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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開盛宴,卻是為了殺雞儆猴

    人在吐谷渾昔日王城中和吐蕃談判戰俘事宜,一些敏貴族都感到了沉重的壓力。可汗不符合所有貴族的利益可以發動政變換一個,但是,這部族的實力如果沒有了,換一百個一千個可汗亦是白搭。

    身為邊陲部族,最盼望的就是中原內亂可以渾水摸魚,最害怕的就是中原太過強盛而年年來攻。昔日吐谷渾在太宗皇帝的時候曾經內侵過,連場大仗打下來,原本就日暮西山的國力更是被損耗殆盡,雖說後來諾缽娶了弘化公主,成了大唐的女婿,但這日子依舊不好過。

    夾在吐蕃和大唐兩個強國之間,這日子能好過麼?

    倘若兩強相爭難下,他們還能左右逢源,誰強就依附誰,但是,他們的國主諾曷缽沒有這個手腕,而部族中其他人也沒有這個手腕。如今的情形更是吐蕃和吐谷渾加在一起仍然在大唐手下吃了敗仗,還談什麼左右逢源?

    這一天,很久沒有空開露面的李賢破天荒地開了個盛大的宴會,邀請了盤桓在此的所有吐谷渾貴族。接到這樣的邀約,眾人誰也不敢怠慢,尤其是被冷落許久的甦度和盧更是興奮不已,慌忙換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配飾,趕了個大早前去赴宴。

    然而,他們倆趕早,別人也不會落在後頭。甦度和盧一到王宮前就傻了眼,放眼看去密密麻麻都是盛裝的貴族,少說也有百八十號人,就連昔日他們的父親大合貴族于王帳地時候。也不曾有如此壯觀地場面。而他們倆雖然是王子。卻有不少人都不認識,人群中議論了一番後,就有幾個和兩兄弟相熟的貴族上來攀談。

    一個消息靈通的吐谷渾貴族四下里瞧了瞧。便靠近甦度和盧低聲說道︰“兩位王子,听說甦盧末受了大唐冊封,如今是將軍了?”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這事,甦度和盧兄弟立刻想起了之前李賢殺氣騰騰地那番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然而。因為是弘化長公主的兒子,他們從小就被人寵慣了,一瞬間的膽戰之後,暴戾頓時佔據了上風。

    “母親真是瘋了,居然把那個賤種引薦給了雍王,難道不知道養虎為患麼!”

    |了一眼旁邊的兄長︰“大哥,你到現在還不過是個左領軍員外大將軍。你可得悠著點,別讓那個賤種到頭來越過了你去!”

    甦度的性子比盧陰沉得多,此刻只是冷哼一聲,並未口出惡語。打量了一番那些三三兩兩各自抱成一團的貴族。再看看自己這兩兄弟身邊地寥寥數人,他愈發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父親諾曷缽的可汗之位是大唐捧上去。而且為之穩固的,若是沒有大唐的支持,他就算成了可汗也要看人眼色,而且,盧這個弟弟又哪里是省油的燈?

    “雍王殿下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向王宮門口投去,見李賢穿著一件紫色的袍子施施然走出來,頓時亂哄哄了一陣,參差不齊地行禮拜見,好容易才安靜了下來。等李賢說了兩句場面話後回身進去,就有一群侍從負責引路。此時,眾人方才看清那些侍從中間,還有一個身穿淺啡官服地少年。

    “是那個賤種!”

    ].:幾個字。此時,他用手肘狠狠撞了甦度一下,旋即低聲提醒道︰“大哥,我們兩個至少是一個娘生的,如果被別人搶去了可汗之位,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兄弟倆的小聲計議讓周圍那三四個心腹貴族都皺起了眉頭,更有個年紀稍長的想要責他們短淺,但最後還是把話頭吞了下去。兩兄弟比他們老子有野心,但同時也剛愎自用根本听不得別人地意見,勸了白勸不說,說不定還惹一身麻煩,不若省省心的好。

    于是,兩兄弟和身邊這批人幾乎拖到最後方才進入王宮,避免了和慕容復直接照面地機會。

    宴會大廳中早就按照身份地位排好了位置,這王宮原本就是百多年前的建築,雖說此番休整了一下,但還是比不過大唐一個富庶人家的宅院,要講究也講究不起來。至于菜肴,主要也就是各式各樣的肉,從烤全羊燒牛肉到各式各樣的鳥肉魚肉,竟是看不到什麼菜葉子——在這種地方,就是野菜也是金貴的,李賢自然不會拿出來款待這幫客人。

    如今的吐谷渾已經不是那個一味模仿漢族

    有尚書有郎中的時代了,雖說是貴族,但也只是大塊酒,因此李賢拿出那海量四下一敬酒,立刻更博得了眾人的十足好感。當然,就算他撐不下去了,旁邊還有程伯虎薛丁山,就連慕容復也能拉上來頂一把。

    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這可是聖人說的。

    借著三分醉意,他便樂呵呵地站了起來,聲若洪鐘地說︰“此次吐蕃侵吐谷渾,父皇體仁德之心,命我和契將軍帶兵來援,幸得天意大勝一場,解了吐谷渾之圍,不但伏俟城和積石山以北成功收復,更是斬獲無數!”

    著大勝後的銳氣,他這話自然說得響當當,此時,那些曾經助吐蕃抗唐的貴族則稍稍向下瑟縮了一下身子,抑或干脆垂下了頭。

    “今天來的諸位之中,有曾經力抗吐蕃的英雄,也有曾經迫不得已投靠吐蕃延殘喘的,還有曾經恬不知恥幫著吐蕃攻打故國的!”

    —

    李賢猛地提高了聲音,重重地將杯子往地下一摔,那 當脆響仿佛響在眾人心中,竟是讓不少人打起哆嗦來。甦度和盧兩兄弟雖然在這事上頭心里沒鬼,可也由此想到了狼狽北逃時的淒惶,漸漸地把原本死盯在慕容復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

    “我曾經說過既往不咎,更放了大批俘虜履行了承諾,就不會和大家翻舊帳。”李賢板著的臉孔忽然緩和了下來,掛上了一幅和藹親切的笑容,“大家的難處我也了解,吐蕃勢大,大家又擔心我大唐鞭長莫及,顧得了東邊顧不了西邊,這很正常。只要安心為我大唐藩屬,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都過去吧。”

    那一席體貼入微的話讓剛剛被嚇到的吐谷渾貴族都松了一口氣,不少人更偷偷喝了一小口酒用來壓驚。然而,這驚嚇勁頭還未過去,忽然又听到二字暴喝。

    “但是!”

    “但是在如今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敢和吐蕃人眉來眼去,表忠心許諾,甚至于窩藏吐蕃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李賢重重一拍桌子,面上流露出森然怒氣,“我這個人不喜歡殺人,不過,既然有人公然挑釁,我也想一直當這個老好人!來人,把人給我拖上來!”

    所有人幾乎本能地把目光瞥向了門口,但只見兩個衛兵把一個捆得猶如粽子,嘴里塞著破布的漢子拖了下來。只見那麻繩下頭赫然是一身前來參加宴會的盛裝,顯見此人也是應邀的貴族,更有不少認識此人的貴族倒吸一口涼氣,甚至有人叫出了聲。

    “是結貴!”

    听著此起彼伏的驚呼,李賢感到很滿意。那些還在關押之中的死硬派暫且不提,這個叫結貴的家伙卻是頭等狡猾的,被俘之後便頻頻向唐軍示好表忠心,甚至主動留在了樹敦城。如果不是有人檢舉揭發他是昔日奔吐蕃失敗的素和貴的姻親,又在唐軍監視下發覺此人仍在暗通吐蕃,興許就這麼養了個禍患。

    “大家都認識他,很好!雖然諾曷缽可汗不在,但我送可汗和可賀敦回伏俟城的時候,你們的可汗曾經將他的金刀借給了我,有不少人應該見過!”

    李賢從慕容復的手上接過金刀,錚地一聲拔刀出鞘,手指輕輕地在那刃上撫過,漸漸露出了笑容︰“先頭我對各位承諾乃是私底下,今天我就用這金刀,在天地神明的見證下和各位盟誓,只要各位能夠忠于我大唐,忠于你們的可汗,不擾我大唐邊境,不事吐蕃,那麼先前的事就既往不咎!”

    話說到這個份上,甦度立刻第一個站起身附和,盧亦緊隨其後,接下來,那些貴族立刻爭先恐後地站了起來——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從大唐的吐谷渾俘虜當中放出來的,最怕的就是李賢私自的承諾不作數,如今一听說真的既往不咎,最大的一塊石頭登時落地。

    而等到人群稍靜,李賢便用金刀一指那結貴,一字一句地道︰“來人,將此人當庭斬首,將頭高懸于樹敦城外,以儆效尤!”

    話音剛落,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下,一身戎裝的盛允文匆匆上來,手起刀落割下了結貴的首級,旋即提著猶自滴血的頭顱微微彎腰行禮,旋即大步出去。此時,望著那無頭尸身,終于有膽小的貴族嚇暈了過去。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元宵佳節,李六郎繼續殺人,武皇後笑納節禮

    級高懸城門示眾,這向來就是一種莫大的震懾力。時要經過城門口的人,一抬頭看見上頭那個死不瞑目的腦袋,怎會沒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那一日盛宴過後,結貴被當廷斬首,嚇昏的貴族有三個,而剩余那些也不禁懾于李賢的談笑間殺人。雖說大多數人也從唐軍那里听說過,當日大戰的時候,李賢曾經使了掉包計上過戰場,可誰也沒親眼見過,自然沒什麼感覺,只以為這是個很和氣的親王。

    此時,某個正要離開樹敦城前往自己屬地的貴族抬頭望了一眼掛在城門上的腦袋,忍不住用手撫摸了一下後頸,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他很清楚,投吐蕃也許會有人家許諾的榮華富貴,但是,榮華富貴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若是掛在城門口的腦袋換成了自己……

    眾人已經有了一個共識——那位雍王絕對是一位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殺一儆百的事情契何力沒少做過,當日鄭仁泰和薛仁貴留下了鐵勒的爛攤子,他為了肅服眾人,愣是殺了數百鐵勒貴族,和這個比起來,李賢的手段算是很溫和了。只不過,吐谷渾不比鐵勒,是大唐在西北最重要的緩沖地帶,再加上好歹要給那位駙馬都尉,吐谷渾可汗諾曷缽面子,所以把貴族大把大把地拉出去砍了並不可行。

    “雍王殿下這回殺一儆百,大約他們都得老實一下。不過,那些仍在囚禁的死硬派是不是也不能再留了?”

    雖說這事情契何力一個人就能做主。但為了穩妥和尊重起見。此時此刻,他還是不無謹慎地和李賢商量︰“如今吐谷渾的戰俘已經放得差不多,只要把那五個人全數斬首示眾。並向吐谷渾人宣示我大唐地宗旨,並把諾曷缽接過來進行盟誓,這安撫也就差不多了!”

    “這事契將軍你說了算,我沒意見!”

    若是當初沒有那次在戰場上地驚險經歷,當廷殺人的時候,李賢怎麼也會感到不舒服。但如今卻不一樣了。這次雖然西北大勝,但陣亡的士兵卻有數千,也不知道有多少家會妻哭其夫,父傷其子,和這個比起來,那些里通吐蕃地家伙原本就該殺!

    見契何力連道不敢,他又笑道︰“這搭檔這麼久了,你也不必始終這麼客氣。戰場上的事情。你是前輩;安撫上的勾當,你更是比我嫻熟。不過,這一次既然我已經開了黑臉,不妨惡人做到底。這些人由我監斬,惡人由我來做。安撫的事情便由契將軍你著手好了。”

    李賢這麼說,契何力不禁為之莞爾︰“既然殿下搶著要殺人,我就不爭了!人頭多掉下幾顆,以後我大唐就可以在打仗的時候少死幾個人。這惡人我契何力做多了,想不到這回還能變臉做個好人,哈哈哈哈!”

    契何力一笑,李賢也隨之大笑了起來,而門外佇立的親衛無不面面相覷。隱約听見里頭議論地是殺人,殺人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正月十五這一天正午,樹敦城中一塊空地上搭起了高台,隨即被五百唐軍圍得嚴嚴實實。雖說根本沒有得到任何通知,但還是有不少貴族聞風而至,當看到被魚貫押解出來的一行人時,圍觀的貴族頓時恍然大悟,叫好的有之,搖頭的有之,暗自在心里哀嘆的更有之。

    這些親吐蕃的死硬派當初在吐谷渾何等威風,就是諾曷缽也要讓他們三分,一朝事敗落得如此下場,誰能想到?更讓人沒有想到地是,吐蕃籌劃已久的進兵,居然會敗得這麼快,而且還會帶來一連串連鎖反應。

    邏些如今正鬧得不可開交,欽陵兄弟正在和小贊普身邊的舊貴族爭權,這事情但凡消息靈通的吐谷渾貴族都知道。而他們體會到地另一點就是,西北要變天了!

    裹著深紫長袍的李賢照舊懶洋洋地斜靠在高台上地頭把交椅上,在中原家具改革風潮尚未傳到吐谷渾的時候,如今更流行席地而坐,所以他更像一個山大王,而不像一個舉止有度的親王。然而,這里沒有文官監軍,僅有的幾個文官還是他李賢的王府官,沒有人會指摘他的失禮,就連古板的裴炎也不會。

    午時三刻開刀問斬是戲文上的詞,但既然今天這場戲原本就是殺雞給猴看,李賢也不介意演戲演全套,案桌驚堂木以及令箭等等一應俱全。到了時辰的一剎那,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堂木一拍令箭一扔,暴喝一聲道︰“時辰到,斬!”

    一時間,高台上的劊子手窮凶極惡地把人一揣,當頭就是一刀。雪亮的刀光閃過,五顆人頭頹然落地。他們嘴里早就被破布麻胡桃塞得嚴嚴實實,臨死前壓根沒機會高呼什麼大義凜然的口號。雖說頸項中的血不曾濺起三尺,但站得近的人仍舊不免濺到一星半點。

    該說的廢話上次都提過了,因此這一回李賢沒有@擄br />
    完了人便帶著親兵一走了之,剩下的兵卒則拆了高台去管地上的大片血跡。那鮮艷的顏色仿佛一根刺一般,狠狠扎在不少貴族的心中。

    元宵佳節,李賢在這邊殺人,那邊長安卻在熱熱鬧鬧地過節。比起正旦,百姓們對元宵更感興趣,一來是可以放燈,二來是這一天會解除宵禁,更有無數新鮮玩意,就是帝後也極有可能在這一日登樓觀燈供底下人瞻仰。然而,對貴人們而言,熱鬧還是其次,這送禮才是最最重要的。

    —

    收禮收到手軟,這對于帝後來說是常見現象。對于這種事,李治向來都是交給王福順,因此,即便再精心準備的禮物,若是打點不好這位王公公,那也是全部白搭。而武後卻不一樣。雖然有阿芊這樣一個得意幫手。但所有人送來的禮物她都會看一遍,酌情予以回禮,如是一來。既不會掃了人家地心意,又能讓上上下下地命婦歸心,可謂是一舉兩得。

    此時的含涼殿中正燒著炭盆,大殿中異常溫暖,武後坐在那里,看阿芊指揮宮人把一件件禮物取出。或是示意收庫房,或是示意分賜宮中妃嬪,抑或是送去給李治,俱有分派井井有條。

    不一會兒,眾多的箱籠物件就少了一大半,當輪到一個黑木大箱子地時候,那鎖頭卻左右打不開,幾個內侍宮人忙得團團轉。阿芊等得不耐煩了,不禁上前責問道︰“怎麼回事,這是誰家送的東西,居然還帶鎖的?”

    雖說習慣性地分派東西。但半個時辰下來,武後自然覺得有些不耐煩。此時听說有人送禮居然還把箱子上了鎖,她不禁來了好奇,起身到那箱子面前一打量,目光很快落在了那黃銅鎖頭的紋樣上,頓時笑了起來。

    “阿芊,去妝台下邊第三個抽屜,把那些鑰匙取來!”

    這話不止說得阿芊莫名其妙,其他的內侍宮人也不禁愣了。不一會兒,阿芊便匆匆去後殿取鑰匙,然而,她拿來的卻不是一把,而是丁丁當當一大串,待拿來交給武後,她便忍不住問道︰“莫非娘娘知道是誰送地?”

    “除了賢兒那個成天想鬼主意的,誰會這麼促狹?”嘴里雖然嗔怪著,但武後面上卻笑吟吟地,手指在那串鑰匙上輕輕彈了一下,“你瞧瞧,這些鑰匙有金的,有銀的,有玉的,各式各樣五花八門,他當初留下這串鑰匙的時候便是神秘兮兮,這回巴巴送了一個帶鎖的大箱子回來,顯然是有名堂。”

    武後既然心情好,阿芊自然不會煞風景,遂又在旁邊笑著趨奉了幾句,旋即把鑰匙給了那幾個宮人內侍,還不忘額外吩咐了一句︰“仔細一些,這鑰匙也是殿下送給娘娘的,別磕著踫著!”

    忙亂了一陣,黑木箱子終于被人打開了來,里頭堆滿了各式毛皮披風,俱是用油布包好,各式樣各一件。然而,這還不算完,最下面竟還有一個黑木箱子,樣式等等一模一樣,只是尺碼小了一大號。

    這時候,武後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阿芊便索性把那些內侍宮人趕了出去,自己拿了鑰匙親自上去開。這一忙活就是足足半個時辰,開了足足七個箱子,里頭地東西涉及衣食住行——從披風,到藥材珍貴食材,再到用核桃雕刻而成的惟妙惟肖的宮殿車馬,再到五十匹西域良馬的運送單據。最小地那個匣子只有巴掌大小,里頭盛放著一對手鐲,還有一封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既不是駢文,也不是文言,而是幾句俗得不能再俗地話。

    “元宵團圓佳節,我不能回來盡孝,就以這連環套逗父皇母後一笑。父皇未必有母後的好性子,若是不滿意我的禮物,還請母後幫忙說說好話。那鐲子是于王派人送來的,道是價值連城,我借花獻佛,就送給母後了。”

    “這個鬼靈精!”武後笑著折好了信箋,把兩只玉鐲取出來一瞧,確實比以往的貢物更強,遂褪下了手中兩個翡翠鐲,將它們套了上去,又朝阿芊點了點頭,“去蓬萊殿看看,我倒想知道,賢兒給他父皇送了什麼。”

    元宵節這一天,李賢的節禮席卷了整個長安,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屈突家要嫁女兒了?小賀蘭下決心

    月十五的下午,樹敦城正在下雪,天空陰沉沉的,大花從空中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不一會兒就在屋頂樹上蓋了一層。後世的甘陝一帶或是黃土高原,或是戈壁沙漠,總之植被很是可憐巴巴,但在這年頭,這里卻是水草肥美樹木茂盛的地方。

    河州洮州一帶甚至要每年放火燒林,以防止蕃兵潛入擾民,就是樹敦城周圍,也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樹林。此時登城遠眺,就只見原本那一片碧綠都被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煞是干淨,整個人都會感覺到一種空曠。

    “這個時候,我的元宵節禮大概都送到長安了吧!”

    李賢站在城頭上,見將士都換上了冬季的御寒衣服,下級軍官更有毛皮裹身,不禁想到了他送往長安的節禮。他這人雖然疏懶,但對于送禮這勾當卻向來經心,老爹老媽他固然是各備了禮物過去,其他人他也一個沒有落下。

    太子李弘,他的兩個弟弟李顯和李旭輪,太平公主李令月……這些兄弟姐妹是頭一波不能忘記的;許敬宗、上官儀、李敬玄、郝處俊……包括已故的劉祥道于志寧甦定方家里,這也是不能落下的;李績領著李敬業在遼東,這禮物自然不會送去長安,直接就快馬往東邊送了;程處默那一圈國公連帶曹王明都不能少了。

    至于他的侍讀當中,唯一留在長安城的屈突仲翔和周曉……

    想到屈突仲翔,李賢頓時笑得眼楮都眯了起來,很有幾分熱切的盼望。這提親提親。當然不能單單讓禮部去干。對未來地岳父大人和大舅子知會一聲,那當然是應有之義。

    事實上,這正月里。呆在長安地屈突仲翔一反往日的活躍,很是老實地縮在了家里,原因很簡單,他老爹屈突詮回來了!

    自從進階擔任瀛州刺史之後,屈突詮在家里呆的時間更少了,此番歸來只見兒子不見女兒就感到一奇。待發現家里頭地家將少了一大批,更是覺得事情不對,遂天天逼問兒子,到最後得知屈突申若帶著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頓時呆在了當場。

    “女兒果然是養不住的!”

    屈突詮是屈突通的次子,因此國公爵位由大哥屈突壽襲了,他自己只封了果毅都尉,對于官場上的心思也並不濃厚。前些年當完外官一回朝。他居然發現兒子女兒都和皇家人走得近,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而到了現在這件事,雖說他已經沒了怨天尤人的心思,還是忍不住哀嘆連連。

    “大公子。外頭有人送禮來了,說是雍王殿下從吐谷渾送來的!”

    屈突仲翔恨不得離老爹遠一點。一听這話立刻答應著就想往外頭溜,誰知還沒走出去就被屈突詮叫住了,只能任憑老爹跟著一起去收禮。李賢所謂地節禮並沒有什麼新鮮,只不過多了一些西域特產,然而,屈突仲翔拿著那封信,一雙手卻在發抖,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在心里狂呼了一聲。

    姐姐居然真的要嫁出去了!

    屈突詮瞥見兒子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對勁,遂上前一把奪過那信函,一目十行地看下來之後,那張臉登時也變得異常精彩,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容是真的。

    他那個死活不肯嫁人的女兒,這回居然改性子了?這雍王李賢居然在上頭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迎娶他的女兒?

    他長長噓了一口氣,不免把目光鎖準了兒子,趁著屈突仲翔發呆的當口,他一把拽起兒子就往里頭走。還沒走上幾步,他就听到背後傳來一個樂呵呵地聲音。

    “二弟,你可是回來了,咦,這一地箱籠都是誰送的?”

    來者是屈突詮的長兄屈突壽,他比乃弟年長二十歲,如今已經七十高齡,卻因為自小練武很是結實健碩,此時說起話來更是聲若洪鐘。他也不比外人,隨手抓了個家丁問了兩句,得知是雍王李賢派人特意送的,面上頓時笑得更歡了。

    “我當初還擔心仲翔在外頭惹是生非沒個出息,誰知道跟了雍王之後竟是大變樣了,唔,至少配得上我屈突家這個姓氏!”

    屈突壽一面笑一面拉著屈突詮和屈突仲翔往里面走,那邊兩人雖說還有事急著商量,卻不得不屈從于這個家族族長。到了議事大廳,屈突壽左右一望,沒找到屈突申若,不禁眉頭一皺,旋即詫異地問道︰“申若丫頭怎麼不在?我記得她好些天沒看到人了,這大過年地,雍王殿下又不在,她總不會還窩在道觀里頭吧?”

    屈突詮見兄長說得如此直接,心中頓時更加郁悶,猶豫了片刻便干脆把手中信箋遞了過去。而屈突壽面色訝異地接過來一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好,我就等著有這麼一天,果然不出我所料!申若那丫頭眼高于頂,哪家年輕才俊都看不上,這下終于遇上能降伏她的人了!咦,不對,我記得雍王殿下已經定下王妃了,就是那個……等等,我再看看……原來殿下是這個意思!”

    屈突壽一會哈哈大

    會念念有詞,原本作為主人地屈突詮和屈突仲翔不禁正當他們等著屈突壽有什麼決定的時候,這位屈突家的當代族長忽然霍地站了起來,竟是把信箋直接往懷里一揣。

    “二弟,仲翔,這事情由我出面,你們就等著好消息吧!”

    父子兩個直到屈突壽揚長而去,這才想到關鍵的信箋被人拿走了,頓時全都沒了主張。不得不說,有人要娶屈突申若,而這位姑奶奶真的肯嫁,實在是一個太過震撼的消息。

    這個正月,賀蘭煙也被榮國夫人接到了家里暫住。由于賀蘭敏之如今已經被派到了青州當官。並沒有回來過節,李賢又不在,這一年就只剩下了她們祖孫二人。雖說李賢時常有信來。但賀蘭煙還是時不時發怔,長吁短嘆更是常有的事。

    “唉!”

    “煙兒,你若是再嘆氣,我這頭也要炸開來了!”

    —

    榮國夫人楊氏終于切身體會到,女大不中留是什麼意思。沒奈何地她上去扳著肩膀好一陣開導,好容易說得小丫頭緩過神來。她還想再說什麼地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聲嚷嚷。

    “雍王殿下派人送元宵節禮來了!”

    “啊,賢兒派人送東西來了!”

    賀蘭煙猛然露出了喜色,遂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留下楊氏在那里發愣。良久,這位歷經滄桑的老貴婦方才搖了搖頭,叫人取了青木肩輿,讓四個家僕抬著向外而去。

    對于禮物是什麼。賀蘭煙根本不在意,因此看到來送東西地人,第一句話就是開口索要信。誰知那人本就是霍懷恩手下的一個游俠,光棍得很。雙手一攤就笑道︰“賀蘭小姐,這禮物和信都是雍王殿下親自放的。我也不知在哪里,還請你收好禮物慢慢找。殿下說了,最後找到才有樂趣。”

    被人當面這麼說,賀蘭煙面上頓時流露出一絲嬌羞,一跺腳便命下人把箱籠等物都抬進去。而那負責押送東西的人笑嘻嘻地行過禮,拉上大幫腳夫立刻就走了——除了一些西域和隴西特產是李賢專門派人送回來的之外,其他的其實都是賀蘭周負責調派,否則光是這一家家地禮物加在一起,路上的費用就不得了。所以,他這撥人的送禮任務還重得很。

    楊氏好容易感到前廳,就看到賀蘭煙正在費勁地開箱子找東西,卻不肯讓人幫忙。情知外孫女已經有些瘋魔了,可是這事情要訓斥也沒法子,她只得在侍女的攙扶下上去哄騙了一陣子,這才讓賀蘭煙坐了下來,由著五六個侍女一件一件地展示禮物。

    對于賀蘭煙的尺碼,李賢知之甚深,所以,送別人的是精美的布料,送給小丫頭的就直接是成衣,三套衣服各不相同,但均是用上好地波斯錦摻金銀絲線制成,既富麗又雍容,楊氏又適時攛掇著小丫頭上身試一試,這一穿,賀蘭煙的心情自然更加好了。

    衣服之後就是各式各樣的金銀首飾,首飾過後就是一輛華麗馬車的模型,直到這個時候,賀蘭煙方才找到了李賢地信,一看這車如今正在造,將來就是給自己用的,她登時大喜過望,那面上地笑容再也掩飾不住。然而,等看到信箋的第二張,認出了最下頭一行屈突申若的筆跡,她的臉色頓時怔忡了起來,甚至連楊氏叫她都沒有發覺。

    楊氏雖然年紀大了,眼力卻仍舊很好,上來瞥了一眼便明白了此中玄虛,遂把那些侍女都遣退了開來,這才拽著怔怔的賀蘭煙,又將其按在了椅子上。

    “你不是早料到這一天了,怎麼還這幅樣子?”

    雖說人家都心里有數,她自己也有這個心理準備,可是一看到李賢鄭重其事地提到這個,賀蘭煙還是感到心里一陣發苦︰“我是料到了,可是……可是……”

    “屈突申若那兩行字的意思,不外乎是以你為尊的意思,你以前不是放出過話麼,不論是誰進門,都是以你為大!煙兒,你姨娘何等強勢的人,後宮還不是有粉黛三千,你姨父一時興起看上哪個女人,又何曾少過?男人都是如此,你有心生悶氣,還不如好好設法抓住他的心,這才最正經!”

    “沒錯!”賀蘭煙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狠狠揮了揮拳頭,心里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對于屈突申若,她好歹是知根知底的,總比另外竄出一個人強。

    李賢這個死家伙,將來她決不會允許他一個個往家里帶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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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吧,天降美男了,而且還一降就是兩個大帥哥,再外加一匹驕傲的白馬?

    什麼,你是王子他是殺手,偶不小心被卷入你們中間了?不要啊,不關偶的事,偶是出來打醬油滴呀!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又來一女扮男裝的……

    至祁連山南麓,南至黃河西傾山,東至大唐廊河洮峽積石山,這就是現如今吐谷渾的面積,不但沒有因為吐蕃東進而減少,反而還硬是增加了那麼一小塊。然而,這吐谷渾地固然是大了,但實力卻仍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倘若吐蕃重新成就一個強勢政府,那麼只要唐軍一撤走,這一畝三分地遲早還得歸吐蕃。

    正因為如此,一萬三千名俘虜的談判方才會上升到空前的高度。

    中原的元宵佳節才過沒幾天,某位衣著華貴風塵僕僕的老者就在幾十個隨從的護送下趕到了樹敦城,這還是先頭富薩爾命人捎帶去李賢“介紹信”的結果。當然,那介紹信上頭詳細規定了隨員的數量,這位往常使喚奴隸也至少得幾百人的沒廬氏族長,這一回不得不接受僅僅四十名隨從的條件。

    在現在的體面和將來的尊榮面前,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後者。

    沒廬氏是吐蕃四大尚族之一,地位尊貴自然不說。而傳說吐蕃小贊普芒松芒贊雖然年幼,卻已經正在籌劃和沒廬氏的婚姻,這更使得這一家族為之水漲船高。這一次來的沒廬氏族長格嘉木夏已經年過六十,松贊干布昔日在世的時候,正是他力壓噶爾東贊數十載,雖然到頭來噶爾東贊東山再起,他亦丟掉了大相,但在吐蕃仍舊具有莫大的影響力。

    “祖父,這就是樹敦城?”

    進城的時候,格嘉木夏身後的一個少年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得到肯定地答復之後便毫無顧忌地四下里張望了起來。最後看到名雖迎接,實際上則是氣勢洶洶地唐軍時,他這才收斂了一些。

    對于沒廬氏的族長。李賢給出了比先頭兩撥特使更高的待遇,直接把人接到了王宮中——一來是因為橫豎王宮里養了那麼多僕役,不過是多撥幾間房子,多準備一點伙食地問題;二來則是因為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加放心,這年頭,越老的老頭越狡猾越不好對付。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而在陸為杜元中兩個愣頭青第一次接觸失敗的時候,他更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立刻換上了裴炎和姚元之的組合,這才應付了下來。

    裴炎沉穩,姚元之周詳,幾個回合下來,格嘉木夏不禁對這兩個年輕人刮目相看。一個僅僅三十五六,一個甚至不到二十。居然能有這樣的辦事能力,足可見一般。想想自己的幾個兒孫,再和噶爾東贊地幾個兒子一比較,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不禁長吁短嘆了起來。

    “祖父,大唐那位王子既然肯邀請你來這里。必定是肯放還俘虜的,只是我們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雖然是少年的打扮,但此時此刻,那少年的口中卻是吐出了少女嬌柔的聲音。顯然,她這一回是女扮男裝混進樹敦城的——唐軍就算要檢查,也不至于對格嘉木夏地孫子搜身,所以自然不會發覺這一點貓膩。

    “赤瑪倫,噶爾家族的方略並沒有錯,但是,他們的野心太大了。將吐蕃打造成強國固然是歷代贊普的夢想,也是我們沒廬氏地夢想,然而,你想在自己頭頸中套上繩索麼?與其等到噶爾家族強大得不可撼動的時候再想辦法,不如趁著噶爾東贊死了,欽陵兄弟聲望大跌地時候動手!相比噶爾家族這樣的暴發戶,我們沒廬氏才應該擔任大相之位!只要能成功鏟除噶爾家族,到時候我沒廬氏照樣能夠讓吐蕃強盛,到時候,這吐谷渾之地還是我們的!”

    赤瑪倫望著一瞬間精神奕奕的祖父,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來——格嘉木夏現在的年紀,當然還可以擔任幾年大相,可是在此之後呢?她的父親叔伯,還有堂兄弟中,有誰夠資格作為大相掌握吐蕃的命運?

    雖然是在別人的王宮中,但祖孫倆早就安排好了所有戍衛,此時說話自然毫無顧忌,接下來又商量了一番翌日的方略。眼看夜色已深,格嘉木夏便在孫女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記︰“你很快就要嫁給贊普作為贊蒙了,如果不是沒法子,我這一次也不會帶你來。記住,大唐中有的是能人異士,千萬不要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對于這樣的交待,赤瑪倫自然不會疏忽,當下就重重點了點頭。

    直到祖孫倆回房,屋頂上的兩個黑影這才稍稍活動了一下身子,四下里望了望,瞅了個巡邏的空檔先後下了地,旋即認準了方

    夜色中。直到脫離了沒廬氏這一行人所住的區域,下面罩長長噓了一口氣。

    “老,這偷雞摸狗的勾當你以前干過幾回?”

    對于這樣的問題,盛允文惟有苦笑,哪里敢說除了他自己,李賢偷雞摸狗的次數也不曾少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他自己成了中郎將,今晚听到的那些話就不再懵懂難明了,此時回想起來,他更是皺了皺眉頭,很快便把這些事情暫時拋開,和霍懷恩一起先行去見李賢。

    “你是說,沒廬氏族長格嘉木夏帶來的那個所謂孫子,其實是他的孫女,名字叫赤瑪倫,而且已經被內定為小贊普的王妃?”

    李賢先頭听著還好,畢竟,他沒指望吐蕃人都是笨蛋,只知道內斗而看不清外敵,可是,一听說自己瞥過一眼的那個清秀少年居然是女的,名字更叫做赤瑪倫,而且還是小贊普的未婚妻時,他不禁為之嚇了一跳。

    吐蕃的婚姻制度比大唐更嚴格,譬如說文成公主,雖然婚前身份尊貴,但嫁過去之後除了可以擁有自己的財產和僕役,卻沒有真正的政治地位,那些後世所謂共治吐蕃之類的話都是鼓吹之詞,其實壓根沒那回事。既然嫁給了贊普,那麼就安心呆在後宮,這就是一般女子的宿命。

    赤瑪倫……這個名字好似在哪里听過?唉,這一時半會,他哪里想得起那麼多!

    “看來還真是風雲際會啊!”

    —

    李賢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見面前兩個人站得筆挺,忽然覺得有些尷尬——大約是使喚慣了盛允文,他竟是忘了先如今這一位已經是正經中郎將,已經可以尊稱為將軍的高級武官;就是霍懷恩,再干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也已經不怎麼適合了。

    可是,誰要這吐谷渾王宮沒法安排竊听裝備呢?

    “今天晚上你們兩個辛苦了,這種事情雖然上不得台面,但有的時候還是必須的!”想到他那位祖父李世民也沒少養過這樣的能人異士,程處默手底下甚至還有那麼一批人,李賢更沒有多少心理負擔,當下便笑眯眯地囑咐道,“你們兩個都已經過了明路,給我安排幾個人可靠,身手又好的,若是不成就幫忙訓練一下,免得遇上這事情我就要你們兩個親自上。”

    他這話無疑說到了盛允文和霍懷恩心坎上,當初做游俠的時候做這種事那是司空見慣,剛剛跟李賢那會干這勾當也無所謂,可先如今一個中郎將一個校尉再干這個,若是讓人抓個現行就不好交待了。當下兩人轟然應諾,隨即施禮離去。

    盛允文和霍懷恩一走,內室的屈突申若和阿蘿便都閃了出來,俱是滿臉笑意。

    “以前在洛陽的時候,那位新羅公主可是頻頻招惹你,現如今又冒出來一個吐蕃贊普的未婚妻,六郎你可是準備好好瞅個究竟?”屈突申若一面說一面親昵地坐在李賢那張椅子的扶手上,俏皮地眨了眨眼楮,“放心,我不會告訴賀蘭的!”

    這不是唯恐天下不亂麼?李賢沒好氣地白了大姊頭一眼,心里思索最多的卻是格嘉木夏果然覬覦大相之位這一點。而這個時候,阿蘿亦不知道哪里來的感慨,忽然撇撇嘴道︰“我遠遠張望了一下,那個沒廬氏族長都一把年紀了,欽陵還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就算他這次搶到了相位,誰知道將來人一死,會不會被人翻盤?”

    這話說得……看看大唐那幫子宰相,哪個不是白了頭發才榮登相位的?人家神奇老頭劉仁軌還六十出頭從白身重新起家,這人老,志氣可不老!

    雖說半點不敢小覷這種老頭,但對于格嘉木夏不帶別人偏偏帶孫女,李賢心里還是不免存下了疙瘩,眼珠子一轉便決定來日試探一下,遂隨口征詢起了屈突申若和阿蘿的意見。

    “要麼邀約吐蕃人比賽射箭?不對,那還不如打馬球!”

    屈突申若一瞬間興致勃勃地一拍巴掌,面上流露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嬌艷︰“你在上頭和格嘉木夏扯皮,看我帶著小薛他們橫掃那些吐蕃人!”

    對于這變故,李賢不由得瞠目結舌——這種時候,大姊頭的馬球癮居然又犯了?不過她也沒說錯,場下友好交流的同時,他也可以和格嘉木夏在場外“友好交流”一下。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拉拉手攀交情,背過手捅刀子

    球源自吐蕃,但傳到中原之後便深受喜愛,尤其是在泛濫這年頭,貴族青年若是說自己不會打馬球,那必定是要遭人笑話的。李賢當初興致最高的那段時間,三天兩頭就有場次,但和屈突申若的興頭比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听說李賢邀請打馬球,格嘉木夏幾乎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別看他這次帶的就那麼幾十號人,卻幾乎個個都是馬球高手,根本不怵這樣的較量。在他看來,這反而是一個增進交流的機會——贏了可以揚眉吐氣,就是輸了,也是給別人一個面子,何樂而不為?

    吐谷渾王宮中有現成的地盤,李賢又邀請了契何力黑齒常之等人過來觀賞,道是輕松一下解解乏。這年頭大多數人都是好這一口的,應邀之後無不趕早,這安排好的位子很快就滿滿當當,最後險些就不夠了。

    作為主帥,李賢這一次是安坐釣魚台,如今可不比在長安洛陽,別看也都是有名頭的人物,但夠格硬拉他下場的一個也沒有,不愁再有先前那種趕鴨子上架的勾當。再說,看看下頭那五名選手雄赳赳氣昂昂的光景,這連鼓勁都不用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打頭的是屈突申若,押後的是阿梨,剩下的三個是程伯虎薛丁山姚元之,絳紅的頭巾配合同色衣褲,個個都流露出一股英偉氣。哪怕是那兩個女扮男裝的,等閑人也看不出什麼端倪,當然。不包括契何力這樣老謀深算的人。

    此時。他就忍不住叨咕了一句︰“怎麼阿梨也上去了?”

    李賢裝作沒有听見那抱怨,往旁邊吐蕃那一邊看去,這才發現格桑木夏還沒有來。也不見那個赤瑪倫地蹤影。等到吐蕃那方選手上場,他才忽然發覺,那一位也女扮男裝上場了。這時候,他方才把腦袋向契何力靠攏了些,嘿嘿笑了一聲。

    “老將軍看到了那邊沒有,那個少年號稱是格桑木夏地孫子。其實卻是他的孫女赤瑪倫。嘖嘖,我以為我膽子不小了,卻不知道這位吐蕃沒廬氏的族長,居然把小贊普地未婚妻給帶到了樹敦城這種地方!”

    赤瑪倫?那是個女人?

    契何力雖說不管這談判的事,但上次遠遠瞟見過一眼,只是覺得這少年瘦弱,作為沒廬氏繼承人不太像樣,卻沒想到是女人。再想想吐蕃女人的地位。他更是皺了皺眉︰“這個桑木夏真是膽大,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他把未來的贊蒙帶著這樣亂跑,一場風波絕對是少不了,居然還讓她下場打馬球?”

    咳。這年頭大唐鐵勒的女人都彪悍,就不許吐蕃的千金大小姐放縱一回?

    李賢為契何力地沒見識撇了撇嘴。心里不無唏噓地感慨了一聲。而這時候,格桑木夏也在眾人的簇擁下到了場邊,示意眾人不必上前,這才親自上來施禮。

    雖說知道這老頭不是省油的燈,但李賢亦不打算在人前留下一個倨傲的印象,遂擺出和藹可親的模樣,親自將格嘉木夏攙扶起來,又很是熱絡地指了指旁邊的位子。此時,就只見這位沒廬氏的族長很識相地擺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再三稱謝之後,方才坐了下來。

    賓主到場,選手到場,這賽場上一聲鳴哨,馬球便開打了。就只見那個輕飄飄地空心鞠球在空中飛來飛去,但只見場上沙塵飛揚,只听馬聲嘶鳴不斷,人聲叱喝不絕,比分似乎呈膠著狀態交替上升,兩邊共計三個巾幗英豪七個男子漢都拼盡了全力,比賽煞是精彩好看。

    然而,喝彩的聲音雖然響亮,但居中幾個人的眼楮雖然在賽場上,那顆心卻不在賽場上,說是唇槍舌劍也不為過。這是李賢公開場合下第一次和格嘉木夏踫頭,雙方都是第一次領教對方的詞鋒,這一下對砍起來,端地是殺人不見血。

    當然,身份的差別以及形勢地差別注定老格嘉木夏必定要失敗,他的底氣實在不怎麼足。當然,他也實在不希望真的惹惱了李賢。所以,在契何力和黑齒常之終于感慨兩人話里藏刀告一段落的時候,就只听格嘉木夏開始了第二輪的吹捧。這時候,兩個大唐蕃將對視一眼,干脆裝作充耳不聞。

    “一萬三千俘虜我可以答應全給你,條件你不妨繼續和裴炎他們商量。”

    李賢忽然迸出來的一句話讓格嘉木夏為之大喜,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我看族長的孫子很討人喜歡,這年紀也該是婚嫁的年齡了,我大唐的美人可是有名的,昔日松贊干

    娶的文成公主,噶爾大相娶的段縣主便可見一斑。族長願意,我給令孫介紹一位名門千金如何?”

    格嘉木夏雖說老奸巨滑,這一瞬間卻沒弄清楚李賢的意思,愣了片刻趕緊打哈哈道︰“瑪倫如今還小,這婚事不急。再者,贊普尚未娶妻,他談什麼婚事!”

    “說到小贊普的婚事,當初噶爾欽陵在長安的時候,還為小贊普向我大唐求過親。若不是因為他西逃之外還縱火傷人,說不定這婚事早就定了!”

    李賢嘴里頭這麼說,眼角余光卻在打量格嘉木夏的反應,發現這老頭滿臉坦然,更點頭慨嘆了一聲,他不禁在心里罵了一句。

    人說是吐蕃贊普子嗣艱難,像松贊干布這樣的君王,一個尺尊公主一個文成公主都是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反倒是一個小妃生下了一個兒子。照格嘉木夏的反應來看,就算大唐再嫁一個公主過去,也不過是賠了女兒又折兵,這吐蕃的繼承人肯定屬于吐蕃各大族的小妃。

    盡管被李賢忽然提到孫女的事情嚇了一跳,但格嘉木夏想到李賢好容易開口放了承諾,這原本就預備好的條件等等也就一一拋了出來,除了金銀牛羊等硬性條件,還不乏軟性指標。

    —

    不外乎是掌握了政權之後,承諾絕不會西侵,保證會臣服于大唐等等空頭支票。偏偏老頭子說得異常誠懇,動不動還太宗皇帝咋的咋的,仿佛那時候上大唐求親的不是噶爾東贊而是他格嘉木夏似的。

    契何力裝作沒听見,黑齒常之是不知道,但李賢就算沒見識,這些當年舊事好歹還是明白的。當初為了嫁一個文成公主,仗打了好幾回,中間扯皮無數,噶爾東贊長安跑了兩三回,邊疆軍民和吐蕃士兵也不知道死了多久,最後方才和親成功。再說了,他那便宜爺爺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宗旨就是,你敢不服敢叛亂,我就出兵,出兵後你要是肯討饒就可以原諒你,否則直接滅國再說!

    高昌薛延陀是這樣滅的,而高句麗也是這樣打的,至于打輸了則是另外一回事。

    友好的磋商落幕之時,場中的馬球比賽也終于同時結束,比分定格在了八比八,一個無比吉祥的數字。然而,台上的兩撥人各自感到滿意的同時,底下的兩位領頭人卻不滿意。

    屈突申若把薛丁山程伯虎和姚元之教訓了一通,從配合戰術到方位角度,恨不得給他們上一堂馬術課。而赤瑪倫則是對著那幾個精心挑選出來的好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語意不外乎是說,輸給大唐太丟面子諸如此類的話。

    比賽完了,李賢還惦記著那些在下頭拼死拼活,自己卻沒功夫多看兩眼的隊員,眼見程伯虎等三個大男人垂頭喪氣,立刻拍著胸脯許願今晚請喝酒。此話一出,原本對喝酒最感興趣的程伯虎不禁白了一眼︰“你以為這地方是長安洛陽?找遍整個樹敦城,你要是能在王宮以外找到另外一個酒肆,我就把這顆腦袋輸給你!”

    他一面說一面氣猶未消地瞪著薛丁山︰“小薛你也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一樣的見色忘友!”

    朋友兄弟之間,幾句笑語不過是小事,再加上雖說樹敦城是軍管,但這畢竟還在戰時,這主帥滿城找酒不是什麼好听的,所以盡管這次比賽的結果是平局,李賢照舊在王宮里擺了一桌宴請五位“功臣”,屈突申若和阿梨俱是喝得暢快,而三個軍職在身的人不得不以身作則,僅僅是略略沾唇而已。當某個消息傳來的時候,三個人分外慶幸自己沒喝醉。

    居然有人闖進欽陵特使桑吉達布的住處,悍然砍傷了三名護衛,而凶手亦被當場格殺。

    雖然覺得這事情蹊蹺外加沒可能,但人家都這麼報了,李賢亦不好保持沉默。大唐向來並不以打仗為否來判定敵國——今年和哪國打仗,明年那個國家在正月指不定就會派使節來賀正旦,這是司空見慣的事,至于和親就更不用說了,文成公主當初就是大唐和吐蕃打完仗嫁到吐蕃去的。

    而今欽陵如今好歹是吐蕃大相(盡管是自稱的),如果特使真的出事,他被人指摘倒是其次,最重要是面子上太下不來了。

    派了程伯虎薛丁山護送裴炎和姚元之前去查探究竟,李賢自己則玩弄著酒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當場格殺?別是有心演戲吧?”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沒出息的人做不了有出息的事

    涼州甘州這樣的西域城池一比,樹敦城相形見拙,再是軍管,除了少數地方仍然住著一些吐谷渾貴族之外,放眼四處全都是巡邏的士卒,頓時顯得更冷清了。兩個城門更是把守森嚴,全都憑關文進入,可以說連一只蒼蠅都放不進來。

    正因為如此,看到桑吉達布肩膀上尚有血跡,手臂上也纏著不少紗布,程伯虎和薛丁山兩張臉都是死沉死沉的。而裴炎和姚元之則是指揮著軍中仵作驗看那具據稱被當場格殺的凶手尸體,卻因為面目被破壞而難以辨明身份。而那三個受傷護衛的傷口一露出來,其血肉模糊的慘狀則是讓人不寒而栗。

    “裴大人,姚大人,若不是我這幾個護衛忠心勇猛,只怕就會讓凶手得了手去!”桑吉達布的語氣硬梆梆的,同時還帶著幾許敵意,“我乃是大相的使臣,也是贊普的使臣,你們把我們撂在一邊,卻和沒廬氏暗地接觸,這又是何道理?沒廬氏身為吐蕃臣子,暗中卻多有圖謀不軌,想必大唐號稱禮義之邦,不會連君臣都不明白吧?”

    在這次來西北之前,裴炎姚元之都沒有從事過外交活動,此時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裴炎微微皺起了眉頭,姚元之年輕氣盛,卻不肯吃這種啞巴虧,當下就冷笑了一聲。

    “噶爾欽陵是否夠格繼任大相,這在你們吐蕃國中還有待公論,至于我大唐……在欽陵派屬下假扮逆黨,縱火傷人的事情沒有交待清楚之前。這大相之位不過是他自己封的!”既然要打嘴仗。姚元之那話鋒更是越來越犀利,“雍王殿下地爵位乃是陛下親自冊封地,不像某人只是自稱的。你既然說是贊普的使臣。口說無憑,麻煩拿出憑證來,還是說要讓我大唐正式行文向吐蕃贊普質詢?”

    從出現刺客一下子引申到使臣資格問題,別說桑吉達布為之一愣,就是其他隨員也呆了。而看到自己地年輕同僚如此能說,裴炎干脆省卻了口舌功夫。一通冠冕堂皇的總結話之後,就拉著姚元之走路。這時候,程伯虎薛丁山方才回過神,對視一眼便指揮著護衛跟了上去。

    經此一事,這座小宅院周圍的駐軍足足達到了三百人。

    “小姚,你可真是能耐!”

    听程伯虎一字不漏轉述了姚元之的搶白,李賢不禁哈哈大笑,對姚元之豎起大拇指晃了晃。笑過之後。他又詳細詢問了其中細節,听說那尸體已經運回來了,同時又確定桑吉達布一行人並沒有少人,他便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了起來。

    在腦海中篩了一遍。他一抬眼看見獨孤卿雲從門口進來,便開口問道︰“獨孤將軍。格嘉木夏那里是否少過人?”

    得到了否定的答復後,在場的眾人都迷惑了起來——這分明是死了一個人,但兩邊都是一個人不少,那尸體難道是從天而降地?當初那一百精兵擔任警戒,已經可以說是把那宅院圍得水泄不通,這人是從哪里來的,又是怎麼潛入的?而剛來的獨孤卿雲完全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見沒人搭理自己,索性就出去找契何力了。

    面對詢問,契何力眼楮都不抬一下,直接甩出了一句話︰“想不通就別想,反正雍王殿下那里自然有愛動腦子的人,你若是有功夫,還不如在防戍問題上好好動動腦筋,順便操練一下那些吐谷渾的士兵。”

    操練人家的士兵?難道要把他們操練到驍勇善戰之後,再和大唐打仗麼!

    想歸這麼想,獨孤卿雲還是無可奈何地前去開展自己的工作——好在只有五百人,操練好了也是送給諾曷缽地護衛,要是再多他才不干!

    打了勝仗,又恩威並施使用了胡蘿卜加大棒的政策,李賢很是收服了幾個死心塌地的吐谷渾貴族。雖說都是小角色,但小角色也有小角色的好處,就比如說認尸體,這事情自然請不動那些自視甚高地大貴族。

    “這個人似乎看著有些眼熟……”

    某個小貴族在赤身的尸體面前兜兜轉轉老半天,終于迸出了一句話。與此同時,旁邊兩個也附和著點了點頭,隨即圍在一起竊竊私語了起來。等在旁邊地李賢很是不耐煩,冷不丁叱喝道︰“三位究竟看出名堂沒有,我正等著呢!”

    他這大嗓門一催,那邊正猶豫的三個人頓時尷尬地散了開來,其中兩個愣是把另一個推了上來。而那位面色赤紅的小貴族前行幾步,兩只手絞在一起搓動了兩下,這才陪笑道︰“殿下,我們雖然認識的人多,可這種事情也沒法馬上斷定。只是這脖子上的一道疤痕有些眼熟,倒像是盧王子身邊的一個護衛,似乎叫莫迦……”

    有些像,未必做得準……”

    “對對,盧王子壓根不認識那個吐蕃使臣,怎麼會做這種事?”

    李賢見另兩人畫蛇添足似的使勁辯白,不禁翻了個白眼,命門外的兵士將他們帶出去,亦不忘交待不許透露半個字。這人一走,他便立刻吩咐人備馬,帶著幾十個親兵氣勢洶洶地直撲甦度和盧的臨時居處。

    這畢竟是兩位王子,李賢雖說不待見他們,這地方還是安排在王宮旁邊,更是沒少派人“保護”。此時,他一腳踹開門進去,一眼看到幾個僕役正在手忙腳亂地收拾院子里的那兩匹馬,樣子端的是狼狽萬分。見到這一幕,他滿心火氣頓時熄了三分。

    就憑甦度和盧這兩個沒出息的王子,怎麼可能干出這樣大膽的事?

    他提腳踹門的剎那,里頭的人都尚未反應過來,等看到李賢後頭一大群親兵的時候,終于有人大聲嚷嚷叫人。不一會兒,聞聲而來的幾個護衛便提刀趕到,一認出李賢便慌忙回刀歸鞘,誠惶誠恐地上來行禮,更有人跑去通報甦度和盧。

    “雍王殿下駕到,實在是蓬蓽生輝!”

    甦度雖說這讀寫文言不行,這說話還學了一點文縐縐的腔調。听到李賢來了,他們那喜悅勁頭就別提了,更存下了幾分其他想頭。之前是想見見不著,今天人家是自己送上門了,是不是表示事情有了十分進展?

    李賢看到那兩張堆笑的面孔就覺得膩味,奈何兩人都是弘化長公主的兒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雖說他今天是興師問罪來的,總不好在外人面前發火。他借口說有事要談,便反客為主地帶頭前往內室,而除了兩個心腹典衛之外,其他親兵便自覺地守在了外頭,這更堅定了甦度盧兩兄弟的心思。

    —

    今天李賢親自跑來肯定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進了內室,安排好了人在外頭看著,李賢剛剛勉強裝出來的和氣親切立刻無影無蹤,面色不善地看著盧,他忽然問道︰“今天下午桑吉達布那里闖進了刺客的事情,你們兩個听說過吧?”

    刺客?

    兩兄弟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听是听說過,但這是吐蕃的政治斗爭,關他們兩個什麼事?

    “盧王子,你的護衛莫迦到哪里去了?”

    如果說前頭一個問題讓兩人一頭霧水,那緊隨而來的另一個問題就讓他們更摸不著頭腦了。盧幾乎沒多細想就本能地答道︰“他就在後院,怎麼,殿下要見他?”

    雖說愈發覺得甦度盧兩兄弟作為主謀不夠格,但李賢還是吩咐道︰“你把人找來,我有話要問!”

    見李賢板著個臉,盧心里不覺著慌,立刻奔出去找人,可四下找了一陣之後,往日一直在他面前晃悠的護衛莫迦居然不見了。幾乎把整座宅院翻過來找了一遍,他終于確定人不知上哪里去了,只能垂頭喪氣地回來報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真的找不到?”得到了如此答復,李賢眉頭一挑,隨即便言簡意地吩咐道,“那好,就請盧王子跟我走一趟,如果甦度王子有空,也不妨同來,興許能夠一解我的疑惑。”

    甦度和盧被李賢冷淡的語氣說得心里直發顫,哪里敢提出反對。等到一路來到王宮那間陰森森的停尸房,看到那具冰冷猙獰的尸體時,盧便忍不住牙齒膽戰,恨不得一口咬定那尸體和自己的護衛沒有半點關系。

    然而,這一回他的大哥甦度卻搶在了他前頭︰“沒錯,這就是莫迦,他脖子上的這個部位是一條疤,正是那時候為了救父汗留下的。正是因為那一次功勞,他才從奴隸變成了父汗的護衛,然後又跟了盧。”

    這時候,盧驚得魂飛魄散,立刻嚷嚷道︰“大哥,這不是莫迦,你干嗎要害我?”

    “盧,你就不用藏著掖著了,不信我叫上一幫人來認,這傷疤的模樣尺寸顏色,誰會認不出來?”

    眼見剛剛和睦的兩兄弟不看場合就要大吵起來,李賢登時不耐煩了,當下就吼了一聲︰“都給我閉嘴!”

    這兩個膽小怕事的家伙能干出這種事,打死他也不信!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恨鐵不成鋼,忽聞長安驚訊來

    盧的態度可以用十萬分誠懇來形容,別說指天發誓,老子老娘,乃至于神靈都搬出來了,總而言之一句話,他根本不清楚莫迦的所作所為,更別提指使了。

    興許是想到了兄弟同氣連枝這一類的老話,甦度在冷眼旁觀了一陣之後,也終于站出來替自己的弟弟分辯。雖然語氣空洞拿不出什麼真正上得了台面的證據,但最後的總結陳詞李賢卻是也認同的。

    “那桑吉達布和我們兄弟有什麼相干,盧憑什麼要派人去對付他?再說了,那莫迦平日就是個寡言少語的,和盧並不對盤,更說不上是死士。抱著必死的信念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可以說,我和盧都還沒有這樣死心塌地的心腹。”

    諾曷缽這個吐谷渾可汗當得可憐,自己都沒有什麼人手,就別提給自己的兒子留什麼心腹了,甦度和盧的隨從中間,只要能看得上眼的全都是他們的老子忍痛割愛送給兒子使用的,除非危急時刻,否則要想他們為了兩位王子賣死命,基本上門都沒有。

    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了兩人一陣,李賢最後還是命人客客氣氣地把這兩位王子護送了回去,心中那個疙瘩就更重了——如同姚元之所言,真的就算解決不了,這蒙混過去吐蕃人也沒話可說,可問題在于,這樹敦城如今是他的地盤,敢在這里行凶殺人,那就是落了他的面子,那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回到書齋的他屏退了眾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正郁悶地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滿心不耐煩地他最恨沒眼色的人,此刻立即怒氣沖沖地喝道︰“誰在外頭?”

    “師傅。”

    隔了許久。門外方才低低答了一聲。听明白是慕容復,李賢便開口吩咐其進來,誰知少年跨進門檻之後便掩上了門,忽然一言不發地跪了下來,這一幕頓時讓他愣住了。

    李賢一向是心思細密的人,最初地驚愕過後。他的腦筋立刻飛速轉動了起來。一瞬間,某個念頭忽地竄了上來,他剛剛還流露著疑惑的目光猛地變得凶猛惱怒。幾乎下意識的,他厲聲質問道︰“是你派人干的?”

    慕容復忽然抬起了頭,目光直直對上了李賢的眼神,吐出了一個字︰“是。”

    這問得含糊,答得也含糊,但對于證實了自己剛剛那個大膽猜測地李賢而言。他恨不得飛起一個窩心腳踹死這個便宜徒弟。要知道,自己這邊亂哄哄忙了一整天,到頭來罪魁禍首竟然是這小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怒歸怒。但想到老媽平時的“教誨”,李賢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先平靜下來。想想這小子若是不肯承認,他無論如何也查不到慕容復頭上,總算心情好了一點,當下便沉聲喝道︰“先起來,男子漢大丈夫,膝下有黃金,別沒事就像個軟蛋似的,解釋清楚再負荊請罪業不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給我交待清楚!”

    雖說慕容復這個徒弟沒當多久,但卻已經養成了對李賢言听計從的習慣,此時依言站起身之後,就原原本本地解說了起來,這一說就是小半個時辰,前因後果事無巨細。

    原來,那桑吉達布作為噶爾東贊的佷兒,曾經數次領軍騷擾吐谷渾,三年前無意間殺了回部族探視親人的諾曷缽小妃貝玲,還屠殺了整個部族九百人,原因只是該部族對諾曷缽忠心耿耿,怎麼都不肯投吐蕃。諾缽懼怕吐蕃勢大,壓根沒有追究此事的打算。而慕容復一夜之間失去了母親和所有娘家族人,雖說面上不說什麼,心底地仇恨卻積壓了下來。

    這樣的大事慕容復不可能說謊,再加上此種舊事總能從旁人那里得到印證,因此李賢心中火氣漸消。緩緩坐下來的同時,他忽然問了一句毫不客氣的話。

    “這麼說,你是不是痛恨你父汗很沒用?”

    慕容復一瞬間面色發白,但卻沒有閃避李賢很是咄咄逼人地眼神,最後低聲答道︰“是,我恨他。作為一個男人居然沒法庇護自己的妻子,不為她報仇不說,甚至還忘記了她地存在!勢弱的吐谷渾打不過強大的吐蕃,但父汗太沒有志氣了!”

    仿佛是所有積壓的憤怒都在此時爆發了出來,他的聲音猛然提高了三分︰“這些年,就是因為父汗的任事不管,有多少部族暗地里投了吐蕃?他只知道自己享樂,卻不管底下牧民的辛苦,唯一的精力也放在了和貴族勾心斗角上,正是因為這樣,那些貴族才會率人投到吐蕃一方,因為吐蕃承諾能夠保證平安!”

    激動過後,他終于又平靜了下來︰“莫迦唯一的姐姐也是被桑吉達布帶兵所殺,他是奴隸出身,又因為這一層關系,和我暗地里交情不錯,幾次二哥

    訓我,他都手下留情。這一次我和他一說桑吉達布也按捺不住,甚至不惜毀面以藏匿身份……誰知最後還是沒有成功!”

    瞧見慕容復那咬牙切齒的惋惜模樣,李賢頓時斷定,這明顯不是在認錯,而是在痛心莫迦舍命一擊卻依舊落空。回想整個故事,雖然很老套,但慕容復對于其父諾曷缽除了痛恨之外,似乎還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兒子責問老子無能似乎有些古怪,但不得不說,諾曷缽這個吐谷渾可汗實在太沒用了!

    瞥了慕容復一眼,李賢便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可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我不該自作主張,枉送了莫迦一條性命,更不該被私怨沖昏了頭腦……”

    “你這個笨蛋!”李賢忽地從袖子中掣出了扇子,狠狠一下敲在了慕容復的腦袋上,“我難道沒教過你,做事情要動腦子!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大唐治下的樹敦城!你是誰,你是大唐敕封的員外將軍,五品官,不是平頭老百姓!要報仇有一千個一萬個辦法,選擇刺殺是最最末等的招數,你明不明白?”

    雖然腦袋上那一下異常疼痛,但慕容復震撼最大的還是李賢這一通疾風驟雨般的數落。他不是沒想象過這位師傅雷霆大怒的情景——事實上,別人曾經以為李賢好糊弄,他卻從來都沒這麼覺得,這只是一種直覺,一種狼對于危險的直覺。結果,那次人頭落地獻血橫流的場景固然震懾了不少人,卻不包括他。

    報仇無望心灰意冷,再加上認為自己害死了莫迦,再加上對李賢有一種莫名畏懼,甚至想到干脆死了算了,這才促成他前來坦白此事,可是,這結果未免和想象中的太不一樣了。

    —

    “要對一個位高權重的領兵大將報仇,刺殺乃是下策,中策是親自領兵上陣,于千軍萬馬上取上將首級,于是名傳于世。然而,真正的上策卻是不動聲色,運籌于千里之外,設計其死于自己人的手中。在外人看來,這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但你自己卻報了大仇,而且還不必承擔任何干系。當然,這樣報仇不太爽快,但卻是最明智的手法,因為仇報完了,你還要活下去,代替死人的份繼續好好活下去,明白嗎?”

    長篇大論完畢,瞧見慕容復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也不知有沒有听進去,李賢不禁為之氣結。都是大姊頭給他招惹的麻煩,要不是這小子是他的徒弟,他才懶得費口舌。

    算了算了,反正他犯不著為了仇人的手下多事,橫豎桑吉達布又沒死,不如看看吐谷渾還有沒有貴族可供砍腦袋,找一個替罪羊出來算了!看甦度和盧兩個膿包的架勢,這慕容小子將來興許還會派大用場的!

    “好了,關你三天禁閉,下去給我好好反省!報仇不能以犧牲自己和自己人為代價,這是原則,給我好好記住!”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忽然一個箭步上前拉開門,對著門外偷听已久的某兩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听壁角听夠了吧?”

    大門外頭,屈突申若戴著黑色薄紗襆頭,身穿瑞錦紋絳紅袍子,一副儒雅風流的書生打扮站在那里,相形之下,阿蘿看上去則是渾然一個書童。兩人沒料到李賢忽然上前開門,俱是嚇了一跳。

    “想不到六郎你教訓起人來還這麼頭頭是道的,是陛下和娘娘這麼教導過你,還是你自學成才?”

    一呆過後,屈突申若便親昵地湊近李賢的耳朵,吹氣如蘭地低語了一句,這才拉著阿蘿進了門。發覺慕容復還在原地沒動彈,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剛剛屋外的動靜,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好了,自己下去潑一桶涼水清醒清醒,別杵在這兒了!”

    慕容復這才驚覺過來,看見是屈突申若,頓時想起了她的凶悍,趕緊答應一聲溜之大吉,走到門外還不忘向李賢躬身行了一禮,但心里仍是迷迷糊糊的——這麼一件大事,這樣就算完了?

    而他前腳一走,屈突申若就讓阿蘿掩上了門,剛剛的溫柔嫵媚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面色一下子冷凝了下來。

    “剛剛我得到長安暗線急報,說是陛下在宣政殿小朝的時候忽然昏倒,如今暫時由娘娘攝政!”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李大帝樂極生悲

    朝天子一朝臣,而李治卻還不滿足于這樣一個結果,到了一朝天子一朝宮——蓬萊宮比太極宮更巍峨更壯觀更富麗堂皇,這對于他這個天子而言無疑是值得驕傲的事。西北順風順水,遼東更是連戰告捷,這頓時讓他愈發志得意滿。

    他的父親太宗皇帝李世民被四夷尊長共上尊號天可汗,那麼,他就一定要成為大帝,成為威名更勝父親的君主!

    在麟德殿賜宴,在含元殿上朝,在蓬萊殿就寢,在含涼殿和妻子溫存……打理政務的余暇享受兒女繞膝的歡愉,體驗紅袖添香的賞心悅目,誰說皇帝必定是勞心勞力的無趣差事?李治很滿意,說不出的滿意,當然,因為那風眩病這些天沒來折騰他,那自然更好了。

    雖說有秦鳴鶴這樣的杏林國手,但他這病畢竟不曾去根,雖然發作的次數少了,但仍然會時不時騷擾一下他。然而,自打回到長安搬進了蓬萊宮,他竟然奇跡般的一個月之內不曾犯過風眩,于是大喜之下,他不但重賞了一群工匠,更是一時興起下場和年輕人打了一場馬球,那精神頭讓群臣額手稱慶大為歡愉。

    丈夫興致如此之高,帶著一群命婦在場邊觀賞比賽的武後也少不得湊趣,領著幾個精心挑選的女人也打了一場馬球,很是展示了一下馬術。大唐以武起家,從上至下尚武的風氣極濃,哪怕是深宮女子也並非那等嬌嬌怯怯的弱質女流,武後更是身強體健。縱馬揮桿的時候盡顯颯爽英姿。

    待到滿頭大汗地她重新回到座位地時候。李治竟是不顧此乃大庭廣眾,親自解下披風為她系上,言辭中充滿了寵溺和關切︰“這天寒地凍的。朕不過是上場小轉了一圈,媚娘你居然出了這一身大汗回來,也不知道小心著涼!”

    旁邊眾目睽睽都瞧著這對恩愛帝後,武後不禁覺得心頭暖意融融,連忙接過阿蘿手中的燕窩奉上。接下來都是各家年輕子弟上來獻藝,她便和丈夫相鄰而坐。一面品評人才優劣,一面說著各式各樣地玩笑,到了最後,話頭就轉到了兒女們身上。

    “太子天性純孝,又肯下功夫讀書理事,朕固然愛這一點,卻也擔心他太過勤奮,反而傷了身體。好在看他如今精神似乎不錯。可這筋骨比賢兒差太遠了。早知如此,想當初朕也讓他隨李卿習練武藝就好了!”

    見李治一邊說一邊搖頭,目光還穿過人群,落到另一邊群臣當中的太子李弘身上。武後不禁滿臉笑容,軟言寬慰道︰“陛下不必憂心。如今東宮的人都知道如何伺候,就是弘兒自個,也常常把那句勞逸結合掛在嘴邊,不會忙得疏忽了身體。再說……”

    她忽然話頭一頓,旋即又靠近了李治幾分,低聲說道,“東宮今早剛剛報上了一件大喜事,太子良媛阿斐有身孕了!”

    “啊!”

    李治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見其他人都轉頭望了過來,他便輕輕擺了擺手,待沒人注意的時候方才嘟蝧景{骸翱蠢措蘚芸煬涂梢員 縴鎰踴蚴撬錙 恕K燈鷲飧觶 薜故竅肫鵒訟投幕槭攏 禿乩莢繅惶旃嗣髀罰 摶材茉繅惶彀殘摹K諼鞅迸 猛羅 鹿然爰Ψ曬誹 跗韝O還替他大說好話,朕都不知道該責備他好還是獎賞他好!”

    “當然應該獎賞六哥,六哥可送給我好俊俏的一匹小馬!”

    武後開口欲答地時候,旁邊忽然竄出來一個小腦袋,認出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她立刻伸手將其抱在膝上,伸手在她那小巧玲瓏的鼻子上輕輕捏了一記。

    “一匹小馬就收買你了?我和你父皇送過你多少東西,也不見你那麼高興!”

    “活物當然比死物強!”

    李令月理直氣壯地冒出一句話,忽然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李旭輪︰“這都是八哥和我說的,父皇母後不信去問他!”

    這時候,李治和武後方才注意到了一邊的李旭輪。對于這個兒,帝後向來寵溺有加,此時見兄妹倆互相瞪眼楮的可愛模樣,李治不禁為之哈哈大笑,武後亦是放下李令月,把李旭輪拖了過來,在小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

    “看來還是賢兒厲害,一丁點小東西就把你們全都收買了!”

    “在送禮上頭,誰能及得上那小子的功夫?事無巨細周到妥帖,而且能送到你心坎里。先頭知道朕苦于風眩,就和弘兒找名醫。這次明白朕畏寒,就找來御寒的毛皮制成靴子和便履,難得地是一年四季都有,而且一下子就是十二雙不重樣的,也難為他了!”

    此時此刻,李治的臉上蕩漾著無比的自豪和快樂——潛意識中

    約想到了一點,就這教導兒子地方面,他絕對比他的少,李賢絕對不是第二個魏王泰!

    當母親地最在乎兒女,如今的武後自是不例外,見丈夫神采飛揚興高采烈,她自是心中高興,旋即在旁邊幫襯了幾句,說得李治頻頻點頭笑意盎然。正在這時,太子李弘終于帶著弟弟李顯過來問安,李治略點點頭吩咐他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忽然迸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弘兒,你的動作還真快啊!”

    李弘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說得莫名其妙,奈何他不是李賢,御前失儀的舉止是做不出來的,只是低頭稱是。武後卻心知肚明怎麼回事,此時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起來︰“陛下,你這話問弘兒也是白問,阿斐今早是在我那里診斷出有孕的,這大好消息弘兒還不知道呢!弘兒,你就要當爹爹了!”

    我要作父親了?

    —

    李弘一下子被這個消息震懵了,呆呆站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訥訥不知說什麼才好。而李顯卻仿佛比正主更加高興,猛地一揮拳頭道︰“這麼說來,我就要當叔叔了?哈哈哈!”

    這邊皇家人的動靜終于驚動了底下的其他人,事實上,剛剛李治的驚呼便讓不少人留上了心,而李顯咋呼呼的嚷嚷更是讓人們恍然大悟。

    甭管是誰,總而言之東宮某位要給太子添兒女了!

    雖說太子還未大婚,尚未迎娶太子妃,但東宮妃嬪即將誕下兒女畢竟是喜事。耳朵靈通的上官儀立刻上來道喜,接下來大批大臣接踵而來,讓猝不及防的李弘頗有些尷尬。至于年歲在李弘之上的其他皇子早就有過皇孫的事,則被眾人選擇性忽略了過去。

    榮國夫人楊氏卻沒有跟著別人湊熱鬧,心中卻思量改日該送什麼樣的禮慶賀一下。忽然,她瞥見坐在自己下方的賀蘭煙滿臉羨慕地打量著那邊的李賢,手掌甚至還在小腹上來回摩挲,不禁啞然失笑,卻沒有出口點穿她。

    這一日的熱鬧過後,當夜武後便在含涼殿擺開了家宴,來的除了母親和兒女甥女,還另外多捎帶了一個人——那便是今早剛剛確認有孕的阿斐。在眾多炯炯目光下,生性溫柔靦腆的她不禁有些瑟縮,好在旁邊的李弘暗地里抓住了她的手。

    “陛下今兒個太累,否則我必定拉著他同來。可惜,這大好的喜事,賢兒竟然不在,否則必定更添熱鬧。”

    對于安靜本分守禮的太子良媛阿斐,武後向來還算看得入眼,至少,她比李治欽點的明昭強,不會四處多嘴多舌惹是生非。感慨過後,她便命阿芊拿來了一匣子,輕輕打開盒蓋,卻不是眾人以為的珠寶首飾,而是厚厚的幾部書。

    “我已經和陛下提過,不日便晉封你為太子良。既然已經是正三品內官,便要謹記女子之德。我這些年編著了不少書,你拿回去好好誦讀。至于那些金銀俗物,我知道你並不看重,改日我再讓人送去。”

    “多謝母後!”

    瞧見阿斐不似作偽的精喜模樣,站在武後身側的阿芊不露聲色地撇了撇嘴。阿斐現在是有李弘的寵愛呵護,等到異日娶了太子妃,只怕這位就不會這麼沒有心計了。這女人若是沒有一點真正勾魂奪魄的本事,在這深宮之中遲早得完蛋!

    仿佛是昨日的一場馬球耗費了太多精力,次日上朝的時候,武後便覺得丈夫的精神有些不濟事。生性謹慎的她想要命人去請太醫,卻不料李治執意不肯,她也只能作罷。

    含元殿小朝上,原本那道珠簾早就撤去,如今武後素來和李治同朝而坐共理政事,這次落座之後,她又敏感地覺察到丈夫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不會真的有問題吧!

    疑神疑鬼之後,發覺李治只是比往日疲憊了些,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幾件正常上奏的事報完,當又有臣子站出來報說遼東斬首高句麗叛軍八千,大獲全勝的時候,李治連道了三個好字,更神情振奮地站起身來,慷慨激昂地說道︰“先帝的遺願,朕終于得以達成,如今我大唐兵強馬壯四海賓服,到時擒得高句麗國主時,朕便再祭太廟,以告慰先帝……”

    這一個先帝出口,他忽然覺得整個人一陣難以名狀的眩暈,腳下一個站立不穩,竟是跌坐了下來,眼前一片發黑。雖說也听到耳邊傳來了妻子連番呼喚,底下臣子的陣陣驚呼,奈何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所謂樂極生悲,大約便是如此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夜深人靜,李六郎試探中使;花前月下,大姊頭自告奮勇

    突申若所說的這個消息著實讓李賢大吃一驚。老爹是他早就明白的。不得不說,就他如今的了解而言,倘若他老爹身子骨健壯,那麼再這麼幾十年下去,說不定能開創一個比貞觀更加恢宏的盛世。不就是因為那風眩病麻煩,所以他才推薦了秦鳴鶴這樣一個高明的大夫麼?

    可是,如果是真的,就算朝廷那邊沒有消息來,其他人也至少會通報他一聲,怎麼消息最靈通的反而是大姊頭?莫不是這件事還有什麼緣故?

    “家里正好有書信捎帶給我,出發的時候听說了這個,所以就捎個信過來,最多比朝廷快馬早半天,也許晚些時候你就會得信了。”

    屈突申若輕輕撩了一下額上落下的頭發,見李賢面色變幻不定,便索性又加了一句︰“西北的事情有契何力將軍,還有獨孤卿雲和辛文陵,多一個你少一個你都不礙事。就算你要找欽陵報仇,也不用急于一時,日後必定還要打仗的。陛下既然病了,哪怕是出于人子的孝道,你也一定要盡快回去,召你回去自然最好,倘若沒有……”

    “哪里有父親生病不讓兒子探望的道理?倘若誰阻我,這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不會自己回去麼?”

    李賢半是玩笑半是當真地撂下一句話,話音剛落腦袋上便著了一記,卻是屈突申若亦笑亦嗔地瞪著他。

    “你以為這是你私自跑來涼州那會兒?那時候有娘娘和太子出面,陛下又心軟,所以才會讓你那麼簡單蒙混過關!你現在是安撫大使。丟下應該做的事情不管。巴巴地溜回長安,先頭那些功勞就白費了。只要有人揪住這一點不放,不識大體這四個字怎麼也跑不掉!六郎。這時候不比平常,馬虎不得。萬一不讓你回去,你就一日一封奏折明發,把忠孝叫得乒乓響,想必誰都找不出駁斥的理!”

    李賢剛剛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卻不料屈突申若如此在意。不覺心中一動。他是否回去,對武後對太子應該都不至于有影響,除此之外,還有誰夠資格攔他?

    存著這麼一個大疙瘩,他便去找契何力商量,在不能暗示老爹病倒地情況下,他只能拐彎抹角地表示自己年輕資淺。結果,老契一听說他要推卸責任。立刻把頭搖成了一個撥浪鼓,怎麼都不肯接受和兩邊談判地任務,扣死了處置戰俘是朝廷明令指派給李賢這位雍王的。

    不但如此,這位老將還不無深意地道︰“格嘉木夏那種老狐狸不好對付。桑吉達布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要是戰場上對著他們。我肯定沒二話,可若是戰場下頭我就沒那能耐了。雍王殿下手底下能人多,處置這事是最適當不過地。殿下就算要回朝,也不能留一個尾巴給人家詬病不是麼?”

    契何力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的,但李賢卻本能地感到這老將軍似乎嗅到了一點什麼風聲。想到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他便咬咬牙找來了裴炎和姚元之,示意他們立刻把手頭的事情加快處理完——總而言之,數天之內,要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和兩撥吐蕃人談妥條件,把他們全部打發回去。

    之所以數天而不是馬上,正是因為他擔心吐蕃人抓著空子。

    這位主兒先頭還說要拖延時間,這會兒怎麼忽然又要快刀斬亂麻?裴炎和姚元之雖說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都答應了下來。

    當日夜晚,來自長安的信使終于到了。然而,來人只字不提天子地病情,而是對李賢和契何力安撫吐谷渾的成績進行了嘉獎,不外乎是再接再厲之類的俗話。李賢接過聖旨仔細瞅了瞅,發現這出自中書省的旨意上,字跡極其陌生,不禁心中更犯了嘀咕。

    似乎如今的中書令,也就是右相是劉仁軌,可是,神奇老頭不是上遼東戰場去了?

    瞧著那宣旨的家伙也極其面生,李賢便笑眯眯地問道︰“這朝廷三日一恩,五日一賞,軍中上下無不歡欣鼓舞,只是不知道遼東戰況怎樣?”

    他這話一問,那信使不知為何神情一松,趕緊彎腰答道︰“回稟雍王殿下,這遼東戰事順遂,李大總管連戰連勝,高句麗全境平復只在旬日之間。泉男生已經拜受我大唐官職,他的一個叛逆的兄弟已經被擒獲,另一個仍在逃竄,不過也逃不了幾天了。”

    契何力原本也是內定要去遼東地,听說那里仗打得順利,不免也露出了笑容︰“李司空一代名將,對付高句麗那些跳梁小丑不過是小事一樁,我早就料到會大勝的!對了,先頭劉相公也在遼東督戰,如今可回來了?”

    李賢此時心中大喜,暗道契何力這問題問得好,耳朵豎起來的同時,面上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那信使不過是個尋常八品官

    里只說什麼事能說,什麼事不能說,這契何力地問禁,他自然答得爽利︰“劉相公確實已經回來了,如今正和上官相公齊心協力,一同打理政事……我大唐君賢臣明,皇子重孝,正是天下之幸事。”

    發覺這信使一不留神還是漏出了一點口風,最後硬生生剎車轉了回來,李賢不禁為之莞爾,又略略問了幾句便放他離去。等人出了門,瞧著人家好似松了一口氣的背影,他不覺漸漸擰起了眉頭,一時間竟沒注意契何力正在旁邊瞅他。

    大姊頭不是說如今是他老媽攝政,就算中書省要粉飾太平,可這麼大地事情,老媽怎麼也應該有私信過來才對!

    —

    返回自己居處的路上,他一面走一面思索,腳下固然認得路,眼楮卻沒注意前頭的情景,走著走著一不留神和某個從小路中竄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揉著鼻子看清了面前是誰,他不禁怔了一怔。

    深更半夜,該睡的都已經睡了,這後半截王宮里,除了少數值夜的親兵基本看不到人影,所以,一個穿著單薄素袍的人影簡直和幽靈差不多,如果那個人影還披散著一頭長發,那就更加像了。

    此時此刻,李賢就頗感到哭笑不得︰“申若姐,大冷天的,你穿著這一身出來晃悠干什麼?”

    屈突申若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隨即沒好氣地瞥了李賢一眼︰“出來賞月,不行麼?”

    賞月……這大冷天的又不是十五,是賞月的時節麼?李賢瞅了瞅空中那輪小月牙,又瞧了瞧屈突申若那身衣服,差點就把心里窩著的一句話脫口而出。

    不遠處熊熊燃燒著一支火炬,那火炬的紅光映照在屈突申若的臉上,竟是平添幾分不同尋常的艷光。而往日那雙巧笑嫣然的眸子里頭,仿佛正閃動著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心中一動的李賢下意識地上前一步,輕輕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那股滑膩無骨的滋味著實為之銷魂。見她沒有掙扎,他便順勢問道︰“怎麼,申若姐有心事?”

    “還不是因為你!”屈突申若性格剛強,原本就不是那種會長吁短嘆的女子,此時見李賢涎著臉發問,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好端端地去和我爹說那種話,我伯父和我爹會沒來由地來信,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嘮嘮叨叨囑咐了那許多,真是老糊涂了!”

    他哪里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了,不就是光明正大地提親,讓人家有個心理準備麼?

    李賢滿心無辜,大叫撞天屈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都已經向你求過婚了,和你爹爹……也就是我未來的岳父說一聲有什麼不對?”

    “你還說?”屈突申若眼珠子一瞪,面上氣鼓鼓的,更是帶出了幾分凶悍,“這種事情至少也應該和我商量商量,你知道現在我伯父和我爹在干什麼?他們正在忙著準備嫁妝!你個死家伙,做這事情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現在商量也不遲!”

    李賢聳了聳肩,瞧見不遠處自己當初命人安上去的秋千架還在,便拉著屈突申若坐了過去,把今晚信使來過的情形說了一遍,剛剛那股不正經的表情便斂去了︰“這詔書能夠順利發出來,那麼中書省出旨,門下省至少也是核準的。我現在懷疑的是,不讓我知道父皇病了,這是誰的主意?”

    “至少不是娘娘的主意,也大約不會是太子的主意。”雖說李賢順勢攬住了她的腰,但這種時候屈突申若也懶得和他計較,皺皺眉頭便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娘娘一向偏愛你,太子亦與你並無芥蒂,想必是有心人借口你回來會讓西北局勢不安,再加上陛下身體不好天下皆知,用不著大張旗鼓,所以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照我看來,那位新鮮出爐的右相大人大概是始作俑者。”

    李賢收回了手,使勁一拍巴掌道︰“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當然,他心里不是沒有郁悶的——他和劉老頭井水不犯河水,這老家伙使勁和他作對干嗎?再說,他有那麼重要麼?

    “好了,你這個英雄既然暫時使不出勁來,明日我代替你回去一遭吧!”

    既然李賢松了手,屈突申若便站了起來,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旋即便自顧自往前走了。走了幾步,她方才笑吟吟地一回頭,又朝李賢擠了擠眼楮︰“萬事有我,你放心!”

    放心?李賢見伊人一會兒功夫就走得沒影了,頓時長長嘆了一口氣。大姊頭出馬,他確實放心,況且長安還有他老媽在,這兩個女人湊合起來,大約就是一場大戲。可是,這唱戲沒他的份,他心里怎麼就憋得慌呢?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武皇後發怒,大姊頭歸來

    後非常不喜歡劉仁軌,這其中既有李義府當年那件事也有其他的因素。究其根本,就是老劉頭和皇帝走得太近,卻沒有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里。自從劉仁軌升任右相,人還在遼東前線的時候就常常死卡著中書省不放,更不用說如今回來之後了。

    回來之後的劉老頭根本是處處和她過不去!

    武後自來信奉的一點就是皇後不可一日無權,否則便站不住腳跟。她聰明絕頂,在太宗後宮的那些年更是練就了圓滑手腕,如今更不消說了。放眼朝中,雖然有和她過不去的人,但大多數臣子還能夠和她保持步調一致。這其中,她不為娘家人謀私利,無疑是最讓百官信服的一點。

    見武後自宣政殿回來之後便怒容滿面,阿芊自是明白事情不好,卻也不敢上去勸慰,只是默默揮退了那些宮女內侍。為武後解下了博鬢和釵環,又換上了家常舊衣,她這才斟酌著開口問道︰“娘娘,是不是劉相公還是不讓雍王殿下回來?”

    “這個該死的劉老頭!他哪里是太子左庶子,分明是在離間我和太子!”武後怒不可遏地吼了一聲,旋即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要把滿肚子郁結的怒氣和郁悶都排遣出來,“你以為我不想讓賢兒回來麼?那些家伙個個冠冕堂皇,道是吐蕃狼子野心,說什麼擔心他們乘虛而入擾亂西北,讓雍王的一片苦心白費……嘖嘖,說得真動听!”

    武後冷笑一聲。自取了梳子梳理著長發。卻只是梳到一半就糾結住了。她用力扯了兩下不見動彈,火頭上不禁狠狠把玉梳子丟在了地上︰“如今倒好,人人都忘了他們當初在西北問題上都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仿佛那塊地就比長安更重要,就比陛下地病情更重要!弘兒這個太子太讓我失望了,耳根子居然這麼軟,以後若是當皇帝如何了得!”

    見武後一瞬間露出如此氣話,阿芊不禁為之色變,想要勸說更是無從下口。只得默默撿起了梳子上得前去︰“娘娘,這可是雍王殿下送給您地,平日珍視得不得了,如今氣頭上拿它發火,這火氣消了之後豈不會覺得可惜?攝政的事情是陛下金口玉言,外朝的諸位官員總不能一直給娘娘設絆子!”

    接過阿芊遞過來地梳子,武後看到那三根折斷的梳齒,不禁嘆了一口氣。摩挲了一陣子便將其鄭而重之地收進了抽屜里,緩緩站了起來。

    銅鏡中的她依舊年輕,依舊精神,那件寬大的墨綠衣袍披在身上。非但不顯得臃腫,反而猶顯得豐盈迷人。人說新不如舊。但在她和皇帝之間,那一層患難與共同舟共濟的情分卻勝過一切,否則,李治甦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又怎會是輕輕呼喚她地名字?

    “媚娘,朝政的事情就要偏勞你了!太子年輕,身體又不好,你多擔待一些,朕就放心了!”

    回想起李治那時候的眼神,她只覺得一顆心忽然柔軟了下來。沒錯,丈夫終究是信任她的,從那時候兩人悄悄偷情的時刻,到後來光明正大相處的時刻,直到二聖臨朝的時刻,盡管李治的目光也曾游移過,也曾東張西望過,但是,對她地情分終究並沒有變。

    武後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自信滿滿地一笑,剛剛的怒氣一瞬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雍容高貴,還有掩不住地嫵媚。

    “你去東宮一趟,把阿斐找來陪我說話。弘兒是個死性子,若是讓我和他說,指不定就得鬧僵了,還是讓她試試的好!身為太子,被東宮官蒙蔽了耳目怎麼行!”

    蓬萊宮地勢比太極宮更高,自李治登基之後開始修建,如今已經日趨完善。賀蘭煙從望仙門進了宮,卻不是直趨含涼殿,而是徑直去蓬萊殿走了一遭。把門地內侍原先還攔著,直到王福順出來厲聲叱喝了一頓之後,那不依不饒的中年內侍放在不情願地讓開了去。

    “以往我見姨父從來沒這許多規矩!”氣猶未消的賀蘭煙恨恨地回頭瞪了那個家伙一眼,一路走一路對王福順問道,“我看他面生得很,而且人也倨傲,你怎麼容得下這種人!”

    小姑奶奶,我若是能像你這樣耍脾氣就好了!王福順暗地里嘆氣,但想想還是解釋了一句︰“那是劉仁軌劉相公從內侍省挑出來的人,眼中只有皇上和……反正皇上頗喜他的脾氣,如今也很得信任。”

    賀蘭煙在李賢面前固然是百依百順,百煉鋼煉成繞指柔,但骨子里還是帶著一種千金大小姐的脾氣,此刻一听劉仁軌的名字立刻心頭火

    |來是老劉頭在中間搗鬼,幾乎張口就要罵人。

    —

    “又是劉仁軌……”

    就當王福順擔心這位小姑奶奶會惹出什麼禍事,賀蘭煙卻忽然閉嘴不說話,規規矩矩地跟著他進入了寢殿。到了里頭,只見靠牆的榻上,李治已經甦醒,正由旁邊的宮人喂藥,但精神頭有些不濟,眼神直直的,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賀蘭煙快步奔了上去,就在榻前半跪了下來,一把奪過了那宮人手中的藥碗,笑吟吟地說︰“姨父,賀蘭來看您了,您看看,這藥汁都沾在胡子上了,這麼不小心!”

    李治這才回過神來,見賀蘭煙正在用帕子給他擦拭著胡須上的藥汁,他不禁啞然失笑,強撐著想要坐起,卻讓小丫頭硬按了下去︰“姨父如今是病人,怎麼能如此逞強?良藥苦口利于病,服藥的時候還是別想那些煩心事!”

    瞧見賀蘭煙竟是親自端藥上來服侍,李治只得依著她,等到一大碗藥汁見了底,他這才笑道︰“如今賀蘭你還沒當上朕的媳婦就如此孝順,將來若是嫁給了賢兒,朕豈不是更有福氣?”

    發覺小丫頭一瞬間雙頰通紅,極其嬌艷嫵媚,他竟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韓國夫人,原本就軟下來的眼神頓時平添了幾分溫柔。

    “只可惜你娘去世得早,若是她能看到你穿上嫁衣和賢兒大婚的那一日,不知怎麼高興呢!”

    提到已故韓國夫人,賀蘭煙頓時眼圈一紅,一時間,大殿中便彌漫著一股淒然的氣氛。好在她警醒得快,一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她便把藥碗往旁邊的王福順手中一塞,面上露出了黯然之色︰“姨父還說什麼大婚,西北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姨父你又病了,人家卻不讓賢兒回來!”

    李治一下子警醒了起來。雖說他這幾天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養病體,但身為皇帝的敏感畢竟還在,立刻一骨碌坐直了身子問道︰“誰不讓賢兒回來了?”

    “姨父你不知道?”賀蘭煙詫異地一抬眼,皺了皺眉正想開口,忽然想起往日李賢的囑咐,到了嘴邊的話忽然變了味,“朝廷大臣說,不能讓那些番邦趁著姨父生病作亂。道理我不是不明白,西北雖說打了勝仗,卻還得防著人家卷土重來,賢兒又是自己請纓去那里的,更不能半途而廢。我只是想,姨父既然犯了病,讓他回來看看再去,這全了孝道又不誤正事,總沒錯吧?”

    對于小丫頭說出這樣得體的話,李治深感欣慰,剛剛的那點子警惕頓時消失了。安慰了賀蘭煙幾句,他就命王福順把他送走,等到王福順回轉來的時候,他便沉聲詢問了這些天的事情,待得知武後和劉仁軌在朝政上屢有爭執,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末了,他卻露出了笑意,也不對王福順解說什麼,自顧自地躺了下來作閉目養神狀。而剛剛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的王福順見至尊如此光景,頓時傻了眼——這究竟是听進去了,還是沒听進去?

    賀蘭煙趕到含涼殿的時候,見武後已經笑吟吟等候在了那里,她不等人家發問,遂把先前見過李治的事原原本本一一道來,最後便膩在武後身邊抓著她的手。

    “姨娘,姨父那模樣實在是太古怪了,不是說他很偏愛賢兒麼,怎麼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你個小妮子,你姨父是賢兒的父皇,哪里會不偏愛他?望子成龍的心思誰都有,若是不好好磨練,將來如何成大器?你呀就不用操那份心思了,朝中的事情有我這個姨娘在,絕對不會讓人欺負了你的心上人!放心,賢兒用不了多少時候就會回來了!”

    而等到小丫頭一走,武後方才長嘆了一聲。賀蘭煙心向李賢固然不錯,有點小聰明也不錯,奈何在大局上卻缺乏眼光,將來若是真的當了王妃……在某些方面,她確實是不及屈突申若,那一位倒是深悉分寸尺度,又懂得看清大勢。可惜的是,如今人家卻到西北去給李賢幫忙了。

    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該把雍王府的人一股腦兒打包送去西北,如今竟是想找個人居中傳話也麻煩!

    正當她琢磨的時候,阿芊忽然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屈突申若回來了,正在宮外等候求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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