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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母子和諧,兄弟情重

    到匆忙沖進來,一副瞠目結舌模樣的李賢,武後白了站起身來,沒好氣地斥道︰“灌醉了太子不說,還把人拐帶到了家里,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李賢望著榻上仍在喃喃自語的李弘,想要苦笑卻笑不出來。他就算能掐會算,也算不到這時候會把老媽這尊大神驚動下來。這皇後出宮可不比太子出宮,動靜大不說,還招人注目,可誰能想到,武後居然這麼一身女史打扮就跑到了他家里頭?

    “母後,太子五哥今天拉著我去喝酒,結果醉了,我尋思送到哪里都不合適,就接到了自己家里,畢竟東宮那幫人

    武後轉頭瞧了瞧榻上的李弘,見他稍稍翻動了一下身子,又繼續沉沉睡去,這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亦不忘狠狠瞪了李賢一眼︰“以後遇到這些事情勸著你五哥一些,別學會了借酒消愁,變成了你這麼個酒鬼!”

    教訓了一通之後,她方才轉頭對阿蘿囑咐了一番,伸手準備去接阿芊遞過來的帷帽,似乎是準備回去。

    見到這光景,李賢一個箭步上前,搶先把帷帽拿在手上,旋即笑嘻嘻地說︰“母後既然來了,何必這麼快走,也在我這里盤桓一會。煙兒前些天在這里地時候正好制下了珍珠蜜。小廚房正好熬著杞銀耳羹,還有一鍋好湯,都是補氣養顏的好東西,母後用一些再走,也算是我一點孝心。”

    笑話,要是讓老媽跑到這里轉一圈。不知道听著什麼就回去了,他豈不是大大的失算?

    武後一向知道李賢很有些稀奇古怪的菜譜,湯羹更是一套一套的,因此這時候見他涎著臉要求自己再留一會,也不好立刻就走。算算今天李弘處置了一個宰相,壓下了議論,而自己手頭積壓的事務並不多,因此她思量片刻也就答應了。瞧著兒子那張一瞬間喜氣洋洋地臉。她不由伸出手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

    “都已經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專門就在這些事情上下功夫,也不見幫著我和你五哥分擔一些朝中事務!”

    李賢壓根不上這個當,此時笑得更賊了︰“五哥勤勤懇懇,母後你又精明強干,我若是加進來只會添亂。有句話說得好,能者多勞,不是麼?”

    “油嘴滑舌!”

    嗔怒歸嗔怒,武後還是在李賢攙扶下出了屋子,盡管以她的年紀。甭說走路沒問題,就是騎馬飛奔亦沒有問題。臨走時,她仍不忘再次吩咐阿籮好生照料。直到人離開房間,阿蘿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鄭重警告了兩個仍在面面相覷的侍女。

    “今天的事情不許透露半個字,要是讓外人知道皇後娘娘來過了。你們自己知道後果!”

    遣走了兩個侍女,她方才再次在榻邊的錦墩上坐了下來,托著雙腮打量著上頭的屋頂發愣。她沒注意到,這時候榻上的李弘忽然微微睜開了眼楮,目光卻有些茫然。

    李弘不比李賢,這睡覺睡到自然醒地日子幾乎從來沒有過,所以這睡眠向來淺得很,稍有響動就會驚醒。今天要不是喝醉了。早在侍女給他洗身子換衣服的時候他就該醒了,更不會在武後坐在邊上的時候繼續睡大覺。

    母後怎麼來了?他剛剛究竟說了什麼醉話?

    反反復復想著這兩個問題,李弘雖想掙扎著起來,奈何腦袋仍昏昏沉沉。渾身上下也仿佛不屬于自己似的動彈不得。到了最後,他竟是不自覺地又昏睡了過去,朦朧之間似乎感到有人在他嘴里灌了某種清涼的液體。

    聞听武後微服駕到,李焱娘等人自然不會挑著這個時候再逛什麼園子,亦不會不識相到跳出來會面,全都從後門溜了個干淨,臨走時亦不忘和李賢另約時間。哈蜜兒對這位皇後娘娘亦是說不出的畏懼,李賢一吩咐,她也趕緊躲進了屋子里頭。再加上賀蘭煙屈突申若都不在,李賢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武後微服至此,所以幾乎把不相干的僕役都遣開了。

    用了一小碗湯羹,李賢又拉著老媽去逛麗園——說到底,他自己對這些都不怎麼熟悉,于是不得不拉上雙胞胎姊妹作為解說員,當看到那條直通永安渠的小河時,他甚至還興致盎然地攛掇武後坐上了船,還推開船夫親自體驗了一把劃槳。奈何他雖然力氣大,這劃槳的功夫卻實在拙劣,那船在三丈來寬的小河上滴溜溜打起了轉,結果讓武後笑得喘不過氣來。

    “罷了罷了,若是開了水門就出了永安渠,讓人家看到,你這胡鬧地名聲就更大了!”

    說話的時候,武後滿臉笑容,說不出的好心情。雖說蓬萊宮中有太液池,西內苑中也有湖池可以泛舟,可平日都是大批扈從,少了幾分

    而李治一病更讓她諸般興致全無,怎比得上今天這樣玩?

    離船上岸,她更覺得這宅子雖然較李賢在洛陽修文坊的宅第小,但卻勝在精巧,于大氣之外別有一番滋味,不禁連連點頭贊許。

    實際上,這座宅子除了宮中派出的工匠負責修建之外,其余地主要班底都是賀蘭煙從賀蘭周那里要來的工匠。那些工匠曾經听李賢形容過後世的江南園林,沒少為此琢磨,而小丫頭大姊頭背著李賢也常常寫寫畫畫,三年時間不知道拆了多少重建了多少,終于有了個大模樣。當然,若不是李賢有錢折騰,這宅子也造不起來。

    “你父皇早有意在宮中建造明堂,奈何花費重大,朝廷在遼東的開銷又不小,所以只能硬生生拖了下來。日後若是明堂建成,你父皇自可名垂青史,想來也覺得心懷激蕩。”

    —

    說起明堂,武後滿臉憧憬,神采飛揚。而看到那專注的模樣,李賢和阿芊不禁交換了一個眼神,阿芊更趁機拉了拉李賢的手。還不等兩人背地里有什麼動作,武後便忽然轉過頭來︰“對了,你說過從西邊帶回來一個紅發番人,還是裴行儉推薦的,那是怎麼回事?”

    李賢知道老媽一向不怎麼待見裴行儉,在這事上不便進言,遂岔開話題,天花亂墜地把那個東羅馬帝國介紹了一番,最後才附帶式地提了提米哈伊爾。

    “你對範明中說征闢了他為雍王府典簽,這信口開河的本事,你若是認第二,天下沒人敢認第一!”

    武後對這些外域之事听得津津有味,但末了亦不忘數落了李賢幾句。見兒子老老實實點頭稱是,一幅唯唯諾諾地模樣,她哪里不知道自己說的他多半沒听進去,只得沒好氣地敲了敲他的腦袋。

    “得空了把那個家伙帶進宮來讓我和你父皇見見,省得再有人說閑話,到時候參你一個私帶番人!你雖然有錢養閑人,但也至少找點事情給他做,免得惹事生非!”

    李賢對自己這位母後從來都是言听計從——至少從表面來看是服服帖帖,對于這種非原則性問題自然更是不會反對。母子說笑了一陣,他又奉上了一瓶賀蘭煙親手制作的秘制寧神香和薔薇露,又悄悄塞給阿芊一盒自制地胭脂,這才把兩人送上了馬車。

    眼看馬車開走,他方才對門上的幾個人又嚴密囑咐了一番,這才呵欠連天地轉回了自己的院子。進門發現李弘仍睡著,阿蘿卻不見蹤影,他便退出來叫了兩個侍女準備熱水。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出來,他把人通通趕開了之後,竟是不管不顧地往李弘身邊一躺,不多時竟是這麼睡著了。

    因為武後忽然微服前來的事,為避免泄密,阿蘿少不得下去安排一番,好半天回到這屋子里,卻發現床榻上多了個呼呼大睡的人,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家里空屋子多了,這位主兒何必巴巴地跑回來和太子擠一個床,要體現兄弟和睦也不必這樣,更何況還把李弘鬧醒了!

    看到阿蘿氣鼓鼓地撩起袖子想要上來推醒李賢,李弘連忙沖她搖了搖手。事實上,剛剛醒來的時候,他也曾經因為身邊多了個人而嚇了一跳,待到看清人,他方才想起了自己不在東宮,而是在李賢家里。

    “太子殿下,要不奴婢替您挪一個地方?”阿蘿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旋即想到他又看不到,不禁泄了氣,趕緊提醒李弘道,“他睡起來就是鼾聲大作,最最沒睡品,只怕是要擾了太子殿下!”

    李弘沒料到阿蘿對李賢會有如此評價,不禁啞然失笑,正欲回答的時候,身旁的某人卻冷不丁翻了個身,結果吱溜一聲卷走了整條被子。此時此刻,他終于確定,阿蘿的所謂睡品不好絕對不是誑語。

    “時候不早,我還是回東宮吧!”接過阿蘿遞過來的衣服披在身上,李弘小心翼翼地越過李賢下了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改日還有人找六弟的麻煩!”

    阿蘿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李賢,心里卻不無惡意地想道——李賢平日最會惹麻煩,他會怕麻煩?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流言平地起,李六郎火冒三丈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爭,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產生流言,傳播流言的群體不同地方不同,自然也就有三六九等。

    比如說,這街巷里頭的平民百姓,最多就道道東家媳婦的長處,西家女兒的短處,長舌婦們最最愛說道的就是某某偷漢子等等子虛烏有的奸情。至于這深宮的宮人一輩子不能出去,往日聚在一塊也少不得說說閑話,那話題便從皇帝皇後到妃嬪皇子公主無所不包,若是能把一件事說得活靈活現,一轉眼就能傳遍整個宮廷。

    當然,傳這種閑話是有風險的,歷朝歷代中因為傳播小道消息而掉腦袋甚至誅九族的往事從來就不少。

    大唐如今是武皇後當家,這一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典型,等閑自然沒有人敢冒犯虎威。然而,平時不敢不代表永遠不敢,俗話說酒能壯膽色能激性,這一天,幾個不得志的宦侍私底下聚在一塊喝酒,說來說去就開始掰起了當初那檔子舊事,從昔日皇帝廢後,一路追溯到了皇帝在太宗皇帝喪後私會武後,皆是說得活靈活現。

    “那時皇後娘娘已經出家,陛下去探望的時候,兩人相視潸然淚下,這舊情一萌發便成就了好事。于是,娘娘就被秘密接出來另住,後來更蓄起了頭發重新入宮。”

    “我活了一大把年紀,那時候卻看走了眼。倘若在皇後娘娘重新入宮地時候。能夠出力幫上那麼一把,眼下何至于混得這麼潦倒?那時候娘娘只是宮女,嘖嘖,卻不料只用了幾年就成了中宮皇後,真真讓人算不到!”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皇後娘娘坐了中宮。母親和姐姐也同樣是水漲船高。榮國夫人位在親王百官母妻之上,想當初那位韓國夫人……”

    籌交錯之間,屋子里的幾個宦侍都喝得醉醺醺,這原本的閑話頓時變成了抱怨訴苦。他們都是內僕局中有職司的人,平素也有見武後的機會。但比起內侍省其它各局,內僕局算不得第一等的肥差,升遷無望,眼看後進又一天天趕了上來。除了借酒消愁,他們也做不了什麼。

    酒喝得多了,又有人提到了韓國夫人,某個宦侍見門窗都關得好好地,又沒有什麼外人,這膽子登時大了︰“說到韓國夫人,我曾經有一次載著韓國夫人和陛下出宮游玩,你們猜猜,我那時候听到了什麼?”

    見其他人都頗感興趣地把目光投了過來,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猛地一拍巴掌道︰“韓國夫人對陛下說,她懷孕了!”

    一時間,整間屋子都安靜了下來,好半晌,就只听倒抽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大多數人的面上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更有人質疑道︰“這事情怎麼誰都不知道?按理說陛下知道此事,那孩子如何總該有個交待,就算孩子死了,怎麼也不見陛下那段時間有什麼不對勁?”

    “你們猜不到吧?”那宦侍得意洋洋地拎起一壺酒往嘴里灌,最後放下酒壺使勁一抹嘴,這才嘿嘿笑了一聲,“那個孩子當然生下來了,如今也就養在宮里頭。不管怎麼說韓國夫人都是皇後娘娘的姐姐。陛下又愛她,娘娘就充作自己的兒子養了下來。這韓國夫人死得早,再加上那位殿下壓根不知道,只可惜……嘖嘖。這嫡親姊弟要結親,還真是聞所未聞!”

    “什麼,你說的是雍王!”

    這下子終于有人再也忍不住了,當下就有兩個宦侍霍地站了起來,面色俱是蒼白。而其他人亦是壓下了打听秘辛地心思,面面相覷之間都有些驚懼。若是假的也就算了,若是真的,他們知道這些豈不會倒霉?而那個剛剛還夸夸其談的發現其他人這幅光景,漸漸也有些害怕,不說別的,如果在場的有人出去告密,那麼他就死定了!

    于是,各懷鬼胎的人在屋子里賭咒發誓,全都表示這件事到此為止絕不外傳,又閑聊了一番別的方才各自散去。然而,僅僅是第三天,流言就以光速在整個宮廷中蔓延了開來。

    一大早,住在朱鏡殿的徐婕妤當听到侍女玩笑似的提到這個消息時,失手就砸碎了手中地白玉梳。而正在旁邊念誦著楚辭的徐嫣然,手中書卷也險些掉落了下來。

    由于李治風眩發作,這徐婕妤又已經數年無寵,因此自打回到長安之後,徐嫣然就常常進宮小住,在朱鏡殿往往一盤桓就是十數日。由于她深居簡出,每一次可能和天子踫面

    都極力避免,待武後又恭謹,所以對于徐家人的違規一只眼閉一只眼。

    “是誰和你說這種混帳話的!”

    那侍女是徐婕妤從家里帶出來的老人,沒想到一句話會引得主子如此發怒,愣了片刻方才跪下來請罪,結結巴巴地坦白,道是外頭有人在議論。又驚又怒地徐婕深深吸了一口氣,待要發火卻又立刻警醒——這又不是她命人散布的流言,何必小題大作?

    徐婕妤的姐姐就是先頭太宗徐賢妃,姐姐佔了一個賢字,她在宮里也同樣以一個賢字作為處事準則。她沉思了一會,見佷女在一邊眉頭緊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遣退了從人問道︰“嫣然,你和六郎有些交情,依你看,他若是听到會怎麼做?”

    李賢上次為了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受傷,專程跑到她家里去找人,後來還砸了人家道觀的門,擠兌得那位觀主無話可說,和袁天罡打了一陣機鋒就忽然跑去西北了,這也叫有些交情?

    徐嫣然飽讀詩書,尤其是史記漢書更是不知道看過多少遍,卻還從未見過一個像李賢這樣性格百變不按常理行事的人。所以,面對姑姑期冀的目光,她只能無可奈何地答道︰“若是別人單單說雍王不是皇後之子,興許他只會一笑置之。可是,如今人家的矛頭分明還對準了他和賀蘭地婚事,他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再說,這明擺著是謠言。”

    “謠言雖小,其力卻大,曾母甚至可以相信曾子殺人,可見謠言的厲害。”徐婕嘆了一聲,忽然對徐嫣然吩咐道,“皇後是機心最重的人,我若是大張旗鼓禁絕朱鏡殿人言只怕不妙,但若是充耳不聞則更不妙。你去一趟含涼殿,把我上次手抄地一冊金剛經送給皇後,順便婉轉提一下這件事。”

    李治在蓬萊殿靜心養病,徐嫣然自不用擔心會迎頭撞上天子,這一路走得飛快。來到含涼殿,她卻看到了正在前頭逗著李旭輪和李令月的李賢,一驚之後登時一喜。

    “雍王殿下!”

    乍听得這個聲音,李賢愕然轉頭,見徐嫣然正笑意盈盈地微微屈膝行禮,便撇下兩個小的站起身來虛扶了一把,心里卻不明白她怎麼會在宮里。待得知這一位徐氏才女已經住在朱鏡殿好一陣子,他方才露出了極度古怪的表情。

    —

    徐嫣然就這麼相信他老爹的人品?要知道,他那位老爹時而薄情寡義,時而多情多義,指不定哪天一時興起就跑到朱鏡殿去看舊情人……不,應該是舊老婆才對。雖說徐嫣然曾經在流杯殿詩會上故意給李治留下了一個不良印象,但這事早過去好多年了,誰能說得準老爹會不會一時心動?

    “那你今天到含涼殿來是……”

    “姑姑上個月手抄了一本金剛經,讓我來送給皇後娘娘。”

    徐嫣然一邊說一邊環顧左右,發現宮人內侍仿佛故意給他們留地方似的溜了個精光,就連李旭輪和李令月也被乳母抱走了。這時,她方才前行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是姑姑和我一早听到了某些荒誕的傳言,商量之後決定來報皇後娘娘一聲。有人說……有人胡說八道編排殿下的身世。”

    身世?李賢莫名其妙地眉頭一挑,他的身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為皇帝皇後的兒子,根正苗紅的皇室子弟,難不成人家還能說他是撿來的不成?然而,徐嫣然的下一句話卻幾乎沒讓他一頭栽倒過去。

    “有人說殿下你……你的生身母親是韓國夫人。”

    呸,我還說我是穿越的呢,誰信!若不是旁邊有一位淑女在,李賢火冒三丈起來,幾乎想一口狠狠吐在地上,心想這年頭的流言真的和後世的八卦程度有得一拼。如今沒有網絡沒有電視沒有報紙,居然還能傳出這許多流言,而且速度還這麼快,該說是人們太閑了還是咋的?

    當然,人家好心來提醒一聲,李賢便僵硬地點了點頭,正想再說幾句什麼,忽然只見阿芊端著個死沉死沉的臉出來,也不看徐嫣然,徑直對他說︰“雍王殿下,娘娘宣您進去。”

    看這個光景,李賢估量流言已經跑到老媽那里去了,可即便如此,這事情也實在奇怪。要知道,作為母親,他是誰生的武後再清楚不過,用得著這麼火大麼?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人心亂我不亂,小賀蘭失蹤,老外婆發威

    李賢跟著阿芊進了寢殿,才一跨入門檻,後頭兩扇門便了個嚴實。雖說已經是上午,但室內仍然點著兩支蠟燭,亦使得房間中多了一種燭光搖曳的朦朧感。他四下里一望,見武後正背對著他坐在梳妝台前。

    只見她腰間系著長可曳地的五綾青羅裙,黑色暈羅飛鳳背子上,一朵朵用金絲銀線散繡的花朵正閃爍著熠熠光輝,滿頭烏絲如同瀑布一般輕垂下來,甦合青帔帛兩頭搭在臂間,前頭還能隱約看見垂在膝上的末端流甦。只是,那銅鏡中反射出來的人臉色卻不怎麼樣,陰霾密布自不用說,眼神更是嚇人。

    李賢躡手躡腳走到老媽背後,往鏡子里瞅去,仿佛絲毫沒看到那陰森森的眼神,笑嘻嘻地叫了一聲︰“母後。”

    “剛剛听外頭的聲音,是徐嫣然來了?”武後淡淡地問了一句,從鏡子中看到李賢點了點頭,眉頭微微一蹙,旋即問道,“她可是告訴你,外頭在傳那亂七八糟的流言?”

    察覺到那亂七八糟四個字仿佛加重了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李賢不禁縮了縮腦袋,但很快就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模樣,無所謂地聳聳肩道︰“這年頭說什麼的人沒有,誰相信那種鬼話!我是不是母後親生,母後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不過是有些人吃飽了閑著沒事干,母後不必生氣!”

    武後沉默片刻。忽地轉過頭來在李賢臉上端詳了一會,最後不禁莞爾︰“你姨娘去得早,她臨終地時候又單獨見了你,交待了你不少話,這舉動畢竟離奇。我知道你一向不是個多心人,不過此事不同其他。我還以為你听到這話,至少會琢磨求證一下,至少也會有其他想頭,誰知你居然還是如此沒心沒肺。”

    開玩笑,這種荒誕的話他怎麼會相信,當他是三歲小孩麼!李賢在心里狠狠鄙視了一下那個散布謠言的家伙,這既然是要編,不如編得活靈活現一點。這要不是親兒子。誰會真心關照姐姐和丈夫偷情的私生子?再說了,除非他那位姨娘韓國夫人瘋了,否則怎麼會默許賀蘭煙和他的婚事?

    “賢兒!”

    正胡思亂想的他猛地听見這一聲,這才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看見武後沒好氣地瞪著他,他趕緊解釋了兩句,擺出了一幅洗耳恭听地架勢。

    “宮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這謠言必有源頭,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我下令清查,出首的人絕不會少。只不過。就算掐死了源頭,卻不能擔保別有用心者利用這件事興風作浪。好在這次人家失算挑上了你,若是換成別人,只怕怎麼也會鬧騰一陣子。”

    對于老媽的這種看法,李賢卻有些不以為然。這李弘是太子,國之儲君。只要不是腦袋壞到生銹了,再怎麼編排也編排不到李弘身上,再說李弘也不會相信;至于李顯是頭一等沒心沒肺的,只要能夠玩鬧,連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管;至于李旭輪和李令月都是在韓國夫人死後出生,這更是絕對搭不上邊。

    “這謠言止于智者,再說母後辦事,我一萬個放心。反正我該干什麼干什麼。不去理會就好。”

    李賢笑嘻嘻地一躬身,領到武後一個白眼後便轉身出了寢殿。他也沒理會阿芊看到自己那張若無其事的臉有什麼反應,徑直往外走,甚至沒發現徐嫣然已經離開了。到了殿外。仰頭眯縫著眼楮瞧了瞧溫暖卻不甚刺眼的陽光,他猛地想到了一個剛剛未曾料到的問題。

    他是不信,可小丫頭平日雖說大大咧咧地,心思卻細得很,不會生出什麼想頭吧?

    這一天早上,李弘照例一大早起床,由于這一天紫宸殿沒有便朝,他活絡了一下身子就開始處理中書門下兩省送上來的公務。要是李賢在這里,定然會發出堆積如山的感慨,他卻已經習慣了,再加上宰相們都做了該有的批注,因此這速度很是可觀。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放下筆,揉了一會手腕子,看看四周沒有外人,便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要說這年頭的太子也不容易,要是有外人在場,他這動作至少會引來不少于一個時辰的勸諫。

    來回走了幾步舒緩了一下心情,他正想回到座位上繼續干活,冷不丁卻瞥見角門處有一個人正在探頭探腦。

    “誰在那里?”

    開口喚了一聲,他便瞧見一個人尷尬地現出了身形,正是太子昭訓明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他便招手令其上前,沉聲問道︰“不是吩咐過你沒事不要到明德殿來?”

    “我知道。”明徽四下望了一

    著嘴唇猶豫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壓低了聲音道,“實今早從侍女那里听說了一件事,有人說……有人說韓國夫人才是雍王的母親。”

    對于這樣的論調,李弘幾乎想都沒想就擺了擺手,隨即板著臉訓斥道︰“明徽,你也已經老大不小了,怎麼會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雍王乃是我同父同母地六弟,是母後昔日謁昭陵的時候生下來的!之前就有人挑撥我們兄弟,如今又有人編排這種瞎話,你怎麼也會相信?”

    明徽一向就是閑不住的性子,當初還是宮女的時候就喜歡四處和人閑話,如今雖然已經是太子昭訓,但喜好和人攀談的秉性卻不曾改過。而自打阿斐入東宮,她地寵愛不免分薄了許多,心里也有些發虛。此時,一听李弘這不以為然的口氣,她頓時急了︰“太子殿下,可是這並非一個人胡說八道,听說宮里頭已經傳開了……”

    “住口!”李弘此時真的是惱了,口氣一下子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厲,“空穴來風的事情豈可作準?我不管別處如何,但我這東宮之中絕不想听到這樣的聲音!你替我傳令下去,如果有人敢嚼這樣的舌頭,不問事由立即杖斃!”

    —

    明徽還想再說什麼,但看到李弘那不容質疑的眼神,只得怏怏退下。而等到她一走,李弘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回歸原座,提筆正想繼續,忽然覺得一陣心煩氣躁,遂恨恨地將筆往旁邊一丟,想要發火卻找不到任何由頭,只能坐在那里自己憋氣。

    這世道是怎麼了,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弘地這個感慨也正是李賢想要發出的。他一溜煙跑到老外婆家後門,不由分說闖了進去,結果小賀蘭沒找到,卻瞧見他那老外婆正在和燕三對著一株牡丹反復討論,一個在嘮嘮叨叨牡丹的品種花期,另一個則在滔滔不絕合藥的藥性問題,連他走近都沒有察覺。

    “咳!”

    他重重咳嗽了一聲,直到兩人都回過頭,方才和老外婆打了個招呼,順帶沖燕三點了點頭,心中生出了一個古怪地念頭。這老賊頭似乎很久不見了,不會是園丁當上癮了吧?

    “外婆,煙兒呢?”

    榮國夫人楊氏早就吩咐了門上各處不許私放李賢進來,誰知他如今大大方方現身不說,一張口就問賀蘭煙的去向,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她正想好生勸導他不必急在一時,忽然只見一個侍女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口中還大聲嚷嚷著不好了,這頓時讓她心中一驚。

    “小姐……小姐她一個人沒帶,一大早就出了門,到現在還沒回來!”

    “好端端的人怎麼不見了!”楊氏眉頭一皺,見那侍女囁嚅著似乎有話不敢說,她登時惱了,大拐杖往地上用力一頓便厲聲喝道,“快說,究竟怎麼回事?”

    那侍女瞧見主人發火,心中不禁著慌,這才承認早上不合向賀蘭煙說了些外頭的閑話,待楊氏追問是什麼閑話時,她卻猶豫著不敢說。此時,旁邊等著的李賢卻忍不住了,上前劈頭蓋臉地問道︰“煙兒出去之前可曾有什麼不對?她可露過口風說是去哪?”

    “小姐……小姐有些失魂落魄的,什麼都沒說……”

    李賢聞言更是火冒三丈,那惡狠狠的眼神仿佛是要把面前這個蠢笨的女人撕裂一般︰“你最好祈禱煙兒不要有個三長兩短,否則我非活剮了你不可!”撂下這句話後,他氣沖沖地奔了出去,竟是連招呼也來不及打。

    楊氏連叫了兩聲也沒叫回李賢,這才把目光轉向了前頭那個面色煞白的侍女。嚴厲逼問了一番之後,她方才得知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顆心猛地一悸,整個人差點歪倒了下來,好在有燕三在旁邊扶了一把。

    她著實是憂心如焚,畢竟這要是賀蘭敏之听到這種傳聞必定是一笑置之壓根不會理睬,可賀蘭煙偏偏是個死心眼的,說不定會相信這種鬼話。憂懼了一陣子,終究是往日的狠辣決斷佔據了上風,她漸漸恢復了鎮定。

    叫來兩個家丁把那個嚇呆的侍女牢牢架住,她便吩咐召集整個宅子的下人。等到人都到齊了,當著一大群人的面,她冷著臉吐出了一句話。

    “今後若是誰敢亂傳話,便想想這個蠢貨的下場!來人,將她杖斃!”

    亂棒齊下的悶聲和女子的哀嚎聲夾雜在一起,但見四周一張張臉噤若寒蟬,而楊氏的臉亦是凝滿了寒霜。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找人還得大姊頭出馬

    丫頭能上哪里去?

    李賢氣急敗壞地從老外婆家里出來,在路上風馳電掣了一陣,隨即在大路當中停了下來,腦海中轉著這麼一個念頭。可以說,他和賀蘭煙自打小的時候就廝混在一起,換一句通俗的話來說就叫做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除非不得已,否則肯定是形影不離。如今小丫頭一失蹤,他竟是想不到該上哪里去找!

    這長安的大街自然寬闊,朱雀大街更是號稱長安第一街,可中央的御道就已經佔據了太大的地方,兩邊供官員平民走的便道雖說並不狹窄,可李賢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擋在路當中,自然阻了不少人的道。

    好幾輛裝金飾銀的馬車經過都不得不繞路,這還是看在李賢的馬不凡衣裝不凡上,否則依照這年頭馬車夫狗眼看人低的架勢,早就一鞭子打過去了。

    終于,在大路當中呆站良久的李賢猛地驚醒過來,馬鞭狠狠在馬股抽了一記,策馬飛奔而去。這時候,幾個路人方才開始指指戳戳,都在議論這位富家公子似的小哥遭了什麼挫折。

    屈突家的宅子也在安定坊,和李賢的宅第正好就隔著一條十字小巷,正因為如此,自打李賢回來之後,這里沒少遭受騷擾,上上下下的僕役也都練就出來了。面對李賢這位雍王,從門子到管事乃至于總管,人人都能做到笑容可掬罵不還口,但就是不放李賢進去見人。

    所以。這一天看到李賢飛奔過來,一個眼尖地門子立刻嚷嚷了一聲,于是一瞬間就呼啦啦召集了十幾個身強力壯的。一個領頭的瞅見李賢一下馬,立刻笑眯眯地迎了上去︰“雍王殿下,我家大人出去了,大小姐也不在。正好去了族長家里……”

    “廢話少說!”

    這次李賢卻實在沒工夫和這些下人磨牙,撥開周圍的幾個人便徑直往里頭闖。這種前所未有的舉動不禁讓聞訊而來的老總管為之一呆,而有膽上前攔阻地幾個漢子無不被李賢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時候,這位屈突家年過六旬的老總管終于覺得不對勁,一口喝止了還要阻攔的僕人,親自把李賢領了進去,吩咐家人奉茶之後便去找屈突申若問計。

    屈突申若從來就不是能在家里閑得住的人,奈何這婚事漸近麻煩日多。而且還牽涉到名分先後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那位作為屈突家族長的伯父更是難以應付,因此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呆在家里,心中早就把所謂的規矩禮儀統統罵了好幾遍。

    所以,這時候看到自家最最守禮的老總管居然跑來和她說李賢在外等著見她,她不禁愣住了,先是一喜,旋即眉頭微皺,最後懷疑地在老總管面上掃視了一番。

    “雍王今天可有什麼不對勁?”

    那老總管見自家大小姐如此敏銳,當下干笑了一聲便尷尬地解釋道︰“雍王殿下今天似乎氣性大得很。仿佛是真地有什麼要事見大小姐,所以我不敢再讓人阻攔。”

    屈突申若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旋即匆匆進了內室,不多時便換了一身男子衣冠,隨那老總管到了廳堂。發覺李賢正在那里來回踱步滿是焦慮,她愈發感到事情不對。連忙屏退了眾人快步上前。結果,李賢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她一下子驚呆了。

    “煙兒不見了!”

    這怎麼可能!屈突申若深知榮國夫人一向將小賀蘭當作掌上明珠,家將護衛都是第一流的人物,絕對不可能好端端發生人不見的事。又追問了一番詳情,她的面色方才凝重了下來,眉頭亦是緊緊蹙起,不多時才忽然手掌一合,眼前隨之一亮。

    “流言的是非曲直暫且不談。你不在的時候,我和煙兒去過好幾回曲江池,那里風景秀美,她曾說過。若是心情不好,在曲江池邊上坐坐,也是一大樂事。”

    由于武後更喜歡洛陽,所以李賢大半的時間也都在洛陽,對于長安的地理環境雖說不陌生,卻還不到廖若指掌的地步。此時听屈突申若這麼說,他立刻就想往外沖,卻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這曲江池乃是長安一大勝景,周圍有慈恩寺,有好幾座樓和園子,就連芙蓉園也在那附近。你又沒帶賀蘭去過那里,知道上哪里去找她?”不等李賢反駁,屈突申若就拿出了主人派頭,拽著李賢地袖子就匆匆往外走,“跟我走,那邊我至少比你地頭熟!”

    心急火燎之下,再加上李賢知道這位大姊頭是不容反駁的性子,當下就點點頭依了。于是,屈突家上上下下的僕人就只見自家大小姐一身男裝打扮牽馬和李賢出去,個個面面相覷之余,卻沒一個敢上來攔阻的。

    這李賢還只不過是未來的姑爺,可屈突申若卻是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誰吃飽了撐著敢惹她?

    曲江池在長安東南隅,在漢朝時就已經是皇家御苑,到了隋時更名為芙蓉池,煬帝又在池邊大造御苑。到了這大唐,曲江池便一分為二,在芙蓉園之中地是芙蓉池,只供皇家賞玩,而在芙蓉園外的則依舊是曲江池,縱使平民百姓也能夠一覽勝景。

    —

    有道是︰曲江初碧草初青,萬轂千蹄匝岸行。傾國妖姬雲鬢重,薄徒公子雪衫輕。瓊繞舞,金蹙闢邪拿撥鳴。柳絮杏花留不得,隨風處處逐歌聲。

    這大唐上下君臣好武,但同樣亦重風流,這三月末的大好春光,男男女女跑到曲江來一逞風流的不計其數,曲江上最常見的就是綾羅綢緞滿身的富家子弟,雖說還不至于在曲江上開出幾艘華麗的畫舫,但劃一只小船帶上三五好友,再叫上幾個歌姬縱酒高歌,卻是司空見慣的場景。

    李賢雖說曾經陪著老媽住過一陣子芙蓉園,但這外頭地曲江池卻還是第一次來。所以,看到兩岸垂柳嫩綠鮮花似錦,看到四處都是鮮衣怒馬的五陵年少,少婦少女或三五成群,或是和家人共行,那場景何止幾十上百人?

    先不說賀蘭煙是否真的在這里,就算在這里,他也未必能找到,怪不得屈突申若剛剛會說他縱使來了也是白搭。

    雖說曲江如碧綠草如茵,但此時此刻他壓根沒心思看風景,只四下里掃了一眼便轉頭看著屈突申若。而高踞馬上的屈突申若一邊張望一邊沉吟,當看到不遠處地一行人時,她忽然露出了笑容,招呼了一聲李賢便拍馬而上。

    “仲翔!”

    這大好春光,屈突仲翔自然不甘心呆在家里,再加上由于李賢回來周曉得以解放,兩個狐朋狗友湊在一塊,難免有趁著這大好時機外出踫踫艷遇的意思。誰知道這跑到大名鼎鼎的獵艷場所曲江池,居然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克星。

    “大……大姊?”

    兩人先後結結巴巴叫了一聲,看到屈突申若旁邊赫然是李賢,都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要知道,這大婚之前未婚夫妻不能見面乃是死規矩,這兩位怎麼膽子那麼大?

    還不等兩人想明白,屈突申若就一揮馬鞭,不由分說地吩咐道︰“這里的浪蕩子弟多,也多數都是你們的相識。你們倆給我召集人,越多越好,把整個曲江池給我找一遍,尤其是那種樹蔭多垂柳多的地方更要好好地找!”

    屈突仲翔聞言愣了︰“找誰?”

    “找賀蘭!”李賢硬梆梆憋出了三個字,看到屈突仲翔和周曉兩個面面相覷,他那張臉頓時更沉了,“廢話少說,趕緊去給我找人!還有,若是找到了不許驚動,她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別怪我惟你們是問!”

    這也忒重色輕友了!屈突仲翔和周曉交換了一個眼神,見李賢臉色死沉死沉的,屈突申若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兩人便絕了討價還價的心思,認命似的去找人幫忙。說來這曲江池人雖多,主要還是些貴冑,他們出身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手面也大,實在不行就搬出屈突申若的名頭,很快就糾集了不少人。

    于是,整個曲江池附近仿佛犁地一般被人犁了一遍。到了最後,某個最擅長找地方和情人私會的公子哥終于在池邊的一處樹叢下發現了一個抱膝而坐,和屈突仲翔形容極其相似的女子。得到報告,李賢立刻迫不及待地趕了過去。

    花卉環周,煙水明媚,撥開面前幾根發出了嫩芽的柳樹枝頭,李賢終于看到了那個讓自己牽腸掛肚的人影,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躡手躡腳走上前去,他忽地從背後伸出手去,將小丫頭一把抱在懷里。

    “誰……咦!”

    賀蘭煙正要掙扎,突然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息,肩膀忽然抽動了兩下。下一刻,她忽然緊緊抓著李賢的手臂抽噎了起來。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越來越離譜了,武後的真心思

    蘭煙雖說也有些小心眼,但並不是偏听偏信的人,然本是她親密之人,又將李賢的身世說得繪聲繪色極其逼真,她的心里就有些動搖。單單這些當然並不足以讓她相信這件荒誕的事,可是,她趕走了侍女之後一個人呆在屋子里的時候,無意中卻想起母親昔日在世時留給自己一件遺物,還曾經千叮嚀萬囑咐道是出嫁時方才能夠打開。

    原本她只以為這只是母親盼女兒出嫁的一點小心思,可這個時候結合流言往細處一想,她不免心中生疑。當她翻箱倒櫃好容易找到那個縫得嚴嚴實實的錦囊,又幾乎用最小心翼翼的方式拆開所有縫線之後,找到的卻是一張血書絹帛。

    而這張絹帛,此時此刻就到了李賢的手上。

    大約是年代久遠的關系,絹帛已經有些發黃,而那仿佛是鮮血寫就的字跡已經有些發黑。雖然只是寥寥幾句,但其中內容卻是驚心動魄,以李賢的心理承受能力,這時候也不禁看呆了。確切地說,那幾乎是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姑且就認為這是韓國夫人的生前留言,大意是說,當初武後身懷有孕而陪李治謁昭陵,結果路上產下一子。回來之後,正好韓國夫人也秘密產下了一子,而武後的兒子由于不足月,回宮之後便夭折了,李治便將韓國夫人孩子送去給了武後,當作武後之子撫養。這就是李賢地身世了。

    這難道是七點檔的肥皂電視劇麼?

    李賢自己也不知道臉上是什麼表情,心里是什麼滋味,見賀蘭煙眼巴巴地瞧著自己,他忽然把那絹帛胡亂往袖子里一塞,無所謂地聳聳肩笑道︰“煙兒,這東西你是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可想而知早就忘了,誰知會不會有人掉包?再說了,姨娘明知道我和你自小青梅竹馬,將來很可能是夫妻,她卻並不阻止,難道她那時候就一點都沒想到這些?”

    “這……”

    發覺賀蘭煙滿臉猶豫,咬著嘴唇沒有吭聲,李賢頓時更郁悶了。反反復復地回憶韓國夫人臨終前單獨對他托孤的那一幕。他愈發覺得心里發堵,可要說武後不是他親生母親,他卻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

    他那老媽又不是善男信女,就算當初做出大度的模樣把姐姐和丈夫的私生子作為己子撫養,這對待方式上總會露出些端倪。再說了,以他老媽那種行事狠辣地手段,怎可能留一個禍患?

    “走吧,今天要不是申若,興許我還找不到你!再不回去,外婆都要等急了!”

    看到李賢伸出的手。賀蘭煙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听話。盯著李賢的眼楮看了一會,她忽然又吐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我小時候,有一次淘氣掉下了水池里,結果娘在氣急敗壞訓斥我的時候,無意中流露出一句,說我不是她親生的。若是以後再這樣就不管我了。我那時候很害怕,之後也一直乖乖的,漸漸忘了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大約正因為我不是娘的親生女兒,所以她才不曾阻止你和我地事,我……”

    “別說了,你個笨丫頭!”

    這下李賢貨真價實地發怒了,倘若說。先前還只不過是蹩腳的七點檔肥皂劇的話,那麼現在就著實是一幕煽情戲說的歷史愛情劇,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把當初那個散布謠言的始作俑者拉出來零碎剮了!小丫頭也是的。當媽的在兒女小時候隨口說一句也會當真!

    賀蘭煙還是頭一次看到李賢在自己面前這樣怒氣沖天,到了眼眶中的眼淚竟是嚇得幾乎縮了回去,更低下頭不敢再說話。正當兩人一站一坐氣氛僵硬的時候,後方忽然傳來了一個爽朗地笑聲。

    “人都找到了,還在這里談心麼?”

    柳枝輕輕被人撥開,屈突申若笑吟吟地露出頭來,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流連,便露出了幾分愕然的表情。在她看來,憑借李賢哄騙的手段,再加上小丫頭向來對他言听計從慣了,這一點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怎麼會鬧得如此光景?

    曲江池畢竟是公眾場合,她也來不及細想,上前攬住了賀蘭煙的肩膀,在她耳邊呢喃了幾句,又掏出帕子遞給了她。好在賀蘭煙並未化妝,眼淚擦干淨之後雖說眼楮有些腫,旁人不細看也瞧不出什麼名堂,倒是李賢那張黑臉更嚇人一些。

    “六郎!”

    李賢回過頭來,見屈突申若略帶嗔怒地瞪著自己,他只得露出了一個極其僵硬的笑容︰“申

    先把煙兒送回去,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雖說覺得李賢的態度實在古怪,但屈突申若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勸解什麼,強拉著賀蘭煙就走了。直到四周空無一人,滿肚子不合時宜地李賢便一屁股坐了下來,隨手撈起旁邊的一大坨土塊狠狠往水面上砸去。

    撲通——

    水聲嘩然響起,坐在岸邊上的李賢也被淋了個滿頭滿臉。這冰涼的水一濺到臉上,他反倒平靜了。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埋怨和郁悶有個屁用!與其有工夫在這里胡思亂想地猜疑,還不如好好弄明白這究竟他娘的怎麼一回事!

    擦干淨臉上的水珠子,鑽出樹叢上了大路,他方才發現屈突仲翔和周曉正背對著他,站在不遠處那地方竊竊私語。心道這兩人一聚頭必定是沒好事,他遂悄悄走上前去,听到兩人正在計議如何設法提早加冠以逃脫魔爪,頓時莞爾一笑,滿肚子心思都飛到別處去了。

    “就算加冠,臨川長公主還是阿曉你的母親,申若還是仲翔你的姐姐,你們還能不伏她們管教?”

    乍听得這一句,屈突仲翔和周曉方才雙雙轉過身來,見是李賢方才松了一口氣。四下望了望,確認自己那位大姊真地走了,屈突仲翔方才開口問了賀蘭煙的事。雖說人家問得隱晦,但李賢更明白世上無不透風的牆,索性便輕描淡寫地把流言的事說了。

    —

    結果,屈突仲翔張口便恨恨地罵道︰“誰那麼缺德,這種事怎麼能胡說八道!”

    周曉更是義憤填膺︰“怪不得我瞧著賀蘭那模樣似乎哭過,敢情是這麼一回事!六郎,你放心,要是遇到那些敢胡說八道地,我和仲翔非死揍他們一頓不可!”

    什麼都能禁,唯有口禁不得,人家當面不說,背後難道還會當啞巴?李賢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對他們今日的“仗義相助”表示了感謝,旋即拋下面面相覷的兩人上馬就走。

    他風馳電掣走得沒影了,屈突仲翔撓了撓後腦勺,滿頭霧水地對周曉說︰“六郎今兒個似乎有些不對勁?”

    周曉沒好氣地白了同伴一眼︰“換成有人說你不是你娘養的,你會有好臉色?”

    “說得也是,要是我非打死那個長舌的家伙不可。”

    屈突仲翔所說的話仿佛是語,在清理家門的不止是榮國夫人一個,大權在握手段更狠的武後當然不會放過在眼皮子底下鬧騰的人。早年她就是靠掌控了那些低層宮人宦侍起家,現如今即使位居皇後,下頭仍是耳目一大批。

    于是,豐厚的賞格一公布下去,不出兩個時辰,出首的人就一撥撥地來到阿芊這里報到,最後,內僕局那幾個倒霉的家伙就接二連三地落網了,唯獨少了某個出首的污點證人。同時,主動散布流言的十幾個宮人內侍也都被逮了。

    “就這麼些人?”接過阿芊遞過來的名冊,武後連瞧都不瞧一眼就擱在了一邊,冷笑一聲道,“我許久不曾下過狠手,看來人人都認為我好欺了。這不但是挑撥我和賢兒母子,還是挑撥君臣父子大倫的勾當,該怎麼做,阿芊不用我教你吧?”

    阿芊抬頭瞥了武後一眼,見其面帶冷色目現寒光,心中不禁一顫。她也不敢多問,答應一聲遂退出了殿外,對那些掌刑的內侍沉聲吩咐道︰“散布謠言離間皇後雍王,罪不可恕,全數杖斃!”

    聞听此言,那些早就魂不附體的宦侍宮人頓時全都嚇呆了,個別膽子小的甚至兩眼一翻直接昏死了過去,其他的則是叩頭如搗蒜一般地求饒,卻沒能掙扎得過阿芊冷淡的目光和那些如狼似虎的內侍。

    按理說這處刑的地點不該在皇後含涼殿前,然而,武後卻似乎並不忌諱這些血光,不多時,就只听那大棒聲如雨點一般響起,鬼哭狼嚎一般的慘叫很是鬧騰了一陣,旋即便沉寂了下來。

    而武後一人坐在妝台前,呆呆地凝視著手中的梳,忽然想起這也是當日自己四十大壽的時候,李賢送來的禮物之一。打開梳妝台上那只精巧的匣子,她將那幾把梳都找出來,一一檢視了一番,最後方才放回去重新合上了匣子。

    “韓國夫人生的?”喃喃自語了一句,她忽然瞪著銅鏡中那個人影,露出了極其冰冷的表情,“要不是我的兒子,我何必事事由著他任性!”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沒來由卻壞了帝後溫存

    曾患過頭痛的人永遠也不會體會到,頭痛是一樁多麼而對于這樣的病痛,即使是富有四海君臨天下的大唐皇帝李治,也不得不忍受頭痛的折磨,盡管他擁有最好的太醫,應有盡有的藥材。

    這一天,秦鳴鶴照例為他做了針灸,又親自監督熬藥等等事宜後方才離去。勉強算是睡了一夜好覺的李治稍稍有了精神,但卻不敢再去看什麼奏折之類的東西,便叫了一個識字的小宦官在旁邊念楚辭。品評著那優美的詩句,他又取用了一些小點心,竟是忽然又睡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治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眼楮睜開一條縫四下一掃,卻看見王福順正在和那個念書的小宦官嘀嘀咕咕,一個滿臉古怪,另一個則時不時朝他這邊瞟。雖說腦子還未完全清醒,但他仍覺得有些不對頭,睜開眼楮就開口叫道︰“王福順!”

    “啊,陛下!”

    王福順趕緊朝那小宦官揮了揮手,旋即滿臉堆笑走上前來,就在榻邊單膝跪了下來︰“剛剛瞧見陛下睡得正好,小人也不敢上前,誰知還是驚擾了陛下!陛下若是覺得饑餓,小人這就讓尚食局去送……”

    “少說廢話!”李治一口打斷了王福順的滔滔不絕,沉聲問道,“剛才你和馮世才嘀嘀咕咕都說了些什麼?”話音剛落,他似乎听到外頭有一些亂七八糟地聲音隨風傳來。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是出了什麼事麼?”

    王福順心中一緊,才想強笑說沒事,卻不料瞥見皇帝異常糟糕的臉色,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想要實話實說,可武後剛剛警告過他不許胡說八道;想要虛言搪塞。可皇帝如今雖然病著,但指不定明天就病好了要管事,到時候還是他第一個倒霉。左思量右考慮,發覺皇帝那張臉有愈來愈黑的跡象,百般無奈的他只得做出了後一種選擇。

    “陛下,是皇後行使中宮之權在處置人。”

    “咦?”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李治頗有些吃驚,旋即皺眉問道,“究竟什麼事讓媚娘如此大動干戈?”

    “是因為有宮人胡亂傳言。道是……道是雍王並非皇後娘娘親生,而是……而是當年韓國夫人留下地兒子。”

    短短一句話王福順連連打頓了兩次,非但如此,他一顆心亦是怦怦直跳。他跟著李治的年頭不算短了,但這麼早的事情他實在是不太清楚,他也慶幸自己不清楚。斜睨了榻上至尊一眼,發現李治仿佛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趕緊垂下頭不作聲,心中巴望著能夠找個借口退出去。

    “皇後處置了多少人?”

    這淡淡的一句話一入耳,王福順趕緊躬身答道︰“大約有十數人。”

    “嗯。”李治的反應照舊看不出喜怒。仿佛在那里猜測整件事的經過,良久,他才長長吁了一口氣,“你下去吧。對了,去榮國夫人家里看一看,听說她先頭病了。你和皇後說一聲,在庫房里頭挑一些藥材送過去。她先頭說過喜歡九成宮的風景,若是願意,不妨在這回過了壽辰之後,叫上幾個小輩陪她去那里住上一段時間。”

    這什麼意思?

    王福順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卻不敢多問,答應一聲便往外退去。李治一直看著他出了寢殿掩上大門,這才露出了極其悵惘的表情。怔怔地瞧著屋頂,那不依不饒地仿佛要把那堅實的梁柱鑽出洞來。

    說起來,韓國夫人也已經故去那麼多年了,遙想昔日麗人妖嬈姿態。還真的仿若昨日一般。只可惜,紅淹薄命,一場大病之後,她居然說去就去了……

    發了一會子愣,他半支著身體坐了起來,隨手拿起旁邊的一卷書慢慢瀏覽了起來。李唐雖然不禁其他宗教,但道教卻是作為國教尊奉,而盡管不像漢初那樣尊奉黃老之術,可作為君王的李治亦沒有少看道書。捧著手中的《太上黃庭內景玉經》,他腦子里卻在想別的,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武後一進寢殿,看到的就是李治斜倚在榻邊發呆的情景。剛剛王福順告知了李治事情之後,就跑到她那里去老老實實地做了坦白,因此她略一沉吟就決定走這一遭。漸漸走近之後,她便輕輕咳嗽了一聲,柔聲喚道︰“陛下!”

    “呃……媚娘?”

    李治訝然之後立刻露出了笑容,二話不說地點點頭,就往里頭挪了挪身子。而這時候,武後便笑吟吟地走上前,當仁不讓地坐在榻邊,忽然奪去了丈夫手中地書。

    “陛下怎麼有如此好的閑情逸致,居然在看黃庭?”

    “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對于武後的舉動,李治沒有絲毫惱意,反而一手托腮看著妻子,突然道出了一個提議,“自從上

    了驪山之後,朕和你已經有好些年頭不曾去了。等婚,替賢兒加冠大婚之後,不若再去一趟驪山上的湯泉宮?朕有意將湯泉宮改成溫泉宮,可惜這一病就連題字也沒有興頭,不若你替朕寫如何?”

    武後原本是想就先前的事做一番解釋,誰知李治壓根提也不提,反而興致盎然地提出要去驪山,這頓時讓她滿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用在了虛處似地,要多古怪有多古怪。沒好氣地瞥了李治一眼,她的面上忽然露出了幾許紅暈,竟是顯得格外嫵媚誘人。

    “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陛下居然還說這種話,若是傳揚出去讓別人听見……”

    “怕什麼,朕是皇帝你是皇後,別人還能說什麼?”

    李治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麼大力氣,竟是忽然伸手將武後攬在懷中。夫妻就這麼互相靠著溫存了一陣,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兩人這才分開。等到侍女將白玉丸子湯擱在一旁,武後立即打發走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後,便轉身正對著自己的丈夫。

    “陛下想必听說了流言的勾當,臣妾想說的是,賢兒也知道了。”

    “什麼?”

    倘若說先頭李治還只是因為這流言而想到了韓國夫人和那一段溫情往事,並沒怎麼放在心上,那麼現在,他就確確實實地驚怒交加了,奈何想要發火卻找不到出氣的地方,嘴角便有些抽搐了起來。夫妻倆大眼瞪小眼了一會,他終于干巴巴地問道︰“賢兒怎麼說?”

    —

    這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一個聲音︰“陛下,娘娘,雍王殿下求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就是李賢進門之後的第一感受。雖說在外頭就已經得知老爹老媽都在里頭,可一進來發現老媽面色微紅老爹滿臉不得勁,仿佛是自己打擾了兩人地好事,他不免有些尷尬,呆站了一會方才上前行禮問安。結果,起身之後,他就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四道目光的中心,對面兩位至尊的眼神牢牢鎖定了他。

    良久,李治才干咳了一聲化解了這古怪的氣氛︰“朕剛剛還和你母後說,許久不曾去驪山了,等你和弘兒都大婚之後,我和你母後就去驪山上享享清福。你母後還不放心你和弘兒,你快勸勸她。”

    老爹居然起意去驪山泡溫泉?李賢听了一愣,轉頭去看武後時,方才發現她滿臉無奈,分明興致不高,頓時笑了起來。他老爹是病了沒法攬權,這才想好好休整休整,可是他老媽豈是閑得住願意享清福地人?這種大好事叫上他還差不多,要是讓武後選擇,除非捎帶上太子,否則她肯定不太情願。

    “反正驪山離長安不遠,若是父皇想去,不若捎帶上五哥和我們幾個如何?”李賢笑容可掬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見武後丟來了一個嗔怒中帶著贊賞的眼神,他自是信心百倍,“驪山的溫湯對父皇的病體確實有利,這母後和太子五哥也是疲乏透了的人,大家就一塊去療養一陣子好了!”

    這年頭療養還是個新鮮名詞,他這麼一說,武後免不了嗔著他假公濟私,面上卻笑吟吟的,而李治亦無可奈何地笑罵一句,事情也就算是定下來了。

    插科打諢說笑了一陣,發覺老爹倦了,李賢方才和武後一起出了蓬萊殿,隨即自覺自願地送武後回含涼殿。路經太液池的時候,武後便遣開了一眾隨從,在一株柳樹下駐足遠望。此時,李賢亦知情識趣地湊了上去。

    “你外婆說,今早小賀蘭忽然失蹤,是你派人找回來的?”

    “煙兒是個死心眼,人家怎麼傳她就怎麼信,我費了好大口舌才算是讓她暫時安定了下來。”

    李賢揣著懷中那塊血書絹帛,幾次想要拿出來,卻本能覺得這樣做于事無補,索性將今天求助于屈突申若的事情笑眯眯地說了。果不其然,武後聞听之後很是嗟嘆了一番他的好福氣,就差沒用耳提面命的方式讓他婚後好好待妻子了。

    送了老媽回含涼殿,李賢便準備回去,下台階的時候方才發現三五個小內侍正在沖洗青石地,上頭殘留著大灘大灘的血跡觸目驚心。他眉頭一皺正想問話,忽然听到後頭傳來了一陣叫聲,轉頭一看卻是阿芊。

    “皇後娘娘讓殿下捎帶一封信給榮國夫人。”阿芊塞過一封信之後,就把李賢往里頭拽,到了一個沒人的去處時,她方才低聲解釋道,“娘娘身邊就數我的歲數大,當初跟過的不是死了就是打發出了宮,沒人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娘娘對這件事似乎很有些芥蒂,殿下你可別瞎打听!”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兄弟聯袂探老狄

    事情真是越來越復雜了!

    揣著老媽那封信一天之內第二次跨入榮國夫人的宅第,李賢除了哀嘆還是哀嘆。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這一年仿佛是命犯太歲似的,事情一樁接一樁,麻煩一個接一個,難不成是先頭打仗的時候把運氣都用完了?

    雖說很有悄悄拆開封函看一看里頭寫了什麼的沖動,可忖度老媽的心性,再加上阿芊的提醒,他還是沒有采取這種莽撞的舉動。沿著小徑前往老外婆居室的路上,他只見周遭僕役都是滿臉驚懼,全都不敢正眼瞧他,心里不禁有些異樣。

    宮里頭武後似乎是殺雞儆猴了一把,老外婆大約也是殺人立威了。想到這里,他心里頓時像梗了一根刺似的,要多難耐有多難耐。

    見過老外婆,送信的任務完成了,他閑話兩句轉身就想走,誰知這腳還沒邁出門檻就被叫住了。再度回過身時,他便看到那位年近九旬的老外婆忽然用一種極其微妙的目光打量著他,緊接著又道出了一句沒頭沒腦莫名其妙的話。

    “賢兒,你真的一點都不相信外頭的流言?”

    這是什麼話?李賢本能地皺起了眉頭,旋即干巴巴地道︰“外婆,流言好似無根之萍,豈可親信?我兄弟四人中,母後向來對我最偏愛,若是為了人家胡說八道一席話而令母子生疏,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媚娘果然沒有白疼你!”榮國夫人楊氏剛剛那僵硬地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當下又點了點頭,“煙兒先頭回來都原原本本和我說了,我也想不到她居然還藏有那樣的遺物。說到底,你姨娘終究是個痴人,唉!”

    這最後一句話讓李賢疑竇更深,可看老外婆諱莫如深的模樣。他亦不便多問,道了聲告辭就退出了居室。而他出了房門還沒多久,榮國夫人楊氏就悠悠長嘆了一聲。

    “婉娘,想不到那件事你至死還懷恨在心。可煙兒是你的女兒,若是真的鬧出不可開交的事,于她又有何利?你這又是何苦來由?”

    窩著一肚子火氣外加不合時宜回到了自己家,李賢那張臉自然是黑得和煤灰似地,嚇得一群僕人看到他都繞道走。雖說還沒有正式的女主人。但阿籮的治家手腕也相當有一套,因此雍王第上下並沒有傳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從上到下眾多僕人,竟沒一個人知道這位主兒為什麼不高興。

    所以,阿蘿迎上來幫李賢換衣服的時候,臉上還笑眯眯的,仿佛心情極好,竟是和李賢打起了啞謎︰“殿下猜猜,今天誰來過了?”

    李賢此時壓根沒心情理會這些,奈何阿蘿的面子不能不給。因此他勉為其難問了一句︰“是誰?”

    阿蘿此時方才察覺到李賢仿佛有些不對勁,詫異地轉到正面盯著他的眼楮瞧了一陣,這才嗔道︰“好好地擺出這模樣做什麼?今天上午新任大理丞狄仁杰大人來拜訪過了,蓉娘姐姐陪他一起來的,可惜某人居然不在家,讓人家撲了個空。”

    狄仁杰當了大理丞。那麼說他是升官了,還帶著蓉娘到了長安?

    李賢猛地感到滿心的陰霾散去了一半,連忙抓住阿蘿的肩膀追問道︰“他們到長安之後住在哪?蓉娘如今怎麼樣?”

    “殿下想知道?”阿蘿原想說偏不告訴你,見李賢滿臉關切,剛剛的陰沉無影無蹤,心頓時軟了,當下遂笑道,“他們就在相鄰安定坊的休祥坊賃了一處宅子。暫時不會挪動地方。狄大人性子沉穩,不是那種一味風流的人,蓉娘姐姐替他打理家務照顧兒子,日子過得很好。”

    李賢長長舒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雖不過問,似狄仁杰這樣有本事有才能的人升官照樣快。忖度今天在家里也沒事,悶坐著反而更心煩,他索性向阿蘿仔仔細細問了一番地址,隨即搶過那件剛剛扒下來的袍子就往外走。阿籮一個措手不及就發現人沒影了,頓時在那里狠狠一跺腳。

    興沖沖到了門口,由于步子太急,李賢和某個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後退一步定楮一看,他頓時愣住了,那個正揉著鼻子倒抽涼氣地人,不是太子李弘還有誰?

    “五……五哥?”

    李弘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瞪了李賢一眼,這才抱怨了一句︰“知道你這身子健壯,也不用一見面給我這麼個下馬威吧!今兒個我正好有空找你下棋,你這麼急匆匆去哪?”

    有空,還下棋……這日理萬機忙得腳不落地的太子會有空?李賢翻了個白眼,半點都不信。想想這位五哥的

    歸是為了那件事,再想想狄仁杰的為人秉性,他索性著李弘的袖子,笑嘻嘻地道︰“五哥來得正好,就和我一起去見一個人吧!”

    眼看李賢把李弘硬拽著上了馬,東宮幾個率府親衛頓時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心里都在懊惱不已。早知道這位雍王名堂多,這下棋忽然變成了外出,他們這點人手怎麼夠?

    李賢才不理會那幾個率府親衛考慮的安全問題,只顧帶著李弘一路急行。到了地頭,他下馬之後便親自上前把門敲得乒乓響,分明一幅不管不顧地架勢。結果,馬上的李弘看得直搖頭,心里卻覺得奇怪——看這門頭不過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李賢上這里干嗎?

    這敲門的架勢大約是嚇到了里面的人,過了許久方才有一個老僕出來,而且還只是把門打開了一條縫。而當李賢道是雍州李六郎來探望故人,那老僕還是有些猶豫,砰地一聲關上了門,似乎是匆匆進去通報,竟是給李賢吃了個閉門羹。

    “六弟,你就不能矜持一些麼!”

    听到背後傳來一聲抱怨,李賢一轉頭,發現李弘下了馬,方才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他往日串門子的時候,人家都是大門敞開任他進出,這敲門的勾當很少做,再加上許久不見蓉娘實在有些急切,方才有了剛剛那一出。

    他正要開口回答地時候,卻只見兩扇大門忽地被人拉開,一個紅衣人影一陣風似的奔了出來,看到李賢先是一喜,而看到李弘的時候,她登時大驚失色。

    “你……你怎麼把……把五郎給拐帶出來了!”

    李弘听人家硬生生掐斷了話頭改口,又發覺對方認得自己,不覺留了心,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陣之後,他也露出了驚喜的神色︰“你是蓉姐!”

    蓉娘被一聲蓉姐叫得大為感動,慌忙上來襝衽一禮,卻不敢在這十字街巷上叫穿李弘地身份,趕緊將人讓進門去,還不忘向李賢投去了嗔怒的一睹。瞧見那幾個率府親衛呆呆傻傻地站在外頭,李賢也不去管他們,自顧自地把馬牽進了門。

    —

    昔日蓉娘調到武德殿的時候,李弘來來往往沒少和蓉娘說過話,彼此早就熟透了,再加上早年被李賢帶著微服在宮里晃悠那一次的勾當,他此時更是覺得十分親切。待听說李賢做主將蓉娘許配給了狄仁杰,他登時狠狠瞪了李賢一眼。

    “這樣的事情也不和我說一聲,要是早知道,我那時候一定送一份賀禮!”

    李賢心里不禁哀嘆,那時候老爹還在打蓉娘的主意,他哪里敢張揚,但這話心知肚明卻不能說,他只能連連賠罪。彼此閑話了一陣子,見狄仁杰始終沒露面,他不禁覺得奇怪,隨口就問了出來。

    一說到丈夫,蓉娘立刻露出了欣悅的表情,那種嫁為人婦的滿足感無論如何都掩不住︰“他早上和我去過雍王第之後,就去大理寺辦理赴任事宜了。”

    剛剛听說蓉娘的丈夫是狄仁杰,李弘不免想起了李賢昔日的推薦,更記起自己也曾經下令底下人多多關心,遂趕緊追問了幾句。得知狄仁杰在擔任並州都督府法曹期間熟讀律例,甚至把不少積年的大案都破了,這才驚動了大理寺,調來這樣一個能人充當大理丞,他自是贊嘆不已,連連點頭之外還不忘瞅了李賢一眼。

    這李賢怎麼走哪里都能遇到能人?

    瞧見兄弟倆照舊和昔日一樣和睦,蓉娘也覺得說不出的高興,親手沏茶做了些點心奉上,又陪著說了不少閑話。李弘本就是存著安慰李賢的心思方才來找弟弟下棋,既然遇到了蓉娘,屋內又沒有外人,他便借機旁敲側擊地勸解了幾句。到最後,滿頭霧水的蓉娘愈發奇怪,便問起是怎麼回事。

    對于李弘的苦心,李賢著實哭笑不得,想想蓉娘不是外人,他當下便搖搖頭道︰“五哥也太操心了,我又不是那種心思重的人,哪里這麼小心眼。蓉姐不用擔心,不過是有些人閑來無事亂編排,說什麼不好,說我不是母後親生而是韓國夫人的兒子,我怎會相信?”

    話音剛落,他便發現蓉娘一下子臉色煞白,她原本放在胸前的兩只手忽然不自然地絞在一起,就連眼神都一下子失去了焦距。不單單是他,就連李弘也發現了這勢頭不對。

    兩兄弟交換了一個眼色,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這一天之內經過了數次周折的李賢。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親兄弟明算賬,蓉娘道隱情

    夠回長安上任大理丞,狄仁杰自然很高興。雖說不做到宰相,可除了極少數認死理的之外,誰不樂意升官?

    到大理寺辦了上任的手續,和上司同僚敘了一番話,他便去會了會同為大理丞的其他五個同僚。由于人人都知道他在並州都督府法曹任上的光輝政績,因此幾個同僚也都維持著表面上的客氣和禮貌。該做的都做完了,掌事的大理少卿段延貴就給了他三天假,讓他好好安頓好了再行理事。

    這事情辦完帶了隨行的書童回到家,他便得知來了客人,不禁有些奇怪。他雖說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但在京城並沒有多少熟人,這剛剛安頓下來會有誰會登門拜訪?當那個年過花甲的老僕絞盡腦汁地回憶了一番,道出是雍州李六郎來訪,他這才真正吃了一驚,慌忙整了整衣冠往廳堂趕去。

    然而,不進廳堂還好,一進廳堂他就感到了一種古怪的氣氛。三年不見,李賢他當然還是認得的,可李賢旁邊那年輕人他卻不認識,只是本能覺著和李賢有些相像。這些也就罷了,可蓉娘坐在那里臉色發白,甚至隱隱流露出一種驚恐的表情,這不由得讓他心生疑竇。

    剛剛費盡心機也沒從蓉娘口中套出什麼話,要說李賢不郁悶那是不可能的。可一看見狄仁杰出現,他便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暫且往後擱。笑吟吟地站起身來,搶前一步扶起了欲要行禮地狄仁杰,又回頭指了指李弘。

    “狄兄,今兒個正巧你們一早來我不在,所以現在就來探望探望。那是我五哥!”

    居然是太子?狄仁杰雖說先前在並州當官的時候,得到了東宮的諸多關照。但見到太子卻還是第一次,當下連忙上前拜見。而李弘原本是打著散心主意出來的,自然不會拘泥于禮節,含笑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坐下。四人在一條長案兩邊相對而坐,李賢為了活絡氣氛,就笑言道︰

    “大理寺掌折獄,詳刑,雖然還得上報刑部和中書門下。但這一言卻往往可決百姓生死,端的是非同小可,老狄如今可說是責任重大。這百姓最盼望的是頭上有明察秋毫地青天,這大理丞一年當下來,老狄指不定就要成了萬家生佛。”

    狄仁杰心中覺得李賢著實夸大,卻見李弘只是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絲毫沒有駁斥的表示,不禁愈發覺得這兩兄弟關系密切。聯想之前某位倒霉的宰相被貶到荊州這一事實,他更確認了一點——李賢三年前對他說的話,還真是沒有半點誑語。

    這狄仁杰如今既然是到長安來當官的。李賢原本不打算比照上回在洛陽時那樣,讓人家住在自己的房產里。然而,李弘一來記掛和蓉娘先前的情分,二來又覺得堂堂六品官住在這租賃的宅子不太像樣,竟是當著狄仁杰地面和李賢開起了玩笑。

    “六弟,你既然是有名的財神。就先借給狄卿他們一處地方。這宅子不過五六間,臨時棲身倒還行,可若是長住就不妥了。好歹是堂堂從六品上的大理寺丞,怎麼能這麼寒酸?”

    這回狄仁杰還沒拒絕,蓉娘就慌忙出口勸阻道︰“太子殿下這好意我們心領了,可這事萬萬使不得。他才剛剛回長安任職,若是讓人家覺得他招搖……”

    “這天底下,再招搖能有我招搖?”既然有太子這個兄長撐腰。李賢自然不會拒絕如此美意,當下便故弄玄虛地掰了掰手指頭,“朱雀門以南的三十六坊地方狹窄,不利于居住。我那安定坊四周倒是有幾座空宅子。只是周圍多半是勛貴,目標太大。這樣吧,修德坊、修真坊、普寧坊這三個地方,蓉姐和老狄你們隨便挑,有太子付租金,你們不用操心!”

    李弘聞言,登時笑罵道︰“六弟,你還真是財迷,這麼個大財神,在這種小事上還要和我斤斤計較?”

    “小錢也是錢,難得五哥如此上心,我不訛詐一把怎麼行?”

    兄弟倆玩笑,那邊夫妻倆卻不禁瞠目,蓉娘還是熟悉這兩兄弟昔日情形的,狄仁杰卻還是頭一次瞧見。聯想到今日見上司同僚的時候,某個心地良善的小官悄悄囑咐他,這長安城惟有一個刺頭踫不得,那就是雍王李賢——內有武後護短,外有太子周全,天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宰相重臣大多是他的酒友——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要犯到李賢頭上去。

    听那話的時候,他簡直以為對方是在介紹一個無惡不作手眼通天的紈褲子弟,很

    日對李賢地印象重合在一塊。所以,如今瞧見兩兄他猛地恍然大悟。這太子獨居東宮原本就無比寂寞,有一個說得上話的兄弟,又怎麼會希望別人說三道四?

    —

    三年之中連番嘉獎擢升,他也知道自己身上這東宮烙印只怕不淺,所以在李弘李賢的“盛情”下,他最後只得順水推舟地接受了下來——結果就和那兩兄弟商量的一樣,李賢友情提供房子,李弘支付租金每月十五貫,這簡直讓他和蓉娘哭笑不得。

    這邊四個人在里頭聊得高興笑得興起,外頭的幾個率府親衛卻等得心急火燎。太子李弘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人,也很少會做出沒事情在外頭瞎逛這種事,然而,只要遇到了雍王李賢,這位主兒就仿佛立刻忘了時辰似地,這簡直讓他們頭痛至極。看看漸漸西偏的太陽,某個猜拳猜輸了的率府親衛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廳堂門前,輕輕敲了兩下門。

    “太子殿下,已經快酉時了!”

    難得狄仁杰不是個拘束人,不但極其健談,更熟悉諸般典故,聊著聊著,李弘和李賢早忘了時辰,蓉娘在旁邊煎茶待客,更不會去注意這些。所以,門外這敲門聲一響起,里頭的四個人齊齊回過神來。

    雖說仍覺得意猶未盡,但李弘身為太子自不比李賢,當下沒奈何地站起身來︰“想不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好在日後狄卿就在長安為官,還常常有相見的機會,可以多多請教。六弟你就不用送我了,晚上替我好好給狄卿和蓉姐接風!”

    還不等李賢答應或反對,他忽地朝狄仁杰和蓉娘點了點頭︰“若是你們遇到了什麼疑難,盡管到東宮報名求見,或是去找六弟。他有的是錢,今晚你們不要給他省錢,反正他翌日也會從我頭上把賬要回來。”

    這種話知道也不用說出來吧?再說了,他這太子五哥當初欠他的帳還少麼?李賢見蓉娘忍不住偷笑,沒了起初的驚懼,便知道她已經恢復了過來。當下他親自把李弘送到門口,眼見那幾個率府親衛便簇擁著人走了,他這才轉身回來。

    “太子五哥既然都發了話,那我們就去賢德居,那里既清靜,又不會遇上不相干地閑人!”

    狄仁杰也不希望一到京城就引來人人側目,奈何這太子和雍王的好意都推拒不得,索性也就隨他去了。而到了賢德居,他方才明白這所謂的清靜是怎麼一回事——整個諾大的三樓總共四個各不相干地包廂,而且各有不同的樓梯直通其上,隔音效果也相當不錯,竟是不知道左右都是誰在喝酒請客。

    一頓所謂的接風酒,李賢愣是把狄仁杰灌了個大醉酪酊,蓉娘也喝得雙頰緋紅。把人送回家之後,趁著閉門鼓還未想起,他才想打道回府,卻不料還沒到門口,就被蓉娘追出來叫住了。

    “殿下大約知道,昔日我常常奉詔去伺候韓國夫人,她頗為欣賞我的技藝,也曾經賞過我不少東西。”

    蓉娘打頭這句話就讓李賢心中一凜,也不理會閉門鼓之類的勾當,也不出口追問,只是直直地看著她。

    “韓國夫人性喜飲酒,而且酒量相當好,陛下往日更常常賜她美酒。一日她叫我侍奉,我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醉得深了,口中還連連說著胡話。我原本並不在意這些,誰知……誰知到最後她竟大罵起了皇後娘娘。道是娘娘為了自己的尊榮前程,硬生生奪去了她的兒子,讓她連孩子的死活也不知道。”

    敢情這就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時此刻,李賢深深地體會到這兩句話的含義。一番追問之後,他方才得知,蓉娘知道的僅僅是韓國夫人醉酒之後的只言片語,大意應該是武後正在力爭皇後寶座的關鍵時刻,卻沒提防韓國夫人和李治天雷勾地火勾搭在了一起,甚至還幾乎同時懷上了身孕。之後為了避免泄密,韓國夫人生下的那個兒子就被抱進了宮,不久就傳聞夭折了。

    李賢終于斷定,大約就是因為如此原因,韓國夫人才留下了血書給賀蘭。一來是極度不甘心,二來是還保留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以為那個孩子所謂的夭折只是假象。可是,以他對老媽那睚眥必報個性的了解,那孩子可能活下來麼?這是個不用猜測的答案,他那姨娘實在是太痴心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李大帝興致高,李六郎無奈跑腿

    後雷霆手段整飭了一番宮闈之後,這明面上的謠言就了。而通過那些明明暗暗的耳目,暗地里也鮮少有人敢亂嚼舌頭。只不過這宮外的情形就不在她掌握之中,更不好為了這麼一丁點小事動用官府。于是,在表面上,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雖說不是過年之類的喜慶,但由于榮國夫人生日在即,賀蘭敏之還是從青州趕了過來。就在去年初春,他禁不住李賢的激將,放棄了就在手中的周國公爵位,加冠之後就去青州擔任了參軍事。沒了未來國公的身份,在青州這一年中自然過得異常艱難,可一想到李賢的諷刺,他就咬咬牙硬是挺了下來,年終考評還得了一個上等。

    “你要是有本事就一直姓賀蘭,別改姓武!”

    正是李賢這麼一句話,激得他顯露了心中傲氣。好歹他也是七尺男兒大丈夫,為了這榮華富貴連姓氏都丟了,那還算什麼東西?

    賀蘭敏之的歸來對于榮國夫人楊氏來說自然是一個莫大的好消息,畢竟是從小養在膝下的外孫,雖說也曾經恨鐵不成鋼過,但這情分畢竟不同,相見之後就留著他說了好一通閑話,最後才吩咐他去見賀蘭煙。

    當初姐弟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分開年許之後,賀蘭敏之方才發覺當初姐姐確實是真正關心自己。他畢竟是榮國夫人的外孫,這家信一封封傳遞。再加上宅子中好歹有幾個自己人,也勉強算是消息靈通。所以,當看到賀蘭煙坐在蓮花池邊地石上發呆,他不禁皺了皺眉。

    “姐姐!”

    賀蘭煙茫然轉過頭,瞧見是賀蘭敏之回來了,頓時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站起身來繞著弟弟轉了一圈。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樣,她頓時笑道︰“這青州去了一趟,好歹有個官員模樣,不那麼像紈褲了!”

    “說什麼呢!”賀蘭敏之如今最痛恨的就是別人說自己紈褲,此時不禁面色一沉,冷不丁問道,“我听說那家伙這回除了要娶你之外,還準備迎娶屈突申若。這是怎麼回事?他花言巧語騙了你,現在又看上了別的女人,他怎麼對得起你?”

    這話不提還罷,被賀蘭敏之沒頭沒腦地一說,賀蘭煙的臉頓時黑了。屈突申若地事情她雖然也有些不高興,可她畢竟和人家姊妹相稱那麼多年,再加上知根知底又看得出她和李賢中間那點意思,縱使嫉妒也就罷了。可是,這眼看多年夙願就要得償的節骨眼上,偏偏冒出那麼一件事。她怎麼能不煩?

    瞧見賀蘭煙沉下臉不說話,賀蘭敏之也懶得再提。反正從當年的光景就能看出,他這個姐姐被李賢收服得透了,甭指望會有什麼別的想頭。嘆了一口氣隨便提了提自己在任上的事,他正轉身要走,誰知身後的賀蘭煙忽然叫住了他。

    “敏之。若是有人說賢兒不是姨娘的兒子,而是……而是娘和姨父生的……”

    “你說什麼?”這一回賀蘭煙還沒說完,賀蘭敏之就倏地一個轉身,怒聲咆哮道,“你怎麼會說這種傻話,娘都已經死了,這分明是有人誣蔑,胡說八道!”

    雖說憋出了誣蔑兩個字。但他自己也知道,韓國夫人生前和李治不清不楚,但一想到有人將自己最討厭地那個人和自己最敬愛的母親聯系在一塊,他還是感到氣不打一處來。更覺得賀蘭煙已經呆傻得不可救藥了。

    “你趁早嫁給那家伙算了,成天胡思亂想不著邊際!和那家伙是表兄弟我就夠倒霉了,怎麼可能是親兄弟!你是娘的嫡親女兒,除非娘瘋了,否則當初怎麼會把你托付給那家伙

    見賀蘭敏之怒氣沖沖這麼一走,賀蘭煙頓時愣在了當場,再想想上次對外婆提起自己身世時,楊氏那種哭笑不得的模樣,她頓時感到自己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

    而對于李賢來說,賀蘭敏之的回來他壓根沒功夫注意,什麼身世之謎之類的勾當也暫時更不放在心上。

    原因很簡單,這遼東連傳捷報,一封封的報捷文書堆滿了中書省的案頭,而他老爹一個激動之下,幾乎又犯了風眩。因此,秦鳴鶴忙前忙後累死累活,還得應付李治對前線戰局的好奇心,又想到自己如今這幅模樣都是李賢害地,于是,氣急敗壞之下,他干脆進言讓李賢搬進宮里住,還用了好名頭叫以備咨議,而帝後居然二話不說答應了。

    按理說李賢原本的住處在太極宮武德殿,但李治嫌武德殿太遠,武後更覺得走動不方便,這一對至尊夫妻雙雙一合計,竟是決定讓李賢住在含涼殿的東配殿,以備隨時召喚。于是乎,年紀尚幼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和豫王李旭輪樂得一蹦三尺高,就連上官婉兒和阿韋也是喜出望外。

    雖說李賢對住在宮中並不抗拒,但

    如今是自由懶散慣了,這老媽眼皮子底下過一天兩天可這好幾天下來,饒是他精力再好,也免不了累得發慌,甚是佩服兵部派來的那兩個年輕官員的好耐性。

    文治武功之中,作為帝王往往最重武功,李治有一個武功蓋世,征東征西幾乎無往不利地老爹,當然最渴望在這一點上超越太宗李世民。所以,對于太宗生前最大的敗績高句麗,他那關心絕對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概括過去的,當初身體好的時候天天過問,如今身體不好卻捷報頻傳的時候,他原本歇下去的心思猛地又提了上來。

    “果然不愧是百勝將軍,李卿果然沒有辜負朕的希望!”

    瞧見李治在那里激動得咚咚咚捶榻邊的案頭,李賢瞥見那兩個年輕官員想要勸解又不敢,只得干咳一聲,委婉勸諫老爹不要太激動,順便附和著稱贊了一下遼東地大好戰績,將士上下用命功勛卓著之類的話。他這本是無心之語,結果李治恰好想到了當初李賢在西邊的大勝,又想起朝廷在東西問題上的政策傾向問題,愈發覺得這個兒子懂事。

    沒來由得到了老爹地贊許,李賢自個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遼東主帥是李績,前鋒將軍是薛仁貴,再加上李敬業也在,盛允文從西邊戰場上下來也被他推薦上去了,再加上林林總總走了他的門路得以去遼東建功的好幾個低級軍官,他說兩句好話很正常吧?

    —

    兵部的兩個年輕官員詳細解說了唐軍拔南甦、木底、蒼岩三城的情況,瞧見君王神情振奮,其中一人也不知是一時興起還是其他道理,忽然趁熱打鐵地提了一句,道是安西大都護府也打了勝仗。這話題一開,李賢自是來了興致,李治也同樣追問了一番。

    原來,吐蕃先頭進攻吐谷渾吃了大虧,暫時沒有余力窺伺安西四鎮,因此,由于李賢先前抓到了那條西突厥余孽的大魚,李弘又進言讓裴行儉進軍,這位安西大都護趁機拿出了剿撫並用的手段,在西域很是來了一通大掃蕩,不但讓野心勃勃的疏勒王消停了下來,更是以一千破八千,打得李遮匐余部全數西竄。

    “這安西大都護府自從設立以來,還從不像如今這樣威名遠播,裴行儉果然了得!”

    李治贊賞了一番之後,竟是選擇性遺忘了昔日正是自己听從武後的話,將裴行儉這個長安令貶到了西域,反而洋洋自得自己用對了人。而李賢聞听黑齒常之也在建功將領之列,自然也慶幸自己當初主動放人並沒有錯。

    兩個兵部官員都還年輕,年輕自然有銳氣,有銳氣自然就還未被官場上那一套規矩潛規則了,對李賢這位敢親自上戰場的親王都很有好感。再加上這幾天有李賢在場,他們少受了不少責難,自然就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順帶一提契何力安撫吐谷渾大見成效,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提醒了一下李賢在這件事上還立了大功。

    不說起這事也倒罷了,他們一提到這個,李賢登時想起自己回到長安之後就被諸般事由纏住了手腳,把那個吐谷渾王子慕容復帶回來,就把人不知道丟在哪個犄角旮旯,竟是忘了去理會他。

    而擔心什麼就來什麼,李治竟也被這件事吊起了心思,冷不丁就問了一句︰“賢兒,你不是從吐谷渾帶回來一個王子,听說漢名叫做慕容復的,如今怎麼樣?”

    “……”

    李賢無可奈何地卡了殼,所幸旁邊那兩個都是消息靈通的,其中一個矮個年輕人當下就笑道︰“陛下忘了,太子殿下先頭請旨,讓那慕容復在東宮崇文館讀書。听說他雖是番人,卻很是勤學,崇文館的幾個師傅都對他很是贊許,就是太子也曾經對外人提過。”

    這事情我這個當師傅的怎麼不知道?李賢聞言自是大感郁悶,正琢磨的時候,卻只听李治忽然發聲道︰“朕倒是忘了這一條。也罷,他既然是弘化長公主的養子,就宣來讓朕見一見。對了,賢兒你不是還從西邊帶回來一個紅發番人麼,干脆也一並叫來!”

    在親民這一條上,李治向來很花功夫,對于番人更有不少好奇心,所以此時他提出這樣的要求,李賢壓根連反駁也沒辦法,只得答應一聲,“自告奮勇”親自去叫人。這慕容復只需跑一趟東宮就好,可是那只紅毛猴子成天和屈突仲翔扎在陳家鐵鋪不知道搗鼓些什麼,這要是別人去宣旨,非得折騰出什麼事情不可!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忽悠,又見忽悠

    果說國子監是大唐的國立京師大學,是大唐平民能夠途徑,而弘文館就是政府主辦的普通貴族大學,那麼由皇太子李弘提議開辦的崇文館則是一座專門面向高級貴族的精英政治學院。

    唐朝的東宮制度相當完善,除了置有太子太傅、太師、太保在內的東宮官之外,還有太子詹事府、左右春坊、崇文館、司經局、典膳局等等十幾個部門,從有職有品的官員到沒有品級的小吏,林林總總幾乎有數百人。

    而崇文館是當今太子李弘上書所建,其中的學生主要目的自然就是陪太子讀書,甚至可以說,不少貴族削尖了腦袋都不見得能幫自己的子弟找出門路進去。

    而在這麼多家世不凡的年輕少年當中,忽然多出了一個來自吐谷渾的番人,這怎麼不讓人覺得奇怪?慕容復初入學那會,幾乎走到哪里人家就跟到哪里,既有好奇的人,也有嫉妒敵視的人,而更多的世家子弟則保持著良好的修養,暗地里打听他的來龍去脈,尋思著為自己家里好好籠絡一下。

    然而,打听出來的結果卻讓他們大吃一驚,這位號稱吐谷渾王子的家伙居然並非弘化長公主的兒子!這年頭中原最重嫡庶,于是,不少人便對他沒了興趣,甚至有幾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對其冷眼相加,待到不知哪個好事的打听到慕容復居然是李賢地徒弟時。這種情形方才好轉了下來。結果,他的周身十尺之內幾乎從來沒有人影。

    所以,當崇文館中的學生看到李賢一陣風似的進來,不由分說拉著慕容復就走的情形,全都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既然是混世魔王李賢的人,他們還是最好少惹!

    慕容復在吐谷渾地時候就沒什麼朋友。所以盡管到了崇文館仍是如此,他卻不以為意,只顧著拼命讀書,也博得了東宮那些師傅的贊賞。而李弘愛屋及烏,自然更照拂他幾分,所以這日子過得相當不壞。

    回長安半個月第一次看見李賢,少年自然相當欣喜,根本就忘了問這目的地是哪。等到跟著李賢後頭打馬出了宮城。又轉到了熙熙攘攘的西市,最後兜兜轉轉到了某條鐵鋪街,他這才吃了一驚。

    “師傅,你帶我到這里來干什麼?”

    李賢已經好些時候沒到過這里來,听慕容復這麼問,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要找某個紅毛家伙,他這幾天都泡在這里,我當然得上這里好好找找。待會到了鐵鋪里頭,你自己隨便轉轉,看中什麼就拿。到時候自有人付賬,用不著想著省錢。”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身後的慕容復肯定是喜出望外。吐谷渾雖然漢化已深,也有不少匠人,但和中原的技術比起來總要差那麼幾分,這小小的鐵匠鋪子對于慕容復來說。卻是如同琳瑯滿目的大觀園一樣。

    再說了,這鐵匠鋪里頭如今還有屈突仲翔和周曉地本錢,他才不會和這兩個家伙客氣。

    丟下慕容復在外頭,貓著腰鑽進了陳記鐵鋪的工房,李賢就一頭扎進去找人。正好在外頭的伙計昆侖奴阿洛認識他,權當是視而不見听而不聞。等他來到最里間的時候,除了迎面撲來難以忍受的熱氣,他還听到那幾個人在嘰里咕嚕地說道些什麼。

    “這就是鑌鐵?”

    “听說大食擊敗了波斯之後。就得到了這種鑌鐵制刀的方法。這~

    “錢算什麼,如果我這陳家鐵鋪真的能夠用鑌鐵制刀。嘿,單單這名聲就不得了!”

    李賢听到里頭這幾個議論得起勁,心中也不免一動,推開門就走了進去。然而,在門外尚且感覺熱浪滾滾,一進了里頭更感到火燒火燎,這時候,他方才看清里頭四個人全都是光著膀子,自己穿著那厚實的一身異常扎眼——不但扎眼而且悶熱難當。

    “六郎?”

    “這……雍王?”

    看到屈突仲翔和周曉一下子變了臉色,李賢就知道這兩個家伙定然背著自己搞什麼賺錢的勾當,遂不理會兩人徑直向米哈伊爾和老陳走去︰“我剛剛听到你們在說什麼鑌鐵,怎麼,這鑌鐵很珍貴麼?”

    “殿下有所不知,這鑌鐵乃是波斯國特產,雖說也有流入我國的兵器,但量很少。哦,據這位米先生所說,其實波斯原本並不產鑌鐵,而是從天竺運入鐵礦煉制地……反正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米先生說他在大食呆過一段時間,還認識一個從波斯宮廷流落民間的高明匠人,懂得一點鑌鐵制刀之法。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難辦的是這鑌鐵中原根本沒有,

    又已經為大食所佔,這北天竺又不是那麼容易去的。

    這屋子原本就熱,老陳一通話更是說得李賢腦子暈乎乎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波斯大食天竺等等國名一入耳,頓時讓他聯想到了不少地方,最後腦海中躍出來地一個名詞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鑌鐵莫不是大馬士革鋼?

    這個念頭一上來頓時一發不可收拾,他用眼楮在米哈伊爾身上瞟來瞟去,直到看得這紅毛家伙面色極其不自然,他方才收回了目光,干咳了一聲道︰“听起來怪有趣的,改明兒我也來湊湊熱鬧。米哈伊爾,趕緊去洗洗臉換一身衣服,我父皇要見你。”

    皇帝召見?

    —

    屋子中的四個人全都愣了,不一會兒,那米哈伊爾忽然激動得發抖,使勁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萬能的我主上帝,我米哈伊爾要發達了!”

    這個沒見識的家伙!

    李賢沒好氣地轉到米哈伊爾後頭,對著他的屁股就揣了一腳,沉聲吼道︰“別耽誤時間,趕緊去換衣服準備,這見皇帝可不比其他,遲到了要掉腦袋的!”

    話音剛落,就只見米哈伊爾一下子竄了出去,那動作猶如離弦利箭似地賊快賊快,等李賢反應過來就已經沒人影了。李賢沒好氣地笑罵一聲便追了出去,而剩下的三個人則在原地面面相覷,尤其是力氣花費最大的屈突仲翔和周曉更是欲哭無淚。

    好好的李賢忽然插進來,他們地生財大計豈不是又泡湯了?

    慕容復少說還在東宮崇文館讀書,遠遠張望過太極宮盛景,而米哈伊爾雖說在西域各國逛過,卻還是頭一回到長安。此次有幸來到新建的蓬萊宮,那激動勁就別提了,東張西望滿懷敬仰的模樣,一路上引來不少兵卒側目相視。要不是大庭廣眾之下沒辦法,否則李賢恨不得把人扔在麻袋里拖到蓬萊殿。

    “上帝,這真的是天大的奇跡,強大的大唐果然是一個文明的地方,不像那些野蠻的異教徒!這實在是天堂……不,即使天堂也沒有這樣輝煌的建築,哦,原諒我無法用語言表達這皇宮的壯觀……”

    慕容復顯然也消受不住米哈伊爾的念念有詞,最後干脆退到了李賢的旁邊,由著這位頭發火紅的家伙一個人走在最前頭。在放眼看去都是黑發黑眼人的皇宮里,這一位紅頭發的家伙自然是鶴立雞群異常顯眼,李賢甚至能發現不少軍士悄悄抓緊了手中的兵器,大約是把人當成妖怪了。

    進了蓬萊殿,李賢方才想到一個最嚴重的問題——慕容復好歹還是崇文館讀過書,又曾經和漢族師傅學過禮儀的,可這個紅毛家伙卻一點中原禮儀都沒學過,到時候出丑了怎麼辦?

    想到這里,他一把拽住了滿臉神往向里頭沖的米哈伊爾,鄭重警告道︰“那里面的是至高無上的大唐皇帝,比你們的皇帝和教皇更尊貴,要是你待會出什麼差錯,就等著推出午門掉腦袋,听明白了沒有?”

    不過,他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面聖的時候,慕容復的禮儀暫且不提,而米哈伊爾那嫻熟勁根本就像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原人,除了那夸張的修辭方式。

    “能夠謁見至高無上的大唐皇帝陛下,是您忠誠的僕人米哈伊爾最大的榮幸。啊,我還在波斯故地的時候,就曾經听人們傳頌著陛下的威名,陛下的使臣亞伯拉罕將軍曾經說過,陛下的光輝比太陽更燦爛,揮揮手就能讓黑夜變成白晝,一出聲就能讓無數小國望風臣服……”

    這話听得李賢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然而,似乎李大帝並非第一次接見“外國友人”,明顯對這種恭維見怪不怪,面上甚至一直帶著微笑,並沒有表現出國人的謙遜本色。

    今天雖說名義上是接見兩人,但國家遠在千萬里之遙的米哈伊爾自然不是主要人物,所以,李治主要詢問了慕容復在大唐崇文館的學習狀況,並表示了關切和慰問,順帶責成李賢多多關心這位吐谷渾王子。

    而到了談話最後,他方才問了米哈伊爾關于拂國的情況。自然,米哈伊爾這家伙立刻將大食滅了波斯之後,把帝國逼得捉襟見肘的事慷慨激昂道了一遍,同時加上了他本能的夸張。然而,李賢卻注意到,老爹對此事似乎並不關心。

    這也不奇怪,大食對大唐來說就已經很遠了,何況首都遠在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倒是那個亞伯拉罕夠可憐的,遠道跑了這麼一遭,回來之後大約李大帝連當初那檔子事情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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