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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兄弟合計,伯虎報信

    蓉園中芙蓉池,芙蓉帳暖度春宵——這原本是李賢在這路上早就盤算好的美好生活。

    然而,誰知道一到這芙蓉園分派屋子的時候,賀蘭煙竟不是和榮國夫人一起住,而是和李焱娘屈突申若等人住在了一起。他雖然對自己偷雞摸狗的本事很有自信,但要跑到一群大小姑奶奶頭上動土,那卻著實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

    泛舟之後被大姊頭和小丫頭聯手耍了一通,接著和許嫣又鬧了那麼一出,回來之後阿蘿和哈蜜兒雙雙沒了影蹤,這無疑成了李賢最郁悶的一個晚上。一夜獨眠到天亮,到了大清早太陽出來的時候,他抱著枕頭正好睡,忽然感到面頰耳朵處有人在捉弄似的又擠又捏。一個激靈驚醒過來,他頓時想到自個昨天晚上被一個人拋在了這里,登時心頭火起。

    趁人不備,他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腕,旋即在那頭上狠狠敲了一記︰“大清早的就來搗亂,昨兒個晚上哪里去了!”

    “六哥你還敢說,拿了我的請柬,昨天晚上那麼好玩的事卻不叫上我!”

    一听到這個憤憤的聲音,李賢登時為之一愣,這時,他才看清捂著頭眼珠子瞪得老大的人不是他想象中的阿蘿,也不是賀蘭煙,而是李令月。天知道他怎麼會把那細細的胳膊當成別人,真是睡昏頭了!

    李令月當然不是一個人來地。床榻邊一溜煙站了四個人,除卻上官婉兒和阿韋之外,還有滿臉看熱鬧表情的李顯和李旭輪,也就是說,除了太子李弘之外,這一家子都到齊了。

    滿心頭痛的李賢一面應付使小性子的李令月。一面叫人進來服侍梳洗,一面應付李顯的冷嘲熱諷,順便還得招架上官婉兒和小阿韋層出不窮的建議,而李令月還在那里振振有詞地說,能來芙蓉園都是她向武後求懇地功勞,他決不能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天知道這些成語都是誰教她的!

    終于,就在他最最頭痛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個救星的聲音︰“六弟。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睡大覺,趕緊起來,我有急事和你商量……”等到那人一進門看到滿屋子的人,那話頭登時嘎然而止,似是難以相信這里會有那麼多人。

    “五哥!”

    李令月撒歡似的沖進了李弘懷中,除了正在洗臉的李賢不得閑,其他人也紛紛上前行禮的行禮,問好地問好,讓太子李弘好一陣手忙腳亂,原本打定主意要糾正李賢懶散作風的初衷全都丟到九霄雲外。盡應付這些弟弟妹妹了。

    用冰涼的井水洗過臉,又用青鹽漱口,喝了一口熱騰騰的茶,李賢方才感到神清氣爽,見李弘被圍在當中,他便擠擠眼楮笑道︰“五哥。趕明兒我讓他們一大早也上你屋子里鬧騰去。這大清早一大幫人,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好容易應付完了李令月的撒嬌,又听得這麼一句幸災樂禍的話,李弘登時氣結,遂狠狠瞪了李賢一眼。這時候,他方才想起自己一大早跑來這里,還另有要緊的事情,就想哄著眾弟妹離開。誰知李顯二話不說地攤開了手︰“五哥,我們可都接了令月的帖子,昨兒個晚上你和六哥拋開她原本就不該,今兒個若是不好好陪陪她。後果如何我可不保證。”

    眼見李令月不依不饒,再想想武後把這個寶貝幾乎是寵上了天,李弘百般無奈,只得用求救外加警告的目光看著李賢。眼見太子老哥有要發 的傾向,李賢趕緊站起身來,拉過李令月許諾半個時辰之後就去芙蓉池邊地船塢和她匯合,這才好容易把人哄走了。

    吩咐月芙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點心送上兩盤,李賢這才懶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著李弘問道︰“說吧,五哥,什麼事?”

    “剛剛東宮內侍送來了急報,道是遼東大勝。”

    看李弘那面色異常凝重,李賢不禁奇了。這打了敗仗憂心忡忡當然是應該的,這遼東大勝,他這太子兄長擺這幅臉色干什麼?再說了,遼東如今是三日一小勝五日一大勝,他听得耳朵上老繭都快出來了,深悔自己沒有過去湊個熱鬧鍍鍍金。總而言之一句話,打勝了不是好事麼?

    單單只瞧李賢那不以為然的眼神,李弘就知道這家伙還沒睡醒,更沒得到消息,遂加重了語氣解釋道︰“此次大勝來得極其凶險,英國公原本和新羅所部約定,五月四日進兵,結果新羅軍失期未至,險些使得我軍腹背受敵。所幸英國公調度有方,薛將軍勇冠三軍,這才扭轉了不利戰局。”

    李弘雖是沒上過戰場的人,但這寥寥數句話中

    了幾許凜冽的殺氣,而李賢听到這話更是倒抽一口涼伐最怕地是什麼?一怕糧草補給跟不上,斷了後路;二怕就是失期。倘若大軍分作兩三股,卻在最終戰場上沒有按時匯合,那麼轉眼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這一次要不是李績帶兵薛仁貴勇猛,那麼因為新羅軍的失期,唐軍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新羅軍為何會失期?”

    面對這麼一個問題,李弘卻只能兩手一攤︰“如今只是遼東官員依據探听到的戰果向朝廷送來的消息,大勝大約不假,但真正情形如何現在還不知道。至于新羅軍為何會失期,興許有多方面的原因……”

    “什麼多方面的原因,新羅從一介小國成了海東如今最大的國家,自然是打著渾水摸魚地主意,眼楮瞪著百濟那塊飛地之外,絕對還對高句麗國土虎視眈眈,這幫就知道撿現成便宜的棒子!”

    見李弘忽然罵罵咧咧吐出了髒話,李弘頓時愣住了,想要出口勸兩句,奈何想想事實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這新羅早年被百濟和高句麗壓得喘不過氣來,對大唐何等恭順?可時過境遷到了現在,當初的小國已經隱隱壯大了起來,自然就流露出那麼一絲野心來。

    兩兄弟大眼瞪小眼,不一會兒,李賢就沒好氣地揮了揮手︰“這事情暫時不提,如今既然是休假,沒來由被這種事敗壞了心情。我師傅那人精明得很,這既然吃過一次虧,大約總得討回來,就是薛仁貴也不是省油的燈!對了,這事情父皇知不知道?”

    一說到皇帝老子,李弘地面上邊流露出些許不自然,接著就搖了搖頭︰“得到這個消息之前,我今早去過父皇那里,父皇說他要惜福養身,若是我有不能決斷的國事,都由母後措置。不過,等中書省的奏疏送上來,父皇母後也就會知道了!”

    惜福養身……這四個字一入耳,李賢免不了抽動了一下嘴角。雖說處俊是勸諫了,但大唐的皇帝一個個都是嘴上一套行動一套,誰知道背地里會不會繼續和那個天竺番僧勾搭?

    —

    要知道,太宗皇帝年輕的時候還嘲笑過秦皇漢武信方術,到老了卻免不了走丹藥的老路,結果連性命都送掉了,他老爹的定力似乎還不及太宗皇帝吧?

    病急亂投醫的事,古今中外還少麼?

    “六弟,六弟!”

    被李弘一連聲驚醒,他趕緊打了個哈哈把心思蒙混過去,接著就拉上李弘直奔芙蓉池。四位親王再加一位公主,再捎帶上上官婉兒和阿韋,一條船上擠得滿滿當當。很少外出游玩的李令月和李旭輪在船上又笑又跳,最是貪玩的李顯也跟著像個小孩子似的,上官婉兒和阿韋也在那里活蹦亂跳,根本忘記了這一船人沒幾個會游泳,看得李弘李賢連連搖頭。

    末了,實在看不下去的李賢伸手在水面上舀了一捧水,兜頭兜臉的朝一伙人頭上灑去,直到眾人都消停下來拿眼楮瞪他,他方才提醒道︰“這可是在水上,到時候掉下去別哭著喊著讓別人救你們!”

    李顯李旭輪向來敬畏兄長,于是都乖乖坐了下來;上官婉兒和阿韋都指望著李賢這個師傅多多傳授本領,雖說不情願,也只得在船頭坐下;惟有李令月笑嘻嘻地靠了上來,痴纏地拽住了李賢的胳膊︰“六哥,到時候回宮你能不能和母後說說,太液池也不小,也可以劃船嘛!”

    還劃船,要是哪天沒看住你個小丫頭掉下水去,武後雷霆大怒興師問罪,誰消受得起?

    程伯虎風風火火趕到了芙蓉池邊,費盡目力也只能看到湖面上那遠遠一抹船影,沒奈何只能跑去船塢要船。好說歹說總算劃了一只小舟出來,他二話不說拿了一串銅錢塞給那船夫,喝令追上李賢他們那一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船夫有了錢壓底,登時拿出了吃奶的力氣奮力劃槳,不過一刻鐘工夫就趕了上去。

    兩船還隔著十余丈的時候,程伯虎就扯開了嗓門大聲嚷嚷道︰“六郎,敬業有信來了!”

    李賢昨晚上听到了程伯虎破鑼似的歌聲,今兒個又領教了這大聲嚷嚷,這回味自是非同小可。正當他想要回答的時候,卻只見李顯一下子沖到了船尾,亦是高聲叫喊道︰“伯虎大哥,把你昨兒個的情歌再唱一遍,我們就把六哥還給你!”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替罪羊和出頭鳥

    伯虎是什麼人?

    雖說受過李賢數次訛詐,但那也就是李賢,旁人要看他的笑話怎麼可能?兩船靠近之後他輕輕跳了上來,和李顯勾肩搭背商量了一會,李顯立馬把攛掇著要唱歌這檔子事情全都忘了。接下來,李賢就把一船人全都丟給了太子李弘照應,在船離岸兩三尺的時候便輕輕縱身跳上了岸,笑嘻嘻朝李弘眨了眨眼楮就溜得無影無蹤。

    到了僻靜處,程伯虎就把李敬業的信掏了出來,卻只見封口完好,顯然還沒有拆過。李賢接過來三下五除二打開,只看了一眼,剛剛還算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差點恨不得把那信箋丟在地上踩上兩三腳,直到程伯虎叫了好幾聲,他才陰著臉把信遞了過去。

    程伯虎匆匆看完,便奇怪地問道︰“這新羅失期怎麼回事?還有,這和老劉有什麼關系,憑什麼要找他麻煩?”

    李賢言簡意賅地把先前李弘和自己說的那些話轉述了一遍,緊跟著便冷笑道︰“這新羅自然打著撿現成便宜的主意,只怕他們最希望的就是我大唐和高句麗兩敗俱傷,他們就能夠乘虛而入。最好我大唐元氣大傷無力東進,他們就更滿意了。如今事情不成,這劉仁願是協調新羅出兵事宜的最高將領,不把事情推在他身上還怎麼辦?”

    程伯虎聞言自是更加火冒三丈︰“這老劉也忒倒霉了吧?簡直是……那個什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先頭我就想著老劉那性子擔那樣地任務只怕要吃虧,結果還真沒錯。你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倒是過了,劉仁軌當初舉薦多半是出于公義,朝廷也沒人想和老劉過不去,但既然要有人負責任,他怎麼也跑不了。他娘的,整一個替罪羊!”

    李賢狠狠一拳打在旁邊的樹上,緊跟著便閉起眼楮沉思了起來。既然是李敬業來的信,也就是說這件事已經得到了李績的默認,大約老狐狸也沒轍了。想當初他讓李敬業去遼東,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保一下劉仁願,結果倒好,前頭一次剛剛蒙混過去。居然又出了一趟更大的事。

    別說劉仁願只是區區一個右威衛大將軍,即便換成了他李賢這個雍王,出了這事也是大大地不妙——關于征海東,別看他老爹李治興致高,朝中的不同意見還有相當的市場,認為海東彈丸之地,恨不得唐軍立刻撤回來的官員不在少數,而且,隋煬帝前車之鑒仍在,誰也不敢小看了高句麗。用失期兩個字歸罪新羅,更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這年頭看似沒有外交豁免權,但朝廷在番邦的問題上一直都保持一種謹慎的態度,生怕逼反了人家。態度固然是沒錯,但這尺寸一拿捏起來,必定是總有一邊要倒霉。

    想著想著。他便開口問道︰“我記得老劉上回走的時候,似乎還帶走了好一幫長安游俠當親兵?那些人都是巴望著去海東建功地,如今要是老劉倒霉,他們豈不是一起捎帶上了?”

    一說起這事,程伯虎也有些印象,但卻不像李賢這麼在意。這年頭,權貴家里光收部曲親兵最是平常不過,作為劉仁願這樣掌軍政大權的方面大員。收十幾個親兵算什麼?再說了,這全忠全義不是應該的麼?

    作為李績的長孫,李敬業可以調動李家的大部分資源,甚至還能夠假公濟私地動用路上的驛站。所以這信送過來竟是只比營州急報慢一丁點。然而,如今正處于炭火上烤的劉仁願就沒這麼好運氣了,絞盡腦汁輾轉安排,他這才派出了三個信使帶上自己的親筆信前往長安,希望能夠讓朝廷了解新羅失期的真正原因,而這三個信使都是先前新收羅的長安游俠兒。

    一路上,三人快馬加鞭,換了三四次馬匹,幾乎用光了盤纏,最後終于趕到了長安城。進城之後,三人便分道揚,一個往報朝廷;一個去見劉仁軌;最後一人則是去找李賢。然而,只有第一個信使成功把文書送進了中書省,可什麼時候能呈給宰相或是天子就只有天知道了,至于後兩路全都撲了個空。

    劉仁軌還在稱病休養,不見外人;而李賢根本就不在雍王府,而是奉駕去了芙蓉園。兩人都不肯將書信留給他人轉交,自是只能怏怏離開。等到三個信使在一處酒肆踫頭之後,俱是滿臉沮喪。

    “我花了一貫錢,方才有一個小吏暗地里透露,說是如今陛下不管朝政,大事都是太子和皇後處分,這文書未必能讓他們看到。听說大人先前得罪過李義府,誰知道皇後是否仍有芥蒂!”

    “劉相公听說已經病了有一個月了,一直都不曾開門見客。”

    “我本以為必定能見到雍王,誰知這時候雍王偏偏去了芙蓉園!”

    三人坐在那里唉聲嘆氣郁悶不已,卻沒注意到隔壁坐著地某人正豎起耳朵偷听。雖說人家的聲音已經是刻意壓低再壓低

    里難得倒一直混跡于賓客雲集場合的米哈伊爾,只是他就听了個大概,幾個敏感性的詞更是分辨得清清楚楚。

    太子……皇後……劉相公……雍王……最後這個這不就是如今管他吃飯那位主兒麼?

    于是,等四周的閑雜人等走得差不多了,他忽然離座而起,笑眯眯地走到三人那副座頭前,拱了拱手問道︰“剛剛听說三位提到雍王,難不成是找我家雍王殿下的?”

    三人原本因為有人偷听他們說話而大生警惕,及至某人用極其自然地口氣吐出“我家雍王”四個字的時候,他們方才為之一愣,遂上上下下打量起了面前地人。可橫看豎看。這家伙也不過是個紅毛番子,怎麼會和雍王李賢有關系?

    于是,為首的棗紅臉大漢急忙問道︰“你是雍王府的人?”

    “啊,小可米哈伊爾,雖說不才,如今為雍王府典簽!”

    米哈伊爾文縐縐地答過之後。此時笑得愈發燦爛,見對面三人聞言全都變了顏色,他不禁更認定了這名義好用。

    —

    不說別的,這些天只要他祭出這個名頭,幾乎可以在長安城橫著走。然而,要不是如今大堆親貴都去了芙蓉園,否則這時候他肯定還被屈突仲翔和周曉拉過去看打鐵!唯今之計,他得趕緊發揮一點作用。否則到時候被人家雍王當作吃閑飯的趕走就大大不妙了。

    “米大人,我們有要緊事面見雍王,你可有辦法?”

    雖說被人家叫作米大人讓米哈伊爾很高興,但一听到要見李賢,他不免有些犯難。這平時當然沒問題,可李賢跑去芙蓉園了,那地方他也曾經端出李賢的名義想進去瞧瞧,結果人家根本就不買他這個外國人地帳,這次要還是自個親自出馬肯定行不通。

    眼珠子一轉,見三人全都死死盯著他。他趕緊打了個哈哈道︰“雍王殿下去芙蓉園了,我如今也進不去。”發覺面前的三個漢子一下子都變得極其失望,他這才慢條斯理地道,“不過,我可以帶你們先去見見雍王府管事的。”

    雍王府屬官里有管事的,也有不管事地——其中。裴炎由于還兼著朝廷官職,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在一個王府瞎混,至于高政的主要任務在于配合賀蘭周,竭力發展商業,基本上也看不到人。于是,常駐王府的其實只有四個人,羅處機、姚元之、陸為和杜元中。鑒于後面兩個人都是喜歡以文會友的文士,所以也可以剔除在外。

    因此。米哈伊爾把三人直接帶到了姚元之和羅處機面前,洋洋得意解說了一番就走了。姚元之和羅處機起先還頭痛于這家伙地自作主張,可一听說是劉仁願派來的信使,立刻就換上了一幅表情。羅處機更是對門子的不負責任深感惱怒。

    “既然如此,你們把信留下,我們立刻設法送給雍王。”

    既然進了王府,三人自然相信了那個紅毛番人確實是王府官,此時听到這話,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那棗紅臉漢子就咬咬牙躬身抱拳道︰“並非我們信不過大人,實在是這書信關系重大,劉大人親口吩咐直接送交雍王殿下手中。”

    若是換成別人,興許會對這樣不識抬舉的舉動火冒三丈,但羅處機沉穩,姚元之機敏,雖說還不知道海東究竟出了什麼事,但總歸有變故是確鑿無疑的。于是,兩人緊急商議了一會,姚元之就匆匆出了王府,騎上快馬前往芙蓉園求見。等他到了地頭,卻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了。結果,這通傳固然是通傳了,可這一等就足足是一個時辰。

    既然是帝後駐駕芙蓉園,自然是少不了娛樂節目,而這娛樂節目的極致自然就是彩衣娛親。雖說還不至于七十歲的老萊子學嬰兒逗父母發笑,但幾個兒女插科打諢或是抽空漏幾手總歸是難免的。就比如李賢愣是拉著李弘和李顯下廚做了一道湯羹,普普通通的一道蛋花湯被他吹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

    所以,他匆匆一出來迎面就問︰“小姚,什麼事情這麼緊急?”

    姚元之四處掃了一眼,更壓低了聲音︰“是海東劉仁願將軍派了信使來,他們不願意轉交,故而在王府坐等!”

    好嘛,老劉這個替罪羊還真的來找他這個出頭鳥了!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太子略施小計,彪漢送入芙蓉園

    明明是來芙蓉園度假的,怎麼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外頭

    雖說心里頭頗有些嘀咕,但秉著和劉仁願不錯的交情,李賢也不能不管。眼珠子一轉,他便吩咐姚元之先回去安撫那三人一下,自個則匆匆回到園子中找李弘。他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原委一說,就只見這位大唐太子殿下也一下子露出了驚愕外加深思的表情。

    “看來此事確實深有隱情,這樣,我給你手令,你把人帶到園子里頭來,我和你一道見一見。”

    這句話大大出乎李賢的預料,他原本以為李弘最多幫他遮掩一下,替他弄一個出門的手令就完了,這不是武後看得緊麼?事實上,若是沒有什麼緊急事態,在這種水清景美的園林中,一群小的早就玩瘋了,李弘和李賢難得度假,也不會想往外跑。

    “五哥,你還真是及時雨!”

    “少拍馬屁,我現在就讓人到中書省走一趟,把劉仁願送去中書省的奏疏調過來。”

    “調的時候可千萬把遼東相關的所有奏章一起弄來,否則別人可是要懷疑的!”

    “知道了,就你狡猾!”

    李弘沒好氣地白了弟弟一眼,心中卻嘆服他的外粗內細。他匆匆寫好手令蓋上印璽塞給李賢,三兩下將人攆出了門,便叫來了一個心腹內侍細細吩咐了一遍。而出門後的李賢端詳著那份手令。端地是哭笑不得。

    茲調雍王府親兵五人入芙蓉園,為諸王教習相撲——這年頭除了他李賢之外,其他皇子諸王還有誰會練習相撲這種不夠高雅的玩意?

    雖說借口看著很滑稽,但在護衛園子安全的羽林軍看來,這卻很正常——倘若李賢沒什麼出格的舉動,這反而就不正常了!于是。揣著手令的程伯虎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雍王府,煞有介事地把太子的這道手令展示給羅處機和姚元之看了,然後便嘿嘿笑了起來。

    “你們兩位是沒看到左羽林軍將軍魏嘉義理所當然地那副表情,二話不說放行了之後,還神神秘秘地問我,說是羽林軍如今也有好幾個高手,不遜色于當年的老盛,問六郎有沒有興趣!我當下就回答他說六郎還是老性子。他要是想送人,就直接往園子里頭送就行了!人家是收美女,六郎是收大漢,哈哈哈哈!”

    他這一笑,羅處機和姚元之也忍不住苦笑不已。不說別的,這雍王府的小班子實在是什麼人都有,連紅頭發的外國人也領著一份俸祿。也虧得太子急中生智,那劉仁願的三個信使個個膀大腰圓,如果不是充作相撲力士,絕對弄不進園子。

    棗紅臉漢子三人是長安土生土長的人。自幼舞刀弄槍不事生產,也不願意做什麼小買賣,是坊間有名好爭強斗狠的游俠兒。

    之前能夠結識劉仁願,又被提當了親兵,他們自然是一直盡心盡責希望能博得一個好出身。所以,換上一身行頭地他們跟著另兩個貨真價實的雍王府親兵。在芙蓉園大門前下馬接受盤查的時候,都在悄悄打量著園中景致。

    這可是御苑,他們平常最多也就在外頭看看,萬萬不敢把偷雞摸狗的勾當弄到這里來。畢竟,就是膽大包天,也沒道理和自己的項上人頭過不去!

    雖說此時外頭已經是黑燈瞎火,但園中已經掛起了盞盞燈籠,沿路更燃起了不少火炬。在外頭也隱約能看到樹木蔥翠繁花似錦。

    順利入得園內,就只見花草樹木掩映之中,星星點點地綴著一座座殿閣樓宇,那精巧美觀絕不遜色于他們剛剛在雍王府的匆匆一瞥。雖說三人記性都算不錯。但在前頭小內侍一路疾行之下,再加上又是晚上,他們很快就被轉暈了頭,被帶進一處小樓之後,三人同時重重吁了一口氣,瞥了一眼那些座椅之類的家俱,都不敢貿然坐下。

    這是李賢如今住的听雨樓,也是整個芙蓉園中,僅次于李治和武後居住的三層驚燕閣之外,三座兩層建築中的一座——不消說,另兩座其一住著太子,其二則是住著榮國夫人。至于李旭輪和李令月則是和帝後同住,好熱鬧地李顯則是和一群勛貴子弟住在一起,斗雞遛馬好不熱鬧。

    正牌親兵一進小樓就被人帶走了,所以三人只得站在那里四處瞧看打量,外表粗豪實則心細的棗紅臉大漢甚至還在算計著所有陳設值多少錢。當他把價值計算到一千貫的時候,里頭終于有兩人走了出來。他抬頭一看,立刻覺得左邊那人頗為眼熟,再一細想頓時呆了。

    這不是上回在安康樓喝酒的時候,坐在劉仁願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麼?

    “劉將軍有信讓你們帶給我?”

    听到人家道出這麼

    ,棗紅臉大漢登時再無懷疑,慌忙下拜行禮,口稱雍歲,隨即從懷中掏出信函雙手奉上。而接過卷軸的李賢並不忙著打開,而是往旁邊一遞,直到領受了一個白眼之後,他這才笑嘻嘻地動手去除彌封,順便還嘀咕道︰“我這不是表示對五哥你地尊重麼?”

    雖然是匆忙之間寫就,但劉仁願的這信寫得極其詳實。從高句麗內訌之初,新羅王派人入長安請兵,到他和金仁泰奉命從卑列道征調新羅軍從多古、海古二道進軍,再到大唐遼東方面軍最高長官李績頻頻移文催促新羅開拓南面戰場,再到他屢促新羅進軍未果,以至于南北合擊高句麗計劃落空,甚至直截了當說明了新羅國中對待戰事前後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變化。

    總而言之,用一句通俗的話概括,劉仁願的意思相當清楚直白——該做的他都做了,他又不可能把刀架在新羅王頭頸上逼迫人家出兵,這失期之罪他著實冤枉。

    這一封信兩兄弟湊在一起一塊看完,那三個信使可謂是心中鼓舞。奉了劉仁願之命往長安走這麼一趟,他們原本也就是希望朝廷能接受這申訴,雍王李賢和宰相劉仁軌能夠幫忙說兩句好話,可剛剛听那稱呼,李賢旁邊的好像就是當朝太子!

    那可是監國太子,肯定是能管事會幫忙的!

    李弘和李賢可不像三個信使那樣歡欣鼓舞外加信心百倍。劉仁願這信固然是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這年頭打仗看得是什麼?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皇帝派你去督促新羅進兵事宜,你沒做到,那什麼借口理由都是空地!朝中文官的眼楮雪亮鼻子靈敏,哪里那麼容易糊弄!

    “太子殿下!”

    隨著一聲嚷嚷,一個小內侍一陣風似的從外頭沖了進來,險些和三個彪形大漢撞了個滿懷。從沉思中回過神的李弘見其欲言又止,便吩咐他有話直說。這時,那個渾身上下無處不透著機靈勁地小內侍便趕緊回奏道︰

    “小人去了一趟中書省,因為劉相公如今正告病,所以上上下下的事都是李敬玄相公一個人打理。劉仁願相公的奏疏和遼東其他戰報一起,中午就送進芙蓉園了。小人剛剛進了園子又四處打听了一會,听說是陛下忽然又來了興致要看遼東戰報,所以就先送進去了。”

    —

    皇帝老子怎麼這麼多變,昨天不是還說要惜福養身麼?

    這話說得李賢和李弘面面相覷,全都為老爹的善變而感到驚詫,而這個時候,李賢更深深領會到了,所謂反復無常是什麼意思。他瞥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李弘,沉聲問道︰“奏折送上去到現在,驚燕閣中可有什麼反應?”

    “這個……小人不知。”

    雖說那小內侍傻了眼似的老老實實回答了這麼一句,李賢也沒多計較。以他老媽治下的手段,這能讓風聲流露出來那就是怪事了,除非他親自出馬打听還差不多。看了一眼眉頭緊皺的李弘,他遂代為將人打發了出去,可一瞥見苦巴巴等在那里的三個信使,他忽然心中一動。

    這一送朝廷,二送他李賢,按理說只要兩個人就夠了,怎麼會偏偏有三個信使?心里想著,他索性也就問了出來,結果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那個年紀最輕的就向前跨了一步。

    “劉將軍還有信讓我們送給劉正則相公。”

    這劉仁願果然還是惦記著當年的交情!李賢不顧儀態地聳了聳肩,就發現李弘正在那里瞪他,趕緊恢復了站相,便向那該往劉家報信的信使把手一伸,笑眯眯地道︰“把信給我,我到時候走一趟劉宅替你送過去!”

    那信使原本還猶豫,卻不料身旁的棗紅臉老大一把將他拉了過去,附耳低聲叨咕了幾句便摸出信遞給了李賢。摩挲著那一模一樣的材料紋理,李賢這心里立刻盤算起了該用什麼法子好好偷看一下。

    這時候,旁邊的李弘端詳著那熟悉的盤算表情,再瞧瞧對面三人的期冀,最後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該讓劉老頭出山了

    仁軌家在長安光德坊,恰是一等一的黃金地段。

    這長安一百零八坊,地段有繁華有荒僻,其中朱雀門以南的三十六坊由于比其他的坊都要小上一半,所以歷來不是權貴所喜。而出于進出皇宮方便考慮,這首選當然就是皇宮周圍的幾十個坊。光德坊左鄰西市,旁邊就是安化門大街,再拐個彎就是春明大街的皇城,這宅子不說,地皮就是寸土寸金,要不是李大帝的賞賜,劉仁軌還住不進這座宅子。

    李賢在騎馬拐進光德坊之後,順帶跑去了某地視察了一下——這年頭還沒有京兆府這個稱謂,他這個雍州牧其實若真正說起來也就是後世的京兆尹,只不過不管事而已。這雍州廨就在光德坊之內,而且就在劉仁軌家隔壁,隔著一堵牆頭,甚至能听到劉家人的咳嗽聲。

    當然,他是心滿意足了,而負責陪同的雍州長史陪著他四下轉了一圈,最後把人送出門去的時候,也沒弄清楚李賢這一趟來這里干什麼。

    雍州廨轉了一圈,出門之後,李賢便理所當然地上了劉家。敲開門報上名字,就只見那中年僕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會,又看了看那寥寥兩個隨從,最後雖說沒懷疑他的身份,卻還是用極其為難的語氣解釋說,自家主人還在養病,只怕不方便會客。

    這話騙騙其他人還好,但李賢哪里會為之所動。笑眯眯地就搬出了李弘這尊大神,道是受了太子委托前來探望劉仁軌,順帶還表達了皇帝皇後對這位宰相地牽掛。這個時候,他大手一揮,門口左邊忽然出現了一輛大車,隱約可見上頭堆了三個大箱子。

    這時候。那門子終于不敢再用官方語言搪塞,一面派人進去通報,一面把李賢一行請了進來——事實上,現如今在劉仁軌告病的當口,家里的副總管親自到了門上看守堵人,就是如今這中年門子。雖說搞不清楚李賢的來意,但本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原則,他還是打點了十萬分精神應對。就怕這位出了名不好應付的忽然來上一招窩心腳。

    很快,劉夫人親自帶著兩個兒子出來迎接,陪著李賢說了一會話,就被李賢送來地禮物給嚇了一跳——既不是補品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金銀首飾,而是滿滿三箱子的書。雖說都是新印本而不是古籍,但劉夫人知道丈夫的秉性,知道這禮物比什麼都能打動劉仁軌,自是更加不敢怠慢,最後打發了一個兒子進去報信,又坐了一盞茶功夫就把李賢帶到了劉仁軌房中。

    養病養了一個多月。原本就滿面紅光身體極好的劉仁軌如今看上去更硬朗了,看到李賢的時候還準備下床行禮,卻讓李賢一把給按了回去。

    “劉相公還沒銷假呢,給我來這麼一出,傳揚出去我罪過就更大了!”

    劉仁軌號稱儒將,這個儒字沒人能提出異議。所以他雖然年紀大了身板還好,可終究抗不住天天練武的李賢,掙扎了兩下便干脆順其自然地坐下了,又朝自己的夫人和兩個兒子丟了個眼色。等到人都走了,他這才咳嗽了一聲。

    “我這只是小病,只因還沒去根,這政事堂也不缺人,所以我干脆就多休息兩天。倒勞煩太子和雍王惦記了。加上上次這一趟,雍王殿下這都來第二回了,實在讓我過意不去。”

    李賢卻不理會劉仁軌纏槍夾棒的言辭,微微笑道︰“我大唐武將不少。但是像劉相公這樣神奇地儒將卻不多見,我惦記劉相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年你還在海東的時候,我還對劉將軍問過你的事,那時候誰會想到今天的光景?”

    一說到這話,劉仁軌頓時沉默了。他早年為官,一直當到在朝中很有分量的給事中,結果在李義府面前敗下陣,又為人陷害被發落到海東軍前效力,那恰恰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雖說僥幸立功得官,但那時候劉仁願的庇護對于他來說可謂是甘霖,當然,某次劉仁願從長安回來對他轉達的李賢的善意,他也同樣印象深刻。

    人老成精,現在又當到右相,劉仁軌當然不會被這簡簡單單幾句話打動。沉默了一會之後,他便用絹帕捂著嘴又咳嗽了兩聲,旋即岔開了話題︰“我這病大約還得休養一段時間,暫時沒法子回朝了。太子殿下賢孝仁德,想必能了解我的心思……”

    眼看劉仁軌準備開始嘮叨,李賢忽然從懷里拿出一封信笑呵呵地遞了上去︰“這是劉仁願將軍捎帶來地信,因為劉相公家里門難進,所以人家滿京城轉了半圈,最後只能讓我轉交。”

    一听說是劉仁願送

    己的信,劉仁軌不由愣了。他和劉仁願這名字只相當初在海東的時候,新羅和百濟人還常常誤以為兩人是兄弟,這袍澤交情自不必說。只不過交情深了,有時候也不見得是好事,他在遼東督戰的時候甚至不得不把最難的任務交給了劉仁願去完成,如今這在家一養病耳目一閉塞,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明知道李賢親自來轉交的信燙手,明知道李賢上門準沒好事,但這位神奇老頭仔細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當著李賢地面拆開了卷軸的彌封,細細瀏覽了起來。這不看還好,越看他眉頭皺得越是厲害,最後那面上滿是烏雲,嘴唇抿得緊緊的。

    雖說來之前李弘曾經嚴正警告過,但李賢還是事先找到賀蘭周,挑了個能人絞盡腦汁打開卷軸看了一遍,所以此時自是目不斜視,只在那里品評著劉家這間臥室的大氣格局,順便把剛剛進來時看到的光景和自己家里做比較。就當他差點沒開始數屋頂上的瓦片時,劉仁軌終于出聲了。

    “殿下可是也收到了士元的信?”

    這一點沒什麼好否認的,李賢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認了下來。結果,劉仁軌又不說話了,在那里攢眉深思了好半晌,他這才問出了又一個問題︰“那麼,殿下準備怎麼辦?”

    怎麼辦……我要是知道怎麼辦用得著來找你老劉頭麼!一想到自己回長安地事被老劉頭百般阻撓,差點沒鬧得翻天覆地,李賢就覺得滿肚子火氣。可看看人家精神雖好,頭發卻花白一大把,如今還得靠人家出主意,他索性長長吁了一口氣,很是坦誠地一攤手。

    “劉相公,實話不瞞你說,這事情我和五哥合計過,他沒法子,我也沒法子,所以,我才奉了五哥的命上門來求劉相公你的主意。”

    劉仁軌剛剛考慮了李賢的多種回答和自己地相應回應,可就是沒想到最是伶牙俐齒油嘴滑舌鬼主意多的李賢,居然會光棍地雙手一攤表示沒辦法。雖說為之氣結,可李賢不要風度,他這個宰相還想保持風度,因此勉強抑制了吹胡子瞪眼的沖動。

    雖說明知李賢是扯起虎皮作大旗,但一想到太子李弘,劉仁軌還是不得不考慮。這李弘的性格他很清楚,賢孝仁德四個字一點都沒夸大,這劉仁願的信要是讓李弘看到了,那位太子還真的沒準會過問。問題是,這不是普通的打仗問題,而涉及到內政外交各方面,這要是李弘貿貿然回護,那些文官未必會一定給太子面子。

    這年頭,官員較真起來可以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更何況太子?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倒是認為上回李弘發怒,充分顯現出了太子的威風太子的氣概,當然,如果不是為了李賢就更好了!正常情況下儲君當然得收斂一點,可上頭有武皇後那麼個人物,一味賢德可不行!

    —

    “雍王殿下,你和老劉這次可是給太子惹上了大麻煩!”

    面對老劉頭的埋怨,李賢一幅安之若素的表情。眼看劉仁軌那表情一連數變著實精彩,他忖度片刻,便索性往上頭再加了一劑猛藥。

    “劉相公,我這個人向來很佩服能臣猛將,所以當初你能在海東做出那樣的局面,我也深為敬仰。你能夠有氣度胸懷容納袁異式這麼一個曾經陷害過你的人,倘若對劉將軍見死不救,豈不是叫人齒冷?再者,劉相公在海東多年,當知道新羅之心絕不在小,若是不能及時遏制,只怕這高句麗就是打下來,對我大唐也沒有好處。”

    劉仁軌當初充軍海東時,能夠在得知自己忽然成為了唐軍臨時指揮官之後,仰天大呼“天將富貴此翁耳”,自然不是一個愚蠢短視的人。只不過,這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得失,如今他坐在右相這個位子上,凡事都得三思而後行,這激將法對他早就不起作用了。

    然而,別人用激將法不成作用不代表李賢這激將法就不成作用,某些人他可以設法一腳蹬下去,可是,上次蹬了李賢一腳差點沒把自己蹬下去,他自然不想再嘗試一回。更何況,這事情後頭還有太子呢!

    于是,遠在芙蓉園的李弘,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李賢和劉仁軌拉鋸的籌碼。而在驚燕閣的某處,蓄勢已久的武皇後終于也準備出手了。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武皇後的組合拳

    打住進芙蓉園之後,換了環境的李大帝自然是心情好加上又不用操心國事,不用擔心群臣勸諫,那日子過得甭提多滋潤了。當然,身邊有嫵媚善解人意的妻子,還有兒女繞膝承歡,更讓他幾乎樂不思蜀。

    然而,即使這風眩病這幾天都沒怎麼發作,但之前發作起來的厲害卻讓他記憶猶新,所以隨行的太醫自是帶了一大撥。除此之外,他手頭還常常捧著一本黃庭,雖說看得心不在焉,可心里頭未免一直癢癢的。這當了帝王的人都想長生不死,他怎麼能免俗?

    這別人看不出皇帝的心意,武後最會揣摩心意的人,又和李治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自從李治冊封了那個盧迦逸多為懷化大將軍,又在崇化坊賜了宅邸給那群天竺僧人居住,她就沒少收過那迦摩羅奉師命送來的各式新奇玩意,雖說只是拿到手就擱在抽屜深處不曾使用,但還是頗為滿意對方的小意殷勤。

    此時,她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奏疏,忽然頭也不抬地吩咐道︰“阿芊,陛下雖然沒說,可我看他那形狀,似乎是很想再見見那些天竺僧人,你悄悄去安排一下,別讓人知道了。”

    按照李賢做事情的脾性,既然囑咐了王福順別勾起老爹關于長生不死藥的興致,又怎麼會不關照阿芊?所以,這時候听到武後如是吩咐。阿芊猛地想起李賢上次鄭重關照,那長生不死藥絕對踫不得,頓時一下子怔住了。

    這要勸吧,武後是極有主見地人,她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未必能有結果;可若是放任吧,到時候李賢知道了必定埋怨她。而且武後這個人和皇帝不一樣。皇帝如今最相信的就是王福順,事事都交給王福順一個人打理,可她服侍的這位皇後盡管也信任她,但除了她還用著很多人,很多事她就是有心想阻攔也摸不著門。

    好半晌,她才絞盡腦汁地婉轉勸道︰“娘娘,那幫番僧路數不明,而長生不死藥又虛無縹緲。若是勾起了陛下的興致,讓那幫羅嗦的官員知道了只怕不美。”

    听到這話,武後方才抬起了頭,見阿芊垂首站在那里,她不禁曬然一笑,面上露出了幾許譏嘲︰“那些大臣知道什麼,成天只想著怎麼勸諫,怎麼諷諫,怎麼諍諫,誰為陛下想過?這人在無助的時候。總會想到撈一根稻草,陛下又怎麼會例外?陛下想要創下不亞于太宗皇帝地大業,這身體就是他最大的心病!我不是說過了麼,你悄悄地辦,別讓人知道了!”

    見阿芊低頭稱是,她便擺擺手吩咐其出去。可臨到對方打開門的時候,她忽然又出聲提醒道︰“這事情別讓賢兒知道,他向來鬼點子多,這處俊的勸諫就是他招惹來的!要是他再從中作梗,此事又會鬧得沸沸揚揚!”

    武後都這麼警告了,阿芊只得答應。可出了驚燕閣走在園中小徑上,她卻覺得有些不安心。待走到一棵大樹底下的時候,她只覺得滿心都是亂七八糟的心緒。索性站在那里望天出神。

    “紀尚宮?”

    听到耳邊傳來了連聲呼喚,她這才回過了神,一看面前是好些華衣麗服的女子,她連忙含笑一一打過招呼。雖說尚宮清貴。她又是皇後身邊地第一紅人,可待人接物時何時該矜持,何時該客套,尺寸拿捏一點馬虎不得,更何況,這一行人里面還有未來的太子妃和雍王妃。

    既然都是世家千金或少夫人,平日除了學習禮儀和讀書之外,在察言觀色上頭,大多數人也是一把好手。作為其中的佼佼者,屈突申若和李焱娘一眼就看出阿芊心事重重,只不過如今周圍那麼多人,兩人俱不好多話。等到走過頭的時候,屈突申若才和李焱娘低語了一句,旋即李焱娘便借機溜走了。

    這一大群人當中少了某一個,還真沒有多少人會注意。

    姑且不說李焱娘用什麼法子去和阿芊套話,再說正在處理朝政的武後。雖說從中書省調檔是用了皇帝的名義,但在李治對遼東戰局的熱情已經稍稍消退的情況下,真正想要了解戰事的人卻是武後。

    作為當初在立後之事上起了絕對性作用的李績,要說她不關心自然是假地,更何況大唐在遼東投下去的本錢非同小可,自是不容有失。當然,她這樣做還能表示一下對丈夫的支持。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武後才看到第五本就發現了用李績的名義發來的戰事通告,再接下來翻了兩本就發現了劉仁願的申訴。很

    用一目十行地速度花了小半個時辰把所有奏折都看了就把李績和劉仁願的奏折都擺在了一起,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

    倘若這時候屋子中有人,一定會發現武後的表情和平時在人前大相徑庭,可這時候偏偏沒人。而就在房中的氣氛寧靜得漸漸磣人的時候,嘎吱一聲的推門響聲終于打破了這沉寂。

    “媚娘!”

    武後一抬頭發現是李治,剛剛攢眉深思的表情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如沐春風地笑意。發現李治身後一個人都沒有,她慌忙上前,將丈夫扶到椅子上坐下,緊跟著便嗔道︰“怎麼連個跟從的人都沒有,陛下也太不小心了,王福順那些人都干什麼去了?”

    “媚娘你也太謹慎了,朕又不是紙糊的,哪里那麼容易磕著踫著!”

    嘴里這麼說,但對于妻子的殷勤小意溫存,李治仍然感到心里暖烘烘地。一抬頭瞧見桌案上公文堆積如山,他不覺眉頭微皺︰“媚娘,你如今也不年輕了,這些事情盡管放手讓太子去做,再說政事堂不是還有宰相麼,事事勞心勞力怎麼行?嗯,這賢兒不是叨咕過,說什麼不會休息的人就不能好好工作……似乎是這麼說的來著。”

    武後怎麼也沒料到丈夫會突然搬出了李賢語錄,登時愣了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地嗔道︰“陛下,臣妾多分擔一些政務,還不是為了弘兒著想?這弘兒的身體又不像賢兒這麼康健,原本這次駕幸芙蓉園就是讓陛下和他好好休養,臣妾怎麼能事事袖手?”

    “罷,罷,朕說不過你!”

    —

    和武後夫妻那麼多年,李治當然知道她就是精力旺盛的性子,當下也不再奢望勸說了。又瞥了一眼那大堆大堆的卷宗,他這才問道︰“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說曹操,曹操就到,武後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在心里打點盤算了一下,就將李績的戰報和劉仁願的申訴一一娓娓道來。看似不偏不倚,卻在關鍵的地方畫龍點楮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只是一會兒工夫,李大帝那臉色就沉得能夠滴出水來。

    “小小一個高句麗,居然……居然讓我唐軍屢次鎩羽……簡直,簡直是……”

    見李治氣得發抖,武後連忙上前安撫,又軟言解釋此次並未敗仗,李績指揮得當,將士勇猛等等。好容易勸得李治心情緩解,她這才拿出了那兩份奏折,一字一句地讀給李治听,以示自己絕無虛言。

    “朕本以為能夠一戰而平遼東,誰知這變故頻頻……金仁問,金仁問和金仁泰兄弟不是拍著胸脯保證會率新羅軍策應我大唐攻勢麼?竟然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拖延,著實可惡!劉仁願身擔重任卻不能督促新羅軍行軍,虧他還有臉面申訴,這逗留之罪,他豈能抵賴!”

    “也不能全怪劉仁願,畢竟這新羅如今志不在小。”

    輕飄飄又安撫了一句之後,武後終于祭出了盤算已久的殺手 ︰“陛下,這孰是孰非暫且不提,但這遼東打到現在,不但兵疲,而且將帥也必定已經疲了,耗費河東租賦更是無數。英國公雖老而善戰,畢竟不能面面俱到,所以,臣妾認為,可讓劉仁軌再赴遼東。”

    劉仁軌三個字一出,李治頓時如同遇到了對方出妙手的棋手一樣,陷入了長考之中。而一旁的武後則是知機地不再添油加醋攛掇,而是信心滿滿地站起身將奏疏放回原處。她看老劉頭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當然,劉仁願她同樣看不順眼。

    這李義府昔日辜負她的信任敗壞她的名聲固然可惡,可是,這借著遼東之功上位回京,從而處處和她作對的劉仁軌自是更加可惡。想當初劉仁願如果能夠按照李義府的吩咐把劉仁軌殺了,哪里會有現在這麼麻煩?

    既然如今已經動不得劉老頭,那麼就把人打發到遼東,橫豎有功勞也是李績第一。至于劉仁願的事情交給劉仁軌判斷那就最好不過了。倘若劉仁軌認定劉仁願沒罪,那就是假公濟私;倘若認為有罪,那就是罔顧昔日袍澤,一心只求大義,這在士林中的名聲就壞了一半!

    “也好,明天把劉仁軌召進芙蓉園,朕當面囑咐他!”

    于是,就在李賢還在為說動了劉仁軌而沾沾自喜,人正在趕回芙蓉園路上的時候,那邊大唐兩位至尊卻已經把事情定下了。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紅發鬼的煉鋼術?小婉兒傳話

    于長安城來說,五月的天氣已經開始漸漸流露出幾分勢。大街小巷中靠賣力氣過活的尋常百姓,有些已經急不可耐地換上了短打扮,而滿大街的女人們,則是迫不及待地換上了更加輕薄更加暴露的夏裝。

    大唐風氣開放,因此曾經是歷朝歷代女子出門必備的幕離和帷帽,現如今幾乎被人們忘記了。除了極少數仍注重古訓的世家,大多數貴女都是騎著高頭大馬昂首闊步地出行。這些或嫵媚或清純或嬌艷或莊重的女人,頓時就構成了大街上一道最最靚麗的風景線。雖說這些有身份的千金大多都是前呼後擁,可遠遠張望兩眼,卻也是漢子們平日最大的享受。

    除卻皇城之內的承天門大街和直通東西的春明大街,朱雀大街的重要性在整個長安城可謂是有目共睹。道路兩旁有垂柳有槐樹,便道上攤販禁絕,若是走累了,行人可在樹蔭下小憩,最是觀賞大唐帝都人文景觀的最好去處。

    這天中午,太陽照例是高懸當空熱力無雙,但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照例不少,也不乏錦衣華服的美貌女子。在某棵柳樹底下,某人鬼鬼返靨酵誹僥怨弁爬賜腥耍 炖錁 玖  br />
    “太壯觀了,真是太壯觀了!上帝,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和這些美妙的女人比起來,我國那些美人都可以去撞牆了!如果有一套畫筆。我一定把這些美人都畫下來,回國之後我一定會大大發一筆財地!繁榮的東方,強大的東方,美麗的東方!”

    雖說雍王府中有一個紅毛番子,這事情已經傳遍長安大街小巷不是什麼新聞,但是。來來往往的人仍舊會時不時朝米哈伊爾投去或詫異或鄙夷或驚嘆的一睹。尤其是高踞馬上前呼後擁地仕女們,在經過他身邊時,更會不吝嗇地發出陣陣笑聲。那笑聲傳入米哈伊爾耳中,他自是愈發為之銷魂,只恨不能一親芳澤,心中甭提多難耐了。

    從光德坊出來的李賢本應走安化門大街,但出了劉家之後,他鬼使神差地拐上了朱雀大街。遠遠就看見了正和幾個小家碧玉模樣女子搭訕的某人。那頭招牌的紅發一入眼,他頓時覺得頭痛不已,遂立刻拍馬上前。

    看到有人來,剛剛那群大方火辣的姑娘頓時嘻嘻哈哈地溜了,而米哈伊爾一看到馬背上那個面色陰沉的主兒,很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奈何考慮到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他那匹馬是李賢所送,危難時刻絕對不會听他的,于是。他只得滿臉堆笑迎了上來,卻差點被迎面而來的一道勁風嚇了個半死。

    收回了馬鞭,李賢這才端詳著自己地雍王府典簽,臉上的笑意很有些不善︰“我听說到長安這些日子,你天天在外頭逛,名聲似乎很不小啊!”

    “這還不是托您的福。哈,哈哈!”

    米哈伊爾趕緊打躬作揖,四下里找尋著可以拿來擋一擋的人,卻愕然發覺剛剛還車水馬龍的朱雀大街仿佛一下子變得寂靜了,他周遭五尺之內甭想看到一個人。

    李賢也懶得和這紅毛家伙多做計較,用鞭子喝令他上了馬,很快便來到了一個僻靜的酒肆。這酒肆原本就簡陋偏僻,他一小串銅錢丟下去。那掌櫃連帶伙計就歡天喜地關上了門,而他讓張堅韋韜守在外頭,順勢把米哈伊爾拎到了最里面的座頭。

    “說說,你對仲翔阿曉他們說的鑌鐵是怎麼回事?”

    怎麼還是打鐵?一說到這事。米哈伊爾頓時後悔不迭。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該在酒醉之後說大話,結果被屈突仲翔和周曉硬拉著去打鐵不算,還得面對那個鐵匠層出不窮的問題。天知道他也就是在波斯某地資助過那個曾經的宮廷匠人,所以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听說過一些煉制訣竅,然而,他這個高貴地羅馬帝國貴族怎麼會知道打鐵的勾當?

    他原本還想糊弄幾句,可面對李賢逼問式的目光,他只得把原來七分假三分真的說詞變成了七分真三分假,可隨著李賢語速增快問題深入,他漸漸招架不住了,最後只得老老實實坦白交待——一句話,煉制方法他最多只懂五分,倒是原材料產地他還清楚。

    李賢原本就對這個愛吹牛的紅毛家伙沒抱多少期待,听說這話也只是冷哼一聲,可等到米哈伊爾吐出一個北天竺地名的時候,他這才一掃剛剛地懶散,坐直了身體。

    “烏茲……”

    這地方李賢就連听都沒听說過,更不用說辨明真假了。只不過,對面那個紅毛家伙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老實,他也不

    且相信。橫豎他的錢已經夠多了,大不了派一只商[走,捎帶一些回來看看。可惜,礦石這種東西不是人力能夠解決的,要是千里迢迢把原礦石運到中原來煉制,只怕自己就成了真的瘋子了。

    算了,這年頭唐軍馬多騎兵多,兵器也算得上精良,他弄點裝備武裝一下自己的親兵也就完了,甭想指望有什麼量產。

    “這樣,我到時候找個天竺人問一問,你這幾天別給我四處瞎逛惹麻煩!我可告訴你,長安不是西域,你若是想祭起老一套騙吃騙喝那是休想。典簽是有年例有俸祿的,要是你就這麼瞎混,別指望我給你發工錢!”

    雖說是外國人,但俸祿和工錢這兩個詞米哈伊爾再熟悉不過了,當下急忙再三保證,等李賢面色和緩,他又趕緊涎著臉問工錢有多少。

    一听這問題,李賢頓時為之氣結。大唐的俸祿共有祿米、土地和俸料三項,平日他這個親王自己都搞不清楚多少,全都是羅處機和阿蘿負責收著管理,如今米哈伊爾問他,他去問誰去?當下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對方兩眼,又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听說你地錢用得差不多了,昨天還從小姚那里借了五十貫?這借錢有利息,還錢有期限,你要是還這麼懶散下去,哼哼……”

    米哈伊爾聞言就是一個激靈,看到李賢離座而起,他忽地大嚷了一聲︰“我會制作一種特別的油膏,芳香撲鼻很是有效……”

    李賢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隨口撂下了一句話︰“長安城中的香料鋪子數不勝數,這貴族當中還有斗香會,你沒事情不妨去逛逛,看看你那種油膏有沒有市場!”

    —

    上馬繼續趕往芙蓉園,李賢不由埋怨起自己在這個憊懶的家伙身上耗費了那麼多時間。經過慈恩寺地時候,他發現有不少人上香的人從里頭出來,便感到有幾分詫異,旋即記起今天乃是十五。雖說他不信道也不信佛,但遙遙望見那頗具規模的佛塔,還是忍不住駐足了片刻,誰知這一停腳步,卻引來了後頭一個叫聲。

    “六公子!”

    這不是郭行真麼?李賢一回頭就認出了這位曾經赫赫有名的東岳先生,見他雖說消瘦了幾分,那寬大的道服穿在身上,卻愈發顯得仙風道骨,不禁開口取笑道︰“許久不見,老郭你似乎多了幾分出塵氣,道行很有精進啊!”

    “那是,我年前恰好遇到了袁真人指點,頗得了幾分精要!”郭行真習慣性地捋了捋長須,這才想起李賢不是那些尋常貴族,和他說這些無疑是對牛彈琴,遂很快改口道,“六公子不是不信這些麼,怎麼會在慈恩寺前站這麼久?”

    “站站而已,對了,你不是說回去主持東岳觀了,怎麼又回來攪和長安的渾水了?”

    李賢雖說問得毫不客氣,但郭行真卻不敢忘記當初被人家搭救的情分——要不是李賢見機得快,只怕他這個東岳先生就變成無頭先生了。打了個哈哈之後,他便解釋說自己如今不主持東岳觀,這次是奉了李治旨意回來,備咨議道家精要的。

    他老爹果然是心心念念惦記著長生不死!

    李賢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索性就下馬和郭行真一路走一路攀談,順便打探一下情況。到了芙蓉園前,自有人急急忙忙把郭行真的到來層層通報進去,而李賢向郭行真點了點頭之後,就帶著兩個親衛先進了園子。

    “師傅!”

    李賢才拐進一條小徑,就看到有人在向自己招手,雖說那人的面目被樹木的枝條遮擋了大半,但這稱呼除了某兩個小的再無別人。忖度這芙蓉園中不用老是讓人跟著,他就吩咐張堅韋韜先去值房休息,自己則沒好氣地上前。撥開樹枝進到林子里,他便瞧見上官婉兒正焦急地在那里等他。

    見小丫頭一身金烏錦袍,頭扎童子結,看上去更像個男孩子,李賢頓時哭笑不得,四下一望便奇道︰“有什麼事情非得在這里說?”

    “自然是有要緊話!”

    上官婉兒使勁一跺腳,把李賢的身子拽得低了下來,這才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公主讓我告訴你,她今天跑去看皇後娘娘的時候,听到了娘娘和紀尚宮的談話。娘娘似乎說,讓紀尚宮去把……把那個什麼僧人接到芙蓉園來,說是給皇上見見。”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李六郎訓弟,太子心血來潮

    李令月還真是盡職盡責的小間諜!

    李賢暗地感慨一聲許諾的那塊長命鎖沒白送,但轉眼間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就他這三寸不爛之舌,連耳根子還軟的老爹都勸不動,拿什麼去哄老媽?上回還能拉上郝處俊,這回要是只能單槍匹馬上,那後果他就是用腳趾頭也能想到。

    一句話,說了白說,勸了白勸!

    “回頭替我告訴令月一聲,就說我謝謝她!”伸手在上官婉兒腦袋上使勁揉了兩下,李賢正想轉身走路,誰料衣服下擺忽然被人拽住了。再一轉頭,就只見上官婉兒正在死死瞪著她,小眼楮里頭直冒火。

    “就知道謝公主,我和韋姐姐呢?”上官婉兒氣鼓鼓地哼了一聲,粉嫩的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大師娘當初回來可是說,為了幫師傅你的忙,才讓我和阿韋進宮給公主當侍讀,否則你以為我們願意憋在這個地方!哼,還說要教授人家武藝,你好好算算,你都教了我們什麼?不負責任,不講信用,師傅你真差勁!”

    這老上官怎麼教出來這麼一個難應付的孫女!

    面對上官婉兒那最後三句話,李賢登時感到一個頭兩個大,深悔當初到老上官家里串門的時候,閑來無事對上官婉兒灌輸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于是,百般無奈的他只得上前安撫加許諾,直到答應以後每天抽出半個時辰教她們練劍。順帶附贈外頭地八卦新聞,這才讓小妮子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事情大功告成又敲詐了不少好處,上官婉兒自然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可還沒走幾步,她忽然轉過身來朝李賢做了個鬼臉︰“對了,我剛剛穿過前頭的小樹林時,似乎看到大師娘和焱娘姐姐在那里鬼鬼返納塘渴裁礎JΩ擋環寥純矗 br />
    這人小鬼大的丫頭!

    揮揮手把人趕走了,李賢卻直截了當地轉身回自己的听雨樓。這是人都會有隱私,屈突申若和李焱娘地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了,鬼鬼芬裁皇裁純梢源缶 」值摹T偎擔 緗裰懷釷慮椴還歡啵 篋啡羰欽嬗惺慮樽勻換嶗錘嫠咚 撓玫米潘桶偷嘏莧濤剩br />
    然而,一踏進自己那座小樓。他就看見了劉仁願那三個信使忽地竄了上來,臉上滿是焦急和憂心。不待他們發問,他就搶在前頭開口道︰“信我已經轉交了,至于接下來如何不是眼下就能有結果的,你們且耐心些。對了,既然太子五哥是用教習相撲的名義把你們調進來的,你們也不好天天干呆在這里。都去換一身衣服,我帶你們到英王那里走一趟。”

    雖說三人跟從劉仁願的時間都不長,但不得不說,劉仁願對親兵還是很有一套的。所以對于主將的安危,他們比誰都著急,甚至忘了能夠進到這芙蓉園哪怕對于高級武將都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更沒想到可以趁機替自己謀一個前程。

    這兩天先是見雍王,後是見太子,如今這英王兩個字進入他們耳中。竟是沒什麼沖擊力了。

    皇帝家里兒女多,這話放在大唐還真是最好的例證。和之前某些朝代皇帝無嗣難以立儲的情形相比,大唐到現在總共三代皇帝,全都是貨真價實的種馬。唐高祖有二十二個兒子,唐太宗有十二個兒子,現如今的李大帝比祖父父親遜色許多,只有八個兒子。

    雖說李治現如今還年輕,應該還能再生幾個。但鑒于現如今武後一統後宮,自從太平公主李令月之後,這子女降生暫時就沒動靜了。

    在武後所生四子一女中,英王李顯最不起眼。上頭有一個太子五哥,有一個鬼主意層出不窮的六哥,再有李旭輪和李令月兩個弟弟妹妹,自是顯不出他來。不過,他向來在這種事情上很是沒心沒肺,只要有樂子,就是天塌下來他也懶得管。

    此番隨駕芙蓉園,他自然是照玩不誤,而武後貼心地將他分配在一群勛貴子弟之中,這更是讓他喜出望外,整天除了斗雞遛馬之外,就是吃飯睡覺,偶爾再去向帝後問安——他雖說有師傅有侍讀,但師傅這回沒跟著來,侍讀王勃自己還是個孩子,所以他愈發自由了。

    “上,上!大紅袍,啄它的雞冠子,用爪子!唉,你都在看哪呢,趕緊上啊!”

    這就是李賢踏進蓮花榭時听到的大聲叫囂。等到了里間,只見高高柵欄在空地上圍起了老大一圈,里頭兩只大公雞正撲騰著翅膀斗得撒歡,旁邊一圈年輕人正在一面拍巴掌一面叫嚷,其中那個叫得最起勁的赫然是李顯。

    發覺李顯臉色通紅,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那激動的模樣仿佛恨不得跳進場中親自操刀,李賢除了搖頭還是搖頭。這四下里看了一圈,他終于找到了那個應該勸李顯念書上進地王勃,只見那少年也正攀著柵欄,使勁揮舞著自己的拳頭,一副渾然忘我的模樣。

    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家伙自己也已經陷進去

    雖說心中氣結,但李賢自個也玩過一陣斗雞,深知這斗到興起時的滋味,因此索性站在原地抱著雙手端詳著場中劇斗不已的兩只大公雞,猜度著雙方的主人和最後地輸贏。他沒有注意到,眼看里頭歡騰的氣氛,他後頭的三個人先是詫異,旋即露出了極其振奮的表情。

    這斗雞的營生,他們在民間爭強斗狠的時候也沒少干過,想不到帝王之家也好這一口!

    —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只公雞終于分出了勝負,而場邊歡呼雀躍者有之,垂頭喪氣者更有之,只看李顯一蹦三尺高大笑不止的模樣。就知道定是他地雞贏了。直到這時候,李賢才走上前去叫了一聲,而那些勛貴子弟大多是隨駕地親勛三衛衛士,一瞅見李賢登時跑得飛快。

    贏了錢心情大好的李顯也顧不得自己的幫閑全都跑了個精光,笑嘻嘻地上前和李賢打了個招呼︰“六哥,我這只大紅袍可是真正的雞中大將軍。三十六戰全勝無一敗績,比你當年地黑將軍強多了,怎麼樣,你也找一只雞來和我地比一比?”

    “行了,這斗雞上頭算你第一還不成麼?”

    李賢沒好氣地瞪了上來見禮的王勃一眼,這才介紹了一下自己身後的三人。聞听這三人乃是相撲高手,李顯頓時往三人打量了一番,一看到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他猛地一個哆嗦,旋即對李賢告饒道︰“六哥,你就饒了我吧!我這個身板可及不上你,哪里敢讓他們陪練?你的人從來都不知道留手,我可不想變成第二個賀蘭敏之!”

    當初要不是瞅著外婆和賀蘭煙的面子,他李賢會那麼好興致接管賀蘭敏之那小子?再說了,面對親弟弟,他心腸還沒那麼狠,這大唐親王又不管事,調教出本事了只怕更麻煩。本來他今天就只是帶著這三個人出來轉一圈的。

    這話雖然能在心里嘀咕。但李賢面上卻只是曬然一笑,斜睨了一眼李顯就喝令他上來。瞅了瞅那肥碩的胳膊腿,他遂命旁邊躲躲閃閃地兩個內侍上來幫李顯扒了上身的衣裳,結果露出了一身白花花的肉。再一瞧那肚子上厚實的一層肥肉,他的嘴角更是抽搐了一下。

    “你不是有騎馬麼?怎麼會長出這麼一身肥肉?”

    大唐尚武,李顯幼年也曾經因為好奇。起意想要跟著李賢練習一把。結果,真的找了師傅教授,他有吃不了那個苦,最後馬術固然是過關了,其他的則樣樣稀松。此時一听李賢這質問,他愈發哭喪了臉,最後還是王勃在旁邊低聲解釋了一句。

    “是遛馬又不是騎馬,英王殿下只不過是每天騎馬出去溜達一圈。不消耗什麼力氣。”

    平日的衣服寬松看不出來,這衣服一脫,李賢才發現他這個弟弟已經成了個小胖子,此時听到這解釋更是覺得惱火。冷臉打量了一陣。他忽然三下五除二脫下了上身衣物丟給了旁邊的棗紅臉漢子,硬是把李顯拉到了旁邊的演武場。

    這演武場雖然兵器架子擺得端端正正,地上黃土也填得異常嚴實,但只看那光潔地地面,李賢也知道他這個弟弟多半沒使用過。

    “上來撲我試試!”

    雖說知道上去了也多半是鼻青臉腫的格局,但李顯更知道違拗的悲慘下場,遂只得硬著頭皮在雙手上吐了口唾沫,大吼一聲就合身前撲。這個毫無技術含量的動作一做出來,不但場邊觀戰的王勃差點沒笑出聲,李賢那三個深悉相撲精義的臨時親隨也不覺莞爾。結果,李賢頭一偏身子一讓,右手只是輕輕一撥一帶,這李顯就一骨碌坐在了地上。

    “七弟,雖說我沒指望你成什麼高手,但你別忘了,現在你這斗雞斗得不亦樂乎固然是樂了,可這身體若是不好,你能快活多久?這強身健體乃是一切地本錢,這次五哥既然讓我把人帶進了園子,你以後天天就給我練一個時辰相撲!”

    李賢一瞬間改變了先前的主意,擺出哥哥的架子很是教訓了李顯一通——這小小年紀就成了小胖子,將來怎麼了得?人家是營養不良,這李顯可好,簡直是營養過剩,這樣折騰下去遲早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六弟說得好,看來以後我若是有空,也要好好練練相撲,圖一個強身健體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轉過了頭,而看清是太子李弘,李賢頓時愣住了。這相撲雖然在民間還算流行,可權貴人家養上幾個瞧瞧樂子的固然不少,可自己練的就不多見了,畢竟少不了身體接觸,有失身份。他也就是攤上屈突仲翔這麼個好此道的,又和盛允文學了幾手而已。

    正當他以為李弘只是開玩笑,誰料對方忽然又加上了一句︰“六弟,從明天開始,你天天來陪我練一個時辰怎樣?”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太子也會沖動?

    然是太子,從小師傅跟在後頭盯著,內侍跟在後頭提後時時刻刻敲打,因此李弘早就養成了三思而後行的秉性。當然,穩重並不代表他不會發怒,謹慎也不代表他不會爆發,事實上,上回太子發威的時刻仍舊印在不少人心中,大約更會成為某些人心底深刻的烙印。

    不過,他今天這一回確確實實是沖動,只是沖動。當初小時候和李賢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常常會萌生誰是弟弟,誰是哥哥的問題,而剛剛看到李賢訓李顯,他在那邊看著先是覺得有趣,緊跟著又覺得懷念,最後想到連那些東宮官也常常記掛他的身體問題,他一下子就脫口而出道了那麼一句,最後甚至還鄭重其事提出了要求。

    此時,李顯沒遮沒攔地張口質疑道︰“五哥,你就不怕東宮那些人又說你被六哥帶壞了?”

    話一出口,他便瞥見李賢露出了極其不善的眼神,遂趕緊拉著王勃溜之大吉,甚至忘了這是他的地盤,嚴格意義上來說李賢和李弘都只是客人而已。由于這天已經頗有些炎熱,他也同時忘了自己還光著膀子,這一出去又得引起軒然大波。

    “五哥,你就饒了我吧,我還不想被那些老頭子嘮叨死!”李賢苦著臉攤了攤手,“練劍還差不多,可這相撲在那些老頭子看來就是低俗的玩意,要是你這個儲君光了個膀子在場上和我廝打。那像什麼樣子?他們那痛心疾首地模樣,我都看膩了!”

    我也看膩了!雖說很想直接這麼說,可多年的儲君教育最後還是讓李弘把這句話卡在了喉嚨口,卻不願意收回剛剛的話,只是故作輕松地道︰“只要不是在東宮,又沒別人知道就行了!六弟你不是常常說我身體太糟糕麼。怎麼連這麼點小事都不肯幫忙?”

    老大,這是小事麼?滿心郁悶的李賢發現李弘一如既往笑得溫文爾雅,只是眼神中流露出那麼一絲狡黠,他更是無話可說,思來想去便索性聳聳肩道︰“只要你這個太子不怕被人說是有失國體,我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好,一言為定!”

    李弘一瞬間喜上眉梢,竟是笑呵呵地伸出了手。李賢順勢在上頭重重一拍。旋即忽然感到今日這位太子五哥似乎精神有些亢奮過頭了。他還沒來得及發問,李弘就詢問起了到劉仁軌家拜訪的事,一听說一切和預計地相同,這位太子又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我就知道,劉公是念舊情識大體的人!”

    听了這話,李賢卻在心里想道︰識大體固然是真的,念舊情也基本上不假,可若是只有這兩點,劉仁軌也配不上神奇老頭這四個字。無與倫比的運氣再加上少人能及的才能,再加上善于隱忍的個性和審時度勢的眼光。這才是老劉頭目前具備地四大優勢。

    剛剛李賢一來跑掉了不少人,而後太子一來,李顯又帶著一群親隨開溜,于是,原本熱熱鬧鬧的蓮華榭頓時變得有些冷清。然而,也不知是興致太高還是其他原因。說完了正事,李弘看看仍舊精赤上身的李賢,忽然脫去了外頭的大衣裳,只穿了里頭的一身束身內袍,說是要和李賢較量一下。

    李賢還從來沒見過李弘有這麼雷厲風行的時候,想要拒絕,卻不料李弘忽地一個箭步竄了上來,那架勢比起剛剛的李顯像樣多了。這一回他不敢像適才那麼托大。畢竟,李顯年紀還小,那一身肥肉摔上一個跟斗不怎麼要緊,但若是李弘摔出什麼毛病來。那事情就大了。

    雙手相交那麼一試勁力,他就知道李弘大約平日看相撲看了個架子,心里頓時有了數,遂只用三分力氣與之周旋,留著七分備用。雖說如此,李弘那兩個心腹內侍看到這黃土場中兄弟來來回回廝打一團,一面覺得熱鬧,一面也覺得心驚膽戰,倒是另一邊三個內行人看得滿臉笑意並不擔心。

    大約是太陽太大,大約是從未這麼用過力氣,約摸一頓飯工夫,李弘就終于支撐不住了。而時時刻刻繃著一根弦的李賢恰到好處地把他放翻在地——自然,也就是一個巧勁讓他坐在地上而已——即便如此,兩個小內侍還是慌慌張張跑了上來,確定太子沒事,這才雙雙松了一口氣。

    李弘固然是累得滿頭大汗,李賢又何嘗好過,這耗費心力的人沒比耗費力氣的人出汗少。所以,當有人知情識趣地端上來一杯茶地時候,他咕咚咕咚喝了個干淨,一轉頭瞧見李弘滿身塵土,他這才想起這是李顯的院子,找不到李弘能穿的衣服。

    “現在可好,五哥你這一身塵土可怎麼回去!”

    出了一身大汗,雖說感到渾身無力,但李弘那股燥熱卻沒有了,想想也覺得

    剛實在有些沖動,自是有些赧顏。還不等他吩咐親服,外頭就風風火火又沖進來一個人,四下里一望就徑直朝他沖了過來。

    “太子殿下,陛下把劉相公宣召到芙蓉園來了!”

    一听說這個,李弘固然是愣了一愣,旁邊的李賢也頗為一呆。他剛剛從劉仁軌那里回來,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個時辰,他老爹的動作居然那麼快?這幸虧他去得早,否則豈不是要壞了事?他一面想一面和李弘交換了一個眼色,結果看到自己這位五哥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慶幸,頓時微微一笑。然而,一听再後頭一句,兩人就誰都笑不出來了。

    “小人剛剛從驚燕閣服侍的人那里听說,陛下似乎有意讓劉大人親赴遼東。”

    這劉仁軌起家于遼東,如今這種時候去遼東督戰也是很自然地事,而從李賢的角度來說,劉老頭這樣強勢的人物更是越遠越好,可是,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心想事成的道理?他轉頭看李弘,見他也是頗為摸不著頭腦的模樣,頓時明白這事情老爹多半沒有和李弘通過氣。

    那小內侍把知道的事情一一說出來之後,這才發現李弘李賢兄弟都是滿頭大汗外加衣衫不整。說不整還是輕的,這李賢光膀子,李弘只穿了一身單衣,和坊間百姓家里兩兄弟剛干過架差不多。嘀咕歸嘀咕,他只瞅了一眼便不敢多看,果然,不多時上頭就傳來了李弘的吩咐,卻原來是讓他回去取衣服。

    等到人一走,李賢便拉著李弘進了李顯地屋子。雖說這地方他也是頭一回來,但料想這各處的格局都差不多,只是隨便遛遛就讓他找到了洗浴的地方,遂打發了李弘的另一個內侍去準備熱水。還不等李弘說不用麻煩,他就一口將其堵了回去。

    “別說這一身土不像樣,你這少出汗地人忽然出這麼一身大汗,不好好洗個澡容易著涼,到時候誤事麻煩就更大了!”

    —

    拗不過李賢,李弘只得強耐著性子照辦。這熱水一注入桶中,他這人一坐下去,李賢便準備找地方自己也去好好泡一下,臨去的時候卻瞥見李弘浸了一會子,如今那桶中的水似有些發紅,他以為是洗下來的土,也沒多在意。

    兩兄弟洗刷之後換上干淨衣服,又商議了一陣子方才聯袂趕往驚燕閣。一到那里還來不及求見,正好守在外頭的王福順慌忙上來,問明來意之後就四下里望了一圈。

    “陛下正在召見劉仁軌相公,听說正在咨議之前的軍報。”說到這里,王福順忽然又壓低了聲音,“早先陛下和娘娘計議的時候,陛下發了好大一通火,倒是劉仁願既然攬下了督促新羅軍的任務,此番逗留之罪就不可饒恕,娘娘勸了好一陣子方才好些。最後商量之後,就決定召劉相公入見,畢竟,這海東的情形,沒人能比劉相公更熟悉了!”

    李賢略一琢磨,很快就釋然了——反正之前他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如今這老劉去遼東,比他單純進言的效果應該更好才對。

    然而,他對這件事沒有意見,不代表李弘對這件事也沒有意見,幾乎是王福順話音剛落,他就皺著眉頭提出了異議︰“可劉相公如今還在病中,長安距遼東數千里,若是有什麼萬一,豈不是讓朝廷背上不體恤大臣的名聲?”

    這話不可謂不重,即使王福順伶牙俐齒,這時候也不禁愣了。至于李賢則是為難地搔了搔頭,不知該不該說自個今天見到劉仁軌的時候,老劉頭還老當益壯精神奕奕。不過,他很快就不用為難了,因為前頭那扇大門徐徐推開,劉仁軌那洪亮的聲音順著越來越大的門縫透了出來。

    “陛下放心,臣必不負所望!”

    傳說中臥病在家休養,病得如何如何沉重的劉仁軌,就昂首闊步地出現在了李弘面前,那精神矍鑠的模樣仿佛連打虎都沒有任何問題。而瞧見李弘和李賢並肩站在那里,劉仁軌便笑呵呵地上來行禮。

    “太子殿下,雍王殿下,這一病一個多月,讓兩位記掛了!我不日之內就將前往遼東,兩位若是有話要帶,就來光德坊劉宅吧!”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太子病了,父子雞飛狗跳

    右相劉仁軌為遼東道副大總管。倘若要用四個字來這個任命的態度,那大約就得說是莫名驚詫了。

    整個東征方面軍除了李績這個大唐第一臣擔任總指揮之外,郝處俊擔任過後勤總管,劉仁軌當過副手,還在任的眾將中,還有薛仁貴龐同善高侃,總而言之,大唐最有名的將帥幾乎是濟濟一堂,都在那一畝三分地窩著。

    就這樣的陣仗,別說小小一個高句麗,按照道理就是十個高句麗也應該平了。可結果就是有這麼古怪,這高句麗仿佛是名將明君的克星似的,誰打誰倒霉。

    東征西討無往不利的隋煬帝征高句麗兩回,不是大敗虧輸就是無功而返,最後這愣是成了大隋覆滅的導火索;唐太宗征高句麗,勞動大軍數十萬,也沒打出個什麼結果來,須知大唐江山一大半都是這一位打下來的,這一敗,太宗皇帝沒多久也氣恨交加地駕崩了;現如今換成了李大帝,原本趁著高句麗內亂出兵一雪前恥乃是最最名正言順,這仗也應該是好打的,可居然還是出了變故。

    人們心里都是這樣想的,如果不是出了變故,這遼東已經有那麼多人了,還讓劉仁軌趕去干嗎?

    劉仁軌走得快,想堵他的文官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老劉頭已經在前往遼東的路上;而武後堅定地以皇帝身體不適為由,拒絕那些文官地求見。順便把一大堆奏疏都壓下了;于是,一撥撥趕到芙蓉園的大臣們能夠求見的就只有一個人。

    既然是皇帝病了,皇後明擺著不接受意見,這時候監國太子總得接受群臣勸諫,然後去勸諫君王吧?

    然而,這個節骨眼上。李弘忽然病了。雖說這位太子自小就是體弱的主,但還不至于多病,看著人瘦弱,但不管是三九寒冬還是三伏酷暑,李弘愣是最多小小感染一下風寒,要說大病還從未有過。

    可這一次,幾個太醫輪番施為,卻是沒法讓李弘的高燒退下來。到最後。幾個隨侍的內侍宮人不得不通報了兩位至尊並其他相關人士,結果李治武後無不失色,而李賢則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太子地宿處。

    眼看李弘滿面通紅,想到幾天前人還好好的,李賢心中不禁生出了深深的疑竇。不但如此,一問到這病是怎麼發的,不但內侍宮人全都支支吾吾,連帶著幾個太醫也是諱莫如深,都是顧左右而言他。最後,他不得不用上了最後的手段。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幾乎是把刀架在某個主治太醫的脖子上,對方才萬般無奈地說明,這應該是服用丹藥造成的。

    該死的丹藥……等等,他前些天才和李弘深刻討論過關于丹藥地危害性,他這個哥哥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至少好歹听進去了不少,不應該再亂吃丹藥才對!

    于是,嚴正警告那個太醫不得泄露他詢問過此事,李賢回過頭來就去盤問李弘的近身內侍。結果,還是那天報信的小內侍吐露了真言,沒辜負李賢之前對他渾身上下都流露著機靈勁的評語。

    “是陛下差人送過來的,道是有奇效,服用之後能強身健體。既然是陛下賜藥。太子殿下自然不敢辭,大前天和前天各服了一丸。”

    “……”

    滿心惱怒外加郁悶,李賢在迎來老爹老媽這一對至尊的時候,臉色自然很不好看。不過人家都以為他是在擔心李弘的病。李治和武後自是都不以為忤。而在這兩位進去盤問太醫外加探望病情的時候,李賢便一個人呆在了外頭,趁著四下里忙亂的當口,一把將王福順拉到了一邊。

    “父皇賜給太子五哥丹藥的事情,你怎麼沒告訴我?”

    看到李賢那咬牙切齒地表情,王福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听這話更覺得五雷轟頂,趕緊指天發誓道︰“雍王殿下,這事情小人絕對不知道,否則小人肯定第一時間通報。怪不得小人那天看見陛下對李安國吩咐什麼,李安國捧了個匣子就走了,咳,我怎麼就沒早點察覺稟告殿下呢!”

    瞅著王福順在那里捶胸頓足後悔不迭的模樣,李賢覺得不似作偽,憋著的那口氣頓時和緩了些。正想再追問一下詳情,他忽然听到里頭有動靜,就撇下王福順重新返身進去,果然,才一進門,他就看到武後已經掀簾出來,向他微微一招手。

    他只是愣了一愣便趕緊跟了進去,果然,在走到夾壁的地方,他便听到前頭傳來老媽悠悠一聲嘆息︰“雖說郝處俊勸諫過,可你父皇對丹藥的痴迷不改,所以幾天前,我讓人把盧迦逸多請進了芙蓉園。之前郭行真

    你父皇也詢問了不少煉丹的事。早知道會害得弘兒會任他使性子!”

    說到最後一句地時候,武後猛地轉身過來,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無奈和痛心疾首。不等瞠目結舌的李賢說什麼,她的面色漸漸和緩了下來,上前在李賢肩頭輕輕一按,這才囑咐道︰“剛剛我和你父皇問過太醫,他們已經把這病癥的來由說了,你父皇如今正後悔不迭,剛剛還傷心不已。所以我先吩咐你一聲,免得你不知道,當面讓他難堪。”

    這該說的話都讓老媽說了,此時此刻,李賢除了生硬地點頭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回答方式。到了里間,就只見三個太醫貼牆跟站著,而李治則坐在床榻邊上,低低垂著頭。雖說房間里頭還有些昏暗,但從李賢這個角度,隱約還是能看出自個老爹的痛心表情。

    —

    “父皇!”

    上前叫了一聲,李賢就看到李治抬起了頭。這一下子看仔細了,他頓時很嚇了一跳,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這皇帝老子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眉頭地皺紋仿佛刀刻似的,眼角還有些濕潤,然而最駭人的還是那極其惘然的眼神。

    要說氣惱吧,李賢剛剛憋著滿肚子火;要說埋怨吧,進來之前他還在肚子里使勁埋怨老爹地迷信……只不過,瞧見李治如此這般光景,他這個兒子也沒什麼話好說了。

    畢竟,李大帝對太子李弘可謂是關懷栽培有加,此次送丹藥要不是吃出毛病了,指不定傳揚出去鐵定是父愛子子孝父的典型。再說了,這年頭的士大夫家里,迷信煉丹術的還真不少。

    李賢還沒想好該開口說些什麼,李治忽然一個激靈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胳膊,連聲吩咐道︰“賢兒,你主意多,快幫朕想想,這怎麼才能讓弘兒退燒!他們居然說什麼法子都想過了就是不行,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情況愈發糟糕,對了,朕……朕怎麼忘了,還可以發榜向天下求醫……”

    看到老爹一下子激動得語無倫次站起身團團轉,李賢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再不說點什麼,只怕李大帝病急亂投醫的毛病會更重,遂趕緊上前扶住了李治的胳膊,連拖帶拽地將其按著坐了下來。在心底合計了一下,他這才有條有理地勸慰了起來。

    “父皇,太子五哥雖說有些凶險,但還不到那個地步,若是驚動太廣,反而會引起人心浮動。這治病我是個外行,不過我會和幾個太醫商量商量,設法讓五哥盡快退燒。父皇還是先回去吧,否則這內內外外一時緊張,指不定會出什麼差錯。一有消息,我必定使人去驚燕閣通告一聲。”

    連哄帶騙,再加上武後最後也不得不出面,李治終于不得不起身離開,可臨走前還是對幾個太醫嚴厲囑咐了一番,甚至還準備再去太醫院換幾個大夫,最後還是讓李賢給勸住了。等到帝後那兩尊大神一走,他剛剛勉強裝出來的耐心頓時全都不見了,那掛著霜的臉更是嚇得人人繞道走。

    大唐的太醫署制度很完善,醫師、針師、按摩師和咒禁師,除了最後那個咒禁師有些神秘色彩,其他三者都是各司其職,按照博士助教等等分出等級和統屬,很有些現代醫學院的感覺。太醫既然是官,那麼給貴人看病出了問題,就等于朝官在朝堂上站錯了隊犯了錯誤,也是要罷黜要砍頭的。所以,剛剛李賢那麼一勸慰一打岔,三個太醫都是如蒙大赦。

    他們也納悶了,清熱散火的藥劑加上冰敷冷療,該用的法子都用了,怎麼會沒有療效?

    李賢卻不管他們是納悶還是惶恐,丟下一句若有差池唯你們是問就匆匆出門——他又不是萬能的,想當初只知道退燒可以打退燒針掛鹽水,哪里想得出什麼其他辦法?于是,他只得把正在芙蓉園中的所有部屬外加侍女隨從火速召集到了一起,拋出了這麼一個難題讓大家一起頭痛。

    程伯虎薛丁山等幾個都是官宦公子,雖說干著急也只能大眼瞪小眼,倒是幾個來自民間的侍女主意多多,有的說能用薔薇露,有的說可以用馬鞭草,還有的則說柳樹剝皮煎湯最有效。這一個個建議自然是一群貴冑聞所未聞的,可如今太醫束手,自然死馬也得當作活馬醫。不多時,各式各樣的東西就準備了一桌子,李賢順便又去讓人請來了皇帝專用御醫秦鳴鶴。

    當夜,芙蓉園上上下下的人沒幾個睡得好覺,竟是一夜好折騰。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呵欠連天,卻得東奔西跑

    薇露、菊花茶、馬鞭草和柳樹皮再加上幾味草藥熬的之,在忙活了一晚上之後,太子李弘的燒終于是漸漸退了,也不知道是這些偏方真正有效,還是之前太醫的藥方到這時候才發揮效果。

    總而言之,對于忙碌一晚上的所有人來說,這時候終于可以放下心頭一塊巨石,至于從來不信神佛的李賢,則是破天荒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又加了一句無量天尊。

    這一晚上睡不著的不止他一個,李治和武後離開,李賢忙著去搜尋偏方,之後李顯李旭輪李令月就一塊來了,愣是也在太子的居處守了一夜。再加上李賢親自跑去驚燕閣報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頂著個黑眼圈的李治,還有眼楮里頭明顯帶著血絲的武後,可想而知,這一晚上兩位至尊也沒睡好覺。

    然而,無論是他還是帝後,或者是為了太子的病忙前忙後的太醫和諸親隨,都忘記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為了遼東戰局,使勁求見太子的一干大臣。

    雖說長安有宵禁,但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他們在等了一整個白天之後,晚上竟是都沒有回去。本想著李治或是李弘都是體恤大臣的人,這晚上必定會撥冗一見,誰知道從前天晚上夕陽西下等到這天早上日頭升起,芙蓉園中竟是半點消息都沒有。

    雖然這等候在外頭的官少說也有五品。但守門地衛士不得上司吩咐,愣是不敢放人進去,對里面的情形也是一問三不知——他們也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可憐這五六個大臣當中最年輕的也有小四十,年紀大的已經過了六旬,這體力原本就不如年輕人,更何況在外頭坐等一夜?

    作為李安期罷黜之後。炙手可熱的的宰相候補張文,原本就對于朝廷出兵遼東抱持不同意見,听說東征戰事不利自然準備勸諫朝廷退兵——在他看來,遼東那一畝三分地根本比不上廣袤地中原。再說,如今中原還有大批荒地沒有開墾,花費大把租賦打遼東干嗎?

    然而,此時他打點好的洋洋灑灑一大篇腹稿無用武之地,雖說他已經第七次命人進去通傳。可愣是進不去。望著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望著園中的蔥郁樹木繁花似錦,他終于心頭火起拂袖而去——這年頭的宰相可是有風骨的,皇帝太子不見他,他回去養足了精神再來!

    張文既然都走了,其他人掂掂自己的分量,覺得留下來也沒多大意思,索性也紛紛上馬走人。只不過,這一夜苦等下來的直接後果就是,上馬地時候都有些一瘸一拐。甚至還有個年紀大的是衛士攙扶著方才上了馬。

    等到一大群人都走了,守門的幾個衛士趁著沒有外人,又快到換班的時候,便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天。這當兵的和當官的平素有雲泥之別,自不好胡說八道,可昨夜看了一晚上的戲。再不發泄出來他們哪里能忍受得住?到了最後,不免有人猜測起了園子中的情形。

    “陛下雖說身體不好,可斷然沒有把大臣撂在外頭干等一夜的道理,這次是怎麼回事?”

    “就是,連太子也沒出面,真是蹊蹺。”

    “你們說,是不是皇後也不想見那幾位大人?”

    當最後一個人道出一個最大膽的猜測時,其他人忽然猶如泥雕木塑一般愣在了當場。而那個口無遮攔地家伙覺得不對。轉頭一瞧的時候,差點沒嚇得一頭栽倒過去。這羽林軍畢竟是護駕親軍,人家不認識貴人,他卻是認識的。那個正冷臉看著自己的年輕人,可不是雍王李賢?

    忙活了一晚上,按照李賢本人的習性,此時怕不是早就撲倒在榻上睡大覺去了。然而,苦命的他跑了一趟驚燕閣之後,卻被老爹老媽賦予了一個任務——太子發病這個消息一直被控制在一個小範圍之內,除了服侍太子地人以及必要的人員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不過,瞞著政事堂宰相卻會造成國事處理上的拖沓延誤,所以必定得派一個去報信的。

    于是,用李治和武後的話來說,那就是派李賢去最合適不過了,誰讓他人頭熟呢?再說,這太子病好之前,還是不要驚動太廣為好。

    雖然李賢此時很想狠狠地訓斥這幫胡說八道的家伙一頓,但話到了嘴邊,最後卻變成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周邊的羽林軍衛士剛剛已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可一看到他打呵欠,頓時都面面相覷了起來,最後一個膽大地不禁噗嗤一笑。

    “笑什麼,就你們剛剛議論那話題,就足夠你們腦袋掉幾回的!”李賢終于板起臉厲聲訓斥了一句,見眾人慌忙低下頭,他又敲打了幾句方才快步出了園子,隨即上馬疾馳了出去。在他身後的張堅韋韜彼此互看了一眼,俱是露出了微笑。

    以李賢的脾氣,這種事情會放在心上才怪,那

    軍衛士地運氣還真不壞!

    政事堂,顧名思義就是處理政事的地方,但夠格在里頭辦公的只有宰相。最初參與政事堂聯席會議的只有三省長官,後來發展到掛名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宰相。有的時候皇帝一時心血來潮,任命的宰相往往會多達十幾人,政事堂往往就變成了吵架堂,這要是不懂官場的外人看見了,一定會瞠目結舌。

    現如今的政事堂設在門下省,這也就奠定了西台左相,也就是門下省侍中在政事堂中的主導地位。再加上右相劉仁軌已經去了遼東,上官儀這個左相日子自然是愈發舒心,得心應手之余,就差沒翹足而坐品茗自娛了。

    當然,煩心事少了不代表煩心事沒有,這昨天送到芙蓉園去的公務完全沒有下文,上官儀不禁覺得有些蹊蹺。等一大早到了政事堂,他又愕然得知昨晚張文等人在芙蓉園外等候了一晚上,結果卻連皇帝和太子的影子都沒瞧見,他便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了。

    這皇後強硬是常有的事,皇帝犯執拗也不少見,可是,這太子一直都是憐惜大臣的人啊?

    沒等他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外頭就傳來了李賢的聲音,這不禁讓他為之一奇。李賢喜歡串門子固然不假,可那都是去人家家里,這政事堂重地李賢很少來,畢竟這傳揚出去說閑話的就多了。此時此刻,他擱下手中的茶盞三兩步就奔了出去,步履矯健得羞煞年輕人。

    “今天什麼風把雍王殿下吹來了?”

    老上官還沒開口打招呼,斜里就撞出了一個樂呵呵的聲音,他定楮一看卻見是李敬玄。再看四周探頭探腦的官員著實不少,他頓時郁悶了。這李敬玄好歹也是宰相,怎麼就不知道低調一些,現如今忌諱太子和雍王走得太近的官員,朝中可是還不少!

    —

    “要不是父皇有事情讓我來和幾位相公說一聲,我哪里會上你們這種日理萬機的地方來,沒來由打擾你們辦公!”

    李賢一開口,上官儀剛剛那點子憂慮頓時為之煙消雲散,而四周探頭探腦的人頓時少卻了一多半——既然是皇帝的旨意,那還有什麼好看好說的?

    不多時,繼李賢之後,郝處俊也進了政事堂,這新三巨頭也就算到齊了。然而,才一會兒工夫,里頭就忽然傳來了驚呼,緊跟著就是乒乒乓乓的聲音,一時間,不但外頭的書吏各自驚奇,門下省的其他官員也都留上了心。這里頭的光景著實詭異,不會是打起來了吧?

    “太子居然病了!”太子太傅上官儀一下子翻倒了茶盞,正手忙腳亂收拾著身上的茶渣。

    “啊,太子怎麼會病了!”太子右庶子李敬玄一聲驚呼,雖說趕緊閉嘴,但頭一個字還是漏出去了。

    “太子如今如何?”太子賓客郝處俊倒吸一口涼氣,但還是第一時間想到了接下來的問題。

    這大唐政事堂三位宰相,現如今都是東宮僚屬,也就是說,倘若有可能的話,他們不但是本朝的宰相,而且將來太子登基,如果沒有變故他們還是宰相,所以,這關切之情絕無虛假,只是表現得比較驚慌了一些。不過和李大帝昨天的失魂落魄相比,他們已經算是很鎮定了。

    在解釋了一下太子已經退燒,太醫診斷已經沒有大礙之後,三個宰相方才各自吁了一口氣,剛剛面上或青或白或黑的表情各自散去。然而,處俊心細,緊跟著便質疑道︰“太子平日或監國或問政事,別說大病,就是因為小病而告假都很少,怎麼會突然病了?”

    子不言父過,盡管李賢對于老爹惹出來的這檔子事也是恨得牙癢癢的,可這事情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最主要的是,以郝處俊這麼個倔脾氣,一路殺進芙蓉園,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諍諫,他的麻煩反而大些。因此,他只能把太醫那些診斷顛來倒去的說,無非是太子秉性脆弱之類的老話。

    好容易應付了三位宰相從皇城出來,李賢剛剛硬撐著的一幅笑臉登時無影無蹤,和此時陰雲密布的天空有得一拼。抬頭看了看天色,他咬牙切齒地對身後的張堅韋韜吩咐道︰“去崇化坊,我要去會會那位號稱能長生不死的懷化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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