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我李六郎要回來了

    二月的樹敦城依舊下著漫天大雪,城頭上的將士無不穿袍,幾支燃著動物油脂的火炬則是白日裡亦熊熊燃燒著,帶來了幾分暖意。除了巡行的軍士之外,三個人影並排站在那裡,遙望著正在離城的一行人。

    「六郎,好好一個吐蕃美女,你就這麼放跑了?」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李賢沒好氣地白了程伯虎一眼,見格嘉木夏和赤瑪倫走出老遠之後,竟雙雙回頭看了一眼,不禁露出了微笑。這一萬三千俘虜贖回去,大約沒廬氏和噶爾家族就要真正幹起來了,無論是中原還是番邦,這權力鬥爭都只有一個真理,那就是勝者為王。

    欽陵那傢伙會輸麼?

    李賢聳了聳肩,端詳著那些浩浩蕩蕩的人流,忽然大大打了個呵欠。桑吉達布用大量金銀牛羊贖回了贊婆,卻沒能談成其他俘虜的贖回事宜,前兩天就滿心窩火地走了。而今日格嘉木夏帶回去總計兩千人,剩餘的則是分批給付。至於怎麼個給付法,自有老契苾何力去操心。

    薛丁山對吐蕃人沒什麼好印象,今天不過是陪李賢到城頭轉轉,此刻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六郎,裴大都護向你要人,你真的準備讓黑齒常之到西域去?」

    「這樹敦城一時半會沒有仗打,老契苾都答應了,黑齒常之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哪會有不願意的?至於我,這種助人前途的事,我幹嗎要反對?」李賢笑嘻嘻地轉身在薛丁山肩膀上一拍。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伯虎已經行了冠禮。小薛你有了阿梨,你爹一回來大約也快了,若是要你們異地赴任,我怎麼也不可能阻你們前程吧?」

    程伯虎沒好氣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旋即扯開嗓門嚷嚷道:「小薛你這根本是廢話,男兒志在四方。這總不能一直窩在長安洛陽當紈褲,掙了個功勳就停下不動豈不是白學了一身功夫?大道理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如今還沒個媳婦,你六郎得負責給我找一個,就這樣了!」

    李賢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見程伯虎咚咚咚地下了城頭,那高大健壯地身軀頂著黑色地衣袍走在雪地裡,竟是猶如一塊巨石一般。及至反應過來。他和薛丁山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對了,小蘇應該已經扶柩歸鄉了吧?」

    聽到薛丁山冒出來的這麼一句話,李賢情不自禁地想到外淑內烈的蘇。可下一刻,盧三娘那張提防警惕地臉就突然浮現出來。他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老蘇當初曾經戲言讓他給蘇毓找一門親事,可這好些年都過去了居然毫無寸進,小蘇又拒絕了程伯虎,再回家一守孝,猴年馬月才能嫁人呢?

    話說回來,在這女子十五歲就及嫁人的年代,他周圍怎麼全都是一幫大齡女青年?

    薛丁山見李賢的臉色變幻不定,知道這傢伙必定在想什麼有的沒的,乾脆就轉身準備下城樓,這才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一個人影蹭蹭蹭地竄了上來,定睛一看竟是阿梨。

    阿梨一上來就不由分說地在薛丁山肩上蓋了一件厚實的羊皮袍子,旋即嗔怒道:「大冷天地跑到這城頭上吹風,這雍王殿下還非得叫上你,看看,臉都凍紅了!」

    雖說覺得心頭暖意融融,但瞥見四周的軍士都在偷瞧這邊,更多的人甚至在偷笑不已,即使薛丁山木訥,這時候也不禁面色一紅——他的臉皮厚度比起李賢,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乾咳了一聲解去少許尷尬,他便低聲問道:「你專程上來給我送這個?」

    「誰那麼有空!」阿梨隨口撂下一句話,便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李賢身後,見他絲毫沒有察覺,冷不丁就大嚷了一聲,「雍王殿下,長安有信使來了!」

    李賢正在琢磨,回到長安的大姊頭和小丫頭會相處得怎麼樣,他老媽會不會笑納這忽然冒出來的第二個媳婦,阿梨的叫嚷聲就猛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裡,幾乎沒把他地耳朵給震破了。他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見人家促狹地笑意盈盈,他只得瞪了薛丁山一眼,隨即竟不管不顧地伸了個懶腰。

    長安的信使可算是來了!

    契苾何力在大唐混了一輩子,娶了縣主當著大將軍,如今更可以算是大唐第一蕃將,這面子自然是不少,所以那信使在他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幾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和李賢關係不同,自然知道在這老將軍面前沒什麼可。

    李賢進來的時候,看到地就是一幅談笑自得的情景,再定睛一瞧,他頓時笑了——當年地洛陽令,如今的給事中王漢超,這不是他的老熟人麼?

    王漢超笑吟吟地上來見過,先道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無非是恭維李賢功高,帝后如何想念的話。而契苾何力忖度這次的詔命沒自己什麼事,索性找個借口溜之大吉,留下大好的地方給這兩人詳談。

    這時候,李賢才笑著問道:「老王,怎麼是你來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欽點,怎麼也輪不到我來!」王漢超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那得意勁就別提了。他一向是圓滑的人,沒了李義府這樣的大石頭擋著,趨上應下異常便捷,所以分外慶幸自己當初找對了人,「雍王殿下,不瞞你說,大約年內我就要擢升諫議大夫了!」

    「好傢伙,升得賊快!」

    饒是李賢料到王漢超如今官運亨通,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陞遷速度,竟是忍不住冒了一句粗話。而王漢超非但不以為忤,反而興高采烈地把此行的目的,連帶朝堂上日前上演的好戲一一道來。

    上官儀和劉仁軌打擂台?幾個大臣迫於內室壓力一邊倒?還有太子親自站出來打圓場?

    李賢越聽越覺得遺憾,這樣的大好戲文錯過了著實可惜,以後要再有這樣的機會就難了。沒心沒肺地惡意揣測了老劉頭和老上官的心路歷程之後,他便問起了老爹的病情,聽說這一位如今在蓬萊殿養得甭提多悠閒自在,他不禁動了動眉毛,旋即舒了一口氣。

    —

    沒事就好,雖說他老爹和一尊大神差不多,但擺在那裡還是有點份量的。

    聽到李賢嘴裡蹦出來的一連串名字,王漢超一面應付回答,一面在心底佩服這位主兒的滴水不漏。及至問到李績的時候,他趕緊交待說李績寶刀不老,在遼東戰場上連戰連捷,朝廷幾乎天天褒獎,順帶又把薛仁貴誇了一通。

    反正和他沾親帶故的現如今都混得風生水起,這就足夠了!

    李賢滿意地點了點頭,結束了這一番盤問,旋即領著王漢超到各將領處轉了一圈——即使是皇帝旨意,也不能為了他這個皇子厚此薄彼忘了一大幫將士,所以王漢超此來還肩負著勞軍的名義。之前東西賞賜已經不少了,所以這一回主要就是口頭上的慰問,但即便如此,依舊讓獨孤卿雲辛文陵黑齒常之等為之欣喜了一通。

    中使都來了,李賢自然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回去,而從這時候開始,便絡繹不絕有將領來尋,讓他捎帶東西回京。論理這西北苦寒之地,除了毛皮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但打了一回大勝仗,撈了不少油水,當然也就有了不少私藏。

    當然,倘若不是李賢人品好,擺出一副不在意身外之物的派頭,這些將領也不會如此放心。畢竟,那些將軍之類的可以說不在乎財富,但那些低級軍官就不可能不在乎這些血汗錢了。到了最後,李賢不得不把姚元之羅處機等幕僚全部拉上,統計出厚厚一本簿子,而行李更是多了十輛大車!

    別人歡天喜地,裴炎卻一如既往地冷靜,趁著大家都在忙活的當口,他私底下找到了李賢,道出了心中的擔憂:「雍王殿下,您要是帶這麼多東西回去,別人會怎麼看?」

    「老裴,獨孤將軍他們這些將軍即使沒有我,派個人捎帶東西回去也容易得很,但那些旅帥隊正就未必了,他們攢些體己不容易,要是在戰場上有什麼萬一,這些還不見得能夠讓人安安全全帶回去。橫豎都是回長安,我不過多花些腳夫銀子,還不用擔心有人揩油他們在戰場上的掙命錢!」

    李賢爽朗地一笑,見裴炎為之一呆,他更是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至於人家矛頭衝我,那就隨他們去好了,總比將士在戰場上拚命還得被人捅刀子強!要捅我的刀子,他們還得掂量掂量!」

    最後一句話出口的時候,裴炎敏銳地察覺到了幾分殺氣,再想問的時候,卻只見人已經走了,頓時沒奈何歎了一口氣,心中卻隱約有些佩服。

    至於李賢,則是在傍晚再次登上了城頭,衝著那遠山冰原大吼了一聲:「長安,我李六郎要回來了!」諸如洗乾淨脖子等著之類的話,則是暫時只在心裡叨咕了一遍。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母子再見,是算總賬還是掏心窩

    回來了就好!”

    蓬萊殿中,李治雖說打定主意見到李賢先痛斥一頓再說,但瞧見兒子明顯黑了一圈瘦了一圈,到了嘴邊的話頓時改了。要知道,李賢從小就是在他身邊長大,情分自然不同,又想到他這次雖說是沖冠一怒為紅顏,最終卻打了個大勝仗回來,面上便露出了笑意。

    隨口問了幾句,他又問起了那股子馬賊,待听說幾乎是干淨利落全部殲滅,忍不住撫掌笑道︰“好,果然不愧是吾家千里駒,端的是好煞氣!你師傅當初去海東的時候,還曾經和朕抱怨過,說是你當初心心念念想著去那邊轉轉,誰知道一轉眼就去了西邊,這事你母後也提過!看來,朕日後得派人看緊了你,你日後若是再隨便跑路,可不像這回如此便宜!”

    老爹一邊說,李賢一邊在下面點頭,時不時還點點頭作認真聆听狀,那眼楮卻不時朝邊上的武後瞟著。發覺自己的老媽正眼都不朝自己瞥一眼,而是自顧自地在那里看著奏本,他眼珠子一轉便趕緊露出了十萬分真誠的笑臉。

    “父皇教誨兒臣謹記,日後定不敢如此膽大妄為!”他說著便朝武後和李弘深深一打躬,“兒臣知道定然是母後和太子五哥在父皇面前求情,這就謝過了!兒臣性子疏狂慣了,所幸有父皇母後和五哥包容!”

    “朕這麼幾個兒子,就你最會說話!”

    李治被李賢鄭重其事的表情逗得一樂,再看身邊的武後也是一臉莞爾,至于太子李弘則是滿臉地無可奈何。沒好氣地搖搖頭之後。他便揮揮手道︰“晚間朕在蓬萊殿設宴為你這個凱旋回來地大將軍接風。現在朕要養精蓄銳,你和你母後五哥去含涼殿敘話吧!”

    皇帝老子都這麼說了,李賢趕緊謝過。旋即上前拽住了李弘的袖子,又沖武後樂呵呵一笑。母子三人出了寢殿,他還沒來得及往外頭走,頭上便著了重重一記,還不等他躲開,耳朵就再次遭殃。幾乎是不可抗拒地被武後拎到了一旁的偏殿。而李弘目瞪口呆之余,最後還是擔心會出什麼狀況,思前想後還是自己也溜了過去。

    到了偏殿,武後終于一松手,旋即斥道︰“好一個神氣地大將軍,好一個凱旋的親王,一走了之就那麼輕飄飄一句話就都蓋過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五哥費了多少心思給你說好話!千里迢迢跑到涼州。還假傳聖旨,要不是涼州大都督府那些屬官都是老實人,又都給你糊弄了,你父皇又被我和你五哥說動。你以為這事這麼容易善了!”

    李賢沒料到自己剛剛回來就被翻舊帳,一面摩挲著發熱的耳輪。一面往旁邊偷瞥李弘,結果卻只看到這位太子五哥丟過來一個你好自為之的眼神,自是為之氣結。

    “別看你五哥,這事情也弄得他焦頭爛額,別指望他替你說話!”

    指望不上有人求情,李賢只能垂頭喪氣地接受老媽長篇累牘的教訓,最後指天賭咒發誓,說是絕對不會再私下里偷跑,這才勉強蒙混過關。

    該教訓的教訓完了,母子三人方才出了偏殿。而那些听說要上演一場武後訓子好戲地宮人早就在外頭張望,待看到李弘和李賢兩兄弟雙雙扶著武後的胳膊出來,好一幅母慈子孝的情景,頓時全都瞠目結舌。

    武後自然不去理會別人怎麼想,出了蓬萊殿,她便示意阿芊領著扈從退得遠些,帶著兩個兒子慢悠悠地沿著太液池往含涼殿的方向走去,少不得說道些家常閑話。

    其時已經開春,太液池邊上的垂柳已經發了嫩芽,嫩綠色看上去煞是喜人,就連路上的泥土縫隙里,也鑽出了一根根的雜草,比之蕭瑟肅殺的秋冬,自然是流露出格外地生氣。

    “弘兒的大婚定在九月,至于賢兒你的冠禮則定在十月,轉眼間就都是大人了!”武後轉過身來打量著兩個兒子,見一個文氣,一個英氣,忽然微微一笑,“弘兒的良阿斐都要給我添孫子或是孫女了,賢兒你好歹也加把勁,阿蘿可是跟了你許多年了!”

    被老媽當著老哥地面提起這種事,即使李賢臉皮再厚也頗有些吃不消。他很清楚,武後之所以不提賀蘭煙,單單把阿蘿拎出來說道,自然是因為名正言順的王妃在婚前有孕實在不妥。想到阿蘿千里迢迢伴著他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迸出了一句話。

    “母後放心,我一定努力!”

    此時,李弘終于忍不住嗆得連連咳嗽。在這種事情上被拎出來當作範例講,對于他

    在還是第一次。然而,正當母子之間洋溢著一股輕時,後面的扈從中間忽然起了一陣騷亂,緊接著,一個小內侍排眾而出,一陣風似的奔了上來。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劉……劉相公在中書省突然發了病……”

    這好端端的,劉老頭居然病了?李賢心頭一驚的同時,便轉頭看了看武後,見她亦是眉頭緊皺。正琢磨的時候,他便听見旁邊的李弘明顯露出了焦急的口氣︰“通知太醫了沒有!劉相公一向身體硬朗,怎麼會忽然病了?”

    “這……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此時,武後終于淡淡地發話道︰“弘兒你是太子,劉仁軌又是太子左庶子,你還是先去看看吧!你父皇既然已經歇下,就先別驚動,有什麼消息送個信過來,我也好和你父皇去說。”

    自從李治指定劉仁軌作為太子左庶子,李弘就對這位神奇宰相頗多敬佩,此刻巴不得這一句,告罪一聲便立刻急匆匆去了。經過這麼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剛剛那種輕松愉悅的氛圍便無影無蹤,李賢走在武後身邊,竟是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到了含涼殿,茶點一色擺開,宮人通通退避,滿肚子饑荒的李賢對老媽告罪一聲,嘿嘿一笑便開始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填東西。才剛剛掃蕩完三個盤子,他便听到耳邊傳來了一聲嘆息。

    “你五哥就是太仁厚了!”

    沒奈何放下了手中的那塊紅豆糕,李賢轉頭朝老媽看去,發現其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不覺心中一動。莫非,老媽對老劉頭在關鍵時刻犯病有所不滿?

    —

    雖說肚子才半飽,但總歸比剛剛饑腸轆轆強,因此他便起身坐到了武後旁邊,細細端詳起了她。

    雖說早已年過四十,但興許是精力旺盛,興許是保養得宜,除了眼角之外,武後的面上很難尋出什麼細紋,鬢發間更是幾乎不見一絲雜色,只是人略微有些發福。但唐人既然是以豐腴為榮,這身材自然不算出格,而那種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更是遠勝尋常青澀少女。

    “母後,五哥是太子,這太子和天子一個樣,都是以國為重以家為輕,那些師傅教導的也就是這個道理。至于仁厚麼,我卻以為,這仁厚總比陰騖狠毒強。比起昔日我那位伯父來,五哥這仁厚便是最大的優點。至于母後覺得五哥耳根子軟,倒是不用怎麼擔心,東宮還有太子太傅上官儀呢,如今還有我呢!”

    昔日承乾太子被廢,武後已經在太宗皇帝後宮,深知其前因後果。如今見李賢把這件事也搬出來當作理由,她頓時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但心下也深以為然。李弘雖說是太子,卻不是那種好攬權的,雖說有大臣從旁進言,但終究也並沒有因為執政的問題和她有過真正的沖突。想著想著,她便長長噓了一口氣。

    而李賢的話遠遠還沒有說完︰“母後能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一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走下來的。如果不是母後,我們兄弟和妹妹也不會有今天。”

    他這話說得異常誠懇,嫡庶的區別就是天地的區別,倘若他不是嫡子,這先頭要是敢這麼胡鬧,大約被奪爵都是輕的。見老媽猛地目光炯炯逼視過來,他便索性挪動了一下身子,正對著她的眼楮。

    “俗話說得好,子以母貴,我既然是母後所生,榮辱便是一體。就和先前我讓申若回來那樣,有些事母後不方便說不方便做,便由我出面去說,出面去做。而母後若是有事,也不必耿耿于懷,假使我有一口氣在,決不會讓人做出什麼事來。”

    母子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互視良久,他終于看到對面的老媽滿臉肅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生了你們兄弟四個,能關心這些,在乎這些的,也就只有賢兒你一個。這些也就罷了,我最高興的是,我不是獨孤後,你也不是楊廣!”

    煬帝楊廣……這家伙倒真的是靠獨孤後方才上位,結果登基之後整一個虎頭蛇尾,可惜了!李賢在心里頭叨咕了一句,暗自聳了聳肩,見武後似有話要說,他趕緊把耳朵湊了上去,一面听一面連連點頭,最後冷不丁還迸出了一句話。

    “母後聖明!”

    武後面帶微嗔地斥道︰“少拍馬屁,你可是立了軍令狀的,這些事就交給你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擁美自然醒,又聞驚訊來

    覺睡到自然醒,這對于李賢來說曾經幾乎是每日的必而,這一天早晨,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旁邊那一張滿足的麗顏,他仍然感到一種安寧和滿足。

    室內溫暖如春,外頭安靜祥和,遙想當初在樹敦城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大清早就有軍士操練的聲音傳來,他這個主將就算再憊懶,也不可能事事都扔給契何力,凡事總是要露個臉的。正因為如此,睡懶覺就成了偶爾方能為之的奢望。

    一個是真刀真槍的戰場,一個是殺人不見血的戰場,這西北和長安,還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想到這里,他索性枕著頭望著房頂上的梁柱,算計起目前的工作量來,卻沒有注意到身旁的賀蘭煙已經醒了,正在用眼楮偷偷打量他。

    “怎麼不多睡一會!”

    听到這個帶嗔的聲音,李賢愕然轉頭,見小丫頭已經醒得炯炯的,那一抹嫣紅的唇正顯得格外誘人,他不禁壞笑著在上頭輕輕一啄,順勢把她攬在了懷中,悠悠嘆了一聲︰“這大半年的習慣都擱在那里,一時半會竟是睡不著了!”

    賀蘭煙的面上露出了幾許黯然,情不自禁地翻過身來,將手按在了李賢的前胸上︰“你不在的時候,我日日夜夜都想念著你,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可外婆不讓,姨娘也不許,我只好讓申若姐姐帶上人去助你。我知道她這一去必然和你……可是我如果不做一點什麼,我卻不安心,我……”

    見小丫頭忽然變得語無倫次。那雙明亮的眼眸中一瞬間噙滿了淚水。他頓時感到心中被一種難言的柔情填得滿滿地。此時再說其他地話都是多余,他索性再次重重吻住了那紅唇,掀起錦被將兩人牢牢裹住。只見被下的兩個人體激烈翻滾著。時不時還有陣陣嬌吟傳了出來。

    門外的兩個侍女早就听得面紅耳赤,暗自慶幸听到說話聲地時候沒有煞風景地闖進去。好半晌,回過神來的她們看著手中的銀盆手巾漱具等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們在門外做什麼?”

    “阿蘿姐姐!”

    一看到是阿蘿,月蕪和月芙登時如蒙大赦,大的連忙朝里頭努了努嘴。面上流露出一絲難言的艷紅︰“殿下昨晚命人吩咐過,說是辰時起身,奴婢本想來服侍殿下梳洗,誰知道剛到了門口,就……就听到里頭有動靜。”

    所謂的動靜是什麼意思,阿蘿自然是清清楚楚,側耳傾听片刻,她地面色也有些不自然。可李賢既然吩咐了辰時起身總有道理。若是耽誤只怕也會有麻煩,思來想去,沒奈何之下,她也只得上去敲了兩下門。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叫了一聲。

    “殿下,已經辰時了!”

    阿蘿的聲音固然不大。但里頭的兩個人雖然蓋著一層大被子,但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在剛剛一場大戰已經告了尾聲,滿身疲軟的賀蘭煙使勁在李賢胸脯上掐了一下,發覺連個印子都沒有,而剛剛又分明是白晝宣淫,自然露出了幾許羞惱。

    “你好好歇歇,就算要搬出去,也自然有別人操心。放心,就算翻牆而入,我也會常常去看你的!”

    李賢眼楮也不眨,笑眯眯地做出了如下保證——開玩笑,他李賢是什麼人,這偷雞摸狗的事情還做得少麼?什麼未婚夫妻不能見面,他才不管這些條條框框!

    翻身下床為賀蘭煙蓋好了被子,他便出聲吩咐外頭的人進來,發覺阿籮地後頭跟著那對雙胞胎姊妹花,三人的面上都是紅潮未去,顯然不知道在外頭偷听了多久。他臉皮厚慣了,再加上這也都是自己人,因此任由她們漱洗後為自己換上了便服。瞅著鏡子里那個略顯黑瘦的人影,他不禁苦笑了一聲。

    這只不過跑了一趟西北,還沒怎麼操勞辛苦就成了如是模樣,想必以後不會再被人調侃,說是什麼俊俏郎君了吧?

    “對了,阿蘿,申若呢?”

    阿蘿瞥了一眼床上躺著的賀蘭煙,見其被子蒙頭動也不動,不由微微一笑道︰“殿下問我,我去問誰?殿下可別忘了,我也是昨兒個剛剛回來地。”

    李賢轉頭去看月蕪月芙,只見兩姊妹也是眼巴巴瞧著床上的賀蘭煙,一個字都不敢說,這時,他臉色不禁黑了半圈。這還沒嫁過來大婦地權威就完全建立好了,日後他豈不是會很淒慘?他正準備想個法子上去哄哄,結果下一刻,那錦被一掀,賀蘭煙竟是猛地坐了起來,也不顧無限優美的上身完全露在外頭。

    “申若姐姐最近不是住在屈突家大宅,就是住在至德觀,反正她回來之後就不曾住在這里。”她說著說著,那氣鼓鼓的模樣便漸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促狹的笑意,“屈突家還有族長,她家里還有爹爹,你要是想見,就先去會會那兩位長輩吧!阿嚏!”

    正哭笑不得的時候听到這聲響亮的噴嚏,再看到小丫頭光潔的肌膚全都裸露在外,李賢趕緊上前用被子把她裹了個結結實實,在她耳邊笑語了兩句便轉身出了房間。阿籮思忖片刻,留下兩姊妹服侍,自己也起身追了出去。

    “這個憊懶的家伙,就會揀好听的說!”

    賀蘭煙沒好氣地叨咕了一句,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旋即不管不顧地躺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出門瞧見是陰天,李賢便覺有幾分不爽,眯起眼楮瞪著灰蒙蒙的天空瞧了一陣,又看到院子里那口水井,他立刻命人去打來一桶井水,用那冰冷刺骨的水擦了一把臉,這才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填飽肚子來到廳堂,他方才發現人已經都到齊了。

    除了前去遼東的李敬業之外,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周曉全都在,而羅處機高政姚元之陸為杜元中等王府官也都早早等候在了這里,就連裴炎也篤悠悠地坐在位子上喝茶,順帶和人聊天,那情景就猶如眾官等候上朝前的那一幕差不多。

    “咳!”

    他干咳一聲,發現里頭的人齊刷刷向自己看來,便笑著和眾人一一打了招呼,輪到裴炎時,他卻額外多問了一句︰“老裴,你這長史不過是父皇臨時借調給我用的,如今仗打完我也回來了,怎麼你還窩在這里?”

    —

    對于這個問題,向來寡言笑的裴炎卻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一罕見的表情讓熟悉他的陸為和杜元中都偷笑了起來。

    “許相公早就引退,這雍王府長史之職明言不會繼續擔任,而劉相公上官相公等幾位都是東宮僚屬,所以陛下說……”他忽然頓了一頓,眼楮便看向了李賢,“雖說陛下的信任我著實不敢當,但這旨意我不敢不遵。陛下說,讓我看著殿下。”

    簡簡單單的“看著”兩個字不但讓李賢呆了一呆,更讓四周的其他人同時瞠目結舌。愣了好半晌之後,程伯虎忽然頭一個哈哈大笑︰“六郎如今你已經有了不良記錄,也難怪陛下要提防你胡來!不過,這事情任重而道遠,裴長史,以後你可有得辛苦了!”

    裴炎除了在心里嘆氣,別無二話可說,但隱隱約約仍有一種莫名的欣喜。王府長史位在從四品上,按照他進入仕途的年限和資歷,就是擢升再快少說也得十年,現在雖說只是署理,可常常有面見帝後的機會,這前途正可以說是無可限量。

    問過了裴炎,李賢便轉向了陸為和杜元中,見這兩位同時舉手表示也是李治的旨意,他再也尋不出話說。雖說比不上東宮屬官的豪華陣容,但他這個小班子勝在年輕有朝氣,再說他又不準備奪權篡位,與其讓那些老家伙在耳朵旁邊嘮叨,還不如保持現在這樣的好。

    既然人都不在涼州,他這個涼州大都督自然管不了涼州的事;而盡管他是左武衛大將軍,卻也同樣不好去插手十六衛的勾當;至于這個雍州牧管著長安萬年涇陽等周邊十幾個縣,他去說什麼人家也確實會買賬,可這些零零碎碎的瑣事用得著他去操心麼?

    所以說,他目前需要做的任務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幫老媽看著一點外頭的事,順帶一如既往地串門子。

    然而,即便是再親密的兄弟幕僚,有些問題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想宣布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工作安排和其他布置時,一個人影忽然從門口竄了進來,一身內侍的打扮。

    “雍王殿下,陛下在蓬萊殿再次風眩病發作,娘娘有旨宣您速去!”

    又病倒了!此時此刻,不單單李賢心里頭咯 一下,就連其他人也全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驚駭。顧不得原本的打算,李賢便干脆把大權一股腦塞給裴炎,讓他隨便找點什麼事情給大家做,自己則火燒火燎地出門上馬。

    這一路風馳電掣,他到了下馬橋上剛剛下馬,便撞見了同是急匆匆趕來的李弘。兩兄弟目光對撞了一下,同時看到了對方眼眸中深深的擔憂。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老爹要失明?

    天陰沉沉的,蓬萊殿中的前殿也同樣是陰沉沉的,尤賢兩個當兄長的,俱是死板著一張臉,嚇得李旭輪和李令月都不敢上前搭話。而一向沒心沒肺的李顯則是在暗地里數著地上的青磚,並沒有把內侍剛剛心急火燎前來報信的事放在心上。

    不得不說,可憐的李治身體不好已經有些年頭了,甚至有一度頭疼嚷嚷的聲音在蓬萊殿外都能听見。雖說如此,但真要說有什麼大不了的危險卻也未必。無論是百官還是皇子,都已經熟悉了沒有皇帝上朝的日子。

    不管是武後還是太子,現如今一年到頭上朝的日子都比李治更多。

    然而,李賢心中卻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秦鳴鶴是他推薦給李弘,李弘轉薦上去的,平日他沒事情也沒少和這位太醫交流。據秦鳴鶴說,風眩乃是頑疾,不管是放血還是其他治療手段都治標不治本,雖說能減緩癥狀,但長年累月下來難免會加重,至于這最終的後果如何,他卻怎麼也沒從對方的口中掏出來。

    “唉!”

    李賢才嘆了一口氣,冷不丁看見面沉如水的老媽從里頭出來,慌忙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母後,這父皇的狀況如何?”

    武後聞言卻沒有回答,而這個態度讓李賢一顆心提起來的同時,也讓李弘面色極為難看。直到兩兄弟等得快不耐煩了,武後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旭輪和令月先等在外頭,弘兒,賢兒。顯兒。你們三個跟我進來!”

    作為老和唯一的女兒,李旭輪和李令月平日深得寵愛,眼見這時候不能進去。兩人便想吵鬧。關鍵時刻,武後狠狠一瞪眼楮,鳳目含威,竟是把兩個小的硬生生嚇了回去。喝令乳娘把兩人暫時帶走,她也無暇理會其他,帶著三個年長地兒子便進了寢殿。

    內室地燈光很有些昏暗。李賢跟在李弘身後,拜見之後便朝旁邊的秦鳴鶴瞅了一眼,發覺這位名醫正在那里使勁揪胡子,臉上寫滿了懊惱和憂懼,他那顆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頓時更亂了。眼下才什麼年份,他老爹這尊大神不會真地出了問題吧!

    “陛下,弘兒賢兒和顯兒都來了!”

    榻前的一個侍女悄然讓開了身子,李賢這才看見了頭上纏著手巾。滿臉痛苦之色的李治。不過只隔了一個晚上,他竟駭然發現老爹好似蒼老了十幾歲似的。此時此刻甚至不用假裝,他的面色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然而,李治在掙扎著坐起來之後。忽然痛苦地皺起了眉頭,拿起拳頭死命砸著自己的腦袋︰“朕地頭。朕的頭疼得快要裂開了!”

    這一聲呻吟不要緊,武後慌了,李賢和李弘也慌了。上前百般勸慰無果,武後便用求救的目光看著旁邊的兩個太醫,秦鳴鶴沒奈何之下拿著銀針上來,在李治頭上的幾個部位輕輕扎了幾針,這才稍稍緩解了這位至尊的頭痛癥狀。

    李賢看到那幾根銀針幾乎沒入一半的情景,不由感到後背心發麻,恰逢李顯在後頭輕輕推他,他回過頭就是狠狠一眼瞪過去,警告之意盡顯無遺——這個時候,你搗什麼亂!

    李治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也軟軟地靠在了妻子懷中,好半晌才睜開了眼楮,那眼神全然沒有昨晚的神采飛揚。目光在三個兒子身上轉了一圈,他便疲憊地吩咐道︰“朕這風眩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時好時壞說不準,之前只不過略不注意了一會兒,如今就發作得如此厲害,這朝政朕怕是力不從心了。”

    這話說得有氣無力,李賢固然覺得心中不那麼好受,李弘更是一瞬間淚流滿面,撲前跪倒在地︰“只不過是風眩再次發作,父皇何必出此不吉之語?如今東西俱平,父皇功業絕不遜色于先帝,正是春秋鼎盛之年,萬不可以小病地緣故磨滅了大志!”

    作為兄長的太子都說出了這樣的話,李賢自然緊跟在後進行勸慰排解。他的口舌功夫本就是一流,此時連吹帶捧,說得李治面露莞爾,完全沒了先頭地頹喪之氣。而落在最後的李顯期期艾艾上得前來,卻發覺自己找不到話頭說了。

    這情真意切地關心讓李弘說了,插科打諢的笑語讓李賢說了,他還能掰出些什麼道理?于是,可憐的李顯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了幾句。

    即便如此,三個年長兒子的關切還是讓李治很是快慰,只不過,這些勸解之語卻沒能打消他的決心。因此,在武後的攙扶下坐直了身體之後,他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先後三次監國,賢孝仁德群臣皆知,從今日起,便由弘兒監國。”

    此話一出,不但李弘怔住了,李賢也愣在了當場。好在

    得快,第一時間朝武後瞥了一眼,很快就發現老媽臉其事,右手卻輕輕顫動了一下,眼眸更是有些冷。此時此刻,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便輕輕拽了拽毫無反應的李弘的袖子。

    “兒臣……兒臣謹奉詔。”

    皇帝老子都病了,作為太子監國原本就是理所當然,因此李弘在這個時候也沒法做什麼謙辭之語。

    而接下來,李治便艱難地轉頭看著身邊的妻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媚娘,弘兒還年輕,先前雖然有三次監國,畢竟時日不長,經驗尚淺。你幫了朕那麼多年,這次也同樣幫他分擔一些。他的身體弱,若是因為這重擔而……咳,總之朝堂上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陛下放心,弘兒是太子,可也是臣妾的兒子,臣妾必定會盡心盡力。”武後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然而,似乎是擔心李治的病情,似乎是在擔心其他,她的面上少了幾分往日的嫵媚容光,更多的則是一種深深的關切。“陛下既然擔心弘兒的身體,還不如多多休養。九成宮已經修好,翌日身體大好的時候,臣妾還想奉陛下游九成宮呢!”

    —

    “好,好!”

    不知是錯覺還是其他,李賢總感到自己老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可忖度這時候沒自己說話的份,他索性一聲不吭。然而,交待完武後和太子,李治仿佛遺忘了他這個兒子,厲聲訓斥起了李顯。

    “你年紀也不小了,你五哥身為太子天不亮就得起來理事見人,你六哥文能出口成章,武能上陣殺敵,可你都在干什麼,成日走馬斗雞,倒是一樁‘美談’!你剛剛改封了英王,可你看看自己‘英’在哪里?回去好好讀書,若是再不成器,朕……朕就讓你六哥用當初調教賀蘭敏之的法子來對付你!”

    李賢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再看到李顯一幅垂頭喪氣的模樣,縮頭縮腦連連稱是,他心里頓時郁悶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不過就是代老外婆和去世的那位姨娘管教了一下某位紈褲,至于弄得人人皆知麼?

    大約是一下子該說的話說得太多,李大帝明顯有些倦意︰“朕該說的都說了,你們先退下吧!媚娘,一大早忙前忙後累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含涼殿好好歇歇。”他說著又朝兩位黑眼圈大大的太醫點了點頭,吩咐他們暫時回去。

    然而,就在李賢跟在老媽兄弟之後告辭的時候,冷不丁卻有一句話鑽進了他的耳朵︰“賢兒,你留下,朕有話對你說。”

    老爹有話單獨吩咐?李賢雖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卻不敢違命,看著老媽帶著李弘李顯走人,他便絞盡腦汁開始猜測。這猜測還沒一個結果的時候,他卻听見老爹開口把王福順等內侍宮人也一起趕了出去。于是,諾大的寢殿中就只剩下了他和皇帝老子兩個人。

    “朕久犯風眩,目力大不如前。秦鳴鶴說,朕這風眩若是一連如此發作下去,只怕是要失明。”

    如果說李賢之前還不知道什麼叫做五雷轟頂,那麼此時此刻他第一次體會到了,當即就是一幅瞠目結舌的表情。他只不過以為老爹有什麼要緊勾當需要單獨交待他去做,或是警告或是提醒,萬事皆有可能,可怎麼也沒料到是告知他這麼一件事。

    “父……父皇……”

    結結巴巴迸出這麼幾個字,他往日的伶牙俐齒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要安慰沒法安慰,要勸解沒法勸解,一個不小心竟是撞在了榻角上,一痛之下方才漸漸恢復了鎮定。

    “此事只有秦鳴鶴,朕和你知道,不入第四人之耳,你明白麼?”李治厲聲喝出了這麼一句,見兒子二話不說地重重點頭,他便長嘆了一聲,“上天沒有賜給朕好身體,朕也只能認了。先頭為了你是否回來,朝中有過爭論,如今那些御史正揪著你不放使勁上奏本,這些朕都知道。朕只告訴你一句,朕信得過你。”

    皇帝老子的承諾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東西,這一點李賢早有覺悟。然而,此時此刻李治這麼說,他卻有一股莫名的感動。不管人家說李治薄情寡義也好,說優柔寡斷也罷,可對待他這麼個兒子,做皇帝老爹的做到李治這個樣,已經算是極其少有了。

    “兒臣……”

    李治沒讓李賢繼續說下去,擺擺手來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話︰“那些謝恩之類的俗話就不用說了,今兒個朕和你只是父子,不論君臣。朕要和你說的是一個父親吩咐兒子的事,而非一個皇帝吩咐皇子的事!”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找本王做靶子,那是找死!

    伴君如伴虎?大約是天性使然,大約是沒心沒肺,反正說,和皇帝老子相處的時候並沒有那種凜凜然如對大賓的誠惶誠恐,這次也一樣,盡管李治說的話著實嚇著了他。

    父子交心完畢的時候已經很不早,李治便叫來了王福順傳膳,卻是一件件地吩咐,到最後八樣菜肴點心擺上來的時候,精致到在其次,難得的是俱是冒著騰騰熱氣,絕非平日帝王所用的那種溫火膳。李賢看著幾個內侍擺滿了一桌子,這才感到饑腸轆轆。

    “朕沒胃口,倒是你生來耐不得饑,這都是給你準備的。”

    老爹輕描淡寫一句話,李賢卻感到很有些詫異,見王福順帶人知情識趣地退出了門外,他便絕了推辭的心思,謝了一聲便開始往肚子里填。饒是他往日再放得開的人,此時此刻也覺得味同嚼蠟食不下咽,勉強塞進去兩塊點心,又胡亂挾了兩筷子菜,他終于停了下來。

    “兒臣吃不下了。”

    “難得你這個豪氣李六郎也有吃不下東西的時候!”李治啞然失笑,見李賢尷尬中似乎還帶著幾許沮喪,剛剛的那一絲笑意頓時漸漸散去了,“總而言之,朕不過是白囑咐一番罷了。人都道你疏狂,朕看你就是疏懶,要不是有人犯到了你頭上,你是最不喜管事的!不過,朕既然不能理事,你母後和五哥又忙,你這點懶性就都收起來,明白麼?”

    “兒臣明白。”

    李賢這一聲很有些有氣無力,看到座上的老爹拿眼楮瞪他。他方才趕緊正色朗聲再重復了一遍。接下來又是一通閑話囑咐之後。他方才得以離開寢殿。走到門口,他方才看到日頭竟是已經偏西,算算時辰。他這進宮前前後後,加上在這蓬萊殿盤桓的時間,少說也有三個時辰。

    懶洋洋地一步步走下台階,他眯縫著眼楮瞧著天邊地那一抹昏黃之色,旋即輕輕嘆了一口氣。待走下最後一級台階地時候,他忽地看到前頭急匆匆沖過來一個小內侍。模樣面生得很,甚至在路過他的時候都沒怎麼留神,一溜煙朝前頭沖去。

    “站住,你是做什麼的!”

    “小人……小人有要事要見雍王殿下!”

    听到後方不遠處地地方傳來了如下對答,他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轉過身去的時候,只見王福順滿臉的哭笑不得,而旁邊的其他內侍也是個個使勁忍著笑。

    能進這蓬萊宮的宦侍都經過訓練吧。怎麼他穿著這麼顯眼的衣服居然還有人沒認出來?李賢認命地嘆了一口氣,干咳了一聲道︰“你要見我有什麼事?”

    那小宦侍猛地回過了身,見李賢滿臉不得勁地瞧著自己,這才醒悟到自己剛剛錯過了正主。臉上登時別提多懊惱了,趕緊跪下低聲回稟道︰“剛剛有雍王府地人送信到建福門。說是殿下從西邊帶回來的那個人,叫……叫什麼米的惹了事,叫長安縣衙的人拿了。”

    什麼米……似乎他李賢從西邊就只帶回了一個米哈伊爾吧?這紅毛猴子又惹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居然給人逮到了衙門去?

    李賢頭上爆起了一根青筋,隨口喚那個宦侍起來,發覺其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似乎透著那麼一股迷糊勁。不過看這家伙剛剛說話還知道壓低聲音,明顯還是有那麼一點機靈的。

    一路來到建福門,見是薛丁山等在那里,他頓時更覺詫異——他那些王府官雖說年輕,但還都是些有能耐的人,這種事情何必讓小薛眼巴巴來稟告他,隨便派上一個到長安縣衙去撈人,不是很簡便地事麼?

    薛丁山的解釋倒是言簡意賅︰“米哈伊爾這家伙在西市酒樓喝酒,不合遇到有人搶酒肆掌櫃的妻子,他沖出來三兩下把人打跑了,結果倒被聞訊趕來的差役逮進去了。如今長安令和萬年令都換人了,裴長史覺得此事蹊蹺,打听明白之後讓我和你先說一聲再去撈人。”

    李賢這才想起,想當年籠絡地那幾個縣令如今都已經升了,王漢超昨兒個剛剛升了諫議大夫,馮子房補了他給事中的位子,韓全成了起居郎,就連和他沒多大關系地萬年令吳琮,也已經是穩穩當當一個中書舍人到手。

    不過,這些都在其次,那個紅毛猴子跑到大唐長安城里頭行俠仗義,倒還真是一個好惹是生非的!隱隱約約的,他甚至還生出一種古怪感覺,人家這脾氣似乎和某人有些類似……

    “我是高貴的羅馬帝國公民,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

    被關進大牢的時候,米哈伊

    那里大聲叫囂,然而,看到滿監房不懷好意的眼楮,住皺了皺眉。他沒有想到,自己引以為豪的滿頭燦爛紅發,放到這里就成了眾人同仇敵愾的標志。瞅了瞅外頭牆壁上的火炬,再看看逼上來的眾人,他忽然重重吐了一口氣,瞄了一眼自己的拳頭。

    大唐是階級社會,不是法治社會,所以,連法治社會都禁絕不了綁架,這年頭權貴人家從百姓家里搶上個把女人,著實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就比如說李賢,要是他看中了哪個小家碧玉,命人搶進家里來藏著,保管從上到下都不會說半個字,縱使帝後也最多說一聲胡鬧罷了。不但如此,有朝一日他若是大發善心把人放出去,還能博得一個莫大的美名。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方,僅僅是一個比方。以李賢的個性,要是他踫上有人敢當街強搶民女,他唯一會采取的行動就是上去把人揍一個滿頭包。這和正義感完全沒有關系,完全是因為他看不慣這樣的舉動而已。

    所以,這時候他就在長安縣衙中,面對長安令範明中冷笑連連︰“圍觀百姓那麼多,範大人的差役真是好煞氣,好威風,不拿那幾個光天化日意欲劫人妻的惡徒,居然抓了一個仗義相助的好漢?好,果然是好,這長安風氣果真肅然,範大人果真有功!”

    這大唐能做官做到長安令的,大多是官場滾爬多年的老油子,範明中自不例外。不過,他原本是劉仁軌的門生,前頭左右相打擂台的公案也曾听說過,他便想設法殺殺李賢的銳氣,順便昭顯自己強項令的名聲,更能討好如今正當紅的老師。所以,在明明有僚屬提醒的情況下,他還是命人將抓來的人往關著重犯的牢房里一扔。

    此時此刻,面對李賢的咄咄逼人,他數次開口都被直接堵了回去,心中自是愈來愈慌,暗悔不該意氣用事,可到了這當口也只能強撐︰“此人奇裝異服殊為可疑,兼且並無身份,豈可冒犯朝中貴人。

    除了當初的李義府,李賢還從來沒遇見過誰敢這樣正面硬抗上來,當下不怒反笑︰“你說自己是長安令,那我且問你,長安隸屬何地?長安隸屬雍州,而本王是父皇敕封的雍州牧!”

    一瞬間,他的聲音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咆哮︰“別說長安,就是萬年、涇陽、雲陽、富平……這雍州二十縣都在本王治下!你說那個米哈伊爾沒有身份?那本王告訴你,就在昨天,本王已經征闢他為雍王府典簽,誰說他是白身?範大人,這找人做法也得找對人,找本王做法,哼哼……”

    —

    撂下這麼一通話,他也不羅嗦拔腿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順便說一句,你所抓的那個所謂身份不明的家伙,來自拂,是我大唐的友邦。我前一次向母後和太子提起時,他們還有意見見這家伙。總而言之,他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你就等著找地方數星星吧!”

    等到李賢前腳一走,剛剛強裝鎮定的範明中便一下子癱坐了下來,說是面無人色還是輕的。他不是沒听說過李賢不好對付,但琢磨著不管哪個親王在長安都得收斂,誰知道這位主兒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甚至還搬出了雍州牧這個身份死死壓下來,最後嶺南這兩個字更是赤裸裸的威脅。

    怎麼辦,這瑣碎小事是他自作主張,他能去求誰?團團轉了一陣子,他忽然想起人還在大牢里關著,頓時感到猶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那都是些搶劫殺人的重犯,若是那個奇奇怪怪的家伙有什麼萬一,那位雍王跑到帝後面前一告狀……

    他幾乎是連蹦帶跳地奔出了房間,叫上一個心腹的捕頭便匆忙下到了牢里。可是,到了那間關押重犯的監房時,入眼的卻是格外令人愕然的一幕。

    某個紅發青年盤腿坐在干干淨淨的稻草地鋪上,滿臉悠然,地上則橫七豎八躺著幾個直哼哼的犯人,剩下的一排人則是靠牆而站,一幅大氣不敢出的模樣,面上俱是有些青腫。

    看到這一幕,範明中只覺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際,但一想到李賢的威脅,他轉眼間就泄了氣。與其和這只紅毛猴子較勁,還不如想想怎麼平安度過這一關來得正經!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能收回來麼?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殺雞給猴看,擠兌劉仁軌

    李六郎,你真準備把這個長安令擼下來?”

    從長安縣衙出來之後,薛丁山發覺李賢冷笑連連,忍不住就問了一句,結果立刻就看到一張更黑的臉。雖說沒等到回答,但以他對李賢往日做派的了解,知道這結果基本上不會有第二個,上馬之後忍不住回頭瞧了瞧那尚算氣派的大門。

    照李賢辦事情的效率,大約不出兩日,這里就要換主人了!

    早年在對付李義府的時候迂回再迂回,只不過是因為那時李義府勢大,又得武後信任,再加上李賢自己還年少言輕,當然不敢造次胡來。然而,眼下是什麼時候,他又是什麼人,能吞得下這口氣那就是咄咄怪事了。騎馬沿著春明大街飛馳了一陣,他心中那點郁悶很快便煙消雲散。

    敢拿我當靶子豎強項令威名?那我就先下手為強殺雞給猴看!

    猛地凌空揮舞了一下馬鞭,李賢幾乎二話不說勒住了馬,而這時薛丁山一個措手不及,朝前疾沖了數步方才停下。不等薛丁山出口相詢,他便換上了一幅笑眯眯的表情,無所謂地擺擺手道︰“小薛你先回去,讓老裴他們該干什麼干什麼,甭管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我昨兒個回來還沒去拜會過人,你不善于應付那些官員,就不用跟著我受累了!”

    薛丁山還來不及再追問幾句,就只見李賢使勁一夾馬,不一會兒便跑得沒了蹤影。無可奈何之下,他也沒有其他辦法,索性打馬飛奔回到了雍王第。把事情對裴炎幾個一說。自個就去找程伯虎練武了——這些要動心思的事,還真不是他擅長的勾當。

    和對薛丁山說地一樣,李賢還真是去拜會各路英豪了。隱居地許敬宗要探望。正當權的上官儀不能少了,人在遼東的李績和郝處俊家里需要去慰問一下……兜兜轉轉一大圈,他最終來到宰相李敬玄家里地時候,這太陽都已經落山了。

    由于有許敬宗居中牽線搭橋,李敬玄在立場上又偏向于武後,所以李賢平日也沒少上李敬玄家里串門子。只不過。和喜好美人醇酒的許敬宗相比,李敬玄的作風比較正經,至少他從來沒有叫上一幫歌姬待客。所以,剛剛從朝中下來的他一看到李賢提著一壇酒優哉游哉地進了門,便笑著迎了上去,一面又命僕從去備辦菜肴。

    “雍王殿下不是專程來找我喝酒的吧?”

    “無事不登三寶殿,老李你這日理萬機,我要是沒事敢登門擾你清靜?”

    李賢把酒壇往桌案上一擱。捏碎了泥封,他便反客為主地取了兩個酒盞,徑直往里頭注滿了美酒。取了一杯自己掣著,他又推了另外一盞給李敬玄。見四周沒有外人,便直截了當地道︰“如今你和老劉相公共知選事。端的是大權在握。我也不說廢話,現任長安令範明中,你可能尋個罪名把人打發了去嶺南?”

    李敬玄正好一口酒入喉,聞听對方用如此輕描淡寫地話說出了這麼一個沉甸甸的要求,幾乎立刻嗆了出來。一口酒噴出老遠不算,那咳嗽勁更是無法止住,臉都憋得青了。

    那是長安令,正五品上的品餃,又不是阿貓阿狗,這是說貶就貶的麼?等等,現任長安令是範明中,似乎是老劉頭的門生,莫非是中宮那位的意思?

    李賢見李敬玄開始絞盡腦汁地琢磨,不覺曬然一笑,卻不解釋這究竟是誰的意思,而是笑吟吟地又加了一句話︰“老李,昔日長安令裴行儉在立後一事上頗多非議,結果當即就被打發到了西州擔任長史。這範明中不過佔著上頭有人,人品不及裴行儉,才干不及裴行儉,這影響力更不及裴行儉!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尋個由頭左遷不是什麼難事吧?就算嶺南目標太大,這天底下地好地方還多著呢!”

    這一頓酒李賢喝得有滋有味,李敬玄卻仿佛在喝淡水一般。不過酒終究是酒,到最後他醉得人事不知,更沒有注意到李賢是什麼時候走的。

    次日早上,一覺醒來的他非但沒覺得頭痛,反而精神奕奕一大早就去了政事堂。恰逢這一天並非劉仁軌當值,他和上官儀頭踫頭一合計,雙雙發現全都得了李賢請托。于是,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投契下,事情自然進展順利。

    兩個宰相紫宸殿跑一跑,東宮坐一坐,不過是動動嘴皮子,某人地調令就順順當當地在當天下午辦了出來,說是動作神速也不為過。于是,倒霉的長安令範明中還在合計著該不該去向劉仁軌討主意地時候,一紙調任瓜州都督府別駕的調令就出現在了他的案頭。

    瓜州都督虛設,別駕幾乎相當于主官,品階好歹還有從四品下,範明中還算是勉強升了一級。可是,這瓜州是什麼地方,長安又是什麼地方?盡管是一

    縣的差別,但瓜州這種西域之地能和京縣長安相提並

    直到這個時候,範明中方才體會到了李賢的雷厲風行,慌忙令人備馬趕到了劉仁軌家里。然而,往日隨到隨入的大宅門,今兒個他卻硬生生吃了個閉門羹,門上人的理由異常充分——太子李弘奉旨來探劉仁軌的病,閑雜人等不得入見。

    于是,失魂落魄的範明中只能黯然回歸縣衙,卻發現兩個縣丞居然也同時換上了新人。也就是說,他這個長安令雖說還沒有離任,也沒有和新官辦理交接,這縣衙里頭的事情,他竟是完全被架空,什麼都插不上手了。

    這時候,劉宅上上下下正為大批貴人的駕臨而一片忙碌。即便是劉仁軌本人知道範明中求見,也絕對是沒工夫接待。事實上,名義上是太子探病,其實還附贈小狗小貓兩三只——英王李顯來了,豫王李旭輪也來了,當然,既然其他兄弟也來了,李賢自然不會落後,此時此刻正笑眯眯地站在太子李弘後頭。

    這要是不清楚內情的人看見了,指不定還以為劉仁軌得了不日之內就要歸天的大病,絕對不會想到這位赫赫有名的儒將相公只不過是偶感風寒。

    劉仁軌也很郁悶,那天在中書省突然發病,結果幾個下屬發現他痰中帶血,大驚小怪地愣是叫來了太子,結果一點小病宣揚得滿城皆知。如今這太子前來探病也就算了,竟是捎帶上了三位親王,傳揚出去像什麼話?

    —

    “太子殿下……咳咳……老臣這點病算不了什麼……咳咳……勞動太子和……咳咳……諸位殿下一起前來……咳咳……老臣著實擔當不起……咳咳!”

    短短一句話中咳嗽無數次,劉仁軌甭提多苦悶了,暗自把負責看病開藥方的太醫埋怨了無數次。剛剛李弘這一行人沒來的時候,可不見他有這樣嚴重的咳嗽啊!

    見到劉仁軌如是光景,李弘的臉上充滿了關切,少不得吩咐什麼仔細養病之類的話,順帶代表帝後致以無窮無盡的關心,至于其他三位皇子則以李賢為首,太子李弘說什麼他們跟著說什麼,全都是前所未有的老實。

    此情此景,劉仁軌的妻兒固然認為皇家兄弟和睦,可劉仁軌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果然,到了最後要走的時候,一向莽撞的李顯看到李弘為劉仁軌掖了一下被角,嘴里忽然迸出來一句話。

    “劉相公這病明顯就是勞心勞力累出來的,明日還要當值豈不更要加重?太子五哥,不如我們回去的時候替劉相公告個假,歇個十天八天,把身體養好再去政事堂也不遲。”

    “太子……咳……不可……咳……老臣這病……咳……不礙事……咳咳咳咳!”

    此時,別說劉仁軌咳得難受,李弘兄弟四個听著也覺得難受。當下李弘也顧不得劉仁軌說什麼,趕緊命劉仁軌的兩個兒子上前照應,又囑咐劉夫人閉門謝客好好照顧,便用一種毋庸置疑的口氣對榻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神奇老頭吩咐道︰“朝堂的事情劉相公不用操心,病好萬事遂心,不過是十天功夫,這告假的事我自會向父皇母後稟明!”

    于是,老劉頭請假的事,就這麼正正式式地定了下來,盡管當事人本人百般不情願。而劉家的閉門謝客又造成了另一個後果,範明中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得淒淒慘慘戚戚地前往西域上任。這麼幾招組合拳下來,中書省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

    “為著一個不知來歷的紅毛家伙,居然逮著李敬玄和上官儀幫你出氣,又擠兌上了劉仁軌,你小子還真的是不擇手段!”

    含涼殿中,武後看到沒事人一般行禮如儀的李賢就是一通笑罵,心里卻著實舒暢。劉仁軌的威望高于上官儀,寵信又不輸于上官儀,最討厭的是油鹽不入刀槍不進,前些時節州都督府等西北將領的一通奏疏,也不過讓李治提醒劉仁軌不要偏私,別的半點作用也沒有。

    “既然又能為自己解氣,又能為母後分憂,自然得做得漂亮些!”

    李賢笑眯眯地再次欠欠身,心底里同樣是樂呵呵的。誰讓老劉頭病得這麼湊巧?既然病了,你就好好歇幾天吧!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怎麼老是有人和我過不去!

     既然劉仁軌稱病告假,範明中又淒淒慘慘戚戚地前往了米哈伊爾就順順當當地出了大牢。前來領人的程伯虎往大牢里轉了一圈,瞧見這家伙被一眾犯人奉若神明,身上干干淨淨半點傷痕沒有,忍不住也是嘖嘖稱奇,卻不知道這家伙最初靠的是拳頭,後來靠的則是雍王府的面子,所以在這大牢里也能夠混得風生水起。

    “看不出你紅毛也挺能打的,來來來,既然六郎費了好大功夫把你撈出來,那就和我們先打一場再說!”

    最是好武的程伯虎把人送回雍王第,立刻就興致勃勃地下場邀斗,結果兵器不趁手的米哈伊爾三個回合就長劍脫手,氣得他直嚷嚷不公平,拿了根樹枝就在地上比劃起了自己國家的兵器圖樣。看到那幾個圖樣,屈突仲翔猛然來了勁,拉上人就直沖西市的陳家鐵鋪說是去打兵器,程伯虎薛丁山周曉也好奇地跟了過去。

    于是,李賢打許敬宗家里串門回來,就看到自己的宅邸里幾乎沒人了。他這冠禮還未行,宅子固然可以不顧成例先造起來,這開府也已經是既成事實,可他這個貨真價實的雍王卻不能名正言順去雍王府視事。再說,幾個屬官還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裴炎如今還兼著門下省的官職,姚元之忙著深造,高政忙著做生意,羅處機陸為杜元中忙著把從西邊替將士捎帶回來的物件轉送各地家中……總而言之,這家里頭那麼多人,就屬他這個主人最最得閑。

    大唐對于宗室的管束說不上寬松。但也說不上有多嚴苛。就從眼下這時間往前推算。高祖太宗地兒子造反地一堆,被殺或是自殺的更是不少。所以,庶子往往在成年之前就被趕去了封地。能夠呆在京城的一般只有嫡子。而即使是嫡皇子,像現如今李大帝四個兒子這般和睦地還確實少見。

    “吁,橫豎我是閑王,索性就閑著吧,反正最近大約不會再有人找我的麻煩!”

    李治和武後雖然各有吩咐,但那都不是只爭朝夕的勾當。因此並不好急于一時。而賀蘭煙回到了榮國夫人那里,屈突家大宅他拜訪了兩次都被笑眯眯的屈突詮擋在了外頭,只得再等時機。百無聊賴的他猛地想起自己還有四個昆侖奴,立刻命人把人都拎了出來。

    幾年的光景,原本就生得身長體健地四人又竄高了半尺,然而,除了魁梧,還給人一種很是奇特的感覺。坐在位子上的李賢好奇地詢問了一下他們都學了些什麼。結果為首的李滄開口就是好大一連串,听得他目瞪口呆。

    “羅大人教讀書認字,盛大人教用劍打斗和相撲搏擊,曾經還有一位燕先生教小巧騰挪和翻牆爬樹。我們還學了游泳、種花、記賬……”

    這簡直就差教他們繡花縫衣裳了,難道是培養全能選手麼?李賢強忍翻白眼的沖動。叫上四人去了演武場相撲。雖然這三月早春仍有些涼意,但赤膊上陣出了一場大汗,他依舊覺得大汗淋灕,更是深刻領教了一把這四人的矯健。

    看來,如今這四個不是什麼只靠蠻力的粗漢,健壯是健壯,技巧卻是相當不錯。

    “殿下,新羅善城公主求見!”

    李賢正拿起一桶涼水兜頭澆下,便听到身後傳來這麼一句,不由愣了一愣,半晌才想起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麼。也難怪,西北走了一遭,這遼東戰場好似就離得遠了,倘若再這麼過幾年,指不定金明嘉的名字都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個犄角旮旯。此時,李海便忙不迭地用巾子替他擦抹身上地水珠,而他則閉目沉思了一陣。

    “登門是客,讓她進來吧!”

    如果說昔日的金明嘉看上去還有幾分青澀,那麼在大唐燻陶了多年,又不再是時時頂著一身招牌式的白衣,她看上去便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唐貴女。

    頭戴纏枝梅花簪,頸懸金瓖蚌珠項圈,身上是一襲金絲銀蔓紅衫,腰中系著五羅絳紋裙,垂下地是紫羅盤花帶,腳踏軟底高牆履,素顏含笑,眼角流波,乍一望去,李賢幾乎認不出這個華衣錦服的女子就是金明嘉。遙想當初她那大辮子白裳素服地模樣,觀感截然不同。

    “人家在上頭吵得鬧翻天,您卻在這里相撲游戲,雍王殿下真是好逍遙!”

    面對喜歡賣弄小聰明的女人,李賢並沒有太多好感,因此驚艷歸驚艷,但他那兩位未婚妻都擁有更勝于金明嘉的美貌,因

    快就恢復了懶洋洋的模樣,甚至在客人面前不管不顧腰︰“我這個人向來不問國事,人家吵翻天關我甚事,善城公主今天來有事嗎?”

    精心打扮了一早上,金明嘉今天帶著隨從騎馬出來,一路上也不知道引來了多少回頭張望的人,進這雍王第大門的時候還成功地讓門口一行僕役全體愣神。此時此刻,她沒料到李賢絲毫不為之所動,心中不免有些懊惱,但轉瞬間便綻放出了更燦爛的笑容,還俏皮地眨了眨眼楮。

    “前頭殿下帶了那麼多車東西回長安,這彈劾的奏章就鋪天蓋地,如今這風波還沒過去呢!”

    她略頓了一頓,見李賢仍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索性又加重了語氣︰“今天我叔父回來之後,言道是紫宸殿又吵了個熱火朝天,听說是有人搬出了舊例,不但要求為殿下徙封,而且要求殿下出居封地。”

    這還有完沒完,怎麼老是有人和我過不去!

    雖說知道無論皇帝老子還是皇後老媽都不會同意這樣的建議,但李賢還是猛然感到心中窩火。老子一直不管事,老子在朝堂上一直當站樁,敢情就真的以為他李賢好欺負不成!他揚起巴掌想要拍在旁邊的小幾上,冷不丁瞧見金明嘉嘴角含笑,這巴掌卻輕輕落了下來,懶散地拿起了茶盞呷了一口。

    “噢,竟然有這種事?多謝善城公主提醒了,這一趟去西北看了雪域冰原,我還正好想去其他地方轉一轉,四處逛逛也是好事,反正逢年過節還是能回來的!”

    金明嘉見李賢只是最初眼神有變,到後來便又是那副若無其事油鹽不進的模樣,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不露痕跡地又挑逗了兩句,瞎掰了幾句詩詞,見人家似乎不怎麼想搭理自己,一怒之下她便起身告辭,誰知李賢連個樣子都不做,笑眯眯地讓身旁一個昆侖奴送她出去。

    這昆侖奴送新羅公主,還真是搭調啊!李賢望著金明嘉風姿宛然的背影,心中卻不無惡意地想著如此問題。至于金明嘉所說的紫宸殿爭議,他則是根本沒費神去打听。這樣的大事,即使他不去問,也自有人會主動送上門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繼金明嘉之後第二個上門的不是別人,而是程伯虎的老子,現任盧國公程處默。這一位出身武家,武力值雖然比不上自己的老子和兒子,但那作派自然不同于講究行止的真正世家子弟,進門後劈頭蓋臉就是一番話砸上來。

    —

    “都要翻天了,你還有工夫呆在家里優哉游哉?今天紫宸殿上皇後娘娘那張黑臉你是沒瞧見……你怎麼早不缺席晚不缺席偏偏這個關鍵時刻缺席?人家都說了,太宗皇帝偏寵魏王,把人留在長安方才釀成奪嫡之亂。現如今你是雍州牧,又有賢名在外,留在長安只怕會是更大的禍事。一位中書侍郎,一位門下侍郎,外加三個監察御史等十三位官員聯袂上書,那種脖子耿著的模樣……”

    “程叔!”

    程處默憋足了勁還要繼續敲打,冷不丁听到李賢這聲不緊不慢的稱呼,不覺微微一愣。親密歸親密,但往日李賢不是稱呼盧國公就是干脆叫老程,這程叔兩個字還從未出口過。

    “當初人家勸太宗皇帝讓魏王泰就藩,太宗皇帝可答應了?”問話的時候,李賢照舊是慢條斯理的語氣,見程處默陷入了思索,他又聳了聳肩,“我是不是第二個魏王泰暫且不提,可是,我那太子五哥可不是第二個李承乾。你說,人家口口聲聲讓我徙封離開長安,我五哥會怎麼想?我對他真心還是假意,別人分不出來,他還會分不出來?”

    而正如李賢對程處默解釋的那樣,此時此刻的東宮,從來就是溫文爾雅賢孝仁德的李弘頭一次砸了東西,而且還是一個號稱價值萬金的瓷瓶。面對前來勸阻的東宮官員,他的聲音一點也不遜色于李賢。

    “他們口口聲聲讓雍王離開長安,陷我于何地?雍王是第二個李泰,那是不是說我就是第二個李承乾!簡直是危言聳听,無君無父……”

    一口氣上來,他忽然覺得眼前一黑,腳底下一個踉蹌,好容易才扶著案桌再次站直了,但臉上怒色更烈。“我這個太子還不至于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太子發威,六郎瞠目

    看李賢喜歡耍心計陰人,但奪嫡這兩個字,打從他轉後就壓根沒提起過。電視小說看得多了,任一朝奪嫡不是台上拼死廝殺,台下暗地里繼續捅刀子,尤其是被無數人津津樂道的九王奪嫡更是如此,所以他絕沒有那興致。

    就算沒有武後這麼一個強勢的老媽,當太子也沒多大意思。甭看皇帝權握天下,可也不是想殺誰就殺誰,時不時迸出一個死諫的還得拼命容忍,行止一有差池無數人在後頭提醒指摘,一天到晚不是忙著開疆拓土,就是忙著安撫國內,這日子很舒坦麼?

    他雖有一個反復無常的皇帝老爹,可皇帝老爹對待他這個兒子始終如一;他雖有一個強勢而好攬權的皇後老媽,可他既然和她站在一條戰線上,老媽還不至于瘋狂到視他猶如攔路虎;他還有一個勤勉的兄長,而且那個兄長還分外重視孝;試問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理想的情景麼?

    他沒奢望這種父母子女之間慈孝融融的情景能夠永久持續下去,可要是誰敢在這時候破壞他的美好生活,他決不會客氣。

    于是,原本因為剛剛從西北歸來而請了十天假的李賢,第二天便打扮一新全副武裝地上了紫宸殿。然而,熟悉他睚眥必報秉性的上官儀李敬玄等人卻沒等來他的慷慨激昂,雖說站在親王行列中的首位,可他還是站在那里一聲不吭,一副神游天外物我兩忘的表情。

    武後從來就知道李賢不是個老實人,此時見他如此做派不禁莞爾一笑。而原本就心中氣苦的李弘。此時卻覺得自己這位六弟是真地惱火了。于是。坐在監國之位地他面上雖說一片沉靜,藏在袖子中的拳頭卻握得緊緊的,頭一次迸發出一股強大地決心。

    東宮太子為昨日上書的事發過火。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武後知道,李賢听人轉述過,宰相心知肚明,那十三個聯袂上書的官員也都清楚。

    然而,這年頭並不因言治罪。恰恰相反的是,作為朝臣在某件事上愈是堅持,愈容易引起君王的注意,博得賞識,就比如像太宗皇帝時那位魏征。

    仿佛在閉目養神的李賢卻一直豎起耳朵注意著周遭地一切,心里正在暗暗冷笑。過了這麼多年,這紫宸殿又並非兩儀殿,昔日因為反對立後而發生在兩儀殿的舊事已經被人淡忘。如今文臣骨子里那種認為自己絕對正確的好名心理又再次勃發了起來。要他說,這些人比劉仁軌更居心叵測,更自私自利,更鼠目寸光!

    “太子殿下。雍王文武兼資,十月就要及冠。不如善擇大國……”

    “住口!”

    這一听就是長篇大論的開頭卻被一聲怒喝打斷了,同樣被嚇了一跳的李賢把眼楮睜開一條縫,結果就看到李弘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那眼楮仿佛在噴火似的。

    “爾等屢屢用諸如昔日承乾太子和魏王的事來進言,究竟是何居心?那兩位乃是父皇兄長,縱有罪失,時隔多年何須再議,豈不是平添父皇苦痛!孤和雍王自幼猶如一體,密不可分,爾等口口聲聲讓雍王離京,難道就是為了離間君臣兄弟?昔日魏王留京,縱使魏征此等諫臣也不曾出口勸阻,爾等何人,也敢妄議此事?”

    太子往日都以謙謙君子的形象示人,所以誰要是說到太子,賢孝仁德四個字總歸少不了,這種暴怒地一面甭說群臣,就是武後李賢也是頭一次瞧見,母子倆的目光越過長長的距離撞擊了一下,又各自看向了別處。

    然而,李弘火氣顯然還沒消干淨,正在氣頭上的他看到以中書侍郎李安期為首地幾個人都是滿臉的痛心疾首外加不以為然,登時感到渾身上下燥熱難當。先頭劉仁軌至少還不曾對他說過這樣地危言,而這些人一步步逼上來,這分明是要挾,分明欺他就是一味仁德!

    監國多年,不輕易決斷不意味著李弘就不會決斷,這時候,他竟是忘記了自己的母後還坐在上面,沉聲質問道︰“李卿,孤听說你父輩有兄弟八人,曾經因為家產的事而分居各地,族譜也為之四分五裂,想來倒是可惜呢!李卿年紀已經大了,這政事堂日理萬機太過辛苦,前些日子荊州報黃鶴樓正需修繕,如今荊州長史出缺,李卿便去荊州吧!”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仿佛就連人們的驚嘆和疑問也通通堵在喉嚨口了。李賢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覺得自己料理區區一個長安令實在算不了什麼。誰說太子仁弱,這翻手之間一下子罷了一個宰相的政事,甚至還打發到了荊州出任

    要知道,這年頭的荊楚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李安期三個月前剛剛升任中書侍郎,隨即加了同中書門下三品,一躍進入了宰相的行列。要說他年紀不過剛剛六十,就宰相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如今李弘揭他家長上的隱私不算,還張口就說他老了,更二話不說免了他的政事餃,這怎能不讓他目瞪口呆?

    —

    一口氣憋了半晌,他方才脫口悲聲道︰“太子殿下!”

    “來人,請李卿去西上閣好好歇歇!”

    李安期被人架出去的一剎那,那種猛然間蒼老十歲乃至二十歲的態勢讓所有大臣都打了個寒顫,原本打算站出來聲援一下的幾個大臣縮了回去。當然,這年頭講義氣風骨的人仍然不在少數,雖然李弘已經殺雞儆猴,但還是有人出列痛陳,請太子體諒李安期的一片苦心,照此辦理以安撫天下。

    瞧見自己那位太子五哥嘴角抽搐又要發火,李賢不敢再看戲了。事實上,他原本就是打著防守反擊的主意,只是沒料到,這一次會讓李弘如此激動,外加那個……果斷。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待別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方才微笑著站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離開長安,天下百姓就會不安,朝堂就會動蕩?”慢條斯理地道出第一句,他猛地加重了語氣,面色亦變得極為凶狠,“我問你,我干涉過什麼朝堂大事,我挑唆過誰為自己謀私?太子和本王原沒有兄弟相疑的意思,你們是不是挑唆本王怨恨太子,這才心滿意足?你們是不是要激得剩下兩位皇弟也為之惶惶難安方肯罷休!”

    然而,某位監察御史仍不罷休︰“長安令範明中分明就是因為得罪了雍王,方才被奪職,雍王還敢說不涉政事?”

    說到這事,上官儀和李敬玄的臉都黑了。這其中有李賢的小心眼固然不假,但同樣有他們兩個的小九九,因此上官儀朝李敬玄丟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預案,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地羅列範明中出任長安令之前之後的不當言行,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說,調任瓜州還是便宜了他。

    “臣和劉正則共知選事,絕沒有因私廢公!”

    李敬玄言之鑿鑿地把劉仁軌一同搬了出來,李賢差點為之笑痛了肚皮,面上還不得不端出一本正經的模樣。還不等他撂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之類的言詞,滿心不耐煩的李弘一天之內第二次拿出了太子做派,在向武後低低詢問了一句便宣布今日紫宸殿便朝結束。

    還不等那幾個臣子反應過來,李弘三兩步下了台階,拉起李賢從角門走得無影無蹤,武後亦從簾後退場。直到這時候,剩下其他事不關己的大臣方才三五成群地出了大殿,留下那幾個失魂落魄的人在原地發呆。

    好端端既長聲名,又賺資歷的事,怎麼會落得這麼一個收場?

    李賢還是頭一次發覺自己這位看似孱弱的哥哥力氣不小,見李弘一路上不理外人,那方向竟是徑直去往宮外,他不禁愈發莫名其妙。臨到最後,他不得不一個閃身攔在了兄長面前。

    “五哥,你這是要去哪?”

    “去你的賢德居喝酒,怎麼,你不歡迎麼?”

    瞧見李弘那極其不善的面色,李賢到了嘴邊的勸阻頓時吞了回去。人家是舍命陪君子,大不了他舍命陪兄長就是了,反正這喝酒的勾當李弘遠遠及不上他。

    出了建福門換上便裝,李弘硬梆梆地對隨從交待了一句讓他們先回去,旋即便和李賢上馬馳去,那風馳電掣不容置疑的架勢讓所有人都呆了。

    賢德居上上下下無不熟悉李賢,自然也認識太子,看到兩人聯袂而來,掌櫃恨不得下門板立刻歇業,結果還是李賢擺手制止。上了三樓最好的包廂,命人送上最好的酒之後,他就把所有伙計都趕走了,親自給李弘斟滿了一杯。

    又斟了自己那杯之後,他舉杯平齊,旋即一飲而盡亮了底︰“五哥,今天的事雖說一個謝字微不足道,但我還是要謝謝五哥說出那番話!”

    “我知道我這個太子從小就被父皇和群臣寄予厚望,縱有疲累也不敢說,縱有話也只能憋在心里。”李弘一個字一個字地憋出一句話,忽然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狠狠瞪著對面的弟弟,“可是,你分明能干,為何每每躲在後頭,不肯光明正大地出面幫我!”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拐帶太子回家,麗園之中群芳會

     李賢被李弘一句話問呆了,旋即無奈地苦笑了起來。

    “五哥,就我現在這模樣,就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還在那里說什麼我干涉朝政。要是我正兒八經出來干什麼事,豈不是會更加遭來口舌是非?”

    他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提起旁邊風爐上的酒壺給李弘斟酒,發現這位剛剛還八面威風的太子流露出十萬分疲憊的模樣,禁不住嘆了一口氣︰“五哥對我的情份我很明白,可這種事不是說幫忙就能幫忙的,我給你出出主意可以,可真要分擔什麼事,只怕群臣就會鬧翻天了。親王就是親王,我又沒有什麼大志向,何苦給你招惹麻煩?”

    “這個時候你才知道給我招了麻煩!”李弘猛地一瞪眼珠子,滿臉的惱火,“要不是你先前鬧出來的那些事,怎麼會惹出人家十三個人聯袂上書!”

    “五哥你別生氣,這不是人有誤算嘛!”

    李賢趕緊打起了哈哈,好說歹說勸李弘飲了一杯,自己卻在心里哀嘆了一聲。要說他原本就準備引蛇出洞一網打盡的,劉仁軌動不得,但其他人若是使個小手段,他還是有辦法的。他那位老媽可不像是那些普通的後宮女人只會吹枕頭風,擺事實講道理的本事之外,還有一分遠勝男兒的果決狠辣,只要能拉到足夠分量的重臣支持,這些人三兩下就清理干淨了。

    可誰知道,居然有人好死不死地想要把他李賢趕出長安,由此把李弘這位太子惹毛了!

    大約是酒喝多了。李弘的話頭漸多。平素甚至對自己最親密的女人也不曾講過地話,對自己最敬重地老師和大臣也不曾吐露過的隱衷,此時也開始漸露端倪。甚至不用李賢斟酒。他就一杯一杯仿佛白開水似的往嘴里灌,最後還是李賢看不下去一把奪了他地酒盞。

    “大臣都說牝雞司晨乃是禍國之兆,母後執政確實沒有什麼錯失,可我這個太子事事遭鉗制掣肘,又豈是好受的?”

    “我既然為人子,听母後訓導乃是孝道。可東宮屬官卻不肯罷休。他們對母後本就有芥蒂,時時勸導我不要成就呂後和惠帝之事,你知道我夾在中間有多難受?”

    “所謂監國,其實真正的意義不過是母後訓導,宰相指點,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八歲的監國太子了,卻不能時時有自己的決斷!”

    “我沒有朋友,有紅顏卻沒有知己。只有六弟你還能陪我說說心里話。父皇母後對我雖好,卻不可能像對你那般恣意親切。你放心,縱使我不當這個太子,也不會讓你離開長安。”

    听了這麼多。李賢終于忍不住了︰“五哥,你喝得夠多了。再這麼下去明天……”

    他還沒想好勸解的詞,忽然看見李弘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已經是醉得人事不知,但嘴里還是在低聲叨咕什麼。他也無心去分辨這些,事實上,就只是剛剛那些亂七八糟地就已經讓他夠心煩意亂了。

    當官難,當宰相難,孰不知當太子更難。一般而言,皇帝希望太子成器,同時又希望太子不要野心太大過早覬覦皇位,所以這監國的權利等閑絕對不會下放。李治要不是身體不好,那絕對是一個大小權力一把抓的皇帝,決不會時而皇後攝政,時而太子監國。

    李賢一遍遍咀嚼著剛剛李弘那些話,愈發覺得這位兄長異常可憐。佇立片刻,他便上前架起了酪酊大醉的李弘,打開門往外走去。此時,恰有一個伙計在那里探頭探腦,一看到這情景便想上前幫忙,卻被李賢狠狠瞪了回去。

    “去,幫忙弄一輛馬車來!”

    來的時候兩兄弟都是騎馬,更沒有帶半個隨從,如今李賢自忖不可能帶著一個大醉不醒的人騎馬,自然只能選擇馬車。好在這賢德居原本就是他的,伙計通知得快,掌櫃動作也異常麻利,他扶著李弘到門口的時候,馬車已經備好了。

    吩咐人待會把兩匹馬送回家去,他扛著李弘就上了馬車,卻忽然犯起了躊躇——這時候,該把這位太子往哪里送?

    某管事滿臉堆笑上前,冷不丁瞧見李賢還扶著一個人,不禁呆了一呆︰“殿下回來了……啊,這,這是……”

    “太子殿下今兒個晚上要和我促膝談心,所以就住在這里,明白了嗎?”

    促膝談心?這太子分明像是醉得人事不知,哪里還有工夫談什麼心!

    話雖如此,然而,在李賢警告地眼神下,不單單那管事連連點頭,別的人也慌忙應是不迭。直到他滿意地扶著人往里頭走,方才有一個大膽的僕人提醒了一聲︰“殿下,尉遲夫人她們幾個很早就來了,在花園里等了您兩個時辰了,您有空了是不是去瞧瞧?”

    尉遲夫人?李焱娘?

    —

    李賢很快想到在屈突家被擋回來的經歷,一瞬間感到頭痛起來。擺手阻止了想要上前幫忙的兩個家僕,他扶著李弘便直奔自己住的院子。

    正在收拾東西的阿蘿听到外頭有動靜,一轉頭就看見了李賢,立刻笑吟吟地道︰“殿下今天回來的倒還真早……咦,這,這是……”

    她猛地蹦了起來,上前仔細一端詳,見貨真價實是當朝太子,登時呆若木雞。看到李賢二話不說把人往榻上一擱,她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上前幫忙,脫靴蓋被忙活了好一陣,又出去端水絞了毛巾給李弘擦了臉,末了才惱火地瞪著李賢。

    “好好的怎麼把太子灌醉了帶回來?你知不知道,這東宮上下很有可能就鬧翻天了!太子可不像你這麼憊懶,這麼一天得耽誤多少事情……唔……”

    這埋怨到了一半,她便忽然看到李賢笑眯眯地逼近,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吻住了紅唇。好容易推開他之後,她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卻不防李賢又湊到耳邊說了一番話。

    “東宮那邊不打緊,我派個人去知會一聲就好。太子今天在朝上大發神威,想必別人一時也不敢說什麼。他心里頭苦悶,所以和我多喝了幾杯,別人我不放心,你替我照看他一些。對了,焱娘她們既然來了好一會,你怎麼不出去?”

    “尉遲夫人帶著殷小姐虞夫人她們,說是要好好逛逛後頭的麗園,橫豎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去湊熱鬧了!說起來殿下回來這麼多天,自己家里大約還沒好好逛逛吧?皇後娘娘也曾經對麗園贊口不絕,不但如此……”

    她的話頭忽地嘎然而止,隨即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楮,不由分說地把李賢推了出去︰“殿下放心,太子殿下自有我照顧,你趕緊先去見見尉遲夫人她們,她們可是知道你最最關心的那位大小姐如今怎樣了!”

    見兩扇大門在面前怦然關上,無可奈何的李賢摸了摸鼻子,一轉身正好看到月芙進來,正愁找不到人帶路的他干脆拉了她帶路。一路上,但听月芙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整座宅子的格局以及那座麗園,李賢愈發覺得興致盎然,更發現這位孿生姊妹中的妹妹仿佛比當初更嬌艷了些。

    “喂,你們說六郎現如今沒有賀蘭,也見不到申若姐,會不會出去偷食?”

    “申若那麼厲害,小賀蘭也不是吃素的,他敢?”

    “放著滿園芬芳還要出去偷食,你以為六郎品味那麼低麼?對了,哈蜜兒,你給我打起精神來,申若和賀蘭都不在,你就得和阿蘿好好看緊了六郎,別讓他出去打野食!”

    听到李焱娘招牌式的大聲嚷嚷,又捕捉到了哈蜜兒這個名字,李賢一瞬間心中一動,趕緊加快了腳步。穿過曲折的石子小徑,他便看到一群男裝麗人正在花叢當中嬉笑,而中間那個面向自己的則赫然是哈蜜兒。

    紫色繡花窄袖羅衫,墜珠繡帽,紅色馬褲錦靴,褐色的長發編成數股,俱用手指大的明珠壓綴,比中原人更白皙的膚色,略呈藍色的眼眸,所有的因素組合在一起,自是呈現出一位極具異國風情的絕色佳人。

    “啊,殿下!”

    李焱娘等人被哈蜜兒這一聲叫醒,一轉頭全都看到了李賢,頓時呼啦啦一大群圍了上來,卻都是上下打量不說話。良久,殷秀寧方才笑著一合扇子,仿佛一位濁世佳公子的派頭。

    “六郎如今看著還好,不過再等十天半個月的,大約就像他上次給我那把扇子題詞的那樣,為伊消得人憔悴了!”

    李賢對這種程度的調侃早就免疫,此時見殷秀寧笑得得意,他便聳了聳肩道︰“小殷,你也該嫁人了,找不到合適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見殷秀寧卡殼,李焱娘登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整個花園中歡聲笑語不斷,一時間李賢竟是忘了朝堂上那點麻煩的勾當。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武皇後便服出宮,小太子醉吐心言

    涼殿對于豫王李旭輪和太平公主李令月來說,一向都樂園。一個是兒,一個是幼子,無論李治還是武後都對他們異常寵愛,連帶上上下下的宮人內侍亦不敢惹惱了兩位小祖宗,任何地方都是任他們進出。

    然而,這一天兩個小的卻被擋在了武後寢宮外頭,兩個內侍說是皇後娘娘累了要歇息,愣是沒放兩人進去。李旭輪老實乖覺不敢造次,可李令月是什麼人,眼珠子一轉捕情不願地退出之後,拉著哥哥就換了一個地方,從一處偏殿爬窗而入,悄悄地靠近了寢宮的角門。

    武後當然沒有睡下,此時此刻,她的面前正堆著厚厚一疊書信,她正在一封封瀏覽,時而蹙緊眉頭,時而陷入沉思,時而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在她旁邊,阿芊正在磨墨,案桌上鋪開了宣紙,上頭卻是一片空白。

    自從下了紫宸殿,阿芊就發覺武後似乎心情不太好,因此一直沒有插話。只是這僵硬的氣氛著實過于人,她不得不自說自話道︰“今天太子殿下那驟然發火的模樣著實嚇人,李安期那老頭當上宰相多神氣,自以為是地胡說八道,結果被罷了政事,雍王殿下定是解氣!”

    武後卻仍是不發一言,只是眉頭微微一挑,最後放下手中書信,目光不自覺地向外望去,卻被禁閉的兩扇大門給擋住了。許久,她方才忽然問道︰“你說,太子是痛恨那些對他指手畫腳的宰相官員,還是痛恨我這個分權的母後?”

    一句話問得阿芊臉色煞白。好在武後沒有轉頭。她方才勉強沉住氣︰“娘娘平素不是說太子秉性脆弱,所以容易被那些朝臣指使,容易偏听偏信?如今太子有所決斷。分明是母子連心,兄弟重情,娘娘又有什麼可擔心地?”

    有決斷……

    武後悠悠地吐出一口氣,那一絲陰霾卻徘徊心頭久久不去。想到剛剛去蓬萊殿時,李治听到李安期被罷政事那無動于衷地模樣,她簡直有些懷疑丈夫和兒子是串通好的。李安期這種人別說外放。就是死一百個也不足惜,可是,太子今日能驟然間罷一個人的政事,果決是果決了,可翌日焉知他不會在其他問題上也這樣強硬?

    雖說服侍這位皇後不是一兩天了,但阿芊始終不敢掉以輕心,此時見武後陷入沉吟,更覺得一種莫名驚悸。忽然。她仿佛听到角門那里有動靜,眉頭一皺就放下墨塊,悄悄往那個方向走去,心中不無疑惑和警覺。

    是誰那麼大地膽子。居然敢在這里偷听?

    然而,等她驟然拉開角門。看到的卻是兩個意料之外的人影。只見李令月理直氣壯地站在那里,而李旭輪直往妹妹身後躲,滿臉的尷尬。又好氣又好笑的她一手一個把人拽了進來,見武後投來了質疑的目光,她便屈膝稟告道︰“娘娘,是豫王和太平公主不知怎地逛到這里來了!”

    武後站起身來,瞧見笑吟吟地女兒和瑟縮的幼子,滿心惱怒頓時化作烏有,上前抱了抱兩個孩子,又嗔怒地責怪了一番,她便吩咐阿芊把人帶出去。不多時,剛剛負責守門的兩個宦侍誠惶誠恐地進來請罪,她卻只是訓斥了幾句便由此作罷。

    不過是兩個孩子,能懂得什麼大人的煩惱?

    然而,沒過多久,正在專心致志看奏折的武後卻接到了東宮急報,說是太子忽然跑去了安定坊雍王第,還說要宿在那里,這不合規矩。

    雖說知道李賢平素就是個疏狂人,她卻沒料到這回居然敢做出拐帶太子的事,面色登時抽搐了兩下。可面對那個慷慨激昂的東宮屬官,她的惱怒卻全都轉了方向。

    “太子是儲君,可太子也是雍王地兄長,到雍王第逛逛也值得你們如此痛心疾首!就是住一晚上,那也是兄弟情義!我這里事務繁多,以後若是還有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們不用來報我,也不必去驚動陛下,大驚小怪!”

    三兩句打發了那個瞠目結舌的東宮官,武後卻沒了管政事的心思,一顆心不禁飄到了安定坊。之前李賢不在長安城地時候,她也曾經去那里逛過一次,知道里頭不少樓閣都是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一起設計,有些名字更是取自李賢往昔那些詩詞,當時也很是欣賞兩人的心思。等到阿芊進來,她便忽然生出了一個難以抑制地念頭。

    “你吩咐下去,讓奉駕局準備車駕,我要去一趟雍王第。”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吩咐,阿芊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好半晌才慌忙勸諫道︰“娘娘若是要見雍王,大可召殿下前來,這大張旗鼓跑一趟安定坊,驚動太廣只怕不美……”

    “他連太子都拐帶上了,我不去一趟,哪里知道這兩兄弟正在!”見阿芊張口還要再勸,武後不容置疑地又加上了了,驚動奉駕局只怕又要引起百官議論紛紛。你替我更衣,我們便服出宮!”

    這越來越離譜的命令讓阿芊遵從也不是,違抗更不是,杵在那里站了一會,發覺武後是鐵了心,無可奈何的她只能遵命行事。不多時,武後便換上了一身女史的打扮,戴上帷帽褪去首飾掩去容光,看上去不過是一個尋尋常常的女官。

    一身尚宮正服的阿芊對這種安排可謂是擔驚受怕,出右銀台門的時候,一向穩重的她幾乎出錯,直到馬車拐進安定坊,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暗地里把李賢埋怨得半死。

    好好的鬧出這麼一場,若是傳揚開了讓朝臣知道,簡直又是一場大風波!

    —

    主子懶散,雍王第的僕人可不懶散,這都是賀蘭煙和屈突申若精心挑選的人,個個火眼金楮,所以,看到阿芊帶了個陌生的女史過來,門上管事並四個門子都露出了異色。雖說不敢攔阻,但那提防表情便不經意地流露了出來。

    武後四下里一張望,便淡淡地問道︰“兩位殿下在哪里?”

    那管事見女史打扮的武後反倒搶在阿芊前面,機靈的他便感到有幾分不對勁,一面躬身,一面把手放在背後打手勢︰“因為尉遲夫人帶著人來了,所以雍王殿下在後花園,太子殿下大概正在寢室睡午覺。”

    這李弘不去東宮跑到雍王第來,居然在李賢的房間睡午覺?武後怎麼想怎麼覺得蹊蹺,再看某位門子撒丫子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她也顧不上掩飾身份,叫阿芊帶上那管事便徑直往後院而去。一路腳步匆匆,那管事心中愈發覺得懷疑,待到一陣風揚起了帽裙,他隱約看清了里頭人的容貌,這才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怎麼像是上回來過的皇後娘娘!

    李賢既然吩咐在先,阿蘿便叫來兩個口風緊的侍女為李弘擦洗了身子,換上一套新的中衣,這才把人重新安頓躺下。整個過程中,李弘始終不曾醒過,一直都保持著均勻的鼾聲,更不曾有什麼醉話,這也更讓阿籮堅信,人品和酒品是有關系的。

    李賢只要醉了,幾乎都是醉話不斷!

    守在榻前正打盹的她猛然間听到外頭傳來了嘎吱一聲,誤以為李賢回來了,遂頭也不回地嗔道︰“殿下究竟讓太子喝了多少,到現在太子殿下連個動靜都沒有!”

    “弘兒可是醉了酒?”

    乍听得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阿蘿幾乎是一個激靈蹦了起來,轉過身來就看到了阿芊,又發現阿芊旁邊赫然是一個戴著帷帽,身材體貌很有些熟悉的女人。雖說仍覺得自己剛剛听到的那個語音多半是幻听,她仍然試探地叫了一聲︰“皇後娘娘?”

    一聲皇後娘娘把外頭剛剛跟過來的兩個侍女都嚇呆了,而武後隨手摘下帷帽遞給阿芊,輕輕點了點頭︰“弘兒可是真的醉了酒?”

    阿蘿忙不迭地施禮,待武後近前又問了這麼一句,不覺在心里叫苦連連。這李賢常常胡鬧也就罷了,這回捎帶上了太子,居然還把皇後招惹了出來,她怎麼招架得住?

    殿下,你就自求多福吧!在心里念叨了一回,阿蘿便避重就輕地把李賢帶人回來的情景講述了一遍。雖說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但一向溫文有禮舉止有度的太子居然喝這麼多酒,大約心情不好是肯定的,這一點她也就順勢交待了出來。

    武後沉默不語地上前在榻邊坐下,端詳了一會李弘的睡臉,便揮手吩咐一干人離開。等到屋子里空無一人,她方才把李弘露在被子外頭的手重新塞了回去,旋即輕輕理了理他額前的一絲亂發,忽然輕笑了一聲︰“你倒是睡得安穩,卻不知東宮已經鬧翻天了!”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剛剛還呼吸均勻的李弘猛地動了一下身子,口中模糊不清地道︰“父皇母後,你們別走……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長安……我不要當太子……我……”

    下一句話還沒說完,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李賢上氣不接下氣地沖了進來,一抬頭瞧見武後極度復雜的表情,他頓時心中叫糟——這李弘醉得稀里糊涂,不會說什麼傻話吧!

    PS︰李治武後曾經把八歲的太子李弘一個人丟在長安監國,兩夫妻去並州等等地方轉了一圈又駕幸洛陽,過了好幾個月才想到把太子接到洛陽……可以說,母子的第一絲裂縫並非出現在李弘替兩位公主說話,而是因為自小就住在東宮接受大臣的儲君教育,造成母子的疏遠。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