兩人一入敵陣,但只見鮮血四濺慘叫連連,卻是已經廝殺上了。而幾乎是慢了兩三刻,後頭的人才跟著接上了敵,追得還算快的李賢把滿肚子驚駭都發洩在了對手身上,招數又狠又辣,眼珠子甚至還冒著血光。

    當他一劍狠狠劈在某人脖子上時,他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靠,這年頭的女人簡直彪悍得讓人得心臟病!」而這時,他乍聽得耳邊響起了一個炸雷般的大喝。

    「雍王李賢,納命來!」

    看清是某個陌生的年輕將領咬牙切齒地揮刀向自己砍來,李賢幾乎是本能回劍封擋,架開這一刀之後立刻反手斜劈,就只聽叮地一聲,某人的刀似乎斷了。雖說基本上料到了這個結果,但現在更主要的目標是衝陣迂迴,因此他一招得手也不戀戰,兩腳一夾馬腹繼續前衝,正好看見蘇和盧三娘兩人悍勇無倫地充當了馬陣尖刀的角色。

    看到斜裡有人張弓搭箭,他絲毫沒有細想,本能地前衝數步揮劍上擊,恰恰將那支冷箭挑飛。這超水平發揮的一劍卻沒有讓蘇毓注意到他,就只見這位平日文靜嫻雅的將門少女狀若瘋虎一般,那長槊用得出神入化,又是捅又是劈又是刺,就算有破綻也被另一頭的盧三娘給彌補了。

    總而言之,在出手解了冷箭之危後,跟在這兩個女人後頭的李賢愣是沒找到再次英雄救美的機會,反而是霍懷恩程伯虎薛丁山終於趕了上來,將他保護得嚴嚴實實。至於某個叫囂要他命的斷刀將領到哪裡去了,那就不是他關心的事了。

    這又一次迴旋鑿穿將新羅騎兵切成兩塊,霍懷恩卻沒有再來一次擴大戰果,而是呼喝一聲繼續向前奔逃,讓收攏人馬想要等著唐軍再次襲擊的金信大失所望。起初他是沒料到對方的膽大包天,這一回卻是沒料到對方的不戀戰--這彷彿不像是大唐正規軍,而像是一群得了便宜就走人,行事毫無章法的馬賊!

    接下來便是一味的追與逃,儘管金信嚴陣以待,無奈李賢這一行人再也沒有回兵突襲,只是在那裡撒丫子奔逃,雙方的距離就一直維持在兩百步,既沒有拉開也沒有追上。當這樣的追與逃彷彿要永遠繼續下去的時候,李賢就只見遠方黑影憧憧,本以為是援軍趕到,但當瞥見那旗幟的時候,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如同雷鳴般的聲音忽然傳入了他的耳畔,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震動。幾乎是同一時刻,他看到千餘步遠的黑影似乎起了騷動,不一會兒,一陣整齊劃一的吶喊聲從前方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殺!」

    雖只有區區一個字,但這聲音彷彿有無數人的吶喊聲彙集在一起,卻是帶來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壓迫感。而李賢瞥了一眼精疲力竭卻滿面興奮的親兵們,心中隱隱感到,這聲音似乎有些不對頭。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兵貴神速

    唐軍之謀,不可測也。

    其實在金信當初對金欽純金仁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有另外半截話藏在肚子裡--唐軍之勢,不可力敵也。

    雖說對這樣的情形心知肚明,但是,如今他卻不得不冒著自己出道以來最大的危險,親自領兵截殺李賢。更確切地說,那目標應該是生俘李賢。畢竟,他即便善於審時度勢,但在對方明顯擺出準備將新羅吞下的態度,他只要不是笨蛋,就不可能做出別的選擇。

    所以,當他聽到那猶如炸雷一般的怒喝聲時,眼皮子立刻連連直跳。儘管還沒有看到唐軍,儘管還沒有確認對方有多少人,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感到這次行動已經失敗。於是,他一面下令全軍放慢速度,一面極盡目力眺望奉命前來阻截的三千新羅兵,發現原本旌旗齊整的他們騷亂連連,他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厲聲吩咐後隊變前軍重新整飭,金信用最快的速度命人召來了弟弟金欽純和次子金元述。金欽純倒還罷了,金元述起頭被李賢一劍劈斷了刀,好容易尋到替代的,心中正鬱悶得很,恨不得立刻找上李賢把這梁子找回來,誰知老父忽然找他,他自然很是不解。

    見兩個人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片茫然,金信也沒時間解釋,掏出一枚令箭丟給了金欽純:「欽純,我給你五百人,火速趕回去,記住。不是回土城而是直接回金城,通知沿路一應城池即刻部署防備,此戰之後唐軍必定會一舉南下!」

    「大哥……」

    「少說廢話,快滾!」

    趕走了金欽純,眼看著弟弟拉走了五百號人,金信這才轉頭看著自己的兒子。他戎馬一生戰功無數,娶地又是太宗大王金春秋的女兒智照夫人,膝下五子都是妻子所生。但惟有次子繼承了他在戰場上的軍略。雖說還稚嫩。但如果不是現在這件事,究竟還是前途無限……這種念頭只是盤桓了一瞬間,他便立刻收斂了所有情緒。

    「元述,唐軍已有後援前來,生擒雍王必定無望,就是如今這數千人是否能撤回土城還尚未可知。這前軍一千二百人我全部給你,最艱巨的斷後任務我也交給你。你可願意?」

    天,這不完全是去送死麼!面對這樣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金元述的心涼了半截,但面對老父嚴厲的眼神,他更知道自己此刻只要稍微露出猶豫,只怕下一刻就會被金信砍了。於是,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齊胸一禮。

    「父親放心,我必誓死阻截唐軍!」

    看到金信滿意地點頭。旋即對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前軍將領佈置斷後地任務。金元述知道自己暫時過了這一關。等到原本地後軍開始飛一般地縱馬疾退,而前方響起了比剛剛更響亮十倍地吶喊聲,他的臉色又再次變得刷白。但那白色憋得久了,漸漸就變成了一種赤紅色--面對這不可測的危境,他唯有豁出去了!

    看到前頭阻截的新羅兵出現騷動,聽到更遠處傳來熟悉的唐軍軍歌,李賢就是傻瓜也知道援兵到了。雖然不知道援兵人數如何,但以少勝多向來是這一支東征軍的優良傳統,因此他只是稍一沉思,便下令全軍突進,會合援軍先把那一批阻截的敵軍殲滅了再說。然而,這軍令才剛剛被霍懷恩傳達了出去,蘇毓就氣沖沖地找上了他。

    「阻截地新羅軍不過數千之數,絕非援軍對手,為何不殺個回馬槍取了金老賊首級!」

    這丫頭……倔強起來的時候還真是不好對付!雖說頭痛,但兵貴神速,李賢也沒空和她多囉嗦,面對前來回覆命令的霍懷恩點了點頭,他便索性反問道:「俗話說窮寇莫追狗急跳牆,我們是兩面夾擊一舉殲滅前方之敵更有勝算,還是以孤軍之力對付背後的金信更有勝算?」

    言罷他也不理會蘇丫頭,見所有親兵已經整肅完畢,能戰的共計三百二十五人,重傷不能戰的三十六人,他便傳令重傷員獨列後軍。一切安排就緒之後,數百號人一聲響亮的叱喝,便再次合成了一股一往無前的奔流,如同奔雷一般朝遠處地敵軍衝去。他當然不知道,面對遠去地他們,他們背後的某支滿懷必死之志的斷後軍,全體陷入了一種極其惘然地情緒中。

    「他們居然是往前而不是回擊……」

    金元述幾乎是懷著必死之志組織兵馬準備迎接李賢的回擊,誰知卻等來了一陣煙塵,那股從地獄回到天堂的感覺差點讓他呻吟了出來。面對一群鬆了一口大氣的同僚,他茫然四望,瞥見自己往日深為信賴的副佐淡凌也在斷後軍中,他頓時眼睛一亮

    就將人召了過來。

    「淡凌,如今之際該如何是好?」

    淡凌見其他將領都在忙著安撫士卒,便上前一步低聲提醒道:「將軍想死,還是想活?」

    這不是廢話麼?金元述惱怒地瞪了心腹手下一眼:「別賣關子,我的心思你應該清楚!」

    雖說金元述變相表明了心跡,但淡凌還是兩手一攤表示了事實:「唐軍亡我新羅之心如今已經昭然若揭,上將軍擅自出動阻殺大唐雍王,這一罪名已經無可辯駁。若是想死,將軍要麼在這裡拚死斷後,要麼則星夜回去和上將軍會合。大王為保全社稷必定問罪上將軍,而將軍作為上將軍次子亦難以倖免。」

    金元述越聽,臉色越難看,要不是現場還有別人在,他恨不得指著人家的鼻子怒聲罵回去--這些他全都知道,這傢伙一味地說這些有個屁用,他如今不就是想知道該怎麼辦麼?

    「將軍想要脫困也很簡單。臨時委派別人擔任斷後主將,帶上十幾個心腹號稱有要緊事去追上將軍,實則從小道悄悄回國。等到此事為大王知道之後,便以上將軍的名義召集人馬與唐軍作戰。若是勝了,將來自然為定國柱石。若是敗了……總比死在這種地方強!」

    這種擺事實講道理的做法終於說動了金元述,他幾乎毫不猶豫地立刻照辦,旋即丟下一千餘斷後軍,只帶了二十幾個心腹一溜煙地跑了。他心裡當然沒少打如意算盤,反正這一千多人也只是螳臂當車,他也已經為父親「爭取」到了足夠時間,只要淡凌謀劃的事情能夠成功,那麼,他就有很大的可能一舉成名!

    當李賢這邊的人獲得了斬首一千餘的豐碩戰果和援軍回合之後,雙方一碰頭,兩邊頓時全都愣住了。然而,這當口所有的驚詫都只能暫時擺在肚子裡以後再說。李賢是沒想到分明李敬業帶領的數千接應援軍怎麼會變成了李績親自率領的騎兵六千,而李績也同樣沒料到李賢竟然會弄得灰頭土臉滿身狼狽。

    但總而言之,師徒倆有什麼事可以之後再說,如今至關緊要的還是盡快進擊,要知道兵貴神速。雖說兩人誰都沒指望這還能夠一鼓作氣直下新羅,但最大程度摧毀敵人有生力量,這一點他們倆卻清清楚楚。更何況,前頭還有一個帶領了兩千玄甲精兵的薛仁貴在,不知道前頭那仗究竟打得怎麼樣了。

    於是,李績幾乎毫不猶豫地把帶出來的所有人都交給了李賢,自己則是帶著李賢淘汰下來的重傷員和一百多親兵,還有金政明金仁問徐徐回撤--這一次他們卻不用撤往平壤城,高侃帶出來的兩萬餘步兵,也已經在趕往這裡的途中。

    這一次會合之後,唐軍的數量達到了六千餘騎兵,因此阻路的千餘新羅軍在唐軍強大的攻擊力下,很快就化作了片片碎葉無影無蹤。而這批人更不知道什麼見好就收的道理,越過土城繼續南下,這讓已經做好了守城準備的新羅軍大感意外,於是只能緊急點燃烽火示警。

    當李賢好容易打探到薛仁貴所部的下落前去會合時,方才發現這白衣軍如今已經變成了紅衣軍,個個身上不是泥點就是血污,那臉上更是沒一個乾淨的,個個凶神惡煞如同追魂厲鬼一般。至於主帥薛仁貴則最是可怖,身上的白披風早就不見了,方天畫戟上糊滿了鮮血,兩隻眼睛裡頭充滿了血絲,配合那惡狠狠的眼神,就和惡鬼沒什麼兩樣。

    而他對李賢只是言簡意賅地吐出了四個字:「斬首六千!」

    面對這樣輝煌的戰績,別說這些人就是看著恐怖一些,哪怕都化成惡鬼,在李賢眼中也是可愛的,尤其是薛仁貴那張滿是血污的臉更是變成了聖人。擊潰容易斬首難,擊潰的人到時候只要振臂一呼再集合,那還是一支軍隊,但倘若是斬首了,誰還有本事把死人變成活人?

    從上到下,馬褡褳裡頭都只準備了五天份的乾糧,份量嚴重不足,飲水也只能就地補充。更重要的是這人可以不眠不休,馬卻不一定吃得消。因此李賢和薛仁貴簡要商量了一下,便決定配合李績那邊的步兵,在這裡再打幾場大仗,成功之後立刻回撤。

    李賢倒是想上演一場以戰養戰轉戰四方的奔襲戰,問題是人家新羅人勉強也就是圖謀大唐打下來的高句麗國土,並無其他野心,最多就是喜好吹牛,沒有北上進攻的意思。這要是真的把平民殺一個屍橫遍野,他回朝之後就別想混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不到遼東非好漢之餓死的好漢

    路上火燒火燎趕來遼東的大唐特使一到平壤城,除了再也找不到半個管事的人。就是龐同善,也只是因為李績一再要求方才留下來坐鎮的,如今正鬱悶著呢--要不是他先前輕敵冒進差點葬送了本部所有軍馬,幸虧薛仁貴來得及時方才得解困局,他此時此刻也不會在這個鳥地方窩著,早就到前線一塊立功去了!

    偏偏那特使還話特別多:「司空大人不在,可這雍王怎麼會不在平壤城?」

    這龐同善不耐煩了,乾脆直截了當地道:「王大人,我實話實說,我軍之所以和新羅開打,就是因為他們竟然想扣下雍王。所幸吉人天相,雍王無事,不過這口氣他吞不下,所以這時候還在前線鏖戰。你若是要找,我派兩百人護送你去,也就是半天一天的路途。」

    王漢超聞言幾乎是沒驚呆了下巴,他這一任洛陽令之後步步高陞,如今官職已經很可觀了。就是為了他這次跑來遼東,那天皇天後二聖幾乎是把所有大臣的苦心勸諫扔在了腦後,愣是說新羅野心不可不教訓,於是就把他派到了這裡來當特使。誰會知道這旨意還沒到,這裡竟然已經打起來了!

    「雍王千金之體,怎可……怎可臨戰陣危局?」

    對於這種說法,奉命同來的獨孤卿雲簡直嗤之以鼻--這在遼東大唐是以多打少,欺負人家還差不多,什麼屁的危局!比起這一次。想當初在西北大戰地時候李賢親自上出奇招,那才叫真正的危險,這回子人多勢眾,要是還出事那就是真奇怪了。

    於是,他乾咳一聲,沒等龐同善白眼就發話道:「王大人,事已至此,不如我護送你去見李司空。有什麼話到那裡再說!」

    對於這樣的提議。王漢超百般無奈只得答應。由獨孤卿雲帶著兩百人護送去尋李績。由於烽煙再起,因此平壤附近全都實施了戒嚴,一路上碰見了兩三撥唐軍,但問起李績人人都是恭恭敬敬地指路,可一問起李賢,從隊正到軍士就全都變成啞巴了,回答幾乎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等王漢超心急火燎地見到了李績之後。行過禮後的第一句話就是盤問李賢動向,結果得到的回答差點沒讓他暈過去--李賢和薛仁貴竟是已經深入了新羅腹地!

    「李司空,這……這也實在太離譜了吧!」

    李賢和王漢超那點子故事,別人不知道,李績卻是清清楚楚的。此時此刻看到這位滿頭大汗表情焦躁,他便揮退了左右笑呵呵地道:「雍王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怎麼可能安安分分呆在平壤城中?放心,薛仁貴勇冠三軍。程伯虎薛丁山必能克盡護衛之職。此戰之後,誰還能夠看輕了他?」

    這李賢是你學生,你當然可以空口說白話。可我回去怎麼和那兩位至尊交待?

    王漢超是越想越不安,但此時此刻就是不安也是白搭,想來想去只能將中書明旨和皇帝密旨一併交出。由於這是戰場,李績當然也不可能擺香案之類的虛文,虛手一禮接過來打開一看,他立刻就露出了欣然地表情,一手輕輕捋了捋下頜地長鬚。

    「陛下終究還是聽取了雍王地諫言,遼東土地廣袤,利於耕種,若是全數便宜了新羅自然不利。這分寸二字我自然省得,就是雍王,也必不至於對尋常百姓大加屠戮。」

    就在王漢超想要開口答話的時候,就只聽一聲響亮地「報--」字隨風傳來,緊跟著就是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末了,就只見一個軍士飛快地躍下馬背,暢通無阻地直至李績身前,單膝下跪低頭一禮。

    「薛將軍戰報,為求速戰,未及行文,轉戰五日,敵軍無不接戰即潰,如今唐軍所部正朝東北方向退往平壤。雍王親兵驍勇,個個一馬當先,斬首之數容後計算。雍王及麾下眾將安然無恙,並生擒金信次子金元述。」

    李賢沒事本在李績意料之中,只在聽說他擒獲了金信的兒子時微微露出了幾分詫異。然而,王漢超就不一樣了,一聽說李賢和薛仁貴一行已經脫出了戰陣,他恨不得念一百聲阿彌陀佛,大大鬆了一口氣。至於李賢逮到了什麼人,他根本不關心,也懶得去關心。

    「命李敬業帶三千步卒往東北方接應,將中書明旨傳諭各軍,行文新羅王問罪!」

    那罪狀是早就擬好的,總而言之是花團錦簇書就了洋洋灑灑一大篇,歷數新羅十大罪狀--從最初派人冒名高句麗奸細行刺李賢打頭,一直到謀害大唐將領,單方面先行背叛宗主國等等。總而言之,在那生花妙筆之下,這場仗大唐是佔盡了公理大義,讓旁

    的王漢超也不禁連連頷首稱讚,暗道寫這東西的人確子。

    「那是雍王府地姚元之寫的,他就比你早到兩日,卻是來得正好。」

    不到遼東非好漢。

    雖說大唐在遼東是打了又打,左折騰之後右折騰,逃兵幾乎就從來沒有斷過,小民百姓更是往往談遼東而色變。但是,這樣一句話在不少游手好閒的遊俠兒那裡卻是口耳相傳。某某跟著征遼東拿到了勳級,可以見官不拜;某某在東征的時候救了主將飛黃騰達;某某狗屎運殺了一個高句麗偏將,拿到了什麼戰功……

    所以,對於那些跟著李賢,自詡為好漢的親兵而言,砍頭不過是碗大的疤,更何況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再加上有殺氣最重的薛仁貴帶著,這幫人幾乎是殺的瘋了,非但不覺得疲累,反而越戰越勇,五天下來,就連最初被程伯虎和薛丁山保護得最好地李賢,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

    這一頭有驚無險地撤出新羅腹地,和李敬業會合地時候,李賢幾乎是直截了當地趴在了馬背上,一下子睡死了過去,李敬業滿肚子牢騷無處可發,只得在心裡狠狠罵了一聲,無可奈何地上前把人弄了下來。

    這李賢開了個頭,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親兵們個個都露出了難以抑制的疲倦,拿不動兵器的在馬上坐不住地比比皆是,薛仁貴的玄甲精兵畢竟是百戰精銳,勉強還能保持比較齊整的軍容,但要期待這一支軍隊有什麼良好的精氣神,那卻是奢望了。

    於是,王漢超滿懷期望地等了大半天,到頭來還是沒能見到李賢,甚至想找程伯虎和薛丁山問問情況都做不到--這兩位滿懷心理壓力地完成了這一次的任務,放下一顆心的同時哪裡還耐得住,幾乎是緊步李賢後塵睡死了過去。

    結果,薛仁貴不得不強忍睏倦面對王漢超的連番盤問--他如今還是前途無量的時候,當然不能學那幾個年輕的一般任事不管,面對王漢超這樣一個將來很可能進入政事堂的新星,他幾乎是磨破了嘴皮子把五天的戰況全部解說了一遍,在對方細細琢磨的時候,他實在撐不下去了,這頭一歪竟是坐著直接睡著了。

    「薛將軍勇冠三軍,這追殺的事情其實用不著殿下親自出馬,為何……」

    這王漢超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一轉頭發現薛仁貴不但睡得香,口中還發出了陣陣鼾聲,頓時哭笑不得。他知道人家已經是困頓交加,也沒計較什麼禮數,搖頭歎息了一聲便躡手躡腳地出去了,到了外頭想起長安城的境況,他又忍不住露出了憂容。

    這東邊大約是差不多了,可問題是西邊的麻煩似乎又開始抬頭。吐蕃休養生息暫且不提,西突厥兩廂可汗的余部不知怎的折騰得厲害,在長安的那幫使節居然鬧騰著請求釋放李遮匐,鬧得整個長安不得安寧。想到這裡,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這要是李賢在長安,是不是會鬧得更加厲害,甚至還會鬧出大麻煩?雖然這樣一個念頭很快就給他直接按了下去,但他不得不承認,就憑李賢這豪俠放縱的個性,這種設想有著相當的可能性。

    李賢當然不知道有人在如此腹謗他,他只知道這一覺睡得又香又甜什麼都不知道,等到醒轉來的時候,他只覺得飢腸轆轆,那股餓勁發作起來,就是面頭有一整頭牛他也能吃下去。想要爬起來,這全身卻是軟的一點勁頭都沒有;想要開口叫人,偏偏他這嗓子嘶啞一個字都叫不出來。於是他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之中,莫不是他會倒霉到再次餓昏在這個地方?

    好在他沒登上多久,這大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緊跟著便探進了一個腦袋。一看到他在動,那人就立刻發出了一陣嚷嚷聲:「師傅醒了,你們快進來!」

    話音剛落,好幾個人就呼啦啦地從外頭衝了進來,為首的李敬業根本沒有給李賢說話的機會,使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好傢伙,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不管是給你扒衣服洗澡還是餵你參湯,你愣是沒睜開過眼睛!慕容幾乎是天天都守在門口不讓人進來,小蘇都被他攔下了好幾次!對了,朝廷派來了王漢超當特使……」

    發覺李敬業滔滔不絕地還想再說,李賢終於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旋即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結果,還是程伯虎見機得快,一口掐斷了李敬業的話:「囉嗦什麼,你難道準備看著六郎當一個餓死的好漢?」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狼吞虎嚥,啞巴不吃黃連

    管李賢很想吞下一頭牛,但是,他終究是沒能拗得過往肚子裡填了兩碗粥外加兩個麥餅,勉強有了些精神,可那種餓慌的感覺仍然沒有下去,反而鬧騰得更加激烈了。見這光景,李敬業幾人忍不住想笑,最後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躡手躡腳地一起溜了。

    看到李賢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蘇毓有些心軟,但想到盧三娘的囑咐,她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你睡了足足三天,之前又幾乎沒有好好吃過東西,全都是靠遼東的老參吊著,一下子吃太多非得吃壞肚子不可!再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再吃兩碗粥。」

    半個時辰後才能吃兩碗粥!半個時辰之後我就能把一頭大象也給吃了!李賢心裡極度悲憤,可面對蘇毓那張明顯流露出無限關切的臉,甭說他如今基本上沒法說話,就是能說話也沒法反駁,最後,他好容易活動嗓門,憋出了那麼幾個模糊的字:「你……你怎麼沒事?」

    「誰像你,打起仗來就不要命似的!」

    蘇毓輕輕撥了撥落在前額的幾縷頭髮,彷彿完全忘記了她當初彪悍的時候無人能及,根本沒資格說李賢。她面上露出了幾許嗔怒,原本就明亮的眸子如今更是閃動著嫵媚的神采:「三娘是廝殺場上過來的,她教過我急緩之法,再加上我並非場場死戰,回來之後休息了兩天也就恢復過來了,哪裡像你睡死了三天。要是讓申若姐姐她們知道……」

    申若姐姐四個字一出口,她後頭的嘮叨頓時嘎然而止。此時此刻,蘇方才想起自己和李賢又說不上什麼關係,根本沒資格這麼教訓他。再一想當初她在他面前大吼大叫說是要死追金信,被他一口拒絕之後又不死心地一路追隨轉戰五晝夜,昨兒個起來地時候發現兩股全都被磨破了,錐心似的疼痛……種種情景都浮上腦海之後,她那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發現蘇毓忽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李賢也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如今滿心都想著填飽肚子的他卻發現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遂悄悄地伸手取過一個麥餅,趁蘇毓沒注意一口塞進了嘴裡。

    「喂,你要不要命了!」

    蘇毓本能地伸手去攔,發現李賢太心急,塞得滿滿的麥餅愣是塞在了喉嚨口沒法嚥下去,她不覺惱了,使勁在他的手上一拍。旋即手忙腳亂地又盛了一碗粥遞過去,見他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一般地吃完,她這才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看你那窮凶極惡的模樣,就好像是餓了幾輩子似地!」

    李賢摸了摸稍稍有點充實感地肚皮,這才抬起頭來恭聽蘇小姑奶奶地訓導。由於蒙頭大睡整三日,剛剛又是餓慌了被李敬業等人拖到了這裡,他身上只裹著一件絮袍,腳上隨便套了一條褲子。腳上躋拉了一雙舊鞋。說是衣衫不整蓬頭垢面毫不為過。剛剛滿心想著填肚子的時候他還不覺得,但這樣相對而坐,他便漸漸醒悟到自己這樣子太不像話了。

    「咳!」他乾咳了一聲打破了這古怪的氣氛。待想要說話時,卻只覺喉嚨又乾又痛仍未恢復。就在這時,他眼前忽然多了一個碗,彷彿是涼茶一類的物事。抬頭一瞧見是蘇,他趕緊接過一口喝乾,那清涼甘甜的感覺一下子滋潤了乾澀的喉嚨,很是舒爽。

    「戰場上多殺人少說話,哪有像你這樣時時刻刻吼個不停的?」蘇再一次搬出了祖父親傳地戰陣七要,那面上的惱火之意終於盡去,「三娘早就知道你這嗓子會吃不消,所以備好了這特製的金銀花茶……」話還沒說完,見李賢涎著臉把空空如也的杯子遞了過來,她頓感異常好笑,奪過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擱。

    「這金銀花茶雖好,但你現在也不可多喝!你這嗓子沒有兩三天的工夫休想復原,需得好好休養,若是再勞累,說不定一下子失聲也未必可知!」

    小姑奶奶,難道你不咒我就不行麼?李賢看見蘇毓利落地把麥餅連同稀粥和金銀花茶等等東西收拾了個乾乾淨淨,登時無法可想,只能琢磨著此時此刻能否去其他人那裡蹭點吃的喝的。然而,蘇毓接下來的一句話把他這些打算擊得粉碎。

    「李司空有令,一旦你醒來,三天之內不得隨意走動。隔壁就是你地宿處,我和小慕容都會在這裡守著,免得你胡來……」

    此時此刻,李賢簡直是想死地心都有了。家裡三個管家婆,如今這素來文靜嫻雅的蘇毓居然也管起了他,難道他就真的那麼不可靠麼?就在他地耳朵自動過濾那些嘮叨警告的時候,外頭忽然

    一陣哈哈大笑,緊跟著,大門就被人推了開來。

    「嘖嘖,你這回真是遇到剋星了!我素來還以為小蘇文靜,誰知竟絲毫不遜色於申若!」李績笑呵呵地進了房間,見蘇毓忙不迭地起身,他便伸手按了按,面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小蘇,雍王素來任性不聽人勸,別人只怕也看不住他,我就把人交給你了!」

    「司空大人放心,我一定看住他!」蘇毓毫不猶豫地拱了拱手,尋思李績此來必定是有事要和李賢說,又瞥見背後還站著一個據說是朝廷特使的傢伙,她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司空大人,雍王昏睡了三天這才剛起來,嗓子如今還不好使,若您有事,還請長話短說。」

    聽了這話,李績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極其微妙,就連他身後的王漢超也一下子愣住了。至於李賢本人則是連連點頭,想要稱讚蘇毓聰明,奈何這話卻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看著老狐狸欣然點頭,把蘇毓打發了出去。

    李績一屁股在李賢對面一坐,回頭招呼王漢超一塊坐下,這才嘿嘿笑道:「你小子還真是好福氣!上回在西北有申若相陪,如今還有小蘇為你說話。只不過,你家那三口除了許嫣還好相與,其他兩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回去之後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李賢咬牙切齒地瞪著滿臉幸災樂禍的老狐狸,想要罵人奈何嗓子又不好使,只能在那裡乾瞪眼。這老狐狸說得彷彿他已經把小蘇吃了似的,天知道他還什麼都沒幹過--勉強要算的話,他也就只是在一時著急的情況下拉過她的手,僅此而已。

    李績和李賢師徒多年,鬥法也不是一兩天了,平日沒少被李賢的伶牙俐齒滔滔不絕給噎得背過氣去,今日李賢除了瞪眼沒法反擊,他自然覺得大為快意。但此時瞧見李賢彷彿還差一點就要發飆,他就及時止住了趁勢進擊的打算,笑瞇瞇地揪了兩下自己的鬍子。

    「王漢超我就不介紹了,你和他的交情長得很。此次他奉了陛下旨意過來,有什麼事情由他和你說!」李績忽然打了個呵欠,站起身剛想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遂從袖中取出一個紅綢包袱擱在了桌子上,「你不在的時候我暫代了一下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如今你既然回來,這職權我就交還給你了!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就騎了那麼一會的馬就腰酸背痛……」

    望著老狐狸嘮嘮叨叨自顧自地推門離去,李賢的腦門上頓時爆起了一根青筋。奈何他如今就是想吼也沒有聲音,只得按捺下了滿肚子火氣,緊跟著就用充滿疑問的眼神去看王漢超。

    就像李績所說,王漢超和李賢是老交情了,認真算起來甚至可以說是老部下老心腹。知道李賢此時此刻沒法開口,他就直陳道:「朝中因為殿下那份公文爭議了很長時間,最後兩位陛下乾綱獨斷,認可了殿下的意思。當然,那份公文是掐頭去尾的,群臣知道的只是冠冕堂皇的內容。」

    這麼說,王漢超還知道那些謀劃?看來這傢伙如今混得不錯嘛!李賢點了點頭,抬手示意王漢超繼續往下說。

    「太子如今身子大有好轉,只是天後陛下憐太子監國辛勞,再加上天皇陛下亦是有精神處分國事,所以大小事情如今多半是在紫宸殿議決。只是……」王漢超說著就停住了,面上露出了猶豫不決的表情,過了老半晌才下定了決心,「我聽到一種傳言,說是陛下風眩雖然發作漸少,然則視力越來越差,有的時候似乎連奏折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李賢被那天皇天後的稱呼弄得極其不自在,可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猛地心中一緊,想起了當初這皇帝老爹曾經說起的事--這風眩雖是腦疾,但似乎會影響視力,甚至引起失明。可是,他分明記得李大帝的病情大有好轉,怎麼忽然又有這樣的跡象?

    「我臨行前,上官相公曾讓人悄悄知會,言道是請雍王盡早西歸,以防讒言生變;太子相送的時候也曾說過諸兄弟和太平公主想念殿下,殿下家中王妃等也都盼著殿下早歸,若遼東大勢已定,就請及早回去。」王漢超說到這裡,忽然苦笑著掏出了一個精緻的錦囊,「這是代國夫人命我帶來的,說是務必轉交殿下親啟。」

    李賢眼看著那錦囊,甚是懷疑裡頭的物事--倘若是大姊頭的手筆,裡頭就是竄出來一個人,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大姊頭的家書,佳人洗手作羹湯

    六郎吾夫。」

    這抬頭上的四字稱呼讓李賢很是得意,帶刺的牡丹怎麼樣,性情彪悍的大姊頭又怎麼樣,反正那現在不折不扣就是他李賢的妻子!然而,心情正好的他一看到下頭那幾行字,面前頓時浮現出一個怒氣沖沖的女暴龍模樣,一下子好心情全都飛走了。

    「你先頭一聲不響一走了之,大家都很生氣,賀蘭已經決定等你回來給你點顏色瞧瞧,我毫無異議地表示了支持!難道告訴我們一聲,我們就會拖你的後腿麼?總而言之,就是你的那句話,我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長安城流行風寒,不少達官貴人都病了,越王和紀王聽說在回封地的半路上也病倒了,如今正在長安休養。英王、李敬玄相公等不少人也病了,長安城中賣藥物的鋪子如今都是人,人心也多有不安,所以之前才會因為你的一封公文引起那麼大的辯論。另外,西突厥的人在長安四處拜訪門頭,甚至有人求見我,被我直截了當打發了。既為君婦,當守婦德。」

    從屈突申若的筆下寫出婦德兩個字,李賢只覺得有一種太陽從西邊升起來的感覺。要知道,大姊頭那脾氣是只要男人能做到的,她一個女人也必定能做到,如今表露出那種洗手做羹湯的婉約,反而令人覺得萬分不習慣。果然,當他眼睛瞄到下一行的時候,立刻便苦笑了起來--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指望大姊頭變淑女。那絕對只是癡心妄想而已。

    「聽說小蘇跑到遼東去了。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和焱娘素來都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所以也請你好好照顧她。但是,如果你敢動她的歪腦筋,那你等著瞧!我可提醒你,小蘇可不是高德笙那種自以為是地女人,別看她文靜,動起真格來。你不妨好好想想當初李家兄弟的下場!」

    「還有。陛下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我和賀蘭還有阿嫣一起商量過,決定此次送的禮物重一些。你之前老是精心準備送鵝毛,畢竟會讓朝臣們有看法。禮物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總而言之有我們三個看著辦。長安的局勢不是太平穩,不過有我們,你只要把仗打好,給我囫圇回來就行!記住。只要傷了一根毫毛,回來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洋洋灑灑一大篇,字跡固然是極其漂亮的飛白,但都是白話,而且甚至是粗魯的白話,誰能想到這東西是一個頗有文才地世家貴女寫地?李賢反反覆覆看了兩遍,把那羊皮紙折好了往懷裡一揣,就對王漢超點了點頭算是謝過。

    然而。讓他大吃一驚地是。接下來王漢超竟是如同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錦囊擱在了桌子上,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無可奈何地解釋道:「這是太子、太平公主、上官相公、許相公送給殿下的。我拒絕不得只能一併收了。另外……」

    王漢超這才鄭而重之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銅質小圓筒,雙手奉上:「這是陛下讓我轉交殿下的。」

    這麼多東西為什麼一開始不拿出來,只在那裡廢話不止!李賢拿眼睛狠狠瞪著王漢超,結果他這嘶啞難以發聲的嗓子給了對方最好地逃脫機會。王漢超蹭地站了起來行過禮,隨便找了個借口,也不等他說什麼就溜之大吉,留下的只有一桌子錦囊和那個小圓筒。

    於是,李賢只能無可奈何地一個個拆:太子李弘的書信不外乎是抱怨一下這些天被糾纏得不可開交,表達一下兄長的慰問,以及催促他早點回來,順便還不無自豪地提到他的太子妃懷孕了;太平公主的書信不知是誰代書,字跡倒是工整漂亮,但中心意思只有一個,趕緊回去,而且得帶著三份禮物回去;至於上官儀和許敬宗則是通篇嘮叨,全都犯了老年人的通病,當然,嘮叨之外,勉強還算是有些要緊內容。

    然而,等他準備開拆那個小圓筒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王漢超剛剛說這是陛下讓他帶來地,那究竟是哪個陛下?現如今二聖臨朝,他老媽那個天後也稱陛下,他哪知道指地是誰?這王漢超越年長越糊塗了,有這麼打啞謎的麼!

    他一面埋怨一面清除漆封,拔出了塞子,拿出一卷東西後展開來一看,他立刻傻了眼。只見那絹帛上乾乾淨淨纖塵不染,沒有任何墨跡,顛來倒去看著都是一樣。滿心疑問的他甚至在絹帛上沾水,把它拿到燭火上方去烤,可不管怎麼折騰,愣是沒有顯出一個字來。

    難不成,這就是

    無字天書?

    不管怎麼折騰都看不出是什麼意思,李賢只得把被他折騰得有些發黃地絹帛重新折好塞回了圓筒,決定晚上去找李績問個究竟,又埋頭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正當他把最後一塊絹帛塞進錦囊裡的時候,只聽大門又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見蘇毓正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口小銀鍋進來,李賢登時愣了,片刻之後立即跳起來上去幫忙,卻被人家一個白眼給趕到了一邊。直到蘇毓將銀鍋放在桌案上揭開了蓋子,他方才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那發亮的眼睛就彷彿惡狼看到了食物似的。

    那銀鍋中赫然是粥,但那粥卻和一般的粥不同,透出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鮮香來,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快朵頤。雖說很想立刻把這滿鍋東西全都倒進肚子裡,但有了頭一次的教訓,李賢立刻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旋即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蘇毓。

    「這裡頭加了菌菇、蛋花、山雞丁、鹿肉、鮮魚、鮮筍……」蘇毓一口氣數了十幾種食材,看見李賢饞涎欲滴餓虎撲食一般的表情,她撲哧一笑,無可奈何地遞上了一把勺子,「三娘昨兒個也是燉這個給我吃的,今天正好食材都有,我就依樣畫葫蘆地做了一鍋。」

    李賢幾乎想都不想地搶過了勺子,舀起一勺就往嘴裡送,結果一不留神被燙得直跳腳。雖說舌頭都幾乎起泡了,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粥確實鮮美絕倫,他之前雖說吃過無數御廚名廚做的膳食,但什麼都及不上這時候的一鍋救命粥。於是,第一勺下肚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又舀了一勺,當準備再伸手的時候,卻不防斜裡伸出了一隻手,將一隻碗塞進了他的手裡。

    他低頭一瞧,才發現蘇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給他盛了一碗,喜出望外之下,他投過一個感激的眼神就開始大吃特吃,不消多少時候,一小鍋粥給他掃蕩得乾乾淨淨,那股從心底裡透上來的暖意讓他覺得異常愜意,打了個飽嗝之後就完全不想動了。而這個時候,手中又被人塞了一杯熱騰騰的茶,一口下肚,他竟是生出了神仙亦不過如此的感慨。

    他一向認為人生當有美女美酒相伴,如今看來在這美女美酒之外,還應當加上一樣美食才對!人說飽暖思淫慾,果然是有道理……才想到這裡,他忽然使勁拍了拍腦袋--這旁邊就是小蘇,他都胡思亂想什麼!

    興許是肚子填飽有力氣的緣故,興許是那金銀花茶潤了喉嚨,因此他再次嘗試的時候,嗓子竟然已經能夠發出稍微順溜一點的低啞聲音:「戰局如何?」

    說到正事,蘇毓臉上的笑意頓時漸漸收了,沉默片刻,她便開口說道:「李司空和高將軍在我們回來之後趁勝進軍,拔新羅四城。新羅王派使臣卑詞認罪,稱金信已經自刎謝罪,並留下了謝罪表,將所有罪責攬在一身。金欽純在返回金城報信之後,忽然失蹤。之前你和薛將軍的五日轉戰,據稱斬首萬餘級,擊潰新羅兵馬總數在六萬上下,如今新羅正因為我大唐的攻勢而惶惶難安。」

    這年頭果然是成王敗寇,即使金信昔日立了無數功勞,到如今還是免不了這樣一個結果。雖說人差不多就是自己逼死的,但李賢還是忍不住歎了一聲,緊跟著正想問什麼,蘇毓忽然又提到了幾個他差不多已經忘記的人物。

    「李司空已經對金政明清清楚楚地說了,現任新羅王金法敏無德,對大國不恭,要讓他繼任新羅王,金政明一口答應了。金仁問不願回國,願在我大唐做官。還有我們幾天前抓到的金信次子金元述,在得知乃父的死訊之後昏死過去,旋即便大叫大嚷說是諸般事由都是起自新羅王,和他父親無干。李司空殺了他的副佐淡凌,準備到時候放他回去。」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李賢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這八個字,忽然又記起了匆匆趕往百濟的劉仁軌,以及在百濟戴罪立功的劉仁願,遂又開口問了此事。

    「中書頒旨,劉相公擢升尚書左僕射,仍領熊津事。劉仁願將軍遷右威衛將軍,新羅高句麗禍亂至此,他尚能安撫百濟,前罪也就一筆勾銷了。」

    謝天謝地!

    李賢終於鬆了一口大氣。不管怎麼說,他的遼東征程都還算完滿,接下來就能夠徹底當一回撒手大掌櫃回長安享福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女人們的心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確確實實是至理名言。就比如太天走路但凡是沒人,就必定是一蹦一跳的,多了幾分青年人的跳脫,少了幾分因為被層層灌輸而練就的穩重。總而言之,他就是高興,因為他很快就要有第二個孩子了!

    這一日回到東宮,便有僕人報說太子妃有客。雖說這是並不奇怪的事,但一想到楊紋因如今有孕,他就露出了幾分不耐煩。然而,當他得知如今正在太子妃那裡的是什麼人,到了嘴邊的牢騷立馬吞了下去。即便是他,也著實不想招惹這幾位大小姑奶奶。

    聯袂來探望太子妃的有臨川長公主,還有李賢家裡那三口子,還有李焱娘和徐嫣然。總而言之,一大群女人坐了滿屋子,個個的目光都在太子妃楊紋因的肚子上瞟。某些人是羨慕,某些人是思量著日後的國運,某些人則是純粹地認為人多更熱鬧。

    「嫂子,我還真是羨慕你!」

    賀蘭煙終於忍不住迸出了一句話,見臨川長公主和李焱娘都在用促狹的目光看她,她卻只是臉色微紅,旋即狠狠地揉了揉手中的帕子:「五哥雖說是太子忙得很,可也比賢兒那傢伙強!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得無影無蹤,氣死人了!這不該他忙活的時候瞎忙,該忙活的時候卻不出力,哼!」

    前頭的埋怨也就算了,但這句該忙活的時候不出力卻引起了一陣笑聲。誰都知道李賢和賀蘭煙早年就廝混在一塊,想必這魚水之歡沒少嘗試過。自然,為了不鬧出不可開交的事情,只怕這藥物也沒少服用。如今新婚之後不過幾個月沒動靜,李賢偏偏又不在,小姑奶奶使小性子,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地事。

    結果,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就有人在屈突申若和許嫣的肚子上瞥來看去。許嫣也就罷了。大姊頭又豈是好相與的。冷哼一聲便瞪了李焱娘和臨川長公主一眼:「姑母為老不尊也就算了,焱娘你湊什麼熱鬧!六郎自個還是收不住的性子,這孩子的事著急什麼!我才不想這麼早當娘,多逍遙幾年有什麼不好!」

    這話一出滿堂皆靜,作為主人的太子妃楊紋因想笑卻又得顧及禮節問題了,然而,卻不是個個人都能養就一身忍笑的本領。比如正坐在那邊錦上的李焱娘。此時就發出了一陣大笑,這笑著笑著竟是忽然撲通一聲從錦凳上滑落了下來,虧得練武人馬步扎得好,這才免去了一場出醜。然而,她非但不尷尬,索性站起身來在屈突申若左右來回踱了幾步。

    「嘖嘖,想當初是誰和我說,不嫁人沒什麼要緊。這沒孩子卻有些頭痛。還說要領養兩個來耍地?」李焱娘話音剛落便遽然後退兩步,正好閃過了屈突申若閃電般抬起地腳,臉上更多了幾分笑瞇瞇地表情。「我說申若,想六郎就別藏著掖著,都已經是夫妻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就比如阿梨想小薛,秀寧念著伯虎,李敬業那口子也是一樣!」

    「罷罷,我的尉遲夫人,我說不過你!」

    屈突申若生怕李焱娘口沒遮攔再說出什麼,只得無可奈何地舉手投降,結果又引來了一陣笑。於是,一群女人說著說著,便交流起了馭夫心得--臨川長公主作為皇帝的姐姐,這說起來自然是一套一套的;楊紋因初為太子妃,卻因為婚前已經培養了一定感情,這夫妻之間自然也沒得說;而李焱娘雖說基本上連丈夫長什麼樣都淡忘了,卻是左一套理論右一套實踐;賀蘭煙三人就更別提了,埋怨固然是埋怨,但自豪的表情卻誰都能看得出來……

    於是,這中間唯一一個還沒嫁人的徐嫣然是聽得面色通紅,只是竭盡全力才保持著淡然地面孔,心中暗自抱怨姑姑多事--這分明是已婚婦人地聚會,攛掇她來幹什麼?

    臨川長公主雖是長輩,一向卻和人沒大沒小的,今兒個在場的全都是她看好的小輩,這說起話來更是百無禁忌。正當她說到房中秘術的時候,冷不丁看見一邊的徐嫣然面色緋紅猶如酒醉一般,這才猛地恍然大悟--這說得興起,竟是忘記還有未婚人士在這裡!

    「嫣然!」

    「啊?」徐嫣然被這突如其來一聲叫得幾乎失了魂,一抬頭發現人家都在看她,頓時有些慌亂。好在她素來心理素質不錯,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硬是憋出了一臉歉意,「我剛剛正好想到了別的事,一時沒注意大家在說什麼,長公主……」

    「真不知道我們在想什麼,你臉色怎麼會這麼紅?」臨川長公主二話不說就笑呵呵地坐到了徐嫣然身邊,親親熱熱地攬住了她的肩膀,「這裡頭地

    焱娘那個死要面子地女人,其他的都有了如意郎君,經一大把了,你爹和你哥哥怎麼就不知道張羅一下?要真的沒有人選,我這裡還攥著好一把未嫁地世家子弟呢!」

    「不!」徐嫣然連忙擺擺手,那一向都是雍容沉靜的臉上更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慌亂,「父親和哥哥已經多次提起了婚事,是我自己拒絕的。我曾經和袁真人有約,願意拜在袁真人門下學道,為此還曾經和李淳風大人學過一些算經。」

    說到這裡,她終於恢復了平靜,見四週一個個女人都露出了十萬分古怪的表情,她便嫣然笑道:「我朝女子自由得很,我雖有意學道,將來卻還能和大家往來,大家何必如此吃驚?」

    這時,李焱娘終於從驚愕勁頭中回過神來,忽然露出了一個神秘兮兮的狡黠笑容:「確實不用吃驚,這要說出家,現在這裡還有兩個曾經貨真價實的女道士,最後還不是一樣說還俗就還俗?總而言之,只要遇著合乎心意的可人兒,自然是說嫁就嫁……哎喲!」

    話還沒說完,她就感到頭上一痛,一抬頭卻看見賀蘭煙和屈突申若正抓著一大把核桃臉色不善地瞪著她,遂趕緊住口。而徐嫣然剛剛被她說得心如鹿撞,好容易逮著這個機會,趕緊強笑道:「焱娘姐姐休得笑我,我又怎能和申若賀蘭相比?」

    「是啊,世上可沒有第二個李六郎了。」

    臨川長公主的這句感慨讓整間屋子內的氣氛達到了最高點,一時間,有尷尬的,有捧腹大笑的,有莫名其妙的,有不知所措的……總而言之,一間屋子但見世間百態,當李弘跨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滿屋子各色表情的女人。

    「各位又來陪太子妃說話了?」

    太子一來,眾女自然不敢如剛剛那樣放縱,略坐了一坐又陪著說了幾句閒話就一一告退。臨走的時候,賀蘭煙少不得將李弘拖到一邊,發覺對方也說不出李賢的近況,這才沒好氣地怏怏離去。直到這裡重新恢復了寧靜,李弘這才無奈地笑了笑。

    「自從大婚之後,這冷冷清清的地方倒是變得熱鬧了!」

    楊紋因此時方才站起身來,親自捧了熱茶給李弘:「>:熟的姐妹一起走動走動,我也覺得沒那麼拘束,五郎難道不喜歡這熱鬧?」

    「我自然是喜歡熱鬧的,以往六弟在這裡,哪天不和我鬧上兩回?」李弘笑著抓住了妻子的手,冷不丁又把目光下移放在了她的小腹上,卻怎麼也看不出隆起的痕跡,最後只得放棄了這努力,「我如今最盼望的就是能多陪陪你,能夠盡快抱上我們的孩子。」

    李弘不似李賢那麼會哄人,但耳濡目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自然也不會如同老古板似的完全不解風情,這一句話就說得楊紋因面色緋紅。兩夫妻就這麼依偎著站在門前,害得來來往往的內侍宮女都只能繞道走,唯恐驚著這兩位的柔情蜜意。然而,看到這一幕的另兩個女人,心中卻不是那麼舒坦。

    阿斐天生溫柔靦腆,進封良後太子妃對她又相當不錯,因此她只是略覺得心中酸澀不安。而明徽看到這纏綿的一幕,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自幼服侍李弘的情景,那時候李弘只有她一個人,也只屬於她一個人。一想到阿斐已經有一個女兒,而太子妃也即將誕育孩子,偏偏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偏偏自己的恩寵越來越薄,到現在也不過只是個昭訓。

    於是,那恩恩愛愛的兩個人越發刺眼,那可能誕育的孩子愈發引人憎恨。她幾乎是本能地捏緊了拳頭,但很快就因為刺痛而放開。正在這時候,她忽然聽見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

    「昭訓,夏衣已經送到了。」

    她麻木地點了點頭,拖著幾乎不知知覺的腳回到房中,便看見兩個侍女正在翻檢剛剛送來的夏衣。雖說那薄紗輕容俱是質地上乘的上品,但她瞧著卻再沒了當初剛剛成為昭訓時的興致,隨便翻了兩下就命侍女收好,自己一個人坐在榻上發呆。緊跟著,某個侍女的一句話猛地點燃了她滿腹酸楚。

    「昭訓,奴婢去和宮門郎通融過,他說不曾有太子旨意,不敢放老縣君入宮。」

    原先僅有的那絲盼頭也沒了,明徽只覺得五內俱焚,卻還是只能勉強笑道:「罷了,我到時候去求太子,總能讓母親來看我一次。」

    然而,李弘已經多日不曾來過她這裡,就算來了,她真的能說上話?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懶人有懶福,佳人或可追

    人都期望太平,皇帝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太平公主經讓內外朝臣分外滿意,正因為這太平盛世是從貴人到庶民百姓的集體期望。君明臣賢,內外靖明,如果能恢復到上古聖君時代的無為而治則最好--儘管沒人能確定那幾個上古聖君是否真的存在。

    就連最最喜歡惹是生非的李賢,從本質上來說也並非喜歡多事的人。如今他已經娶妻,將來說不定還要生兒育女,這抱子弄孫的悠閒快活日子他早就設想過很多回,甚至在睡夢中也會驚醒。只要沒人惹他,他很願意在家裡陪著嬌妻喝喝酒聊聊天彈彈琴逛逛街。就比如現在身處平壤城,他卻成了不管事的大總管。

    遼東的事情已經基本上決定了,薛仁貴就任安東大都護,率軍三萬人駐紮遼東。雖說這兵員看上去並不多,但薛仁貴是什麼人?那可是從太宗皇帝開始就得到勇冠三軍稱號的不世猛將,可以說如今高句麗和新羅都被這一位的玄甲精兵給打怕了。現如今薛仁貴軍政一把抓,名聲一傳出去,也不知道多少人打哆嗦。

    李賢對老爹的從善如流非常滿意。西有裴行儉,東有薛仁貴,這上哪裡找這麼好的組合?至於兩人都不年輕,而且功名上的興頭都還很足,需要找接班人的事情,他也都合計好了。裴行儉那裡有黑齒常之,薛仁貴這裡留下慕容復歷練,倘若老薛退休了。不是還有小薛頂替麼?

    「懶人就會打懶主意。」

    蘇毓原本雖說和李賢熟悉,卻不曾像這一次一樣朝夕相處,於是終於看透了這傢伙的本質,少不得排幾句。然而,李賢裝出了一幅「重傷員」需要照顧地態度,她也不好苛求過甚,手頭最拿手的幾道藥膳和菜譜都抖落光了,最後只能去求盧三娘幫手。這麼一來。程伯虎幾人聞訊而來。很是沾了李賢的光。嘗到了這遼東之地怎麼也不可能吃到的美食。

    「咳,想不到小蘇不但手底紮實,這廚房裡頭的功夫也這麼厲害!」

    李敬業自個家有賢妻,但這新婚之後一直在外頭打仗,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嘗到過家中妻子的手藝,今兒個一碗山雞湯下去頓時對蘇毓驚為天人,讚口不絕。見程伯虎笑嘻嘻地喝湯。正在和薛丁山交流什麼經驗,他便悄悄拉了拉李賢的袖子。

    「你可準備回去之後把小蘇一併娶了?」

    李賢正美滋滋地喝著雞湯,乍聽得這一句,他頓時嗆得連連咳嗽,一口熱湯幾乎噴在了李敬業的臉上。見那邊程伯虎還在和薛丁山打賭湯裡地食材,沒顧得上他這邊,他這才掏出帕子擦了兩下,沒好氣地瞪了李敬業一眼。還不及開口反駁。他就聽到李敬業在那裡警告開了。

    「我可告訴你。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種女人在我大唐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李敬業一把勾住了李賢地脖頸。頭碰頭地提醒道,「我家裡那口子是老於地孫女,家學淵源婦德自然是沒話說,可你家申若打打殺殺還差不多,你能指望她下廚?小賀蘭倒比你大,可你和榮國夫人從小慣著她,下廚只怕第一件事就是割了自己的手!至於小許……不是我說,許敬宗那老狐狸養孫女是為了奇貨可居,小許雖然秉性不錯,可你沒見過她下廚吧?」

    李賢被李敬業這一番論調說得頭昏腦脹,末了才恍然大悟道:「你這是找老婆,還是尋廚娘?」

    「切,別和我打岔,你敢說,你就真不喜歡小蘇?」

    「這喜歡也不一定真的要娶回家去!」李賢沒好氣地一口堵了回去,「你和小蘇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又不是不知道她對這些事情向來不上心,就是你和我的立場換一換,她指不定也是這麼盡心竭力。再說了,你可別忘了,伯虎當初那表白是什麼下場!」

    李敬業聞言啞然,但還是對李賢的被動不以為然:「這小蘇又不是平常女子,你就算不是皇子,那也是要才華有才華,要品相有品相,要武功有武功,要擔待有擔待。你只要肯下手追,她就算再不開竅,也總有醒悟的那一天。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家那位大姊頭,能夠等得起,或是有你這麼不拘一格的傢伙敢娶?你可別忘了,你家老外婆當年受過什麼苦!」

    這話說到榮國夫人楊氏身上,李賢不得不考慮考慮。事實上,他老外婆當初嫁給他那位一次都沒見過地老外公時,已經是四十歲的老處女了,間接導致之後的一系列矛盾風波。這蘇家頂樑柱蘇定方已經沒了,蘇父母早亡,家裡頭連個撐腰的都沒有。雖說大唐的女子彪悍成風,可彪悍也得有強勢的娘家作

    ,否則夫家誰買帳?

    這蘇毓若是嫁人,還真是有可能受人欺負!

    這個體悟讓李賢猛地皺緊了眉頭,腦海中已是浮想聯翩,壓根沒注意到李敬業狡黠的眼神,更沒注意到他在和誰打手勢。屋子裡漸漸沉寂了下來,間或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卻也只是拘於一角,更多地是彼此無聲地眼神交流。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喂,都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緊來幫忙!」

    蘇毓原本在廚藝上就很有天分,只不過蘇定方屬於有的吃就是好的,因此她從沒得到過別人這樣地誇讚。可這一次無論她做什麼都會被人風捲殘雲一般掃蕩得精光,得到的讚美更是平生除了練武之外從未有過的,饒是她一向不在乎這些,心頭也蕩漾著一股溫情和欣喜。此時此刻,她一開腔就看見李敬業和程伯虎不分先後地搶上前來幫忙,不禁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往日她行止文靜,素來與人一種冰雪般的感覺,如今笑得愈來愈多,自然讓認得她的人愈發覺得驚艷。就比如李敬業和程伯虎被她這明艷的笑容弄得呆了,笨手笨腳地貿貿然伸手去端鍋子,結果差點被燙得手掌破皮。而儘管兩人行止狼狽,但李賢卻一丁點都笑不出來,因為他自個也著實為蘇毓那展顏一笑給看呆了。至於呆頭呆腦的薛丁山自不必說,這一位還在那裡埋頭喝粥,壓根沒注意到那邊詭異的一幕。

    而就算是他看到,就憑他那顆已經被阿梨的亦笑亦嗔給佔滿的心,也絕對容不下其他的東西。

    李賢傻頭傻腦地看著蘇毓忙碌地擺上炭火圍爐,擱上那個銅鍋開始燒煮,直到湯滾了,眼看李敬業往裡頭加蘑菇之類的物事,他才恍然大悟,冷不丁感慨道:「這不是火鍋嗎?」

    程伯虎一下子來了精神,趕緊追問道:「火鍋?這是什麼?很賺錢麼?」

    李賢聞言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自從屈突仲翔和周曉兩個守財奴之後,如今程伯虎竟是也有了這方面的趨勢,該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終究是真諦?

    他還來不及說話,蘇毓就在那裡嗔道:「不過是山野農家打牙祭的東西,偏在那裡起勁!這遼東不比中原,東西都得自己收集,不齊全也不方便。你們四個惡狼,三娘的食譜全讓我給搾乾了,不吃這個,我都不知道該吃什麼了!」

    「小蘇你做什麼,我們就吃什麼,橫豎我們不挑嘴!」李賢笑瞇瞇地伸出了筷子,挾了一筷子蘑菇塞進嘴裡,隨即眼睛大亮,立刻開始不停地往裡頭伸筷子。甭管蘇在裡頭擱了點什麼,總而言之,這東西就是好吃!

    在他的帶動下,一群人自是再次開動大快朵頤,蘇毓只是間或嘗了一些,聽到他們讚口不絕,她心裡自是高興,尋思著回去之後,一定尋幾個廚子,好好再請教一下訣竅。自從來遼東之後的憂愁,如今終於漸漸從她的心頭消散開去。

    酒足飯飽,李賢固然是心滿意足地直打飽嗝,就連三個蹭飯一族都是在那裡長吁短歎,程伯虎甚至在感慨,這胃口養刁了之後該何去何從。於是,李賢再也忍不住,原本就在肚子裡打轉的事情干脆就一下子兜了出來。

    「小蘇,你身為孫女,為蘇大將軍守孝也已經一年多了,這守孝未必要結廬而居,何不回長安,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這話一出,頓時得到了李敬業三人的支持,而蘇毓一怔之後,面色隨之一沉。恰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大小姐,逝者已矣,生者還得繼續活下去。就是蘇大將軍在世,必定也不希望你一味悲痛下去,長安未嘗不是一個好地方。」

    盧三娘的這及時一句話讓蘇毓一下子陷入了猶豫和彷徨之中。她咬著嘴唇思量了一會,最後訥訥地吐出一句「讓我考慮考慮」,便生怕多呆一刻似的跑了。盧三娘衝著房間裡頭的四個人點頭為禮,也追在蘇毓後頭離開了。

    屋子中的四個人大眼瞪小眼,舉杯示意之後,他們便露出了樂呵呵的笑容。然而,這酒還沒下肚笑意還沒散去,外頭就一陣風似的竄進一個人。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萬事齊備,送師離遼東

    新羅卑詞認罪求和,許稱臣納貢,永為藩屬。

    其實這事情以前高句麗也幹過,只不過外藩的承諾別當真就是了,等到你大軍一撤,人家照舊是該幹什麼幹什麼,甭管什麼盟約都是一紙空文。而這一次,當薛仁貴留守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原本還摩拳擦掌準備唐軍離開之後就來一場大行動的人都蔫了。而且遼東大片城池薛仁貴不去,居然要留在平壤城,這不是要人命嘛!

    別人憂心忡忡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但高德笙卻什麼都不知道。雖說她現如今的待遇有所改善,偶爾還能走出屋子,但也只能看到頭頂那麼一小片天空,能知道的都是別人願意讓她知道的。上次見到李賢,似乎是半個多月之前的事了。

    她曾經恨他入骨,但在發現了金同善的欺騙以及父母的態度之後,她原本被仇恨塞得滿滿的心,漸漸變得空空落落,等到人家告訴她新羅遭受重挫,金信已死的時候,她雖然為之瘋狂大笑,但事情過後卻覺得整個人更加空虛,甚至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死志。

    她如今已經搬到了昔日自己在王宮中的那處房間,四壁照舊點著她還是公主時的燭火,那牆上來自中原的字畫尤在,冬日她獵到的鹿頭也掛在上頭,文雅和血腥奇異地融合在一起,竟是相得益彰。桌案坐席,俱是和舊日一模一樣,彷彿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彷彿時間就永遠留在了那個幸福的時光。

    嘎吱--

    年代久遠地木門被人輕輕推開。正托腮坐在桌前的高德笙茫然抬起頭,一看見是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後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恭順地低下了頭。她滿心以為一切會如同以前一樣,卻不料李賢一屁股在面前坐了下來,竟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打量著她。而她隱隱察覺到,他的臉色似乎不那麼對勁。

    「你是準備留在這裡。等待朝廷冊封你這個女王。還是跟我回長安?」

    一句異常直截了當的話讓高德笙一下子愣在了當場。李賢那天說過的話。她當然統統記得,然而,她一直認為那是調笑的成分居多--父親高藏還是高句麗王,弟弟德武仍然是太子,怎麼會輪得到她當什麼女王?

    李賢這話倒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要知道,大唐甭管繼續讓誰當高句麗王。那都必定是一個傀儡,高藏和高德武都是那種太狡猾地人,將來必定和靺鞨契丹等族勾結謀叛,到時候反而麻煩還大些。讓高德笙留下當女王是他最初地靈機一動,但逃妻地名聲足以讓她在長安無立錐之地,在她喪失了所有追求和目標之後,帶回長安也是一具行屍走肉。

    「你……你是說真的……」

    看見那張嫵媚妖嬈的臉上露出了無比的惶惑,李賢只是曬然一笑:「我沒工夫和你真真假假繞***。不過。現如今高句麗乃是大唐安東都護府所在。你這個女王應該知道怎麼做。我還有事,先走了。」

    高德笙愈發心亂如麻,看到李賢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竟是本能地出口叫道:「等一等!」然而,等李賢把頭轉過來,她那滿腹話語卻不知道從何而起,到最後只能硬生生地問道,「若是你回長安別人問到我的事……」

    「就說新羅人當初居心叵測把你拐走,你不過是受人蠱惑並無大罪。既然其他王族都要帶回去獻俘昭陵,更應該留下一個安撫局勢。你只要好好配合薛仁貴,沒有人會在乎高句麗是否多一個女王。」

    李賢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愣是沒有轉頭去看高德笙的表情。這個妻子原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一直以來也是迷戀她地身體更甚於愛戀,而她亦是被迫從了他,想必不願意想起那些屈辱。既然如此,與其硬是將人帶回長安,還不如就此放手。

    更重要的是,他把人帶回長安也會引起賀蘭煙她們的反感,而高德笙反正早就想脫離這種日子,那麼不妨成全她。至於她是否會生出異心……有老薛在,這事情不用他操心安排。

    一路走到開闊地帶,他方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原本就陰沉沉的面孔更是變成了一張大黑臉。他是想著回長安沒錯,但怎麼也不希望在這種情形下回去。倘若有可能,他恨不得指著老天罵上一千句一萬句。

    這李績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麼如今診斷下來居然比之前更重,還說什麼撐不過今年!當剛剛那個報信的人一五一十把狀況解釋了一遍之後,他眼看著一向嬉皮笑臉彷彿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李敬業猛地摔了碗,火燒火燎地奔了出去。

    雖然他去探望的時候,李績強裝無事精神奕奕,但大夫地愁容滿面卻是掩飾不住地,因此儘管樂觀如他亦是感到心情沉重。不得不說

    年死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如劉祥道這種還能說和他李義府也是仇人,但是從於志寧到蘇定方,這就很有些打擊人了,倘若老天爺這時候再收一個,那就實在太可惡了!

    他站在那裡不動,但卻有人找上門來,因此,正在發呆的他很快就聽到了一個壓低地聲音:「英國公的病不能拖延,只有回長安徐徐調養方才能多幾分希望,但路上顛簸只怕英國公撐不起。惟今之計,只有從海路先到登州,將養幾天再上路……」

    「夠了!」

    李賢沒好氣地抬起頭,發現說這話的是程伯虎,滿腹火氣頓時沒地方排遣,只能狠狠吐出一口氣:「敬業怎麼說?」

    程伯虎粗聲粗氣地搖了搖頭:「他還能怎麼說?英國公的病讓他方寸大亂,他已經說了,都聽你的!至於其他各位將軍也認為遼東局勢大定,新羅大傷元氣亦不敢圖謀太多,再說劉相公已經準備回來主持大局,六郎你作為弟子護送英國公回長安也是理所當然,沒功夫等朝廷旨意了。」

    畢竟是新征服的地方,要幹什麼都不方便,李賢想想李敬業說的實在很有道理,遂去找還在平壤負責勞軍的王漢超。這一位也聽說了李績再次發病,再聽李賢一說要親自從海路護送李績去登州,他頓時連連點頭表示贊同,順便還心領神會地加上了一句。

    「如今朝中正好多事,雍王此番回去,太子必定是高興的。」

    這種話少說,他最討厭的就是多事!李賢心裡鬱悶得緊,卻不好說王漢超烏鴉嘴,只能等人走了,沒好氣地白了人家的背影一眼,隨即匆匆回去做準備。然而,他這打點行裝的進度還不到一半,就有兩個人火燒火燎地跑來找他,幾乎張口就是同一句話。

    「雍王,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

    這話怎麼聽著像是怨婦似的!李賢額頭直冒青筋,但看看面前這兩個人,他又不好把不耐煩表露出來。於是,他只能滿懷感慨地在金政明肩膀上拍了拍:「放心,薛將軍駐軍平壤,就是你最堅實的後盾,你父王都已經答應讓位了,你回去之後當了新羅王,誰敢不聽你的?沒了金信,你這個新羅王就沒了掣肘,還不是想咋的咋的!」

    金政明還想再說什麼,李賢卻笑呵呵地眨了眨眼睛:「那些高句麗美人雖說服侍了你那麼久,但究竟能不能帶回去,還得看你的口舌功夫,自己一個個去問吧。要是你能夠哄得她們都跟你回新羅,你就全都帶回去好了!」

    於是,金政明滿心惶惑一下子都化成了驚喜,還想討要一些保障的興致全都沒了,謝過之後一溜煙跑得飛快。而金仁問在心裡歎息了一會這天壤之別的區別待遇,又趕緊湊上前問道:「雍王,我……」

    「老金,你當然跟著我一塊從海路回去!」李賢大力拍了拍金仁問的肩膀,渾然不顧人家的年齡幾乎可以做自己爹爹的事實。瞧見金仁問一瞬間眉飛色舞喜出望外,他便又繼續承諾道,「新羅的事情和你無干,回去之後我自然會替你說話,你還是我大唐的臨海郡公!」

    打發走了喜滋滋樂陶陶的金仁問,李賢頓時露出了陰惻惻的笑容--這金政明當上了新羅王,就算有外力支持能混多久還不知道,他正好拿著金仁問作為候補,這事情都解決了!

    當天夜裡,高德笙終於給了李賢答覆--她願意留在高句麗當女王。而這樣的答覆,卻是兩個人在極盡癲狂之後,她在床上對李賢的耳語。

    三天之後,李績便上了海船,和一群後輩一起踏上了歸途。唐軍征遼東的時候原本就是海路和陸路兩路,李績因為年老體衰,來的時候就是海路進發,如今再次坐上海船回去,少不得心中感慨。而李賢則對著一大群前來相送的將領文官等面授機宜,又拉著劉仁軌神神秘秘嘀咕了一大通,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見著仍留守熊津的劉仁願。

    海船開走,眾人少不得開始緊張忙碌的善後工作,尤其是劉仁軌更是忙得腳不沾地。然而,就在李賢走後第二天,某個來自長安聲稱是雍王府信使的人來到了他的面前,帶來了一個讓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就在七日前,皇帝李治突發失明,看不見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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