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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三章 不來這樣欺負人的

洞庭湖、入江口。

濃霧漸漸散去,天卻更陰沉了,滿天鉛灰色的烏雲又重又低,壓得人呼吸困難。

接到了上柱國的命令,鄒強在第一時間下達了總攻的指示。

早就按捺不住的巴陵軍,頓時高叫著、從四面八法向中央土丘上衝鋒。在那裡,四百餘名黑衣衛已經嚴陣以待,根本不怕數倍於己的敵軍。

黑衣衛分成了四十隊,分佈在東西南北、以及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八個方向上,每個方向都有四隊把守,其餘八隊作為預備隊,收縮在中央地帶,隨時等待出戰。

秦雷將每個方向上的戰鬥指揮權,都下放給了各個小隊長,由他們自行決定攻擊方式。他只有兩個要求:「死戰不退!不得冒進!」

等敵軍衝到了百步之內,便進入了小隊長們的表演時間。這些黑衣衛精英沉著的觀察著面前的敵軍,用手中弩箭指揮著左右各兩支強弩,向楚軍的大小軍官射擊。

俗話說鳥無首不飛、蛇無頭不行,在一支軍隊中,雖然軍官一定不如士兵殺敵多,但離了他們卻必敗無疑,因為他們擔任著組織任務,組織進攻、組織防守、甚至是組織撤退的任務。

所以射殺軍官很管用,因為它可以讓敵軍不同程度的癱瘓。而除了極特殊時期,軍官們都是很顯眼的,他們往往衣甲鮮明,一眼就可以與士兵區分出來。所以找到他們很容易。

既然射殺軍官的好處多,且其又十分顯眼。為何歷來軍官的陣亡率卻遠低於士兵呢?原因不外乎有三。其一,站位比較靠後,正所謂打衝鋒你來。逃性命我先;其二,頂盔戴甲,防護超強,安全有保護、所以小命更長久;其三,這種衝鋒陷陣地基層軍官,往往都是有兩把刷子地,高手稱不上。但等閒兵士是招呼不了的。

但這三點在黑衣衛面前統統站不住腳,因為黑衣衛有強弩、還都是神射手。只見弓弦響處,血花飛濺,巴陵軍的軍官便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在一百步的距離內,再精良的盔甲,也無法抵擋黑衣衛最新裝備的破甲強弩。

戰果十分驚人,緊緊五十步距離,夾雜在隊伍中的楚軍軍官被擊斃七成!

眼看著身邊的軍官接二連三倒下,楚軍慌亂了。他們從沒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根本不知道,如何在沒有軍官地情況下作戰。而倖存的軍官更是嚇破了膽,他***,哪有這樣打仗的?我們混到這步容易嗎?還指望著掙錢養家呢。便開始裹足不前、很快便墜在隊伍最後。

鄒強憤怒了,但現在雙方距離太近。根本無法用弓箭還擊,只能寄希望於盡快展開白刃戰,限制住敵方的勁弩。

「繼續衝鋒!後退者斬!」在他的授意下,督戰隊齊聲高喝著逼近後隊。

看一眼身後明晃晃的鬼頭大刀,軍官們掩口吐沫,心道:操,向前死了還能混個撫恤啥的。向後死了可就全家接班了。楚律規定:畏縮不前者斬。其家屬充軍。

心裡一盤算,軍官們便橫下一條心。驅趕著士卒瘋狂向秦軍衝去。

這時候也沒有什麼陣型了,一窩蜂並膀子上吧……

反倒歪打正著,讓黑衣衛的神射手無法鎖定軍官,只能隨意射殺些士卒了事。數目也不算太多……在雙方白刃戰開始之前,也就是倒了五六百個吧。

好容易衝到了三丈之內,秦軍地箭雨頓時稀疏下來,鬆一口氣的楚軍士兵心道:可輪著我們了……便高高舉起朴刀,想要砍向西蠻的頭。

事實卻很殘酷,所以還是沒有輪到他們。

無數支長長的狼筅從秦軍陣中探出,一掃一大片,不知道多少楚軍被其溫柔勾住、倒刺劃拉幾下,不死也要脫層皮。而這只是他們噩夢的開始,數目更多的鐵槊伸了出來,將掛住地、勾住的、拉住的、拽住的楚軍士卒統統捅死。

幾乎是眨眼之間,楚軍厚實的隊形便被削掉一層。

不過楚軍的數目太多了,他們從各個方向衝擊著黑衣衛的陣地。彷彿藍色地海浪擊打著黑色地礁石,攻勢無所不在。即使狼筅長槊如林密佈,也仍然有許多好運氣楚軍衝了過來。

朴刀兵立刻咬牙頂上,用碩大盾牌將敵人隔在陣外,弓弩手也不再自由射擊,轉而專心致志點殺近身之敵。

但前赴後繼的楚軍人數太多、且戰力絕對不弱。給予秦軍軍陣地壓力太大了,這已經超過了技術範疇,純粹是人數的比拚了,如果這樣下去,黑衣衛傷亡在所難免。

樂布衣曾經計算過,秦雷培養一個黑衣衛的成本,足以讓秦軍培養十五個衝鋒騎兵、讓楚軍練就五十個水兵,齊軍訓練八十個軍陣步兵了。單從冷冰冰的統計學角度,損失一個黑衣衛,幹掉對方五十個都划不來。

所以傷亡雖然不能杜絕,但應該盡量減少。

就像前面所說,秦雷早就設想過這個場景,也與樂布衣探討過解決之道。

所以高手護衛們出動了,公孫劍帶著他的同門支援東面、夏遂陽帶著他的子弟支援南面,而樂布衣則指揮著那群雜牌高手把守住西面和北面……而北面也是楚軍的將旗所在,壓力最重。

這些高手身手敏捷、武藝高超,雖然在戰陣衝殺的正面戰場上用處不大,但敲敲邊鼓、打打下手、查個漏補個缺什麼的,卻絕對不是黑衣衛可以比擬的。

只見他們依托著強大的軍陣,身形飄忽不定,專門往形勢緊急地地方遊走。抽冷子便給楚軍一下。這種毒蛇般地攻擊極富效率,每一下都會帶走敵軍一條生命。不一會兒,就幫著黑衣衛重新穩住了陣腳。

最重要地是。這些人眼神毒辣,總可以發現黑衣衛所面臨的凶險,搶先一步為其化解,讓黑衣衛再無後顧之憂,專心致志的殺敵,威力更是暴漲。

立在土坡地中央,秦雷表情平淡如水。但心中還是十分滿意的。如何讓高手護衛與黑衣衛完美的融合起來,這是他一直思考的課題。終於在這江畔沙洲之上,在數倍於己的敵人的高壓之下,這種融合實現了,雖然還不那麼完美,但已經足以應付眼前的場面了。

在高手護衛地幫助下,黑衣衛的陣型又變得堅固無比,任它巨浪滔天,也無法撼動礁石分毫!

此消彼漲、此漲彼消間。楚軍的邪火也發洩完了,雖然有軍令催命,無法退下去,但攻勢卻無可逆轉的緩和下來。

鄒強看得分明,雖然心中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波攻擊不可能成功了。狠狠地跺下腳。無力道:「鳴金。」

鐺鐺鐺鐺檔……巴陵軍將士企盼依舊的悅耳鑼聲終於響起,官兵們感激一陣滿天神佛,便潮水般的退下了。

黑衣衛的無敵軍陣,依舊傲立於沙丘之上。

雙方稍事休息,各自清點傷亡。

楚軍死傷一千七百,秦軍輕傷五個……其中兩人乃是過於激動,造成了肌肉拉傷。所以說楚軍用了一千一百命官兵。才傷到了秦軍三個人……還都不重。

太殘酷了!這對於巴陵軍的打擊簡直是致命的。不是兵力上、而是士氣上。

為了挽回士氣,鄒強命令射手用弓箭教訓對方。但秦軍早有準備。一見對方射箭,便蹲在單兵坑中,用堅固地盾牌把頭頂一擋……基本上在冷兵器時代無敵了。

一口氣將箭支全部射出去,鄒強便組織驚魂稍定的隊伍重新衝鋒。

但蹲坑的秦軍又不慌不忙站了起來,甚至還有閒暇撣撣肩膀上的土。

結果可想而知……又是一輪屠殺,又是三四百楚軍倒在了地上,卻連秦軍的人毛也沒摸著便潰退了下來。

看著潰散下來的殘兵敗將,就連督戰隊也不忍心下手了。他們也明白,讓人去死可以,但這種衝鋒,簡直是毫無意義地送死,實在是太不人道了。

這之後,百折不撓的鄒校尉,又組織了幾波攻勢,但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甚至不用公孫劍他們出手,黑衣衛便可以將楚軍牢牢壓制住。

望著已經折損了半數的部下,鄒強是徹底草雞了。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說他用五千人攻不下五百人的陣地,他一定暴跳如雷、要那人賠禮道歉。但今天他是徹底服帖了,甚至提不起一絲再戰的鬥志了。

「去稟報上柱國,就說……我軍攻擊……失敗,」鄒校尉如喪考妣,簡直快哭出來了:「請求……增援……」如果不是還要帶這幫兄弟回家,他都有把劍自刎的心了。

這種仗都輸成這樣,還有天理嗎?我難道是豬嗎?這位合格的軍人,生平第一次懷疑其自己地能力來。

他地報告沒什麼意義,因為上柱國大將軍自己,也陷入了一團爛泥當中。

那些秦軍漿輪船性能十分優越,配合獨特的戰法,搞得諸烈地中軍焦頭爛額。這所謂的獨特戰法……是相當的流氓。按說此時水戰,拍桿、接舷、衝撞乃是主旋律,所謂接近才是王道。

但秦軍的漿輪船卻偏不跟楚軍湊近乎,他們在半里之外便開始攻擊諸烈的中軍,這讓楚軍十分的不適應……楚軍長弓射程不過百丈,但秦軍卻可以打二百五十丈,雖然矢石也一向是水戰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哪有離這麼遠就整的?尤其是對方整得著自己、自己卻整不著對方。

為啥秦軍能扔這麼遠?因為他們在甲板上安了六具投石機。機械化作業。再加上隆威郡王府提供的飛火流星。那樂子真是大了去了。

只見四十艘漿輪船一次齊射,便是滿天地大火球,甚至可以將灰暗地天空映照的通明瓦亮。流星火雨一般。

之所以要齊射,是因為襄陽湖水軍有自知之明……俺們準頭太差,只好無差別攻擊了。雖然這法子有點笨,但勝在實在。

在這種無差別攻擊下,隊形密集的楚軍立刻中招,三艘艨艟鬥艦被砸了個劈頭蓋臉,立刻燃起了大火。兵士們只好紛紛跳江。通常來講,跳江便意味著逃生,因為他們不僅水性好,還身穿籐甲,那就是件救生衣啊!

但今日顯然不是楚軍地幸運日、九成的飛火流星落到了水中,火油破殼而出,並不沉到水下,反而在江面上熊熊燃燒起來。楚軍艦隊所在的區域,頓時變成了一片火海。

跳水的楚軍兵卒。還沒有鬆口氣,便發現自已已經置身於水深火熱當中,兵士們紛紛驚恐萬狀的向臨近船隻求援。

但江面上大火越少越烈,且下一波攻擊隨時會到來,哪有軍艦敢停留?艦長們大喊大叫著命令漿手全速將船划出危險地帶,至於那些火海中掙扎的可憐人兒……唉。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此時諸烈的七艘樓船離著戰場還有二里遠,沒辦法,這玩意兒十分地操蛋,逆水的時候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當然,現在是順水,自然比步行快了不少。

望著燒成一片的江面,諸烈的手顫抖了。他半生都在甲板上度過。自然知道大火對戰艦意味著什麼。現在對手掌握了猛烈火攻的手段,便有了扭轉兩國水軍強弱態勢的利器。

穩定下心神。告訴自己不能考慮這些,他便開始緊張的思索起對策來。只是一瞬間,他便想出了對策……沒有什麼稀奇的,靠近而已。

他看到秦軍的火彈射程遠地駭人,足有半里遠,他敏銳的察覺到,這一把雙刃劍,雖然可以先敵攻擊,但若是敵人逼近半里之內呢?接舷呢?還能指望那些攻擊散且凌亂,根本沒有準頭的投石機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得出了自己的判斷,諸烈沉聲命令道:「傳令艨艟艦隊,務必與秦軍保持一百丈的距離,自由攻擊!」他地命令無疑是明智的,此時集中在一齊,就是給秦軍送禮。只有散開了,方能減少傷害。

名將就是名將,轉瞬就能想到這麼多,高,實在是高!

但該名將顯然不太瞭解漿輪船的特性。太祖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所以諸烈的法子……用處不大。

楚國水軍的素質相當之高,沒用一刻鐘,艨艟艦隊便再次整隊,呼啦一聲各奔著一條漿輪船便去了。

率領襄陽湖水師的,正是那捲曲鬍子秦有德,此人打起仗來就像他的鬍子,油滑拐彎,從來不肯吃虧。一見敵軍衝過來,他便明白了對方心裡地小九九,趕緊命令艦隊右隊便前隊,向西面駛去。

艨艟艦隊趕緊改變方向,也向西邊疾駛過去。

見對方跟著屁股跑,秦有德嘿嘿一笑,又下令艦隊轉向南。不一會兒,楚軍也跟了上來。

秦有德立刻笑逐顏開,也不再轉向了,只是慢條斯理地命令各艦裝彈預備。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楚軍地全速追趕之下,雙方速度原先相仿。但一向南形勢,大家的差距便拉開了,沒用多長時間,便拉大到半里近遠。

原因很簡單,現在大家是逆流而上,而漿輪船的逆行速度,要遠遠高於艨艟戰艦。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囧章 秦有德,說你什麼好?

毫無意外的,又是滿天飛火流星,又有四艘楚軍艦艇中招。

不玩了!再玩下去就要被玩殘了。楚軍艦艇紛紛停下,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人家巴陵軍損失了一半才不玩,而水軍弟兄損失了三成就歇菜,可見在水裡玩的就是不如在地上呆著的實誠。

看來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樂水的艨艟艦隊止步不前,秦有德便命令手下持續不斷的轟擊。艨艟艦隊撤退,秦有德便跟上,繼續轟擊;艨艟艦隊掉頭追過來,秦有德又命令手下逆流而行,頓時又拉開了距離,繼續再轟擊!

可見秦將軍不止樂水,起碼樂大海。

如是往復三次,艨艟艦隊便不復存在了,只有三艘漏網之魚落荒而逃,不知去了哪裡……也許是去鄱陽湖落草了。

襄陽湖水師齊聲歡呼,無論他們佔據多少先機,只要能打破楚國水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已經是彪炳史冊的光輝勝利了。

考慮到這是一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軍隊,所以請允許他們忘情歡呼片刻吧。

秦有德的鬍子更曲了,笑得都沒了眼睛,意氣風發道:「乘勝追擊!欺負欺負那些大傢伙去。」但樂極生悲乃是符合自然規律的,所以總會時不時的冒出來。「將軍,火油彈沒了。」負責指揮投石器的射水校尉過來稟報道。

「什麼?」秦有德頓時氣得鬍子都直了,吹鬍子瞪眼道:「不是說讓你們省著點用嗎?」鎮南軍並沒有火油彈的製造技術,所有的彈藥都是隆威郡王府運送而來的,數量實在有限。這次把倉庫裡的老底都搬出來,每艘船也只分到六個基數地火油彈。

再分配到每部投石機。正好一部一個基數……一個基數是十二發,說起來也不少了,但實在禁不住糟蹋啊。

「當兵這麼多年,第一次打得這麼痛快,兄弟們一時都收不住手了。」校尉賊眉鼠眼的解釋著,又小心翼翼提議道:「不過實心彈還有的是,雖然慫了點,但也能將就。」

「將就個屁!」秦有德沒好氣的罵道:「傳令下去,誰要是敢發射一枚實心彈。他就直接跳江好了。省得老子動手。」所謂實心彈,便是大石頭彈子,比起火油彈來,衝擊力也許不小,但威懾力上就遠遠不是一個等級了。

看著將軍大人真生氣了,校尉趕緊傳令下去,命令各艦清點火油彈數目。並嚴禁發射實心彈。

不愧是樂大海的秦有德,肚子雖大,那全是智慧啊。他記得小時候私塾先生講過黔驢技窮的故事,深知在與強大敵人的對峙中,保持威懾力才是最重要的。如何保持威懾力呢?不暴露己方的弱點耳,要知道貌似強大也是強大。

「沒真刀真槍幹一場,誰知道老子是紙老虎?」鬍子彎彎地秦有德冷笑道:「傳令下去。目標楚軍樓船,前進!」

氣勢洶洶地紙老虎順流而下,但諸烈的樓船艦隊沒有跟著艨艟艦隊追擊,而是駛向了沙洲方向。

而所以雙方的距離有點遠。大概十里以上、十五里以下吧……看來方才玩得確實起勁啊。

不說秦有德拚命追趕,單說諸烈這邊,見敵方處於絕對優勢的艦隊,居然被自己殘軍攆走。雖然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看到了機會,一個足以扭轉戰局的機會……他發現,此時居然無人理會自己這七艘樓船了。無論如何。終於是從泥潭裡跳出來了。

讓我們重新俯瞰下戰場的形勢:在大江之上。距離洞庭湖入江口五十里地地方,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洞庭湖水師主力和鎮南軍策應部隊已經完全犬牙交錯、不分彼此了。兩軍在寬闊的江面上殺得昏天黑地,也不知道誰佔上風,誰會輸誰會贏。

不過沒什麼好驕傲的,因為秦國出動了最強的鎮南水軍,而對方只是楚國的內湖水軍,地方部隊而已。當然比秦國當年的衛軍系統要強的多。畢竟人家還肩負著打擊水匪、兼職搶劫地任務。

反正雙方半斤對八兩,根本分不出勝負,估計入江口大戰打完了,這邊還是這德行呢。所以這個艦艇數目最多的戰場便抵消掉了,

在入江口的西側,楚軍海鶻戰艦正在蹂躪秦軍,但用矛捅、用箭射的效率實在慘不忍睹,楚軍佔了這半天上風,造成地殺傷還不如方才秦軍漿輪船艦隊的一陣亂呢。不過照這樣打下去,楚軍的勝利還是早晚的事兒……估計還得三個時辰吧。

而在入江口東側,秦國的特混特亂艦隊已經登陸,八千全副武裝的黑甲秦軍正在猛烈攻擊巴陵城,雖然秦軍不擅長攻城,但城內的守軍太稀缺了,以至於巴陵郡地衙役都上了城頭。不出太大意外地話,秦軍很快便會攻下這座城池。楚國保持了二百餘年的記錄,眼看就要結束了。不過想要控制住全城,還得費一番功夫,這個時間,估計也得三個時辰。

再看沙洲上,這裡地形勢比較明朗,秦雷帶著四五百人,愣是把鄒校尉好幾千人欺負的跪在地上唱征服。

再加上功過參半的秦有德艦隊、直撲過來的諸烈艦隊,整個戰場就是這個樣子。總之從戰局上看,雙方各有勝負,最有可能發展到僵持階段。

但是……又壞在這個但是上。

身為當世名將,諸烈的自尊不容許,戰局發展到那種不受控制的程度。他要將其扭轉過來!毫無意外的,他又選擇了進攻秦軍的命門……那片已經染成紅色的沙洲。

看著龐大地樓船徑直而來。秦雷忍不住跳腳罵娘,恨不得將秦有德碎屍萬段了才解恨。就算他的黑衣衛再強大,面對居高臨下的敵人也討不到任何好處……人家只要往下仍滾石檑木就成了,哪還給你耍大掃帚的機會?

這確實是秦有德的失誤,或者說鎮南水軍對楚國水軍根深蒂固的懼意在作祟。雖然這懼意可以激勵著秦軍全力以赴,不會讓他們輕敵,但同時也使其過分重視楚軍。在戰場上具體表現為不敢分兵,其實他完全可以將四十艘軍艦分成兩隊,一隊攻擊艨艟艦隊、另一隊攻擊諸烈的樓船。

如果是這樣的話。戰局一定不會是接下來的樣子。因為諸烈一定不會拿自己地中軍去嘗試一下火油彈地威力。

但戰場上的情勢瞬息萬變,即使是殫精竭慮的秦雷,也無法推演到每一種變化,除非他是聖人。而如果他是聖人,早就飛回秦國去了,還費這麼大勁做甚?所以他不是聖人,所以一定程度的失控在所難免……

敵人的樓船越來越近了。秦雷掌心冒汗,這也是他開戰以來第一次冒汗。他心中在激烈的鬥爭……現在有兩條路,其一是馬上突圍,什麼也不管的向右岸灘涂轉移,可以設想地是,在泅渡過程中,一定會損失慘重。

再看其二。便是固守待援,就算秦有德真是頭豬,他也會在兩刻鐘內趕回來的,只要撐過這段時間。那些樓船便不得不撤走。當然,硬撐是要付出代價的,損失一定小不了。

殘酷的二選一,無論選那個,自己的兄弟都會死傷慘重。但必須要選一個,因為損失慘重也有很慘重與比較慘重之分。

「走還是留?」秦雷沉聲問道。

白衣濺血的樂布衣,面色凝重道:「不能走。巴陵軍雖然已經蔫了。可我們若是逃跑的話,他們一定會瘋狂攻擊地。」兩相夾擊之下。全軍覆沒也是有可能的。那就留!」身為戰場指揮官,他沒有時間斟酌,也不可能為這個意外變化而設計預案。現在是承擔責任的時刻,不論結果如何,他都要立刻做出決定,便承擔一切後果。

好在秦雷,向來就是個敢於承擔責任的男人,而大秦男兒也向來不怕犧牲!

幾乎是眨眼之間,所有人頓進了散兵坑,朴刀兵橫過大盾,通過巧妙地組合,將所有的袍澤覆蓋住。

他們已經做到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是聽天由命了。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落雪花,星星點點、點點星星。

「夥計們,咱們唱個歌吧。」同樣蹲在坑裡,秦雷嘿嘿笑道:「這輩子還沒蹲著唱過歌呢?」

衛士們一片哄笑,沈乞笑道:「教官起個頭吧。」

公孫劍也道:「我們會唱的可沒幾首啊。」

秦雷點頭笑笑,清清嗓子唱道:「男兒乘風破萬里,最好沙場死!」

這歌眾人都會,便跟著大聲唱起來:

「男兒乘風破萬里,最好沙場死!

若不建功怎成名,寶刀攜出征。

除暴齊,滅強楚,

掃六合兮征禹域,

莽莽長城,出入縱橫,

大地播英聲,軍容照嚴寒!」

「快哉百戰死邊疆,千秋俠骨香,

梅花嶺畔西湖旁,燕市復睢陽。

除暴齊,滅強楚,

烈士精神光日月,

頭顱可喪,身不可降,

碧血化干將,會師斬閻羅!」

軍歌嘹亮,攝人魂魄,即便是他們的敵人,也能清晰感到秦國男兒的無所畏懼!

楚軍樓船緩慢而堅定地靠了過來,滾油、檑木、巨石、都已經準備好了。雙方相距不到十丈,秦雷心中歎息一聲道:兄弟們,好運!他知道,犧牲在所難免了……

但意外地是,攻擊遲遲沒有到來……那些抬著滾石、檑木、采油的齊國士兵、竟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視線齊齊投向東邊。

秦雷和他的手下也跟著望去,只見一葉扁舟從東岸駛來,船頭俏立著一位南楚宮裝少女。只見她足下鵝絨躡絲履,頭上七彩玳瑁光。肩披白狐千金裘、腰著鳳紋流紈素。耳垂憐星明月當。

高貴無須言語……

在場所有人都認識,這是楚國公主的常服,且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當今最寵愛的弄玉公主……一般公主頭戴五彩玳瑁,只有她小人家頭上戴的是七彩的。

雪花飄落,丁零寂寥。

那小舟靠上了沙洲,確實是雲蘿。秦雷心中歎一聲。他知道雲蘿是來幹什麼的。

看一眼被鮮血浸紅的泥土,雲蘿微微皺眉,卻毫不猶豫地下了船,踏在濕軟地沙洲上。漂亮的躡絲履頓時陷進了淤泥中,裙裾也弄髒了,但她仍然保持著公主的優雅,緩緩向沙洲中心走去。

「叩見公主殿下!」沙洲上的巴陵軍敗兵齊齊叩首道。

樂布衣等人也鬆了口氣。紛紛起身活動腰肢……楚國公主來了,危險暫時過去。就算諸洪鈞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可能眾目睽睽之下,不顧公主安危的。

意外誤傷是一回事兒;故意傷害又是另一回事兒。

看著款款而來裝大人的小公主。秦雷忍不住教訓道「你應該穿雙木屐來,可能的話,還應該再披件蓑衣。」

公主殿下差點一個趔趄摔在爛泥地上,趕緊穩住身形,朝他晃晃雪白地小拳頭。秦雷知道,那是表示憤怒的意思。

雲蘿走到沙洲的西側,靠近楚軍樓船的方向。作為沙洲上的最高指揮官。鄒強只好上前接待。雲蘿也不問他是誰,只是柔聲道:「你能聯繫到上柱國嗎?」

我們早就知道鄒強是個實誠人。所以他點點頭,恭聲道:「回稟殿下,可以。」也徹底斷絕了諸烈裝聾作啞的可能。

雲蘿微微一笑,點頭道:「太好了,麻煩你告訴上柱國,雙方休戈止息吧……今天,已經有太多的人逝去了。」秦雷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摳著耳朵,他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還有這樣地一面……舉止端莊、雍容華貴、令人不由自主俯首帖耳。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很會說話,硬是把一句請放秦國隆威郡王殿下歸國吧。說的如此委婉全面,既照顧到了兩方的面子,又清晰表達出了自己地意思。

高,實在是高!秦雷心中苦笑道:小樣吧,騙得我一愣一愣的。他就是頭豬,也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了……果然皇家無弱旅啊!不由真心實意的暗歎道。

等了一段時間,諸烈終於出現了,他站在最下一層的甲板上,對雲蘿公主抱拳道:「殿下果然福星高照,鳳體無恙,洪鈞這就放心了。」

現在雙方距離不遠,說話都能聽得清,雲蘿也不要傳話的了,朝諸烈福一福道:「上柱國有理了,本宮為奸人所害,險些命喪萬丈懸崖之下,但幸好有隆威郡王殿下……」說著緩緩回頭看秦雷一眼,目光中蘊含的深情瞎子都能感覺地到,因為太熾熱了。

但秦雷卻打了個哆嗦。

笑著收回目光,雲蘿又恢復了雍容道:「是隆威郡王殿下救了我,並帶著本宮一路逃離壞人地追殺,直至將壞人消滅才分開。所以他對本宮恩深似海,現在他想回國,本宮只能知恩圖報,顏求上柱國高抬貴手吧。」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五章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陰霾的天空下,雪花無聲的灑落,有鸕茲在飛翔。

「殿下可知他是我們的敵人?也是陛下嚴令通緝的天字一號要犯!」諸烈面色嚴肅道:「您不怕陛下震怒嗎?」

「您先放了他們,本宮自會去領罪。」雲蘿絲毫不為所動道。

但諸烈從來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他冷冷道:「給我個理由!」

「秦軍已經攻進巴陵城,我對他們說,不要屠殺城中百姓,」很顯然,雲蘿是有備而來,伸手緩緩一指巴陵城道:「他們答應了,並保證不會動城內的一草一木,條件是我方纔所說。」說著朝諸烈深施一禮道:「請上柱國為了城中十數萬百姓計,高抬貴手吧。」

什麼叫說話的藝術?這就叫說話的藝術!雲蘿先說秦雷救過自己,告訴大家我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我是還人情來著,這叫闡明立場。然後把秦雷這邊說得弱勢無比,卻將楚軍捧得如天兵天將一般,這種脫離實際情況的吹捧,給足了諸烈面子。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諸洪鈞已經騎虎難下了,否則他也不會跟雲蘿公主皂。但他需要一個台階下,不能讓自己顯得太狼狽。

雲蘿這才把巴陵城的情況說出來,給了諸烈一個完美的退兵理由。在給秦雷解圍的同時,也給自己解了圍。本來她有通敵助敵之嫌,但這麼一搞,反而成了保全數萬百姓的活菩薩了,日後誰還能拿這個說事兒?

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從來不是最高的境界;最高的境界是成全別人的同時,還往自己臉上貼金。這位公主殿下。還真不是一般的會說。

諸烈雙目晦明晦暗地打量著雲蘿,緩緩道:「如果我拒絕呢。」他的執拗超乎想像……對於一位常勝將軍來說,那種強烈的自信、甚至自大,會阻止他做出任何讓步,哪怕這種讓步是合理的。

雖然他確實不想折騰下去了,因為就這會兒功夫,秦國的漿輪船艦隊已經出現在遠處,須臾便會進入攻擊距離。但他並不太擔心。只要自己不攻擊秦雷,投鼠忌器之下,對方也不敢攻擊自己。

這種連環扣之下,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將秦雨田拿下,然後迫使對方撤軍。這樣才能對朝廷有所交代,也可以讓心裡平衡些……算是保住不敗名聲的最後一招吧。

但他顯然低估了雲蘿公主的決心,只見她微微一笑道:「如果上柱國執意要這麼做,那雲蘿也要執意站在這裡了。」本公主就站這了,本公主就拿自己當人質了,你夠膽就試試。

「雲蘿……」一聲焦急地呼喚從諸烈身後響起。長公主終於按捺不住,違背了諸烈的要求,幾步衝到船邊,雙手扶住欄杆道:「不要做傻事,這是男人們的事情。你快給我回來。」

雲蘿還沒有說話。諸烈便朝鄒強使個眼神,鄒校尉心領神會,上前躬身道:「殿下,戰場危險,為免被矢石所傷,您還是請回吧。」

雲蘿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對長公主道:「姑姑教我讀書。講過烈女報恩的故事,教導雲蘿要知恩圖報。今日雲蘿不肖,願遵姑姑教導。」

小丫頭在前面大逞英雄,可苦了後面的秦雨田。他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當然知道此時雲蘿出面,乃是最好的選擇,但強烈的大男子主意作祟。讓他心中一陣陣的鬱悶。見雙方有談崩的趨勢。他便向上前說兩句,卻被樂布衣拉住衣襟。微微搖頭道:「您一開口,諸烈就一定要強硬到底了。」樂布衣很清楚,兩個男人、尤其是兩個優秀的男人湊到一起,較勁是難免地。還是由女性來安撫雙方比較妥當……古人云,好男不跟女鬥,所以說男人和女人不容易吵起來。

但無論秦雷還是樂布衣,都是心胸寬廣之人,他們無法理解諸烈的偏執,所以也預料不到諸烈的下一步動作,只聽他冷冰冰道:「鄒強你的眼睛嚇了嗎?沒看見公主崴了腳,還不背殿下離開這爛泥塘子?」

一般來說,是沒人敢碰公主一指頭的,那叫褻瀆啊。但鄒強顯然是個二般,他對諸烈地服從已經到了盲從地步,聞言便朝雲蘿磕頭道:「殿下得罪了!待會兒末將會以死謝罪。」說著便要起身去拉雲蘿。

秦雷頓時火冒三丈,從沈乞手中拿起弩弓,稍一瞄準便要扣動扳機,但他屈起地手指卻靜止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雲蘿握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反手架在自個細嫩的脖頸上。鄒強立刻停下手,有多遠站多遠。開玩笑呢,要是擔上個逼死公主的罪名,最起碼要夷三族吧……如果關係硬的話。

雲蘿依舊沒有看他,就這樣橫刀於頸上,定定望著船上的諸洪鈞,小臉上滿是絕然道:「本宮乃是金枝玉葉,豈能被人隨意輕辱?如果上柱國還要輕舉妄動,那就給雲蘿收屍吧。」

一看見雲蘿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長公主頓時嚇壞了,也不顧什麼皇家尊儀了,雙手一把攥住諸烈的胳膊,連聲哀求道:「洪鈞,可不能讓雲蘿有事啊,我……我求求你了。」說著便雙膝一軟,竟然給諸烈跪下了。

諸烈看著二位公主一哭二鬧三上吊,如果自己再堅持下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笑話來呢。堂堂上柱國怎能丟得起這個臉?面色一陣陰晴變換,他終於歎息一聲道:「唉,長公主請起,公主也把匕首收起來吧,萬一真劃破點油皮,老夫擔待不起啊。」

雲蘿悄悄在背後伸出兩根青蔥似地手指,比劃了個據說是勝利的手勢。

這洞庭地區罕見的落雪越下越大,逐漸迷濛了人們的視線。潔白的雪花聖潔而優雅,輕輕飄落在沙洲之上,卻立刻被染成了暗紅地顏色,看起來骯髒不堪又觸目驚心。

雙方停戰。楚軍開始搬運傷員、收殮袍澤的遺體,望著滿眼地屍體和滿地血污,秦雷沉重地歎息一聲。

戰爭,無論有多麼高尚的名義,都擺脫不了同類相殘地本質。

但他沒有時間當哲學家,因為立了大功的楚雲蘿,正在彎腰嘔吐不止……方才心裡著急,光想著給秦雷解圍了。現在心下一鬆,這才注意起滿地的屍首,吐一吐也算正常。

放緩手腳走過去,秦雷取下背上地水壺,送到她的面前,輕聲道:「給你。」

雲蘿點點頭,接過水壺漱漱口,感覺舒服了一些,這才一手叉腰,一手將水壺遞還給秦雷。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秦雷又掏出手帕,遞給眼淚鼻涕一大把的雲蘿。她卻堅決的搖搖頭,往袖子裡掏摸自己的手絹,卻什麼也沒摸著。這才想起,早先在長公主行轅換下了原先的衣衫。手絹自然也落在了那裡。

「以後別幹這種傻事了。太危險了,」秦雷微笑著又把手帕遞過來,雲蘿撇撇嘴,直接用自己的流雲袖擦臉,反正堅決不用那玩意兒。抬起尤掛著淚痕的小臉,十分認真道:「我早就說過,你遇到危險時。我也會豁出性命救你的。」

秦雷感動的笑笑,收起那塊不討人喜歡地手帕,輕聲道:「回去後嘴巴甜著點,可別硬強吃了虧。」雖然他覺著這話有些多餘,但還是不自覺的把她當成傻乎乎的小丫頭。

雲蘿卻一點不擔心自己,她緊緊咬著下唇、眼圈通紅的看著秦雷,帶著哭腔道:「你可壞了。走都不跟人打聲招呼……」

被小女孩這樣質問。就算臉皮再厚也無法坦然,秦雷撓撓腮幫子。訕訕道:「半夜臨時決定要走,跟你打招呼了,只不過你睡得太沉,叫都叫不醒。」

雲蘿輕歎口氣,幽幽道:「難道我在你心裡,就一點地方都沒有嗎?」

「說得這麼曖昧,會讓人浮想聯翩的。」秦雷呲呲牙道:「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才不能把你帶到危險之中。」

「朋友,只是朋友嗎?」臨別地時刻,姑娘總是多愁善感,許多平時不敢說、羞於說地話兒,也不受控制的說了出來。

「當然不止是朋友,」秦雷搖頭笑道:「還是好朋友。」

雲蘿臉上的羞喜還沒綻放,便一下子蔫了下去,她這才知道,兩人在對方心裡的份量差得太遠,一個是滿滿的,一個卻只是朋友中的一個。不由微微洩氣,但想到也許不會再見、也許再見時,雙方都已為人妻為人夫了,不由無比珍惜現在的每一個瞬間。

深深吸口氣,雲蘿公主強顏歡笑道:「再見遙遙無期,不如我們互贈禮物吧,日後也好有個念想。」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正當如此。」說著便在身上摸索起來,發現除了手帕、香囊、玉珮之外,竟然什麼細軟都沒有。但手帕是若蘭地,香囊是詩韻的,玉珮是雲裳的,顯然都是不能送人的。

雲蘿看著他窘迫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道:「把那個水壺給我吧。」這才算給他解了窘。

秦雷經她一提醒,拍拍額頭道:「別說,我還真有個不錯的玩意兒。」說著回頭對站在遠處的石敢道:「把我那小酒壺拿來。」石敢趕緊跑過來,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精緻地扁銀酒壺,雙手遞給秦雷。

這是一個巴掌大地小酒壺,手感光滑柔和,握起來十分舒服,壺正面壓著個猙獰咆哮的虎頭圖案,四周還有麥穗點綴,分明就是一件藝術品。秦雷摩挲著酒壺,輕聲道:「這是我最愛地一件小玩意兒,雖然你不喝酒,但缺錢時砸扁了就能當銀子使。」

雲蘿公主嘴角抽動幾下,一把奪過酒壺,無力道:「都這時候了。你能正經點兒不?」

秦雷呲牙笑笑道:「好吧,不要過量喝酒。」

雲蘿緊緊攥著那小酒壺,強忍住將其塞到他嘴中的衝動,忽的伸出右拳道:「拿去!」

秦雷趕緊伸出手,接住雲蘿遞來的東西……只覺入手一片溫潤,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塊心形的碧玉,忙不迭收起來。拍胸脯保證道:「貼身收藏,永不變賣。」

雲蘿公主惡狠狠地晃晃小拳頭,還是怕秦雷不把豆包當乾糧,小聲叮囑道:「這是我週歲抓周所得,當時便對其愛不釋手,父皇這才給了我弄玉的封號……」

「這麼有紀念意義啊,」秦雷瞪大眼睛道:「送給我合適嗎?」

「你敢不要,我就跟你絕交!」雲蘿瞇眼威脅道。

秦雷撓撓頭,不再提這茬。

這時候,黑衣衛已經都登上了歸國的戰艦。雖然沒人上前催促。但江面上的兩軍還對峙著呢……大家從半夜就起來忙活,到現在已經半天過去了,還要回家吃飯呢。

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了,秦雷朝雲蘿使勁點點頭,面色複雜的看她最後一眼。輕聲道:「如果時局危急。就去秦國找我,我會跟他們打好招呼的。」

雲蘿低垂著小腦袋,使勁點點頭,顫聲道:「不危急就不能找你了嗎?」

「當然可以,如果你能逃出來的話。」秦雷呵呵笑道,如果他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恐怕一定不會這麼說。

雲蘿一直緊繃地肩頭。終於放鬆下來,微抬螓首,滿面希夷道:「到時候你可不許攆我走!」

「那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嘛。」秦雷挑眉笑道:「我秦雨田還沒失言過呢。」

「那咱們拉勾。」雲蘿伸出白瑩瑩的小指道。

秦雷苦笑一聲,雖然覺著眾目睽睽之下,不太適合做這種幼稚的動作,但他無法拒絕女孩臨別前的這個小小要求。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反悔……小手拉大手,騙人是小狗。

接下來便是沉默。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既像須臾之間、又像滄桑一生。

「我走了,小丫頭。」終究還是男人心狠一些。秦雷先擺脫了惱人的離愁別緒,呲牙笑笑道:「有空常寫信。」

淚水無聲的滑落,雲蘿公主卻始終睜著雙眼,彷彿要把他的影子直接刻在心田中一般。

秦雷揮揮手,便轉身大步向戰船走去。

身後傳來雲蘿的歌聲: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留靈修兮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戰船漸漸啟動,駛離了這入江口畔的沙洲,秦雷站在船尾,望著雪花靜靜飄灑、望著雪中那俏麗地身影,喃喃道:「真好聽,這歌什麼意思?」

樂布衣輕聲道:「有一位山間的精靈,身被薜荔、腰束女蘿。含情流盼、巧笑嫣然,溫柔可愛、形貌嬌好。赤豹是她的坐騎,文狸是她的夥伴,以辛夷為車駕、用桂花作飾旗。披著石蘭結著杜衡,折枝鮮花聊寄相思。」

「相思?相思苦、苦相思,」秦雷輕叩著船舷,低聲道:「如此天人般的女子,又何苦相思呢……」

樂布衣微微一笑,輕聲藉著道:「她孤身一人佇立山巔,雲海茫茫浮游卷舒。山色幽暗白晝如夜。癡情等待忘卻歸去,紅顏會老又怎能永葆花季?」

聽著樂布衣地解釋,秦雷不由癡了。再抬頭望去時,那江畔地沙洲已經被漫天的落雪遮蓋,那在水一方的美麗姑娘,卻依舊癡癡的立在那裡……

寒江載孤舟,雪落人初靜。時見幽人獨不歸,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六章 歸去來兮

秦雷的座艦與大部隊匯合後,伯賞元帥便乘個小舢板過來與他見面。

兩人再見,恍若隔世,自是一番唏噓感慨,卻不用再說些感謝之類的廢話。

男人的友誼在生死考驗中成長,無聲卻有力。

「部隊傷亡怎樣?」一陣激動之後,秦雷恢復了平靜。

伯賞別離撣撣身上的雪花,面色有些沉重道:「艨艟艦隊沉了十艘戰艦,死傷在三千左右,至於其他部隊,現在暫時沒有消息。」

秦雷面色一沉,因逃出升天而帶來的喜悅蕩然無存,狠狠的一拳捶在橫欄上,自責道:「為我一人犧牲這麼多的大秦兒郎,這讓孤情何以堪呢!」

伯賞別離沒有說話,他知道秦雷是一個頭腦清醒的領袖,並不需要別人的勸慰。

「攻城部隊是哪來的?」果然,在短暫的心痛之後,他便繼續問道。

「一部分是鎮南步軍,一部分是您的黑甲騎兵。」伯賞別離解釋道:「他們回國後並未背上,而是一直在我的軍營裡等待殿下歸來。」

點點頭,秦雷扶欄遠眺道:「他們都撤下來了吧?」雪越下越大,嚴重阻擋了他的視線。

「已經撤下來了,」伯賞別離忍不住笑道:「是秦有才帶的隊,那小子壓根就沒攻到城裡去,就派人通報諸洪鈞,說他們已經佔領了巴陵四門,要展開屠殺云云。」

聽到秦有才的名字,秦雷一下想到了他兄弟,不由惱火道:「秦有德呢,這個混賬東西,害得我差點被諸洪鈞砸死,非要跟他算賬不可!」

伯賞別離搖頭道:「諸烈那是嚇唬您呢,他的滾石檑木之類。根本就攻擊不到沙洲上去。」

「這是為何?」秦雷不解的問道。

「那些東西猛則猛矣,但楚軍的樓船上,並沒有安裝投石器之類的拋射裝備,根本沒法把那些東西扔出五丈之地。」伯賞別離呵呵笑道:「而沙洲乃是泥沙淤積而成,附近水淺泥深,根本不是那種大傢伙可以靠近的。」

秦雷仔細的回想一下,諸烈的樓船確實在距離沙洲十幾丈地地方便停了下來,雖然一個勁的裝腔作勢,卻再也沒有前進一寸。很顯然。諸烈是在欺負自己這個陸生動物不懂行。

雖然被耍了很生氣,但知道方才並沒有身陷絕地,他對秦有德的怒火也就淡了,揮揮手道:「這個老狐狸,難為老哥你跟他鬥了這些年。」

伯賞別離苦笑一聲道:「是啊。我本來也是個實誠人

秦雷哈哈笑道:「我們都是實誠人,走,喝酒去。」便與老元帥攜手進了船艙。脫掉大氅,卸掉鎧甲,鬆緩下麻木的四肢。秦雷看見老元帥緊皺著眉頭,在用力的敲打著後背,似乎十分的痛苦。上前扶著老元帥在交椅上緩緩坐下。自己也拖把椅子與他促膝而坐,關切問道:「老哥,你的腰椎更厲害了嗎?」

伯賞別離點點頭,慢慢調整個舒坦點的姿勢道:「一年不如一年了,前些年光是肩周、膝蓋,倒還能硬撐過去。誰想去年又添了個腰上的風濕病,」沙啞地歎口氣道:「這腰是支柱啊,一點毛病就能害得你抬不動腿、舉不起手,戰都站不穩。」

老元帥說著敲敲自己的背,竟發出鐺鐺的聲音。呵呵笑道:「要沒了這個鐵腰帶。老哥我站都站不起來。」

石敢端個炭火盆進來,擱在他倆的中間,又在上面鋪了個鐵線網子。沈乞則端著個大托盤進來,將上面的八個小碟子擺在兩人身邊地小機上。盤子裡面是醃好的牛肉條、羊肉塊,還有鮮魚、貝類之類的河鮮。

伯賞別離奇怪笑道:「我說兄弟,你怎麼打仗還帶這些玩意

秦雷看石敢一眼,石敢輕聲道:「巴陵郡的侯老闆送來的。」秦雷輕笑道:「這傢伙最會揣摩心思。知道我好這口。」伴著的聲響。他將一條條牛肉整齊擺在鐵網上,動作熟練又專業。顯然是時常為之。

伯賞元帥也不說話了,他舒服的靠在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秦雷幹活……話說能讓這位爺親自服務的,怕是全天下都不到三個,而他伯賞別離,卻是其中一個。

只見他一手拿個小刷子,從罐罐裡蘸醬刷在肉條上,一手拿筷子輕巧的翻動著。不一會兒,伯賞元帥便聞到撲鼻的香氣,不由吞著口水道:「還真是餓了呢。」

秦雷將牛肉條夾盤裡,遞給老元帥道:「趁熱吃。」伯賞別離也不客氣,接過來便用手撈著大快朵頤,他倒是不怕燙。

秦雷笑著搖搖頭,將傢伙什遞給石敢,讓他繼續燒烤……隆威郡王殿下從來沒有那種別人吃著我看著的高尚情操。

秦雷從開水盆中捏起小酒瓶,給伯賞別離斟上酒,也給自己倒上。兩人一碰杯,便利索的走了一個,老元帥呲呲牙道:「涼熱正好!」便與秦雷對酌起來。

酒過三巡,盤子裡的食材也消滅了大半,兩人終於都有些飽了。舒服的拍拍肚子,秦雷清聲笑道:「酒足飯飽,說正事兒吧。」

老元帥將盤子裡最後一片蘑菇吃掉,隨手擦擦嘴巴道:「好。」便字斟句酌道:「兄弟可知道國內的局勢?」

秦雷點點頭,實話實說道:「諜報局三天會傳遞一次情報,也就是說,前天京都發生了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

伯賞別離瞇眼打量秦雷一陣,奇怪道:「你怎麼還能笑的出來?」說著使勁撓撓花白地頭髮,滿面憂慮道:「我們現在是四面楚歌啊……說不定哪天就成階下之囚了。」

秦雷聳聳肩膀,無所謂道:「他能奈我何?」覺著這話有些輕佻,抱歉地看老元帥一眼。他輕聲安慰道:「老哥是大秦第一流的將軍,而我勉強算得上二流。不過在勾心鬥角上,兄弟我還是有點自信的。」

「也對,我比較憨實。」伯賞別離拍拍額頭笑道:「成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是缺根弦才對。

「給我講講唄,」伯賞元帥一臉興奮道:「你準備怎麼對付他們?」

「寫文章,」秦雷狡黠地笑道:「有位偉人說過,有的時候筆比劍更有力。」

「什麼文章?」老元帥窮追不捨的問道。

「岳陽樓記。」秦雷眨眨眼道:「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認真聽了一段,伯賞別離舉手投降道:「這能比刀劍更有力?我怎麼聽著犯困呢?」

秦雷又翻下白眼。悶聲道:「別人聽了不犯困就行。」

「兄弟別生氣,老哥我聽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伯賞別離捋著鬍子笑道:「你還是用大白話直接給我講講得了。」

秦雷苦笑一聲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老粗,沒想到你比我更粗。」便將他作《岳陽樓記》地用意講與老元帥聽……

當日他作此文章……或者說抄此文章,並不是一次隨性之作,而是經過了慎重地考慮。

眼下他歸國在即。但前景卻十分地不妙。在他出國訪問的這段時間,李渾繼續告病在家;昭武帝繼續黨同伐異,對服從他地人加官進爵,對反對他的人貶官整治。大家都不想輕易丟掉飯碗,而且臣服皇帝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終於在幾次清洗之後,朝會成了昭武皇帝陛下的一言堂。

可以說,旁落了十八年的權柄。終於又回到了皇帝手中。

這對大秦和大秦皇室來說,也許算是件好事,但對秦雷來說,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昭武十八年九月初三,都察院左僉督御史易惟洛上本參劾吏部尚書秦守拙驕縱不法、目無主上,草菅人命、賣官鬻爵等八條罪狀,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九月初五,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炳宸上本參劾太和殿大學士麴延武結黨營私、蟻附權貴等七條罪名,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九月初九。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嵬茗上本參劾鎮南軍主帥伯賞別離剋扣軍餉、中飽私囊等四項罪狀,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九月十一,武英殿大學士周廉,在早朝上本曰:鑒於京山城位置過於敏感,建議收歸國有。一見陛下的鐵桿親信都親自上陣了,就連最不敏感的官員也明白……到底是誰想整誰了。

但這一次他們沉默了。似乎忘了如何痛打落水狗……

昭武帝又等了幾天。卻始終沒有等到百官彈劾秦小五、奏折紛紛如雪片的場面。他坐不住了,便將文華殿大學士田憫農喚到御書房。進行了一次絕密的談話。

首先解釋一下昭武帝為什麼找田憫農,因為周廉是同黨、麴延武是敵人,王安亭出國未歸,剩下地老三是個擺設,所以皇帝別無選擇。

下面是談話原文……不要問秦雷是怎麼得到的,因為皇帝從來沒有秘密。

省略掉你好、我好、吃了嗎之類的廢話……

「最近幾封彈劾奏章,大學士看了嗎?」昭武帝狀作不經意的問道。

「回稟陛下,微臣看過。」所有的奏章都要經過內閣傳到皇帝手中,所以他想說沒看過也不行。

「田中堂作何感想啊?」昭武帝瞇著狹長的雙目,似笑非笑道。

「……微臣以為,御史有風聞奏事的權利,這樣做並無不妥。」田憫農三十年前便在朝中當官,什麼場面沒見過?自然不會輕易被皇帝堵到牆角去。

「今天不談御史,就說說秦守拙、麴延武、伯賞別離這幾個人,」昭武帝乃是久經考驗地老陰謀家,自然不會要臉,還是一本正經道:「再加上周廉的奏折。田中堂難道沒看出點什麼嗎?」

一提起這茬,田學士就氣不打一處來,微微惱火的拱手道:「微臣以為周學士不學無術、譁眾取寵,實在猶如大學士的身份,請陛下申斥!」

昭武帝的眉毛抖動幾下,聲音有些生硬道:「愛卿何出此言?」

只聽田憫農不亢不卑道:「回稟陛下,據微臣所知,京山營乃是當初陛下同意、兵部批准、工部監造的,本來就屬於我大秦。還怎麼收歸國有?實乃多此一舉!」

昭武帝發現這老東西實在太滑了,無論怎樣暗示,都一概裝作聽不懂。他終於失去了耐心,目光逐漸轉冷道:「朕覺著我大秦朝野之中,有人在結黨。想要亂政!」

這話直截了當且威力無窮,田憫農再也不能裝聾作啞,噗通一聲跪下道:「陛下,請三思啊……五殿下縱有千般不是,但他現在為我大秦身處虎穴之中,朝廷無法搭救便已經惹得民眾頗有微詞了,若是再落井下石……」說著砰砰磕頭道:「恐怕會激起民怨地啊!」

「哼!」昭武帝悶哼一聲。卻沒了下文,彷彿便秘一般。他知道田憫農所言非虛……這也是他的打手們不敢直接攻擊秦雷的原因,怕引起民憤啊!

細長乾枯的手指,在桌面上無疑是地扣動幾下,昭武帝不死心道:「朕怎麼會欺負自己地兒子呢?不過是他周圍環繞著太多的壞人,朕得幫他清理一下才行。」

「但在天下百姓看來,這並沒有什麼區別。」咽口吐沫,田憫農十分艱難道。他已經感覺到皇帝的決心,也實在不想與其對抗。但是他身後那人已經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保住秦雨田了。所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與皇帝死磕。

是的。他之所以替秦雷出頭,並不只是出於道義考慮,還是因為他地恩師,蔣之虞蔣老丞相要保秦雷。這又一次證明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見這個與秦雷毫無瓜葛地大學士如此強硬,昭武帝被誤導了……他以為百官大都是這樣想,他也沒有魄力將百官統統革職。所以他退讓了。不情不願道:「那就等他回來再說吧。」其實在他地一生中,退讓隱忍才是主流。強硬高調實屬偶然。

聽皇帝這樣說,田憫農著實鬆了口氣,畢竟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飯吃,鬧掰了沒有什麼好處。便退讓道:「陛下英明,等五殿下歸國之後,微臣必定奏請對其進行調查。」

雙方各讓一步,這才達成了妥協。

這次談話以後,昭武帝地手下偃旗息鼓、暫時沒了動靜,可稱之為整個事件地第一階段,此階段誰也沒討到好處。

安穩的日子過了一個月,太子殿下回國了……而且是隆威郡王殿下以自身為質、將其換回來的。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這是一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高尚精神!秦雷的聲譽一下子到了頂點,人們爭相傳頌著他偉大的自我犧牲,編成戲曲、話本在各地宣揚。甚至有人上書朝廷,要給他立生祠。

而在南方,他早就萬家生佛了。

面對著秦雷越來越高漲地威望,昭武帝氣歪了鼻子,但他也不敢頂風作案,對廣大群眾對著幹。只好順著稱讚幾句,不痛不癢的承諾,歸國必有封賞。

這算是第二個階段,秦雷用自我犧牲換取了巨大的名聲,一時竟壓制了昭武帝的氣焰。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七章 道義

但昭武帝豈會輕易罷休?他不過是暫時蟄伏,等待機會罷了。

一個月後,機會來了。從南邊傳來消息,是秦雷將奄奄一息的景泰帝救活,並借此成為楚國皇帝的私人大夫,達官貴人的座上嘉賓,還和某位公主不清不楚,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意思。

昭武帝的爪牙頓時來了精神,對秦雷展開了聲勢浩大的批判,也第一次將矛頭直接對準了他。

御史言官們列出了秦雷在楚國的三大罪狀:

其一曰救敵,明明楚國皇帝看眼就要去找他爹了,你卻把他救回來,這不是救敵是什麼?

其二曰通敵,你可是秦國的殿下啊,怎麼能跟楚國的幹部勾勾搭搭呢?通敵!一定是通敵!

其三曰投敵,我們理解你,年紀輕輕的肯定需求旺盛,你可以去那種地方嘛……聽說神京的姐兒比中都的可強多了。但你不該去找楚國公主啊。雖然說尚公主可以為國爭光,但娶不會來就是倒插門,不是投敵是什麼?

這三大罪狀其實都不算什麼,因為都可以解釋為是為了救回太子不得已而為之的。卻是將秦雷從神壇上拉下來的不二法寶……看看吧,你們的偶像不是那麼完美,他也會趨炎附勢、私生活還不檢點!

雖然不能將秦雷打倒,卻可以將其看似堅固無比的裝甲鑿開一道縫隙。更重要的,是為後續的參劾鋪平道路,製造氣氛。

而且在這兩個月中,昭武帝進一步清洗了同情秦雷的官員,將一幫忠實鷹犬引進了朝堂。

果然緊接著,各種彈劾他的奏章便到了,從小時候偷看鄰居大媽洗澡。到私鑄兵器企圖竊國,五花八門的罪名應有盡有,若是都坐實了,足以將其千刀萬剮一萬遍了……當然,昭武帝是不會同意誅九族地。

這次幫秦雷說話的人少了,明顯少了。一來許多強硬派已經回家種地去了,二來官員們也不能為了一個歸期杳杳的殿下,而幾次三番的得罪陛下吧。所以他們又一次沉默了,但其意義卻與上次完全相反。

就連在上次起到關鍵作用的田大學士也沒有說話。他居然著幫秦雷頂了兩個月,已經夠意思了!就算蔣老太爺。也說不出自己的不是來。

昭武帝得意的窮追猛打,示意他的打手們再次參劾。除了伯賞別離、麴延武以及秦守拙幾個所謂骨幹份子之外,這次還加上了胥耽城、卓文正兩個爪牙之士。

一時間陰風怒號、濁浪滔天,大有將隆威郡王這龐然大物傾覆的趨勢。

這便是整個事件的第三階段,昭武帝終於佔據了絕對優勢就在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大局已定時,有一群憤怒地人爆發了。

這些人品級極低。最高的不過從六品;年齡也不大,最年長的不過四十出頭;而資歷更是淺薄之極,齊刷刷的都是本年進士出身。

好吧,正如大家所料,就是昭武十八年的進士們。這些人都算是秦雷的學生,朝廷給秦雷腦袋上扣屎盆子,就等於也往他們腦袋上扣。而且秦雷給他們地印象極好。無論是賑災事件、請願事件、還是後來的春闈大典,他始終都站在柔弱學子們的身邊,幫他們抵禦著來自奸相的攻擊。

等中了進士當了官,這些新科進士瞭解了朝廷的舊習。才知道是因為有了五殿下無聲的庇護,他們這些有才學、沒出身的小舉子才能高中皇榜、進士及第,才有了今天。

這種感激之情到了頂點,便是無原則地崇拜,以及無所畏懼的捍衛。

所以他們決定為五殿下申冤。但大伙都是人微言輕怎麼辦?不要緊,總比年初當舉子時的份量要重些吧……當初光著腳都不怕穿鞋的了,現在穿上鞋了。就更不怕了。

這些傢伙已經上班半年之久,竟然還沒有被前輩同化,可見秦國官方地新人入職教育是多麼的失敗。

便有幾個領袖人物開始串聯,做這事兒他們都是輕車熟路,沒幾天便聯名寫就一封奏折,上書皇帝陛下,要求停止對隆威郡王殿下的誣蔑攻擊。並立刻恢復名譽……好歹現在也是國家幹部了。當然要先按規矩來,規矩辦不來的。再用不規矩的法子也不遲。

但那封有二百五十人簽名的奏章石沉大海了,朝廷的大人們該幹嘛幹嘛,彈劾罵人一樣沒耽誤。事實證明,就像很少有人拿豆包當乾糧一樣,也幾乎沒人把這些菜鳥當回事兒。

但至少他們自己把自己當回事兒……要知道這些進士是相當富有抗爭精神地,見來規矩的果然辦不了,立刻不規矩起來。還是老法子,承天門前跪坐請願,倒也算是輕車熟路了。

不過昭武帝始終沒有放鬆對這些傢伙的監視……畢竟都是有案底的,讓皇帝陛下很難放心啊!所以在他們出發的前一天,昭武帝便得到了消息,頓時大驚失色。他對於士子們春天那次示威仍記憶猶新……竟然連老奸巨猾的文彥博也抵擋不住!

所以他不能讓歷史重演,因為這次灰頭土臉的會是他本人。

在士子們出發之前兩個時辰,聖諭終於下來了:暫停對隆威郡王及其同黨地追查,一切待其歸國之後再做定論。

這可算是整個時間地第四階段……矛盾被暫時壓制了下來,但昭武帝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時間推移,又過了一個月,秦雷墜崖身亡地消息又傳回了國內。

昭武帝如釋重負,再也沒有絲毫估計……其實他之所以首鼠兩端,還是因為懼怕秦雷的反攻倒算。誰知道一個掌有兵權、勢傾朝野的王爺能幹出什麼事呢?

但現在好了,禍害死掉了、天空晴朗了,秋後算賬的時候也到了。在短短七天內內。大理寺接連羈押了商德重、辛驪桐、塗恭淳等九個新科進士中的領袖人物。

隨後昭武帝頒下諭旨:著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會審隆威郡王結黨謀逆一案、並授予其任意傳喚並羈押相關人員的權利……

這算是第五個階段,在歷時三個月後,這場由昭武帝暗中策劃發起地,對秦雷集團的清算,終於走到了了明處。其大小爪牙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誓要將秦雨田及其黨羽搞倒搞臭,遺臭萬年。

這五個階段共計一百天左右,對大秦的朝政走向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大史學家范仲淹將其稱為百日逆流。

一番為國盡忠,幾次死裡逃生。就換來這麼個局面。秦雷只能說,那位專門在背後下黑手的皇帝,實在太不要臉!太王八蛋!太狗娘養的了!

即使他是自己的親爹,秦雷也會這樣說,更何況他還不是自己的親爹。

反擊!秦雷需要一場乾淨利索的反擊,來一掃陰霾!提振士氣!收攏人心!打擊對手!

但他沒法去燒昭武帝的宅子。因為那地方叫皇宮;也沒法去威脅昭武帝地兒子,因為那些傢伙是他的弟兄;更沒法去敲昭武帝的悶棍,因為他管那傢伙叫父皇……

因為給人家當了兒子,秦雷最擅長的黑道招數,居然統統失效。無限鬱悶之餘,只好放下刀槍拿起筆,用最不擅長的方式反擊……他本想上書自辯的。但發現自己實在不是那塊料,搜腸刮肚也寫不出幾個字來。

這也不能怪他,作為一個從小到大作文不及格地傢伙,除了寫檢查比較拿手之外。別的統統不在行。但他絕對不會給昭武帝寫檢查的,根本嚥不下這口氣。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當這趟南楚旅行到達了最後一站----巴陵城時,秦雷不禁脫口而出道:「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靈感頓時從天而降!

感謝文正公!感謝九年制義務教育!感謝可惡的語文課代表!

這才有了秦雨田名垂千古的《岳陽樓記》。我們之前便說過,這是一篇政治性很強的文章,也是秦雷在政治生涯中寫就的最玄妙一筆。十分值得通篇去解讀:

一開篇說昭武十八年冬,途徑巴陵郡,這句話十分耐人尋味,因為若是從神京城合理合法出發地話,直接從大江中游的江夏城北上襄江歸國便可,根本不會經過上游的巴陵城。但為什麼會途徑巴陵呢?那是為了隱晦的點出,自己乃是逃亡歸國。這叫開篇表明心跡。乾脆利索地駁斥了關於自己通敵投敵叛國之類的誣蔑。

然後第二段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這段是寫景,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寫景抒情,帶出下面的……牢騷。

第三段乍看也是寫景,但只要稍一聯想,便會明白,這是他自身處境的寫照:所謂霪雨霏霏,連月不開是指昭武帝對朝臣的迫害打壓持續數月之久,以至於朝堂上陰風怒號,仁人義士皆被濁浪排空、貶謫拘禁。以至於日星隱耀,山嶽潛形讓這些賢臣忠良無法為國家效力。

取而代之的是薄暮冥冥,虎嘯猿啼,一群奸佞宵小沐猴而冠、胡作非為,把個大秦朝堂折騰的陰風陣陣、鬼哭狼嚎。在這種逆流下自然商旅不行,檣傾楫摧,朝政都無法正常運轉,國家時刻蒙著巨大地損失。

想到這種情形,他不禁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正所謂近鄉情怯,既想盡快回到祖國。但又怕有人向陛下進獻讒言,使自己落得個淒慘境地。以至於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把此時進退兩難的矛盾心情刻畫地淋漓盡致,讓人不禁在深切同情之餘,也要問一句到底怎麼辦?

結果他筆鋒一轉,一改前文的沉重,竟轉而想像起春天洞庭湖上美景: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

心頭的陰霾也一掃而空,變得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很顯然他是想通了什麼,才會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的。

人們在替他高興地同時,也不禁要問。你到底在這天水一色的洞庭湖前,想通了什麼?

沒有再賣關子,他地答案擲地有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秦雨田不會因為個人地得失榮辱而改變赤子之心。無論是高居廟堂、還是遠在草野。我都會為大秦、為百姓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進亦憂,退亦憂。無論進退,始終如一。

然則何時而樂耶?你要問我何時能放開一切、過兩天輕鬆日子?我告訴你不可能。因為我已經發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今生以身許國,不能利澤生民,非丈夫平生之志!

發出這震耳發聵的誓言後,他又用一個極具蠱惑性地問句結尾:噫!微斯人。吾誰與歸?即使找不到有志一同的夥伴,我也會堅定的走下去……

我們無法去估計,在秦雷今後的道路上,這篇文章,這個誓言,這句感歎,給他帶來了多少忠勇之士的誓死效忠。為他贏得了多少支持擁護。幫他攻陷了多少堅城深壘,使他避免了多少看似不可避免地損失。

但我們卻可以確定。秦雷通過這一手漂亮的斗轉星移,將其在昭武帝面前的先天劣勢徹底扭轉了過來。他不再是一個不聽話的兒子,而是一個碧血丹心的忠臣!

在天下百姓樸素的認識中,忠臣是大大地好人,對付忠臣的大臣都是奸臣,對付忠臣的皇帝也是昏君這就是道義的高度。

道義有多重要?孟軻老師教導我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也就是說,若是喪失了道義,就連你三姨都不待見你;反之,若是道義站在你這邊,道上兄弟都不敢欺負你。

君不見古來皆是如此:

商湯之道乃是討伐夏桀之無道、還百姓以安寧;周武之道亦是商湯之道。

秦始皇之道因其可終結天下戰亂,還百姓以祈望百年之太平;漢高祖之道乃是接始皇之餘澤。

魏武帝、周世宗之道亦是始皇帝之道,而晉武、隋文、唐高之道不過是漢高祖之道爾。

而今天下紛爭二百餘年,道之何存?誰又能得道?

從這篇文章中,我們看到了道,一種不同於甚至超越前人的道。也許其傳遍天下之時,便是秦雷得道之日吧。從那以後,他也許會經歷許多艱難險阻、面臨無數生死考驗,但他只會越來越強大,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八章 非暴力不合作,文明的不服從

大江東去,亂石穿空。雪落無影、寒鴉有聲。

秦雷講完之後,便沒有再說話。船艙裡也變得靜悄悄,只有盆中木炭偶爾發出辟啪的輕響。

老元帥看著那躍動的火苗,兩眼中儘是橘黃色的光。良久,才緩緩抬起頭,定定地望向秦雷,一字一句道:「天下非君莫屬。」

秦雷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又溫和,使人莫名的信任,只聽他輕聲道:「願與諸君共享。」

兩人相視而笑,其意不言而喻。

回到江北水城時,已經是申時末了。

當秦雷和老元帥走出船艙,向水城望去時,第一眼便見到冬雪初霽,長堤皚皚如玉帶橫陳,奇美淒美。

他卻無心賞此美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點……只見銀裝素裹的天地之間,有佳人撐一柄淡藍色的油紙傘,如香水百合一般,俏麗在長堤之上。

那是雲裳,那是在等他歸來的女孩。

秦雷的心忍不住撲撲直跳,血流也加速了數倍,口乾舌燥之餘,甚至連雙目也一陣陣發酸。

看到船兒進港,看到甲板上那朝思暮盼的英挺身影,雲裳嬌軀輕顫,旋即便拋開油紙傘,向碼頭方向奔跑過來。

船未停穩,秦雷便一按欄杆,全力往岸上跳去。所有人目瞪口呆,倒不是因為素來穩重的王爺聊發少年狂,而是這欄杆距離地面足有兩丈之高……

眾人呆呆的看著王爺轟然雙腳落地,動作充滿力度,濺起雪花無數。

當然。衝擊力還是蠻大的,秦雷不由自主的向前踉蹌幾步,正好與飛奔過來的雲裳撞了個滿懷。

姑娘一下子呆住了,滿身的功夫不知去了哪裡,任由秦雷帶著往地上摔去。

秦雷苦笑一聲,扭腰轉身,與雲裳在空中換個位置。只聽轟隆一聲。後背實實在在的摔在了地上,雲裳也撞在他身上。

秦雷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雙目灼灼地望向女孩的玉容,低喚一聲道:「雲裳。我想你……」

姑娘本要掙扎著起身,聽到這一聲深情呼喚,立刻忘掉了原先地打算,緊緊地抱住秦雷,輕聲如泣如訴道:「壞蛋……」

話沒有說完。便被秦雷用大氅蓋住了身子。雲裳只覺眼前一黑,冰涼的唇瓣便被一對火熱的唇吻上了,無暇去考慮身處的環境,姑娘便熱烈的回應起來。

雪落心湖了無痕,此時無聲勝有聲。看到兩人上演少兒不宜,侍衛們雖然都年紀不小了,但還是乖乖的轉過身去,替王爺站崗放哨。自然也免不了議論紛紛……

大感羨慕的公孫劍喃喃道:「離開有公主相送,歸來有佳人相迎,這是什麼樣地人生啊?」

夏遂陽瞄他一眼。嘿嘿笑道:「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擁有更美好的人生。」

「什麼事?」小伙子張大嘴巴,望著壞笑的老頭子,滿面希夷道:「我千辛萬苦都不怕!」

「不辛苦,還很舒服呢,」身邊的樂布衣狠狠給他地腦,「做夢就行了!」

夏遂陽也嗤嗤笑道:「正是正是。」

公孫劍委屈的撓頭道:「原來你耍我啊……」

夏遂陽伸手扣扣鼻孔,說出一句富有哲理的話來:「凡人不該奢望神仙般的生活。」

樂布衣被他逗樂了。輕聲笑道:「不錯。神仙也不該妄想像凡人一樣生活。」

公孫劍屬於武術青年,聽不懂這些神仙話。撓撓頭道:「也不知南方那位公主曉得了,會有什麼感想……」夏遂陽趕緊摀住他的嘴,小聲提醒道:「可別讓那姑娘聽到了!」樂布衣兩眼一瞪,嚇得公孫劍一縮脖子,大臉煞白煞白地。

夏遂陽和公孫劍關係很鐵,趕緊為他圓場道:「年輕人說話欠考慮,不過心是好的。」

「好什麼好?」樂布衣吹鬍子瞪眼道:「告訴你們,不管殿下將來有多少妃子,心裡真正喜歡的,就只有我們家雲裳一個!」

「你們家?」夏遂陽和公孫劍齊聲道:「那是您閨女?」

「差不多,」樂布衣輕聲道:「那是我徒弟。」

夏遂陽立刻望向公孫劍,眼裡的意思清晰無比:你可混得夠慘的,居然連師傅視如己出的小師妹也不認識。

公孫劍可憐巴巴的回望一眼,不敢再胡說八道。

一陣刺骨的北風吹過,讓雪地裡纏綿的兩人渾身汗毛直豎。雲裳頓時從沉默中醒過來,小臉一下滾燙滾燙,擰著秦雷的胸口,小聲嬌嗔道:「讓我怎麼見人?」

秦雷坐起身子,打橫將她抱起來,哈哈笑道:「我們兩情相悅,情不自禁,有什麼不能見人地?」

「還說……」雲裳將小腦袋深埋進秦雷懷裡,羞臊道:「快走……」

「遵命,娘子……」秦雷拉長音道,便抱著柔若無骨地女孩一路小跑,消失在長堤盡頭。

「你叫我什麼?」

「娘子啊。」

「瞎說,奴家怎麼算你的娘子呢……」

「我這兩天就找你爹提親去!」

「什麼?你父皇已經答應了嗎?」

「管那老東西做甚……」

抱著姑娘跑著跑著,秦雷就開始想入非非,便決定趁熱打鐵、生米煮成熟飯。

打定主意後,他也不聲張,興沖沖抱著雲裳跑回了曾經住過的營房,一腳踹開大門。頓時把屋裡的兩位嚇得跳了起來。手裡的茶碗也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錯愕,短暫的錯愕之後,秦雷轉身往外走道:「對不起,走錯門了。」

聽到這話,雲裳投江自盡的心也有了,騰地一聲,從秦雷懷裡跳出來。眨眼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她能跑,秦雷卻不好跟上,只好使勁撓撓頭,走進屋裡沒好氣道:「你們可以理解為我在強搶民女。」

兩人神色怪異地點點頭。其中一個年輕些的道:「五弟放心,我倆什麼都沒看到。」正是歸國後一直稱病地太子爺。還不忘解釋一句道:「我們兩個等了半晌,實在受不了,尋思著回來喝口熱茶再去碼頭接你的。」

秦雷搖搖頭沒好氣道:「那麼多房間不去,非要來我這間。」說著解下大氅。遞給屋裡的另一人。那人一邊將那大氅掛到牆上,一邊陪笑道:「最近得了夜盲症,一丈之外啥都看不見。」乃是江北巡撫卓文正。

秦雷憋一肚子火沒處發,擺擺手,在椅子上坐下,提起茶壺試了試,發現涼熱正合適,便仰頭咕嘟咕嘟灌起來。

將整整一茶壺水灌進肚子去,用袖子擦擦嘴巴道:「過二日我就去一趟唐州,向喬家提親去。」野火消退了。頭腦清醒了。他也意識到,得給眾人一個說法。都幹出這檔子事情了,若是還裝聾作啞的,雲裳會被人說閒話的。

「什麼?」太子爺瞪大眼睛道:「兄弟,你不是開玩笑吧,我們皇子地婚事,什麼時候自己說了算過?」

「從現在開始。」秦雷悶聲道:「我自己說了就算。」

「那父皇呢?」太子苦笑道:「兄弟不要意氣用事。起了衝突吃虧的還是我們。」

「我知道。」秦雷一本正經道:「我要非暴力不合作!」

「什麼意思?」兩人齊聲問道。「就是文明的不服從。」秦雷認真解釋道。

「還是不懂。」兩人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真笨,」秦雷頓時來了精神。好為人師道:「當我們面對無法抵抗地強權時,我們可以採用裝聾作啞、消極怠工、陽奉陰違、自行其事等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慨。」

「哦,」卓文正先明白了,點頭道:「就是說除了暴力什麼法子都用。」

「就是說,我不跟你衝突,但我也不聽你的。」太子也明白了。

「不錯,現在對方氣勢囂張、不可一世,貌似強大無比,若是跟他們硬碰硬的話,我們會吃虧的。」秦雷頷首道:「不如高築牆、廣積糧,避其鋒芒,任其瘋狂,冷眼看他囂張到何時。」他知道這兩位最擔心地是什麼。

看到他篤定的樣子,兩人懸了好幾個月的心,這才略略放下。太子呵呵笑道:「行啊,兄弟你回來了,咱們就有主心骨了,你說咋辦就咋辦。」太子爺要多低調有多低調,看來是徹底被老頭子玩草雞了。

秦雷微微一笑道:「二哥這些日子過得還好,我看胖了不少。」

「整天吃飽了就躺著,能不胖嗎?」太子摸摸腮幫子,不好意思的笑道:「五弟,你說我啥時候才能回去?老在荊州城待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現在就可以回京了。」秦雷輕聲道:「我們倆一個在朝堂、一個在軍營,相互幫襯著,應該勉強可以應付過去。」

終於要回去面對沒人味的老頭子了,太子不由面色一緊,緩緩點頭道:「我會盡力的。」

見太子的問題談完了,卓文正才輕聲試探道:「王爺,那卑職呢?據說最多還有三五天,勒令卑職停職待查的文書就要下來了。」

這消息秦雷第一次聽說,尋思片刻方咬牙道:「停就停。難道還稀罕這位子不成?」

卓文正聞言頓時面色一緊,顫聲道:「那那……」那了半天,也沒那出個所以然來。

但秦雷明白他的意思:為了保住這江北巡撫的位子,他們卓家已經放棄在復興衙門地大部分權益。若是再丟了這烏紗,那不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秦雷當然不會幹這種生兒子沒屁眼地缺德事兒,抬手讓他稍安勿躁,笑著解釋道:「他們想要巡撫位子就讓他們拿去。我們不和他們掙。」說著劍眉一挑,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江北六百萬民眾到底聽誰地。」

卓文正有些懂了,咽口吐沫道:「您是說……」

「架空它!」秦雷在空中虛砸一拳,沉聲道:「巡撫衙門裡所有人都辭職。給朝廷派來的大人騰出地方來,想怎麼撲騰就怎麼撲騰,反正也不用咱們給他發薪。」

聽了秦雷不負責任的說法,卓文正苦笑道:「王爺,我們江北剛剛走上正規。可不能壞了這大好局面啊。」

「當然不會,」秦雷微笑道:「我們再成立個江北省政府,班子跟巡撫衙門的一樣,你來當省長,讓你的屬員們再過來當差。」說著想起什麼似的道:「趙季禮願意跟著過去,就讓他接著當總督,不然就讓他繼續涼快去。」

太子不由笑著插嘴道:「趙大人曾經去晴翠山莊找過我幾次,看得出來他很糾結啊。」趙季禮,大上任地禮部尚書、老四地外公,現任的江北總督。乍聽起來也是出將入相地人物。卻混的無比淒慘。不僅說個話沒人聽,連下館子都得付錢……吃飯要付錢地二品大員,亙古未聞啊!如果要評大秦一百年來最窩囊的總督,他絕對可以躋身前三甲。

之所以會這麼慘,主要是卓文正太不地道,老擠兌人家。當然也跟這傢伙太把自個當回事兒有關……一來了江北就吆五喝六、準備搶班奪權,哪還能有個好果子吃嗎?卓文正不好意思的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秦雷無所謂的搖搖頭。不再理會那狗屁趙督。沉聲道:「以後上面再派人下來,照此辦理即可。」

卓文正點頭笑道:「非暴力不合作、文明地不服從。」

秦雷笑笑。輕聲問道:「沒事了吧?」

卓文志識趣的站起身,恭聲道:「屬下告退。」

秦雷起身相送道:「你的心孤來安撫,江北官員的心可就要你來安撫了。」

「屬下不會讓王爺失望的。」說完便躬身告退。

待他走後,屋裡只剩下兄弟兩個,秦雷把椅子拖近了,定定的望著太子。把他看得渾身發毛,嘴角抽動幾下道:「兄弟,你要幹啥?」

「問你個事兒,」秦雷的眼神晦明晦暗,聲音低沉而緩慢:「回去之後有什麼打算?」方才當著卓文正的面,兩人頗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意思,現在沒了外人,自然也沒必要裝了……他們這對難兄難弟所面臨的危險,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太子歎口氣道:「我能想像到自己地命運……無非是被勒令閉門養病罷了。」說著自嘲地笑一聲道:「然後就等著被廢,頤養天年吧!」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六九章 信任還是不信任

「我沒聽說過有哪個廢太子能頤養天年,」秦雷雙目閃著幽幽的光,聲音也變得飄忽不定:「能苟延殘喘就要燒高香了。」

「那怎麼辦?」太子蕭索的歎息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抗爭!」秦雷的眼神突然犀利起來,整個人也重新煥發光彩,沉聲道:「反正結果也不會更壞了,為什麼不搏一把呢?」他不能讓自己變成唯一的靶子,他要拉個難友陪自己一塊遭罪,這就是秦雷的打算。

但太子何其精明?轉瞬便明白了秦雷的心思,緩緩搖頭道:「五弟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絕不會讓老大當然這個太子,所以你不用怕我退縮。」

秦雷臉蛋子有些發燙,頓一頓才實話實說道:「如果我一個人的話,是應付不來的。」

太子瞭解的笑笑,輕拍他的胳膊一下,微笑道:「這些日子我已經想明白了,如果把一個天下承平的國家交給我,倒還能打理一番,但現在這種群狼環伺、亂七八糟的局面,我是應付不來的。」說著洒然一笑道:「徐劭曾經評價魏武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兄弟你看我倆誰能當得起?」

秦雷毫不猶豫的搖頭道:「我等不及曹公甚矣。」

太子頷首道:「不錯,不過若是把後半句給你、前半句給我的話,卻聞到一陣百合的清香,秦雷伸出了臂膀。將雲裳那柔若無骨的嬌軀攬入懷中。下巴緩緩摩挲著她的頭頂,輕聲問道:「如果有個人騙過你一次,你還會相信他嗎?」

「是你嗎?」雲裳一下子緊張起來,緊緊攥住秦雷的衣襟,一臉哀怨道:「你騙過人家什麼?什麼不能明說嗎……」

秦雷滿頭大汗道:「不是我,是別人。」

雲裳的身子很明顯放鬆下來。調整個舒服地姿勢,乾脆道:「相信。」

「為什麼?」秦雷輕笑道,他對姑娘獨特的邏輯很感興趣。

伸出白嫩的手指,在秦雷胸口畫幾個圈圈,雲裳理所當然道:「難道信任不是一種美德嗎?」

「可他騙過你呀,」秦雷哭笑不得道:「你不怕再次上當?」

「就算再次上當,那也是騙子錯了!給予別人信任還有錯嗎?」雲裳忽閃著大眼睛。一臉無辜道:「我覺著給予別人信任,和對方是否背叛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秦雷發現大家有代溝……艱難的溝通道:「你為什麼能不在乎呢?」

把小腦袋擱在秦雷臂彎裡,雲裳舒服的瞇起眼睛,語帶慵懶道:「人家很厲害的,從懂事開始,所有與我有關的事情。都是由我自己做主哦。」說著一臉認真道:「因為人家不想成為一個懷疑一切的老妖婆。所以我相信別人……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想相信。」

「這個……似乎應該甄別對待吧?」秦雷發現大家有代溝。

「可事情沒發生之前。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在騙你呢?」雲裳很認真道。

秦雷停止與雲裳討論這個問題,雖然他很讚賞她的處世態度,但沒法去借鑒。在這個爾虞我詐地戰場上,老實人是不長命的。不過他也無意去糾正這心思純良的姑娘,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護她不受傷害。

「怎麼了,我錯了嗎?」看他沉默不語,雲裳怯生生的問道。

「不,你做的很好,」秦雷面帶微笑道:「咱家總得有個好人不是。」

「嗯,我也覺得你不是好人。」雲裳很認真道:「所以我要好好做人。」

秦雷汗顏道:「其實我還可以吧……」

「真的嗎?」雲裳幽幽道:「那這是什麼?」說著抬起小手讓他看。

秦雷低頭一看,竟然是雲蘿所贈地那塊碧玉,暗叫一聲:糟糕!輕輕咳嗽一聲,還沒說話,雲裳就撅起小嘴道:「你一咳嗽就是要騙人……」

秦雷額頭冒汗,看來她已經對一般手段免疫了,只好拿出了殺手鑭。

但見他原本硬朗的面部輪廓漸漸變得線條柔和起來,眼神憂傷而落寞,嘴角緊緊抿著,拘謹的像做錯事的孩子。他就這樣沉默的注視著雲裳精緻的……下巴,致命的憂鬱。

雲裳立刻中招,雙目逐漸霧氣氤氳。桃紅櫻唇微微翕動,伸出柔軟地手臂,緊緊地纏繞著他。再也不想盤問什麼。

「雲裳,」見前戲做足,秦雷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磁性,帶有濃濃的蠱惑味道:「你要相信我,我的心裡始終只有你。」

雲裳雙目中散發出驚喜地光。小腦袋在他懷裡反覆蹭著不說話。

「至於那塊碧玉……我要請你原諒我。」秦雷的眼神中流露出羞愧的光,輕聲道:「我做了一件虧心事。」

姑娘閉目點頭,長而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喃喃道:「就算你是騙我地,我也心甘情願讓你騙。」她已經做好了情郎尚公主地心理準備。

秦雷輕歎口氣道:「倒沒有對不起你,只是對不起你地諄諄教導。」緩緩撫摸著姑娘如玉面頰,輕聲道:「你一直叫到我要做一個誠實地人、正直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但我顯然都沒做到。」

雲裳心神一鬆,也不在乎到底有沒有教導過他。要做一個純粹的人。而是連聲問道「到底做了什麼?快說來聽聽?」聽著情郎似乎沒有出軌,姑娘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看一眼仍然躺在她手中的碧玉,秦雷低沉道:「你知道,我在楚國的處境很不好,為了能夠回國見到你,我決定鋌而走險。逃離神京!」

這一句就把雲裳說的慚愧無比,低垂下小腦袋,輕聲道:「對不起,我太任性了……」

秦雷寬宏的搖搖頭,繼續回憶道:「但是前路荊棘密佈,烏雲遮斷歸途,我不得不下做了一把……設計將楚國皇帝最鍾愛地弄玉公主作為人質。挾持著她輾轉千里,一直到洞庭湖邊,伯賞元帥的接應艦隊過來,我才將她放歸……」

說著又看一眼那碧玉,心中默唸一聲:小雲蘿,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為了哥哥我的終身幸福。說不得要埋汰你一回了。便咽口吐沫道:「你知道。公主是很不好伺候的,吃飯要金碗銀筷、穿衣要綾羅綢緞、還得有丫鬟僕婦老媽子。十分的鋪張。」

雲裳掩嘴輕笑道:「淨瞎說,你們是逃難,又不是出巡,怎麼能那麼講究呢?」

秦雷一想也是,便改口道:「就算是簡單點,也是十分費錢的。」說這話他都想抽自己嘴巴子……雲蘿穿著髒兮兮地破衣裳,紮著笤帚把似的大辮子,小口小口喝糊糊的可憐模樣清晰映現在他的腦海中,彷彿在無聲的質問他:你看我哪費錢了?

「那倒是,」但雲裳沒見過那個慘烈場面,信以為真道:「宮裡人吃飯穿衣都很挑,花錢多也是正常。」

秦雷昧著良心的點頭道:「是呀,為了養活她,我掏光了最後一個銅板,把酒壺都當了,換成上等白面給她蒸饃饃,」說著還歎口氣道:「結果她非說饅頭裡面太粗,就撕了點饅頭皮吃。」

「光吃饅頭皮?」雲裳瞪大眼睛道:「這公主可慘了點吧?」

「還蘸醬油呢。」秦雷趕緊解釋道。見自己越編越離譜,趕緊直奔主題道:「後來她也過意不去了,就把這塊玉給了我,讓我換點柴米油鹽補貼一下。」說完便滿臉無辜的一攤手道:「就是這麼回事兒。」

「那怎麼沒去換錢呢?」雲裳將信將疑道:「不捨得?」

「不是不捨地,是不能夠啊,」秦雷使勁搖頭道:「你想呀,我們當時是逃犯啊,全楚國都在通緝呢,我要是把這東西一當出去,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呀?」

「那就還給她呀?」秦雷還沒回答,雲裳便自我否定道:「不過按你的性格,是不會再還了。」終於放心的將那碧玉收起來,在秦雷腮幫子親一口道:「冤枉大老爺了,奴家給大老爺賠不是了。」

費了半天勁,還是沒把那塊玉要回來,但秦雷也不敢再叨叨了,強笑道:「你要相信我,我是忠貞的。」

兩人又笑鬧一陣,便各自回房歇息了,既然秦雷決定上門提親。也就不急在這一時了……當然這是雲裳的想法。

翌日一早,秦雷便辭別了老哥哥,與太子一道北上。他的目的地是唐州,但也要經過荊州府地。

馬車奔行在鄉間寬敞平坦地大道上,就像跑在中都城地石板路上一般,感覺不到什麼顛簸。秦雷滿意地對卓文正道:「你們江北在基建上確實是下苦功夫了,從襄陽到荊州,路途坦蕩、車行如飛。今年應該評優了。」

卓文正頓時眉開眼笑道:「那卑職就代兩千屬下向王爺謝恩了。」說著真給秦雷磕了個頭。

秦雷笑吟吟地讓他起來,對面太子不解道:「評個優就樂成這樣?」

「你給太子爺解釋解釋。」秦雷笑瞇瞇道。

卓文正笑著應下,朝太子作揖道:「太子爺有所不知,我們南方兩省不聽朝廷招呼,戶部早就斷了我們的俸祿。」

太子不信道:「我看你們一個個過得挺滋潤地……」

「那是因為復興衙門給我們撥款發薪,」卓文正面色怪異的解釋道:「您也知道,復興衙門是我們南方兩省豪門大族的聯合,向來除了王爺誰的賬也不買,就算我這巡撫也得陪著笑說話。」

秦雷虛踹他一腳,笑罵道:「牢騷太盛防腸斷。你怎麼不說說他們的好?」官府與復興衙門之間對立與合作並存,這種情況秦雷是知道的……或者說,是他故意造成地。在日後許多年裡,只要有一方勢大,他就扶植另一方,總讓他們誰也壓不倒誰。

卓文正訕訕笑道:「好處當然也不少。比如說官員的俸祿,本身就比外埠同級官員高出不少。不是自誇,外省巡撫都沒我們隨便一個知府拿的多。」

「這樣啊……」太子微一沉吟道:「卓撫台,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

卓文正趕緊拱手道:「太子但說無妨,卑職聆聽教誨。」

「據我所知,在地方官員的收入中,俸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看一眼無辜的卓文正,太子緩緩道:「就給發再高的俸祿,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秦雷點點頭,太子又道:「他們還會向京官冰敬、炭敬,光送禮的數額,就遠遠不是俸祿能負擔起的。」也許是與都察院走得太近,太子對官員貪瀆王法、魚肉百姓深惡痛絕。

卓文正縮縮脖子。苦笑一聲道:「太子爺說的是別處。我們南方早就被王爺扭過來了。」

「哦,說來聽聽?」太子饒有興趣道:「真能解開這個千古難題嗎?」

「復興衙門。」卓文正給出了答案。清清嗓子解釋道:「我們南方每年由復興衙門制定施政目標,撥付款項,並監督完成情況,還可以參劾官員地違規行為,叫停他們認為不合適的措施,權利大得很。到了年底還會根據目標的達成情況,決定是否兌現許諾的年終獎,並制定我們江北下一年的俸祿標準。」

「那?」太子爺難以置信道:「這不成了太上衙門了嗎?」

秦雷無奈的點頭道:「你說地不錯,但南方兩省本來就是四大豪門說了算,現在好歹是二百家一塊商量著辦,情況已經好太多了。」

太子將信將疑道:「兄弟這……真能把貪贓枉法消滅掉?」

「不可能,只能盡量減少吧。」秦雷搖搖頭,認命的笑道:「雖然我讓復興衙門和官府盡量分離,但兩者間仍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一些灰色的東西,就滋生於此。」說著看一眼卓文正道:「孤王不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但你們必須用心做事,謹慎有度,若是被孤王聽到什麼風聲,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卓文正趕緊恭聲應下。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七零章 答應還是不答應

只用了三個時辰,秦雷一行人便趕到了荊州城外,而這段路,原先是要走整整一白天的。

到得城外五里處,馬車卻停了下來,石敢拉開車門,便見著城門外烏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這些人裡有老人孩子、中年青年,官員士紳、農民商販,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這麼多人彙集在一起,視線齊刷刷的望向他,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

石敢被看的有點害羞,趕緊轉回頭去,向車廂裡的殿下稟報。

「哦?」秦雷聽了,看卓文正一眼道:「你搞出來的?」

卓文正撇清道:「不是屬下,應該是復興衙門那幫人整出的花樣。」

秦雷滿面笑容道:「不錯啊,議事們很貼心嘛。」

卓文正趕緊補充道:「不過是屬下通知他們的。」

秦雷瞪他一眼道:「就知道是你,下次給我老實點,別弄些勞民傷財的事情。」嚇得卓文正又是一縮脖子,他已經被這位喜怒無常的大爺,玩得徹底沒了脾氣。

話是這麼說,但場面該走還是得走,秦雷整整衣襟,大步走到車門口,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腦殼,不由一陣眼暈。

見王爺從馬車裡現出身形,等待許久的荊州民眾大喜過望,叫的喊的、哭的笑的,還有人不顧一切往前衝,與黑甲騎兵發生了劇烈的摩擦。整個場上幹什麼的都有,人們彷彿集體癲狂了一般,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望著一張張或是滄桑、或是稚嫩、或是精明、或是憨厚的面孔,都變的如此激動。秦雷也激動了,他知道這些人是真心的,真的想看看自己,而不是被官府衙門攆過來的。

毫無疑問,再見到王爺,荊州百姓們是發自內心的激動。這位年青俊朗的王爺,不僅為他們重新帶來了安寧。更帶來了溫飽、以及前所未有地希望……可以說,當秦雷出使南楚,用自己為質換回了太子時,全秦國的百姓都對這位富有犧牲精神的大人物所感動了、他們為他謳歌、為他讚頌,為他自豪、為他驕傲。

但南方的百姓不這樣想。他們雖然也驕傲、更自豪,卻比別處的百姓多了份擔心和牽掛。因為秦雷和南方早就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秦雷是南方新政能實行下去地保證、而南方是秦雷能傲立朝堂的基石。沒有了秦雷,南方的一切都沒有保證、他們將會被北方士族撕得粉碎、吃得渣都不剩。當然,沒有了南方,秦雷也就沒了與昭武帝、與李渾叫板的本錢,後果可想而知。

尊敬來自依賴。依賴來自需要。南方百姓不能沒有他,所以南方百姓發自內心的尊敬他。

這就不難理解百姓們這種失態,這是提心吊膽、日夜期盼之後的一種發洩,人們要將胸中積鬱的緊張害怕統統發洩出去,人們要將心中地激動喜悅之情統統發洩出來。

望著為自己著了魔的十幾也許幾十萬百姓,秦雷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如果不用手緊緊壓住。怕是要衝出胸腔去。他滿含熱淚的看著那一張張激動的面孔,突然將背後的大氅猛地扯下,仰天大吼一聲道:「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這是向江北百姓發出的宣言,更是向所有敵人發出地戰書。

你們費盡心機,想把我攆出大秦,讓我再一次被敵國軟禁。我確實離開了,也確實被軟禁了。但沒有多長時間,我卻又回來了。當我重新站在這片熱土上,再沒有能打敗我,因為這一次……經過生死考驗之後,我變得更加的強大!前所未有的強大!

「萬歲!萬歲!萬歲!」人們歡呼雀躍、忘乎所以。似乎不犯點忌諱,就無法將胸中的激情宣洩出來。

聲音傳進車廂裡,太子皺眉輕聲道:這話定然會傳到父皇耳朵裡的。

卓文正苦笑一聲道:「百姓發自內心的歡呼,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啊。」

秦雷卻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人群便很快安靜下來。

視線掃過場中地百姓,他大聲說道:「這次我南下,讓你們跟著擔心了。孤給你們賠不是了。但請你們放心。孤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人們一臉崇敬的望著秦雷,只聽一句顯然不過癮。

咂咂嘴。他只好接著道:「孤王還想告訴你們,安居樂業、各行其是,其餘的事情都不要擔心了,」說著一指頭上灰濛濛的天空道:「天塌下來,由我頂著!」

「萬歲!萬歲!萬歲!」荊州百姓就認準這句了。

被熱情的荊州百姓挽留一天,秦雷才得以繼續上路,他將和太子在此分手。

臨別地時候,太子講出了他的擔憂:「兄弟,要低調啊,若是風聲傳到父皇耳朵裡,那麻煩可就大了。」

對太子的關心,秦雷很感動,使勁攥一下他的胳膊,卻沒正行道:「唉,沒辦法,就是這麼受歡迎,想低調都不行。」

太子失聲笑道:「說正事兒呢。」

秦雷這才斂住笑容,正色道:「你還不知道咱們那位父皇?你越是裝孫子他就越喜歡欺負你。」太子深有感觸道:「確實如此,你看我整日畢恭畢敬、小心翼翼,沒有一點違規逾矩的地方。而老大呢?整日裡鼻孔朝天,跟個大爺似的,連聲父皇都懶得叫。」說著兩手一攤道:「結果呢?父皇是專揀軟柿子捏啊,卻不敢動老大這個刺頭一下。」

秦雷嘿嘿笑道:「所以嗎,既然低調都是罪,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的實力展示給他看看,」說著一攥拳道:「也讓他下次想對付我地時候,心裡好生掂量掂量。」其實他還有半句沒說:朝廷還指望著南方地糧草供應東部前線呢,看到南方百姓的表現。還敢動我分毫?

太子見他心裡有了主意,也不再勸說,輕笑一聲道:「你地法子好是好,就是太過生猛,誰也學不來。」

秦雷呲牙一笑。目送他上車遠去。

待太子的車隊消失在茫茫曠野,秦雷也轉身道:「走吧,去唐州。」

卻看見雲裳一臉憂鬱的站在那裡,緩緩搖頭道:「我想過了,我們還是回京吧。」

秦雷丈二和尚摸不著,擠出笑容道:「這又是哪一出?」

深深吸一口氣,雲裳仰起頭。定定地望著秦雷道:「我不能對不起詩韻姐姐,我知道,你夏天時就想向李尚書家提親,卻被她攔下了。」秦雷瞇眼道:「你怎麼知道的?」這件事情比較秘密,當時詩韻還沒有復原,秦雷便想向李家提親,給她一個交代。卻被詩韻拒絕了。她寧肯退出,也不願看到秦雷為了報恩而捨棄與雲裳的感情,在詩韻看來,如果他真這樣做了,那就是對兩人愛情最大的玷污。

秦雷知道這小姑娘外柔內剛,根本拗不過來,只好暫且作罷。因為事情沒成。也就沒有聲張,只是有次睡覺之前說閒話的時候,與若蘭略略提過。

八成是若蘭所說,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只是一轉念,秦雷便想明白了其中地關節。這就是常年勾心鬥角的好處……站在若蘭的立場上,詩韻的出身相貌品性才學,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自卑不已。反觀雲裳呢?就沒那麼嚴重了,畢竟她曾經當過妖女,算是有個污點,而且還與若蘭做過同行。甚至一度地位還不如她。

再加上雲裳身上頗有些英俠之氣。凡事兒大大咧咧,從不計較。不像詩韻那樣凡事如洞燭之照、瞭若指掌,不怒自威,令人敬畏。兩相比較之下,還是雲裳做主母,下面人能過的舒坦些,不乏精明的若蘭會偏向她也不奇怪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說著說著,雲裳地淚珠便吧嗒下來了,帶著哭腔道:「那天見著你,你又那麼說,我就高興壞了,也就沒往詩韻姐姐身上想。」說著便嗚嗚哭起來:「我可不好了……我怎麼能忘了詩韻姐姐呢?」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秦雷心疼壞了,趕緊伸手將嬌軀攬入懷中,柔聲道:「是我不好才對,總想著皆大歡喜,卻弄得皆不歡喜。」

「不,我可高興了,」雲裳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輕聲道:「你不嫌棄我是妖女,還這麼寵我慣我,已經是奴家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胡說,」秦雷苦笑一聲,雙手扶起她淚光晶瑩的面龐,認真道:「就算到魂歸西天的時候,我也忘不了,曾經有一位美麗的姑娘,為了第一時間見到我,奔波幾千里,縱貫大秦南北,站在江堤上癡癡地南望。這份情有多重,你知道嗎?」

雲裳搖搖頭,抹著淚哽咽道:「不知道……」

「這份情值得我付出一切。」秦雷雙目坦誠的望著雲裳道:「不要再自責,該自責的是我。是我不該想三想四,吃著碗裡還瞧著鍋裡……」

噗嗤……雲裳破涕為笑道:「誰是碗裡的?誰又是鍋裡的?」秦雷輕輕刮一下她的小瓊鼻,哈哈笑道:「管他的呢,反正統統都要吃到肚裡去地。」

「那詩韻姐姐怎麼辦?」對於將一顆心全部獻給愛人的姑娘,能終成眷屬才是最好的禮物。所以她無法拒絕他幾次三番的提議,但是詩韻,不能傷害!絕對不能。姑娘暗暗攥拳道。

「你就不要先吃蘿蔔淡操心了,」秦雷粗豪一笑道:「我去跟你爹你娘交涉去。」

四天後,秦雷到了唐州。看著城垣在望,心裡還頗有些感慨:去年這個時侯,老子被常雲渠追的如喪家之犬,連唐州城都沒見著,這次好歹也算彌補個遺憾吧。

「恭迎王爺!」唐州城外又是人山人海。類似地場景在秦雷經過的每一個府城重演,但都不如荊州百姓放得開……畢竟秦雷當初的行轅在荊州城,又在那住了很久,自然比較熟絡一些。

應付完熱情的百姓,他便住進了喬家。

看著黑衣衛一擔擔的往院子裡挑著玉器古玩、綾羅綢緞等各色禮品。喬家人心裡一陣哆嗦……話說光看著別人給王爺送禮。哪看著王爺給別人送過禮?這分明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且準沒好事啊。

再看看羞答答跟在後面地喬雲裳,喬岐佩和喬遠山頓時明白了,這他娘的哪是送禮,簡直是逼宮來了。

對於兩人之間地事情,他們自然如瞎子吃餃子,心裡有數。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讓蔣老爺子旁敲側擊。實指望著能讓兩人終成正果……但不是今天這樣,這算怎麼回事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哪?這樣就想娶喬家大小姐?讓喬家地臉面往哪裡擱啊?

不過這些問題也只能私下聊聊?四大家族都讓這位小爺揉搓的死去活來,服服帖帖,他們喬家哪敢說半個不字?所以說是逼宮嘛。

秦雷也是第一次上門提親,一般來說,這種事親力親為地不多。所以三人見面都有些尷尬,但好在皆是些場面人。和和氣氣、你好我好的進去大廳。一番接風洗塵、吃吃喝喝之後,離開陪坐的族人,三人到書房用茶。

坐在溫暖如春、書香四溢的精室裡,三人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圖窮了、該見匕的時候到了。

見兩隻老狐狸一個勁的悶頭喝茶,都不說一句話。秦雷只好先開口道:「這個……啊,伯父、老爺子……」

喬遠山一臉不敢當道:「殿下還是叫我老喬吧,遠山承受不起啊「其實小子的來意,二位長輩定是清楚地。」撓撓腮幫子,秦雷硬著頭皮道:「你們也知道我跟我家老爺子的關係。指望他來操持這事兒,是沒大有戲了……」

喬岐佩緩緩道:「咱們喬家跟著王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您的作風也頗有體會,所以就不拐彎抹角了,老朽直接挑明我的態度。」

「您請……說。」秦雷忐忑道。是的忐忑,猶如懷揣十五隻兔子一般忐忑。

「有道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清清嗓子。喬岐佩淡淡道:「對於您和我那孫女兒的事情。我們喬家想什麼都沒用,不同意也得同意。」這屬於標準假撇清。若是真不同意的話,憑著偌大地喬家,對付秦雷不行,可對付雲裳那種會功夫的小丫頭卻不在話下。

「太……」秦雷剛要歡呼,卻發現喬老爺子的臉上寫滿了但是,便把後半句咽進肚裡,苦笑一聲道:「您接著說。」

「但是,」果然,老爺子耷拉著眼皮,面色凝重道:「千百年傳下來的規矩是,婚姻大事必須要聽父母之命,就算我喬家不在乎,聖皇太后、陛下、還有瑾妃娘娘能同意嗎?若是他們不同意,這門婚事又怎麼能算是有效呢?」說完心中長舒口氣,暗道:可算把責任推卸乾淨了……

喬遠山也鬆口氣,在邊上輕聲勸說道:「是呀殿下,您還是先與陛下修好,至少先取得皇太后的首肯,不然這婚事都沒法辦啊!」他說的倒也是實話,就是尋常人家裡,也不可能繞開父母舉行婚禮啊……除非是倒插門。

秦雷默不作聲的點點頭,他早知道會這樣。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七一章 看不見的黑手與吃了威爾剛的皇帝

看秦雷不做聲,喬氏父子傻眼了,他們設想了許多種情形,就是沒有想過這位小爺會不說話。

在他們心裡,秦雷一直是個強勢到頂點的人,這種人若是有什麼不痛快,一定會大聲講出來,怎麼會難為到自己呢?

像他們這種世家大族的男子,向來視女子如器物,根本談不上尊重,自然也不會理解秦雷為何要委曲求全了。

他們誤以為這是他爆發的前兆,不安的對視一眼,喬遠山試探道:「不過,我們可以變通一下,您看……」

「請講。」秦雷是什麼人,一眼便看出了兩人害怕了,他也不說破,反而順水推舟道:「能妥善的解決最好。」

不能妥善解決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這是兩人聽出來的言外之意。喬岐佩的面色更是緊張,狠狠地瞪兒子一眼,讓他別賣關子。

喬遠山趕緊竹筒倒豆子道:「不如我們先訂婚,但並不聲張,等王爺取得陛下同意之後,再把儀式補上就成。」此時娶媳婦、嫁閨女的程序是很繁瑣的,有六禮之規,即所謂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換言之,便是說,要想娶到媳婦,需要經過六道工序先求婚、再合八字、然後定婚、送聘金聘禮、擇定婚期、迎娶,然後才有合理合法的洞房權利。其中納吉、納徵、請期是一道進行的。

所以喬遠山並不是說,你們倆可以雙宿雙飛了。他的意思是,我們還是要走完這六禮地。但可以打亂一下次序,先把婚訂了,將別的程序延後,等著有機會再說。

這也正合秦雷的意,他來喬家這趟,本就是為了告訴那些愛嚼舌根的傢伙,喬家大小姐是有主的。並沒有做立刻就把人家姑娘迎娶回家的打算。

雙方各退一步,算是達成了諒解,秦雷本想盤桓兩天。趁機瞭解一下山南民眾越冬的情況。但一條情報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再也待不住了,連忙向喬家父子告辭北上。至於雲裳,眼看著就進臘月了,她也許久沒回家過年了。現在好歹有了個著落,自然要在家裡乖乖陪陪爹娘。

告別了依依不捨的喬雲裳,隊伍陡然加速,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越靠近中都,氣溫也就越來越冷,大路兩邊倒退地風景也越來越蕭索。望著天寒地凍的莽莽離原,秦雷不由歎道:「北國的冬天才是真的冬天啊!」

為了保持風度,在別人都穿上皮裘的時候,樂布衣依舊只著長衫。凍得鼻頭通紅,囔囔道:「王爺會發現,中都城裡地氣氛,比這鬼天氣還要嚴寒。」

緊緊狐皮圍脖,秦雷嘿嘿笑道:「打個賭,你說我們能不能進去中都城。」

「不能。」樂布衣的嘴巴那是相當快,怪笑道:「九成九的,宣旨太監已經在城門口恭候大駕了。」

秦雷點點頭。面色陰沉道:「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聽說已經打死人了……」

樂布衣的臉也拉了下來,沉聲道:「皇帝這就是要把殿下擋在城外,他那幫爪牙才好肆無忌憚的大興冤獄!」

「也說不定是焦頭爛額,不知道怎麼收場是好。」秦雷冷笑道。

樂布衣眉頭禁皺道:「皇帝已經走火入魔了。」

距離秦雷與伯賞別離說話,已經又過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已經到了臘月初八。二十多天前。大理寺以瀆職、枉法等莫須有的罪名逮捕了商德重與辛驪桐等九名新科進士的領袖。此舉激起了其餘進士的反彈,他們去大理寺前示威,要求陪同九人一道坐牢。

他們以為,這次定然會像之前兩次一樣,讓陛下妥協。但昭武帝雖然向來以欺軟怕硬著稱,卻不會怕這些毫無根基的菜鳥。冷笑一聲,便命令巡城司將其暴力驅散。並逮捕了十幾名領頭人物。實現了他們地願望。

與這種熱鬧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三法司對秦雷集團的審訊。那真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啊!也就一開始幾天接連拘了幾個六部郎中。還算比較熱鬧。等秦雷回國的消息一傳來,主持會審的老狐狸們便立刻出了蛾子……恰好魏箏義老婆的二舅舅的三嬸子死了,刑部尚書大人竟因悲傷過度而臥床不起,告假一個月。

一看他溜號,大理寺的曲巖立刻來了靈感,當天夜裡摔斷了腳……趾頭,臥床不起,告假三個月零十天……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剩下地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卻巍然不動,既沒有小妻舅的三嬸子過世,也沒傷到那根腳趾頭。反而健康、快樂,甚至亢奮的指揮著手下抓人審訊。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跟秦雷有仇,就是這麼簡單。

當這位言官頭頭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時,他卻尷尬的發現……竟然沒人陪他玩了。刑部大理寺的官員大面積請假不說,就連他的一畝三分地裡,都有些打了退堂鼓的毒草……最過分地是,就連衙役也請假了。其結果是,升堂時的站班皂役都湊不齊了……這種三法司會審,乃是大秦規格最高的審判,所以給大老爺助威站班皂役。數量也是最多,應該有二九一十八個。結果只來了一半,不是左四右五、就是左五右四,站班都不齊整。把個王大人氣的亡魂出竅,一生氣,不審了!

要說為什麼大伙都不敢來?難道不怕專門打小報告地言官頭子嗎?也許大家已經知道了,那位爺回來了。得罪御史頂多丟官貶職,而得罪了那位爺,說不定哪天腦袋就得搬家。

但能幹御史的。都是一群執著的人;而能幹御史頭子地,則是最執著地一個。王大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當遇到下屬消極怠工後,他發揮了自己的專長----打小報告,一封奏章把魏箏義和曲巖及其屬下告到了昭武帝那裡。

昭武帝雷霆震怒。馬上命人傳旨,令魏箏義和曲巖兩個豬頭三滾來覲見。

結果令他七竅生煙……兩個向來唯唯諾諾地傢伙,居然一齊稱病,說病的爬不起來了。話說人家魏箏義悲傷過度還可以理解,你曲寺卿腳趾頭傷了也能昏迷不醒?

一陣怒火沖天之後,昭武帝感到了徹骨的寒意,他終於意識到,有一股洶湧地逆流在默默對抗著自己的皇權。絕對不是秦雷,那種強大的力量並不是他所能擁有的。再回想起文彥博的倒台莫名順利。昭武帝心中更是疑竇叢生……一個經營了十八年地丞相,怎麼會在關鍵時刻,突然變得軟弱無力了呢?

這其中一定有貓膩!

他已經可以肯定……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挑戰著自己的權威,試圖將自己壓回原先窩窩囊囊的狀態。但他無法精確還擊,因為他還不知道對手是誰……蔣之虞?不可能,這老傢伙已經離開十幾年了,雖然幾位尚書是他昔日的門生。但影響終歸有限。田憫農?也不可能,若他有這般本事,怎會屈居於文彥博之下十幾年,一直翻不過身來呢?

至於公輸連、魏箏義、麴延武、王安亭這些人,也是一樣的情況……他們全都是文彥博的手下敗將,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能量呢?

是李渾嗎?難道這老東西借口養病,暗地裡給朕使絆子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如果李三軍有這本事,早就一統江山、千秋萬代了,還在一邊兒蹲著幹啥?

這個也不可能,那個也不能夠,昭武帝真是苦思不得其解啊。其實他並不知道,答案已經無限接近了,只要他能跳出慣性思維。便可以知道事情地真想了。

然而他陷入了誤區。結果直到死,也沒弄清楚對手是誰。這就導致了他接下來一連串錯誤的舉動……

一定要尋思明白!老子好不容易當會大爺。可不能又被人逼成孫子!昭武帝這下子拗上了,但怎麼尋思都不明白,他苦惱啊,焦慮呀,日子久了,脾氣就變的十分暴躁!最後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抓人!

抓!抓!抓!審!審!審!抓完了審!審完了抓!

終於,皇帝再也忍受不住這種煎熬了,爆發了……他的想法樸素而又實用:你不是不露面嗎?那我就把你的黨羽統統抓起來,一個個的審,總有人知道你是誰的!

皇帝之所以有這份魄力,除了對那未知力量恐懼之外,還是因為這半年多來地唯我獨尊,讓他有些……找不著北了。

處於對百官的不信任,執行此次逮捕任務的,既不是刑部捕快、也不是巡城司兵卒,而是隱藏了許多年的皇家暗諜。既然要走上前台,那就得有個名分。但我們早就知道,增加編製是件很困難的事。

為了避開朝臣的皂,昭武帝只好在自己的內宮打起了主意。他將皇家暗諜掛靠在給自己養馬地御馬監,任命樓萬里任為御馬監副總管,帶領一干新鮮出爐的御馬監特務,開始了第一次公開的任務……你要問誰是正總管,還是那養馬的老太監,因為歷代祖制,只有閹人才可以擔任大內十三監的總管太監,所以樓副總管這輩子都扶正無望了。

帶著股邪火,樓副總管上任了。他不像他的主子,還有那麼多地顧慮。既然你讓我抓人,那我就抓唄……

從十一月二十開始,一直到臘月初六,被逮捕地京官足有百人以上,再加上先前進去地三十幾位,刑部大牢裡居然裝下了京官總數的兩成……一般來講,即使亡國也不會有這麼多官員同時下獄,說亙古未有也毫不誇張。

其實根本用不著抓這麼多人。但那樓萬里第一次公開做事,自然想表現地好點,所以特別的積極,而且自古以來,抓人就是酷吏們的最愛。而且御馬監的密探出身低賤。基本上來自車伕、水手、店夥計、轎夫之類。正所謂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這些人的素質也就可想而知了。

昭武帝決意大興牢獄,並不算他所犯地最大錯誤,他任命一個開飯館的帶領一幫社會渣滓執行此事才是。

當這些密探發現,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一下子變得連自己都不如,財物任他們席捲、女眷任他們調戲時,便立刻視其為世上最愜意的事情,通宵達旦、樂此不疲。讓人不得不感歎。興趣是最好的動力!

結果越抓越多,反正陛下也沒說問不出來怎麼著,一來二去之下,便開始了成片地逮捕。其中受災最嚴重的刑部、大理寺、吏部、禮部、京都府五個衙門,從六品主事到五品郎中幾乎一個不拉,形成了此次坐牢大軍的絕對主力。

到了這時候,昭武帝也感覺到不對勁了,但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就必須查個所以然出來。否則就成了皇帝冤枉百官了,這讓他的顏面往哪裡擱?騎虎難下的皇帝,只好咬牙堅持下去,盼望著哪天能得到那個名字,除掉這塊心頭大患。

臘月前後的中都,就像那《岳陽樓記》中所寫:陰風怒號、濁浪排空;薄暮冥冥,虎嘯猿啼。

除了那些根深蒂固的紫袍大員之外。中都官員人人自危。他們每天早晨都會穿戴整齊、與家人一一告別,抱抱老婆、親親孩子,再交代下自己的私房錢,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出門。伴著後面地哭聲一片,還真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覺。

等到黃昏時分,全家妻兒便會等在門口,翹首以盼。直到看到官人回來。這才算是平安過完了一天。即使是這樣,昭武帝朝思暮盼的那位黑手兄。也沒有蹦出來還擊,彷彿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黨羽一般。

昭武帝徹底失去理智了,他命令御馬監用刑……這是一個創舉,其實也是違法的,因為大秦明文規定:律刑不上大夫,早就按捺不住的御馬監密探,徹底的執行了這道命令。

除了皮鞭、老虎凳、辣椒水這老三樣外,他們還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又研究出了諸如火燒連營、螞蟻過江之類的新式刑法,為大秦地刑訊逼供事業,增添了新的財富。

御馬監密探顯然高估了這些嬌嫩官老爺的承受能力,還沒有把花樣使完,竟然打死人了!

而且一日內斃命三人,朝野嘩然!

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朝臣們憤怒了!但當他們想要反擊的時候,卻發現面對著毫不講理的暴力,自己竟然束手無策,柔弱可欺……罷朝?自從九月開始,皇帝已經不上朝了,所有的政務都在御書房處理,你罷去吧。罷工?現在是一年裡最冷地季節,也意味是一年裡最閒的時候,直到來年正月,諸位大人的衙門都冷冷清清的,罷不罷一個樣。

當所有文明的法子都被推翻時,官員們將目光集中在暴力上。

以暴力對抗暴力,這才是正途。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七二章 真相只有一個

秦雷就是在這種境況下,來到了都城南門外。

看到熟悉的中都城牆,還是那樣高大威猛、莊重肅穆,秦雷不由感歎道:「這才是城牆啊,神京城那個算什麼玩意?」

「呵呵,王爺,我們真要從這邊進去嗎?」樂布衣不緊不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昭武帝一直忙於打擊政敵,還沒騰出工夫,收拾下面的蝦兵蟹將。是以守衛南城的官兵並沒有換人,仍是秦雷暗中要挾趙承嗣、安插上的那一批。所以秦雷若是想從南門入城,那是一點難度都沒有,但昭武帝的聖旨還鳥不鳥?雖然不鳥也沒什麼大不了,但終歸是不好……

在這個人人裝孫子的時刻,實在沒必要一回來就如此高調。

秦雷便撥轉馬頭,繞道西城的南陽門。守門的官兵早看到那面獵獵招展的黑虎咆哮旗,趕緊稟報城門樓裡喝茶的傳旨公公。

「快關城門……」那公公頓時如踩了尾巴的貓一般,一下從炕上蹦起來,舞劃著手中的拂塵,顯然是驚著了。

守門的兵丁立刻照做,不帶一星點兒猶豫的……去年秋裡,秦雷便是從這南陽門溜進去,半夜燒了太尉家的房子。怒火中燒的老太尉自然不能饒過他們,大筆一揮,不管那夜當值不當值的,統統發配到北邊牧馬去了。現在把守西城門,皆是他的親信兵將,自然不會考慮秦雷的感受。

等秦雷到了城下時,大門已經緊緊關閉,許多來不及進城的百姓也被堵在門外。秦人脾氣暴躁。屬於得理不讓人那種,不少人便在門口謾罵開了。

但他地隊伍一過來,人群馬上沒了動靜。在大秦不認識黑虎旗的不多,不佩服這位年青王爺的更少。「王爺千歲……」不知是誰帶的頭,百姓們稀里嘩啦的跪下請安,口稱千歲不止。

秦雷朝眾人點頭示意。伸手搭個涼棚,往城門上看去。只見一個顫巍巍的老太監,在一干小太監地攙扶下出現在城頭。

「陛下有旨,隆威郡王遠道回來,可喜可賀,然總軍演在即。其所部戰力堪憂、急需磨練。著其立刻返回京山營,操練兵士、勵精圖治,以備軍演。無詔不得入城,欽賜。」

這篇聖旨大部分是廢話,要表達的意思只有一條:無詔不得入城而已。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碰上這種事情。還是相當的不爽……換了誰也不爽!俺們為了大秦在外面九死一生,就算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好容易千辛萬苦逃回來了,結果不僅不接待一下,還直接拒之門外。

黑衣衛們頓時氣炸了肺,視線齊刷刷的落在王爺臉上。只要他一點頭,衛士們就要抄傢伙射這幫混賬玩意。

哪知秦雷只是冷笑一聲,撂下一句道:「除非釋放所有被羈押的官員,否則孤就退出軍演!」說完便撥轉馬頭,揚長而去。

見王爺善罷甘休。滿心想跟著鬧事地黑衣衛只好憤憤轉身,緊隨著王爺離去。

望著秦雷一行遠去的身影,老太監不禁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這位爺怎麼轉性了?我還以為這次不死也要剝層皮呢。」

對於秦雷的反應,不止是老太監詫異,中都城內的幾位也頗為意外。

首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離著南陽門最近的太尉府。

老太尉僅穿一身單衣,正在演武場上呼呼地舞大刀。只見他渾身肌肉虯結,籠罩在一團白濛濛的霧氣中,將百十斤的鑌鐵大刀舞動的花團錦簇。自從上次被秦雷當眾羞辱之後,他便加倍刻苦,近乎自虐的錘煉著身體,希望在下次能有報仇的機會。

李清和陰先生耐心站在一邊。不敢發出一絲聲音……話說上次之後。原本還算開朗的老太尉,就跟變了個人似得。不僅每天陰著個臉,還暴躁易怒,動不動就要將人刨坑埋了。

整個太尉府都籠罩在他強大的淫威之下,就連原本囂張無比的陰先生,現在也老老實實地低調做人,時不時還給老李頭端個茶、倒個水什麼的……可見人是光讓著捧著的。

當然,這也與他接連幾次鎩羽而歸有關。

伴著一招力劈華山,老太尉終於走完了一個套路,拄著刀站在那呼哧呼哧喘粗氣。

「好!」李清和陰先生口中連聲叫好,李清幫不迭的遞上毛巾。陰先生猶豫一下,也把擱在桌上的酒壺雙手奉給老太尉。

李渾面無表情的接過毛巾擦擦汗,冷聲道:「那小子來了嗎?」

「來了,不過又走了。」現在誰也不敢跟這老頭賣關子。

「沒有鬧事?」李渾瞪眼道,彷彿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

李清咽口吐沫,輕聲道:「也許出去一趟學乖了,並沒有與城門司衝突,便老實打馬回應了。」

李渾接過酒葫蘆,仰頭灌一通,伸手抹抹嘴,極度不可思議道:「你看這小子怎麼想的?」這話當然是問陰先生,李清這輩子充其量也就是個打手兼跑腿地了。

陰先生小意笑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

「說的通俗點!」老太尉皺眉道:「不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拽文嗎?」

「是是是……」陰先生趕緊陪笑道:「俗話說狗改不了吃屎……」老太尉這下沒有反對,顯然是對了胃口。陰先生才繼續道:「如果都覺著秦雨田的行動異常,那必然不是他轉了性,而是他別有所圖。」

「圖什麼?」老太尉緊緊捏著酒葫蘆。用力用的手指節都發了白,可見他對秦雷的恨意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他定然認為,此時在城外比在城內更安全,也更有利。」陰先生篤定道:「其實只要他一回來,昭武帝地囂張氣焰就要打消一般。妥協在所難免了。」

「為什麼呢?難道還有老子怕兒子的?」李清終於忍不住插嘴道。

陰先生也忍不住桀桀一笑道:「關鍵在文莊老太后身上。」露出森白地牙齒,陰先生陰笑道:「昭武帝和秦雷,一個是她地兒子,一個是她孫子。在她眼裡一個代表著現在,一個代表著未來。身為秦氏的老祖宗,她既要顧全現在。也要保護未來,盡量不讓兩者發生衝突。」

李渾這次沒有計較他地饒舌,只是沉聲問道:「若是兩者衝突,她會幫助哪一個呢?」

「冷眼旁觀,兩不相幫,任其優勝劣汰。只有最強者。才能成為皇室地第一人。她只在一邊暗中控制著雙方決鬥的規模,以免對皇室造成太大的傷害,」陰先生悠然神往道:「秦氏皇族有這麼個老祖宗壓陣,何其幸哉?」

頓一頓,陰先生又道:「所以當秦雷南下不可挽回時,她毫不意外的沉默了。因為在那個時候,昭武帝看起來更像是個勝利者。但現在情況不同了,秦雷回來了,昭武帝也沒了必勝的把握。雙方再鬥下去,只能是魚死網破,皇室遭殃……」說著,一攥那蒼白而枯瘦的手掌,自信道:「而這,是文莊太后不能接受地,所以她一定會出手阻止!」

聽了陰先生的話。李太尉尋思片刻,緩緩道:「難道最近是文莊那個老太婆與皇帝對著幹?」

「絕不可能!」陰先生攤開他枯枝似得手掌,搖頭道:「東主須知,皇帝需要百官為他管理天下,百官需要皇權來為自己撐腰,兩者天生一對、共榮共生。文莊太后盡力撮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暗中煽動兩者對立呢?」

聽他說得有理有據。李渾眉頭的菊花越來越重了。大口灌下美酒,粗聲問道:「那會是誰呢?」

「學生猜測。是一個集團。」陰先生字斟句酌道:「或者是一群有著共同利益的人,反正絕不會是某一個人的力量。」

「領頭的是誰?就算是一夥人,也該有個頭頭吧?」狼眉一豎,李渾吹鬍子瞪眼道:「把他找出來,我要見見他。」

「學生慚愧,實在無從知曉,」陰先生苦笑道:「看著誰都像,誰又都不像……」

「再查!一定要在別人之前,找到這個人!」大刀狠狠往地上一杵,李渾咬牙切齒道。

李清兩個趕緊應下。

稍晚些時候,皇宮御書房中。

那城頭上宣旨地太監,也把情況向昭武帝一一做了說明。

「哦,這小子居然沒有折騰?」昭武帝把視線從奏章中收回,抬起頭來道。半年不見,他竟然更精神了,就連說話的聲調也高昂了許多。看來掌握權柄的滋味確實好極了,竟能讓皇帝老兒枯木逢春。伸手輕輕拂過細長的眉毛,昭武帝沉聲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老太監看皇帝一眼,輕聲道:「若是不釋放官員,就不參加軍演了。」

「混賬!」昭武帝猛地一拍桌子,雙目寒光四射道:「他敢抗旨嗎?」在秋裡的初次軍演中,京山新軍已經充分證明了他們的實力,無論是單兵還是戰陣,行軍還會死奔襲,令行禁止還是隨即應變,各方面素質都已經不亞於其餘四支軍隊,所以昭武帝對明年開春的軍演很有把握。

但現在,那個逆子竟然敢要挾老子,說要退出軍演……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昭武帝頓時勃然大怒,親筆寫就一道聖旨曰: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麼?一回來就如此妄為。你怎麼不死在外頭呢?這可能是昭武帝一生中最特別的一道聖旨了,只見他繼續寫道: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給朕進京請罪,不然就有多遠滾多遠!你不願意幹,有的是人願意幹!寫完把硃砂筆往地上一擲,冷聲道:「加璽傳旨去吧。」

苦命地太監心中哀號:本以為仗著高牆逃過一劫。誰想到竟要深入虎穴了,看來不玩死我,您是不會罷休地……面色灰敗的接過聖旨,踉踉蹌蹌的出了大殿,向著未知的未來去了。

待那傳旨太監走後,昭武帝的心情也平復下來。看一眼垂首而立的卓老太監道:「這逆子別地不提,卻單單要求釋放那些官員,這是不是說明……他和那個神秘人物是一夥的?」

卓言細聲道:「老奴不知……」

「哎!」煩躁的歎口氣,皇帝使勁揉揉眉心,鬱悶道:「樓萬里那裡也不知怎樣了,這都半個月了。怎麼點眉目都沒問出來呢?」

卓言也苦惱道:「那些官員口風緊得很,就算熬刑不過,也是亂說一氣。什麼李太尉、五殿下、太子、幾位大學士,甚至三殿下。反正朝中尊貴點的,讓他們說了個遍……跟沒說一個樣。」說著小心翼翼道:「陛下,大人們身子嬌貴,這還沒怎麼著呢,就先打死了三個,若是再下去。可就打出冤仇來了……您看,是不是暫停用刑啊?」

昭武帝沉默半晌,狹長的雙目晦明晦暗,終是長歎一聲道:「好吧……告訴樓萬里,不要再刑了,再給受了傷的治療一下吧。」說完,疲憊地閉上眼睛。喃喃道:「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永遠也找不到這個人!」回去京山城地路上,秦雷也和樂布衣談起了那位神秘地幕後黑手,只聽樂布衣自信的笑道:「因為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

秦雷不由笑道:「難道是鬼嗎?」

「當然不是鬼,」望一眼陰沉地天空,樂布衣看到滿眼的烏雲,聲音低沉道:「那是一個龐大地集團,包括了所有的官員。無論是丞相或者大學士、尚書、侍郎、還是郎中、員外郎、主事。甚至所有的御史言官,都是這個集團裡天然的成員。」

聽了這聳人聽聞的結論。饒是秦雷心志堅定,也不由得手心冒汗,呼吸渾濁道:「是誰有這麼大本事,可以將這些人統統團結起來的?他就是想當皇帝,也是輕而易舉的吧!」

看秦雷緊張的樣子,樂布衣輕笑道:「王爺莫急,對於這個現象,在下已經關注良久了,最終發現沒有人能控制這個集團,這個集團中也不可能孕育出篡位者,這才放了心。」說著微微一笑,從容不迫道:「不妨聽在下從頭說起。」

「願聞其詳。」秦雷肅容道。

「詩經上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意思是,從夏商周開始,天子便擁有對天下的領導權。但神州疆域太大,天子就是三頭六臂,也不可能管地過來。所以又有了下一句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要把自己的權柄分出一部分,讓王臣們幫助他管理天下。」說完樂布衣還特意看了秦雷一眼,意思是,要不要翻譯一下。

秦雷點點頭,表示自己能聽的明白。

樂布衣便接著道:「但到底分多少合適呢?這個度沒法把握,也不是誰能說了算的。」

「那怎麼決定?」秦雷輕聲問道。

「拔河,」樂布衣笑道:「天子站一邊,王臣站一邊,誰能把繩子多拽一截兒,誰就能擁有更多的權力,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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