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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亂點鴛鴦譜

    大唐男女大防不若之前歷朝歷代厲害,某男和某女婚心,又覺得性情相投,趁父母不知道或不知道的時候在一起耳鬢廝磨個十天半個月,這是司空見慣的事,尤其是帶有北方胡人血統的女子更是如此。就是婚後,男子在外尋歡作樂,女子在家里偷情夫,這也並不奇怪。

    然而有一條,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男女合沒問題,可要是想名正言順結為夫婦,那卻是想都別想。

    這年頭的宗族比地方官府還大,一旦查實被開革出族譜,往昔金尊玉貴的公子千金就會變成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所以這年頭幾乎沒有那些才子佳人的勾當,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情愛情欲。一轉頭雙雙成婚,指不定還能再續前緣,或是找到更合適的,何必求天長日久?

    下頭眾兒郎拼命,上頭眾女兒歡欣,齊齊在那里指指點點的同時,心里也在盼望著中間能出現一個如意郎君。想當初武皇後召見她們詢問婚姻,她們坦陳自家尚未定下終生大事,又听得可以容自己挑選俊彥,試問誰不欣喜?于是,這先是成婚接著守寡的李焱娘便被幾個姑娘家拉得死死的,不得不應付她們層出不窮的問題,順帶指點一二。

    “小薛你們是別指望了,那家伙早就和契何力將軍的義女阿梨有了婚約,就是陛下和娘娘也是知道的。”

    “周曉那小子和君丫頭有一腿,你們要羨慕就羨慕君丫頭好了。”

    “伯虎也有主了。”

    末了看到人人唉聲嘆氣。李焱娘不禁沒好氣地掃了眾人一眼,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們的婚事既然家里正好都沒定下,不妨去求皇後娘娘,這要是看中哪個悄悄地去求了,指不定娘娘通一通陛下的路子,陛下只要托人去一求親,這不就結了?”

    這是個相當好的主意,然而。武後雖然在這群少女面前顯得十分溫和。但世家出身的她們沒少听家里人說過昔日廢後時的腥風血雨。骨子里對這位皇後還是有些驚懼的。再加上如今帝後正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誰敢這節骨眼上上去提起自己的婚事?

    于是,剛剛被帝後趕到一邊,正在逗著李令月上官婉兒阿韋三個小丫頭的李賢,立刻進入了她們地視線。而李賢萬萬沒有想到,為了躲避許敬宗,為了和那三個牢騷滿腹地宰相離得遠些。他不惜找了個這麼偏僻地地方,卻還是讓人給惦記上了。

    “六郎!”

    人家在前頭拼死拼活揮汗如雨,李賢卻坐享美酒美食,還有阿韋幫忙剝葡萄遞蜜梨,除了上官婉兒和李令月稍微羅嗦了一些,這光景自然是萬分愜意。所以,乍听得這麼一個聲音,他不由愣了一愣。循聲望去見是李焱娘方才釋然。

    “怎麼。焱娘姐有事情找我?”

    “我倒是沒事情找你,不過,有人有事情找你幫忙!”

    李焱娘這輕飄飄一句話讓李賢莫名其妙。在他看來,這位尉遲夫人的能耐僅次于屈突申若,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幫忙?忽然,他感到背後氣息有異,再一轉身,他登時嚇了一跳。只見那赫然是五六個年輕少女,俱是佩金戴玉的華貴打扮,姿色或秀麗或嫵媚,總而言之,都是很有得一看的世家千金。

    而此時此刻,他還在品評眾人姿色的時候,卻只見這一大幫人呼啦啦地向他行下禮來,他見狀趕緊起立。他這個雍王受眾人一禮固然是不冤,問題是別人不看他這里,小丫頭大姊頭的眼楮卻時時刻刻盯在他這邊,他可不想自找麻煩。

    “各位這是干什麼,有事情不妨直說!”

    有了他這句承諾,眾少女心中振奮,于是公推了某個年長膽大的出來。而事實證明,大唐女人夠火辣夠大膽地遠遠不止李焱娘屈突申若那幾個,這身材頎長的少女一張口就道出了來意︰“雍王殿下,我們姊妹幾人,想要求皇後娘娘為我們主持婚事。”

    主持婚事!李賢一口氣還沒出完就卡喉嚨口了,這想要咳嗽卻咳不出來,最後還是眼疾手快的阿韋遞上來一盞溫溫的果酒,他一口氣咕咚咕咚喝完了,這才覺得人緩過了氣。深為後世娛樂八卦所浸淫的他滿腦子都是各式各樣的設想,這看向李焱娘的目光充滿了不善。

    大姐,這幫姑娘們不會是早就和心上人勾搭上了,懷上愛情結晶了吧?

    李令月雖說有些早熟,但見人家這麼鄭重其事,她還是有些不明白,遂拉著上官婉兒悄悄詢問。可這種事情,上官婉

    再聰明又怎麼會知道?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敷衍了能向阿韋求救。結果,這位萬年韋氏的大小姐便用言簡意賅地方式把整件事解釋了一遍,如果李賢注意听,必定會被小丫頭地深刻理解力而大吃一驚。

    于是,正當李焱娘作為群眾代表,向李賢原原本本解釋一群世家小姐們的心意時,李令月好死不死地忽然跳了起來。

    “六哥就算不管,這件事我也管了!不就是結婚麼,不挑個……”

    李賢沒敢讓李令月把話說完,趕緊一把捂住她的嘴把人按了下來。見一群貴族小姐露出了十萬分期冀地目光,他不覺有些心虛。他剛才因為一點私心幫了自家幾位兄弟一把,這樣無形之中就降低了這幾位成就好事的可能性。現如今人家眼巴巴求上了門,他能雙手一攤說自己沒辦法?

    想起自己向大姊頭求婚時也曾有過如許忐忑,回來向老爹求懇的時候同樣心中惴惴,他最終迸出了一句話︰“好吧,我去母後那里說道一聲試一試。”

    他這話音剛落,就看到對面那一張張剛剛還患得患失的臉,猛然間綻放出欣喜若狂的笑顏。于是,他不得不又提醒了一聲︰“這事情沒準要泡湯,你們別高興得太早。”

    李賢和眾美眉磨牙的時候,場中的障礙賽馬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李賢動動嘴皮子,武皇後大手一揮,下頭執行的人端的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好在芙蓉園中本就是開闊地帶,雖有殿閣,空地卻也是不少,再加上幾百號人施工數日,不但各項障礙頗像那麼一回事,模擬的沼澤也已經很有一點樣子。單單看各人馬上身上濺的泥點子,就足可見這障礙不是那麼好跨過去的。

    李治大笑,武後莞爾,眾公卿也在那里比較各家兒郎誰優秀誰突出,這很多婚姻之類的勾當,就在談笑之間定了下來——橫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古法,不愁自家小的會不答應。別看這各家場面上都友好熱情,但婚姻的事更多還是看背後。

    精神不錯的李大帝終于下到臣子中間說笑去了,而武後便趁機招來阿芊詢問了一些細節問題,這話還沒說完,她就瞥見李賢上這里來了,遂揮了揮手示意阿芊先退開。

    皇帝不在,這一對母子倆說話更加是百無禁忌,絕不拐彎抹角。所以,李賢一上來就坦白了剛剛那幫千金大小姐們的求懇,順便給老媽送上了一頂高帽子。

    “這婚事由父母作主固然是從古到今的規矩,但她們如此心動,無疑是感佩母後的仁政。這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朝中遲早是得這一批年輕人的天下,如今他們在場上揮汗如雨,不就是為了母後給他們的那點想頭?橫豎都是門當戶對,母後不如順手幫一把。”

    “你說得簡單!”武後的面色在李賢說話的時候一連數變,此時終于難忍惱怒瞪了他一眼,“你成天四處亂逛,就沒听過誰和誰不和,誰和誰家有世仇?做事情要錦上添花,不能火上澆油,你以為我像你這麼胡來?”

    糟糕,先前只想到成人之美,忘記了這一招。于是,李賢的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絲尷尬,同時還帶著那麼一點欽佩——不愧是執政的皇後陛下,心思還真是縝密!

    “好了,今天就按照之前的安排,先把前五名的婚事定下來,這事情你父皇知道,不會起什麼波瀾。至于那些個姑娘家……”武後只沉吟片刻,便望向了下頭另一席的臨川長公主,“你九姑姑在長安城的貴婦***中兜得轉,這事情我可以和你父皇說,不過你也得從你九姑姑那里下點功夫!”

    于是,當一幫摸爬滾打,好容易從泥漿里掙扎出來的五位優勝者來到了御前接受獎勵時,個個都是滿臉的振奮和欣喜,那模樣很讓各家長輩們欣慰。然而,例行的賞賜之後,李大帝突然出乎群臣意料宣布要為這五人親自主婚,這一招卻嚇到了一群人。

    這天子賜婚固然是無上榮耀,可怎麼會連個消息都沒有?于是,政事堂三巨頭各自面面相覷,最後發覺各自都是莫名其妙。當李大帝金口玉言配成了五對人的時候,下頭更是一片寂靜,無數道炯炯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

    可憐一群像是泥猴子一般的年輕人,明明是正主,卻成了被遺忘的人群……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武家的窮親戚們

    年頭的世家大族講究的是一個人丁興旺,枝繁葉茂,時候,仿佛只有那浩浩蕩蕩的人流方才能顯得出這家族的規模。而自從重修氏族志之後,武家從碌碌無名一下子以後族的身份跳至榜首,這人丁其實還是很不少的。

    然而,和如今大權在握的武後相比,這些人全都成了窮親戚。其實,這武後剛剛飛黃騰達的時候,看在都是一家人,也曾經給兩個哥哥和堂兄們安排了官職,奈何這些人不知道拿人家手軟,吃人家嘴短的道理,竟是仍舊眼楮長在頭頂上,武惟良甚至還大言不慚地說,能升職那是因為自家是功臣子弟,和皇後無關,並不以為榮。

    正好那時候李賢年少氣盛在安康樓上和武三思干了一架,榮國夫人再把這件事和武後一提,于是,剛剛新鮮出爐的武家外戚,一下子統統被趕到了天南地北數星星,反倒為武後換來了好評一片——這皇後不為自家兄弟謀福利的,自然是大公無私。

    不過,這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若是再任由武家子弟在外頭顛沛流離,武後也要顧忌到人心問題。而榮國夫人楊氏年紀大了,心腸難得那麼一軟,也就順勢答應了女兒的要求——以她現在這年紀,生日過一個少一個,就讓那幾個家伙回來算了。

    于是,就在芙蓉園上上下下住的公卿們正在為那五件婚事而忙前忙後的時候,武家地一眾子弟們。也終于進入了這芙蓉園。先前泰山封禪的時候,惟運惟良兄弟曾經和其他州的刺史一起覲見過,結果仍然沒資格留在長安,此次回來,一幫人已是大改昔日眼楮長在頭頂上的脾氣,那模樣是卑微中陪著小心。

    武後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武元慶已死,武元爽如今已經是頭發斑白。模樣就和老頭子沒什麼兩樣;而武惟良和武惟運也好不到哪里去。面上皺紋如同刀刻一般;武承嗣武三思等幾個年輕的也是竭力收縮自己的目光。避免讓人家能挑出毛病。

    然而,他們走的畢竟是大道,大道上不可能沒人,所以,引路地內侍再小心,仍是不免迎頭遇上了一行人——無巧不巧地是,那恰恰是李賢和賀蘭煙。

    在外人看來。亂點鴛鴦譜地是李大帝,和李賢沒有任何關系,但也有人不那麼想。所以,昨天的事情一過之後,李賢就立刻躲到了榮國夫人那里,甭管是上官儀李敬玄還是郝處俊,誰都找不到他的人。此時他忖度風頭過去了,就準備拉著小丫頭出來逛逛。

    “他們是誰?”

    他雖說問得漫不經心。那內侍卻不敢怠慢。慌忙解釋了一下眾人的身份,這下子,甭說李賢那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微妙。就連賀蘭煙也驚詫了。這是武後的安排,榮國夫人的首肯,再加上和小一輩不相干,所以事先兩人竟是誰都不知道,而且也沒認出來。

    見一群武家人忙不迭地行禮,那態度是異常謹慎小心,李賢只得一一打了招呼,又輕輕推了小丫頭一把。于是,賀蘭煙雖說不情願,卻也只能對著幾個長輩叫了聲舅舅,隨後不由分說地就把李賢拉走了。

    看到兩人俱是錦衣華服,金童玉女似的般配,武承嗣等幾個年紀差不多地都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羨慕,呆呆地望著那背影出神,而當初和李賢有過沖突的武三思則是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直到那個內侍不耐煩地連聲催促之後,一行人方才趕緊跟上繼續走路。

    而另一頭,賀蘭煙把李賢拉到了沒人的去處,忽然氣鼓鼓地迸出了一句話︰“姨娘在想什麼,干嗎把這些親戚招惹來?外婆也真是的,就不知道勸解一下!”

    李賢落地的時候老媽雖說還是武昭儀,但已經在謀劃廢後的事,所以沒吃過什麼苦,賀蘭煙比他雖然略大一些,但兒時的事情早就記不清楚了。所以,對于武家那檔子煩心家務事,李賢是曾經隱約從書上看來地,賀蘭煙則是听外婆說地。不過,當初兩人暴打武三思,這梁子雖說過了多年,可李賢固然是還記得,小丫頭也仍是懷恨在心。

    “我看到那些家伙就心煩,還要叫舅舅,呸,當初他們是怎麼對待外婆和我娘的!喂,你不是說斬草要除根的嘛,趕緊想辦法把這些家伙除了!”

    小丫頭嗔怒地時候李賢沒少見過,但發脾氣要宰人的情景這還是開天闢地第一回,李賢自然是滿腦門子燥汗。好容易三言兩語安撫住了,他不禁也在心里嘀咕——他老媽那是出了名睚眥必報的性子,決不會一味寬仁,這一回忽然

    發善心,可謂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對于目前的武後而言,她的生活中存在四種人︰親人、心腹、能利用的人和需要鏟除的人。而就眼下的趨勢來看,前兩者完全被後兩者取代,大約還是遙遙無期的事。她是完美的六宮之主,溫柔的妻子和母親,手腕高明雷厲風行的執政皇後——這一系列角色若是壓在人家身上怕是早就趴下了,但她卻飾演得非常出色。

    不過,溫柔嫵媚的模樣那是給個別人看的,眼下在母親的屋子中接見兄長堂兄和幾個佷兒,她並沒有擺出什麼好臉色。當初打壓這些武家子弟的人就是她本人,她不願意,也不屑于在這些人的面前擺出好臉色。不過,看到這些原本桀驁的人如今在他面前拿出恭順的態度,她還算滿意——只不過,真心恭順也好,假意逢迎也罷,她全然不在意。

    這是只屬于強者的自信。

    三言兩語打發了這些武家的落魄親戚,又命人將他們帶到芙蓉園的某個犄角旮旯安置,她便一改剛剛正襟危坐的姿勢,懶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倦意。一旁的楊氏動了動口想要說些什麼,冷不丁看見那邊側門處有人探頭探腦的,不禁沒好氣地斥道︰“鬼鬼縤譫ˊ蛪m鎰鍪裁矗 轄舫隼矗 br />
    李賢本想來听听武後究竟對武家那些親戚們說什麼,結果那根本就和走過場似的,他來的時候人都走了。所以,這時候吃榮國夫人楊氏道破行蹤,他半點不尷尬地閃了出來,瞧見武後眼楮也不睜地坐在那里,他便笑吟吟上去,就著那肩頭揉捏了起來。

    太醫署也有按摩師,宮女中也有擅長這種技藝的,比起李賢這半吊子自然高明得多。不過,當母親的哪個不希望兒子能夠體貼一些,更何況這還是皇家?因此,兩三下之後,武後便睜開了眼楮,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這回又是什麼事情要勞動我?”

    這話自從李賢某次說過一回之後,如今是成了武後的口頭禪,讓他心中郁悶不已。話說在武後眼中,他就那麼沒能耐,什麼事情都要老媽善後?正思量著怎麼回答的時候,旁邊的榮國夫人楊氏忽然接上了話茬。

    “媚娘,我嫁入武家那麼多年,他們的性子我自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先前你對他們施恩,他們卻不知好歹,如今在外頭掙扎了那麼多年,未必就一定能磨去稜角,只怕是藏匿著心思來對付你也未必可知。武家的男人固然沒用,可他們背後的那些媳婦卻個個都是精明透頂,你可千萬別被他們表面的恭順蒙蔽了。”

    “娘,你放心,這些我還會不知道麼?”武後此時終于轉頭看了李賢一眼,發現他正在那里豎起耳朵傾听,頓時微微一笑,“不說別人,當初賢兒賀蘭還和武三思那個沒用的家伙打了一架,雖說是小孩子的氣盛,可人家未必會不記著。”

    听了武後這輕描淡寫的話,榮國夫人楊氏自然是說不出的滿意,而李賢也覺察到了一絲寒意。可想想他和人家非但沒有恩德,反而還有仇怨,他也就索性不管了。

    而芙蓉池邊的另一處,屈突申若也正在林中空地和李焱娘比劍。六月的大熱天,兩人俱是一身清爽利落的胡服,渾然不在意這出一身大汗有什麼大不了的,劍若飛虹,人若游龍,那端的是廝殺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後,李焱娘小輸一招,從而讓屈突申若的全勝記錄增加到了十二場。

    “真是,都要嫁人了還不肯放我一馬!”

    沒好氣地飛了個白眼之後,李焱娘方才懶洋洋地揀了塊干淨的青石,隨手拿袖子拂去了上頭的灰塵,一屁股坐了上去。還不等她歇口氣,屈突申若竟是同時也在她身邊坐下,好奇地在她臉上直瞅。

    “焱娘,這尉遲家又不曾規定你一定得守著,你膝下又沒有兒女,難不成就準備頂著尉遲夫人的名頭過一輩子?”

    “你還好意思說我!想當初是誰說一輩子不嫁人的,有了六郎就把這些都扔腦後去了!見色忘友!”

    李焱娘冷哼一聲,旋即露出了促狹的笑容︰“我的事你少管,指不定哪天隨便找個人就改嫁了!有這功夫,你還不如去探探武家那幾個親戚,將來可都是你的長輩!”“他們?皇後娘娘是不會讓他們有當長輩那機會的!”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武氏惠娘

    家皇家,自然不止是皇帝老子一個人。從嚴格意義算皇家人的,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皇後和皇子皇女,其他的親戚屬于皇族,至于妃嬪若真正計算則不過是尋常官員家的侍妾一流,算不到真正皇家人中間去的。

    所以,皇後的親戚那就是皇帝的親戚,尤其對于現如今對妻子言听計從的李治來說,撥冗接見一番也是正理。可是,他在武後面前一提這件事,立刻就被妻子義正詞嚴的說辭給打了回去。

    “陛下,群臣最擔心的就是外戚,臣妾這些兄長中最大的不過是一州刺史,而且多半是中下州,何來讓陛下接見的資格?所謂外戚,可以使其富足,可以使其尊榮,卻不可予實權,陛下若是一見,難免引起非議。此番陛下允臣妾之意,召他們回來為母親祝壽,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德,若再予恩典就太過了。”

    是人都有私心,李大帝雖說信任寵愛妻子,但還不至于相信武後就是個聖人。不過,這親疏里外有別,在他看來,武後在朝中安插私人,總比她任用外戚好得多,所以此時這大公無私的話立時讓他連連點頭面露欣悅。接下來再一提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很快就把武家那群親戚們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要不是為了表示對妻子的尊重,他管那些家伙干嗎?

    而李賢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時節。他在半道上被上官儀堵了個嚴嚴實實。面對老上官極其不善的臉色,他便兩手一攤極其無辜地說︰“賽馬是我地主意,可這賜婚我真的不知道。父皇母後先前召見他們的時候,男的女的都說自己尚未婚配,這眼看就要及冠及的少男少女,賜婚不是好事一件麼?”

    這賜婚是大好事,是大體面不假,可也不能這樣突然襲擊!幸好他家里沒有適齡的小輩。否則此次也非得措手不及不可!

    老上官在心里頭狠狠腹謗了一陣子。最終便暫且把這件事擱下了。而是拐彎抹角問起了武家那群親戚,言下之意不外乎是,這幾個家伙此番參加完了榮國夫人的壽筵之後,是會留在京城還是繼續打發到哪個犄角當刺史。

    這事情雖說李賢吃不準,但一想武後地作風,他最後就含含糊糊地夸贊了一把老媽地大公無私,絕不會任人唯親雲雲。這話一說完。他就只見上官儀面上那一丁點憂慮神色一掃而空,胡子仿佛得意得都要翹起來了,很快就借機走了。

    “這年頭,當個大臣還真累!”李賢站在原地,一聳肩也轉過了身子。

    這昔日長孫無忌正顯赫地時候,那是何等風光?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長孫無忌排在第一——盡管他的功勞比不上其中大多數人;這吳王李一案,他再次隨心所欲鏟除異己。那時候是何等意氣風發;就這麼一個封了太尉當著首席宰相兼國公。仿佛是永遠不會倒下來的狠角色,到頭來倒得多快?而且,替長孫叫屈的固然不少。可拍手稱快的同樣不在少數。

    外戚,這個名詞是不少人听到就想除之後快的,除非他老媽沒人可用了,否則暫時不會在外戚上動腦筋。再說了,以武後的眼光,目前而言,那些歪瓜裂棗似乎還看不上。

    由于榮國夫人地正式壽筵設在了晚上,所以上上下下的宮女和內侍都在忙碌著四處設火炬,掛燈籠。李賢一路走來,已經踫到了好幾撥人,面對有些梯子上站著的人,他自是搖手制止他們下來行禮,順便也幫個忙看看掛得正不正。于是,他從哪里走過之後,必定會引起一陣陣的議論,個個面上都泛著紅潮。

    一進宮門深似海,哪個少女不懷春?

    芙蓉池多次疏浚,其實是半人工半天然的湖泊,源頭在曲江,雖然還算不上煙波浩淼,可此時湖上搭起了戲台子,幾撥教坊歌舞伎正在上頭緊張排練——雖說早就知道要在芙蓉池上獻技,可事先並未在這里排練過,所以此時自然是人人緊張。而李賢臨水眺望,竟覺得有些凌波仙子踏水而來的飄渺感覺。

    臨時搭起來的舞台采用了浮橋的設計,看上去總有些不太穩當,不過教坊司主事拍胸脯信心滿滿地保證,他那些色藝雙全地歌舞伎們絕不會失足從上頭掉下去。而李賢看到哈蜜兒以及幾個胡姬地身影,原本準備上去好好慰問一下,奈何再看看上頭還有其他的大批鶯鶯燕燕,他還是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打算。

    逛累了,他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看著眾人熱火朝天地忙活。而時間

    那些內侍宮人也就忘了身邊不遠處坐著一個身份不同此之間低聲開起了玩笑,至于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則是更難以注意到角落中的李賢,走在路上說話難免是粗聲大氣的。

    比如,這時候兩個手捧衣裳的宮人,就在路上一面走一面抱怨。

    “什麼國舅爺,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如今上上下下已經夠忙了,他們一來,又得收拾屋子,又得重新去領用東西,添了好大的麻煩!”

    “少說兩句,反正熬過這兩天就好了!對了,你看到那位武少爺的侍女沒有?那真是出落得水靈水靈,嫵媚妖嬈,說一句不好听的……怕是能比得上賀蘭小姐!”

    “是啊,而且和賀蘭小姐的身段還真是有些像,而且我看她那樣子也不太像奴僕!”

    要是她們編排別的,李賢肯定是置之一笑就放過去了,可是,那兩個宮女千不該萬不該,說武家某人身邊的侍女能比得上賀蘭煙。因此,不過是一眨眼功夫,他就擋在了那兩個宮人的去路上。

    “誰擋路……啊,是雍王殿下!”

    兩個宮女一瞬間慌了神,捧著衣裳見禮之後,俱是低垂著頭不敢仰視。看到這光景,又發現周圍其他人都在悄悄打量這邊,李賢便示意兩人跟上自己,走到一個人少的去處方才轉過身來板著臉詢問剛剛的話。雖然兩個宮人無不悔恨多嘴,但這時候要糊弄過去卻也不可能了。

    “是武三思少爺身邊的那個侍女,瞧著和賀蘭小姐的品格有些相像,那身段那做派都很相似,容貌也有六七分,其實看著……看著更像是當初的韓國夫人。”

    韓國夫人!李賢一下子吃了一驚,再打量了一番那說話的宮女,發現她已經不再年輕,約摸二十七八歲,見過韓國夫人也不奇怪。于是,這番話就有了更強大的說服力。只是略一思忖,李賢便吩咐兩人頭前帶路,自己跟在了後面。

    芙蓉園中殿閣林立,有的臨水,有的錯落點綴在林間,有的幽靜,有的雅致,有的簡潔,然而,再匠心獨運也總有高下之分,就比如這座位于芙蓉園東北隅的院子,就顯出了幾分破敗的荒涼感——而這里,住著的就是武家的親戚們。

    同那些曾經顯赫過的外戚相比,武家人雖說混得不怎麼樣,但到底還是有官職的。惟良檢校始州刺史,元爽為濠州刺史,這在外頭好歹也算是地方大員。不過,始州和州那是什麼地方?武家當年雖說是木材商人起家,但好歹還是很有錢的,這好日子過慣了到窮山惡水當那種朝不保夕的刺史,他們早就熬得快發瘋了。

    所以,甭說這房子只是破敗,就是茅草屋他們也會硬著頭皮住進去,而且也確實安安分分。

    而李賢到了這地方,也不願意驚動他那些看不上的親戚,吩咐那兩名宮人把那侍女引來,自己則悄悄隱在一旁。不多時,就只見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走來,雖說是一襲再普通不過的薄紗長衣,但人卻生得天香國色,身段曼妙,單單看輪廓確實和韓國夫人及賀蘭煙有些相似。至于那容貌,李賢則能夠很自信地說,比起賀蘭煙還是差遠了。

    兩個宮女充分貫徹了李賢的吩咐,對那侍女是拐彎抹角百般盤問,從出身籍貫到人生經歷,恨不得把人家家里祖宗三代全都問出來。然而,那侍女雖沒有不耐煩,卻是一問三不知,答案不是不記得,就是不知道,讓兩個宮女抓狂的同時,也讓李賢在那邊越來越詫異。

    不過,有用的信息也不是完全沒有的,其中一條就是,與其說她是侍女,還不如說是武家的義女,還是三年前剛剛收養在武家的,而且還冠了武姓,小字惠娘。

    “兩位姐姐,若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倘使大人找不到我,只怕又少不得一頓訓斥!”

    正在此時,仿佛為了印證她說的話似的,就只見一個人匆匆奔出了門,一看到惠娘便三兩步沖了過來,一把抓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就往回走。這時候,李賢終于忍不住露出了行蹤,重重干咳了一聲。他這一聲咳嗽讓剛剛那個沖出來的人猛然之間呆住了,隨即徐徐轉過身來。

    這是武三思千辛萬苦回來之後,和李賢的頭一次正式踫面,然而此時此刻,前者那嘴巴張大得幾乎可以塞進一個鴕鳥蛋——雖然這時節的大唐根本沒人見過鴕鳥。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榮國夫人一錘定音,李六郎巧哄賀蘭

    人愛裝扮,這一點誠然不假。

    哪怕是男子,這年頭也講究一個涂脂抹粉,衣裳燻香。逢年過節,皇帝還會將宮中特制的面脂口脂賞賜給群臣,春日夏日更有簪花大會,但只見一個個或年輕或年老的大臣,個個都是鬢上簪著奼紫嫣紅的花朵,那模樣端的是壯觀至極。而數人同行的時候,往往也會各自打听對方衣服所用的燻香,每年數次的斗香會更是貴族之間的一大盛事。

    倘若說男子如此打扮還會被少數人認為是臭美,那麼,女子盛飾容貌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女子束假髻,簪步搖,衣羅裳搭帔帛佩瑤環,再加上梳、寶釵、頸飾、手鐲、臂釧……如是種種,三分姿色的人能打扮出七分,至于十分姿色的則會更加天仙絕色。這女為悅己者容固然是古語,但這年頭,女人打扮並不一定就是給情人看的,也是給自己看的。

    就比如這一天的壽星翁榮國夫人,也正在由侍女為她梳妝打扮。那滿頭銀絲在侍女的巧手下梳理得紋絲不亂,上頭抹了些特制的玫瑰油,自是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而簪金戴玉不免過于俗氣,因此在好幾盤的寶釵金簪中,她只挑中了一枚翡翠雲頭簪。那一汪綠色和滿頭銀白相得益彰,讓她又顯現出了十分精神。

    李賢帶著人闖進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老外婆那張青春煥發的臉,登時呆在原地愣住了。不過他向來反應極快。看到楊氏拿眼楮瞪他,他趕緊三兩步竄上前去,笑嘻嘻地恭維道︰“看外婆今兒個這模樣,別人定會說不過五十!”

    “盡耍貧嘴,這話你母後愛听,我這麼個半截就要入土地人,不會那麼容易被你糊弄!”

    嘴上這麼說,但贊美的話誰不愛听?別看楊氏已經年過九十。可這愛美之心終究已經烙印進了骨子里。此時此刻那面上的笑容卻是繽紛燦爛。見李賢只笑不語。她便順勢回過頭來,可這一眼卻瞧見了李賢身後不遠處一個侍女打扮的少女,她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你帶了誰來?”

    這話頓時讓李賢想起了和武三思打擂台的經過,當然,現如今雙方身份明朗,安康樓上的那一幕自然不會再發生,抗不住的武三思只得沒奈何地眼睜睜看著他把人帶走。這時候。他朝四下里的侍女打了個手勢,由于他算是這里半個主人,因此很快房間里就沒了外人。

    “外婆,你看看她像誰?”

    楊氏起初還被李賢地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待起身再仔細一打量武惠娘,她登時怔住了。這一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你是從哪里把人找來地?”

    “我哪里有那種閑工夫。剛剛無意中听到兩個宮人在開玩笑。于是一時興起就跑到幾個舅舅那里去瞧了瞧,結果就發現了她。外婆,你看她是不是和姨娘有四五分相似?”

    听說人是從武家那些親戚那里找來地。楊氏的臉就是一沉,可提到自己早逝的大女兒,她又露出了幾許怔忡,旋即命武惠娘上前。大約是因為人長得確實和當日的韓國夫人相似,她的詢問語氣中就不自然地帶出了幾分親切和藹,待知道人不過是十六歲,頓時就打定了主意。

    “惠娘我就留下了,橫豎等到煙兒出嫁,我身邊也沒幾個可靠人。等這次壽筵一完,我會和你母後說一聲,去九成宮好好將養一陣子,正好讓她隨我同去!”武後的強勢無疑有一部分承自于母親,所以榮國夫人楊氏這話說得鏗鏘有力不容置疑,“讓這麼個丫頭跟著武三思那家伙,著實糟蹋了!”

    對于這個建議,李賢沒有任何異議,事實上,他把人帶回來就是出于這麼個考慮。當然還有一點相當重要,那就是他不想讓一個和小丫頭相像的女人留在別人身邊,哪怕武惠娘其實更像韓國夫人。斜睨了一眼滿臉不知所措地武惠娘,他這時才注意到,如果不和賀蘭煙那種透入骨子里的嫵媚妖嬈相比,這還真是一個美人。

    “賢兒!”

    然而,這種想頭只上浮了一瞬間,就立刻被外頭的一聲喚壓了下去。只見跨門而入賀蘭煙破天荒穿了一件紫紅暈彩衫子,同色的長裙上用金線繡著朵朵牡丹,顯得既富貴又喜氣。而她的秀發上只插了一支金絲寶釵,頸間卻戴了一個綴滿寶石珍珠的五彩瓔珞項圈,本就嬌艷的人再加上那一身盛裝,更是猶如神仙中人。

    李賢固然是看得驚艷,就連楊氏也是眼楮大亮,面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欣慰笑容。然而,這兩位在看賀蘭煙,小丫頭一

    發現多了個陌生人,于是自然而然地打量起了武惠娘打緊,一看之下,她先是倒吸一口涼氣,旋即滿臉不善地瞪著李賢。

    “她是誰?”

    這時候,楊氏搶在李賢之前,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我新收留地侍女,叫做惠娘。好了,你既然是找賢兒,就別耽誤我這個老婆子上妝。賢兒,出去把我那幾個侍女都叫進來。”

    李賢巴不得老外婆這句話,趕緊出去把人都找來,順勢就拉著小丫頭溜了。然而,這第一時刻糊弄過去,不代表小丫頭就不深究,出了院子之後,她一把揪住李賢地胳膊,滿面嬌嗔地問道︰“那女人究竟是誰,怎麼會和娘當年有幾分相像?還有,她怎麼會長得像我?是不是你特意從哪里找來的假表妹,想做什麼壞事的……唔!”

    她這話還沒說完,李賢就趁其不備吻住了那一抹紅唇,吮吸著那難以名狀地甘美,順便攬著小丫頭柔軟且富有彈性的腰身,他自是樂不思蜀,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意猶未盡地移開。雖說他已經極力克制,但他在芙蓉園這些天幾乎沒怎麼沾女色,剛剛不免用上了幾分挑情的手段,見賀蘭煙面色通紅胸口劇烈起伏,他便笑嘻嘻地湊上去低聲道︰

    “晚上到我那里去。”

    “誰要跟你……”賀蘭煙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這拒絕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覺得胳肢窩一陣癢癢,頓時嬌笑了起來,末了只得連連討饒。可李賢的魔爪一拿開,她立刻飛一般逃出去老遠,這才叉腰瞪眼道,“少拿這些花招糊弄我,那丫頭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她是我剛剛從武三思那里帶回來的,听說是武家的義女。不過武元慶……我那個舅舅早就死了,這事也弄不清楚。反正外婆中意了她留下來,想必那幾個武家人也無話可說。”

    趁著賀蘭煙驚訝沉思的功夫,李賢三兩步趕到她身邊,攬住了她肩膀的同時,又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少鑽牛角尖了,有你這麼個正牌表姐,我哪有興趣再找什麼假表妹?”

    賀蘭煙本就是心思單純的人,再一想那個武惠娘確實比不上自己,頓時就興高采烈地說起了晚上的節目,那神采飛揚眉飛色舞的樣子讓李賢心里直嘆。這要是換了大姊頭,一場興師問罪可絕對不會如此草草收場,指不定會把什麼帳都翻出來計算。

    說著說著,兩人就並肩一路而行,這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千嬌百媚,走到哪里都會引來極高的回頭率。而在不遠處看到此情此景的幾個大臣則免不了搖頭嘆息,雖說還不至于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嘀咕兩句禮制還是不免的。

    至于人老卻依舊風度翩翩的老上官,瞧著這一對的時候卻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孫女——別看婉兒如今年紀小,可這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婚事也得早些計劃起來了,否則弄得到時候也被皇帝來一個亂點鴛鴦譜,那他可是哭都哭不出來。話說回來,自從婉兒被召入宮成為那勞什子的公主侍讀,他的淑女培養計劃就徹底泡湯了。

    他的小婉兒為什麼就不能既是才女也是淑女?

    正在為孫女操心的上官儀當然不知道,在某個他看不見的角落,三個加在一起才勉強超過二十歲的小丫頭正在悄悄籌劃著。三人之中,以阿韋的洞察力最為敏銳,以上官婉兒的心思最為靈動,以李令月最會胡鬧。人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三個小丫頭聚在一塊,自然是絕對沒什麼好事。

    而她們正在商量的事情,就是怎樣在芙蓉園中探險——這榮國夫人的壽筵一過,她們在這園子里也呆不了幾天了,不趁這最後一點時間好好探探,怎麼對得起這趟放風之行?

    “這陛下和娘娘的居處暫且不算,太子、英王還有師傅的住處我們都去過,榮國夫人那里也可以不算,湖畔幾座小院子也逛過了。除此之外,就還有那個牛鼻子道士的住處,還有武家那些人新搬進去的地方不曾去過!”

    上官婉兒掰著手指頭算得極其仔細,而李令月也為之眼楮大亮,使勁拍了拍小巴掌︰“那個牛鼻子道士的房間里似乎還有丹爐,是得去瞧瞧!還有我那些……”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省去了舅舅兩個字,“听說他們那里曾經鬧過鬼的,正是探險的好地方!”

    倘若李賢知道,他曾經編撰的那些探險逸事會引得三個小丫頭如此遐想,他絕對不會那麼好事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歡喜做壽,人人歡喜

    實證明,李賢的未雨綢繆並不多余。

    比起長生不死的誘惑,其中的風險往往會被君王置之于其次。雖說太子李弘那忽然一病差點沒讓李治丟掉了三魂四魄,但如今眼看著李弘一日日恢復健康,這位李大帝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活絡了起來。以他的想法,這天竺和尚依照太醫和臣子的看法來說靠不住,那我用本國道士總行了吧?再說,郭行真還確實是一個有真材實料的,也不會四處胡說。

    于是,郭行真那個清靜院子的最里間,就多了一個丹爐——真正的煉丹當然不會這麼草草行事,但老郭是什麼人?在皇帝面前洋洋灑灑一大篇論述了黃庭道德,又不無謹慎地認為丹藥也需要試制,于是,李治愈發認為他比那些只會吹噓的和尚專業,更是信心十足。

    這一天既然是榮國夫人的大壽,郭行真就留了兩個道童看丹爐,自己換上了一身簇新的道袍前去赴宴。雖說他已經不主持東岳觀了,可走到哪里,人人還是客客氣氣尊稱一聲東岳先生,甚至有好事的悄悄恭維說,這護國真人他指日可待。

    是人都愛听恭維話,這在方外之士的身上也是絕對應驗的。不過郭行真的好處就在于他永遠能夠在面上維持著榮寵不驚淡然處之的表象,這行走在一群權貴當中自然是愈發出塵。

    “老郭!”

    郭行真正在尋找自己座位的時候忽然听到這一聲,趕緊回過了頭。見是李賢,他便笑呵呵打了個招呼。兩人仿佛是普通熟人那般說笑了兩句,緊跟著李賢便丟過去一個詢問地眼神,而郭行真也立刻回報以某個手勢。此時,心照不宣的兩人同時一點頭,立刻就分開各行其是。

    離了郭行真,穿了一身紫色袍子的李賢便順勢在人群中四下穿梭,時不時冷不丁鑽出來和某人打個招呼。隨後天南地北隨便胡扯一通。卻也快意。

    由于今天赴宴的人實在太多。因此芙蓉池邊浩浩蕩蕩幾乎擺出去二里多的席面,錦繡絲綢和珍奇物品布滿池岸。池中更有張燈結彩的游船,大約到時候興致濃時,上至天子皇後,下至宰相和王公貴戚,都少不得要在湖上泛舟游玩。雖然這不是中和、上巳、重陽這樣的春秋佳節,但沾著老太太做壽的喜氣。自然也是規模空前。

    既然是盛宴,自然少不得歌舞,少不得美酒佳肴。除了湖面上搭起地高台之外,兩邊各有彩樓,來自教坊地盛裝歌舞伎各自居于其上,吹拉彈唱地聲音已經隱隱約約傳了下來;而眾內侍更是在各席上忙不迭地擺各式各樣數不盡的美酒,端的是酒香飄十里。

    此時,政事堂三位宰相的身邊儼然集結了十幾號人。其中官職最小的少說也是個尚書。俱是在那里感慨如是盛景。說到興起的時候,便有人笑道︰“既然有宴少不得做詩,上官相公文采天下皆知。今晚大約又要拔得頭籌了!”

    這話一出,上官儀固然是謙遜,郝處俊李敬玄卻也沒有表示異議,其他人也是紛紛附和,而某個眼尖的皇親國戚忽然看到了正好出現在附近地李賢,立刻把人拉了過來。

    “若是要說誰人做詩能超過上官相公,大約得看雍王殿下了!”

    李賢暈頭暈腦一過來就听到這麼一句,趕緊擺手道︰“不說這話,我如今已經江郎才盡,不會做詩了!”

    這借口上官儀曾經听過,其他人卻不相信,紛紛在那里攛掇,就連老古板的郝處俊也不例外。其實這應制詩不比其他詩,都講究一個應和,也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總而言之,頌什麼瑞芝仙草,使勁兒頌聖也就行了,別追求什麼藝術效果。也就是李賢這樣凡事無所謂的皇子能夠隨口拈來,其他人只要不犯忌就行,要想出彩就難了。

    眾人正說道得起勁的時候,李賢忽然听得不遠處某內侍高聲報道︰“蘭陵美酒一百甕、綠葡萄酒一百甕、浮梁玉酒一百甕、桂花稠酒一百甕……”

    這連綿不斷仿佛報數一般的聲音回蕩在人們耳邊,自是讓好酒的喜形于色——事實上,大唐上上下下不喜飲酒不善飲酒的人還真不多,再加上這年頭酒的度數不高,唐人又喜歡甜酒,所以拿李賢地話來說,那就是跟喝蜜水似地。這一場御筵的美酒消耗量,實在是相當可觀的。

    地消耗量大,這美食同樣是非同小可,剛剛李賢在路到了某尚食局的內侍,對方羅列出一張整整二十八道菜的菜單。雖說和這御筵的檔次比起來,二十八道菜似乎算不上什麼,但看看滿園的人頭,這花費就相當可觀了。

    “反正也不是白吃,他們送的東西就值回這一次的價錢了!”

    在心中腹謗了這麼一回,李賢根本沒去考慮哪怕不考慮體面的因素,僅僅是為了讓老太太高興,誰也不會要求老太太把禮物上交國庫,事實上,這一連三年風調雨順,雖說東邊還在打仗,但朝廷的日子也好過多了。否則,他那個生性講究簡樸的皇帝老子也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場面,而不考慮到群臣的勸諫彈劾。

    勤儉節約對于百姓人家來說是好事,但對于天子來說,這再勤儉節約也是做給外人看的。再加上這回順勢請來了不少“友邦”人士,所以面子更要做足,更要讓人家看到大唐赫赫國威。國家的面子問題,永遠是比個人的面子問題更加要緊的。

    皇帝皇後和今天的壽星翁一起出現,接下來自然是群臣拜見等等一系列的官樣文章,而各“友邦”人士也送上了各式各樣的禮物,其中甚至有一頭小狼——看那小不點的模樣,說是一頭小狗也有人相信。偏偏那使節吹得天花亂墜,說這渾身純黑的狼如何如何難得一見,是怎樣的吉兆,到最後,禮物自然是被收起來了。

    李令月睜大眼楮端詳著那猶如孩子一般,被包在襁褓里頭的黑漆漆一團東西,面上盡是渴望的光芒,忽然就開口對李賢求道︰“六哥,你去和母後說說,把那只狼給我養好不好?”

    李賢此時正心不在焉地听著那些千篇一律的祝詞,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當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的時候,才忽然醒悟到自己剛剛听到的是什麼。這太平公主要養狼?開什麼玩笑,那可是有野性的,真的當是小狗麼!

    因為李弘這個太子說眾兄弟同居一席,所以這一席上就是他們兄妹五個佔據。李賢干咳了一聲正想打消妹妹這個不切實際的年頭,李顯忽然從旁邊伸出了腦袋︰“令月,那可是狼,不是狗,你這麼個小不點小心讓狼給吃了!六哥,把它給我養吧!”

    如果前頭那句話還讓李賢認為李顯這個弟弟如今少許變了一些,那麼听了最後那一句,他就著實無語了——那是人家送給榮國夫人的生日禮物,又不是他的!偏偏這時候,李旭輪也低聲叨咕了一句︰“我也想要那只狼……”

    “安靜!別讓人家看了笑話!”

    李弘著實被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突發奇想鬧得頭暈目眩,最後只能低低叱喝了一聲。不得不說,他這個兄長除了在李賢面前常常吃鱉,在其他的弟妹面前還是有相當的威信,吃這一嚇,席面上頓時安靜了,而李賢更是松了一口氣。

    佳肴都是廚師們費盡心力制成的,自然美味;能夠上得了御筵台面的當然也是一等一的美酒,喝在口中不但甘甜,而且有一種特別的回味,饒是李賢這種喝慣了好酒的人也頗為贊賞;教坊司精心排練的歌舞就更不用說了,在夜晚的湖面上來這麼一出,那種飄飄欲仙的觀感就連一群年老的臣子都看得連連稱贊。

    然而,不管什麼舞都比不上哈蜜兒的胡旋舞。雖說蒙著面紗,但在湖中心那根半尺見方的柱子上疾舞不休,這樣的技藝李賢還不曾見到別人施展過。雖說隔得距離遙遠,但他仿佛仍看到了那嫵媚的眼波,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六弟真是好福氣,听說她是求了榮國夫人,方才有今晚這一舞。”李弘趁別人看得如痴如醉的時候,在李賢耳邊低聲提醒道,“母後已經答應,你大婚之後,以她和阿蘿為媵。”

    妾媵妾,听上去似乎只是侍妾的一種,但在如今這年頭,媵是有定額的,一個親王只能納十人,享受從六品待遇,換句話說就是有名分有地位的側室。所以,盡管李賢目不轉楮地看著那邊疾舞不休的哈蜜兒,心中仍然因為這句話而大喜這老媽還真是體貼,就連這種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隱藏在黑暗中窺伺的狼

    于大唐已故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精力充沛的男人位留下了眾多子嗣。而出于管理和防範上的考慮,這麼一大堆皇家的男人當然不可能留在長安城,畢竟,這年頭還沒有像宋朝那樣,養成像防賊那樣提防宗室的長效管理機制。

    從太宗皇帝在位直到如今的李大帝在位,因為造反而死的宗室大概算算已經有兩位數了,人丁凋零的同時,剩下來的那些宗室子弟們自然是老實本分的居多。當初喜歡拿皇親國戚開刀的長孫無忌雖然已經死了,可如今手握大權的是更加厲害的武後,作為宗室子弟,俯首貼耳自然比作立仗之鳴強。

    這天晚上的芙蓉園夜宴上,除了文武百官番邦使節以及功臣國公,還有兩位非同一般的人物,那就是太宗皇帝李世民那麼多庶子當中,以才華聞名于世的兩位——越王李貞和紀王李慎,號稱紀越。曹王明那手飛白雖然赫赫有名,可要是比起這兩位還是要遜色不少,再加上曹王李明年前赴任蔡州刺史去了,所以李治同一輩的兄弟此時只有這兩位恰好出席。

    說來也巧,在太宗皇帝十四個兒子當中,越王李貞行第八,李治行第九,紀王李慎行第十,正好擠在一塊。然而,如今李大帝身體不好,這兩位看上去反而都比他年輕些,在下首的位子上那叫一個談笑風生語聲洪亮,完全一副年輕人派頭。

    紀王李慎和臨川長公主一母所生,兩人的母親韋貴妃在世地時候就和武後的關系不錯。而臨川長公主更是常常進出宮的人,所以這回武後為母親做壽時,考慮再三就把紀王一並請了來,也算是讓兩姊弟能夠重聚。至于越王李貞,這既然當世都號紀越了,也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于是李治做主也就一並邀請了來。

    酒已經喝開了,歌舞的高潮也已經過了。李賢當然不會一直呆在席上。自然開始四處串起了門子。而既然伯父和叔父來了。他少不得也去那里坐了坐敬了兩杯,轉了好一陣子方才來到了慕容復那一席,一屁股就在人家旁邊坐了下來。

    “師……師傅!”

    “最近都沒怎麼顧得上你小子,怎麼樣,崇文館的日子還好過嗎?”

    “有太子照拂,陛下和娘娘也曾經賜過物件,沒人敢欺負我。”

    當然。有一句話慕容復沒敢說出來,這李賢凶名在外,連帶他都被人高看一眼,人家見到他不躲著走就不錯了,誰敢上門惹他?如今,他連找人對練都有些困難。

    李賢一面問一面四下里瞧,待得到回復之後,他便提起旁邊的酒甕。把慕容復面前的酒碗斟得滿滿地。這里全都是歸順大唐地異族人士。唯一地共同點就是身份都不算太高,質子的意味很濃,所以招待他們的酒菜也多半是以當地習俗為主。比如慕容復面前就是一只羊腿。不得不說大廚的功夫很不錯,那羊腿烤得金黃酥脆,讓人相當有食欲。

    李賢拿起旁邊的刀子割下了一大塊往嘴里一送,又自來熟地斟滿了一碗酒自己喝上了,這酒一入喉,他忽然咦了一聲︰“這酒怎麼這麼烈?”

    慕容復低聲答道︰“這是可賀敦剛剛命人從吐谷渾送來的酒。”

    可賀敦?弘化長公主?李賢先是一愣,見四周有不少人也在悄悄打量這邊,他便指點道︰“你以後稱呼別那麼生分,你受封一來是因為我的緣故,二來因為你是弘化長公主地養子,第三才是因為你是吐谷渾王子。這以後改口,不能叫娘親,叫一聲母親也行!”

    對于這種吩咐,慕容復著實愣了一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李賢接著便東拉西扯了兩句,最後關照等御駕回宮讓其上雍王府找他,這才起身離開。然而,這一位前腳一走,沒過多久,慕容復旁邊的空位上忽然又一左一右坐下了兩個人。

    “甦盧末王子,能夠得到大唐雍王殿下庇護,你還真是運氣不錯啊!”

    雖然在大唐寡言少語,但不代表慕容復就是傻瓜,這話語之中濃濃的譏誚之意當然听得出來。左右打量了一下兩邊的人,揣摩了一下他們的服飾,他立刻認出這是西突厥的裝扮。雖說由于西突厥兩廂可汗的相繼死亡,這西突厥作為一個國家,從整體意義上已經不存在了,但這不代表西突厥的人就都死絕了。

    “你們是為了李遮匐而來地?”

    前

    話地跳躍性相當大,因此慕容復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漢子全都愣在了當場,其中一個當即要發火,另一個卻伸手阻止,炯炯有神的目光在慕容復臉上很是打量了一陣︰“自從我父親遭生擒之後,我就一直很想見見那位雍王,結果見到之後卻大失所望。听說你是他地徒弟,看來,我是有些小瞧你們了。那都曼,我們走!”

    兩個漢子來得快走得快,頓時又引起了周圍的一陣騷動。這邊雖然不是主席,但是,能坐在這里就代表了非同一般的身份,而即便是當質子,也需要有耳听六路眼觀八方的敏銳。就比如慕容復對面,身著紫色袍服的某個中年人就陷入了深層次的思索。而在另兩邊,先後有三四撥人悄悄離席,不知道跑到那里商量事情去了。

    李賢一路回到自己的位子,恰逢臨川長公主拉著紀王李慎給榮國夫人祝酒。這李慎雖說和今天的壽星不怎麼相熟,但臨川長公主是什麼人?三兩句活絡了氣氛不說,更把榮國夫人說得眉開眼笑,就連一旁的皇帝皇後也是莞爾。等到她和李慎一前一後來到李賢這邊的時候,李賢固然是蹭地站了起來,太子李弘也連忙拽起了李顯和李旭輪。

    “你們十叔過幾天就要回封地了,我明天在府上置酒,你們誰要是有空就過來陪陪。對了,太子就不用勞駕了,否則若是被我灌出什麼事來,九哥那一關我就過不去!”

    這無疑是說,除了太子誰都得去!此時此刻,除了太平公主滿臉興致昂揚,其他人都苦了個臉。在官方的褒獎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賞賜時,臨川長公主一直被記錄為溫恭儉讓,婦德婦功的代表,但事實上,只要熟悉一些的人,全都會知道什麼賢德都是空話。作為李焱娘和屈突申若的前輩兼半師,這一位如果是模範才有鬼了!

    既然拒絕不能,那就只得答應,李賢本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覺悟答應了下來,而李顯和李旭輪就更沒有辦法推搪了。而李令月更是撲在臨川長公主懷里提出了一大堆要求,俱是被笑眯眯地答應了下來。整個過程中,一向伶牙俐齒善于待人接物的紀王李慎就一直在旁邊張大嘴看著,一點看不出世人稱道的賢明模樣。

    好容易恭送了臨川長公主離開,李賢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順便擦拭了一把額上的汗珠。要說這畢竟是盛夏,雖說酒宴就在湖邊,甚至動用了數目龐大的冰塊用來降溫,但該熱還是熱。順手拿起折扇使勁搖了搖,見李弘雖說滿頭大汗卻仍是正襟危坐,他便在背後悄悄拉了一把。

    “好了,今兒個又不是你娶太子妃,也不是你過生日,用不著那麼硬挺著。逃席的似乎不少,我們也找個地方涼快去,反正好看的節目已經過了!”

    前頭那句話讓李弘情不自禁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而後頭那句話的說服力雖然不夠,但眼看別人的注意力確實不在這兒,這位循規蹈矩的太子也生出了一絲沖動。于是,在李賢鍥而不舍的勸說下,他終于借了一個最完美的借口,和李賢一塊尿遁逃席去也。

    離開了人多的酒席鑽入林中,耳邊的人聲鼎沸漸漸變成了鳴蟲不止歇的叫嚷。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點點灑落下來,柔和卻不刺眼,然而,那星星點點的月光卻不足以驅走林間的黑暗,因此李賢幾乎靠攙著,才讓李弘不至于被那坑坑窪窪的路面絆倒。

    “真是奇怪,才隔了那麼一小段路,這里卻這麼幽靜涼快。”李弘隨手一抹臉,那滿手的油汗讓他頗感無奈,干脆學著李賢靠在了背後的大樹上,隨即低聲道,“其實,明天九姑姑請客,我也想去湊湊熱鬧的。”

    李賢簡直認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五哥你不是傻了吧,我躲都來不及,你還想去?你難道不知道,九姑姑那一瘋起來,簡直是誰都攔不住,恐怕她也是擔心忘了你是太子這檔子事,才不敢請你去的!再說了,明天紀王越王都在,你還是避避嫌好了。”

    兩兄弟大眼瞪小眼,一時誰都沒有說話。良久,正當李賢琢磨著說點什麼的時候,忽然斜里竄出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大唐皇帝真的一意孤行,要絕我們的所有後路麼?”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兄弟逃席聞危言,武氏三思逞心計

    客?

    這是李賢听到那莫名其妙一句話的時候,心中生出的第一反應。然而,那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要知道,這芙蓉園為了今天的夜宴,上上下下的人也不知忙碌了多久,尤其是內侍省那些有頭有臉的宦官們更是累了個人仰馬翻,怎麼也不可能被人混進來。再說了,芙蓉園外駐扎的羽林軍又豈是吃素的?

    然而,雖說不是刺客,這話听來總歸沒什麼善意,因此,他在李弘的肩膀上輕輕一捏,對方立刻會意地屏息凝神,靜听人家究竟要說些什麼。可是,這節骨眼上,那聲音忽然又壓低了下來,加上四周鳴蟲鼓噪,一時間那隨風飄來的聲音竟是模模糊糊,難以分辨清楚。

    “吐蕃……疏勒王……舉旗……”

    “李遮匐……不死……李繼諸……”

    模模糊糊幾個字一過,兩個說話的聲音忽然偃旗息鼓,到最後一點聲息都沒了。李賢在那里等了許久也不听下文,遂低聲吩咐李弘站在原地不要動,自己則悄悄掩了上去,沒一炷香功夫便回轉了來,頗有些懊惱。

    “人已經走了,听這聲音,肯定是今晚參加夜宴的某個番子!”

    對于听壁角的勾當,李弘這個太子自然沒什麼經驗,但是對于國家大事,他的經驗就比李賢豐富多了。可仔細思量了一下那簡簡單單幾個詞,他一時卻也找不出什麼思路,此時。見一縷月光從樹葉的縫隙中射下來,正好照在李賢臉上,映襯出一張咬牙切齒地臉,他頓時為之莞爾。

    “有什麼可懊惱的,我大唐東征西討滅的國家部落不少,那些番邦嘴上臣服,心里不服的多了,不過幾句話的光景。有什麼好擔心的?遼東指日可待。至于西北。你這個雍王不是親自在那里打了一場大勝仗?如今還有裴行儉看著,出不了事。”

    這再赫赫有名的名將也未必能保證百戰百勝,他這太子兄長居然斷言出不了事?李賢白眼一翻,沒好氣地說出了一番話。

    “五哥你是沒去過西域那地方,不知道那里的風險。那里不是一望無際地草原,就是連綿起伏地高山,沒有中原這種城池。大唐雖說設了安西大都護府,但那不過是名義上地所有權,安西四鎮的兵權還是掌握在各自的王手上,這不亂還好,一亂就是大亂。就比如吐蕃,眼下雖然說他們國內斗得不可開交,但一旦內斗完了,就該打別的主意了!”

    泱泱中國講究的是氣度。所以。這儲君作為未來的君王,太傅所講授的第一課中,往往就是仁義氣度。這中原歷朝歷代。在內斗地時候無不是你死我活恨不得死掐到底,但每每對外作戰,卻往往是點到為止。換言之,沸騰網奉獻也就是你上了降表表示了“誠意”,這兵也就能撤了,順便朝廷還會表示一下大方,充闊佬似的拿出錢糧支援一下,哪怕那年頭中原百姓都得勒緊褲帶過日子。

    這就是中原大國的氣度!

    李弘就是從小潛移默化,深受這種教育影響的儲君。太宗皇帝當年制進德冠賜予文武百官,就是為了顯示文治大于武治,這天下太平就得收刀兵入庫,歷來是文臣鼓吹的重點——原因很簡單,要維持一支百戰精兵,花費實在是太大了。

    不過,李弘還有一點非常卓越的優點,那就是從善如流——不過這從善如流只是針對某些人而言,並非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待遇。因此沉吟片刻,他便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辦法把剛剛說話地那兩個人地身份查清楚。”李賢一根根捏著手指,面上依舊是笑眯眯的,“雖說今天來的番人不少,但能夠和這兩句話搭上邊地總歸還有限。大不了我讓慕容復那小子出馬,讓他四處拜拜門頭也好。”

    李弘還沒來得及提出自己的意見,忽然又听得不遠處傳來一陣嘔吐的聲音,緊跟著,隨風就飄來一股酸臭的味道。他只是眉頭一皺,旁邊的李賢就立刻拽著他退到了上風的位置。順著樹枝的枝丫,隱約能看到那個扶著樹干不斷嘔吐的人影。

    李賢瞧著那家伙頗覺得有些眼熟,再一想,不就是早上剛剛見過的武三思?忖度這時候上去見面沒什麼意思,他聳聳肩拉著李弘就想走,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這喝酒喝多了嘔吐是很自然的,可看武三思的光景,分明是摳著喉嚨使勁往外嘔吐,更像是想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這家伙……不是懷疑有人在酒菜中下毒吧?

    這人長大了,當年那結下的梁子李賢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除了覺得好笑沒有其他想法——你武三思又不是什麼一個活一個有什麼大不了的?武後若真的要下毒,就是當面賜你毒藥,你敢不吃?

    “那個人似乎是……”

    看到李弘似乎也要認出人了,李賢趕緊一把拖著他就走,一路上又接連打岔,愣是硬生生讓對方忘了這事。兩人重回席上的時候,通身大汗已經都息了,這一落座才發現,筵席也已經進行到了尾聲,幾個文學臣子正在那里奉制和詩,此時正輪到上官儀,而另一頭一排往下坐著的十一個新科進士個個都在絞盡腦汁,顯然是想憋著勁佔得頭名。

    老上官雖說名氣大,但做詩其實不如他的文章,但這個首席宰相往那里一坐,揮灑自如地把詩一吟,就是不好也有人說好。而李大帝如今雖然不是文學青年,但對于文學還是很有愛好研究,對上官儀這個寵臣的信任這些年也只是略減,所以自然也是稱贊有加,親自斟了一杯酒讓王福順拿了下去。

    唐人愛詩,所以這做詩的勾當竟是一個個輪下去,從宰相到尚書,從學士到中書舍人,人人都要獻技,一首首華麗的詩篇婉轉流出,卻可謂是詩文與美酒齊飛,皓月與鳴蟲共賞,而李賢卻漸漸打起了瞌睡——他不是什麼詩評家,但問題是,這詩是否空洞,除了頌聖之外有沒有格調,他勉強還是有點感覺的。

    剛剛太子雍王兩兄弟逃席,別人沒注意,有幾個人還是注意到的,比如說心思縝密的武後,比如說眼觀八方的上官儀。所以,當這兩人看見李賢端著個酒杯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額頭同時爆起了一根青筋。于是,坐在李賢身邊的李弘,就領受到了四道犀利的目光。

    這下子,原本想代為遮掩一下的他也坐不住了,遂用力推了李賢一把。然而,不知道是故意為之還是根本就睡熟了,他就只見李賢挪動了一下胳膊照舊睡,頓時為之氣結。

    “五哥想叫醒六哥?”李顯唯恐天下不亂地湊了上來,見李弘沉著臉點頭,他就拍胸脯大包大攬道,“放心,看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湊近李賢的耳朵,猛地叫嚷了一聲︰“屈突申若來了!”

    李賢幾乎是一個激靈驚醒過來,旋即四面一望,發覺壓根不見大姊頭的蹤影,他才知道是有人弄鬼,不免狠狠瞪了李顯一眼。後者一面往李弘身後縮,一面笑嘻嘻地道︰“不關我的事,是五哥讓我叫醒你的!六哥你可真逍遙,這種時候還睡大覺,剛剛母後和上官相公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不就是眯瞪一會罷了,怎麼誰都喜歡盯著自己?

    不情願地重新坐直,李賢終于看到了武後那邊嗔怒的目光,至于老上官的眼神則被他本能地忽略了過去。要說那十一個進士還是很有真才實學的,那詩雖不能說有什麼雄渾的格調,卻勝在寧靜而致遠,不愧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角色。

    正東張西望的時候,這應制詩似乎暫時告一段落,他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忽然就只見內侍們從皇親國戚那邊的席上收上來一疊墨跡淋灕的卷子,這才明白除了賦詩的之外,其他人也都有份。瞧見太子李弘和李顯已經笑吟吟地交出了卷子,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一片空白,他眼珠子一轉,干脆就把白卷交了上去,讓王福順一下子呆住了。

    卷子收上來,武後自不免一份份細看,順便和丈夫一起品評。待看到那張白卷的時候,李治固然為之愕然,她也是一陣奇怪,幾乎不曾細想,她就抬頭給了李賢一個惱怒的眼神——敢于在這種事情上弄鬼的,除了她這個不省心的兒子絕對沒有別人。

    “彼木生何代,為復幾年。欲乘銀漢曲,先泛玉池邊。

    擁溜根橫岸,沉波影倒懸。無勞問蜀客,此處即高天。”

    李治忽然抽出一張卷子念了出來,最後指著卷子上的名字對武後道︰“看不出,媚娘你的佷兒還有這樣的本事,年紀輕輕詩倒是做得不錯。”

    召回武家那些子弟,對于武後來說不過是一件小事。畢竟,在名義上,榮國夫人楊氏也是武元慶武元爽的嫡母,其他人也是楊氏的晚輩。就是這晚上的做詩,她也沒指望這些武家人能有什麼表現,所以,听到李治這夸獎,她順勢謙遜了一句,然後便往武家那一席望去。她看到的,是幾張恭順得無以復加的臉孔。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唐的皇子數量有限,但僑居大唐長安城的異國王子卻拿功勞赫赫的契何力來說,當年何嘗不是鐵勒王子?只不過,契何力比那些尋常王子聰明得多,再加上自個確實有本事,附唐之後官越當越大,最後穩穩當當大將軍到手,娶了縣主當了國公,而這一回天子金口玉言,答應為薛丁山和契何力義女阿梨主婚,自然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周曉雖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最後還是名落孫山,沒能當場敲定和高君的婚事。不過,有李賢出馬,臨川長公主忖度高家的身份名頭,又悄悄去考察了高家閨女的品行容貌,最後便和高夫人商量了婚事。當然,周曉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的,一只耳朵被母親拉得既紅且腫絕不對稱,這大熱天偏偏還不能用耳套遮掩,這人人歡喜的壽宴上,他卻是苦不堪言。

    一夜的歡慶很快進入了尾聲,當然,早已準備好的游船最後還是派上了用場,皇親國戚和宰相們登船在芙蓉池上逛了一大圈,除此之外享受這待遇的就是一群詩詞受到褒獎的官員和進士,人人臉上都是自得的榮光。

    李賢原本想找借口不上船擠著,結果被皇帝老子欽點,此時只能和太子一左一右站在了身後。在他們倆的後方,則是五個新科進士,那個七十歲中狀元的恰在其中。雖說現如今考進士不單單只考詩賦,但策論出眾而詩賦不行的。也走不過這科舉地獨木橋。

    “賢兒,今天晚上你偷懶偷得夠多了,居然還交了一張白卷上來!”武皇後眼楮尖,李大帝也還沒到耳昏眼花的地步,此時忽然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今晚你似乎喝了不少,剛剛交白卷朕也不怪你,現在就再作一首。要是你敢敷衍。你現在就給朕跳下去。這芙蓉池水清澈見底。正好讓你醒醒酒。”

    這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正好在李治身邊的幾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武後和太子李弘固然掩不住笑,就連王福順和阿芊也在那里捂住了嘴,唯恐笑出聲來。至于李賢惟有在那里哀嘆自作孽不可活,不過,既然都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他惟有招架。

    既然是逼上梁山,周圍又沒有外人,他絞盡腦汁想了又想,終于憋出了兩句——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想起了兩句︰“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這兩句詩很有意境,在李治看來,這至少比那些一味糾纏在皓月長空或是花草樹木上的詩強。于是。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等待李賢接下來的詩句。然而,他等得脖子都酸了。竟是半晌都沒有听到一個字,這不由得讓他轉過了腦袋。

    “後面的兒臣想不出來了。”

    其實李賢很想說他記不起來了,但這麼說的結果很可能是被當場扔下芙蓉池,所以他還是換了一種比較謹慎地說法。事實上,雖然他曾經號稱熟讀唐詩無數首,電腦站︰www.101du.net但熟讀和熟背還是有一定地區別,雖說那是李太白名作,但這一時半會,他還確實是記不起來了,誰讓他把自己熟讀牢記地名篇揮霍得太多了?

    這個時候,不但李大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連帶武後太子王福順阿芊,還有不遠處豎起耳朵听動靜的某幾個進士,也忍不住翻了白眼。李治用手指著李賢的鼻子哆嗦了一陣,發現他一副沮喪的表情,最後的惱火全都化作一聲冷哼從鼻子里出來了。

    喚王福順取來紙筆,大唐皇帝陛下大筆一揮潑墨揮毫,把十四個字寫得是龍飛鳳舞,這才隨手把筆一扔︰“王福順,把這兩句詩傳下去,誰若是能續出後兩句……”

    說到這里的時候,李治不禁頓了一頓,他不是那種賞罰無度地君主,為了兩句詩而加封官職自然不妥,進爵賞勛更不行,這賜金銀財物似乎有些俗氣,于是,堂堂的大唐皇帝陛下,一時間竟有些為難。

    武後也沒料到這麼小小一件事,丈夫居然會有這樣的興致,不禁瞪了始作俑者李賢一眼。見往日最會插科打諢的兒子如今老老實實的,她心下好笑,轉念一想便在李治耳邊低聲嘟蝮v驕洌 謔牽 橢患畬蟺鄣牧成弦踝  疲  譜 紓  布瀋癲煞裳 似鵠礎br />
    “拿下去給他們傳閱,若是能續上後半截,便入宮助皇後編寫《臣軌》。”

    王福順應了一聲,捧著那長卷就下去了,不過是須臾功夫,整艘船的人就都知道

    :御前露臉地機會豈能錯過?不過,三位宰相大人彼此一對眼,往日最喜文章詩詞地上官儀婉言推卻酒醉讓了過去,郝處俊李敬玄便一起搖頭——他們已經是宰相,沒來由搶人家的風頭做什麼?

    至于鬧出整件事的李賢,則被老爹地彩頭給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斜睨了武後一眼,發現這位皇後老媽嘴角含笑眉目流波,那自信嫵媚的模樣格外誘人,頓時有些納悶了。

    人說文人在世最喜歡的就是著書立說,倘若是大臣,那麼最高的殊榮不見得是當宰相,而是編國史,而且是前朝以及本朝先前的國史。而武後雖然是女流,但在著書立說上頭的興趣也絲毫不遜于男兒,還是昭儀的時候就開始寫書,當了皇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先是後宮的內訓,如今竟是發展到臣子之道上了!

    所以李賢納悶的是,他老爹還真的會在這種事情放手,讓他老媽隨便折騰!

    不多時,就有十幾張手卷一一交了上來,清一色是或飄逸或雋永,或工整或清新的書法。詩詞好不好,也得字來襯,于是,就只見帝後兩位至尊彼此交頭接耳,時不時點頭贊賞,吐出那麼一兩句一字千金的評語。站在他們身後的李賢則大膽偷窺,見甚至有人續寫“但見美人憑欄笑”,他就險些咳嗽出聲,趕緊縮回腦袋不去瞧了。

    這續寫名詩,還真的和續寫名著差不多可怕!

    好在李治和武後不過是借此機會娛樂娛樂,武後更是順便挑挑能夠為自己所用的人才,很快就了結了名次問題,即使沒有入圍的,也都有鼓勵獎贈送,算是對他們參與的肯定。這其中,劉之拔得頭籌,也讓李賢很有些意外。

    老爹不再逼著做詩,李賢自然是借機溜之大吉。到船尾那一頭,他恰好看到了正得意洋洋的劉之,對方渾然沒看見他,正在和幾個相熟的同僚開玩笑。

    “這兩句我一看就知道,絕對是雍王的手筆,所以就順著那口氣往下續。不過是狗尾續貂,新意什麼就別想了,重在押韻準確,別羨慕我,我好歹還和雍王多喝了幾次酒,對他的脾氣可比你們了解得多!”

    這詩又不是真是他做的,熟悉他的脾氣就能續好?這劉之還真是老脾氣!

    李賢暗笑了一聲悄悄溜走,沒去打攪劉之的興致,這劉之都四十出頭了,升官速度自然有些減緩的跡象,如今好容易得了個彩頭,炫耀炫耀也不足為奇。然而,他正走到船舷處的時候,後船上一陣嚷嚷忽然傳進了耳中。

    “有人落水了!”

    能夠在芙蓉園上芙蓉池出現的舟船,那自然不同于尋常湖泊江河上的船,第一是堅固,第二才是好看,而且每次劃出來的時候必定會嚴格檢查,否則內侍省的人腦袋都要掉光了。至于船上的安全防範措施更是非同小可,那些如同釘子一樣站在船板上的羽林軍衛士全都不只是好看的,危難時刻上刀山下油鍋全都義無反顧。

    所以,李賢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三四個羽林軍衛士猛地跳下了水,一個漂亮的入水動作之後,就只見他們齊齊朝落水者的方向游去,很快就夠到了那個正在撲騰的人。

    李賢這個方向還算能看清楚那邊的情景,而他的眼力也確實不錯。運足了目力,他隱約瞧見,那落水的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有些年紀的男人,看那衣著,身份大約也不低,既然有胡子就絕對不會是內侍宦官,少不得是個皇親國戚朝廷重臣。終于,當那邊船上探出一個腦袋,大叫了一聲八哥之後,那人的身份就確鑿無疑了。

    除了他的伯父越王李貞,絕對不會有第二個人。

    這下子,皇帝李治也緊張了。要說感情,李大帝自小就留在長安,和那些未成年或剛成年就得離京城上任的兄弟感情也只是平常。不過皇帝家如今統共就那麼幾個兄弟,這自己想辦法壓迫可以,別人欺凌絕對不行,這就是皇家人的體面問題。于是,就只見李大帝手扶欄桿厲聲叫嚷,不過在一片嘈雜的氣氛中,誰也听不到皇帝在嚷嚷什麼。

    總之,只要人們知道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那就行了。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大姊頭通風報信,捉賊捉贓捉現行

    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之後,越王李貞終于被救上來是盛夏而不是嚴冬,李貞的身體又不錯,因此吐出兩口水打了兩個噴嚏,暫時就看不出什麼大事。那就真地是天知道了。

    李令月等三個小丫頭都還小,上船游湖之前就被乳母帶回去安歇,大批公卿們也各自散去——按照規格級別不同,有地回家,有的則直接住在了芙蓉園。而教坊司那些博得無數驚艷目光的歌舞樂伎們,此時仍舊濃妝艷抹,在那芙蓉池上的高台忙碌著收拾樂器和其他東西。

    空氣中仍飄蕩著美食和美酒的陣陣香氣,剛剛的絲竹管弦還仿佛仍舊在耳。但人卻只剩下了一群忙著收拾殘局的宦官宮女。桌案坐墊等等一並收去之後,青石地上更是被潑上了一桶桶清水,為這夜色更添幾分涼爽。

    此時此刻。李賢正站在芙蓉池邊,望著那一群教坊司地舞女從高台上魚貫而下。大唐歌舞極盛,這服裝如今也是極盡奢華,件件都是精品,正可謂曳絹裙兮拖瑤佩,簪羽釵兮明,弦無差袖,聲必應足,香散飛巾,光流轉玉。只不過,教坊司諸伎雖說幾乎都是美人,李賢的目光卻只盯緊了一個。

    只見哈蜜兒頭戴綴珠繡帽,身穿窄袖香衫,腰帶處更是掛著無數銀鈴,行走間微風拂過,便有陣陣輕響傳來,雖有及踝長裙,但由于有風,下頭那雙紅錦靴自是微微露了出來。由于身份不同,她走在最後,跳下浮橋的時候,她一眼就看見了李賢,秀眸頓時綻放出無限歡喜的光彩。

    雖說那些教坊司的樂伎們很想多瞧李賢兩眼,但太樂署的管事都在那里急匆匆地催,她們也只得頻頻轉頭悄悄瞥看,見李賢迎上哈蜜兒,竟是不管不顧地抱著她打了一個***,一群人頓時都露出了既羨且妒的神情。

    李賢素來放恣慣了,自是不理會別人或驚詫或羨慕的目光,笑嘻嘻地稱贊了哈蜜兒今晚地舞技,便拉著她往回走。這一轉身,他就看見屈突申若正和李焱娘站在不遠處,料想剛剛那陣仗肯定被兩人全都看了去,他便索性大大方方地上前。

    “小妮子今晚真是大出風頭,那些公卿大臣們看到你在那樁子上急旋不休,也不知有多少人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若不是你是六郎地人,定會有不少人去教坊司要人!”

    李焱娘見哈蜜兒笑得嫵媚明艷,調笑之後,不

    輕在她的面頰上捏了一把,見人忽然躲到了李賢身後然失笑,朝屈突申若丟了個眼色。而後者走上前來,先是在李賢環繞哈蜜兒腰肢的手上瞥了一眼,忽然哼了一聲。

    “也不知你有什麼好,哈蜜兒為了你日夜苦練,幾乎連睡覺地時間都壓縮得沒有了!還有阿蘿……”

    李賢這才想起阿蘿和哈蜜兒這些天是聯袂失蹤,這哈蜜兒還可以說是練跳舞去了,那阿蘿莫名其妙失蹤又是哪般?見屈突申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知道這位大姊頭是最難套話的,卻仍是不死心︰“申若,阿籮這些天究竟上哪里去了?”

    故意停頓了好半晌,屈突申若方才漫不經心地一揮手道︰“這事你自個去問阿蘿吧!我只是想和你說,剛剛我和焱娘走過寧心居的時候,看見太平公主和婉兒阿韋那兩個丫頭偷偷溜了出來,朝西南角那個方向去了,你這個做哥哥的還是趕緊去瞧瞧!”

    雖說對于大姊頭的推搪有些不滿,但想到阿蘿這麼做必定有所用意,他也就暫時按下了這心思。然而,這後頭一句入耳卻是非同小可,這深更半夜的,三個小丫頭偷偷溜出住處想要干什麼?還有,這兩位大姐既然看到了人,把人攔住不好麼,巴巴地跑來告訴他,豈不是誤事?

    不等李賢責問,屈突申若就忽然松開了剛剛緊抱著的雙手,頓時露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動物。卻只見它大約一尺來長,通體毛發雪白,唯有眼楮是藍綠色的,如果不是那耳朵不像,那幾乎像是一只波斯貓。李賢呆了片刻就認出了這只似曾相識的小家伙——如果他記得沒錯,似乎是叫做月狸,正是屈突家養的寶貝。

    “太平公主不是看中了人家獻的黑狼麼?那野性十足的東西有什麼可愛的,正好我家的兩只月狸一年前產了幾只幼仔,前幾天我讓人把一只送了進來,你就用這個去找那三個小丫頭,順便把它送給太平公主好了。”

    屈突申若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把小家伙往李賢手里一塞,轉身正想和李焱娘走人,哈蜜兒卻忽然追了上去,三人低語了幾句,竟是沖著李賢齊齊一笑,旋即撇下他一起走了。

    望著懷中那個藍綠色眼珠子一閃一閃的小家伙,李賢頓時嘆了一口氣——這屈突申若固然是好意,可是以李令月那個脾氣,不會把好端端一只月狸給折騰死了吧?想到這里,他就把小家伙放在了地上,在它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也不管它是懂還是不懂,自顧自地吩咐道︰“去,幫我把那三個小丫頭找出來。”

    如果說他起初還對小家伙的行動力有些懷疑,那麼,在看到這只銀白色的月狸一下子消失在了樹叢中不見蹤影的時候,他方才慌忙追了上去。好在每當他以為找不著的時候,小家伙總會靜靜地在路上某個顯眼的地方等他,異常乖巧溫順。就這麼走走停停,等最後到了地頭的時候,他才愕然發覺,這似乎是郭行真的住處。

    這三個死丫頭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瞅著那敞開的院門,李賢索性不管不顧地闖了進去,這一進門,他便听到里頭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就只見三個小丫頭爭先恐後地跑了出來。而當她們看到他站在院子中的時候,一下子全都傻了。

    “六……六哥?”

    李令月率先叫了一聲,趕緊把小手往後頭藏,而上官婉兒和阿韋也義無反顧地采取了相同的動作。這時候,又好氣又好笑的李賢大步上前,放下了手中的月狸,一把就將李令月抱了起來,掰開她的右手一看,果不其然,那是一顆紅通通的丹藥。

    听到里頭半點動靜也無,李賢不禁在心里大罵郭行真那幾個徒弟是不是睡死了。劈手奪過李令月手中的丹藥,他隨手把人放下地,板著臉朝上官婉兒和阿韋伸出了手,結果兩個小丫頭猶豫了一小會,一人交出了一把——沒錯,不是一顆而是一把,敢情她們把丹藥當成炒豆了!

    李賢狠狠瞪了這三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家伙一眼,忍不住端詳起了手頭的丹藥。這只是第一批的試制品,大的比黃豆大些,小的還不怎麼成形,形狀並不怎麼規則,也不知道郭行真是怎麼造出來的。信手將丹藥往懷里一揣,他也不看那三個可憐巴巴的小丫頭,徑直舉步往里頭走去。

    居然就這樣隨隨便便被三個小丫頭闖了進來,他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幾個道士不可!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仇人不見也眼紅

    上四仰八叉躺著一個道童,牆角某個道童拿著蒲扇睡台階上,一個年輕道士正撐著下巴仿佛在思考著什麼,但事實上,只听他那嘴里鼻子里均勻的鼾聲,就知道這又是一個睡著的主。總而言之,從外間到廳堂再到丹房,總共有八個人,無一例外都是睡得死死的。

    四處搜尋了一下,李賢在某間主臥室中,找到了盤膝打坐的郭行真。只見這位東岳先生眼楮微閉,嘴唇微張,仿佛正在合氣練神。然而,就在他沒好氣地往人家肩膀上一拍之後,就只見那人左右搖晃了一陣,撲通一聲向旁邊倒在地上,緊跟著也發出了陣陣鼾聲。

    如果說,李賢起初還認為是滿屋子的人集體睡覺偷懶,連個守夜的也沒有安排,那這時候他就感到有些不對勁了——這睡著了很正常,可睡得那麼死就蹊蹺了。正當他尋思著打些涼水把人潑醒的時候,卻只听外頭傳來一陣響動,不一會兒,他便看見那只小月狸餃著一根古怪的東西奔了進來。

    李賢蹲下身拿起那根如同燻香一類的東西,腦海中本能地浮現出了一個名詞——雞鳴五鼓盜魂香——簡稱迷香。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轉身三兩步沖到了門外,見三個小丫頭躡手躡腳想溜,他便一口喝住了她們,揚著手中的燻香厲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笑話,要是任由李令月上官婉兒和阿韋小小年紀就玩弄這種迷香。那可就成了開天闢地第一大奇聞!她們可是女孩子,出自名門中的名門……盡管這年頭地女人一個都不是省油燈!

    第一個站出來撇清的不是機敏的上官婉兒,也不是太平公主李令月,而是阿韋。只見這位一下子舉起了小胳膊,理直氣壯地說︰“不是我干的!”不等李賢反應,她便指了指上官婉兒和李令月,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是公主和婉兒干的!”

    這現場就那麼幾個人。不是三個小丫頭。難道是那幾個道士自己玩迷香。結果把自己統統給迷倒了?李賢面色不善地掃視著三個小丫頭,結果,上官婉兒石破天驚地嚷嚷出了一句話︰“我們三個悄悄進來的時候,這些道士就睡了一地,所以我們才得手的。”

    “沒錯沒錯。”李令月終于從兄長的威壓下回過神來,趕緊一個勁地解釋道,“我和婉兒阿韋只是想找個地方探探險。听說這里有煉丹爐,我們就想來好好觀摩一下,誰知道一點都不好玩不刺激!我打了地上那個小道士兩巴掌,他卻還是呼呼大睡!”

    這麼說這一屋子人是在三個小丫頭之前被人迷倒地?雖說松了一口氣,但李賢很快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老爹李治這新一輪地煉丹工作進展得極其隱秘,而且郭行真也已經說明第一爐地丹藥只是試制,除了寥寥數人外沒人知道,怎麼就被人惦記上了?

    既然滿屋子都是睡男人。李賢只能抓差抓到了三個小丫頭身上。很快。阿韋手腳麻利地弄來一碗水,他便端著來到了里間,也沒功夫理會身後的三個跟屁蟲。用手指蘸了幾滴彈到了郭行真臉上。發現半點反應也無,他干脆兜頭兜臉整碗都倒了上去。

    “阿嚏!”

    臉上潑了水固然不一定會醒,但鼻子里進水,這郭行真若是還能大睡就真的是奇跡了。他一骨碌翻身坐起,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這才看到了面前的四個人,不覺感到一片茫然。李賢來找他不稀奇,可是,這太平公主來這里干嗎?

    “雍王……”

    兩個字一出口,郭行真猛地回憶起,自己晚上似乎在默運真元禱祝,怎麼會忽然就這麼睡著了?他這個東岳先生好歹是行走過天下的,這一個不對勁之後就想起了更多的不對勁,一瞬間,他倏然起立,一個箭步沖向門外,匆匆察看自己的那些弟子和道童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行真就領著一群睡眼朦朧地大小道士們回轉了來。當看見房間里頭的人時,那些個道士的滿肚子睡意全都化作冷汗出了,面面相覷動彈不得。

    這夜深人靜的當口,雖說李賢很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想想放任三個小丫頭留在這里肯定會弄出更多麻煩,他便和郭行真打了個招呼,帶了人就走。出了這院子,三個小丫頭俱是垂頭喪氣,不但是因為被李賢抓了現場,還因為轟轟烈烈一場探險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什麼下文都不知道。

    眼瞅著三個小丫頭一個嘴噘得比一個高,李賢嘆了一口氣,便從懷中拎出了那只月狸,彎下腰放在李

    前晃了晃。這一招果然轉移了三人的注意力,就只放光,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將小家伙奪了過去,上官婉兒和阿韋也立刻湊了上來,嘖嘖稱奇不說,便是用手指頭逗著那只月狸,仿佛根本不擔心惹火了小家伙。

    “都記好,今晚的事情別說出去,這月狸是申若家里養的,明天我讓人送去給你們,可得好好養著,若是有什麼閃失,到時候可唯你們是問!”

    李令月起初提出要養那只小狼就是為了好玩,如今看到一只更好玩更漂亮地小月狸,那欣喜勁自然是藏都藏不住,所以自然李賢說什麼就是什麼,只知道狠狠點頭。至于上官婉兒和阿韋也同樣是小孩子脾氣,一看到小家伙,之前失敗地探險此時早就丟在腦後了。

    三個小丫頭是故意灌醉了乳娘,從後門溜出來的,這回去的時候自然也是同一條路。雖說看到李賢抱走小月狸地時候都有些不舍得,但最後阿韋還是把李令月和上官婉兒拉了進去。這要是讓人知道她們居然逃夜,武後的怒火她們可不敢領教。

    擺脫了三個小累贅,李賢這才打著呵欠回去睡覺,然而,回到自己的居處,他愕然發覺,應該等在那里的人一個都沒有,不速之客卻有一位——就只見郭行真一個勁地埋頭在屋里來回踱步,那又急又快又重的步子仿佛要把地上的青磚一塊塊踩破才罷休。

    “老郭,我還準備明早去找你的……”

    李賢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郭行真猛地轉過頭,三兩步沖了過來,那臉上再一次露出了驚慌的表情︰“殿下,我剛剛問過所有道童,他們說都是聞到一股香味才睡過去的,而且丹爐里頭的丹藥全都不見了,會不會……”

    “老郭,冷靜!”李賢沒好氣地來了一招當頭棒喝,待郭行真漸漸鎮定,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第一,你不是第一次煉丹,而是名聲在外的真道士;第二,這是父皇悄悄關照你的事情,別人不知道;第三,就算把丹藥偷走了又有什麼用?”

    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李令月上官婉兒和阿韋偷拿的丹藥,郭行真接過一數,發覺數目不錯,這頓時放下了心,趕緊掏出絹帕放好。

    一般而言,煉丹無非是用、丹砂、硫磺之類的東西,當然,為了顯示珍貴,往往還會加上玉屑、黃金、珍珠之類的東西調和,這樣的東西外敷興許有效,但內服基本上是毒藥。而這一回為了按照李賢所言減輕“毒性”,他只是用了玉屑、珍珠、松子、雄黃等等比較無害的東西,煉出的丹藥個頭也比較小。

    可莫名其妙一屋子人全都睡了過去,他仍然有些忐忑,把丹藥揣好之後,他眼珠子一轉,忽地問道︰“有一個叫做明崇儼的人,殿下可認識?”

    明崇儼?這名字怎麼那麼耳熟?

    李賢腦海中迷迷糊糊似乎有那麼一絲光亮,可就是沒辦法清楚地回憶起來,當下便搖了搖頭。等郭行真添油加醋地道出了那個明崇儼的種種神怪之處,他的面上頓時露出了很有些古怪的表情——神棍,又見神棍!

    能夠從緊閉的房間中消失,能夠找到主人家丟失已久的首飾,能夠讓枯木逢春……種種神跡簡直是聞所未聞,不是神棍是什麼?雖說在李賢見過袁天罡之外,對和尚道士已經沒有太大的偏見,但听說這種形同戲法似的神怪之處,他還是有些頭痛。

    “怎麼,這個明崇儼準備和你搶飯碗麼?”

    “他又不曾出家,又不是真道士,不過略有些小本事而已,其實我那些師兄弟的障眼法未必不如他!再說了,此次他上京城並非陛下召見,而是又幾個公卿聯袂邀請,陛下也還尚未見過他!”

    嘴里雖是這麼說,郭行真還是湊過去低聲提醒道︰“殿下,此人不比我,一意在外結交,人脈甚廣,而且在外也常常議論朝中大事,我只擔心他妖言惑眾。再說今天的事……不瞞殿下說,昨天他來拜訪過一回,還問過煉丹的事,我敷衍了他兩句就把人送走了,或許是此人搗鬼也未必可知。”

    一句妖言惑眾,李賢終于成功地想起了這個明崇儼是何許人——如果他沒記錯,那位貨真價實的章懷太子,就是因為這個人倒霉的!好嘛,這次終于撞上正主了,還真是“好”兆頭!

    李賢咬牙切齒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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