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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五二三章立秋

    時交七月,夏日漸遠,清河園中,書聲琅琅。

    成親王殿下已經搬到了京山城,為了尚公主皇帝還另賜一座親王府邸,是以這座佔地廣闊的清河園便空了出來。王府官員們覺著這是王爺的舊府,還是空著比較好。但館陶顯然不這麼看,他親自找到秦雷,希望王爺能兌現幾年以前就計劃好的事情。

    秦雷雖然被政務軍情搞得焦頭爛額,但館陶一提起這茬,他便大筆一揮,同意了館陶關於將清河園改為大學堂的奏請,並撥付十萬兩銀子的教育經費,為士子們改建校舍、提供食宿、甚至發放月錢。

    得了王爺的諭旨,館陶便將散佈於京城內外的幾十個私塾學館集中到了清河園中。就連隆威郡王府的燙金牌匾,也換成了王爺親筆所題的清河大學堂字樣。左右門柱上還有一副館陶先生敬書的對聯曰: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一進學館大門的漢白玉照壁上,鐫刻著王爺名震天下的岳陽樓記,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每一個進入學堂的士子。

    十年樹木、百年育人。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立秋,七月節。立者建始也,秋者揪也。物於此而揪斂也……”年青的學子們跟著一名同樣年輕的先生高聲誦讀著。

    整齊響亮地讀書聲,讓悄然立在窗外的館陶滿面陶醉,直到聽見有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豎起食指擱在嘴邊,對來人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那三十多歲的官員點點頭,便立在門口,等著館陶出來。

    再一看充滿希望的課堂,館陶緩緩走出了樹蔭繁茂的小院。唯恐驚擾了學子一般。

    一直和那年輕人走出很遠,他才微笑道:“狀元郎可還習慣啊?”

    來人正是昭武十八年的恩科狀元商德重,聞言拱手笑道:“先生說笑了,還是稱呼學生草字吧。”他因著去歲為秦雷請命,被昭武帝下了獄,雖然後來被解救出來、大部分人也官復原職,可像他這樣的首腦人物,卻再也不能被朝廷容下了。

    好在秦雷這棵大樹已經足夠遮蔭,他和辛驪桐、塗恭淳,以及五十多個不願在朝堂待下去地進士。便投了當時的隆威郡王府。

    秦雷自然張開懷抱歡迎他們,將能提供的崗位全部擺出來,任其挑選……林林總總的上百個位置大體分為三類,其一曰外放,南方蓬勃發展,缺少年輕博學的俊才,他們可以去擔任州府長官的副手,比如說通判、同治之類的,跟著學習個三五年,便可守牧一府、造福一方了。即是說。實習幾年之後,可以擔任五品知府,這好事兒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我們以前說過,當時庶族出身的,熬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爬到五品。辛驪桐和八九個進士便選擇了這條道路。

    之所以大多數人沒選擇,是因為後兩個更加有味道。一個是塗恭淳他們那二十多個投筆從戎的。要知道在三足鼎立地背景下。武將的地位要比文臣高,這是不爭的事實……一般來講,國家需要誰,誰的地位就水漲船高。

    但這絕對不是說讀書無用,因為武將也分個三六九等。有文化的將領才是最有前途、最能常勝、最受人尊敬的,人稱儒將是也。

    這就好比混堂口,雖然都是道上兄弟,可沒文化的只能拿刀上去砍。好比馬仔。將來充其量也就是個浩南哥;但識文斷字會出餿點子的,就不用那麼危險。上來就可以乾個狗頭軍師,勝了自然是狗頭們的運籌帷幄之功,輸了卻是馬仔們人頭豬腦的結果,所以倒霉地機會微乎其微,還很有可能實現從狗頭軍師到蔣先生的飛躍。

    所以說還在唸書的朋友們,刻苦讀書是很有必要的,即便你真的有志於江湖,還能以蔣先生為奮鬥目標,而不會像浩南哥那麼辛苦……

    哦,還是說回投筆從戎。另有一樁不足為外人道哉的好處……王爺可是要征戰天下地啊,跟著他老人家鞍前馬後混個臉熟,等將來革命勝利了,還會虧待了咱們這些從龍功臣?

    所以說但凡書讀得好,一般腦瓜都是很聰明地。如果說辛驪桐他們是追求穩定的保守派,那塗恭淳他們便是渴望功業的激進派。

    至於剩下的十多個,統統進了大學堂,當起了教書先生。王府裡的上下都說他們是高風亮節,但秦雷、館陶、樂布衣這些妖怪卻一個勁兒的冷笑。不過笑歸笑,他們還是得承認,這十來個進士的眼光毒辣、性情隱忍、謀劃長遠,才是……可以託付國事的臣子。

    雖然秦雷和館陶對外只說這大學堂乃是弘揚儒學、教書育人地地方,可實際上這裡只培養一種人,那就是士子,而士子是要當官地……想想蔣校長或者東林黨,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秦雷並不排斥這種野心,他相信沒有野心是乾不成事兒的,所以同意了這些人地請求。還把商德重任命為教育司的都司……他乃狀元出身,還是可以服眾的。 “望高老弟有什麼事情?”館陶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小,實際上才比商德重大三歲而已。

     “學生將今年的招收計劃擬定出來,請大人審批。”商德重雖然是一榜狀元。卻對館陶先生的學識能力佩服地五體投地,若不是太過扎眼,拜師都是有可能的,所以非常的恭敬。

    接過來快速翻看,館陶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起,看得商德重忐忑不安,心道:第一回幹這麼重要的差事,可別辦砸了。想到這便脫口而出道:“可是有什麼不妥,先生說出來。學生再修改就是。”雖然學歷高、年紀也不小,但畢竟還是菜鳥,沒有那麼強烈的自信。

     “唔,”館陶抬起頭,看到他一臉的緊張,呵呵笑道:“你這個想法很好啊,確實只有全國招生,清河大學堂才能變成真正的大秦最高學府。”

    雖然知道這是欲抑先仰,但商德重地表情還是輕鬆了不少,只聽寺卿大人緩緩道:“但是府裡拿不出額外的十萬兩。還是等明年吧。”

    商德重有些沉不住氣道:“只有這一年花錢多些,以後就好了。先生就高抬貴手吧,學生知道今年的預算還是有剩餘的。”

    其實這話是很犯忌諱的,但館陶是個百無禁忌的傢伙,說好聽點就是宰相肚量。 “呵呵,事先打聽過了啊。”他淡淡笑道:“是還有一些銀子,但和齊國還不知打到什麼時候,我得給王爺預備著軍費。”他畢竟在齊國待了很多年,對趙無咎的實力還是有數的。

     “晚一年就離秋闈太近了,士子們要參加鄉試。根本來不了啊,大人。”商德重只好拿出殺手鐧道:“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三年就耽誤了。 ”

    館陶看他一會,突然哈哈笑道:“這個理由還不錯,我可以給你五萬兩。”

    商德重先是一喜,後又不知足道:“送佛到西天……”

    館陶搖搖頭。堅決道:“一個字都不能多了。錢少就範圍小點。”

    商德重只好拱手領命,又覺著方才似乎有些逼迫大人的樣子,便想找個法子補救一下。 “大人,最近有些同年過來……”看一眼面色和藹的寺卿大人,商德重輕聲道:“陛下王爺東征後,三殿下和周中堂便掌了權,對咱們這邊地朝臣大肆排擠壓迫,幾位尚書大人都被整的告病在家。朝堂上是烏煙瘴氣。不少同年都心灰了。想問問王爺能不能收留了?”

    館陶知道他所言非虛,沉吟道:“多少人?”

     “保守說也得六七十個了。”商德重面色有些古怪道:“幾乎是所有留京的進士了。”

    館陶眼睛微瞇起來。良久才緩緩道:“茲事體大,待我寫信問過王爺再給你答复。”說著拍拍他的胳膊道:“但也不能寒了他們的心,你就說請示報告已經遞上去了吧。”

    商德重也沒想著館陶能當場答應下來,拱手微笑道:“學生明白……只是不知要多長時間?”

     “快則十日、慢則半月吧。”館陶輕聲答道:“放心吧,王爺說過世上最貴的就是人才。”

    說話間到了大門口,就听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人不由齊齊循聲望去,便見著一隊金甲御林舉著數面火紅的大旗在大街上馳騁。

    看到那獵獵招展的紅旗,兩人的心猛然收縮,面露狂喜道:“大捷!”

    大秦尚武,禁軍多是京中子弟,是以無論於公於私,京中民眾對國家地戰事都要比外省的百姓更關注。每逢戰事便有數不清的老百姓去兵部門口等消息,弄得歷任兵部官員們進出都不方便,自然不勝其煩,卻又不好驅趕這些軍人家屬。到文帝時期的一位尚書終於忍不住上書,請求將戰役結果全城通報,以安民心。

    文帝乃是位寬厚愛民的皇帝,便準了兵部的請求,並與中都百姓約定,若是獲勝,便會在城中打紅旗,紅旗越多,便越是大勝;若是戰敗則打黑旗,黑旗多則敗得越慘。自打那以後,變成了傳統。百餘年間不曾改變。

    是以當焦急等待中地京城百姓,突然看見那一片迎風飄揚地紅旗,一下爆發出來地激動也就可想而知了。一個個丟下手中的活計、跑出臨街的店鋪,定定的望著已經到了遠處的紅色,過了良久才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大捷!大捷啊!”便手舞足蹈、如癲似狂的跟著那報喜地馬隊,一邊跑一邊大喊道:“天佑大秦,吾皇威武!!”

    這聲音驚動了許多沒見著地百姓,紛紛衝到大街上,待問明了情況。便跟著大喊大叫起來。

    人流越匯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響亮,沒用多長時間,整個中都城便徹底沸騰起來、劈裡啪啦地爆竹聲音響徹雲霄。不論貧富貴賤,人們都朝一個方向匯聚而去,那就是位於西城地寶刀大街……上的兵部衙門。

    兵部尚書要調配軍需後勤,所以李清沒有隨御駕出征。雖然跟老秦家很不對付,但此時共同對外才是主旋律,因此他還是很高興的。將寫好的捷報看了又看,這才咂著嘴讓手下官員貼到門外告示班上去。

    幾個官員便歡天喜地的捧著捷報往外走。卻發現根本出不了門……大門已經被狂喜的百姓徹底堵塞了。

    幾個官員只好找來梯子,爬到了牆上,往外一看,好傢伙!不光是寶刀大街,還有鄰近的大街上,只要是目力所及的範圍,便是一片烏壓壓的人頭攢動!

    不會是滿城地百姓都往這兒來了吧?官員們心道。

    看著有兵部官員上了牆,人們紛紛叫嚷道:“捷報!捷報!捷報!”卻只見官員們嘴巴一開一合,卻什麼也聽不見……

    喧鬧的人群這才安靜下來,幾個官員便齊聲高唱道:

     “前線發中都捷報:英明神武世宗烈皇帝陛下。親率四十萬天兵,與齊酋趙無咎之六十萬賊寇會戰於中原大地。陛下擂鼓激勵、眾將奮勇爭先,經大軍浴血奮戰,斬首十四萬,大破齊寇於洛水原上。敵寇望風披靡,我軍乘勝追擊。現已盡收失地。兵陳虎牢關下!破關製敵!指日可待!”

     “萬歲!萬歲!萬歲!”百姓們真心實意的高喊道。雖然對皇帝的印像一直不咋地,但擊敗百戰百勝公的榮耀,足以使其形象翻天覆地。

    接下來的日子,前線的消息逐漸傳來,那場令秦國人狠狠吐一口惡氣的戰爭,也輪廓清晰起來。人們終於知道了是成親王三戰三捷,並率先攻破了齊軍大營,最終導致了齊軍的大敗虧輸。不由熱火朝天的議論起這位極富傳奇色彩地搶親王爺的勇武強悍來。

    比起已是老朽的皇帝陛下。成親王這樣風流倜儻的少年英雄自然更符合百姓們樸素的審美觀。在一些人的推波助瀾下,傳地是神乎其神。幾乎是一夜之間讚頌殿下功績地各種唱曲、評書、大鼓、戲劇。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風頭直接蓋過了皇帝陛下……

    人們說王爺用兵如神、料敵先機,奔襲七天七夜,阻止了趙無咎佔領崤山的企圖,迫使他們不得不退回平原,接受極端不利的決戰場所。

    人們又說在決戰中,齊軍擺下武鋼車陣,大秦將士的輪番攻擊受阻、死傷慘重。王爺按捺不住身先士卒,鐵槍連挑十八輛武鋼車,破了齊國的無敵車陣,這才將齊軍徹底擊潰。

    人們還說,趙無咎是蚩尤轉世,施展妖術用三昧真火來燒大秦的王師;而王爺是呂洞賓下凡,招手引來洛河之水,熄滅了妖火……這個比較玄幻,卻是大傢伙最愛聽的。

    反正不管是真心讚頌也好,還是別有用心也罷,總之一個智勇雙全會仙術的光輝形象便樹立起來了。

    沒過幾天,立秋地日子到了。

    太監們趁夜將栽在盆里地梧桐移入殿內,等到第一縷陽光升起的一刻,太史官便高聲奏道:“秋來了……”奏畢,梧桐應聲落下一兩片葉子,以寓報秋之意。

    望著那飄飄落下地第一片樹葉,老太后蒼生嘆道:“唉,多少次落葉,多少次輪迴,也不知還能否看到下一次……”

    文莊太后緩緩搖頭,輕笑道:“活那麼長干什麼?”看一眼身邊的老太監道:“寂寞啊……”

    仇太監心中黯然,他知道去歲發生的事情,對老太后打擊很大……雖然與文家沒什麼感情,但那畢竟是她的根啊。從那以後,老太后的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且再也不避諱生死了。

    仇太監暗暗擔憂道:這可不是好現象,年輕人靠氣活、老年人靠念活,要是沒了想念,身子會很快垮掉的。便轉個話題道:“您不是說要看著成親王接過衣缽嗎?那怎麼也得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您可得好好的保養著呀。”一個甲子的交情,讓他不用太避諱,說著咯咯笑道:“老奴可聽說外面已經把殿下傳成神仙一樣的人物了。”

    聽他提到秦雷,老太后的臉上露出絲難得的笑意,輕聲道:“給我把金錢拿來。”

    老太監詫異道:“你不是說我命由我不由天,早不算卦了嗎?”

    文莊太后搖搖頭道:“也許是關心則亂,最近老做噩夢,算算也好踏實點。”

    仇太監趕緊把金錢取來,又給老太后打水淨手。

     “就算算戰事如何吧?”太后輕聲道,說完便將那金錢灑出,得了上兌下坎,不由面色一變,喃喃道:“澤水困卦像?”又拿起金錢連擲了兩次,結果都是上兌下坎一時竟木然了,仇太監叫了好幾遍都不說話。

    仇太監又問了幾遍,老太后終於回過神來,朝他搖搖頭,便顫巍巍進了靜室,默默禱告起來。

    仇太監再去看那金錢,卻發現已經被老太后徹底拂亂了。但他還是記住了那幾個字,匆匆的出了宮門,含住正要離去的太史公,將他拉到一邊,小聲問道:“上兌下坎,澤水困卦像是什麼意思?”

    太史公聽了也是面色一變,連聲問他是誰算的,仇太監不耐煩道:“你說說就行了,問那麼多幹什麼?”

    太史公搖頭不已,但還是實話實說道:“困卦坎在兌下,河澤無水。浴室窮困、危機,遭遇艱難,災難病痛齊致,毀滅性的災難……”

    老太監頓時見汗,口乾舌燥道:“這玩意兒誰算都準嗎?”

     “當然不是。”太史公搖頭笑道:“非得有高深造詣才行……”

    老太監拍拍胸脯,剛要鬆口氣,卻聽那說話大喘氣的傢伙滿是崇敬道:“整個中都城中也就是兩三人算得準,但要說厲害的,還是咱們聖皇太后娘娘。”

    仇太監泥塑在當地。
第五二四章大好人秦雷

    龍顏大悅的皇帝陛下下令犒賞三軍,放假五天,是以這些天兵士們吃好喝好,過的都很愜意。

    等到了第三天,按捺不住的皇帝陛下便找來諸位將軍,說是要商討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秦雷到的比較晚,等他匆匆感到中軍,還沒進大帳便聽到裡面傳來了激烈的爭吵甚至謾罵聲,皺眉不由緊緊皺起。本來並肩作戰是個消除隔閡的絕好機會,但昭武帝搞了個勞什子人頭換賞銀出來。結果為了爭奪人頭,不同部隊之間摩擦連連,甚至發生了十幾起械鬥事件。這讓將領間原本就緊張的關係進一步惡化。

    輕輕咳嗽一聲,他便邁步進了營帳,眾將軍一見成親王到了,不管是禁軍將領還是邊軍將領,一齊起身相迎,態度也都恭恭敬敬。大家都知道,是成親王殿下先攻破了南大營,才引起了齊軍的總潰敗,所以大家都承他的情。而更重要的是,京山軍只是割去了應得的首級,並沒有與任何友軍哄搶衝突,對於這種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的大好人,誰也說出半個不字來。

    眾人打過招呼,他便依舊在老大身邊坐下,對仍然怒目而視的雙方將領微笑道:“怎麼個意思?眼睛瞪得跟牛糞蛋子似得?”

    正在斗雞眼的將軍們趕緊收回目光。揉揉眼睛,禁軍的將領訕訕笑道:“王爺給評評理,我們禁軍圍上的齊寇,是不是應該由我們梟首?”

     “放屁!那是從北大營和東大營跑出去的齊軍!”邊軍將領頓時火冒三丈道:“俺們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地攻破了。你們京里人就來摘桃子,這不是缺德帶冒煙是什麼呢?”長期在邊境搞摩擦,邊軍將領火氣都比較大。

    禁軍將領也不依了,齊聲冷笑起來。車胤國哈哈笑道:“這真是本將聽說過最不好笑的笑話。你們攻破的?敢問你們攻破寨牆了嗎?要不是我們禁軍先攻破了南營西營,還有趙無咎的中軍營,說不定到現在你們還在拉鋸呢。”這話說的邊軍將領一陣無言,禁軍的那幫則快意的大笑起來,恨得幾個邊軍爺們儿伸手就往腰間摸……卻摸了個空,才想起這是御前會議。佩劍都已經交給大內侍衛了。

    但邊軍爺們豈會善罷甘休,大手繼續往下伸,便摸到了正坐著的馬扎,抬屁股就高高舉起來,想要揍丫挺的。

    京城爺們也都不是怕事兒,也拿著馬扎站起來。雙方污言穢語齊飛,為接下來地鬥毆蓄勢。

    聽到裡面的動靜,侍衛們探了探頭,便不再搭理,看起來十分藐視馬扎的威力。秦雷的面色卻越來越難看。剛要出聲訓斥,卻聽著平地一聲春雷響:“都住嘴!”震得他右耳嗡嗡作響,便見著老大勃然作色,伸手戟指著幾個禁軍將領道:“你們想內訌嗎?”老大雖然脾氣大,但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給孩子拉架的時候,只能訓斥自家的那個。

    禁軍將領不能不給大殿下個面子,只好憤憤的放下馬扎,一屁股坐上。

     “站起來!”大皇子像訓兒子一樣,把幾個將軍又提溜起來。怒髮衝冠道:“你們都是將軍,熟讀軍史,誰能告訴我,大秦軍隊二百多年曆史中,有幾次出征的時候內訌了?”

    就連不把他當回事兒的邊軍將領也羞愧的低下頭……不管在國內矛盾多大,但與外敵作戰時。秦軍向來可以做到齊心協力。從未發生過內訌。

     “說呀!”秦靂地聲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火爆,一對鷹目掃過眾人,冷笑道:“沒有人敢說話,但有人敢創造歷史,對嗎?”

     “末將不敢……”眾將領紛紛道。武將是很重身後名的……史書會記載所有重要戰役,是以他們名垂青史的機會很大,當然都想保留無暇的形象了。

    秦靂面色稍微緩和一些,沉聲問邊將道:“搶了你們多少個首級?”“最起碼八千。”懾於他的王霸之氣。邊將們的大嗓門也不由壓低下來:“我們查過功勞簿的。”

     “對嗎?”秦靂冷冷望向幾個禁軍將領。

     “差不多吧……”幾人怏怏道。若是大殿下非讓他們吐出來。那可就太為難了……銀子都賞給士兵了,再要回來會被怨死的。要是自己補上,會虧死的。不由祈求地望向大殿下,希望他能高抬貴手。

     “八千……”秦靂卻不理他們,他低下頭,手指不停的屈起張開,似乎在算賬。過一會兒,才抬頭對幾個邊將道:“這個事兒他們確有不對的地方……”多支部隊協同作戰,在瓜分戰利品時最講究適可而止,否則會引來友軍的不快。禁軍將領顯然犯了這個忌諱。

     “就是就是,”邊將們聽著有門,頓時笑逐顏開道:“王爺公正無私……”還沒把馬屁拍完,便聽秦靂大喘氣道:“但你們也不是完全佔理……畢竟沒有事先約定,禁軍不能染指北營東營的齊軍。”

    邊將們無奈的點點頭,按說應該事先約定如何瓜分,但誰想到貌似不可戰勝地百勝公和他地百萬大軍,居然是紙老虎、一戳就破了呢?

    見他們都點頭,秦靂便接著道:“既然邊軍兄弟也有錯誤,那你們是不是該退讓一步?打個對折如何?”

    能追回一半,就可以跟手下官兵交代了。這對邊將們來說,絕對是可以接受的。聞言無不歡欣,但面上還要受多大委屈似的道:“我們聽王爺的。”“看在王爺的份上。”

    那邊高興了,這邊的禁軍將領也認命了,心裡卻無不埋怨大殿下多管閒事……他們以為自己要吐出一半賞銀了。

    哪知大皇子壓根沒看他們,而是大包大攬道:“八千的一半是四千,一個十兩,共計四萬兩銀子……”說著轉過臉對看熱鬧的秦雷道:“兄弟,我沒那麼多錢,你借我兩萬,我用明年後年地俸祿還你。”

    秦雷苦笑道:“我……好吧。”便對幾個邊將道:“雖然帶了些銀兩,但行軍打仗還要用,所以我給你們打個欠條,一班師便給你們現銀,怎麼樣?”

    成親王地招牌還是很硬的,眾將無不應允。

    秦靂咬牙切齒地把兩邊人好一個訓斥……現在兩邊都承他情,自然得老實聽著。

    這才算是平息了風波,將可能的內訌扼殺在了萌芽當中。

    直到昭武帝和兩個元帥駕到,秦雷還不時瞥一眼大皇子,把個老大看的渾身發毛,小聲問道:“怎麼了?你要是擔心,我把王府抵押給你。”

    秦雷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誇誇其談的皇帝,便不再看秦靂。其實秦雷是在犯嘀咕:弄到最後兩邊都要承老大的情,我不是當了一把冤大頭吧?因為對秦靂往昔的人品有信心,秦雷沒有摻和著賣好,卻越琢磨越猜不透

     “兩日後大軍兵發虎牢關,力求一戰而定!打開齊國的西大門!”自從擊敗了百戰百勝公之後,昭武帝一直都很亢奮,雙手比比划划道:“只要拿下了虎牢關,齊國就失去了和我們對峙的資本。從此以後,就像個光屁股的女人,任我虎狼之師蹂躪,覆滅只在旦夕!”

    聽到光屁股女人,秦雷終於回過神來,拱手道:“父皇,兒臣以為齊軍雖然失敗,但主力尚存,而虎牢關南連嵩岳,北瀕黃河,山嶺交錯,自成天險。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齊軍只要依托雄關,便可堅守無虞。請三思啊父皇,我軍還不具備破關的能力!”

     “最多不讓你打先鋒就是。”昭武帝冷著臉道:“朕自有妙計,你不必多言。”說完便拂袖而去,兩個元帥也跟了出去。

    眾將軍見成親王討了個沒趣,紛紛上前安慰。秦雷搖搖頭,沉聲道:“諸公以為虎牢關可以打嗎?”

     “試試看吧。”眾將雖然曉暢軍事,卻仍無法抗拒僥倖投機的誘惑,呵呵笑道:“不行就退回來嘛,反正背後是咱們的領土,還能被人吵了後路?”

    秦雷見無人支持,只好住了嘴。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二五章雄關漫道真如鐵

     立在千古雄關之上,撫摸著粗糙的城磚,俯視著腳下的汜水平原,秦雷如墜夢裡。喃喃道:“竟然真的拿下來了?”即便已經在城裡待了一天。

     “是呀王爺,不管怎樣,我大秦終於掌握了戰場主動!”皇甫戰文歡喜道:“從此以後,齊國腹地便坦露在我大秦鐵騎之下,任我予取予求!”雖然被安排在了預備隊,沒有搶到破關的功勞,但奪下虎牢關的意義,足以讓每個秦國人興奮不已。

    是的,虎牢關上已經插上了秦國的軍旗,這座列祖列宗都沒有打下來的險關,竟然被世宗烈皇帝陛下,一夜之間拿下來了。

    當秦軍抵達虎牢關下,便展開了低烈度、高頻率的攻擊,雖然死傷並不慘重,但靠這種不痛不癢的力度,就是十年也破不了虎牢。

    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一個多月,到了七月底,眼看糧草就要難以為繼,一眾秦將終於憋不住了,紛紛上書皇帝陛下……要打,咱們就正經打一仗;不打,咱們就趁著還沒餓肚子班師回朝。老在這磨洋工算是怎麼回事?

    昭武帝高深莫測的安撫住眾將,告訴他們破城指日可待,回去安心候著就是。將軍們雖然不信,但胳膊扭不過大腿,也只能耐著性子等待。

    結果某夜虎牢關上殺聲震天,但各軍都被皇帝勒令只管睡覺,不得騷動。等拂曉時分,大內侍衛便傳令各軍:虎牢已破,大軍入關!將軍們的反應出奇的一致,都先狠狠地擰一下大腿,待痛得大叫一聲。便跑出營帳,往晨曦中的虎牢關上望去……竟然真的見到關門大開,金甲御林佈滿城頭,旗桿上也換成了陛下的龍旗。

    將軍們連忙打發先鋒營入城打前站,沒多久便傳回話來:“城內四門已被御林軍控制。殘敵也被肅清,甚至陛下的鑾輿也進了城。”將軍們被徹底震住了,便稀里糊塗的點起隊伍,拔營進駐虎牢關。

    待眾將軍入城之後,便被大內侍衛引到了城關東面的含月樓上。在那裡,他們見到了強忍住得意地世宗烈皇帝陛下,以及神采飛揚的徐載武,還有一個低眉順目站在龍椅邊的陌生武將。

    齊人?看到那武將的打扮,乃是齊國副將服飾,眾將領心中有些明白了:原來是個齊姦啊……

    昭武帝接下來的話。也證明了他們地猜測:“眾卿快來,認識一下新同僚。”說著一指那齊國武將道:“礎石。自我介紹一下,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眾位將軍。那武將恭聲道:“遵旨。 ”說著便朝眾將軍拱手道:“末將養由基、草字礎石,大秦中都人! ”一開口,便是濃濃的秦腔,還稍微摻雜了些齊音。

    眾將領這下吃驚不小,紛紛驚訝道:“既然是我大秦軍人,怎麼穿著齊國的軍服啊?”

    看著眾將領瞠目結舌的樣子。昭武帝心裡那個爽啊,忍不住得意道:“礎石乃是先帝爺派到東齊的密諜,一晃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

    養由基聞言一臉唏噓道:“正如陛下所言,當年先帝意欲大舉攻齊。派遣大量的密探入齊,卑職便是當時到的齊國……”說著面色一黯道:“結果造化能人,先帝中道崩殂,秦國的攻勢被迫取消,卑職這些人便失去了目標,有人偷偷回了國,但更多人都像卑職一樣潛伏於來,等待皇家的下一步指示。”

     “誰知這一等就是二十餘載。卑職竟已經在齊國升到了參將。卻從無一天忘記使命,日夜期盼祖國地召喚。”養由基滿臉狂熱道:“終於在去歲。大秦皇家密諜重新恢復了與卑職的聯繫,並幫著卑職賄賂了齊國高層,將我調來了這齊國地西大門,擔任虎牢將軍的副手。”

    秦雷心道:怪不得去年皇帝讓河陽東來洛陽,原來是為了這事兒啊!通過今年春里的事情,他已經知道,河陽才是昭武帝真正的心腹,信任遠超過他們這些兒子。

    後面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了,養由基是城中的二把手,與一把手輪流值夜,在一番充分準備之後,昨夜有驚無險的打開關門,放神武軍入了城。猝不及防間,驚醒地守軍炸了營,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防禦,在死傷慘重之後,從東門逃亡齊國內地了。

    至於為什麼要等上一個多月,那是要等趙無咎的主力撤離虎牢關才敢動手。

    聽完講述之後,眾將都很興奮,真心誠意的朝昭武帝叩拜道:“陛下廟算無遺,未戰先勝,我等五體投地!”昭武帝自然樂得合不攏嘴,連稱是祖宗地蔭庇。

    大皇子卻皺著眉頭問道:“我們大秦還沒退軍,趙無咎怎會忙著離開呢?”

    那養由基不慌不忙道:“這位王爺,齊國皇帝連發十二道金牌,勒令百勝公火速回京,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末將並不知曉。”

     “齊國皇帝病危了。”昭武帝淡淡道:“這是齊國的最高機密,朕也是昨夜才得知。”

    眾將一臉恍然,不由感嘆道:“齊楚兩國的皇帝幾乎同時病危,看來我大秦當興啊!”“對,陛下乃是三分一統的英主!”一時間諛辭如潮,險些把昭武帝給淹了。

    但大皇子仍然不依不饒道:“就算趙無咎走了,但還有武之隆呢,他也該做出完全準備啊!”

    昭武帝心道:你這不給我添堵嗎?不悅的微微皺眉道:“礎石,你告訴他。”

    養由基趕緊恭聲道:“武之隆和趙無傷都隨趙無咎東去了,只有辛稼奘和陳烈風留在城中,更何況昨夜齊軍炸了營,就算趙無咎仍在,也無力回天了。”

    這時。一直等著眾人誇誇自己的徐載武,終於憋不住道:“甭管這個那個,大夥可站在虎牢關中,滿城盡是我們大秦的雄兵,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了。還有什麼好疑慮地?”說著憤憤地看一眼秦靂道:“若是龍驤軍先進城,不知大爺還有沒有這麼多疑問?”

    秦靂被他噎得直翻白眼,但也不好跟破城的功臣爭執什麼,只好悶聲道:“孤不是這個意思。”徐載武也不敢太過得罪他,哼一聲便住了嘴,但面上卻掛著勝利者地微笑。

    見大殿下下不來台,羅雲趕緊岔開話題道:“無論如何,這虎牢關我們是佔定了,此乃天助我大秦也!”先恭維一下皇帝和徐載武,而後話鋒一轉道:“但我軍地糧草已經告急。請陛下和二位元帥為下一步早作打算。”原先太尉府指定的作戰計劃,根本就沒估計到拿下虎牢關會怎樣。是以羅云有此一問。

    昭武帝面色稍霽道:“嗯,理應如此。”仗打到這個份兒上,他已經無限風光,是時候考慮下進退了。

    李濁和李渾對視一眼,齊聲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我等心悅誠服,自然由您乾坤獨斷了。”

    望著徹底服氣的李家兄弟。昭武帝心道:看是往常是我皇室太過晦暗,以至於讓這些東西起了覬覦之心,現在朕一鳴驚人,自然是群邪退避了。便和顏悅色道:“還是商議一下吧。讓朕聽聽你們的意見。”

    秦雷看一眼無聲肅立在皇帝身邊的養由基,心道:太不注意保密了吧?怎麼能讓這人旁聽呢?但他知道昭武帝對自己成見之深,超過了十八層地獄,也就不會討那個沒趣。

    事關下一步地動向,由不得眾將軍藏拙,紛紛各抒己見起來。一番爭論之後,最終匯聚成了兩種意見……較保守的一種是派軍駐守虎牢關,大軍暫且班師。待秋收或明年軍糧充足之後再作計較;另一種激進派則主張趁著齊國皇帝病危。大軍東進,攻城略地、因糧於敵。捱到秋收不成問題。

    決策者世宗烈皇帝陛下猶豫了,他也知道此行的收穫足以使自己賺夠威望、江山永固,還能彪炳史冊。但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面前,就算不能打到上京去,也可以把齊國千里疆域攪得翻天覆地、給它一個難以癒合的重創。

    是一鼓作氣還是見好就收,這是一個典型的賭徒問題。

    視線在眾人臉上巡梭,昭武帝想得到些幫助決策的信息,但李渾與李濁低下了頭,口中小聲嘟囔道:“簡在帝心……”至於其他人,也沒一個敢吭聲的,唯恐將來陛下後悔,把自己當成替罪羊。

    秦雷心中嘆息一聲:就是討人嫌我也得講了。便拱手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齊乃龐然大物,急功近利適得其反,徐徐圖之才是王道。不如暫且退兵,等來年……”

    昭武帝不悅的咳嗽一聲,打斷了秦雷的話頭,沉聲道:“秦雷,朕發現你暮氣深重啊!這像是二十不到地年輕人該說的話嗎?”不等秦雷答話,便把臉轉向養由基,和顏悅色道:“礎石啊,你在齊國地年歲多,怎麼看這件事?”變臉比翻書還快。

    養由基恭敬道:“末將新歸,還不了解情況,豈敢班門弄斧?但可以提供個情報,以供陛下聖裁。”

     “但講無妨!”昭武帝呵呵笑道。

     “虎牢關東北百里之外,有一城池名喚牧野,乃是百勝公囤積糧草的要地。”養由基輕聲道:“從幾年前,全國各地的糧草便源源不斷運到哪裡,怕是有幾百萬石之多了吧。”

    昭武帝面色驚喜道:“此話當真?”

     “雖然此次齊軍西征作戰耗費了不少,趙無咎也要帶一些北上,但朝歌城的糧食實在太多了。”養由基單膝跪倒,拱手沉聲道:“末將敢用項上人頭擔保,那里至少還有一百萬石糧米!”

    昭武帝聞言沉吟半晌,方才緩緩道:“有道是天予弗取、必受其咎,現在蒼天授朕糧倉、雪中送炭。其意再明白不過!”說著做出一副壯烈的樣子,丹鳳眼瞪得老大,聲音高而尖銳道:“是讓朕王師北伐,直取齊國上京!”

    皇帝凌厲的視線掃過眾將,沉聲道:“誰為朕將牧野城取來?!成為二十年來第一個殺入齊國的將軍?”

     “末將願往!”一眾將領齊聲高喝道。這份殊榮可以令任何人怦然心動!秦雷雖然知道準沒自己什麼事兒。但不想顯得太過扎眼,也跟著低頭請願。

    但出乎意料地是,昭武帝點了他的名字:“雨田,你可敢立下軍令狀?”

     “呃……”秦雷錯愕道:“兒臣還不知什麼情況呢。”

     “不要緊,朕對你有信心。”昭武帝地態度就像六的月天,陰晴變幻太無常:“不用立什麼軍令狀了,兵貴神速,你趕緊點齊兵馬,立刻出發吧。”

     “哦……兒臣遵旨。”秦雷摸不著頭腦地應下,便與協助他的養由基一道退下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昭武帝心中憤憤道:若不是想著把握大點,怎麼輪到你去立功?雖然整天顛倒是非。但烈皇帝陛下心裡清楚,從黃土塬上地軍演到洛水原上的會戰,秦雷都表現的極為卓越,次次居功甚偉。再加上皇帝陛下之前從沒關心過戰事,對其他將領的能力也不了解,所以遇到這種深入敵境的硬仗,他還真不放心給別人。

    大秦是世宗烈皇帝陛下地大秦。他不可能跟自己過不去。

     “王爺,徐偉來了。”沈冰地聲音將秦雷從沉思中喚了回來,他點點頭,回望一下人聲鼎沸的虎牢關。暗道:關中十萬大軍,關外城下還有二十萬,確實是神仙也奪不回虎牢關了。便按下心頭地不安,快步走下了城樓,回到了營地之中……雖然昭武帝一再催促他上路,但沒有弄清楚朝歌城的地真實情況前,他是不會出發的。

     “殿下……”一見到王爺進來,粗布打扮地徐偉撲通跪下道:“卑職終於等到您了。”

    秦雷心道:怎麼跟那養由基一個味兒啊?便走到上首坐下道:“你辛苦了。但孤現在沒工夫廢話。所以別的事情稍後再說。孤來問你,朝歌城是個什麼情況?”他給徐偉的主要任務便是收集軍事情報。

     “朝歌城?那是個糧倉。原本守衛很嚴密。”徐偉恭聲道:“但是大量潰軍入城之後,整個朝歌都變的混亂不堪。”

     “城內有多少軍隊?”秦雷沉聲問道。

     “有三萬守軍,另外還有無數已成驚弓之鳥的潰兵。”徐偉不加思索道,話鋒一轉,又壓低聲音道:“但朝歌城距離黑虎山寨不足百里,在卑職多年經營下,還是有一些關係的。”

    定定的看他一眼,秦雷幽幽道:“你好像很希望我進攻朝歌啊。”

     “卑職不敢。”徐偉趕緊跪下道“就是想為王爺立功……好請王爺開恩放卑職回國。”說著還擠出幾滴眼淚道:“東齊這鬼地方,卑職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唔……”秦雷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這種說法:“都有什麼關係?你能買通守將嗎?”

    徐偉訕訕笑道:“王爺說笑了,卑職在齊國地身份是土匪,怎麼能結識到將軍呢?”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二六章迷

    要取牧野,必須先渡黃河,等湊齊了船隻,便又過去三天了。

    當然,這是秦雷給皇帝的解釋。實際上他在等,等自己的斥候回來……將要進入危險境地,還是別那麼信任別人好一些。

    入關後的第五天,他終於等到了自己的情報。 “種種跡象表明,齊軍有放棄牧野城,在北面的朝歌城設立第一道防線。”風塵僕僕的許田氣喘吁籲道:“他們已經開始轉移牧野城的糧草了,但城中的糧食太多了、齊軍又缺少大牲口,據說要運一個月才行。”

     “趙無咎呢?”秦雷還是不放心。

     “還不清楚,但在我們斥候所偵查的區域內,沒有見到任何大軍的踪影。”許田沉聲道:“我們可以再探!”京山軍斥候營能力超凡,一入虎牢關,便全營出動,探查關外情況,最遠已經到了三百里外,平均也有二百里。卻仍然看不到趙無咎的大軍,這能說明什麼?

    這說明趙無咎要么真的聽話,率軍北上京城了,要么就是藏起來了。而秦雷是拜讀過趙無咎所寫兵書的,知道他特別推崇孫子那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種人是不大可能眼看著國土淪喪,還要恪守國君亂命的。

    因此斥候應該發現趙無咎的部隊回師,最低限度也該在某處駐紮才是.現在齊軍無影無踪,最大的可能就是藏起來了。

    藏起來幹什麼?怕被秦軍發現。為什麼怕被發現?因為他們想敲悶棍。

     “而敲悶棍是需要耐心的,”秦雷摩挲著唇上硬而短地鬍鬚,喃喃道:“身為一國統帥。丟了自家門戶也不著急,竟然還有敲悶棍的閒情逸致,這說明什麼?”

     “他想關門打狗!”同樣沉默良久的楊文宇抬起頭,與王爺對視道。

     “但現在門是我們的?”皇甫戰文不服氣道。

     “所以有齊國皇帝病危、十二道金牌召回百勝公,還有幾百萬石糧草的朝歌城!”秦雷心中豁然通透起來,過往想不明白的問題全都迎刃而解:“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媳婦抓不找流氓……趙無咎這本錢下的夠大!”

     “證據呢?”皇甫戰文輕聲道:“僅憑著推測是無法說服陛下的。”

    秦雷剛剛因為猜透謎團而興奮,聞言又板下臉來,嘆口氣道:“想想辦法吧。”

     “王爺。有傳旨太監。”秦雷話音未落,石敢便在門外沉聲道。

     “陛下有旨,成親王雷不尊聖旨、不思進取、裹足不前、貽誤戰機。現剝奪其前鋒印信,改由他軍擔任。並命其閉門思過,待班師之後一併論罪。欽此”

    那太監念完了,抱歉笑笑道:“殿下休怪,奴婢也是照著念的。”

    秦雷皺眉道:“陛下在

     “東門,為出征部隊踐行呢。”那太監小意道,還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左右。

    秦雷會意的揮揮手,屏退了左右。見四周無人了。太監才輕聲道:“我的爺,您也太不把聖諭當回事兒了,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陛下呢?”這五天以來,昭武帝最起碼催了秦雷二十次,再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還真當俺世宗烈皇帝陛下是病貓咧?

    秦雷苦笑一聲,又聽那太監絮絮叨叨道:“你不願意出去,別的那些個將軍可羨慕的不得了。這兩天老有人在陛下身邊蘑菇,翻來覆去就是想頂替王爺的差事。”

     “狗屁差事。”秦雷按捺不住怒火。憤憤的罵一句,拔腿便往外走。

     “哎喲,爺啊,您這是要去哪兒啊?”那太監趕緊跟上道。

     “去東門。”秦雷頭也不回道:“我要面聖。”

     “陛下可讓您閉門思過啊……”太監為難道。

     “誰敢攔我?”說著便翻身上馬,把那太監晾在當場。

    當秦雷趕到東門,神武鷹揚兩軍已經整裝待發。兩位將軍正在城樓上向皇帝陛下辭行。

     “喝了這觴壯行酒。”昭武帝親手為徐載武和羅雲斟酒道:“朕等待二位將軍凱旋的好消息!”

    兩人滿面激動的接過酒。還沒喝就听到清脆的馬蹄聲,接著便是成親王殿下地高喝聲:“父皇,兒臣有軍情禀報!”

    昭武帝本來還算和藹的面孔頓時拉了下來,沉聲道:“不見。”說完一揮手道:“你們出發吧。”二位將軍趕緊兩口喝了酒,又給皇帝磕個頭,這才蹬蹬蹬下樓,一邊往隊伍走去,一邊不由自主的向成親王的方向望去。只見他被森嚴的侍衛擋在外面。正朝兩人伸手打招呼道:“二位將軍借一步說話!”

    兩人為難的抬頭看看城樓上的陛下,便聽他帶著怒氣道:“不許過去。趕緊出發。”二位將軍只好朝秦雷苦笑一下,便往各自的坐騎去了。

     “我有最新情報!”秦雷急了,不顧一切的大吼道:“這是個陰謀!你們都不要去!”

    昭武帝的面色變得極為難看,咬牙切齒道:“秦雨田,你太過分了。臨陣畏縮就算了,還硬要為自己地怯懦找理由!”說著狠狠一搥欄杆,面紅脖子粗的喝道:“把這個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拿下!”

    左右侍衛緊答應慢動彈,卻沒人敢動手……幾乎是在皇帝大喝地同時。黑衣衛便亮出了弩弓,看著那一片藍瑩瑩的箭頭,大內高手們確信無疑,只要他們一輕舉妄動,一定會被射個通透。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卻聽著成親王輕聲道:“放下箭。”一眾黑衣衛便毫不猶豫的將弩弓垂下。秦雷向前兩步,脫離了黑衣衛地保護,緩緩地給昭武帝跪了下來。

    昭武帝竟然有些錯愕,他已經不大習慣接受這個兒子的跪拜了。

    只見秦雷面色低沉道:“兒臣請父皇容禀。若是您聽完之後,還堅持要出兵,那兒臣也無話可說。”

    話都到這份兒上了,昭武帝也不好再強攔了,只得憤憤道:“若是胡言亂語,看朕怎麼收拾你!”

    秦雷便把自己的推測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昭武帝聽完冷笑一聲道:“證據呢?難道就因為你的斥候沒看見趙無咎,就要朕放棄這次行動嗎?”說著又拍一下欄杆道:“我看還是在推脫責任!”

    秦雷心中嘆息一聲,淡淡道:“戰場打仗不是官府破案,講究的是縝密推理。搶在時間地前面。”

     “好一張巧嘴啊!”昭武帝哂笑一聲道:“那你就慢慢推理吧,反正朕是不信的。”說著低頭瞄一眼仍在發呆的兩位將軍,不悅道:“怎麼還在這待著?”

    兩人乖乖地翻身上馬,朝皇帝拱手:“微臣出發!”便率隊從東門出去,離了虎牢關,向黃河渡口奔去。

    望著隊伍遠遠離去,秦雷爬起來頓足道:“趙無咎,你把我們秦國玩地好慘啊!”

    昭武帝冷哼一聲道:“你覺著不放心,也帶京山軍跟上啊!”

    秦雷面色難看道:“兒臣以為,虎牢關是我軍的根本所在。寧肯在這裡駐守。”

     “懦夫!”昭武帝不屑地罵一聲,便轉身離了城樓。

    接下來的幾日,秦雷便帶著京山軍將士四處巡視、加固城防,兵士們整日不得空閒不說,還要忍受來自友軍的異樣眼神。

    時間一久,軍中便頗有微詞。但秦雷毫不在意。他相信自己往日樹立起的威信,還是經得起這些許消耗地……關鍵是不能讓齊軍鑽了空子。

    好在後來秦靂也帶著龍驤軍加入了巡邏的隊伍,這才讓兵士們住了嘴……當你看到一個人神經不正常時你會笑,但當你看到周圍人都不正常時,多半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三人成虎就是這個道理。

    就這樣到了八月初,虎牢關里唯一一棵月桂樹開了花,香氣卻似乎能傳遍全城。

     “捷報捷報!”八月初二這天一早。秦雷還沒帶著他的手下出門。便聽著大內侍衛在門外大呼小叫道:“我神武鷹揚二軍長途奔襲一百里,趁夜攻下了牧野城!繳獲糧草百萬擔。正與齊國大軍在朝歌牧野之間對峙……”

    秦雷苦笑一聲,暗罵道:這皇帝真沒品,至於派人在我營門口大喊大叫嗎?但他也終於無話可說了,什麼騙局也不能下這麼大本錢啊,看來齊國皇帝真駕崩了。他已經派斥候將方圓五百里內仔仔細細排查了一遍,確實沒有發現趙無咎的影子。

    看來我真是神經過敏了。秦雷自嘲的笑笑道。

     “殿下,陛下召開軍事會議。”石敢快步走過來,面色憤慨道:“但是沒有通知您。”

    挖挖耳朵,秦雷冷笑道:“想必是不願聽我唱反調了。”現今他對自己的判斷也沒了信心,自然不願再去找那個沒趣。

    但他還是被石敢接下來的話震驚了:“內線說,陛下想要移駕牧野城,親自指揮與朝歌的戰役。”

    秦雷打個寒噤,剛剛淡薄一些的念頭重新濃重起來,沉聲道:“孤要去阻止!”說完便上馬直奔昭武帝日常開會的含月樓。

    侍衛們雖然戒備森嚴,但也不敢阻擋面色陰沉地成親王,任由他上了二樓。

    秦雷一進去,便見著老大跪在地上,叩首連連道:“父皇請三思啊,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您一人身系全國安危,更不應該輕易犯險,貿然進入齊國領地啊!”

    多少年後,秦雷和秦靂都想不明白,昭武皇帝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執拗到了偏執的地步。只聽他堅決道:“朕隨大軍而動,我大秦軍隊中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也比不上虎牢關啊!”秦靂把額頭都磕破了,哀聲連連:“您只管在城中安穩坐鎮,衝鋒陷陣的事情就交給我和五弟吧!”

    剛聽老大說到五弟,昭武帝便看了秦雷,老臉頓時拉了下來,對兩位元帥道:“你們二位怎麼看?”

    李渾和李濁對視一眼,恭聲道:“我們覺著大殿下說的有道理,請陛下三思。”

    秦雷也過去與秦靂並肩跪下道:“請父皇收回成命,兒臣願意代父出征!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二七章秋雨綿綿

     一連串的勝利終於讓世宗烈皇帝的自信心膨脹到了頂點,望著跪了一地的臣下,他卻越發覺著,自己才是掌握真理的那個。

     “諸卿不必多言,”昭武皇帝一撩下襟,起身堅決道:“朕意已決,御駕親征,滅此朝食!”說著拔出天子劍,斬下一塊桌角道:“誰再阻攔,當如此桌!”

    眾將知道無法再勸,只好紛紛請戰,說什麼也得保著陛下平安啊。

    昭武帝卻認為軍心可用,便點齊三十萬北伐大軍。其中禁軍邊軍各一半,眾將也傾巢而出,僅留下鎮東元帥李濁率五萬邊軍鎮守虎牢關……只要不是貿然出戰,五萬人足以保住退路了。

    雖然秦雷極力要求留守或者打先鋒,但皇帝陛下認為革命分工不同,不該挑挑揀揀,將糧草押運官這一重要的職務授予了他。

    對於偏執狂加自大狂的皇帝陛下,秦雷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押著糧草緩緩墜在後隊,命令部下不得鬆懈。

     “兄弟,你怎麼看?”大皇子擔任中軍護駕官,在幾十萬大軍中有什麼好護的?所以他乾脆將差事交給副將,出發後不久便跑到後隊來找秦雷說話。

    翻翻白眼,秦雷沒好氣道:“我一個運糧食的說了又用嗎?”

    大皇子搖頭道:“眼下我軍精銳盡出,一不小心就是萬劫不復,不是賭氣的時候啊。”他有些相信秦雷的分析,是越想越害怕。

    秦雷這才正色道:“正確的戰法是沿著大河南岸東進,一路燒殺,將齊國許昌、東郡、徐州、揚州這些產糧重鎮,富庶之地劫掠一空,使其幾年緩不過勁兒來。之後每年掃蕩,搶掠以充軍資。逐漸蠶食東齊的國力……對於齊國這種龐然大物,望向一蹴而就是不可取的。”

    大皇子點點頭,沉聲道:“兄弟這是老成之言。”說著苦笑道:“但陛下要北上渡河。我們也只能將就著了。”

     “保護好後路。”望著看不到頭的蜿蜒隊伍,秦雷輕聲道:“一條安全暢通地後路,是我能為將士們做的全部了。”

     “夫將者,未言勝先言敗,兄弟能讓大軍立於不敗之地,已經是大功一件了。”只聽秦靂地聲音越來越小:“真那麼悲觀嗎?”

    瞥他一眼,秦雷冷笑道:“自古與名將對戰,心存僥倖者必死無疑。”

    見他如此斬釘截鐵。秦靂沉吟片刻,終是重重點頭道:“我會保護好父皇的,一旦有事立刻帶鑾輿回來。”

     “唉,但願來得及吧。”既然沒法改變昭武帝的意志,秦雷也只有寄希望於將損失降到最低限度了。

    不日便到了黃河渡口,三十萬人馬加上十幾萬民夫,想要過河可不是件容易地事。雖然蒐集到了七八百條大小船隻、日夜不停的運輸,但仍然費去了整整五天時間。

    不過好在沒有齊軍半渡擊之,總算沒出什麼危險。等京山軍護著輜重隊也過了河,終於算是平平安安的全部通過了。

     “什麼?”一過河,秦雷便聽到了昭武帝已經先一步催促前軍上路的消息,不由皺眉道:“他們出發多久了?”

     “早上就走了。”看看天色已經烏黑一片。先行過河的皇甫戰文約莫道:“應該走出二十里了吧。”

     “不,是三十里!”風塵僕僕的許田翻身下馬,咕嘟咕嘟喝口水,這才喘粗氣道:“陛下勒令全軍加快速度,過河後也沒有休息,希望兩天內到達牧野城! ”

     “亂彈琴!”秦雷的臉色越發難看道:“這不是找死嗎?”但見天色已晚,隊伍又因為過河而相當疲乏,他也不敢連夜行軍。只好命令暫且紮營。等天亮再追趕大軍。

    三萬人便將八千兩輛大車、五萬多民夫圍在中間立營。埋鍋做飯之後,便抓緊時間休息。以恢復體力,明日好一早行

    半夜裡起了風,把僅裹著條軍毯的秦雷凍起來,他只好鑽進身下地睡袋去,卻突然發現夜空中竟然一顆星都沒有。

    使勁揉了揉眼睛,他發現天空變成了沉重的鉛色,空氣也似乎濕潤起來。 “不會要下雨吧?”秦雷驚呼一聲,睡意全消。

    翻身坐起來,低聲讓石敢把嚮導找來,劈頭問道:“齊國八月是雨季嗎?”

    睡眼惺忪的嚮導搖頭道:“不是,齊國春夏兩季下雨多,秋冬幾乎不下雨的。”說話間,他也注意到天氣的反常,嚥口吐沫道:“就是下……也持續不了多久。”

    這與情報吻合,秦雷面帶憂色的點點頭。便吩咐石敢傳令,給糧秣物資都披上油布,以免被雨水糟蹋了。

    不一會兒,營地里便熱鬧起來,秦雷雖然不用乾活,但經這麼一折騰,卻也是睡意全無了。便倚在個大車軲轆邊上,定定的想著心事。

    這次出征還是他第一次什麼都做不了主、什麼都得聽別人的,這種任人擺佈的無力感十分討厭,最少壓抑了他七成地發揮。惱火的搓搓臉,便讓石敢把楊文宇喚來說話。

    恰好楊文宇也沒睡,很快便欣然而至。

     “坐。”簡單的見禮之後,秦雷沉聲道:“陪孤聊天。”

    楊文宇點點頭,便把秦雷丟在一邊的軍毯扯過來,裹在身上坐下道:“看王爺面含憂色,不知為何是發愁?”

    秦雷全身都鑽在睡袋裡,只留了個腦袋在外面,像個大豆蟲似地,樣子頗為滑稽,但表情卻十分凝重:“孤有種感覺。我們似乎已經掉入趙無咎的圈套了。”

    楊文宇贊同的點點頭,輕聲道:“殿下應該做點什麼了。”

     “除了謹守後路。孤什麼也做不了。”秦雷不無惱火的嘆口氣,又自嘲的笑笑道:“看來我只適合當一把手啊……這種有勁沒處使的感覺太糟糕了。”

     “不,王爺有事可做。”楊文宇正色道:“在大河上搭起一片浮橋。然後守住它!”

     “若是按兵不動。”秦雷輕聲道:“輜重怎麼辦?”

     “大軍攜帶了七天地口糧,足夠走到牧野城了。”楊文宇堅決道:“他們可以在那裡接受補給……而且,我們已經被前隊落下三十里,追也追不上了,還不如就在這里扎營等候呢!”

    楊文宇正說著話,秦雷便感覺腮幫子落了個冰涼的水滴,起先他以為是楊文宇地吐沫,但接二連三地水滴落下。告訴他那不是口水,而是雨水。

    抬頭望向越來越頻繁的雨滴,秦雷苦笑道:“好吧,這次想走也不行了。”如果是騎兵或者步軍,尚可勉強在雨中行進,但輜重部隊就想也別想了……即使是秦國地官道,一下雨也會變得泥濘不堪,車軲轆說轉不動就轉不動,說陷下去就陷下去。

    楊文宇面色難看道:“但這種天氣對騎兵大大不利!”

    秦雷心頭一緊。閉目沉思良久,方才緩緩道:“祈禱這場雨天亮就晴了吧……”

    秦雷祈禱的那位神仙大概不在家,到天光放亮時,秋雨仍然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雖然溫溫柔柔但很有後勁。

    地上的黃土被雨水浸濕,漸漸開始泥濘起來。但大營中的人們卻不得清閒,京山軍指揮著民夫們紮營挖溝,佈置鹿砦,而還得將一個個木桶、一片片木板連起來,為修建浮橋做準備。

    秦雷也沒有鑽進馬車裡避雨,他披著油布雨衣,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營中巡視。就算幫不了什麼忙。讓兵士們看見他,也能起到提振士氣的作用。

    正在大河邊觀看工兵架橋。便見著一名斥候從遠處奔行而來,向秦雷拱手道:“王爺,我們在十里之外逮到一夥賊寇!”“賊寇?”撣撣領子上的雨水,秦雷奇怪道:“齊軍?”

     “不是,他們說是什麼……黑虎寨的。”斥候恭敬答道:“領頭地叫馬奎,說王爺一定會見他。”

     “帶進來吧。”秦雷深吸口氣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直跳……一種不祥的預感。

    靜靜的望著奔騰東去的大河,秦雷便聽著有幾人推推搡搡的靠近了:“王爺,那賊寇帶來了。”

    秦雷緩緩轉過頭去,便見著一個狼狽不堪的大漢被五花大綁過來。雨水將那人的頭髮淋成一綹一綹,緊貼在那張粗豪的臉上。

    果然是馬奎,秦雷恍惚了一下,彷彿回到三年那個春天一般。

     “卑職參見王爺!”馬奎掙脫了黑衣衛,在稀軟地地面上叩首道。

    秦雷回過神來,點點頭道:“是馬奎呀,你怎麼來了?”

     “卑職有軍情十萬火急,”馬奎也不賣關子,抬頭小聲道:“幾天前,寨中的孩兒們在太行山里發現了漫山遍野的齊國軍隊,把十幾個山塬都佔滿了,數目少說也有幾十萬……”

    馬奎還沒說完,秦雷便一個箭步竄過來,伸手把他提起來,雙目緊緊的盯著他道:“現在呢?”

    馬奎一指北面,嘶聲道:“卑職知道事關重大,一直跟著他們出了山,見他們往北邊去了!”

    秦雷地面色一陣變換,手上緊了緊道:“那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齊軍人數太多,前後又有數不清的偵騎。卑職不敢靠近,便遠遠墜在數里之外。”馬奎被勒得直喘粗氣,秦雷這才稍稍鬆手,聽他大口呼吸道:“原先齊軍都是曉行夜宿,所以俺們也跟著曉行夜宿。誰知前天那幫灰孫子突然連夜趕路,等俺們睡醒了便再也找不見踪影。俺們趕緊沿著留下的印子追了一天一夜,結果昨晚突然下雨了。一下子就找不見了。”他起先幾句還有點大秦官腔,但說著說著便成了一嘴齊國土話。顯然已經入鄉隨俗了。

    看一眼那捉他來的斥候,馬奎接著道:“等天亮了,俺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一氣。便被王爺的手下給拿住了。”

    馬奎接下來的絮絮叨叨,秦雷再沒聽進一句去……他已經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如果按照馬奎所說,那麼齊軍就應該先一步抵達牧野,張開口袋靜候秦軍的到來!

     “許田是乾什麼吃的?”秦雷面色陰沉地問道:“為什麼一條情報都沒傳過來?”

    斥候趕緊跪下辯解道:“咱們昨日才過河,又趕上下雨,什麼踪跡都被湮沒了。”

    煩躁地揮揮手,打斷了斥候地解釋,沉聲道:“把幾位將軍找來!”石敢趕緊命人分頭去找。

    藉著這個空當。秦雷又一次把馬奎拎起來,冷冷道:“孤可以相信你嗎?”

    馬奎知道王爺為何說這種話,嘆口氣道:“卑職生是大秦地人,死是大秦的鬼,王爺無須擔心卑職地忠心。”

     “那為何幾次三番違抗孤的旨意?”秦雷不置可否的問道:“徐偉可是告了你不少狀。”

     “那個小人!”馬奎憤恨道:“王爺莫聽他胡言亂語!”

    見王爺的神色不變,他連忙解釋道:“寨子裡的兄弟在流民大營就跟著卑職,幾年來全心全意信任卑職、尊敬卑職。人心都是肉長的,卑職怎能把他們再次帶入危險之中呢?”又滿面無奈道:“而且齊國再不好,也是他們的祖國。就算大多數人肯跟我下山,但保不齊就會有人去告密……”

     “要是真的心懷二志,卑職就絕對不會出現在這兒了!”見王爺地神情還是琢磨不定,馬奎委屈無限的喊道:“王爺明察啊……”

    秦雷終於鬆開了手。看著馬奎魁梧的身軀又一次摔落在地上,這才沉聲道:“給他鬆綁。”黑衣衛邁步上前,兩下將馬奎身上的繩索解開。

    扭動著酸麻的軀幹,馬奎伏在泥中叩首道:“謝王爺寬恕……”

     “抬起頭來。”秦雷冷冷道。

    馬奎趕緊聽話的抬頭,便看見王爺利劍般的目光直射過來,不禁打個寒噤。

    面無表情的直視著馬奎,秦雷沉聲道:“就憑你幾次三番不聽號令,無論多大的功勞。孤都剮殺了你。”

    馬奎被嚇得瑟瑟發抖。卻不敢再低頭,就听王爺接著道:“但你命好。因為孤就要出征了。”此時人都很迷信,就算秦雷不迷信,也得照顧手下地感受……大夥都認為出征前不宜殺人,所以秦雷正好藉這個由頭就坡下驢。

    馬奎心領神會道:“卑職一定戴罪立功,要是再出么蛾子,您隨時殺了俺都行。”

    點點頭,秦雷沉聲道:“你先跟著孤吧。”如果前方的情況真如馬奎所言,那他的忠誠就沒問題,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當然要睜一眼閉一眼了… …就算有什麼不痛快,秋後算賬也不遲。

    等幾位統領過來,秦雷把事情簡單的一說,便沉聲下令道:“皇甫統領和楊統領,你們二人嚴守營盤,繼續督促民夫架橋。”再把目光投向沈青,堅決道:“你帶上本部人馬,和孤一道北上!”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二八章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眾將連聲阻攔,但秦雷硬邦邦一句:“如果讓天下人知道,孤明知皇帝身處險地而不去救,誰還會跟著我混?”堵了回去。

    兩刻鐘後,黑衣衛、黑甲騎兵和京山軍第三師的騎兵部隊共計一萬人馬便整裝待發。

    秦雷也騎上了純黑的高頭戰馬,在雨中從隊伍末端奔行到隊首,每經過一隊騎士,便會引來兵士們用盡全力的暴喝,這聲音越來越大,震耳發聵,把雨水帶來的頹廢一掃而光。

    勒住馬韁,秦雷威嚴的目光掃過忠誠的官兵,大聲道:“今天的任務比較特殊,孤要挑人去!”說著晃一下馬鞭道:“家中獨子的上前一步!”便有八九十個兵士站出來。

     “兄弟皆在軍中、父子皆在軍中的,每家站出一個!”這次用的時間長了點,好一會兒才停止騷動,又有一百多個站出來。

     “所有站出來的離開隊伍到左面去。”秦雷繼續下令道。

    雖然不知道王爺要幹啥,但令行禁止的京山軍兵士們立刻照做。

    待那些人離開,秦雷才沉聲道:“為什麼說任務特殊呢?是因為從戰術角度上講,這是一次愚蠢的行動,但是孤王非做不行。”說著馬鞭指向北便道:“在那裡,孤的君父極有可能已經被齊軍包圍了,無論從君臣之道,還是父子之情,孤都必須去!哪怕燈蛾撲火,也要去做!”

     “但你們可以選擇留下來。”拍拍自己的頭盔,秦雷沉聲道:“你們可以拒絕這條愚蠢的命令!”

    雨一直下,氣氛沉默而肅殺,兵士們紋絲不動,沒有一個退出的。

     “孤是真心的,”秦雷一字一句道:“你們可以退出。這符合京山軍規。”

     “但我們早已立誓永遠追隨王爺!”人群中有個大喊道:“為您而死。死得其所!”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話頓時引得兵士們齊聲響應:“肝腦塗地、不亦快哉!”

     “諸位兄弟如此厚愛,”秦雷激動地哈哈大笑道:“倒是孤矯情了!那就跟我來吧!”說完便狠狠一鞭,抽得戰馬咴咴直叫,撒蹄便衝了出去。

    兵士們呼嘯著緊緊跟隨,無數馬蹄在雨中起落,濺起了無數水花。

    把時間倒駁回一天前,那時候皇帝陛下嫌在路上耽擱時間太久。一聽說就秦雷還沒過河了,便命令大部隊不要吝惜馬力,快快到達牧野城再休息。

    幾位將軍趕緊解釋道:“敵國境內便是戰場,不管能不能看到敵人的踪影,也要保持足夠的體力,以應付形勢突變。”

    但昭武帝不認這個理,他斥責將軍們道:“都說戰馬可以日行百里,現在朕只讓你們走一半地路程。還要推辭嗎?”

    原本打定主意當泥塑地李太尉,也不敢任由皇帝胡來了,只好出來解釋道:“陛下息怒,戰馬是可以四蹄生風、日行百里。讓人望塵莫及,但它的恢復能力還不如普通士兵。全力奔行一日之後,便需要三到五天的恢復期。若是在這段時間裡強行催動,非但跑不了多元,還會大批死亡……得不償失啊,陛下!”

    世宗烈皇帝陛下這才讓步,但為了不至於太丟面子,他還是命令大軍加快速度,至少在兩日內抵達牧野城。

    將軍們只好盡量催促士兵們快走,等到了晚上宿營的時候。果然比正常多走了十里。但也累的秦軍人困馬乏。是夜營中鼾聲如雷,許多人連下雨也沒感覺到。

    昭武帝倒是精神旺健。他乘坐的乃是當朝首輔周廉敬獻的鑾輿,除了用料昂貴、做工精美這些普遍有點之外,其最大的是其乃當世最大地轎子。單算實用面積也要有七八十個平方了,相當於一千年後的兩居室。

    這麼大的空間,自然要分開利用,前面一部分作為陛下的御書房,可供世宗烈皇帝批閱奏章、接見大臣之用;後一部分是臥室,有一張大大的床,但皇帝陛下已經過了對那事兒感興趣的年紀,所以大部分空間都浪費掉了。在臥室的一角還有個豪華的衛生間,裡面金漆馬桶、乾棗、花瓣、白絹、清水、香胰一應俱全,乃是皇帝陛下地最愛。

    更扯淡的是,這轎子居然還有雕欄玉砌的閣樓,當敬愛的皇帝陛下工作疲憊之時,從書房拾級而上,便可到二層去憑欄遠眺,飲酒作詩,不亦樂乎?

    有道是好馬配好鞍,好車配總管,這硬件上去了,軟件服務自然也得跟上。整個行宮似得鑾輿內,有宮女太監各八名,十二個時辰輪流轉,負責著皇帝陛下地吃喝拉撒睡,服務周到、體面排場,讓皇帝有在皇宮中的感覺。

    當然了,有利必有弊,這小樓,哦不,轎子實在太大、太笨重了……其實裝上軲轆用九頭牛拉最合適。但除了土包子秦雷之外,你見過誰的鑾輿王車有軲轆?

    這年代路況不好,車軲轆也是木質包鐵皮地……在京里有平坦的青石大道還好些,但一離了京城,行起來那叫一個顛啊,非把天潢貴冑們嬌嫩的小身板震壞了不行。

    所以大家都用人來抬,雖然速度有限,但勝在穩當啊!而眼下又要趕上行軍速度,因此只能用更多的人來抬……六十四個轎夫不打折。話說把這麼個大東西運過黃河來,那不是費一點工夫啊……

    美美的泡個熱水澡,皇帝陛下換一身舒適的睡袍,在溫暖如春的書房中坐下。先喝一杯濃濃的參湯,再用茶水漱漱口,昭武帝這才緩緩道:“京里地奏報到了嗎?”

    老太監卓言早已恭候多時,聞言細聲道:“到了。”便彎腰把手中那摞奏章文書恭敬地放在皇帝面前。

    隨手拿起一本,昭武帝便快速地瀏覽起來。書房中點了足足二十八盞宮燈。即便是老眼昏花地烈皇帝陛下,也能看清楚奏摺了。

     “哦,周廉親自上陣彈劾田憫農,連老三也跟著摻和了?”昭武帝的狹長雙目中精光閃爍,相比於軍事方面的霧裡看花,他對這些勾心鬥角的朝堂爭鬥可謂是洞若觀火,一覽無餘:“要是能將田憫農拿下還好說,可別被京山派給反噬了……”

    當著自己頭號心腹的面。他不再掩飾對秦雷集團的擔憂……在昭武帝心裡,他的頭號敵人早已不是明日黃花般的李太尉,而是換成了狼子野心地秦雨田。他認為朝中至少有三個大學士、五個尚書是秦雷的走狗或者盟友。

    皇帝這樣想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從去歲起,他便幾次三番的想要動一動尚書、大學士這樣的高官。卻駭然發現,這些人共進同退、再加上他恩各自的門生同年,這些人抱成一大團,對抗著看似不可侵犯的皇權……雖然昭武帝很想把這些人都打入十八層地獄。但大秦朝還需要這些人管理,尤其是秦齊大戰的節骨眼上,若是這些人尥了蹶子,那非要亂套不可。

    所以皇帝陛下堅信這些人是一黨。而背後支持他們地,就是那個貌似忠誠無二,實際上狼心狗肺的秦雨田。一個既擁有軍權。又有百官擁戴,還佔著京山城的新一代權臣形象,立刻高高豎立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雖然在百姓士紳眼中,他們倆是父子,秦雷也算半個君。但在昭武皇帝看來,這世上只有一個權威,那就是他自己,所有類似地權威都要被剷除。哪怕這人是自己的兒子。

    因此皇帝陛下才會設計把秦雷派到南楚去。實指望著南楚君臣能把這個禍害留下。但他太想當然了,在楚國君臣看來。秦國的大禍害便是楚國地好幫手,所以秦雷又回來了……

    其實皇帝不知道,即使秦雷也無法操縱這個可怕的文官集團,但秦雷絕對不會告訴他真像……身為皇帝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秦雷必須利用一切手段,使皇帝陛下對自己保持忌憚,一旦被皇帝認識到他的脆弱本質,就很有可能被他用蠻力拔掉。

    後來,為了即將到來的戰爭,雙方暫時停止了爭鬥。但消滅京山派集團的想法不會消失,只要有合適的機會便會再次冒出來。

    出乎所有人預料,這次東征取得了百年未見的巨大成功,皇帝陛下地個人威望也達到了歷史最高點,他那顆生命不息、爭鬥不止地心臟,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想藉著這次聲望大漲,順勢收拾掉幾個閣臣尚書,狠狠打擊下京山派的實力。

    皇帝這邊還沒有授意,那邊周廉和秦霖便已經會意,開始了肆無忌憚地反攻倒算……從七月到八月間,已經有近百位官員下課休息,其中便有工部尚書公輸連、禮部尚書李光遠、大學士王安亭三位大人物,其氣焰之囂張,表現的淋漓盡致。

    當文官集團為照顧大局而暫且忍讓,周秦二人更是更得寸進尺,這次把矛頭指向了朝中官員的領袖田憫農了……田憫農乃是幾十年的京官,甚至在先帝年間便當上了尚書,其資歷人望絕對不是其餘人等可以比擬的。

     “只要能把這老東西按倒、再乾掉麴延武,”昭武帝滿懷憧憬道:“那朝中的京山派可就樹倒猢猻散嘍。”說著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陪著皇帝笑一陣,卓太監不無擔憂道:“陛下靠周中堂消滅京山派,您就不怕他借勢起來,成為下一個尾大不掉?”說著壓低聲音道:“密探來報,說此人飛揚跋扈,結黨營私,恐非值得託付之人啊……”

    昭武帝擱下那奏章,端起參湯喝一口,微笑道:“朕豈會不知他周廉是個什麼玩意兒?”說著從抽屜裡掏出一摞奏章,屈指扣一扣道:“這都是歷年來參劾他在總督任上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營私舞弊的奏摺,本本有理有據、證據確鑿,不容辯駁!”

     “那陛下為何?”卓言頓時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但為了照顧他的興致,還要做出一副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傻樣來。

    得意的一笑,昭武皇帝悠悠道:“朕要用他,自然得把這些奏章扣住,將他保下來;但等著將來不用他了,這就是殺人的刀……”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對自己的計策滿意極了。

    卓言自然諛辭如潮,皇帝笑一陣子,這才接著看下去,接下來的無非是些常規的奏章,雖然是國家大事,但現在行軍打仗,他也懶得深究,草草閱覽一邊,便擱到了一邊。

    很快看到了最後一份東西,那是一封信,落款竟然是皇太后,他的心臟沒來由跳漏一拍,待看清信紙上的內容時,他的雙手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潔白的信紙上只有九個字:“上兌下坎,澤水困卦像。”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二九章反間計與苦肉計

    小雨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將齊國原本就坑坑洼窪的道路澆得泥濘不堪,給大軍行進增添了許多的困難,諸將認為應該在高處紮營,待天晴以後再走。

    但皇帝說:“雨後道路更加稀軟,還是咬咬牙,走完這五十里,等到了牧野城再說吧。”

    眾將腹誹道:你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當然可以咬牙了……只好驅趕部隊磨磨蹭蹭的上路。二十多萬人馬擁擠在僅容四騎並行的官道上,隊伍足足拉出了十幾里。還不時有大車陷進泥中,堵塞了道路。行進緩慢、混亂不堪,咒罵聲、抱怨聲不絕於耳。

    牧野原秋草枯黃,一望無際,在綿綿秋雨中更顯蒼茫。

    一條大河從太行山上奔湧而下,湍急的水流在蜿蜒的河道中咆哮,既給牧野原上帶來了洪澇之害,也滋潤著這片沃土,讓人又愛又恨。

    這條河叫衛河,全長僅五百多里,但源短流急,幹流彎曲,數條支流呈梳齒狀分佈於乾流左岸。河道間的土地潮濕肥沃,生滿了密密麻麻的紅柳白楊,一眼望不到邊。

    斜風細雨之中,一群鸕鶿在河上悠閒的覓食嬉戲,偶爾還側首打量一眼河邊那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地黃鬍子老者。這胖胖的老頭坐在個小竹凳上。面前插著根細釣竿,全神貫注的盯著河面上微微起伏地魚漂,已經一動不動的坐了好久。

    他的身後立著兩個戎裝將軍。一個方臉年輕些的表情沉穩、氣定神閒;另一個圓臉年長些的顯得頗為焦躁,不時回望著身後的林間小道,每次回頭,他的盔甲便會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也讓老者地眉頭跟著微微皺起。

    不知過了多久,小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圓臉的將軍又一次回過頭去,卻朝來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別出聲,大帥在釣魚呢……”那蓑笠翁果然還是一動不動。

    來人頓時放緩了腳步,慢慢走到兩人身邊靠後點的地方站定,一齊盯著那紅色的魚漂發呆……

    終於,那魚漂劇烈的一顫,黃鬍子老頭右手緊緊攥住魚竿,魚漂便猛地沉下去。老者長笑一聲,便甩臂提起了魚竿,將筆直的魚線拉出了水面,一條斤半的青鰱魚瞬間被釣了上來。

    老者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甩。就將那一尺多長地一條魚穩穩甩進了魚簍中。

    這才擱下釣竿,輕聲道:“無傷,要沉住氣才能釣到魚啊……”

    那圓臉羞愧的拱手道:“末將知道了。”便上前扶老者起身,輕聲道:“趙夯來了。”

    曾經千里追殺秦雨田的趙校尉,已經改任為偵騎校尉,負責百勝軍的斥候偵查任務……對一個經歷了預備營被全殲的備軍校尉來說,還能擔任要職,簡直是一個奇蹟。

     “大力啊,有什麼收穫?”趙無咎擦擦手道。

    聽到大帥點名,那後來的年青人趕緊單膝跪下道:“啟禀大帥。秦軍前隊已經行到西南十五里處,隨時都有發現我們的可能。”

    趙無咎呵呵一笑道:“秦國皇帝在哪裡?你探察清楚了嗎?”

     “秦軍前後拖了十四里,昭武帝的鑾輿就在隊伍中段。”趙夯成竹在胸道:“因為我們事先破壞了大部分道路,致使秦軍的隊型如長蛇狀。十分缺乏對兩翼的保護。”

     “唔,”趙無咎把毛巾遞給武之隆,沉聲道:“按計劃行動吧!”

    武之隆古井無波地臉上終於閃現一絲激動,重重的點頭道:“遵命!”

    一陣陣沉悶的號角聲響起,伴著這蒼涼的聲音,衛河邊連綿地樹叢中出現了無數身披蓑衣、腳踏木屐、手持長矛的齊國兵士。這些兵士沉默的匯集在一起,漸漸聚攏成了一條黃色的巨龍,向著西邊堅定的前進著。

    如果能從空中俯瞰牧野原。你會發現像這樣的巨龍足足有十條之多。它們雖然來自四面八方,但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秦國軍隊的中路!

    這正是秦雷苦苦尋找的齊國大軍!

    這數目龐大地軍隊能瞞過秦軍地耳目、悄無聲息的進入戰場。與趙無咎地本事是分不開的。

    為了防備秦軍的偵查,他在撤出虎牢關之後,便命令部隊偃旗息鼓的躲進了太行山中,連探子都沒放出幾個。徹底避開了攻擊牧野城的秦軍先頭部隊,以及京山軍斥候對牧野原的地毯式搜索,讓秦軍誤以為牧野城以北沒有任何齊軍活動。

    直到幾天前,細作禀報秦帝親率大軍北上,他才率部小心翼翼的出發,來到預定的決戰場所旁,準備伏擊渡河北上的秦軍。

    看似平淡無奇的幾招,便將秦軍引入了口袋之中……你可能會說這是因為昭武帝太愚蠢了,但趙無咎會冷笑一聲道:換誰領軍都是一樣!

    為了這次決戰,他在幾年前便派遣無數間諜混入秦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已經取得了秦國高層的絕對信任,不僅使其言聽計從,還可隨意閱覽秦國的機密文件。這讓趙無咎對秦國的狀況了若指掌,甚至藉此挖出了潛伏多年的秦國細作,用了一手漂亮的反間計。

    秦軍還沒有出發,趙無咎便掌握了他們所有地情況。從兵力強弱到戰略戰術,甚至是領軍人物間的矛盾。自然可以有的放矢地好好算計一番:

    身為當世第一名將,趙無咎自然不滿足於僅僅擊敗秦軍。他要畢其功於一役,將秦國的軍隊徹底打殘!但這談何容易?以步兵為主的齊軍,想要殲滅縱橫馳騁的大秦騎兵,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即使二十年前那場大勝,也沒能傷到秦軍筋骨……步兵可以通過嚴整的軍陣擊敗騎兵,但幾乎不能消滅它,這是騎兵的先天優勢。

    名將之所以是名將。因為他們能化不可能為可能!沒條件就創造條件,也會達成戰略目的!

    趙無咎很清楚,他需要在天時地利人和地情況下,打一場漂亮的伏擊戰,這就全殲秦軍的唯一希望!

    所謂伏擊戰便是打埋伏,一般為處於內線防禦作戰的、相對實力較弱的軍隊所應用,其實帶有游擊戰的色彩。因為可以在選定的戰場,選定的時間,殺對手個措手不及,所以效費比是各種戰術中最高的一個。

    反复思考之後,趙無咎決定將戰場擺在牧野原上,這個地方很有意思,看上去荒草滿原、平平坦坦,但荒草掩蓋之下,是坑坑洼窪,溝壑縱橫的地面,極不利於騎兵行動。齊軍可以在此獲得地利。

    再加上國內作戰,民眾支持、容易保密和獲得情報。人和優勢無可比擬……若是能再選擇一個合適的天氣,那就可以佔齊天時地利人和,想不贏都難。

    戰場好選,但如何將秦軍引過來。便成了百勝公需要解決的最大難題……

    經過又一次深思熟慮,他決定採用敗戰計之苦肉計,通過幾次自殘來請君入甕:

    他先利用秦國人好戰喜功的特點,在洛水原上實實在在的輸了一場,鼓舞起秦國人的信心。又令人難以置信地將虎牢關拱手相讓,使其信心膨脹到目空一切,把齊軍看成土雞瓦狗、不值一哂。

    他利用細作催眠了秦國太尉,致使秦軍的決策權完全掌握在軍盲皇帝手裡……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很容易被輕微的失敗打擊到灰心喪氣。也容易被勝利沖昏頭腦,忘記什麼叫落袋為安。所以趙無咎不求一勝。反而處心積慮地接連大敗,徹底把秦國皇帝忽悠的不知道姓甚名誰了。

    接著他又再次利用細作,拋出了牧野城的百萬石糧草作餌,成功將昭武帝的目光吸引到北邊,並且避免了秦軍向東劫掠。最後靠牧野城的第三次敗仗,徹底消除了秦國眾將領的戒心,終於把秦國大軍引到了牧野原上。

    這絕對是個技術活,既不能讓對方看出破綻,又不能損失到根本。這也就是戰無不勝的百勝公,有震天的威名支撐著。換做別地將領一敗再敗,早就把士氣敗光,弄假成真了。

    就連雙發交戰地時間,也在趙無咎的精確算計之內……他早在幾天前便預料到了這場秋雨。

    縱觀整個過程,確實凝聚了百勝公豐富地戰場經驗、敏銳的洞察能力,以及用媳婦逮流氓的超人魄力,是精心準備後厚積薄發的結果,換做誰都要中招的……

    到此時,這場伏擊殲滅戰終於萬事俱備矣!

    至於秦國皇帝離開虎牢關,貿然隨大軍北上,倒是出乎百勝公的意料……在他的計劃中,能全殲秦國主力便是大獲全勝了,還真沒想過把秦國皇帝怎麼地。

    但既然秦國皇帝送禮,百勝公爺自然笑納了,他傳令全軍:擒獲秦國皇帝者賞銀十萬兩,封萬戶侯! !給原本就憋一肚子氣的部下又打了針雞血!當齊軍逼近到五里外時,終於被秦國的斥候發現了……秦軍一里一個斥候,前後偵查範圍是十五里、左右卻僅僅五里。所以趙無咎乾脆放棄了圍堵,集中兵力攻擊秦軍地中路。

    看著遠方緩緩而來的黃色長線,秦軍斥候魂飛魄散。扯開嗓子大喊道:“敵襲!”便死命催動戰馬,向大部隊報信去了。原本狼煙或者鳴鏑是最好的選擇,但在雨天點不著火,也射不出響箭,只能採用這種最原始地方式了……

    當消息經過五次傳遞,最終被秦軍高層得知時,齊軍又推進了一半路程,雙方僅距不到三里!

     “停止前進!準備戰鬥!”一面飛速的通報皇帝。將軍們一面趕緊就地組織防禦。秦軍本來就因疲憊不堪而士氣萎靡,此時聽聞齊軍從天而降,一下子便慌了手腳,混亂不堪的擠塞在道路上。兵荒馬亂的無法展開,就連軍旗也聚在一起完全無法張開,以至於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形勢十分危險……

    但秦國官兵素質極高,將軍們命令督戰隊斬殺了上百名亂跑亂叫的潰兵,漸漸穩住了陣腳。官兵們從最初的慌亂中擺脫出來,騎兵紛紛下馬。與步兵組成了迎敵軍陣,準備與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可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大喊道:“龍旗後退了!”兵士們聞言回頭望去,果然見著皇帝的旗幟開始向後倒去……這意味著他們統帥,世宗烈皇帝陛下……逃跑了!

    見自己的統帥未戰先逃,剛剛凝聚起來地鬥志煙消雲散。士兵們雖然站好防禦陣型,但已經無心戀戰了……這在冷兵器時代,絕對是致命的!

    披著蓑衣,手持長矛的齊軍,很快便出現在秦軍的中段。大喊大叫著衝了上來,就像巨斧砍在長蛇腰肢上一般。

    下雨天弓箭的射程和準確度都降低到了離譜的程度……這主要是因為弓弦會在雨中變軟,讓弓箭失去力道和準頭。所以兩軍乾脆省了弓箭互射的環節,直接開始了白刃戰!

    雙方甫一交戰。還是身材高大、勇武過人的秦國士兵佔了便宜,他們搶先揮出畫戟長矛,將最前面的齊軍刺倒了一片。後面的齊軍馬上沖上來,也用長矛反刺秦軍,卻被盾牌手擋住大半,造成地殺傷寥寥無幾。

    秦軍的長槍手趁勢再次攻擊,又捅倒了一片齊兵。如此往復幾次,大秦騎兵在下馬之後。竟然把號稱最擅長步戰的齊軍殺得落花流水!

    鮮血喚醒了大秦男兒的鬥志。但他們滿心想的都是:打退敵人,好安全撤退……而不是戰勝敵人。消滅他們。這就是統帥旗幟後退帶來的惡果!

    一陣砍瓜切菜的殺戮之後,配合生疏、鬥志缺缺的齊軍便潮水般退去了!

    望著遠去的敵軍,無心戀戰的秦軍也不追擊,陣型反而緩緩地向南移動,想要撤離戰場。

    誰知過了沒多久,剛剛退卻的齊軍又捲土重來,還是穿著蓑衣、舉著長矛,大喊大叫著衝了過來。

    秦軍根本沒把對方看到眼裡,隨隨便便站定了,準備結陣迎敵……但這次的陣型就太稀疏混亂了,以至於連盾牌手都沒到位,便再次展開了白刃戰!

    但這一次的齊軍完全不同,他們地下盤是那樣紮實,突刺是那樣的迅猛有力,就連手中的鐵槍都長了三尺!

    甫一交手,秦軍兵士便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不少士兵還沒來得及刺出鐵槊,便被對方捅倒,死傷相當慘重。

    秦軍兵士駭然發現,對方的陣型竟然如此巧妙,雖然雙方看似人數相當,但己方一人就要面對三支長矛,根本無法抵擋!

    本就士氣低迷的秦軍中軍敗退連連,再也無法阻擋齊軍的突破,任由對方將自己的對付攔腰切斷!

    這支齊軍就像一具殺人機器,有條不紊的收割著一個又一個秦軍地性命,其戰力之高,完全不是之前任何齊國部隊可比擬地!齊軍士兵因為揮刺而紛紛甩掉了身上的蓑衣,終於露出內裡玄色地戰甲!

    原來是百勝軍!百戰百勝的百勝軍!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三零章如山倒

    有一種兵法叫做隱忍,隱忍是最後爆發前的退讓,是拳手大反攻前的自我保護。通常隱忍結束的時候,就是拳手大爆發的一刻!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隱忍退讓,齊軍精銳的士氣鬥誌已經到了頂點,此刻終於爆發出來,足以使其將發揮出十二分的戰力。

    反觀秦軍,本就疲憊不堪,又遇到主帥臨陣脫逃,士氣一落千丈,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攻勢,只好以小隊為單位各自為戰,戰力還發揮不出三成。

    此消彼漲間,齊軍便佔了上風。他們仗著人數上的優勢,用嚴整的軍陣將對方切割包圍,再耐心的蠶食掉。

    真是報應不爽啊!就在不久之前,秦軍也曾經這樣包圍斬殺過齊軍。僅僅過了一個月,殺與被殺的雙方便對調了位置,成了秦軍接受被殺戮的命運了!

    面對著四面八方的敵人,潛藏在秦軍兵士骨子裡的血性爆發了!他們三三兩兩組成一組,呼喝著沖向敵軍,就算是死路一條,也要拖上幾個墊背的!

    秦軍大多是下了馬的騎兵,他們手中的畫戟要比齊軍的長許多……雙方舉著兵器對刺的時候,乃是一寸長一寸強……只見轉眼之間,秦軍的畫戟便插入了對方地胸膛。而對方的長矛離著自己卻還有一尺呢!

    來不及得意,便有兩支長矛從左右刺過來,秦軍兵士紛紛撒手棄槍。反手抽出腰刀,揉身順著敵軍的矛桿攻了進去!齊軍士兵猝不及防,想要撤矛都來不及,被秦兵一刀上撩,便被開膛破肚,鮮血噴灑間斃命當場!

    接連格斃兩個敵人之後,大秦士兵大口喘息著剛要直起身子,便被第三支長矛從背後洞穿……

    這樣地場景在中段戰場並不少見。秦軍的隊形已經徹底散亂,只能憑著個人勇武與天下聞名的敵軍對抗,雖然可以造成一定殺傷,但好虎架不住群狼,死傷卻遠大於對方。

    戰場左近的一個高坡上,已經換上戎裝的趙無咎,冷冷注視著場中的局勢。見困獸猶鬥給己方帶來了很大的損傷,他沉聲下令道:“命令丁字營後撤,放開一條道路給秦軍!”身後的傳令官便命令一面綠色旗幟反向揮舞數下。

    一直密切注意高坡上地丁字營傳令官,趕緊將命令傳達給了營官。營官也舞動自己的指揮旗。通知各個隊率、甚長、伍長,組織隊伍有序的退了下來。單論這份如指臂使的本事,就不是一般軍隊可以比擬的!

    堵在後路的丁字營一退下來,原本走投無路的秦軍頓時找到了方向,立刻從對方故意讓出的缺口逃了出去。一見同袍逃跑,好不容易鼓起點血性的秦兵立馬洩了氣,紛紛轉身跟上逃跑者的步伐,將後背和兩側露給了壓力大減地敵兵。

    對秦軍的勇悍,齊軍士兵本來頗為怵頭。此時一見他們放棄抵抗,自然喜出望外。攆著屁股便追殺起來。為了能跑的快點,許多秦軍兵士竟然丟下兵器……

    大秦軍律規定:丟棄兵器者斬!約束部隊的嚴刑峻法已經失去作用,可見秦軍的混亂程度……

    中軍士兵經過長期奔波疲勞過度,又被皇帝陛下折騰的士氣全無。在齊軍的攔腰痛擊之下,終於到達了極限,出現了趙無咎夢寐以求的結果----崩潰。

    徹底的崩潰,十萬中軍毫無組織,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是將軍校尉,還是普通士兵,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撒丫子逃跑!

    關於逃跑。我們前面講過,不在於你跑多快。而是要比身邊人跑得快!這時候,身著輕便藤甲、皮甲,甚至是布甲,常年靠兩條腿行軍的步軍便佔了便宜,他們挺胸膛邁開腿,一溜煙便跑到了前面,將身著笨重鎧甲甚至是鐵甲地騎兵兄弟甩在了後面。

    就像趙無咎預料的一樣,在這種天上下雨,中間擁堵,地下泥濘的環境中,不論騎不騎馬,騎兵都根本跑不過步兵。

    更淒慘的是裨尉以上地軍官,他們穿著精緻的山文甲,本身就很招眼,又因為是全身防護,分量比鐵甲還要重,跑都跑不動。除了個別人緣好的,被同袍架著跑了,或者有功夫、力氣大的,穿著重甲也健步如飛,大多數軍官都落在了最後。

    齊軍士兵一手持槍一手舉刀,趕鴨子一樣跟在後面,肆意的追殺著秦軍潰軍。他們不管對方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是一槍捅了,再反手一刀梟首,將腦袋掛在腰間,繼續追擊秦國的潰兵。基本上是一下一個,砍瓜切菜一般的愜意……而這往常都是秦軍的專利,齊軍歷史上都沒有享受過幾次。

    更有數不清摔倒在地地秦軍,將後面地同袍統統絆倒,又被更後面的輪番踐踏致死。慘叫聲、哀嚎聲,聲震云霄,就是閻羅地獄也不過如此。

    趙無咎規定,一個首級五兩銀子,五個首級一級戰功!是以齊軍士兵怎會放棄那些被踩死地秦軍,紛紛彎腰收割著銀兩和戰功……無意中擋住的後面部隊追擊的步伐,讓秦軍終於藉機拉開了距離。

    但這只是地獄之旅的開頭,從這裡到黃河邊的四十里地。他們將一直遭受齊軍地瘋狂追擊,只要稍微慢下來,便會被取了首級。許多秦軍甚至累的吐血。也不敢停下一步,只知道撒開雙腿往南跑去……

    望著漸行漸遠的追擊隊伍,趙無傷不無遺憾道:“若是可以投放百勝騎兵,我們少說能把一半秦軍留下!”

    武之隆呵呵笑道:“若是騎兵可以自由行動,我們還能打這個伏擊嗎?”

     “也是啊,”趙無傷撓頭笑道:“我有點貪心不足了……”

     “不,我們就要貪心不足!”趙無咎冷笑一聲道:“一個秦人也別想逃出虎牢關去!”

    在場地人都知道公爺的全盤計劃,聞言歡暢的大笑起來。趙無傷大聲道:“大兄有這次的功績,足以和白起韓信並肩了!”

    眾人面色怪異,心道:那兩個可都是功高震主,不得好死啊……不過人家是親兄弟,說說當然無妨。

    趙無咎果然很不高興,但知道自己二弟乃是個粗人,說話向來不過腦子,只能當他放屁,不去咬文嚼字。

    見自己一句話就讓原本熱烈的氣氛沉默下來,趙無傷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怎麼了?我又說錯話了嗎?”

    武之隆與他交好。自然要給他圓一下道:“這一仗相當於我們的長平之戰啊!”

     “沒有趙括配合,武安君再厲害也不能全殲趙軍;沒有昭武帝瞎指揮,老夫也不能將秦軍算死啊!”趙無咎甩掉不快,呵呵笑道:“秦國真是流年不利,竟然出了這麼個二百五皇帝。”

     “還是大帥運籌帷幄,算無遺策啊!”武之隆真心誠意道:“只是世上無敵手,大帥想必有些寂寞啊。”這傢伙的馬屁已經到了踏雪無痕的地步。

    果然,趙無咎面帶得色地一笑,這才頗為感慨道:“都說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乃是人生快事。但老夫寧願跟臭棋簍子下一輩子棋!”

    其實大秦軍隊的戰力本來就高於敵軍,若是指揮得當,原本不會輸得這麼慘。但一隻綿羊帶領的一群獅子,打不過一頭獅子帶領的一群綿羊。所以當世宗烈皇帝驚慌失措撤退的那一刻起。秦軍失敗的命運便已經註定了。

    不過這時候,昭武帝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催促著那六十四人抬的大轎子沒命的向南躥,後軍將士不敢阻攔,紛紛讓出大道,任由皇帝陛下的鑾輿離去,只是兵士們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再也沒有一絲地尊敬大皇子在中軍隨侍。一發現敵情便組織龍驤軍結陣。剛要上前迎敵,卻見著皇帝的鑾輿緩緩向南移動了。他不禁目眥欲裂。卻又想起對秦雷的承諾,不甘的大吼一聲,便率領手下跟了上去,與半支御林軍一道,護送著皇帝往南去了。

    後軍正是李家的天策軍,老太尉本來也在中軍,見皇帝都跑了,便知道事情無法挽回,大罵一聲道:“秦元,你這個罪人啊!”便帶著他的部隊也往南面逃去。

    並不是每個人都幸運的恰好在皇帝鑾輿以後。邊軍前將軍李三虎便倒霉的身處中軍,又因為他的戰旗太過顯眼,自然成為了齊軍重點打擊的對象,被一層層包圍在中央,連逃跑都沒機會。

    雖然他地親兵悍勇無雙,護著他拼死突圍,無奈齊軍的人數越來越多,包圍圈也越來越厚實,左沖右突都無可奈何。只好背靠背倚在一起,拼一個算一個。

    李三虎被圍在中間,雖然一時不死,但也知道此次倖免於難,他不由又一次羨慕起李家兄弟們那強勁的體魄,至少殺敵的時候十分痛快,而不像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忠誠的親兵一個個倒下,卻無能為力。

    終於,最後的親兵也被亂刀分屍,整個場中就只剩他一個秦國人,無數帶血的長矛指向他的胸膛,嘲弄的笑聲響成一片。

    李三虎面色蒼白,拄著寶劍昂首站立,勉強保持著一個將軍的儀容。

    這邊的激烈戰鬥引來了齊國地一個參將,他認出李三虎穿地是秦國將軍服飾,便喝止兵士們的叫囂,朝李三虎拱手道:“將軍已經戰至最後一人,已經對得起你地國家,還是請放下武器投降吧,我們會給你將軍應有的待遇。”

    李三虎沉默了,彷彿在思考是否應該答應,良久才抬頭慘然一笑道:“是呀,我已經戰至最後一人,若是投降的話,對大秦也算有個交代了,說著板起面孔,淡淡道:“但我沒法向死去的兄弟們交代。 ”

     “你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參將冷冷道:“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的。”

     “如果你早勸降我,我會帶著兄弟們投降的,但現在不行了。”說完便將寶劍架在頸上,自刎身亡。

    參將阻止了手下割掉李三虎的首級,沉聲道:“這個人不應該被梟首!”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三一章做敞篷車的皇帝真拉風

    李三虎倒下以後,殺戮終於告一段落。來不及打掃戰場,齊軍便南下增援追擊的袍澤。

    秋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就像一張無色的大網,網住了整個牧野原;天空也是灰濛蒙、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雲片,就像屋頂上破落的百粉。

    荒草遍地的曠野上,躺著無數具無頭的屍首,鮮血從屍體的創口緩緩流出,與天空落下的雨水混為一體,將黃綠色的野草染成了淡淡的紅色。血水最終與踩得稀爛的泥土攪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怪異味道。

    方才還殺聲震天的戰場上,卻被一種寂靜的死亡氣息籠罩了……

    但戰鬥並沒有結束,只不過換了個地方,換了種方式罷了。

    秦靂護著昭武帝倉皇向南逃竄,為了避免隊形被沖散,他命令龍驤軍毫不留情的斬殺著靠上來的潰軍,心裡卻要滴出血來一般。

    從軍十幾年,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兵敗如山倒,不管平日多麼英勇、多麼頑強的兵士,都是滿臉的張皇失措,心裡只剩下了一個逃字!為了能跑得更快,他們早就拋掉了手中的兵刃、脫掉了身上地鎧甲。已經徹底淪為一群毫無反抗能力的潰兵。

    十幾萬的潰軍中,能把隊伍完整帶回地,只有他和李渾而已。

    他一邊為友軍嘆息。一邊也在暗自慶幸:若方才遭到攻擊的是我們,那龍驤軍說不定也要潰不成軍了吧。轉瞬卻又為這想法而羞愧不已……

    胡思亂想間,便聽到部下驚喜的大喊一聲:“是成親王!”秦靂霍然抬頭,便見著陰雨迷濛的天際間,有一面金燦燦的大旗在迎風招展,那旗上猙獰的黑色猛虎張牙舞爪,彷彿在無聲的嘲笑著喪家之犬般的龍驤軍。

    秦靂哈哈一笑,長聲道:“孩兒們打起精神來。可別被五殿下和京山軍地弟兄們看扁了!”兵士們轟然應諾,以更快的速度、更整齊的陣型,向那面大旗奔去。

    不止是龍驤軍,所有的敗兵都看到了那面大旗。那種巨大的驚喜,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綠洲一般。彷彿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將逃竄二十里所帶來的疲憊一掃而光。

    雙腿重新註滿力量的兵士們,很快便跑到了京山軍陣前……

    他們奇怪的看到,京山軍陣地前面,密密麻麻的插著許多小旗,這些小旗圍成了兩個並排著地口字型。口字裡面卻空無一物。

    還有許多京山軍的兵士站在小旗前,一齊大喊道:“所有人都不許越過,從中間的缺口通過!”

    聽到了京山軍的命令,本來就滿懷著感激和愧疚官兵們自然乖乖聽話,從兩個口字中間的通道跑了過去。當然,經過那些小旗的時候,兵士們免不了要猜測一番,這到底是八門金鎖陣,還是九宮八卦陣?

    等通過了這神秘的大陣,又聽著京山軍的傳令官大喊道:“不許停!繼續往河邊走。到河邊大營休息!”兵士們只好繼續邁步往南邊跑去。

    接到馬奎的報告,秦雷便率軍全速北上,還沒有走出十里去,許田終於帶來了確切情報:幾十萬齊軍。從八個方向包圍了大部隊,預計現在已經開戰!

    秦雷當機立斷,命令部下停止前進,就地組織防禦。

    把那個神秘的陣型搗鼓完,便見著倉皇逃回來地騎兵,這些是命好沒有被大部隊裹挾住的……

    不一會兒,潰敗回來的秦軍滿滿多起來,就像一股渾濁的洪流。隨時可能撞上那大陣。秦雷趕緊讓部下一齊喊從缺口通過。又怕他們停下腳步。阻擋後面地潰兵撤退,秦雷又讓手下喊了第二句:不要停。他和他的京山軍。在十萬大軍危難之時逆流而上,為潰敗的同袍構起一道堅固的防線,這種充滿情義的舉動,讓每一個看到那面王旗的兵士都由衷的感激,自然乖乖聽話… …

    這道堤壩為泥沙俱下的洪流擋住了泥沙、減緩了流速。當潰兵們通過京山軍陣地後,他們地情緒終於緩和下來,奇蹟般地恢復了鎮定和秩序……

    但他們已經手無寸鐵、身無片甲,根本不能回身助戰,只能羞愧的回望一眼京山軍地背影,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秦雷沉默的騎在站馬上,靜靜的望著遠方,在跑過去三四萬人之後,他看到了第一支隊形完整的友軍----是穿著藍色盔甲的天策軍。他也看到了眾將簇擁中的李太尉。

    李渾也看到了他,但在這種情形下相見,老太尉自然面上無光,朝秦雷不無尷尬的點點頭,便催促隊伍加快速度,通過了京山軍的陣地。

     “大老爺,咱們留下來幫忙吧?”李虎說出了一眾將士的心聲。

    翻翻白眼,李渾痛心疾首道:“兒郎們已經累壞了,他們連三成戰力都發揮不出,留下不是給京山軍添亂嗎?”看著族中子弟怪異的目光,李渾又訕訕的狡辯道:“老夫不是不幫忙,我的意思是等著咱們休息好了,恢復了實力再回來。”

    那黃花菜也涼了……眾將心道。但天策軍以李渾地馬首是瞻三十年。早把他的話當成了聖旨,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緩緩的離去了。

    秦雷低聲咒罵一句。便把目光轉回了北邊。一刻鐘以後,又跑過了一兩萬人,他終於看到了那頂奢華地大轎子,雖然轎夫已經增加到了一百人,但這龐然大物實在太重了,所以仍然落在了後面。

    當鑾輿到達大陣前,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了……兩個口字形夾出的通道雖然很寬,但昭武帝的鑾輿更寬。根本無法通過,還將通道堵住,讓後面的軍隊無法通過。

    京山軍將士一邊將鑾輿攔下,一邊趕緊通報秦雷。

    護衛皇帝的御林校尉是六殿下,自從在軍演上被人蹂躪,他一直很低調,但低調不代表對小兵兵也有好臉色,他撥馬上前,對攔路的小軍官倨傲道:“讓開!”還狀做不經意的用馬鞭,點了點頭盔上地金黃瓔珞。那是他郡王身份的象徵。

     “對不起殿下,陛下的鑾輿太寬,沒法從這里通過。”擋道的乃是溝裡撈上來的秦頊,這傢伙命大,只是震昏過去,修養兩天就重新歸隊了。

     “不就是些破旗嗎?”秦不耐煩道:“拔掉不就得了!”說著聲色俱厲道:“你不知道擋駕是死罪嗎?是誰指使你這麼幹的?!”都這時候了,他還想給秦雷破點髒水。

    秦頊心思靈活,一下就明白了六殿下的歹意,便一聲不吭的抿著嘴,卻堅決不讓道。

    秦怒罵一聲道:“什麼東西也敢擋道!”便狠狠一鞭抽在了秦頊頭上。

    秦頊卻紋絲不動。若不是他臉上多了道紅色的鞭痕,秦還以為自己抽空了呢。

    見對方毫不畏懼,秦認為自己受到了蔑視……他最受不得這個了,頓時火冒三丈的扔掉馬鞭。抽出佩劍,嘶聲罵道:“叫你狗仗人勢!”便要舉劍斬殺這個蔑視自己地賤種。

     “攔下他!”一聲低喝從陣後響起。早就快氣炸肺的京山兵們如聞仙音,齊齊舉起了鐵槊,將秦等人團團圍在中央,還大喝一聲道:“殺!”聲音如銀瓶崩裂,嚇得六殿下險些握不住劍。

    秦穩定下心神,便看見秦雷騎著黑色的巨馬緩緩過來,他頓時沒了氣焰。垂下寶劍小聲道:“五哥。”

    秦雷陰著臉過來。冷哼一聲道:“馬上滾過去!敢碰一根小旗,看我怎麼收拾你!”

    秦嚇得一哆嗦。回頭看看那巨大的鑾輿,似乎借到些膽量一般,微微提高嗓門道:“父皇的鑾輿怎麼辦?”

     “該你屁事?”秦雷面色不善道:“再不走我幫你!”眼下形勢十萬火急,沒工夫跟他磨嘰,秦雷的口氣十分的不好。

    秦表情十分尷尬,但終是沒有勇氣對抗強大的兄長,只好低頭騎馬走了,不再管什麼鑾輿不鑾輿的。

    秦雷把視線投向大轎子上的太監道:“先把轎子抬到路邊,別擋道。”

    那太監是皇帝地跟班,自然不太怕他,滿面陪笑道:“殿下說笑了,哪有陛下給臣子讓道的說法?”

    秦雷卻沒工夫跟他聒噪,冷冷道:“三個數不動,就殺了你。”

    太監面色一滯,色厲內荏道:“殿下是在威脅陛下嗎?”對於這些領導秘書來說,狐假虎威就像喘氣一樣平常。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便射穿了他的胸膛,難以置信的捂著汩汩冒血地胸口,他嘶聲道:“不是……三個數嗎?”

     “孤改主意了。”秦雷放下手弩,說著看一眼眾轎夫道:“你們也要三個數嗎?”心中卻暗嘆口氣道:這麼短的距離都能射偏了,看來雨天的影響是不小。他原本只是打算把那太監的帽子射掉……

    轎夫們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趕緊將大轎子抬到道邊,給後續部隊讓出通道。簇擁著鑾輿的御林軍自然跟過去保護皇帝,而原本緊跟在後面的龍驤軍則徑直通過了軍陣……在京山軍的身後停了下來。

    秦雷撥馬到了鑾輿邊。抓住段欄杆便翻身上去,一腳踢開轎門,帶幾個手下便進了皇帝地移動行宮……

    但見原本富麗堂皇地御書房內一片狼藉:花盆、燈檯、圓凳、炭盆倒了一地。還把精美地地毯燒了個大洞。看來為了追求速度,轎夫們犧牲了穩定……

    太監宮女們正在抓緊收拾,就見著秦雷進來了,趕緊放下手中地活計,給成親王請安。

     “陛下呢?”秦雷沉聲問道。

     “陛下有點暈轎,正在臥室裡休息呢……”領班太監小意答道。

    秦雷抬腿便往裡去,那太監趕緊起身攔住道:“陛下在休息,您還是等奴婢通禀一聲吧……”卻被石敢一把拉到一邊。

    推開房門。秦雷果然看見昭武帝面色蒼白地躺在大床上。屋裡有濃重的異味,地上還有嘔吐過的痕跡,看來皇帝陛下是真的暈了。

    卓言正在伺候皇帝喝水,聞聲倏然起身,擋在秦雷面前道:“殿下,您要做甚?”他以為秦雷要趁機謀逆呢。

    昭武帝也被驚醒,卻沒有卓言那麼擔憂,面色激動道:“雨田吾兒,快救駕啊!”

    秦雷看他懦弱窩囊的樣子,頓時想起了牧野原上枉死的幾萬官兵。怒火騰地躥起來,狠狠的一搥門框道:“明明一個慫包,偏要逞什麼能幹!”

    昭武帝明顯一愣,似乎是第一次被人罵。但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更何況是以隱忍聞名地皇帝陛下,他硬擠出一絲笑容道:“父皇知道錯了,悔不該當初不聽你的忠言啊。”

    怒哼一聲,秦雷的胸脯劇烈的起伏,顯然是在極力壓抑翻騰的怒火。

    昭武帝飛快的一尋思。便咬咬牙道:“只要你把父皇保護回國,朕就封你為太子!”

    秦雷厭惡的皺眉道:“同樣的話你說過幾遍?”

    昭武帝還以為秦雷是在討價還價,猛地一搥床道:“我回去就遜位給你,我當太上皇。如何?”

     “稀罕!”冷笑一聲,秦雷終於把怒火壓下去,沉聲道:“請陛下下轎上馬,這玩意兒不適合逃命!”

    見他無意於自己的皇位,昭武帝大鬆口氣,又聽他讓自己上馬,不由為難道:“朕不會騎馬……”

     “先下去再說!”秦雷沒好氣的卓言道:“把陛下背下車去!”又對石敢道:“找輛大車過來。”所謂地大車,就是板車……

    見到自己的新座駕後。昭武帝抗議道:“朕是一國之君。怎麼能坐這種東西呢?”

     “要不你就下地走。”秦雷已經決定了,雖然沒法殺了這個罪人。但這輩子都用這種語氣跟呀說話了,愛咋咋地!

    能屈能伸的昭武帝頓時降低了要求:“這下雨天的,總得有個頂子吧?”這個要求不過分,秦雷便讓卓言也上車,好給皇帝打著傘。

    秋風一吹,世祖烈皇帝又打個寒噤道:“冷……”太監們趕緊把他的金黃色錦被取來,給皇帝陛下裹上。

    皇帝還想再提點別的要求,秦雷卻不耐煩的揮揮手,敞篷馬車便緩緩的開走了……

    世祖烈皇帝陛下便裹著一床被子,打著一柄油紙傘,哆哆嗦嗦的坐在拉草料的板車上消失在眾人地視線中,絕對千年秦氏皇朝中唯一享受過這種待遇的一位。但這與他後來的傳奇人生相比,簡直不值一哂……

    值得一提的是,自始至終,御林軍都靜靜地看著,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可見他們也很贊同成親王的處置方法。
第八卷【醉臥沙場】第五三二章一隻蛤蟆引發的血案

    昭武帝乘坐著敞篷車走後,秦雷終於長舒了口氣,雖然老頭子混蛋加三斤,但絕對不能落在趙無咎的手裡。

    策馬回到軍陣後,秦雷便沉聲下令道:“拔旗!”兵士們立刻開始行動,將地上的小旗飛速拔起。不一會兒,那兩個巨大的口字形便各自消失了三條邊,只剩下構成那條通道的兩條。

    大部分人都從通道中退回來,只剩下一些個老兵蹲在地上,似乎在挖什麼東西一樣,一步步的倒退。每退回一步,便有人拔掉兩側的小旗,配合相當的嫻熟。

    馬蹄聲把秦雷的目光引開,他看見老大到了自己身邊。秦靂扶一下頭盔,滿面羞愧道:“若不是兄弟接應,竟是要一直跑回到黃河邊了。”

    秦雷微微搖頭道:“若不是為了保護父皇,大哥一準是不退的。”

    見秦雷很面子,秦靂感激的笑笑道:“不會再退一步了,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側臉看看已經在兩翼嚴陣以待的龍驤軍,秦雷點點頭道:“也好,光靠我這一萬人,撐不到他們都過河。”

     “你要等著他們過河?”秦靂難以置信道:“那得守三天吧?”

     “半天就行了。”秦雷沉聲道:“我已經在河上架起了八座浮橋。”

    秦靂鬆口氣道:“原來你早有準備。”說著指一指那些正趴在地上一點點往後挪動地京山兵。奇怪道:“這些人在做甚?”

    秦雷神秘的笑笑道:“我請大哥看場好戲!”說著掏出個棉花蛋,扯下兩片給秦靂道:“堵上耳朵,動靜有點大。”

    大皇子更是奇怪了。接過那兩片棉花,壓低聲音笑道:“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秦雷卻依舊搖頭不語。

    見他不肯說,大皇子只好笑道:“那我就靜觀其變了。”

    等所有地旗幟都拔完,最後的幾個兵士也回到了己方軍陣,留下一片褐色的土地,看不出任何蹊蹺。

    過了好一會兒,一條黃線便出現在天地相交的地方,隨著不斷的推進。那黃線逐漸的變粗,最後終於變成了一片土黃色的潮水,從北方漫捲而來。

    之所以來的這麼晚,是因為秦軍地潰兵太多了,且漫山遍野的亂跑,給齊軍的追殺憑添了很大的麻煩,隊伍也跑的七零八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集結起來。

    這時候,秦軍的大部隊已經跑出很遠去了,恨得趙無咎在爛泥中連連跺足道:“平時不該那麼摳門啊!”齊軍之所以對秦軍首級如此的狂熱。是因為他們的餉銀實在太低了……秦國普通士兵,一個月也有八錢到一兩的餉銀,而齊軍平均只有四錢五。

    換言之,一個首級就頂一年的餉銀,窮瘋了地齊軍士兵,不狂熱才怪呢!

    直到將能殺的都殺光了,但還是狼多肉少,根本不夠分得。殺紅了眼的齊軍士兵這才嗷嗷叫著再次出發,希望能擴大戰果,再多掙些銀子。

    面對這種局面。就算是趙無咎也沒什麼好辦法,他可以讓士兵忍受失敗的折磨,卻無法阻止他們對金錢的嚮往。也只能因勢利導,讓這群窮鬼去瘋狂追逐銀子的腳步。

    好在是痛打落水狗。也不需要什麼戰術,百勝公如是自我安慰道。

    但當他看到那兩面金色的大旗,以及旗下嚴陣以待的秦軍,馬上警惕起來,勒令部隊停止前進,重新整隊。在斬殺了百十個不聽話的兵士之後,終於讓沖昏頭腦的齊軍冷靜了下來。

    仔細觀察一番敵軍地架勢,趙無咎知道遇上勁敵了。他決定派出最強的百勝步軍出戰。

    伴隨著一陣戰旗搖動。三萬身著黃蓑衣、手持長鐵矛的百勝軍組成了錐形之陣,準備憑著厚實的前鋒一鼓作氣。將對方沖垮。

    知道這次是惡戰,趙無咎沒有再派出魚腩部隊試探。他認為在這種級別地決鬥中,毫無鬥志可言的魚腩,除了添亂沒別的作用……其實還有作用,不過他得過一會才知道。

    強大的百勝軍脫離了本陣,組成錐形陣,緩緩的向秦軍陣地推進,雙方距離不足三百丈。

    百勝軍的腳步緩慢而堅定,他們的眼裡只有對面的秦軍,當面前這片黑褐色地土地被踐踏而過,新一輪殺戮即將開始。

    雙方相距不到二百丈了,在他們之間地空地上,突然出現了一隻灰綠色的癩蛤蟆,在濕爛發霉地泥地裡跳躍著;在充滿了死寂與灰暗的爛泥中,只有它是唯一愉快而有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駁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它噗通噗通地跳著,從草窠裡,跳到泥裡,濺出深綠的水花。

    那濺起的水花剛要落下,卻變成了五彩繽紛的顏色,竟有些晶瑩剔透的感覺……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雨過天晴了。

    太陽悄悄從雲後露出一絲臉孔,將西天上的雲彩鑲上了炫目的金邊。它同樣沒有虧待東邊的天空,將一彎如夢似幻的彩虹架在了東邊的曠原之上……

    那有七種顏色的虹,美的讓人忘記了呼吸,忘記了煩惱,卻無法忘記眼前的殺戮……

    沒有一個百勝軍抬頭看看天空,他們仍然邁著堅定的步伐,大步大步的踐踏在黑色的土地上,縮短著與秦軍的距離。

    百勝軍最先碰上的,卻是那隻歡快的癩蛤蟆。蛤蟆驚慌失措的一跳,躲開了一個從天而降的腳掌,卻被另一支穿著木屐的大腳重重踩落在地上,便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火光閃現間,巨大的衝擊波便將那隻穿著木屐的腳炸成了齏粉,腳的主人也被炸飛了出去。還帶起了數不清的泥沙石塊把周圍的兵士也炸傷了許多。

    幾乎是同時,又有幾處發生了大爆炸,也是巨響連著沖天的火光,將好些個士兵掀翻在地,痛苦的大叫聲頓時響徹天空。

    士兵們以為遭到了秦軍的石攻擊……在上次洛水原會戰的時候,京山軍靠著猛烈的擊,將武鋼車陣砸了個稀巴爛,名聲自然傳揚開來。

    不止是士兵如此以為,就連帶隊軍官也這樣想,他們發出了一道愚蠢的命令:“衝鋒!靠近了就不會被擊!”這是常識,但卻是防禦擊的常識。

    令行禁止是強大軍隊的必備素質,尤其是號稱天下第一強軍的百勝軍。一軍官下令,勇猛無畏的衝鋒便開始了……

    接二連三的巨響變成了連珠炮一般,火光連成一片,從地下迸射而出的小鋼珠、小鐵片剛猛絕倫,觸之者非死即傷,炸的百勝軍人仰馬翻、失魂落魄,但天下第一軍的包袱實在太重了,被炸的姥姥都不認識了,竟然還硬著頭皮往前衝,實在不愧為天下第一的……傻冒。

     “是地雷!”趙無咎大吼道:“快撤下來!撤下來!”相比於天下第一的名頭,他更注重實實在在的東西,百勝軍可是老趙的本錢啊!

    鐺鐺鐺……鑼聲終於敲響,但前面的百勝軍還是一個勁兒的往地雷陣裡衝,直到被炸死為止……他們已經被爆炸聲震得失去了聽覺。但凡事有兩面,他們也把地雷陣趟得夠嗆。

    到最後一個百勝軍被炸死,不過短短半刻鐘時間,整個兩千人的前鋒營幾乎全滅,換來的不過是向前推進了八十丈……正好一半的距離。

    塵埃落定之後,齊軍士兵看到了滿地的殘肢斷體、內臟器官,看得他們膽戰心驚,許多人還哇哇直吐,因為擊潰並屠殺秦軍帶來的虛火立刻熄滅。

    趙無咎幾十年來順風順水,哪裡吃過這種悶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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