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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准婆婆和準兒媳的默契

    二月的長安依舊寒冷,然而,對於剛剛火燒火燎從西北剛在家裡換了衣服的屈突申若來說,這天氣已經可以說是分外溫暖了。她雖然雲英未嫁,卻是京城貴婦圈中的常客,在洛陽的時候常常進出洛陽宮,這長安蓬萊宮也自然沒少進來。然而,在闊別長安三年多之後重新進入這蓬萊宮,卻免不了也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昔日那座夏宮,如今竟然已經是如斯光景!

    自建福門入宮,她由光范門西朝堂而含元殿,再入昭慶門,這一路逛過來,蓬萊宮中大半景致盡入眼簾,正是好一片壯麗景象。路過含元殿的時候,她有心多瞧了兩眼,見那大殿巍峨卻顯得有些冷清,不禁微微一笑。

    所謂九天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便是說的含元殿盛景。這含元殿和太極殿一樣,按理是在正旦和冬至大朝時使用,若非如今剛剛落成需要昭顯大國氣度,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能日日在這裡上朝,須知一般的小朝齊集成百上千官員是不可能的。

    「飛白娘子……不,屈突小姐,已經通報了娘娘,還是快些吧!」

    見那帶路的小內侍硬生生轉過了話頭,屈突申若卻不似往日聽到自己那個道號一般惱怒,反而露出了笑容。那小內侍也曾聽前輩說道過這一位的赫赫凶名,此時見屈突申若這艷光四射的笑顏,早就把人家的那點警告丟到了九霄雲外,只盼著她再笑那麼一回。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遇著這麼一個新丁。屈突申若自然不會放過大好機會,接下來地一路上不免天南海北地東拉西扯,擺出了十二分親切地表情。稱心如意地套出了宮裡這一段時間發生的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這才滿意地踏入了含涼殿大門。而等到她進去,外頭那小內侍這才想起剛剛都說了些什麼,頓時面色煞白,左右望了一眼慌忙飛一般地溜了。

    「拜見皇后娘娘!」

    阿芊站在武後身旁,瞧著屈突申若披著火紅的狐皮袍子大步而入。深深拜倒於地,又見她發後插著一把月牙白玉梳,而正中則戴著一頂步搖金冠,照舊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一眼望去卻有一種攝魂奪魄地艷光。

    想到對方和自己年紀相差不大,李賢竟明言將要迎娶,阿芊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嫉妒,旋即便有些自怨自艾了起來。

    「原來是我們的花木蘭回來了!」

    剛剛瞧見外頭珠簾一掀的時候。武後便立刻笑語了一句。及至見屈突申若下拜,她略一點頭便把人拽起,見旁邊沒有其他坐具,索性硬拉著她在身邊坐下。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最後忽然歎了一聲。

    「西北那苦寒之地。縱使男兒有些亦不願意去,你一個女人居然輾轉數千里奔襲數晝夜,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只可惜如此大功卻不能褒獎,否則將來重修烈女傳的時候,必定得多上申若你一個!」

    屈突申若卻誠摯地一笑:「娘娘面前,那些騙人的謙遜話我也就不說了!我一個女兒家,又不想靠這些過活,區區聲名算什麼?雖說僥倖抓到了一條大魚,可若不是六郎打了勝仗,我又何來這樣的好運?娘娘剛剛說我是花木蘭,我可不比她地忠孝,只是為了自己的小心思。若不是小賀蘭成天唉聲歎氣,我也擔心他在那邊境況如何,也不會走這一趟!」

    「好一個申若,你倒是老實!」

    見屈突申若毫不掩飾,武後愈發覺得喜歡,不禁連連點頭:「怪不得賢兒那信中寫得露骨,說是一定要迎娶你,讓我難為了好一陣!也罷,我到時候找賀蘭來說說,等到他這小子回來,就為你們兩個成婚!」

    饒是屈突申若一向豪爽大膽,但在婚嫁這種問題上好歹有些忸怩,聞言不覺臉上一紅。見武後的炯炯目光盯著她不放,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快抬起了頭,剛剛的那點羞澀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娘娘,此次我回來,路上只歇了兩夜,連趕了五天的路。陛下的病情先頭我伯父捎信,所以六郎已經知道了。奈何他王命在身,不得詔命不敢私歸,所以就由我代他回來。」

    說到這裡,屈突申若霍地站了起來,離座屈膝跪了下去:「娘娘剛剛既然提到了我的婚事,那便是承認申若將是娘娘的兒媳。既然六郎一時半會回不來,娘娘若有事便請隨意差遣申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雖說武後感到屈突申若這麼風風火火地回來必定是和李賢有關,也曾經猜到以李賢地消息靈通,很可能已經知道了李治病倒的事,但剛剛這番話她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然而,她畢竟是處變不驚慣了,只愣了片刻,便笑呵呵地在屈突申若肩膀上拍了拍。

    「賢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古靈精怪心思多,長安城裡頭哪裡有那麼多凶險?他在西北帶著兵,那裡又是苦寒之地,比之長安這安樂窩可是要危險多了!申若你可別和他學,什麼赴湯蹈火,哪有那麼嚴重!」

    屈突申若抬頭看著武後那張鎮定自若自信滿滿的臉,略一斟酌便咬咬牙道:「太平盛世,居然有人對邊關皇子隱瞞陛下病情,若非長安有異常之態,何必如此?娘娘,如今西北若是仍在戰火之中,雍王殿下自然回來不得;可是,州大軍已經撤回,安西也傳來捷報,何必藏著掖著?不是申若多心,這事情實在讓人多心。」

    武後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極冷,四目對視之下,見自己犀利地目光卻無法把屈突申若嚇回去,她只得歎了一口氣,旋即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只得把人拉了起來,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你和賢兒還真是天生一對,這心思剔透得緊!你是女人,進出哪裡都方便,我正好沒個跑腿攬總地,你要是真的願意,就替我四下裡走動走動好了!」

    「謹遵娘娘之命!」

    屈突申若低頭答了一句,這才取出了李賢的家書,如是一個動作自然少不得讓武後詫異了一陣。接過來展開一看,她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莞爾一笑,最後便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深深的思量。

    自從李義府下台,許敬宗告老之後,她在朝堂的影響力便有日趨下降的勢頭。之前上官儀劉祥道還算是沒有給她使絆子,誰知道劉祥道一死,劉仁軌上台,這要做什麼事情竟然愈發艱難了。李敬玄資歷仍淺,沒法擔任中書門下的長官,算來算去如今中書門下竟沒有一個地方是她能夠確定掌握的!

    —

    她唯一的優勢和勝算是,執政的大權來自於皇帝親口認可,這是誰都無法駁斥的事實!

    輕輕彈了兩下信箋,她忽然站起身來,親自走到一盞燭台前,將那紙片湊了上去。不一會兒,熊熊火光便將其燃燒殆盡,只餘下了一地焦黑灰燼。看到這一幕,本以為能夠看看李賢寫了些什麼的阿芊頓時心中一緊,愈發有些惱怒。

    而武後在默立片刻之後,終於轉過了身子,嘴角的那一絲微笑異常宛轉嫵媚:「賢兒既這麼說,這件事我就交給申若你了!」

    走出含涼殿,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屈突申若只覺得剛剛湧上來的那股疲倦須臾消失殆盡,整個人照舊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活力。她卻沒有立刻出宮,而是特意在廊下流連了片刻。果然,不多時,就只見阿芊匆匆出來,四下裡張望了一陣。

    「紀尚宮!」

    乍聽得這個叫聲,阿芊便立刻循聲望去,見屈突申若立在柱子旁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不禁面色一變,旋即疑惑了起來——她怎麼知道自己會出來?

    屈突申若卻沒有給她仔細解開疑惑的機會,滿面笑容地走上前去,親暱地把人拉到了一邊,不等阿芊開口發問就塞過去一封信,隨即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臨行前六郎特意吩咐過,讓我把這個帶給你!好了,我把信帶到,也應該走了!」

    阿芊捏著手中那封厚厚的信,見屈突申若不管不顧地下了台階,一會兒工夫就走得沒了影蹤,不禁更覺得心中憋悶。揣好了信回到宮中,她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在武後正因為李賢捎信的事心神不安,也沒理會她的小心思,這就順利矇混了過去。等到晚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反鎖上門就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

    和送給武後那張言簡意賅的絹帛不同,這一封信李賢寫在羊皮紙上,俱是蠅頭小楷,上頭也沒說什麼重要的勾當,一樁樁一件件瑣碎得很,儘是些日常小事,但一行行讀下來,她那原本因為屈突申若忽然回來而變得有些不安的心思,竟變得異乎尋常的平靜。

    而在那好大一塊羊皮紙的末尾,熟悉的簽名後,竟是塗鴉似的一張笑臉。

    「這個死人,寫信也沒個正經!」

    沒好氣地啐了一口,她看了看搖曳的燭火,想到武後日間的舉動,想要照做卻覺得不捨,最後便尋出了剪子,將其一塊塊絞碎了,用錦囊收好,旋即鄭重其事地掛在了脖頸上。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冰天雪地伴紅顏

    雖然這大西北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但李賢如今沒事就喜頭逛一圈,雖說這漫天飛雪實際上看不出什麼風景。然而,這卻讓負責守城的大隊唐軍漸漸熟悉了這位親王,膽子大的甚至敢上前搭兩句話。由於李賢從來都是不以為忤的笑瞇瞇模樣,久而久之,他走到哪裡,身邊必定都是一堆的人。

    此時的城頭上,燃著動物油脂的火炬正熊熊燃燒著,天已經有些黑了,個個裹著厚厚毛皮的士兵們一變巡邏一邊跺腳,不少人的眼睛卻正瞅著站在另一邊的一個人影。今兒個李賢上來的時候不似往日,似乎正在為了什麼煩惱似的,所以察言觀色之後,眾人便都躲得遠遠的,只顧著用目光打量那位瘦弱的隨從。

    「殿下,申若小姐都回去了,想必長安必定不會有問題。這裡風大,還是回王宮去吧!」

    聽到背後這聲軟語,李賢這才茫然轉過了頭,看見阿蘿已經是凍得滿臉通紅,嘴唇甚至都有些青紫,不禁又憐又愛,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披風為她繫好,又輕輕將她的手抓在手心捂著,嘴裡更數落道:「我都和你說了,這城頭不是你來的地方,你又不如我打熬的好筋骨,吃這個苦頭幹什麼?」

    阿蘿瞧見不遠處眾多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兒,不禁又羞又急,使勁抽手卻抵不過李賢的大力,最後只得哀求似的說:「殿下,您謹慎些,這裡可是大庭廣眾之下!還有這批風。穿在我身上像什麼樣子……」

    李賢瞥了一眼四周兵士。見人人都裝做沒看見似的轉過了頭,當下便笑道:「怕什麼,人家肯定以為我是關心部屬。誰敢說別地?橫豎老契苾他們都知道你地身份,就算看到了也沒關係!人家說紅袖添香,你這紅袖若是凍病了誰照顧我呢?」

    玩笑歸玩笑,他還是依言放開了阿蘿的手,轉身負手而立,彷彿是專心致志地打量著黑漆漆的大地。

    仗是暫時打勝了。油水也是暫時撈足了,但是,吐谷渾岌岌可危地頹勢並未完全解決,裴行儉在安西四鎮雷厲風行的安撫行動也並未結束。

    說句實在話,吐蕃勢強則河西危,吐蕃勢弱則河西安,這是不爭的事實。河西走廊作為赫赫有名的絲綢之路,戰略意義和象徵意義都不小。若是丟掉了實在可惜。

    他當初和老裴說道過的事情,老裴究竟上過心沒有?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裴行儉收徒弟的問題,他地心思便轉回了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徒弟身上。比起蘇度盧兩兄弟,慕容小子還算是像樣一點。只是做事情免不了還是帶著些衝動,本性倒還算是有情有義。不過這也正常。若是吐谷渾真的出一個冒頓單于這樣的人物,也不至於會甘願被弘化公主送給大唐。

    兇猛狼王的本質,慕容復還不具備,所以還有相當的可塑性,也暫時不用擔心將來會反噬。當然,若是放任慕容小子在吐谷渾繼續呆下去,興許有可能會在無數磨折和廝殺中出現一個狼王。然而,大唐需要的不是狼王,而是一頭忠心的獵犬!

    「對了,西海上已經結冰了,你來了之後就一直窩在樹敦城這王宮裡,有沒有興趣去一睹西海冰封地風情?」

    披著厚實的披風,阿蘿怔怔地望著李賢的背影,頗有些出神,乍見他回過頭來,又聽得這一句不禁驚咦了一聲。雖說有些驚喜,但一想到自己此行並非是來遊山玩水,她思量片刻便搖了搖頭:「這天寒地凍的,勞師動眾只是為了看風景還是算了,我只要能呆在這裡就心滿意足了。」

    「小傻瓜,那邊牛心堆上地要塞也建得差不多了,你以為我單單跑去看西海風光?」李賢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隨即笑道,「聽說西海上有龍駒島,若不是遇到千里冰封,那得坐船才能上去,如今遇到冰封正好上去瞧瞧。西海地處伏俟城和州之間,冬季乃是進兵捷徑,但我軍畢竟不慣走冰路,但吐谷渾人只要穿過西海,也就到州了!」

    阿蘿在中原長大,進了宮之後更只是在長安洛陽兩地跑,到了這大西北方才知道天下還有如是雪域冰原。此時,聽李賢滔滔不絕地解說起了這鹽湖冰川之類的風景,甚至還講了好些美麗地神話,好似親眼見過聽過,她不禁愈發為之心動,很快亦為之茫然了。

    「你真的不擔心長安的景況了?」

    「單單擔心有什麼用?」李賢聳了聳肩,又狡黠地一笑,「如今西海附近都是州駐軍,我若是跑到西海去,說不定還會有人巴巴地跑來獻慇勤,豈不是什麼都知

    先頭申若姐在這裡,屈突家送些家信也平常,可若是信不斷,指不定我被人說什麼閒話,還不如主動出擊!」

    「可那些吐蕃人呢?」

    李賢用一種不由分說的態度揮了揮袖子,面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事情都談妥了,他們還賴在這裡幹嗎,要我養他們一輩子麼?自然是留著他們在這裡,該幹什麼幹什麼!」

    說到這裡,他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現在才知道,戰俘幹活雖說是產出高,但這吃喝同樣花費巨大,要不是這一次俘獲的牛羊不少,就算每天只給兩頓,伙食標準再低,再養上三個月就沒錢了!好在該築的城也差不多了,再拖半個月就能讓格嘉木夏領人回去了!」

    想到桑吉達布花了諾大價錢卻只能贖一個贊婆回去,阿蘿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而這明艷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自然顯得更是動人。遠處的幾個軍士無意中瞧見,俱是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面上帶著瞭然的笑意。

    對於桑吉達布遇刺的事情,李賢很快找到了「兇手」。當血淋淋的三顆腦袋送到了桑吉達布面前的時候,饒是這一位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卻也不免皺了皺眉。想到繼續追究下去殊為不智,他也就順勢下了台階。他這邊繼續和談判人員扯皮的時候,沒廬氏族長格嘉木夏卻派了赤瑪倫帶上二十名隨從,跟著李賢去西海邊上的牛心堆接收俘虜。

    赤瑪倫作為未來的贊蒙,雖說此次女扮男裝,但依舊極盡奢華。贊丹尼奇錦的錦袍,袖子上一圈火紅色的鑲邊上繡著五彩鳥紋。錦袍之外罩著一件羔羊背心,悉諾涅錦緞衣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但如此,她的腰間還繫著寶石鑲嵌帶絲穗的腰帶,胸前懸著琥珀短項圈,一條珠玉穿成瓔珞的長項鏈低垂下來,愈發顯出貴氣。

    李賢原本只是穿著家常便袍,出發之前被阿蘿看到了赤瑪倫的行頭,他立刻又被拖進去裝束了一番,待到重新出來的時候,那身上層層件件,就差沒穿上那身繁複的親王正裝了。

    「這又不是攀比行頭,用得著麼?」

    —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阿蘿居然能帶來這麼多行頭,李賢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一結果,上馬之後便看到程伯虎薛丁山在左右樂不可支。見兩人都是甲冑在身異常神氣,他恨不得回去換上自己那身皮甲。

    「六郎,你就認命吧,你這個親王加安撫大使持節安撫吐谷渾,這出去沒點場面怎麼行,至少不能讓個吐蕃女人把風頭搶過去吧?」

    程伯虎一面說一面擠眼睛,又瞧了瞧落在後頭正在和阿蘿竊竊私語的阿梨,還有那邊隨從簇擁下的赤瑪倫,忽然嘖嘖了兩聲:「比起金明嘉來,這赤瑪倫猶顯精幹彪悍,要是放在我大唐,指不定就是第二個大姊頭,哈哈!」

    李賢沒好氣地狠狠瞪過去一眼,也懶得和這個傢伙一般見識,遂示意上馬趕路。由於是在唐軍實際控制的吐谷渾境內,因此他只帶著自己所部的親兵團五百人,另外則捎帶上了慕容復。一路疾馳經過不少小部族時,見眾人都已經露出了重新安家樂業的架勢,不少小孩甚至還不怕生地望著他們這馬隊,他自是心情漸好。

    這一路上赤瑪倫很少和別人交談,更沒有和李賢說過一句話,一直到西海邊看到那幾座新鮮出爐的土城,她方才微微色變,但仍是沒有主動和人交談。而李賢拎出了某個俘虜代表,並大方地讓她單獨地見了之後,她方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種壓力。

    既然打著持節安撫的名義,李賢很是慰問了一下西海周邊的幾個吐谷渾部族——不消說,看到唐軍這樣大張旗鼓地築城,幾個部族首領為之大是擔心了一陣,待聽說這堡壘不會再往裡頭推進,他們方才放心了。

    牧民見過了,特意從州和周邊州縣趕過來的官員自然不能不見,這其中,曾經因為屈突申若送的功勞而好生受了一番褒獎的廊州刺史洛遠舟自然是得到了另眼看待。然而,在眾多等著接見的青綠緋色官服中間,李賢卻發現了一個有些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個明顯西方風格的男子,大約二十七八歲,服飾很有些誇張。當然,在看過赤瑪倫的打扮之後,那傢伙雖說衣著華麗,卻也不怎麼招搖。不過,頂著一頭火紅的頭髮,卻依然讓李賢的目光第一眼鎖定了他。這傢伙是誰?
第四百二十三章 鶴立雞群的「奇人」,帶著家眷游西海

     鶴立雞群,這四個字用於形容米哈伊爾如今的處境最是當然,對於週遭大唐官員那些奇怪的眼神和目光,他本能地認為這是欣賞自己那一頭火紅頭髮,反而覺得很是得意,甚至在李賢注意到他的時候,很是優雅地深深彎腰鞠躬。

    這傢伙是誰?

    不但李賢覺得奇怪,眾官員中也有一多半摸不著頭腦,還是州都督姚風節站出來做了解釋。然而,李賢一聽之後,卻仍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來自拂菻的貴族,安西大都護裴行儉的特使?這兩層關係似乎無論如何也搭不到一起去,左思右想了一會,他方才想起這個叫做拂菻的國家似乎也是大唐的友邦之一,當初於志寧對他說道過。

    雖說好奇,他卻仍是照章辦事,先是親切會見了來自州等各州縣的大佬,拉交情的同時順便詢問了一下朝廷中的景況。結果,他還沒怎麼問到自個的老爹,州都督姚風節便面帶不忿地滔滔不絕了起來,雖說沒把話頭點透,但該說的卻全都說了。

    末了,這位都督大人還把胸脯拍得震天響:「殿下若是有什麼信要代轉,不妨都交給我,我一定呈上去!同樣是打仗,同樣是大勝,這西北好歹也是殿下親自督戰,怎能讓遼東把風頭全給搶過去了?同樣是救一國,西北才多少兵,遼東又多少兵,劉相公也太厚此薄彼了。難道就是因為他在海東立了大功方才回朝,就要壓著我們麼?」

    李賢原本還在琢磨姚風節怎麼如此激動,此時方才明白是不忿有人搶功勞來著。心中頓時有了計較。再看其他幾位官員個個露出了同仇敵愾的表情。他自是明白這些窩在西北的父母官們都有自己地小算盤。然而這種節骨眼上,他卻需要這種小算盤。

    大唐原本是以尚書省最重,下轄六部可謂是實權部門。但由於李世民當過尚書令,於是這個官職就再也沒有臣子能坐上去,再加上中書門下漸漸崛起,尚書省反而沒落了。別看那六部尚書在後世風光,如今卻不過是名頭好聽,宰相一人統管一件事。尚書也不過仰其鼻息罷了。

    就比如風頭正勁地劉仁軌,如今就掌握著吏部選,卡著所有待陞遷官員的脖子。

    人家拍胸脯,李賢少不得也拍了拍胸脯,保證上面會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如是一來,那些遠遠跑到這裡的官員無不歡喜,暗歎此行不虛地同時更覺得雍王豪爽。而被人認為是「豪爽義氣」的李賢。此時卻琢磨著另一個問題。

    老媽應該也不會拒絕這樣一個落人面子的大好機會,就是李敬玄,大約眼熱劉仁軌手中這樣的大權也已經很久了。

    「尊敬的雍王……」

    乍聽到這字正腔圓的中文,卻又帶著十萬分肉麻地口氣。李賢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一轉頭發現大多數官員都退出了屋子。惟有那位火紅頭髮的漢子正用一種癡狂的目光打量著他,他愈發感到滿身雞皮疙瘩。

    人家都走了也就算了,州都督姚風節怎麼也跑了?這介紹人不在,我知道這傢伙是哪根蔥?

    「尊敬的雍王,我的名字叫米哈伊爾,來自拂菻,曾經見過幾位大唐的商人,並在他們的熏陶下學會了這種奇妙的文字。萬能地我主上帝,這奇妙的文字讓我著迷,只用了三年,我就能用這種優美的語言和來自大唐的人說話!因為我懂得漢語,甚至還曾經在路上遇到了大唐地特使亞伯拉罕將軍,噢,那真是一位威武的高貴人士。」

    聽到上帝兩個字,李賢地臉上流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他終於猜到了這個來自遙遠西方拂菻國的傢伙是什麼來歷。

    什麼拂菻,那十有八九就是赫赫有名的東羅馬帝國……大唐最愛干的一件事就是給各式各樣的異族人士冊封官職,如今還有一位波斯都督卑路斯在。而越過安西再往西的大片土地,原本屬於波斯,如今雖說大食佔著,但在名義上,也是大唐的波斯都督府。

    那個亞伯拉罕,似乎是幾年前他老爹派去東羅馬帝國結盟的,似乎那時候他那雄心勃勃的老爹曾經準備和其結盟打大食——當然,在高句麗問題如今已經上升到了國家政治的情況下,這就算此人真的結成了盟約,打大食也是沒戲。

    這大唐如今哪裡不需要打仗,在波斯覆滅,東羅馬帝國明顯也已經沒落的情況下,傾國之力和大食打一仗有好處麼?

    於是,他越看越覺得這個火紅色頭髮的傢伙有些不順眼,當下便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剛剛說你是裴大都護的特使,有什麼證據麼?在大唐,冒認官員特使是要!」

    「有有有。」

    原本準備再歌頌幾句的米哈伊爾急急忙忙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而李賢拆開來首先驗證了最後的大印,然後才開始看正文,待看完了之後,他方才明白裴行儉怎麼會推薦了這麼個活寶過來。

    —

    什麼拂菻的貴族,這傢伙在安西四鎮廝混已經有三四年了,憑藉著那一頭火紅色的頭髮以及三寸不爛之舌,到了哪裡都是座上嘉賓,而裴行儉安撫西域也曾經有不少地方用過這個傢伙。如今他此人想來吐谷渾見識一下雪域冰原,順帶還想去長安洛陽逛逛,裴行儉想想他一個人也搗騰不出什麼名堂,再加上有龜茲和疏勒王作保,就把人送了過來。

    好吧,看在老裴的面子上,就是多養一個人罷了!

    只不過,他實在不想再經歷一回這種猶如吟遊詩人一般的誇張言辭,信手把信函收好的同時,不等那傢伙開口就警告道:「首先,不管你是哪國人,到了我的地盤上就得聽我的!以後把那一套油嘴滑舌收起來,聽了難受!你想去長安洛陽,如果沒有我點頭,就算你有再多的路引也白搭!」

    「啊,尊敬的雍王,您真是我的太陽……」

    瞧見那米哈伊爾張開雙臂就要衝上來,李賢登時眼珠子一瞪,這才打消了他過度熱情的舉動,心裡卻不禁犯起了嘀咕——和這傢伙的火紅頭髮一樣,這還真是一種火一般的熱情,矜持慣了的中原人哪裡吃得消?

    李賢吃不消,阿蘿也吃不消,所以他們去西海時壓根不打算帶上這煞風景的傢伙。然而,米哈伊爾的三寸不爛之舌不知如何打動了赤瑪倫,竟是跟著那位吐蕃未來的贊蒙四處轉悠去了。對於這種情景,李賢管不著也犯不著去管,反而樂得少了礙事的,遂在兩個當地嚮導和阿梨的帶領下,帶著百八十個人上了冰封的西海。

    白山白路白湖,就連光禿禿的林子也是白的。陽光下的白雪銀亮眩目,而周圍起伏的山巒更有如大海的波濤,帶來一種極致的動感。湖面雖然已經凍住,卻是並非一味的平坦光潔,間或仍有裂縫,馬踏上去有時甚至會響起嘎吱一聲,讓人心驚膽戰。

    每隔一段距離,甚至還有不少冰塊立在那裡,彎彎曲曲似牆非牆,看上去尤為神秘。頭一次看到如是奇景,阿蘿忍不住雙目異彩連連,竟連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也忘記了,常常興奮地抓著李賢的韁繩問東問西,而阿梨自然也趁機膩著薛丁山,讓形單影隻的程伯虎好不懊惱。

    由於有嚮導在,尋到這龍駒島沒費多大功夫,然而,在這小小的島上轉了一圈,李賢卻不免有些失望。由於西海是鹽湖,這島上自然不可能生長什麼鬱鬱蔥蔥的植物,如今大雪天看上去更是顯得凋零。更重要的是,這小小一塊地方就算築城,長年累月地呆在島上,大約也是要發瘋的。

    「不愧是老契苾,老將之言誠不我欺!」

    李賢嘟囓了一句,見阿蘿正砸開了某塊冰,好奇地取了一小塊塞進嘴裡,他不禁翻了個白眼,卻沒有阻止她這小孩子一般的舉動。扭頭四望,見慕容復跨著個弓,拿著細麻線趴在某個冰窟窿邊上,似乎正準備釣魚,他更是覺得好笑。得,這也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島上已經生起了取暖的火堆,正有人把幾隻羊烤得滋滋作響,剩餘那些訓練有素的親兵正在四下警戒。

    忽然,只聽不遠處傳來了一聲興奮的嚷嚷,緊接著,就只聽一聲弓弦鳴響,空中立刻傳來了一聲鳥兒的哀鳴,卻是薛丁山彎弓搭箭,射下了某只不知名的鳥兒。李賢抬眼一看,只見阿梨一陣風似的往那鳥兒的落點跑去,不禁微笑了起來。大冬天的,要射一隻鳥兒還真是不容易!

    而就在這時,慕容復也忽然歡呼了一聲,竟是從冰窟窿裡一下子拎出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旋即也顧不得那冰冷的水濺得臉上都是,一溜煙似的奔了過來。

    「師傅,這是西海特產的魚,最是鮮美不過,若不是用烤的羊肉作餌,絕對不會這麼輕易釣上來,我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

    見慕容復在冰上就趴了那麼一會,臉上就已經是一片青紫,李賢不覺多瞅了兩眼。見其的眼眸中間流露出一股難以名狀的誠意,他便一把接過了那魚,隨即朝旁邊看熱鬧的親兵喝道:「還傻呆呆看著幹嗎,快把這小子弄到火堆邊上去!看看這樣子,哪裡像一個大唐五品官!」
第四百二十四章 長安城的女人同盟

    這一日,臨川長公主宅邸中雲集了一大批女人,家中僕大清早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周曉最怕的就是自家老娘這一時興起,起床之後就想溜之大吉,誰知到了大門口就被人堵了回去,只得無可奈何地跟著臨川長公主一個個認著那些彷彿永遠也認不完的嬸娘姨娘,心中暗自叫苦。

    這還不算完,那些知道他是李賢伴讀的長輩們哪個都不肯放過他,紛紛好奇地盤問李賢的喜好品性,甚至還有人私底下問起李賢和屈突申若交往的經過,迫得他幾乎恨不得找根地縫鑽進去——開玩笑,這種事情他就是知道,他敢說麼?

    「尉遲夫人到!」

    被稱為尉遲夫人的,自然是今年剛剛榮升尉遲家當家主婦的李焱娘了。儘管這年頭沒有子女的寡婦沒有再嫁的限制,但她卻彷彿死了心似的,守著尉遲家不曾挪動過,在外交遊廣闊的同時卻潔身自好,性格又豪爽慷慨,人望亦是極高。

    一進來和幾個相熟的長輩和姊妹打了招呼,又見過主人,李焱娘便上來一把將周曉拎到了一邊,不由分說地問道:「我聽說屈突家似乎在準備嫁妝,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六郎和申若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還是問這個?欲哭無淚的周曉在李焱娘炯炯有神的目光逼視下,到了嘴邊的髒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今天已經被人問了無數次了,怎麼焱娘姐你也來問我?這事情怎麼也該問仲翔吧,那可是他姐姐!」

    「那小子一下子學乖了。整日的不出門。再說他老爹現在回來了,我總不能為了這事殺上門去!」李焱娘沒好氣地一瞪眼珠子,竟有些凶光畢露。旋即抱怨道,「申若也是,去了大西北也不知道捎帶個信回來!咳,要是她這趟西北之行還白走,那也實在太窩囊了!」

    「喲,焱娘你在說誰窩囊呢!」

    伴隨著一陣笑聲。臨川長公主猶如幽靈一般從周曉身後閃了出來,讓後者大吃一驚的同時,更暗自慶幸沒說什麼不得了地怨言。而一看到臨川長公主,李焱娘便猶如趕蒼蠅一般把周曉趕開了去,把人拉到一邊地同時,更似真似假地抱怨了起來。

    「申若的事情我們費了多少腦筋出了多少人手,如今可好,申若窩在西北不動彈不算。竟是連個消息都沒有!她往日還說別人,要我說她也還不是老一套,重色輕友,好歹也得讓我們知道她和六郎進展得怎麼樣了!」

    「原來你是惱了申若不給你個准信!」臨川長公主雖是長輩。卻一向和焱娘等年輕媳婦姑娘處得好,此時撲哧一聲便笑了起來。「我剛剛看到阿曉被那些長輩們問得瞠目結舌,心裡就覺得好笑,想不到你也是一樣!」

    眾人正說笑得興頭濃,外頭忽然一陣風似的竄進來一個人影,還沒站穩就大聲嚷嚷了起來:「好消息,好消息……」

    「仲翔!」

    周曉一看到來人,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來人地袖子,那表情恨不得將人一口吞下去:「你把我害慘了!」

    屈突仲翔好容易掙脫了周曉的手,見周圍七大姑八大姨統統用一種令人膽寒的目光打量著他,他不禁向後悄悄退了一步。然而,想想今日若是不來,以後在外廝混甭想有好結果,他還是強自嚥了一口唾沫,然後強裝笑臉向四周團團一揖。

    「諸位嬸娘姨娘,還有姐姐們,我這些天被我爹拘住沒法出來,並不是故意躲著各位。冤有頭債有主,今兒個我特意前來告訴諸位一聲,我姐姐今早天一亮就到家裡頭,如今去蓬萊宮了!」

    屈突申若回來了!

    得知這個消息,在場的一大批貴婦千金們都為之轟動了一陣。小民百姓固然不知道這位大姊頭這些天銷聲匿跡偃旗息鼓是去了哪裡,但她們卻都是知道的,閒來無事的時候聚在一起常常把那場奔襲拿出來開玩笑,更有幾個年歲大地在那裡唉聲歎氣。

    這樣一個當家主婦的好材料,怎麼偏偏被雍王李賢給拐騙出去了?

    「好好,今兒個可以不必再猜再想,到了時候把申若拎回來大家審問就好!」臨川長公主走到主位,用力拍了兩下巴掌,待剛剛嘩然一片的廳堂重新肅靜了下來,她又笑道,「今天是正月最後一天,原本就是請各位喝酒熱鬧熱鬧,既然仲翔帶來了如是好消息,不妨等著申若一起來如何?可有誰自告奮勇,願意去蓬萊宮把我們那位花木蘭接回來的?」

    此話一出,底下頓時轟然應諾,不一會兒,便由李焱娘牽頭,拉上了

    傅燕蓉好些人,各自披上外袍騎上高頭大馬,氣勢洶子。

    大街上久不見娘子軍出動的百姓看到這一幕,躲開之後又不免指指戳戳議論紛紛。等到半個時辰後,同樣一隊人馬夾著一個身穿火紅色狐皮袍子的女子再次席捲而過,眾人方才恍然大悟——敢情是那位出家之後消停很久的大小姐重出江湖,娘子軍又有主心骨了!

    屈突申若也沒料到一出蓬萊宮就被人逮了個正著,看到李焱娘等人個個氣鼓鼓的模樣,她只得把推托地心思往後放放,等到進了廳堂看見滿屋子的人全都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她,即便她往日我行我素慣了,此時也不禁覺得頭皮發麻。

    「你們這是審案呢,還是為我洗塵呢!」

    「先審案,後洗塵!」

    臨川長公主霟為東主,撂下這句就笑呵呵地上前,硬是把人拽到中間,這才扳住了屈突申若的肩膀,讓她正對著滿堂賓客,笑著吩咐道:「申若來了,各位若是有什麼要問地統統趕緊,過時不候!不過,有一個問題,我就代大夥兒先問了!申若,你都追到大西北去了,有沒有把人追到手?怎麼沒把六郎那傢伙一起帶回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屈突申若哪裡還不知道就算顧左右而言他也肯定矇混不過去,沒好氣地瞪了臨川長公主一眼,這才幹咳了一聲,面上露出了少許尷尬:「這六郎不能回來乃是因為王命軍務在身,不能私歸。至於我……就算要嫁人,少說也得等個一年半載的!」

    這話雖然仍有含糊,但卻道出了深層次地意思,一時間,整個廳堂中傳來了整整齊齊的倒抽涼氣聲。尤其是李焱娘更是誇張地狠狠一拍額頭,結果連人帶椅子往後一倒,若不是身手高明,險些摔了一個四腳朝天。殷秀寧更是蹭地一下跳了起來,上前圍著屈突申若轉了一圈。

    「申若姐,我沒聽錯吧,你真的要嫁人了?」

    「好了,這種事情值得問兩三遍嗎?」屈突申若終於禁不住被人當作靶子這種經歷,沒好氣地喝道,「剛剛還說我是花木蘭,哪有花木蘭大老遠從戰場上回來,就被人當犯人一般審問的!」

    —

    「若你只是上過戰場的花木蘭,那我們自然不用這麼問你。可是,某人卻是在打完仗之後還留在前線和別人談情說愛,不問個明白怎麼行?」

    李焱娘唯恐天下不亂地在旁邊添油加醋,直到屈突申若投來極度不善的眼神,她這才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了好了,依你依你,到此為止行了吧?話說回來,你怎麼不在那裡多呆一段時間,急急忙忙回來幹什麼?」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的疑問,須知屈突申若從來都是我行我素的人,更不會搭理外界的議論或風評,既然都追到大西北去了,沒來由會這麼匆匆忙忙趕回來。而臨川長公主畢竟考慮周詳些,略一思忖便試探道:「申若,可是陛下病了的事情六郎知道了?」

    一說到這事,剛剛還滿堂嬉笑的氛圍一下子沉肅了下來。要說這滿堂貴婦千金,個個都是出身頂尖的名門,各自的父兄丈夫不是在朝當著高官,就是位居顯爵,說句不客氣的話,按照大唐強悍的內室風氣,如果這裡所有人都吹一口氣,這長安的地面上大約也得抖動幾下。

    「六郎已經向我求過婚了,雖說我還未和賀蘭談過,但這李家婦大約也就是一年之內了。」

    雖說這年頭仍舊講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誰都知道這婚事屈突家不會拒絕,一聽這話,快慰的有之,欣喜的有之,惋惜的有之,人群中再次為之嘩然。然而,屈突申若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眾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既然要為李家婦,我這趟回來便得盡為人媳的本分,有些事情就不能眼睜睜看著。各位有的是我的長輩,有的是我的姊妹,擔當大的事情我不敢托付大家,但那些力所能及的事,還請各位不吝相助,申若在此謝過!」

    見屈突申若深深襝衽團團一禮,臨川長公主雖是心頭驚異,卻仍緊趕著上前一把將其攙扶了起來。而這時候,平日就與她交好的李焱娘等人彼此互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李焱娘更是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赴湯蹈火這種話我們不敢說,但只要是能出力的,想必在場誰都不會推諉!不說別的,申若你的眼力見識,誰會信不過?」
第四百二十五章 小蘿莉也有大任務

     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後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高後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衣食滋殖。」

    諾大的書房中,一個小女童正趴在書案前,搖頭晃腦地念著如是一句話。半晌,她方才抬起腦袋,疑惑地向對面的中年人問道:「爹爹,不是都說呂後專權以至於漢室凋零麼,這太史公為何反而讚她用政的時候天下太平?」

    上官庭芝頭痛地瞧著自己的小不點女兒,頭一回領教了自個的老爹平日教導她的不易。這不,自己今天不過臨時接下了教她史記的任務,結果倒好,念不過是念了三段話,上官婉兒提出的問題足足有一籮筐,而且他的大道理小傢伙根本不聽!

    這事情要說明白,就是一天都未必夠,因此他絞盡腦汁想出了幾句話敷衍過去,立刻就找了借口讓女兒自己唸書,然後便落荒而逃,直到出了廊下才鬆了一口氣。都說他養了個小神童,能夠繼承上官家的衣缽,然而,這對於當父親的來說考驗也實在太大了,還不如生個平平常常的女兒來得省心省力!

    如是在心裡抱怨了一通,他立刻匆匆出門,免得被小的看到再糾纏不清。而他前腳剛走,一個八九歲的女童便興沖沖地進了院子,熟門熟路地直奔書齋,一進門四下一望,就笑嘻嘻地衝到了上官婉兒的書案前。

    「婉兒,你聽說了沒有。大師娘回來了!」

    上官婉兒一下子放下書本抬起了頭。小臉上寫滿了驚喜,那一雙眼睛放射出了異常閃亮的光芒,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還在地上跳了兩下,這才興奮不已地拉住了阿韋地手:「韋姐姐,這事情你從哪裡聽說地,大師娘現在人在哪裡?」

    「我只聽舅母說起,今兒個上午大師娘去了一趟臨川長公主府,所以這回來的消息肯定不假。」阿韋不假思索地冒出這句話。旋即便憤憤地一跺腳,「要說師傅還真是無情無義,還說收我們當徒弟,一轉眼就溜得沒蹤影了!大師娘緊跟著也去了西北,小師娘成天長吁短歎,壓根沒心思教我們學功夫,都這麼久了,連一套劍法都還沒學全!」

    說起這事。上官婉兒也頗覺得心中惱火,遂跟著一起使勁點頭。兩人正同仇敵愾的時候,忽然只聽外頭傳來一陣爽朗地笑聲。

    「喲,這怨氣沖天的。在埋怨誰呢?」

    兩個小的一下子轉過頭來,見一個火紅的人影邁進了門檻。頓時喜出望外,齊齊迎上去叫了一聲大師娘。上官婉兒羨慕地打量著屈突申若那身狐皮袍子,想想李賢送給自己的那件白色皮袍只是新年穿了一次,就被母親收了起來,那眼睛更甭提多亮了。

    阿韋雖然在人前裝得嫻靜文雅,但在屈突申若這樣熟悉的人面前向來都是本形畢露,此刻便急不可耐地問道:「大師娘,怎麼師傅沒和你一起回來?」

    「因為有人不想讓你們地師傅回來!」

    屈突申若半真半假地眨了眨眼睛,見阿韋一下子面色發白,而上官婉兒則是皺起了眉頭,便笑嘻嘻地一手一個攬著兩人坐到了書案後頭,旋即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們的師傅向來得陛下和娘娘寵愛,和太子又和睦,這一次衝冠一怒跑到了西北,又立了大功勞,按理說陛下既然病了,為人子回來探望探望,這是最基本的道理,可你們知不知道,朝廷給他的詔命上,甚至都沒提陛下病了。」

    阿韋迷惑地睜大了眼睛,為難地瞧了瞧上官婉兒。而上官婉兒雖然天資聰穎,不過是跟著上官儀耳濡目染,不該聽的多聽了一些而已。現如今屈突申若說的這些都是上官儀這些天諱莫如深的,她又哪裡明白究竟怎麼回事!

    上官婉兒拍了拍阿韋的手,示意她別著急,略一思忖便開口答道:「大師娘,你說地這些我和韋姐姐都不明白。不過,我們都知道,師傅向來都對我們好,而且決不是那種大奸大惡的人。如果大師娘認為我們兩個有什麼能幫忙的,就儘管說!」

    這話一出口,屈突申若頓時笑了,輕輕地在兩個小傢伙腦袋上略敲了一記,她便蹲下了身子,正好可以平視兩人的眼睛。

    「你們兩個都是人小鬼大,不是那種等閒地小鬼,所以這次自然是任務重大。我先頭去過含涼殿,皇后娘娘說,太平公主已經漸漸大了,也需要兩個玩伴,大約馬上就會有旨意下來,宣召你們為公主侍讀。有了這個名義,你們就能日日進出宮闈,有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情,你們就正好可以做,明白麼?」

    「不明白。」

    這一次,上官婉兒和阿韋同時迷

    了搖頭。進宮去當公主侍讀是一件好事,可是,這幫忙有什麼關係?任憑兩人把小小地腦瓜子想破,也著實沒想到其中的關聯,所以眉心中間都是一個小疙瘩。

    「兩個小傻瓜,我當然是讓你們居中傳遞信息當特使!」

    驟聞特使兩個字,兩個小傢伙全都愣住了,但不一會兒,阿韋便張大了嘴巴,那種又驚又喜的模樣怎麼都掩不住。而上官婉兒也比她沒好多少,在家裡古靈精怪從上到小都寵著捧著,那畢竟是在家裡,可跑到外頭,除了那些熟悉她的人,有誰會把一個六歲女童放在心上?於是,兩人幾乎是同時重重點頭,說是滿心大志也不為過。

    屈突申若早料到了上官婉兒和阿韋的反應,親暱地在兩人臉頰上掐了一記,便開始細細囑咐一樁樁一件件的注意事項。足足說了半個時辰,外頭跟著阿韋前來的僕婦終於等不及派人來催,阿韋這才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直到這時,屈突申若才將上官婉兒抱到了自己膝蓋上,正對著她的眼睛吩咐道:「婉兒,除了剛剛的事情之外,還有一個很艱巨的任務要交給你。」

    官當得越大麻煩越多,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上官儀如今就正好有這樣的煩惱。他和劉祥道私交極好,所以兩人當初一個中書一個門下,可謂是如魚得水搭檔默契。可誰能料到,這倒霉的一年居然把劉祥道也給拉上了!

    同樣是姓劉,劉仁軌怎麼那麼強勢,那麼不好對付!

    上官儀從馬上下來,望著忽然之間烏雲密佈死沉死沉的天空,深深歎了一口氣方才邁進了大門,心中想著若是下雪又會壓塌多少房子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旁邊的僕人見他臉色不好,全都不敢上來打擾。而他亦是悶頭不作聲往裡頭走,循例到上官婉兒的書齋轉了一圈,見裡頭空蕩蕩地沒有人,不覺有些奇怪。

    他的孫女可是個書迷啊,這時候不在書房跑哪裡去了?

    「孫小姐去後頭騎馬了!」

    —

    騎馬……上官儀的臉色不自然地抽搐了兩下,想到了正月十五李賢千里迢迢從西北送來的禮物。他的是一件紫裘皮袍子,兒子媳婦都是些文房四寶並珠玉首飾,而送給上官婉兒的居然是一匹高頭大馬!要是站在那匹馬旁邊,他那孫女還不及馬腿高,這種禮物是送給小孩子的嗎!

    可偏偏上官婉兒就是喜歡!

    他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認命似的穿過中庭來到了後院跑馬場。諾大的場地中,兩個護衛把上官婉兒護在中間,正在教她練習騎馬,而那匹馬前頭甚至沒一個牽馬的!瞧見自己的寶貝孫女雙手使勁拉著韁繩,雙腳踏在特製的馬鐙上,身子半伏在馬背上,興奮得無以復加,老上官剛想歎氣,最後卻只是拿巴掌輕輕拍了一下腦袋。

    這年頭,要培養一個淑女怎麼就這麼難呢?他上官家雖說不比五姓那樣的門第,可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怎麼如今孫女愛讀書的同時,也如此喜好胡風?

    好容易等到上官婉兒從馬上下來,他不免板著面孔上前,剛想要吹鬍子瞪眼的時候,上官婉兒便笑嘻嘻地叫了一聲祖父,旋即抱怨道:「今天我讀史記,只不過多問了幾個問題,爹爹就跑得沒影了,害得我只能自己琢磨!」

    他那個沒出息的兒子!上官儀在心裡把臨陣脫逃的上官庭芝大罵了一通,便和藹可親地詢問孫女都學了些什麼,待聽上官婉兒幾乎一字不差地複述著那幾篇本紀的時候,他頓時面有得色,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好,同時也不禁有那麼一絲遐想。

    要是孫女大幾歲,憑這家世賢名,這太子妃的位子……不對不對,那一位的兒媳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他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而上官婉兒偷覷了一下祖父的臉色,向身後的從人趕蒼蠅一般地揮了揮手,隨即乖巧可人地問道:「看祖父這幾天心情都不太好,是不是政務太多太忙?祖父年紀大了,若有疑難不妨找人分分憂,別一個人憋在心裡。」

    「還是婉兒懂事。」

    上官儀輕輕摩挲著孫女的頭,再一次深深歎了一口氣。以前劉祥道在的時候他還有個可以商量的人,如今倒好……還有就是,以前覺著李賢太會騷擾人,可現在想想,那位主兒疏狂不假,有的時候還是挺能出點歪主意幫忙的,現在卻相隔千里指望不上。

    等等,似乎此次正是劉仁軌編排了各種借口,不讓李賢回來的!使勁扯了兩下鬍子,上官儀頓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百二十六章 從天而降的馬賊

    馬賊,這個名字對於草原上的人來說,就和中原的盜匪厭。所謂馬賊,往往是一些不容於部族的人的集合,少則幾十騎,多則成百乃至上千騎,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燒殺搶奪無所不用其極。當然,在強勢的部族面前,他們往往會避其鋒芒,就算幹上一票也不會太過分,而對於那些小部族來說,一次馬賊襲擾可以說是最大的噩夢。

    「吐谷渾也有馬賊?」

    回程的路上,正事幹完了,想知道的消息也知道了,滿心輕鬆的李賢便和慕容復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了起來。等聽到慕容復說起馬賊的凶殘,他不覺皺了皺眉,便問出了如上的那句話。

    「師傅,倘若還是當年雄霸西北的吐谷渾王廷,縱使有馬賊也不會那麼猖獗,但現在就不同了!」

    說起這個,慕容復便有些滔滔不絕,年少的臉上雖說有鄙夷,但同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那些馬賊大多也是身世可憐的人,在西北這塊地,沒有部族的人絕對無法生存,除了成為馬賊幾乎沒有第二條路。而一旦劫掠過第一次,那麼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因為無論你搶過幾次,只要是馬賊,那麼被抓之後就只有一個死字!」

    李賢瞥了一眼慕容復的表情,忽然瞇起了眼睛:「你小子瞭解得這麼清楚,是不是也有去做馬賊的打算?」

    這話問得異常直截了當,慕容復不禁一呆,見周圍的程伯虎薛丁山也盯著他。他愈發覺得心中不安。最後輕輕點了點頭:「弘化長公主能夠護我一時,卻護不了我一輩子,將來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成為可汗。我都活不成。當初達延芒結波還能拉到大批支持者投吐蕃,像我這樣孤單單一個人,除了當馬賊,還能幹什麼?殺人還是被殺,總歸就只有這兩條路而已。」

    此話一出,那股與其年齡不相稱的狠辣氣息便流露了出來。讓這幾天看慣了慕容復少年心性地程伯虎和薛丁山都是一呆。而李賢斜睨著他,心中卻異常瞭然。

    哪怕這小子不是狼王,是狼崽子這一條卻是確鑿無疑地,指望他心性純良得如同天使更是癡心妄想!不過,從他敢坦然說明這些來看,這小子還算是老實。

    「既然想過這檔子事,那麼至少表明,你接觸過那些馬賊?」

    見李賢聽了這些話猶如沒事人似的。不但程伯虎薛丁山心中嘀咕,就是慕容復也有些始料未及。在他想來,以這位師傅的脾氣,應該是指著他痛罵一頓沒出息才對。在愣了小半晌之後。他四處一望,尷尬地壓低了聲音:「吐谷渾最大地馬賊是拓跋宏。手下大約有一千多騎,他號稱是北魏王族之後,他曾經派人來見過我……」

    阿蘿一直跟在李賢身後,見慕容復自剛剛起一直都在說馬賊,她不免有些睏倦,打了個呵欠四下一望,便瞥見後頭的赤瑪倫也在發呆。正在這時,只見前軍忽然起了陣陣騷動,不多時,一個斥侯便衝到了李賢跟前。

    「偏西之地發現有數百騎兵,大約是……大約是馬賊!」

    這話音剛落,就只聽遠處蹄聲陣陣,聞聲望去,卻只見天邊黑壓壓一大片人,人人揮舞著雪亮的兵器,那喊殺聲遠遠就傳了過來。此時,甚至不等李賢出聲發令,整個親兵團立刻動作了起來,有的控箭上弦,有的則掣出了腰中兵刃。在各自隊正的帶領下,數息之間,剛剛略顯凌亂地隊伍變得異常齊整。

    說馬賊,馬賊就到,這廝還真是烏鴉嘴!

    李賢瞪了慕容復一眼,見這小子驚愕得無以復加,便掃了掃四周訓練有素的親兵以及滿面激動的程伯虎薛丁山,頓時聳了聳肩。有句老話說得好,柿子揀軟的捏,他這些兵都是從真正的戰陣中走過來的,人人都被軍功和賞賜刺激得渾身發熱,誰吃飽了撐著,居然敢在這吐谷渾襲擊他李賢這一行人?

    「殿下……」

    「少說廢話,你領銜你指揮,我和伯虎小薛都聽你的!」

    不等霍懷恩請示什麼,李賢就一口把話堵了回去,順勢一把抽出了腰中寶劍,猛地大喝了一聲:「以斬首計功勳,到時候拿腦袋給我報功勞!」

    他向來中氣極足,一句話吼出口,四周頓時響起了轟然回應,驟聞馬賊來攻的那點子慌亂全都無影無蹤,取而代之地則是充斥在數百人中間的一股殺氣。所有人望著那黑壓壓散開的大批騎兵漸漸馳近,幾個上次立過大功的親兵更把眼睛瞇縫了起來。

    李賢轉頭囑咐阿蘿跟緊自己,又讓程伯虎和薛丁山好生保護她。趁著仍有一絲餘暇,他便打量了一眼赤瑪倫,見這一位被眾多隨從護持得水洩不通,臉上並不見驚慌,頓時放下了心思,握

    手稍稍緊了一緊。

    「殺!」

    隨著霍懷恩的一聲暴喝,氣勢洶洶撲上來地馬賊愕然發現,剛剛還像是被嚇呆了似的「肥羊」忽然猶如一陣風似的有了動作,數百人合成了一股,尖刀一般朝己方直插了上來。前方揮舞兵器嗷嗷直叫的幾個馬賊原本還以為是對方虛張聲勢,待到發覺自己一瞬間到了馬下,或是腦袋一輕,方才知道這回踢上了鐵板。可這時候,兩撥人已經狠狠撞在了一起。

    有程伯虎薛丁山牢牢看著,有霍懷恩死死盯著,還有大批眼熱於軍功的親兵,李賢壓根沒找到表現的機會。眼睜睜看著慕容復揮舞著彎刀在左手邊砍下了一個馬賊的腦袋,濺血的臉變得異常興奮,甚至還一溜煙衝到了更前方的位置,他也只能索性不管不問了。

    戰場上就是撞大運,這小子要是有福份就不會死,要是死了……那就是天數,他也沒辦法!

    經歷了上次一仗,霍懷恩這個校尉頗有了幾分經驗,等到一鼓作氣突破了中央,他卻仍不滿足,左側大迴旋之後追著馬賊的屁股又掩殺了上去,如是兩三回殺下來,殘餘的馬賊全都慌亂地四散奔逃,剩下的除了屍體就是重傷員,還有一匹匹無主戰馬四處遊蕩。而眾親兵的馬首旁邊,大多掛著那麼一兩個死不瞑目的腦袋,至於那些沒撈到斬首功勳的則是滿臉懊惱。

    解決了這數百馬賊,李賢瞅了一眼精光錚亮沒有絲毫血污的寶劍,信手回劍歸鞘的同時,便示意霍懷恩帶人清點戰場,順便抓幾個能開口說話的俘虜。不多時,這位昔日赫赫有名的隴右遊俠便拖著兩個五花大綁的馬賊回轉了來,那架勢就和老鷹捉小雞似的。

    「殿下,剛剛有個軟骨頭供認說是奉了大首領的命令,所以才在這裡等著準備伏擊我們!好在我們一路都派了斥候,這些人也不知道我們有多少能廝殺的,否則麻煩就大了,沒把全部人帶來!那傢伙一看就不是個大人物,所以我一刀砍了。這兩個身上都穿了皮甲,大約不是尋常馬賊,是帶回去審問還是就地審問?」

    漢語在吐谷渾向來還算通用,因此乍聽得霍懷恩的稱呼,那兩個被捆得猶如粽子一般的馬賊都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在人群中掃了兩眼,其中一個忽然發現了慕容復,立刻猶如找到救星一般地嚷嚷了起來。

    —

    「蘇盧末王子,我是葉爾丹,曾經受大首領之命和你見過的!」

    這聲嚷嚷頓時讓眾人的目光齊集在了慕容復身上,就連李賢也不禁嘀咕了起來。剛剛這小子才說到什麼吐谷渾第一馬賊拓跋宏,結果就遇到了對方麾下的馬賊,這還真和看書似的,巧得不能再巧。

    「葉爾丹?」慕容復面色一變,上前仔仔細細瞧了兩眼,面色頓時變得極其古怪,「你們大首領拓跋宏不會愚蠢到連腦筋都不會動了吧?這是大唐雍王殿下,你們居然敢打劫?」

    終於確認了李賢的身份,那葉爾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極其沮喪,仰天長歎了一聲便實話實說道:「如果知道是唐軍所部,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敢打主意,更不用說雍王了。大首領日前剛剛病故,如今繼任的是他的拜把兄弟倫泰,三天前,有人找上門來,願意出五百兩黃金讓我們劫一支商隊……」

    人家說劫商隊就劫商隊,也不打聽清楚,這幫馬賊的腦子也忒簡單了!

    李賢看了一眼慕容復,覺得那吐谷渾第一馬賊實在有些名不副實。結果,大約是他的眼神被人家瞥見了,另一個俘虜就忽然冷笑了一聲:「葉爾丹,你這個傻瓜,倫泰分明是借刀殺人,他早就想歸順了吐蕃,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今兒個死的全都是你我心腹!」

    借刀殺人!

    李賢正琢磨這四個字,忽然只見一騎人排眾而出,居高臨下地道:「如果你們那個愚蠢的大首領敢投吐蕃,我沒廬氏一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自打此行以來,一直都保持沉默的赤瑪倫終於露出了殺氣騰騰的表情,甚至沒注意一眾唐軍那各式各樣的精彩神色。而那個火紅頭髮的米哈伊爾,則是在馬背上使勁揉著肩背,一邊打量李賢一邊偷窺赤瑪倫,最後用心有餘悸的表情摸了摸腦袋。
第四百二十七章 剿匪抓到的重要人物,回長安有望

    打仗不免要死人,哪怕是極其精銳的部隊也是如此。付數百馬賊,李賢總共損失了十幾個人,傷了好幾十,好在這受傷的都只是輕傷。只是,在埋葬死者的時候,他已經不像初上戰場那般沮喪,面色異常平靜。

    「殿下,除了這兩個和逃竄的馬賊之外,戰場上已經清理完畢了!」

    聽到霍懷恩如是說,李賢扭過頭,見其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就知道這個煞星多半是把活著的統統殺了。雖說覺得有些殘忍,但想到馬賊來去如風,確實是西北一大患,他便點了點頭:「你把將士們的功勞都記好了,回去論功行賞。」

    話音剛落,慕容復忽然從旁邊探出了腦袋:「師傅,拓跋宏的那股馬賊不但襲擾過眾多小部,甚至連幾個大部也曾經吃過虧,外頭的懸賞很是不少。這一次我們大展神威,這戰利品之外,不如索性擒賊擒王,取了那懸賞如何?」

    要是這話是別個親王聽了,必定會嗤之以鼻,就是周圍的人也會提出異議,指不定還得丟出什麼白龍魚服為蝦戲之類的話。然而,李賢從來就是個不循常理出牌的人,程伯虎薛丁山又是好事的,從來都是以他馬首是瞻,霍懷恩雖說成了校尉,但本質上仍是一個好強鬥狠的遊俠,一聽這話全都來了興致。

    李賢拿著馬鞭沖慕容復指了指:「慕容,你小子還真是狠啊,那拓跋宏雖說死了。可好歹當初還派人和你接觸過。你居然就想著拿人家部屬的腦袋換懸賞?」

    「拓跋宏看中的不過是我地姓氏,指望著靠我地名號招兵買馬幹大事,哪裡是存了什麼好心?」慕容復見李賢目光炯炯地直視過來。面色也旋即變得老實了下來,「我就算真要當馬賊,也不會投這樣野心勃勃的人,到時候只怕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你小子果然狡猾!」李賢笑罵了一句,遂不再搭理慕容復,轉頭對霍懷恩吩咐道。「老霍,再去審那兩個人,務必問出馬賊地巢穴!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把他們的嘴撬開。他們要是敢不說,就等著餵這天上的禿鷲吧!」

    總共就這麼點人,李賢的決定很快傳到了眾親兵的耳中。他們都是各權貴宅邸中成日練武的,根本靜不下來,憋在樹敦城中個把月已經快憋瘋了。今日痛殺一場都覺得快活。一聽說還要追擊馬賊巢穴,而且得來地懸賞大家全都有份,他們自是群情振奮,更覺得跟著李賢有前途。

    李賢正準備安排一批人把赤瑪倫一行送到安全地帶。誰知道他上前還沒開口說話,這一位就忽然主動提議道:「雍王殿下。那些馬賊說不定是衝我們而來,我這些隨從都是精銳之士,我也不是累贅,我們願意一起去!」

    這年頭怎麼女人都那麼倔強死心眼?李賢瞧著那雙抿緊的嘴唇和不容置疑的堅決,思量片刻便答應了下來。雖說這是人家的未來贊蒙,可人是格嘉木夏帶來的,關他何事?

    痛恨新任大首領倫泰的葉爾丹幾乎不假思索地出賣了馬賊巢穴的位置——馬賊們其實比誰都怕死,再加上所有家底消耗殆盡,如果不想死,他們絕對沒有第二個選擇。而有了這兩個熟悉地形人員的嚮導,李賢一行在拔掉了沿路所有哨探地情況下,閃電一般的奔襲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斬首五百級!

    這個放在中型戰役中都是相當戰果的成績,再一次輕而易舉達成了。當然,這也要怪那個倫泰蠢笨,那刀光劃破帳篷地時候,這一位仍然在興高采烈地招待貴賓,喝得酪酊大醉,結果糊里糊塗就丟了腦袋。整個駐地更是被連鍋端,從上到下幾乎都沒有跑掉。

    然而,對於李賢來說,剿滅了馬賊只是完成了既定目標,此行的意外收穫才真正是最大地驚喜。這股馬賊不但橫行於吐谷渾北部,而且常常襲擾西域,巢穴中藏有大量金銀器皿和西域金銀幣,甚至還有不少來自中原的貴重工藝品,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豐富的戰利品還在其次,最大的收穫是,那個僥倖逃過一命被活捉的馬賊貴賓,居然是西突厥殘餘一支的重要人物李遮匐!

    早年附唐的西突厥兩可汗之間的恩怨,李賢曾經聽契苾何力聽過,再加上親兵中還有幾個是深悉西北形勢的,自不會輕易被人矇混過關。所以,得知此次陰差陽錯抓到了這麼一個重要人物,他額手稱慶之後,大手一揮就把繳獲的所有金銀幣給賞了出去。

    金銀器皿是大傢伙,固然不能夾帶,但這些金銀幣天知道是否有人會一時貪小偷拿一些,還不如分了乾淨。於是,上上下下的腰包又鼓了一圈,眾人無不興高采烈。

    「雍王殿下!」

    —

    李賢坐在馬上,正看著一群親兵忙忙碌碌地往馬上一個個地捆紮口袋,聽到身後的這個聲音,轉頭一看便發現是赤瑪倫,且愕然察覺到,剛剛那聲她竟然未做任何掩飾,明顯是女人的聲音。

    「李遮匐如今乃是我吐蕃子民,希望殿下將此人交由祖父帶回去!」見李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赤瑪倫頓時咬咬牙道,「只要李遮匐能夠供認受了欽陵指使前來截殺我,那麼,他就會失去贊普的信任和邏些貴族的支持!我知道殿下和欽陵有深仇大恨,此番欽陵必敗無疑,所以請殿下看在和我沒廬氏的一點交情上,務必答應我這個要求!」

    交情……說是交易還差不多,把人交給你,憑什麼?

    李賢面上雖然沒有表情,但眼睛卻漸漸瞇縫了起來,待赤瑪倫說完,他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說李遮匐是吐蕃子民,可是,他叛唐在先,投吐蕃在後,不管按照先後還是按照情理,似乎此人都應該由我處置,更何況人是我抓的。沒廬小姐,我和欽陵是有私怨,不過,私怨在後,國事在先,我雖然疏懶,還不至於因私忘公。」

    赤瑪倫沒料到李賢對自己的身份彷彿早有預料,更一口拒絕了這個提議,竟是連個商量都沒有,不禁呆了一呆。要知道,這位大唐親王不是最最重利的麼?正想再遊說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對方直直地望著自己的眼睛,那犀利的目光讓她心頭一悸。

    「俘虜我都給了你的祖父,桑吉達布只贖了一個光桿贊婆回去,這已經是我大唐的底線了,也是我的最大交情了。至於這個李遮匐,我得親自送回長安去,治他反叛之罪。」

    言罷他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旋即自顧自地去安排開拔事宜。而米哈伊爾遠遠張望了一會,忽然從旁邊繞了過去,追上了李賢。

    「殿下,雍王殿下!」

    李賢一轉頭瞅見米哈伊爾,眉頭不由微微一擰。一路上,他沒少看見這只紅毛猴子上竄下跳,彷彿是在向赤瑪倫獻慇勤,此時看他湊上來,頓時覺得沒有好事,暗道裴行儉怎麼推薦了這麼個活寶過來。

    「殿下,那個李遮匐我曾經在疏勒王的宴會上見過,對了,還有阿史那都支!那時候我記得還有個漢人亦是坐上嘉賓,聽說是中原賣兵器的,很是誇耀了他那把寶刀。」兩句正話一過,米哈伊爾又不正經了起來,涎著臉大唱讚美之詞,「我以前只知道羅馬帝國的富饒,如今才真正體會到,這東方實在是太富有了,啊,遍地是黃金白銀……」

    李賢甚至不等這傢伙說完便掉轉馬頭走路,隨即找來了剛剛那個熟悉西邊狀況的親兵,一問才知道這李遮匐和阿史那都支是昔日那兩廂西突厥可汗的部屬,如今都投了吐蕃的。聽著那一個個冗長而且又差不多的名字,他著實覺得頭昏腦脹,再想想裴行儉這個安西大都護成天就是和這些人打交道,頓時覺得人家實在不易。

    風塵僕僕趕回樹敦城,契苾何力聽說了李賢的「輝煌戰果」,第一件事就是把隨行的程伯虎薛丁山外加霍懷恩一起叫過去狠狠訓斥了一通。他是副將,年紀又擺在那裡,甚至可以說是小薛未來的岳父,試問誰敢說一個不字?然而,挨訓歸挨訓,三人心裡卻都在打著各自的小算盤,計算著這一次的收益率,壓根沒把契苾何力的話放在心上。

    到了最後,契苾何力也懶得再對牛談琴,揮揮手打發了這三個傢伙,又去看了看那個倒霉的李遮匐,旋即便琢磨起怎麼寫奏折來。

    西突厥……西突厥按理說已經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大唐的西域羈州,然而,自從蘇海政那傢伙聽信讒言誤殺好人,大好局面再次分崩離析。這一次拿到了李遮匐,勉強能夠解決一派勢力,想必天子應該會高興才對。

    唉,這長安裡頭的紛爭,居然連累他在西北也不得消停,真是最大的麻煩!

    一想到李賢安靜不下來的性子,契苾何力的老臉上露出了異常頭痛的表情,最後也不叫幕僚,鄭重提筆在卷軸上寫了第一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小太子煩憂,老上官鬱悶

    蓬萊宮中無東宮,倒是有個東內苑。然而,與其說這東宮的作用,還不如說那等同於御花園的作用。所以,身為太子的李弘,仍舊是在太極宮的東宮見臣子處理政事,每日跑一趟蓬萊宮就得花費一個多時辰。

    這是人子孝道,甭說他壓根不覺得有什麼苦,就算覺得苦,也不會往外頭說。

    李治身體不好群臣都已經習慣了,他這個當兒子的也已經習慣了。然而,那天在便朝的時候看到自己的父皇一下子跌坐在寶座上人事不知,他還是嚇了一大跳,待從太醫那裡得知只不過是風眩病再次發作,他方才放下了一顆心,之後也就是該幹什麼幹什麼。

    為了輔佐他這位太子,李治給東宮安排的臣子都是第一流的精兵強將,比如說劉仁軌,比如說郝處俊,比如說上官儀……換言之,一旦他這個太子開口想要誰作為東宮輔佐,李治絕對是大開方便之門。然而,李弘不比李賢,禮儀規矩已經深入到了他的骨子裡頭,所以對於這些資歷深人望重的老臣,他都非常尊重,幾乎是言聽計從。

    而太子左庶子劉仁軌和太子太傅上官儀不同,上官儀雖說在詩賦上聞名天下,但在政治上的手腕並不老到,可劉仁軌大起大落了一次,對於世情可謂是洞若觀火。所以,在對李賢隱瞞李治病情這個問題上,李弘便被他那種說法給說服了。

    劉仁軌的話彷彿字字句句都在為這兩兄弟著想:「太子殿下固然和雍王殿下兄弟和睦,即使雍王殿下人在西北,至少知會一聲也是必要的。可是。雍王殿下能夠衝冠一怒為紅顏。大老遠跑去了西北,焉知如今聽聞陛下病倒會丟下一切趕回來?孝道固然重要,可西北如今局勢未定。若是因此而功虧一簣,只怕將來不但雍王殿下會後悔,陛下也會有所懊惱。殿下既然和雍王親厚,就保全他這一次吧。」

    翅膀硬了想要飛了,這八個字並不足以形容李弘眼下地心境。他天性純孝,再加上母子天性。雖說曾經覺得母親專斷,但在武後果斷地棄用了李義府之後,又有李賢從中牽線搭橋,母子關係早就修復如初。

    可是,他已經及冠,也很快就要迎娶太子妃,按理說已經成年。可如今李治這一病,不是讓他監國。而是讓武後攝政,他倒不覺得什麼,可外頭地議論卻讓他很心煩,就連東宮的屬官。也常常明裡暗裡在他面前說道些有的沒地。

    蓬萊宮中住著帝后,這太極宮自然就頗有些冷落。這一日下午。出了東宮的他不知不覺往右轉,旋即看到了依舊巍峨的武德門。想起當初李賢住在這武德殿,常常沒事轉去東宮騷擾玩鬧的往事,他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索性舉步邁上了台階。

    「太……太子殿下!」

    武德殿中仍舊留著不少昔日侍奉過李賢的宮人,一見是太子都吃了一驚。兩個人匆匆迎上來的同時,面上都流露出了些許尷尬,更有人偷偷往裡頭瞧。看到這一幕,李弘不禁覺得奇怪,隨口問道:「怎麼,裡頭有人?」

    「回稟太子殿下,是……是公主和兩位侍讀在裡頭。」

    這宮裡頭地公主一共有三個,然而,前頭兩個公主都是蕭淑妃留下的,住在掖庭之中,平常人根本見不著,所以,人在武德殿還能被稱作公主的自然只有一個。

    「令月?」

    李弘心頭起了疑惑,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遂點點頭進了武德殿。雖說已經三年沒到過這裡,他卻仍覺得所有擺設俱是無比熟悉,再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他更是熟門熟路地拐了過去。果然,到了李賢往日那間寢殿,他就聽到了李令月熟悉的聲音。

    「六哥,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乍聽得這一句,李弘恨不得轉身拔腿就走,但想到身後還有別人,只得硬生生止住了。雖說他自忖乃是坦蕩蕩別無半點別樣心思,可大道理可以對大人講,若是妹妹張口問他這個問題,他該如何回答?此時此刻,他頭一次覺得劉仁軌給他出了個餿主意,不說其他,如果李賢在,想必那些敢在他面前抱怨的東宮官員都會縮回去。

    「太子殿下!」

    阿韋一掀開簾子就瞧見了李弘面色怔忡地呆站在那裡,連忙叫了一聲。還不等李弘回答,裡頭忽然就竄出了兩個人。年齡最小的太平公主李令月一瞧見哥哥,立刻歡呼著撲了上去,大聲嚷嚷道:「五哥,我想六哥了,嗚哇!」

    李弘完全沒料到兩句話沒說到,李令月居然抱著他的脖子哭鬧了起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絞盡腦汁地哄

    子。奈何他不比李賢地本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卻微,到了最後,還是上官婉兒笑瞇瞇地上前,一句話就解了圍。

    「公主,太子殿下是儲君,一句話頂得上別人一千句,只要他讓雍王殿下回來,別人能不准麼?」

    李令月的哭聲一下子嘎然而止,猶帶著淚珠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弘的眼睛,兩隻手箍得更緊了,可由於剛剛哭得太猛,她仍有些抽噎,喉頭聳動不止:「五……五哥,你……你真地能讓六哥回來?」

    李弘從來看到的都是乖巧可人或是調皮搗蛋地妹妹,何嘗見過她哭得如此傷心的模樣?一面用帕子給她擦眼淚,他一面小心翼翼地選著言辭哄她,好容易哄得小傢伙有些迷迷糊糊,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命乳母先帶著她在李賢的床上歇一會,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上官婉兒和阿韋身上。

    他確實聽說過母后指名,由上官儀的孫女還有韋玄貞的女兒作為公主侍讀,如今愈發覺得兩個女童確實聰明伶俐。然而,一想到一個妹妹就夠古靈精怪了,他頓時有些頭大。

    「令月還小,不懂事,若是遇到今天這種事,你們多哄哄她……」話說了一半,李弘忽然卡殼了,接下來他能說些什麼——難不成要人家勸他那個才幾歲的妹妹國事為重?滿心狼狽的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熟悉環境,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即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他身後,兩個小傢伙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著,全都是一頭霧水。

    心煩意亂的李弘破天荒地換上便服,只帶了兩個侍衛出了宮城,可到了大街上卻有些茫然。他不像李賢,除了臣子幾乎沒有朋友,這時候又能上哪裡去?思來想去,他終於想到了賢德居,遂打馬從春明大街直奔西市。

    他這個太子時隔數年第一次在這裡露面,讓掌櫃和上上下下的夥計全都吃了一驚。而掌櫃上前迎接的一剎那,竟是鬼使神差地問道:「五公子,上官……那個上官相公一個人在三樓包廂裡頭喝酒,您可是來找他的?」

    李弘原本只是想來解解乏,並不打算找人,然而,一聽說上官儀在三樓喝酒,他頓時上了心,乾脆順勢點了點頭,跟著那自以為得計的掌櫃上了三樓。囑咐兩個親衛守在外面,他輕輕推門而入,見上官儀拿著一角酒,怔怔地望著窗外,他便輕輕反手掩上了房門。

    —

    「太傅。」

    上官儀已經喝得半醉,乍聽得有人叫太傅,頓時瞇著眼睛回過了頭,發現是李弘,他便自嘲地笑了笑:「這酒量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居然看著夥計像是太子,真是老了!你出去吧,我這裡不用你伺候!」

    見平素最最儒雅風儀的上官儀居然胡言亂語,李弘想笑卻還是忍住了,乾脆就在上官儀的對面坐了下來,竟二話不說地拿起一角酒往嘴中灌去,卻不料那酒異常烈性,到了口中就覺得火燒火燎,他忍不住連連咳嗽。

    「咦?」上官儀這才覺得來人不像是夥計一流,揉著眼睛又看了看,這次終於大驚失色,「太子……太子殿下你上這種地方做什麼?」

    「太傅能來,我就不能來?」

    這一對師徒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陣子,忽然同時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竟是不約而同地一碰那酒角,同時仰頭痛灌了一氣。按照律例,品官不能上西市閒逛,但自從李賢破了這規矩,帝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規矩也就漸漸不作數了。然而,像上官儀這樣的正經人,破這樣的規矩卻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太子殿下是不是最近被人叨咕得狠了,覺得心裡煩?」

    要是面對別人,李弘鐵定不承認,可面對上官儀這個太傅,再加上他酒量淺,如今已經有了些酒意,索性苦笑了起來:「六弟在的時候不覺得,可他這一走,我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偏偏還有人勸諫我,說不能讓他回來。」

    既然起了個頭,他便沒法再忍,忽然用手使勁捶了兩下桌子:「太傅,你知道背地裡有人怎麼和我說麼?他們說母后就是靠著六弟方才能夠籠絡百官大權獨攬,說是沒有六弟母后就能去一臂膀,我這個監國太子方才能夠名正言順!那是我的母后,我的兄弟,我豈能為了名正言順,就……就……」

    瞧著李弘憋紅的臉,上官儀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宰相煩,太子煩,想必宮中的皇后也煩,人人都在煩,只不知道蓬萊殿中正在養病的天子煩不煩?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二相公鬥法,武皇后看戲

    李治一點都不煩,恰恰相反,對於這種繁忙之後忽然輕子,他相當滿意。

    雖說他當初那個太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但是,既然當了皇帝,就不代表他沒有雄心壯志,沒有馭下的手段。登基之初他還沒有站穩腳跟那會,不得不靠舅父長孫無忌鎮壓局面,而後來和武後聯手,用盡手段將長孫一黨連根拔起,雖然不能對人言,但那確實是他在政治上的第一次巨大成功。

    至於如今,他雖說病了,但有妻子攝政,下頭有宰相制衡,這情況不是很好麼?秦鳴鶴的本事也相當高超,雖然風眩偶有發作,但頭痛的程度大為減輕,這大大減緩了他如今最大的煩惱。

    而身在含涼殿,卻得日日赴紫宸殿早朝的武後,至少從面上也看不出有半點煩惱的地方。雖然劉仁軌事事強硬,再完善的政令也能被他挑出刺來,偶爾和她一同見李治的時候,還會冒出幾句纏槍夾棒的言辭,但她卻始終溫和以對,充分顯示了一個皇后的大度。

    雖然身在深宮不能外出,但外界的消息卻源源不斷地傳到了她的耳中——比如說,上官儀和太子在賢德居喝悶酒的事。

    「早先我還以為賢兒這小子收徒弟純粹為了好玩,想不到這小婉兒還真是人小鬼大,為了師傅,轉手連祖父都賣了!」

    等到太平公主上官婉兒並阿韋一走,武後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也不知是歎息老上官家裡出了個「內奸」。還是慶幸兒子預先做的好事。

    雖說她不知道上官儀和李弘跑到李賢辦的酒樓做什麼。但李弘幾乎是從來沒有出格舉動地太子,上官儀是從來雍容大氣地宰相,這兩個人會忽然跑到西市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喝酒。而且上官儀回去之後還長吁短歎的,這隱隱約約地意思總能猜得出來。

    「一山不容二虎,自從老劉頭回來,老上官這個宰相似乎當得不怎麼安穩。」

    正侍立在武後旁邊的阿芊忽然聽到這麼一句喃喃自語,心中古怪之餘,竟是鬼使神差地撲嗤笑了一聲。見武後回頭瞪著她。她不禁縮了縮腦袋,低聲答道:「奴婢只是想到,當初上官相公也不是那麼安分守己的性子,如今倒是變了個人似的。如今門下省倒是很少封駁旨意,就是中書省劉老頭著實死硬。」

    「劉老頭從給事中變成了一介平民,又在海東那種地方兜兜轉轉一大圈方才得以榮耀歸朝,這哪裡是仕途一帆風順的上官儀能夠比的?」

    武後一針見血撂下一句話,旋即站起身來。瞥了一眼角落中照舊光潔地銅鏡,便打算前往蓬萊殿探一探自己的丈夫。而正在這時候,外頭一個小內侍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大聲嚷嚷道:「娘娘。西北……西北又有緊急奏疏送到了!」

    一個西北,一個緊急。一瞬間把武後整個心緒都吊了起來,當下便厲聲問道:「西北又出了什麼事,快說!」

    那小內侍雖說是在外朝中書省執役的人,但一向收多了武後的好處,此時看到她疾言厲色,不禁有些心慌,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方才結結巴巴地說:「小人……小人也只是聽說契苾何力將軍送來了……送來了奏疏。」

    大約是驚駭勁過去了,他的話頭一下子利索了起來:「聽說是雍王殿下大展神威,在視察完牛心堡之後大破馬賊來襲,甚至連鍋端了馬賊巢穴,還有……似乎還抓到了什麼重要人物,這一點小人暫時還不清楚。」

    「原來如此。」

    武後鬆了一口氣,略一思忖,覺得這重要任務四個字大有文章,再往深處一想,她忽然撫掌歎道:「果然是好機緣!」

    在那小內侍和阿芊茫然的眼神中,她迅速走到銅鏡邊重新理了理鬢髮,旋即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那小內侍吩咐道:「你趕緊回中書省,別讓別人看出了端倪。阿芊,去蓬萊殿!如此好消息,劉老頭怎麼也會報陛下知曉,我們到那裡去等劉老頭!」

    看著手中地那份奏疏,劉仁軌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事實上,西北那爛攤子已經爛了很久了。當初首任安西大都護面對烽煙四起的叛亂,最後竟是連命都送掉了,這情形直到裴行儉上任之後方才扭轉。至於吐蕃更是連番異動,誰能想到大唐就集結了區區四萬人,竟能打一個漂亮的勝仗?

    這功勞已經不小了,李賢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尊貴的皇子,是僅次於太子地雍王,沒事去和區區馬賊過不去幹嗎?還有那個李遮匐

    手底下有過萬軍民的首領,居然會跑去當馬賊地座上是瘋了麼?

    他承認,西北大勝是好事,抓到西突厥叛臣更是好事,可問題是時機不對人不對。別人沒察覺到,但他是劉仁軌,是從高官到布衣,再由布衣成為宰相的劉仁軌!上官老頭耳昏眼花了,可他卻看得清清楚楚——這李賢對東宮那位太子影響太大了,而且對皇后的影響也太大了!

    「牝雞司晨,自古不是吉兆,這皇上不明白也就算了,太子怎麼也不知道警覺!這隋朝覆亡的例子擺在那裡,這兩位怎麼就沒有任何反應?」

    —

    心裡頭埋怨歸埋怨,但劉仁軌還不至於小心眼到壓下這樣的消息,遂和上官儀碰了個頭,兩個宰相一同趕往蓬萊殿。然而,這兩位一踏進天子內室,就看見武後正在喂李治喝粥,一個是溫情脈脈,一個是含笑以對,那股夫妻旖旎的風光,外臣看見自然難免一呆。

    「咳!」

    上官儀不願意煞風景,劉仁軌卻不願意眼巴巴地跑到這裡看人家帝后溫存,遂重重咳嗽了一聲。見榻上兩位至尊好容易把目光投下來,他方才神態自若地拿出契苾何力的奏疏,平靜地陳述了西突厥叛臣李遮匐被擒的消息。

    身為皇帝,全都是愛聽好消息不愛聽壞消息,更何況自從當初冊封的西突厥兩廂可汗興昔亡和繼往絕死後,好容易安頓下來的西突厥殘餘再次分崩離析,又投了吐蕃,結果攪得西域不得安寧,正是李治心頭大患。所以,一聽說這次李賢直搗馬賊巢穴,居然還抓到了這麼一個重要人物,他這個做父親的別提多高興多得意了!

    「好,好,不愧是吾家千里駒,誤打誤撞還能有如此收穫!嗯,讓他押著李遮匐回來,朕要看看,當初便是貨真價實的沙缽羅可汗賀魯也在闕下淪為一個俘虜,這李遮匐有多大的能量敢叛我大唐!」

    「陛下!」

    一聽李治說要李賢回來,劉仁軌頓時緊張了。這些日子他天天往東宮跑,充分發揮自己太子左庶子的作用,給李弘灌輸監國太子的職責如是等等,這教育還沒定型,李賢一回來一攪和,豈不是他一番心力白費?再者,如今是皇后攝政,天知道那一位回來是否會給武後如虎添翼。

    「西北未定,不過區區一個西突厥叛臣李遮匐,讓獨孤卿雲或辛文陵押回來也就是了。臣聽說如今雍王殿下的名字在吐蕃可以止小兒夜啼,如是威名正可用來安撫西北!吐谷渾可汗諾曷缽軟弱,只怕這雍王殿下一回來,吐谷渾轉眼又有不測之禍。」

    這話雖說把李賢捧上天,但言下之意聽者自明,而武後心裡甭提多惱火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小聰明是不少,膽子也確實大,可初出茅廬能發揮這麼大用場,還什麼止小兒夜啼,鬼話連篇!這老契苾何力的功勞就一筆抹煞了?

    「陛下,臣以為樹敦城眼下有契苾何力在,雍王回來也無妨。」

    劉仁軌慷慨激昂過後,上官儀終於慢條斯理地丟出了一句重若千鈞的話。彷彿沒看見旁邊老劉頭似乎要噴火的眼神,他風度翩翩地一躬身,笑吟吟地道:「人說老將伏驥,志在千里,契苾何力乃是老將名將,如今西北重在一個撫字,他老成持重,反而比雍王殿下更能鎮壓局勢。再者,殿下眼看就要加冠了,總不成這冠禮放到西北那苦寒之地不成?」

    「雍王僅次於太子,冠禮乃人生第一大事,焉可偏廢?」

    此時此刻,看著下頭的劉仁軌和上官儀,武後面上固然不動聲色,心中卻著實佩服老上官的拉著虎皮做大旗。老上官畢竟是文壇宿老,在於志寧過世,許敬宗隱居之際,這資格更老的基本上尋不到了,一個禮字當頭壓下來,竟是猶如千鈞重石。

    左相說這樣,右相說那樣,李治不免有些為難,便轉頭去徵求妻子的意見。正當劉仁軌心中叫糟的時候,武後卻忽然不偏不倚了起來。

    「賢兒是臣妾的兒子,自然是想他回來。不過國家大事亦不可偏廢,陛下還是聽聽群臣的意見更好。」

    此話一出,劉仁軌詫異了,上官儀也詫異了,然而李治卻為妻子的通情達理而感到異常高興,遂重重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明日紫宸殿上,媚娘你不妨把此事通告群臣,看看他們怎麼說!」
第四百三十章 太子猶重孝悌,武後投桃報李

    為時下炙手可熱的右相,海東良好戰局的締造者,劉的影響力自然非同小可。窩著一肚子火氣回到中書省,他立刻找來一群平日以他馬首是瞻的大臣,嚴嚴密密囑咐了一遍。同樣的事情,身為左相的上官儀在門下省也依樣畫葫蘆做了一遍。

    這個時候,是中書省和門下省角力,左右相打擂台?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武後在紫宸殿處理完公文,固然是在含涼殿優哉游哉地調教么兒幼女。但是,宮外的某處卻是觥籌交錯歌舞曼天,好一派熱鬧的風光。是夜,那些在朝中說得上話的大人物,大多一夜沒睡好覺,耳朵根子都被磨得癢了。

    次日一大早上朝,便有好些個大臣頂著個紅通通的眼睛,雖說在門口開始就呵欠不斷,但一進紫宸殿,眾人還是立馬打起了精神,個個顯得雄赳氣昂昂的。等到武後將昨天得到的捷報一提,上上下下立馬是一大通褒獎稱讚的聲音。

    即便是劉仁軌,昨天報捷的時候也不會掃興到說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不用說這些次一等的大臣了。於是,那些無用之辭之後,焦點就集中到了一個問題上。

    是否藉著這個機會把李賢召回來?

    劉仁軌去年剛剛提拔的司元大夫袁異式第一個站出來,高讚了雍王大功之後,便指出西北局勢吃緊,不宜調動主將。他開了這麼一個頭,接下來便有好些人附議,彷彿之前被大唐幾乎棄之不顧的西北就是一個火堆似的。一點就炸。甚至比如今地主攻方向遼東更加重要。

    一方唱罷另一方登場,上官儀早就安排好地幾個人慷慨激昂過之後,老上官和劉仁軌兩個終於直接對上了。兩人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從小小一件事引到了史記漢書,號稱博學的上官儀固然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劉仁軌卻也不輸他,愣是戰了個不分上下。而四周的兩派官員也在那邊幫腔得不亦樂乎,上演了一場唇槍舌劍地好戲。

    面對這種場面。武後卻絲毫沒有乾綱獨斷的打算,反而在上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李敬玄等幾個熟悉武後脾性的官員在底下面面相覷,頗為不解為何這時候武後仍然不打算插入下頭這左右相的爭執中。

    上官儀都表態了,只要上頭武後點頭認可,這老劉頭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還能把左相和皇后一起頂回去不成?

    就在旁觀者疑惑難明的時候,第三波力量終於粉墨登場——監察御史杜易簡,大司成陸易信。同東西台三品姜恪還有林林總總十幾個官員,忽然站到了上官儀這一邊。往日這都是些不輕易發表意見地臣子,此番發言自然收到了奇效,得了生力軍的上官儀自是意氣風發。而劉仁軌懊惱之餘,只得看向了坐著監國之位的太子李弘。

    這時候。所有大臣方才注意到,自打剛剛開始,不但武後沒說話,就連太子也是一聲不吭,敢情全都是下頭在鬧騰來著。這年頭雖然不時興什麼臣下惶恐之類的卑詞謙語,但群臣吵翻天把正主兒撂在一邊總歸不像話,於是,眾人的目光由太子而武後,又由武後而太子。

    李弘目視底下各種各樣的眼神,目光和上官儀的眼睛一碰,很快縮了回來,並未去看劉仁軌期冀的目光。他當然知道老劉頭確實是為了他著想,但問題是,以他地天性而言,有些事情他實在是做不出來。

    「孤以為,雍王在西北屢建奇功,如今吐蕃無力北進西侵,有契苾何力安撫吐谷渾足矣。再者,雍王擒得李遮匐,除了他本人,又有誰能清楚其中內情?這西突厥餘孽成為我大唐之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借此機會不若詔命安西大都護裴行儉趁勢追擊,剿滅李遮匐殘餘,同時詔雍王解李遮匐回長安,如是在西北大勝之後,更可傳我大唐威名於西域。」

    要是李賢在場,定會贊太子李弘這話說得八面玲瓏滴水不漏,而眼下的反應也正是如此。劉仁軌雖還有些氣惱,但對李弘這種見解措置更感到莫名的喜悅,至於剩下的官員就更不用說了,到這個份上,難道非要鬧僵,皆大歡喜不是很好麼?

    太子李弘都這麼說了,武後自然順勢就其所請,又叫上李弘一起去蓬萊殿將結果告知李治。走在路上,見李弘衣襟帶處有些散亂,她竟是親自上前整理了一番,這少有地母子親情舉動竟是讓李弘怔住了。

    「別以為我只是偏愛你六弟,你是太子,是你父皇和我最愛重的兒子,於禮法,總不能像教訓賢兒那樣。」見李弘強耐情緒垂下頭去,武後愈發語重心長,國數次,你父皇對你寄予了頗高期望,但監國不比平日理事,不偏聽偏信,保持自己地決斷才是最重要的,你今日做得很好!」

    雖說在公開場合下,無論李治還是武後都對他頗多讚許,但李弘已經不知道多少時候沒有在這樣單獨的場合得過母親如此提點,一瞬間竟感到後背發熱,一直到稟告了父皇,回到東宮,他那股難言的勁頭竟仍未過去。

    無論太子太傅上官儀,還是太子左庶子劉仁軌都曾經教導過他,天子垂拱九宸御宇內,凡事以禮法為重以情為輕。可是,他只不過是太子,難道要因為這緣故疏遠自己的親生母親?

    —

    詔命下達的那一刻,屈突申若正拉著賀蘭煙在臨川長公主府看南邊剛剛送來的緞子。報信的小廝衝進來一嚷嚷,賀蘭煙立刻拋下了剛剛還愛不釋手的錦繡,興奮得幾乎蹦了起來,拉著屈突申若的手又是笑又是跳。結果,還是旁邊的臨川長公主站了起來,把滿屋子侍女和外人轟了出去,又親自關上了房門。

    「賀蘭,這要是別人看到,還以為六郎是走了十年八年!這滿打滿算還不到半年你就這副模樣,那我那口子每次一走就是一年半載,難得在家裡多呆幾天,我該怎麼辦?」

    屈突申若見臨川長公主在那裡擺長輩架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順勢攬著賀蘭煙坐了下來,隨即對上頭那位無可奈何的長公主道:「不管怎麼說,這次是多虧姑姑幫了大忙,若不是上上下下那許多夫人齊齊吹枕頭風,只怕朝堂上還會爭好一陣子。」

    「喲,這還沒過門,申若你就叫起姑姑來了,不若小賀蘭也叫一聲我聽聽?」臨川長公主笑嘻嘻地端詳著賀蘭煙和屈突申若,發現兩人面色都是一陣紅一陣白,愈發覺得自得,「好了好了,事情辦成了,我也得謝天謝地。其實折騰來折騰去,不過是求一個早晚罷了,皇后娘娘那是多精明的人,別人搪塞她就想不出辦法,我才不信,不過是圖個省心罷了!」

    她這話音剛落,外頭便有僕人來報,說是皇后派人送來了東西。一聽這話,房中三人頓時面面相覷,屈突申若驚醒得快,親自挽起了臨川長公主的左胳膊,又朝賀蘭煙使了個眼色。此時,小丫頭立即醒悟,竟是親暱地抓住了這位長公主的右胳膊。

    「兩個小妮子!」

    微嗔了一句,臨川長公主便索性隨兩人去了。待到前院看見林林總總一地箱籠,並那張長長的單子,她自是更加得意了起來。這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她可不像那些不識時務的姊妹,當初的教訓還不夠麼?

    周家也是世家大族,金銀珠寶,綢緞擺設要什麼都有,賞賜的東西雖然也貴重,於她來說卻也不過平常,然而,中間那幅皇后親繪,天子手書的畫軸卻和其他禮物不同。而且這一不是生日,二不是過節,送這樣的東西自然就只有一個理由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不外乎如此。

    前來送東西的內侍看到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互相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全都裝做沒看見,該交待的交待完,回書一領立馬走人。而屈突申若料想這是武後的謝禮,不免也討來單子細細看了一遍,旋即遞給了賀蘭煙,更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聲嘀咕了一句。

    「賀蘭,先前我們大展手段,現在就輪到皇后娘娘的手段了。」

    手段這個詞,賀蘭煙曾經聽外婆榮國夫人楊氏耳提面命過無數次,但一直都不怎麼記掛在心,此時卻有些懂了。琢磨歸琢磨,但不一會兒,她就把這些心思拋在了腦後,認認真真地計算起李賢在路上的時日來。

    「小丫頭心中只有一個六郎,也不知是福是禍!」

    臨川長公主看到賀蘭煙那幅模樣,不禁搖頭輕歎了一聲,及至看到屈突申若笑吟吟地攬著小丫頭那肩膀,她這才暗笑自己沒事胡思亂想。

    小丫頭固然是沒多少心計,但有屈突申若這麼個玲瓏心肝在旁邊幫襯,想必日後也吃不了虧!李賢這個死傢伙,年紀輕輕艷福不淺,她那個兒子分明年紀差不多,怎麼就找不到這麼好這麼死心眼幫襯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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