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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四零三章 秦世美只愛龍頭鍘

    錯愕,令人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的錯愕。

    向上天保證,秦雷一直對詩韻姑娘相敬如賓,之前從沒說過一句輕薄話,今天絕對是第一句。但這第一句就被丈母娘聽到了。

    尷尬的抽動下嘴角,秦雷乾巴巴道:「您來了。」

    對面的李夫人萬想不到,自己向來乖巧端莊的好女兒,居然會有被人稱為小暈暈的一天,她真的有些暈了。

    詩韻早羞得不能自已,可她就是想出聲幫腔,都沒有那個力氣。除了閉上眼睛,裝作睡著一般,姑娘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見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般,面色倒是比早些時候好看了許多。

    雲裳一看這三位一個張口結舌、一個呆若木雞,另一個乾脆就閉上眼睛裝睡著。只好從秦雷身後繞出來,走到李夫人身邊,柔聲細語道:「殿下,這就是詩韻姐姐的母親,李夫人。」又對李夫人道:「姨,給您介紹一下,這就是隆威郡王殿下。」

    秦雷這才回過神來,作揖道:「姨……」頗有些手足無措的味道。

    李夫人心道;挺俊一孩子,怎麼傻乎乎的呀?趕忙站起來,朝秦雷福一福道:「妾身拜見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秦雷連忙擺手道:「別客氣,別客氣,嬸子,您是幾時來的?」說著搓搓滿是汗水的雙手,憨厚笑道:「咋不早些說,我好讓人去接您去。」

    李夫人聽他如此語無倫次,再看他額頭上亮晶晶的汗水,這才知道他是緊張的。不由對這位憨厚的殿下惡感頓減……其實主要還是秦雷皮囊生得好,劍眉朗目小白臉。最討丈母娘喜歡的那種。

    李夫人寬容笑笑道:「下午時來地,倒是這孩子讓殿下費心了。」

    秦雷趕緊使勁擺手道:「夫人這話過了,李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把孤這條性命都賠給她,也不為過。」

    李夫人心道:這下又是李小姐了,剛才叫俺家丫頭什麼來著?俺都學不上來呢……面上卻端莊笑道:「殿下乃是萬金之軀,小女這樣做也是應該的。」既然秦雷玩陌生,李夫人也跟他拉遠了距離。

    秦雷尷尬的笑一下,看一眼詩韻道:「看來李小姐又睡著了。小王還是明日再來探望吧。」說著朝李夫人拱手道:「小侄告退,夫人留步了。」話音一落,便忙不迭的落荒而逃,還不忘隨手把房門給關上。

    看著房門關上,雲裳終於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

    李夫人把她拉到外間,小聲問道:「五殿下是不是喜歡我家詩韻啊?」

    雲裳心道:你可算問對人了。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死得。一臉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他們這是第一次見,連話都沒說過一句呢。」好吧,不管什麼原因,雲裳都不會承認的……

    李夫人啊一聲,一雙美目瞪得溜圓道:「那那那……方纔他怎麼稱呼我家詩韻為……小暈暈呢?」

    雲裳烏溜溜的眼珠子轉幾下,掩嘴笑道:「殿下可不知道詩韻姐的閨名,八成是您聽錯了吧。我就聽著是嚇暈暈,應該是殿下想描述自己心中的害怕吧……」所謂近墨者黑,跟著秦雷久了,冰清玉潔地雲裳姑娘。也學會胡謅八扯了。

    也許是太相信自家的乖女兒,李夫人竟真的被雲裳說暈了,道:「這殿下長的不賴,可這說話辦事上就……」雖然她咋下舌頭沒說話,可其中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了。

    見她搖頭。雲裳心中暗暗合十道:詩韻姐原諒我啊,我也是為了幫你呀……

    秦雷一臉鬱悶的下了樓,又想起自己方才拙劣地表現,狠狠一拍欄杆,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低聲罵道:「都是些什麼事啊……」說完便搖搖晃晃的回屋睡覺。

    這一晚上,五殿下是老做惡夢啊,不是夢見詩韻她娘左手菜刀、右手剪子在追自己;就是夢見包龍圖將自己用狗頭鍘斬了,那黑臉的包公還粗著嗓子聲唱道:張龍趙虎,將這三心二意的秦世美鍘了!。

    反正他這一宿起來倒下無數次。壓根就沒睡實靠過。等著實在是折騰累了,再也爬不起來,這才終於沉沉睡去。

    不久,卻聽著有人在自個耳邊輕聲呼喚道:「爺,該起來了,今兒要上朝的……」

    秦雷霍得坐起來。大喊一聲道:「我要用龍頭鍘!不然不讓你鍘!」倒嚇得若蘭跌坐在床上。哭笑不得望著秦雷,柔聲道:「爺。您怎麼一晚上老喊這句啊。」

    這才把秦雷從開封府的大堂上喚回來,揉揉眼睛嘟囔道:「今兒好像是十二吧,怎麼會有早朝呢?」

    若蘭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麼,可宮裡的公公就是這麼通知的。昨兒的早朝不是取消了麼,大概是延後一天吧。」姑娘的猜測八九不離十……因為基本上是句廢話。

    秦雷撓撓頭,用那剛恢復運轉地腦袋想了想,嘟囔道:「管他呢,有就去唄,反正去了也是睡……」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睡一睡又咋地?

    若蘭服侍秦雷沐浴穿衣,又用了飯,秦雷這才清醒起來,拍拍若蘭富有彈性的翹臀,輕聲笑道:「李夫人這次來,多半是想把詩韻接回去,你可千萬不要答應。」

    若蘭媚眼如絲的看秦雷一眼,掩嘴輕笑道:「奴婢哪有那麼大的面子。」

    秦雷地賊手不老實地在若蘭背上遊走,嘿嘿笑道:「小傢伙,她們都是外人,你可是內人啊,當然可以代表我了。」這話說的若蘭心裡一陣甜似蜜。又聽王爺道:「儘管扯著本王這面大旗,不過要注意態度,萬一把李夫人惹著了,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兒。」

    想了想,秦雷咋舌道:「是很不好玩地。」便拍拍屁股起身往外走。

    還差一刻寅時,皇城腳下,承天門外。天上繁星點點,沒有一絲風,空氣中飄蕩著一種喚作不安的氣息。

    雖然是春天。可往日裡趾高氣昂的大人們卻噤若寒蟬,即便使勁抱著膀子,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因為恐懼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官員們七七八八的湊在一起,彷彿這樣能讓他們暖和些一般。但每當他們的視線投向前方,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班首時,一陣涼意又從心底滲出。直達全身。

    「難道相爺全家……就那麼沒了?」這兩日京裡戒嚴,很多消息都是道聽途說,官員還抱著一絲僥倖。

    「唉,可不,我親眼見著一夥子黑甲兵把三公街堵了個水洩不通,聽說後來,還是五殿下親自上門抄家拿人地。」有家在三公街上的官員,繪聲繪色地講到:「那些黑甲黑馬的騎兵,足足有好幾千人呢,你說相府的人還有的跑?」

    「全逮住了?」有人驚訝道:「文尚書不是流放了嗎?他總該倖免了吧?」

    有人歎息道:「唉。要說也是寸,刑部判地流放日期是上個月,可相爺以棒瘡未癒,無法行走為由,硬生生將文二爺留了下來。這下倒好。留來留去,又留到刑部大牢裡去了。」為了能讓自己地行動在表面上合法,秦雷將文家人拿了後,轉手便扔進刑部大牢。

    眾人正在長吁短歎,便見著刑部尚書魏箏義面色凝重過來,官員們趕緊湊上去。大理寺卿曲巖搶先問道:「魏大人,相爺怎麼樣了?在牢裡可住得慣?」這位大人趨炎附勢慣了,一時還沒轉過來。

    魏箏義地眉頭凝成菊花狀,狠狠吐出口濁氣道:「文丞相不在本部大牢中。」眾人吃驚道:「這是為何?」

    「昨天夜裡,小清河邊漂上來個人頭。經辨認……正是文丞相地首級。」魏尚書緩緩爆料道。這消息便好比一道旱地驚雷,把所有人都震呆了。他們一直以為,文丞相這次就算敗了,也不過是個罷官還鄉而已。到時候,憑著他虎老雄風在的巨大影響,還是可以庇護滿朝官員的。

    但現在。一切都沒有了。他們無法想像。將近二十年的一國宰相,居然在一夜之間。被人連根拔起,家破人亡不說,居然還落了死無全屍。丞相都這樣了,我們又算什麼呢?這讓文官們不寒而慄,恨不得趕緊辭官回家,老老實實當他們順民良民……

    「這世道,當官都沒有安全感,還讓我們怎麼混呀?」只聽一個三品官員憤憤不平道。

    他身邊立著的是戶部尚書田憫農,田尚書冷笑一聲道:「諸位大人還是看清現實吧,文丞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給我等編製的那層保護網,也徹底不存在了。各位還是好好想想,該如何才能過的眼前這關吧。」

    邊上的大理寺卿曲巖一臉灰敗道:「還過啥過,相爺都身隕了,我們還能有啥指望?大伙乾脆一道辭官回家抱孫子得了,我就不信……他五殿下,還能趕緊殺絕了不成?」他是文丞相地死黨,自度此次不能倖免,便想拉些人一起墊背。

    眾人一陣哼哼哈哈,卻沒有幾人附和他的提議。大夥兒辛辛苦苦幾十年,才熬到現在這身纏玉帶、手掌大印的地步,哪是說去就去的呢?

    曲巖見無人應和,不由大感難堪,憤憤一拂袖子,轉身便要離去。又有幾個諸如中書省舍人、大理寺少卿、六部侍郎之類的,大概十七八個,也跟著一道往外走去。這都是些平日裡與文丞相過從甚密地傢伙,此時自然感覺大難臨頭、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眾人也不阻攔,任由他們離去。這個節骨眼上,大夥兒恨不得與文黨撇清成小蔥拌豆腐一般。哪還敢往邊上湊活。

    說來也巧,曲巖幾個剛走出幾十丈遠,便碰上姍姍來遲的五殿下。

    雙方狹路相逢、實力卻懸殊得緊,曲巖幾人站在道中央,尷尬異常,也不知是該跪下請安,還是徑直走過去的好……或者避在路邊更好一些?

    就在幾人胡思亂想地當空,秦雷笑吟吟的發話了:「幾位太客氣了,說了多少回。不用再迎接孤王了,本王自己來就行,」說著朝曲寺卿和藹可親道:「下不為例啊,別人會說閒話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把住曲寺卿,狀作親熱的又往回走去。

    曲巖提心吊膽的看著秦雷,卻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一時竟有些蒙了,艱難地笑笑道:「不會的……」便稀里糊塗的又跟著走了回去。他身後那些官員面面相覷,心道:這都哪跟哪啊?怎麼轉眼又跟親人似得了。

    秦雷瞥一眼四下地官員,似笑非笑道:「對孤王的話,你們可有什麼異議?落井下石,君子所不為。你們是願意孤當君子、還是不當君子呢?」眾人一片默然,他們都是成了精的人物,怎能聽不出五殿下語氣中地包容拉攏之意。

    其實按眼前看,這是最好地出路。可文丞相還屍骨未寒,他們這些誓作節婦的就改弦更張、另尋新歡。是不是有些太……那個了。

    看出眾人心中地掙扎,秦雷微微一笑道:「你們可以慢慢想,現在都去上朝吧。」經他這一打岔,眾人那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激情也消退了,只好垂頭喪氣的回到班裡站好。心裡開始激烈的盤算起來:到底怎麼辦才好呢?

    秦雷也方才曲巖,撣了撣衣袖,向隊伍最前方走去。但見他所到之處,眾臣無不垂首躬身、望風披靡。他走過好久還沒人敢抬起頭來。

    秦雷在太子身後站定,太子爺笑吟吟的回過頭來,無限慈祥道:「小弟,幹得不錯。」他們倆已經好幾個月不說話了,今日太子爺突然示好,讓秦雷頗有些難以接受。他嘴角抽動一下,乾笑道:「一般吧……」「你扳倒了文彥博。真是大長我們皇族士氣啊。」太子的笑容如少女般真摯。

    秦雷實在懶得離他,只能笑而不答。太子卻好似想通了一般,與他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秦雷只好輕咳一聲道:「老郭,可以唱名了,太尉大人不會來了。」他的那一下很有講究。正好從側面割傷了李渾的氣管。雖然當時察覺不出來,但過得一兩個時辰。喘氣都疼的要命,更別提說話和咀嚼了。

    「老太尉會在家修養一段時間的。」秦雷笑瞇瞇道。

    郭必錚看一眼站在武官隊首地乃是兵部尚書李清,知道五殿下此言不虛,心道:好嗎,兩位老大被您弄得一死一殘。趕緊恭敬應下,開始高聲唱起名來。太子滿含深意的看秦雷一眼,輕聲道:「堅持下去,就這麼幹!我以你為榮。」說完便緩緩轉回身去。

    秦雷翻翻白眼,老實的站在太子身後,待承天門開,兩位天之貴胄便帶著滿朝文武魚貫踏上青雲道,向宣政殿行去。

    這也是二十年來,第一次太尉和丞相同時缺席的早朝。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昂首闊步向前地隆威郡王殿下。

    也許大秦的天,真要變了。官員們心中暗道。

    百官分文武左右列隊,太子和秦雷也面對面站在御階之下,待昭武帝從殿後轉出,便帶著百官山呼萬歲。

    昭武十八年三月十二的朝會開始了。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零四章 廢相

昭武帝今兒很爽,上朝半輩子了,就從來沒這麼爽過。他穩穩的坐在龍椅上,威嚴的目光緩緩掃過御階之下,但凡視線所及之處,文武百官無不伏跪於地。

終於、終於、終於都跪下了。皇帝陛下美滋滋的想道,若不是場合不對,他定要載歌載舞一番,好生抒發下心中的激動之情。

今日沒有按慣例喊什麼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之類的。老太監卓言顫巍巍走到階前,展開一卷聖旨,沉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上蒼以權柄授天子,百官輔天子牧萬民。是以天子信之任之、倚為股肱,百官自應肝膽相報、盡忠職守,雖肝腦塗地不能謝陛下萬一。」

「然今有太子太傅、程國公、中書省丞相文某彥博,世受皇恩、累以嘉勉、解衣推食、無以復加,卻不思報效、目無綱紀,敗壞五常,惡貫滿盈、罄竹難書。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包藏禍心、怙惡不悛,若仍由其竊據國器、逍遙法外,朕有何顏面再見皇天后土、黎民百姓?」

「其有八大罪狀,現昭告天下,望萬民知曉,非朕之不仁、實乃文某斯人已天理難容,人神共嫉。」

「其一曰殘害忠良。文某此人權欲熏心,陰險毒辣。為躋身宰輔不擇手段,謀殺昔日上峰李丞相,終於得償所願。其竊權當朝二十年,羅織罪名、構陷殺害忠臣良將共計三十一名,至於排擠流放者不計其數。敢問眾卿,文某此等行徑,當殺不當殺?」

「其二曰賣官鬻爵,文某狗膽包天。竟將大秦官職明碼標價,縣令五千兩、知府兩萬兩、巡撫十萬兩,堂堂國之重器,猶如小販叫賣,累年共售出大小官位四百餘個。文某竟揚揚得意曰:天下百官皆出吾府矣。其言其行令百姓切齒痛恨、鄰國鄙夷嘲笑。敢問眾卿,其置大秦法度於何地?置朝廷顏面於何處?當殺不當殺?」

「其三曰操縱科舉,自昭武初年至今,文某把持科舉,安插親信、大肆索賄。堵塞國家取士之途二十年之久,終令天下士子震怒、齊聚承天門前,進呈御狀。文某此人狂妄不悖、囂張跋扈,居然打死打傷士子百餘人。試問眾卿,此等目無王法之人,當殺不當殺?」

「其四曰貪贓枉法。文某在位近二十載,通過運河、賣官、科舉等途,累計收受賄賂逾三千萬兩白銀,相當於大秦三年稅賦。其一人富比石崇,驕奢淫逸,卻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終有不堪忍受者,附逆造反。令大秦國內狼煙四起、生靈塗炭,千萬百姓流離失所、萬畝良田日漸荒蕪。試問眾卿。此等千古罪人,當殺不當殺?」

「其五曰裡通外國,文某為一己之私,勾結南楚間諜公良羽,私放敵寇入關、洩露絕密情報。最終導致彌勒教反,生靈塗炭。請問眾卿,此等數典忘祖之敗類,是否人人得而誅之?」

「其六曰殺妻屠子,文某此人變態絕倫,先殺原配劉氏、後殺續絃韓氏,其殘忍嗜殺可見一斑。然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其竟先後殺長子銘禮、幼子銘任於堂前,此等暴行聳人聽聞、聞所未聞。敢問眾卿,若不殺之。天理何在?」

「其七曰刺殺皇子,文某斯人陰謀被挫,死期不遠,對五皇子之嫉恨也達至頂點。竟與前日糾結數百刺客,行兇於當街,將隆威郡王險些刺死。幸得天祐吾兒。雖九死一生。卻終得僥倖脫險。此等凶人瘋狂若斯、實乃令人髮指,敢問眾卿。當殺不當殺?」

「其八曰謀刺君王,文某此人察覺末日將近,居然串通禁衛、喪心病狂,策劃刺殺寡人於紫宸殿中,若非太子仁孝、隆威郡王機敏,險讓其得逞。嗚呼眾卿,文某此人凶殘瘋狂、病在膏肓,若不殺之,留其何益?」

「其八大罪狀條條可殺,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終致天怒人怨、罪責無加。敢問眾卿,此人當作何處置?欽此。」

老太監沙啞著嗓子念完冗長的聖旨,便悄然退下。

昭武帝的目光掃過面色慘敗的百官,面帶嘲諷道:「敢問眾卿,此人當作何處置啊?」

百官一片默然,一個個把腦袋低得不能再低,唯恐被陛下問到。其實如何處置文丞相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老人家都身首異處了,難道還要鞭屍嗎?

百官擔心的是株連啊,沒聽見有賣官鬻爵、操縱科舉這兩條罪狀嗎?這朝堂上的文武官員,除了幾位老資格地尚書、將軍之外,皆可被這條罪名勾連到頭上。是以一個個噤若寒蟬,站都站不穩。若不是沒有聽到最要命的結黨營私四個字,怕是統統要伏地乞命了吧,哪裡還敢多嘴。

昭武帝很滿意百官現在的狀態,瞇著狹長的雙目,心中冷笑道:這樣才乖嘛,當臣子的就該有個臣子的樣子,別一個個囂張跋扈的,像個什麼樣子……看一眼站在文官前列的禮部尚書麴延武,昭武帝微笑道:「麴愛卿,你來說說。」

眾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一臉恭謹的麴尚書身上,他們突然意識到,作為一直被文家打壓的苦主,麴大人這下該翻身了……就算接任文彥博的相位,也是有可能的。

麴延武不理別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趕緊走到走到御階前,一舉手中笏板道:「啟奏陛下,微臣以為,文丞相一案,證據確鑿。不容辯駁;罪不容誅,無可置疑。」

百官地目光頓時變得異樣起來,心道:果然是落井下石啊。

昭武帝目光閃爍不定的問道:「魏箏義,你說說,該怎麼量刑啊?」

刑部尚書魏箏義滿頭大汗的走出來,小聲施禮道:「即使單論意圖刺君謀反一項,主犯便合該凌遲、其直系子弟腰斬,其九族當誅……」

卻聽得麴延武朗聲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昭武帝頷首道:「愛卿請講。」

麴延武拱手道:「雖然按律當如此,但文彥博當年有擁立之功。合該抵減罪責,還請陛下法外開恩,免得別人說朝廷薄情。」

昭武帝微微皺眉道:「擁立之功?」

曲巖等人心道:丞相向來待我等不薄,若是此時還不言語,難免被人當作縮頭烏龜。便紛紛出列,叩首道:「懇請陛下法外開恩……」

昭武帝似乎頗為躊躇道:「雨廷。你看應當如何呢?」

太子趕緊拱手道:「啟奏父皇,兒臣也以為只除首惡,放過其族人為好,這樣也可以顯出父皇地寬宏大量。」

「雨田,你是苦主,你說說看?」昭武帝微笑道。

秦雷拱手笑道:「簡在帝心、聖心獨裁。」

昭武帝不禁莞爾道:「小滑頭,跟你說正事兒呢。」

秦雷只好皺著眉頭道:「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兒臣也不好說什麼了。」

昭武帝點頭笑道:「好,越來越懂事了,」說著轉頭往向魏箏義道:「魏愛卿。若是依大家所言,你看該如何處置呢?」

魏箏義尋思片刻,輕聲道:「夷三族,九族男丁徙八千里,女眷一律充入內侍省。」頓一頓。又道:「至於文彥博父子兄弟……還要看陛下的意思。」

秦雷突然笑著插嘴道:「老魏,你也太不乾脆了,既然說要饒了他們,就別整什麼徙八千里,充入內侍省之類的名堂了。孤王是知道的,那跟死了沒兩樣。」秦雷對追究犯人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朋友,向來十分不以為然。

魏箏義心中叫屈道:我不是看你不爽,這才狠心重裁的嗎?見馬屁沒拍周正,趕緊補救道:「殿下果然像陛下一樣仁慈,是微臣思慮不周。那不追究九族,只流放三族吧。」

秦雷還沒說話,昭武帝便點頭道:「就這麼定了,文氏直系親屬問斬,抄沒家產,其餘網開一面。三日內淨身遷出京都即可。」

「陛下仁慈。」官員們叩首稱讚道。

見事情已成定局。秦雷撇撇嘴,沒再說話。雖然他覺著這都重了。卻沒必要自討沒趣。

這件事兒就這樣過去了,自始至終沒有人問起那位可憐的文丞相,現在到底在哪裡。都到這光景了,沒人願意得罪炙手可熱勢絕倫地五殿下。

眾人沒有異議,都靜靜等著皇帝陛下發話,昭武帝卻幽幽的望向眾大臣,沉聲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僥倖啊?」

眾大臣心中咯登一聲,暗道:來了!一個個趕緊把頭低下,裝作乖巧可憐地樣子。

便聽昭武帝冷笑一聲道:「你們誰都不乾淨!誰能拍著胸脯說,你們與文彥博沒有一絲瓜葛呢?」官員們趕緊一股腦跪下,齊聲道:「臣等有罪,請陛下責罰……」

昭武帝細長的手指,撫摸著龍椅的扶手,哂笑一聲道:「你們真想讓朕嚴辦嗎?」

官員們使勁搖頭,紛紛磕頭求饒、痛哭流涕道:「求陛下開恩,我等再也不敢了……」

昭武帝淡淡道:「若是真想要你們狗命,朕還在這廢話做甚?」

官員們心道:我們也這樣想……可不把樣子做足了,您老也不樂意啊。趕緊磕頭如搗蒜,有表現力強地,還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金殿裡鋪著的大紅鑲金地毯抹得一片晶晶亮。

「行了,別哭了!」昭武帝一拍扶手,瞪眼道:「你看看你們,還有點大秦男兒的樣子嗎?」

官員們趕緊嗚嗚咽咽地止住哭泣,把大長鼻涕抽回鼻子裡。哽咽道:我們……我們,太羞愧、太感激了……

昭武帝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趕緊板起臉來道:「一個個都給朕支起耳朵來聽好了,朕之所以不追究你們,並不是因為你們哭聲夠大、模樣夠淒慘!」

官員們撅著屁股跪在地上,可憐巴巴的望向昭武帝,只見他起身在御階上踱了幾步,這才指著頭頂的建極綏猷匾,朗聲道:「是因為這後面地鐵盒子!是因為朕的誓言。」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拉風極了。

百官果然紛紛表現出恍然、感激、敬仰等表情,聽昭武帝沉聲教訓道:「上月朕曾對天起誓,給你們三年時間改過自新。若是現在就大開殺戒,雖然合情合理,卻有些違背誓言,所以朕忍了!」

「陛下仁慈。我等必……」官員們叩首高聲道,一臉的銘感五內。昭武帝霍得一揮手「不要唱高調,朕就想問問你們,朕金口玉言、恪守諾言,但你們有幾個把當日的誓言當真了呢?」

官員們趕緊表白道:「我等皆謹記當日誓言,早晚背誦、每日三省,絲毫不敢有所懈怠。」

昭武帝輕蔑地笑道:「說的好聽,先將當日的十六字誓言背來聽聽。」

一眾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個記性好地知道,這是求援呢。趕緊起個頭道:「洗心革面,改過自新、奉公守法、恪盡職守。」眾大人恍然大悟,磕磕巴巴的好歹跟著背了出來。

昭武帝冷笑道:「你們做到了嗎?」

「做到了……」這次地聲音倒比較齊整。

「放屁!」昭武帝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吼道:「你們做到了,朕地考題怎會提前洩露?差點就讓文彥博那死鬼看了笑話!」

官員們這下是真委屈著了,他們基本上只是聽說過此事。卻壓根沒有資格參與進去,可面對突然發飆地皇帝,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承受。

昭武帝也知道,此事與官員們無關,他就是想找個由頭髮洩一下,也好讓官員們無法捉摸自己的喜怒。

太子和秦雷趕緊將發瘋地老頭子勸住,好半天昭武帝才坐回龍椅上,疲憊的倚在椅背上,沙啞道:「都起來吧,若是再犯。定斬不饒。」

經過他這一番蹂躪,官員們算是徹底服帖了,老老實實的起身道:「謝陛下。」便眼觀鼻、鼻觀腳尖的站好,從來沒有過的聽話。

老太監卓言給昭武帝端來銀耳湯,昭武帝接過茶盞,清啜一口。淡淡道:「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誰也不許再提。」

官員們心中好大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都有些虛脫的感覺。

「議事吧。」昭武帝將杯盞遞給老太監。輕聲吩咐道。

官員們互相看看,頗有些乾瞪眼的味道,原來這些天一直人心惶惶地,竟是誰也沒有準備奏章,

等了一會兒,昭武帝似笑非笑道:「看來都沒有本,那朕來說。」

官員們趕緊洗耳恭聽。

「此次文彥博案教訓慘重,朕痛定思痛,深以為不能將政權托付於一人之身,所以……」他的視線緩緩掃過眾人,一字一句道:「從今往後直至千秋萬代,大秦將不再有丞相一職。」

雖然官員們今日已經被他搞得神經麻木,卻仍跟遭了個霹靂一般,齊齊大張著嘴巴道:「廢宰相?」

昭武帝點頭堅定道:「對,取消宰相職位,中書省改為內閣,設立五名內閣大學士,共同輔佐朝政!」

眾人這才知道,陛下是要分權啊。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零五章 大學士

昭武皇帝陛借千載難逢的良機,以史無前例的強勢,將廢相一事敲定,就連五位內閣大學士也一鼓作氣選出,顯然是要將此事辦成鐵一樣的事實。

他朝堂上便現場擬旨,將第一屆內閣昭告天下,五位大學士分別是三皇子哲郡王秦霖為宣政殿大學士、原禮部尚書麴延武為太和殿大學士、原戶部尚書田憫農為文華殿大學士、原左都御史王安亭為賢政殿大學士、原隴東總督周廉為武英殿大學士。

內閣大學士為正一品銜,參議政務、統領六部、為皇帝起草詔書、批答奏章。無論從品級還是實權上,都可謂尊崇至極,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

這裡面除了周廉身在隴東,尚需時日才能前來之外,其他四位皆在金殿之中,當即出班謝恩,高呼萬歲不止。昭武帝自然和顏悅色、溫勉有加,好生鼓勵一番之後,才讓四人回班站好。

昭武帝又另外頒布了三條關於大學士任職的規定。其一,大學士不得兼任其它職司,且子弟不得有任武職者。其二,大學士任期七年,可連任兩屆,最多十四年。其三,大學士的人選應遵循皇族一人、當朝尚書包括都御史中兩人、地方督撫中兩人的原則,不得超員缺員。

這第一任大學士中,秦霖佔了皇子的位子,田憫農和王安亭佔了部院堂官的位子,而麴延武和周廉則是地方督撫的代表。

誰也不會認為區區當了一個月的禮部尚書,麴延武就可以代表六部長官,所以他還是佔了督撫的名額。

接連幾道聖旨一下,這場極有紀念意義,定會被後世史學家反覆摳摸、大書特書的朝會便結束了。

毫不意外地。昭武帝留下了四位新鮮出爐的大學士,以及從閉門讀書中徹底解放的太子,還有秦小五。

眾位官員紛紛將目光投向四位好運氣的大學士,要知道,朝後御書房議事一向是丞相太尉的特權。現在看來,在未來沒有丞相的時代,大學士就是文官領袖,實質上的宰相了。暗暗羨慕之餘,心裡便飛速的盤算開了。自己與這五人哪個近些,哪個遠些,好去走動走動,拉近關係。可以預料的是,又一輪行賄受賄之風,將要在朝中刮起。

事實證明。官員們一轉頭,便又把昭武帝地十六字真言忘到姥姥家去了。

且不說官員們的蛇鼠心思,單說御書房中,昭武帝換了一身便裝,神清氣爽的招呼秦霆、秦雷,以及四位大學士就坐。

太子和秦雷略略謝過,便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錦墩上,站了一個早晨,兩腿早就酸麻腫脹,可得好好歇歇了。他二人時常出入御書房。早習慣了這種待遇。

但四位大學士則不然,即使偶爾因事被召見,他們也得老老實實站著。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敢坐的……其實秦霖是敢的,只是他到現在還有點暈。所以不想出頭。

昭武帝並不怪罪他們地侷促,反而微微開心的笑道:「你們幾個坐吧,既然成了內閣大學士,便有資格在御書房中就坐。」說著看一眼老三道:「雨林,你帶個頭。」

秦霖見老頭子點自己名了,趕緊恭敬謝恩道:「遵旨。」便貼了半邊屁股,在秦雷下首的錦墩上坐定。雖然他年長,但秦雷的爵位比他高,所以他還得老老實實坐下首。

他一坐定,麴延武、田憫農、王安亭三個也一齊謝恩、依次坐定。

昭武帝笑吟吟的卓言道:「給幾位大人上些粥點。早上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早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卓言細聲應下,不一會兒,便有一隊婷婷裊裊的宮女,端著檀木托盤上來,將一個個精美奢華的鑲金瓷碗奉上。昭武帝接過一碗。宮女們便從太子開始。依次奉上金碗望著那一雙雙纖纖玉手……捧著的金碗,幾位大學士感激涕零。又差點流下大鼻涕泡子來。哆嗦著謝恩之後,這才端著碗小口小口的吃起粥來。

四位大學士一邊吃著,還不時的用餘光瞅著昭武帝,一見陛下擱下碗,四人趕緊也抬起頭,拿過絲巾擦擦嘴,便正襟危坐起來。

秦雷和太子剛吃了一半,見別人都不吃了,只好鬱悶地也擱下碗。就聽昭武帝溫聲道:「眾愛卿可吃好了?」

「謝陛下,我等用好了。」其實連那粥到底是甜的還是鹹的,幾位大學士都沒嘗出來。

「那就好,」昭武帝接過茶盞漱漱口,看看坐在上首的秦霆和秦雷,輕聲道:「你們兩個不要多想,這次一國儲君不能當大學士、領軍皇子也不能。」

秦雷和秦霆趕緊親身拱手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您不用擔心。」

昭武帝頷首笑道:「好,朕的兒子就該有這份胸襟,你們雖不入內閣,卻仍要參贊政務,不得懈怠,聽到了嗎?」

太子和秦雷連忙恭聲應下。

昭武帝微笑道:「很好。」便把視線轉向四位大學士。

他地目光先落在三皇子秦霖身上,神情平淡道:「你不是總覺得朕不給你施展所長的機會嗎?」秦霖趕緊起身施禮道:「兒臣不敢,過去是兒臣不懂事,以後不會了。」

昭武帝擺擺手,輕聲道:「過去的就不要再提了,朕要看的是你將來的表現。」

秦霖滿面懇切的應下,便聽昭武帝道:「在五位大學士裡,你年紀最輕,本事也最差。要謙虛謹慎,不要動不動就拿皇子的身份壓人,聽到了嗎?」

秦霖唯唯諾諾地應下,又聽昭武帝淡淡道:「就不給你什麼具體的差事了,先跟著幾位大人學習吧。」秦霖再應下,這才如蒙大赦的退下。

昭武帝又把目光轉向麴延武,微笑道:「雖然說五位大學士共行宰相職,對外不分輪序。但麴…中堂年紀最長、資歷最久,無論中樞還是地方。都十分諳熟,所以有什麼事情你要多擔待著點,他們有什麼疏漏,你也要及時指出來。」

眾人心道:這便是讓麴中堂負總責啊。麴延武趕緊口稱不敢,昭武帝又勸說幾句,這才滿面惶恐地應下。

昭武帝把視線挪向田憫農身上。帶著玩味笑容道:「田中堂,你乃部院首長之楷模,以後要繼續保持下去,不要讓朕失望呀。」

田憫農感激涕零道:「卑職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所謂響鼓不用重錘,大伙都是明白人,有些話是不用明說的。

昭武帝滿面欣慰道:「田中堂朕還是信得過的,你要把國計民生抓起來,原本一個戶部太小,又有文彥博在上面掣肘,你施展不開也是正常的。」說著摸摸大拇指上套著的玉扳指,微笑道:「從今往後,只要是關係財稅民生的大事,就由你來過問,可不要讓朕失望喲。」

田憫農渾身顫抖著接下這個差事。哽咽道:「微臣就把這條老命獻給大秦吧。」昭武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輕巧無比,可無論是稅務還是民生,那件不是繁雜浩大、一團亂麻地差事?就算脫上幾層皮,也未必能幹好嘍。

昭武帝微微一笑:「田中堂還是要保重身體地。」便把視線投向屋中最後一個中堂,原左都御史王安亭。見陛下的目光投射過來,王中堂也起身肅立,拱手道:「請陛下訓示。」

昭武帝微笑道:「安亭啊,你在都御使任上多少年了?」

王安亭唏噓道:「回稟陛下,到今年二月。整整十三年了。」

昭武帝頷首笑道:「你地能力人品是很好的,但為人過於方正,是以一直受到某人的壓制,被按在都察院這十幾年,你可想清楚了什麼?」

王安亭稍一沉思,沉聲道:「微臣終於知道為人應和若春風。肅若秋霜;取象於錢。外圓內方。」

「還有嗎?」昭武帝不置可否地問道。

「還有……還要時刻不忘君國天下。」王安亭額頭微微冒汗道。

昭武帝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微笑道:「不錯。《淮南子》說:智欲圓而行欲方,就是說做官做人,心中既要圓潤變通,同時行為上又不能失去正氣、骨氣和品德。要在忠君愛國、奉公廉潔的前提下懂得機變。」

「謝陛下教誨,微臣謹記心間、沒齒不忘。」王安亭恭聲應道。

昭武帝頷首笑道:「你原先是御史,眼裡揉不得沙子,到了內閣以後呢,還依舊監管中樞,有什麼違規不法之事,你一概提出糾正就是。」王安亭連忙應下。

與御書房中所有人談過一遍,昭武帝喝口茶,休息一會兒道:「你們幾位大學士的職責都清楚了吧?」四人齊聲應道:「知道了。」

「你們各自空下來的職位,可想好建議人選了?」這是部院首長離職時,皇帝的例行詢問。

麴延武恭聲道:「現任巡查寺卿李光遠德才兼備、資歷深厚,微臣以為堪當禮部尚書一職。」田憫農則推薦了自己的副手、戶部左侍郎錢惟庸;王安亭也毫不意外的推舉右都御使王辟延接班。

至於秦霖,他的內侍省更像一個服務機構,而不是司法機關。別人還真沒他那個本事,能將千頭萬緒梳理的井井有條,所以內侍省地長官一職,仍有他兼著。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撚鬚輕聲道:「那就各自回本司交接一下,即日上任吧。至於周中堂,等他進京後,朕再與他單獨談談。」

大學士們聽到陛下有趕人的意思,便知趣的起身跪安。各自忙碌去了。御書房裡只留下太子和秦雷二位皇子。

昭武帝看看兩個兒子,對太子道:「你在家讀書也有些日子了,貓冬舒服嗎?」

太子心中苦笑一聲,起身恭聲道:「回稟父皇,一點都不舒服,兒臣這身子,快要銹住了一樣。」

昭武帝似笑非笑道:「是呀,春暖花開了,出來透透氣也好。」說著換一副慈祥的笑臉。柔聲道:「去年你並沒有犯錯,朕卻關了你幾個月,你不會怪朕吧?」

不怪你怪誰丫……太子爺心中幽怨道。腹誹歸腹誹,屁話該說還是要說地:「父皇深謀遠慮,兒臣佩服地五體投地,沒有一絲怨言的。」

昭武帝輕笑一聲道:「很好。這才有一國儲君的樣子。」說著溫聲笑道:「朕給你個好差事,算是小小的補償一下吧。」太子心中一喜,口稱不敢,耳朵卻直楞楞的豎起。便聽昭武帝慢悠悠道:「人都說江南風光無限好,現在又是煙花三月,正是騎鶴下江南的好時候……」

太子爺腦門立馬見汗,咽口吐沫道:「父皇,您是說……讓我下江南?」

昭武帝笑道:「對呀,多好的差事啊,都說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可見若是此生沒去過江南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

秦雷也眉開眼笑道:「就是啊二哥,江南美女水嫩水滑的,你要好生消受一番才是。」

太子白秦雷一眼,怪聲道:「你這麼神往。不如讓給你去吧。」文彥博一倒台,朝堂上出現巨大地權利真空,在這個爭權奪利的節骨眼上,老頭子卻要把他支走。這讓太子爺心中十分糾結。

秦雷嘿嘿笑道:「小弟倒是想,可已經向父皇立下軍令狀,得去荒山野嶺練兵吃苦去,所以只能無福消受了。」

太子見秦雷也要離京,這才好受些,他知道昭武帝向來說一不二……至少對自己的兒子是如此。心中輕歎一聲,低頭道:「請父皇吩咐。」

「出使南楚。建立聯盟,」昭武帝沉聲道:「至少要讓他們別插手我大秦與東齊的戰爭。這可是舉國重任啊,如果成功,你的功勞不亞於在對齊戰爭中取勝。」

太子心中暗罵道:這甜棗掛的也太他媽高了吧?最近五六十年來,秦國勢強,齊楚文弱。可每當秦國想要集中力量滅掉一國時。另一國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攻擊秦國。以維持這種均勢。

可以說,齊楚兩國聯手抗秦地格局已經形成。然而現在。昭武帝竟要讓他這一國太子去破壞齊楚聯盟,這不是把他往火坑裡推嗎?萬一讓人家扣下怎麼辦?

像秦雷那樣一困十六年?但人家年輕啊,關十六年才十六歲。可他太子爺不行啊,要是也被關十六年的話,非得禿嚕了不行。別說回來當皇帝了,能不能重回中都還另說呢……說不定就老死異鄉了。

太子心中百味雜陳,但昭武帝顯然已經決定,揮揮手對他道:「你先回去吧,先去鴻臚寺學學禮儀,再來聽朕給你具體說明。」

太子知道木已成舟,只好愁眉苦臉地點頭道:「遵旨。」便磨磨蹭蹭的退下去。

昭武帝望著太子遠去的背影,淡淡道:「這下你可以安心去練兵了吧?」

秦雷艱難笑笑道:「父皇說的,兒臣聽不懂。」

昭武帝看他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沉聲吩咐道:「李光遠一走,巡查寺就徹底的名存實亡了,還是把它交給你,先專門負責軍情這塊吧……眼看大戰將近,諜報上不能再拖了。」

秦雷沉聲應下。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零六章 生意經

廢除宰相,設立內閣這件事兒,在當時人看來,不過是昭武皇帝陛下為防止相權過大,所做的分權之舉。其意義有多深遠,能給這個偉大的民族帶來什麼,至少現在還無從得知……就連秦雷這個始作俑者,都無法說清楚。

但這並不能影響到隆威郡王殿下的好心情。昭武帝一訓完話,他便笑瞇瞇的離了御書房,在明媚的陽光下伸個大大的懶腰,喃喃嘟囔道:「回家睡覺去嘍。」

剛走出沒多遠,卻見著新鮮出爐的宣政殿大學士正站在不遠處向自己望來。

一看見秦雷出來,秦霖便顛顛的湊上來,嘿嘿笑道:「兄弟,幹啥去?」

秦雷苦笑一聲道:「原本打算去睡覺,但現在看來是睡不成了。」

「這響晴薄日的,睡什麼覺啊。玉帶河邊新開了家醉仙樓,聽說紅火的一塌糊塗,走走走,我請你喝酒去。」秦霖完全沒想到一個大餡餅就這麼吧唧砸在自己頭上了,一直到現在,這位殿下還有點暈菜呢。他是越尋思就越覺得自己得找人問道問道,便連忙拉住要回去補覺的秦小五,死皮賴臉的要請他吃飯。

秦雷惱火的哼哼幾聲,轉身跳上車,粗聲道:「上來吧,還讓我給你找人墩嗎?」

老三撓撓頭,只好抓著門框,笨拙的爬上車,鑽進了車廂,拍拍膝蓋上的土,他苦笑道:「兄弟,不是我說你啊,大秦朝比你富貴的還有幾個?你怎麼就一點兒都不講究呢?」

秦雷的身子完全靠在長椅上,端一杯草莓酸奶。用麥秸做的吸管猛吸一口,閉目享受道:「不講究?你說咱們大秦誰能喝著這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秦霖知道他那個什麼榮軍農場中牛寶馬黃特別多,從桌上也端起一杯,饒有興趣的學著他地樣子,用一根麥秸一吸,便喝了一嘴黏糊糊的東西。

秦霖剛要張嘴吐出來,卻發現秦雷正用吃人的目光望向自己,他只好委委屈屈的含在嘴裡,卻也品到了其中酸甜香醇的美妙滋味。這才將其嚥下去。長舒口氣道:「還挺好喝的呢。」嫌喝得不痛快,便把那麥秸抽出來扔一邊,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口,把一圈短鬚都染成了白色。

秦雷瞪一眼忍不住要笑的石敢,轉移老三注意力道:「現在喝這玩意兒有點早,等著天再熱點兒。就更過癮了。」

聽他這一說,老三不禁打個寒噤道:「真涼啊。」卻又抵擋不住那美味的誘惑,將剩下地半杯擱一邊道:「還有沒有了?給我點回去熱著喝。」

秦雷點頭笑道:「這是樣品,送來給我嘗嘗的,」說著指了指桌上的小罈子:「雖然不多,但還能供得起你喝。不過,這玩意兒一加熱就沒意思了,還是涼著喝好。」

秦霖眉開眼笑道:「我可以放在冰窖裡,等夏天再拿出來吃。」

秦雷喝口酸奶,搖頭笑道:「這玩意兒可保存不了多久。要是吃出人命來,我可不負責。」

秦霖依依不捨的看那小罈子一眼,小聲道:「那就等著夏天再給我吧。」

秦雷點點頭,笑道:「好吧,如果沒忘了的話。」

秦霖突然嘿嘿道:「我說兄弟。你那農場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好東西,怎麼不想著賺倆錢花花呢?」

秦雷翻翻白眼道:「有什麼意思?能掙幾個錢?真無聊。」他雖然財務狀況仍舊堪憂,但百八十兩銀子卻實在看不到眼裡去。

秦霖嗤笑道:「兄弟啊,你真是抱著金雞要飯。」說著撓撓頭,齜牙咧嘴道:「你知道內府出品地尚秀坊胭脂多少錢一盒嗎?」

秦雷瞇眼道:「多少?五兩?」在他心中,用這麼多銀子買一盒水粉,已經是罪過了。

秦霖搖頭哈哈大笑道:「我說兄弟,你說的是尋常水粉店裡的貨色,」說著伸出一根手指道:「只要這胭脂盒上面印上尚秀坊三個古色古香的小篆,最少這個價……」

秦雷看著他的手勢。狐疑道:「一百兩?太離譜了吧。」

秦霖搖頭晃腦的笑道:「兄弟老土了吧?你那一百兩,連個盒子都買不起。告訴你,最少一千兩!」

秦雷兩個眼睛珠子都差點掉下來,張嘴結舌道:「搶劫啊?這誰能買起了?」尋常人家裡能折合個千八百兩銀子,就正經算是富戶了。他無法想像,有人能無聊到用一個富戶的全部財產。換一盒擦臉的東西……

秦霖見他舌頭都伸出來了。爽的簡直不能自已,眉飛色舞道:「知道這世上什麼最值錢嗎?」一提起生意經。這小子頓時神采煥發,跟打了雞血似的。

秦雷已經徹底呆滯了,木然地搖搖頭,便聽秦霖神神秘秘道:「稀缺!這世上就是這玩意最值錢。」

「喜鵲?」秦雷奇怪道:「方纔樹上還停著一群呢……我怎麼看不出有多值錢呢?」

秦霖差點摔在地上,吐沫橫飛道:「拉稀的稀、缺心眼的缺,稀缺!不是喜鵲!」

「哦,拉稀的缺心眼啊……」秦霖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秦雷哈哈大笑。

笑一陣子,秦雷才正經道:「你是說什麼東西稀罕,什麼東西就值錢是吧?」

秦霖苦笑道:「你不挺明白嗎?那還耍我幹嘛?」話雖這樣說,但還是解釋道:「這世上不缺兩種人,一種是窮人、一種是有錢人。世道越亂,這兩種就越多。」說這話的時候,他像個哲學家。

但只是一眨眼,秦霖便把那副悲天憫人地心腸收起,換上一番奸商面孔道:「我感覺吧,掙沒錢人錢。你會越來越沒錢;只有掙有錢人的錢,你才會越來越有錢。所以窮人自不消提,咱們要賺就賺富人的錢。」

說著忍不住顯擺道:「就拿一盒尚秀坊的水粉來說,雖然用地是最金貴的材料,其實也就是十兩銀子的本錢。再扣掉雜七雜八的費用,我只要賣出一盒去,就能賺個九百多兩銀子。若是想從尋常人身上掙到這些錢,怕是要賣出四五百盒上等水粉才行。」

秦雷咋舌道:「太黑了吧?」

「黑?」秦霖撇嘴笑道:「要想掙有錢人的錢,他們的心態你得把握住了。而有錢人又分兩種。一種是貧窮乍富地暴發戶,一種是幾輩子掙下的家業,含著金湯匙長大的那種。據我觀察,還是前一種人多地多,要佔到八成以上,而後一種人還佔不到兩成。這兩種人你得區別對待:要有重點。不能眉毛鬍子一把抓。」

秦雷發現,這是認識老三這幾年間,他最光彩照人的一次。不忍破壞他的興致,便笑著湊趣道:「還要講策略?」

「那當然!」秦霖唾沫橫飛道:「這前一種人,可能一時間因為什麼原因發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唯恐別人懷疑自己地財力,那是什麼貴、什麼流行買什麼,根本不在乎價錢。」

「但這種人有個毛病,因為畢竟窮過。從骨子裡還是很摳地,若他們覺著一樣東西貴的離譜,別人又都不用,是不會當那個冤大頭地。」秦霖狐狸似得眨眨眼,咯咯笑道:「所以這些人只能跟風。不能引導潮流,要想打開銷路,還得靠後一種人。」

「後一種人呢?」秦雷好奇道。

「這後一種人啊,從小沒見過錢是啥模樣,對東西貴賤根本沒概念,想要啥都有人給出錢了,十兩和一千兩,在他心裡是一樣一樣的。」

秦雷深有感觸的點點頭,他剛到上京城那會兒,沈洛說拿出幾百萬兩銀子行賄。他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隨口說了句:這麼多啊。不就是因為對銀錢沒概念嗎?

「所以呢?只要讓後一種人先享受到了,不管多貴,他們都樂意付錢。當後一種人用的多了,前一種人就憋不住了,心道:他們有我不能沒有啊!管他多少錢、到底有什麼用呢。買回來趕上潮流再說。」

秦雷算是聽明白了。拊掌道:「所以只要在後一種人中打開銷路,就不愁了。」

秦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悟性不錯。這後一種人其實數量很少,一般人也很難接觸到。但咱們兄弟本身就是這種人,優勢得天獨厚啊。」說著晃一晃手中的杯子,哈哈笑道:「只要安排個合適的場合,讓這玩意兒一露面,你就等著數銀子吧……」

秦雷對這些事情興趣缺缺,但唯獨對銀子兩個字十分衝動,他太缺錢了,京山城和京山軍便像個黑洞一般,有多少錢都能吸了去。尤其是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若不是樂布衣黑吃黑,順了文彥博一大筆銀子,館陶早就要過來哭窮了。

但那確實不是些值錢的玩意兒,想到這,他不確定道:「我那裡有甜酒、葡萄酒、酸奶,還有各種烈酒,醬香型的、醇香型地都有。到了夏天還有各種各樣的冷飲……」

秦霖閉目尋思半天,緩緩道:「你把這些貨物供給我,我每年給你二十萬兩銀子。」

秦雷雖然對做買賣沒有什麼天賦,但論起動心眼子,老三老四綁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知道老三老四早有一套成熟的供貨渠道,定是有了金剛鑽、才想攬這瓷器活。

將杯中的酸奶一飲而盡,秦雷搖頭道:「不行,怎麼能讓三哥你獨自承擔風險呢?」說著一臉義不容辭道:「打虎還要親兄弟呢,咱們共擔風險。這樣吧,不論賺了還是賠了,咱們都對半分。」

秦霖心如刀割,但秦雷十分實誠,雙方一個出貨、一個賣貨,對半分公平合理,他也沒什麼好說地。只好咬牙點頭道:「好吧,就這麼定了。」這一說就算諾成了。也不用簽字畫押按手印啥的……就算秦霖不要信譽了,他還是要命的。

秦雷這才好奇的問道:「既然咱倆對半分了,你給個大約摸的數唄,我一年能分多少?」

秦霖嘴角抽動幾下,還是實話實說道:「伍拾萬兩。」

秦雷張大嘴巴道:「就那些農副產品?就能掙伍拾萬兩?」這錢也太好掙了吧?

「一人伍拾萬兩。」秦霖眨眨眼道:「一共一百萬兩。」

「就就……就我們農場地出產,一年就可以掙一百萬兩?」秦雷嘴巴張的能裝下個拳頭。

「當然不是你們農場了,」秦霖撇嘴道:「是我們內府出品,才能值這個錢。」

秦雷驚訝道:「內府不是早歸老二了嗎?」

秦霖輕蔑笑道:「什麼是內府?它是遍佈大秦的一百七十七家工坊、以及七百七十四處田產、礦山、林地、湖泊。光往來賬目就如煙波浩渺一般,他老二根本就鬧不明白。對我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要每月給他兩萬兩銀子,他就啥都不管了。」

秦雷瞭解的點點頭,秦霖這一陣講演才告一段落,馬車也到了目的地。石敢先派人四處檢查一番,這才請兩位王爺下車。

秦雷下來一看,便見著波光粼粼地玉帶河邊。起了一座富麗堂皇的酒樓,看起來嶄新一片,但買賣卻出奇的好。

再看看那酒樓牌匾上的醉仙樓三個龍飛鳳舞地大字,秦雷不禁樂了。邊上的秦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笑什麼?這字雖然不是名家所寫,但也很有風骨,稱得上絕妙好字了。」

秦雷只是嘿嘿直笑,秦霖狐疑道:「不是你寫地吧?」

秦雷把腦袋搖地跟撥浪鼓似得,攤手笑道:「我的字剛剛能看,也不知這輩子能不能達到這水平。」

秦霖一想也是,就沒有再問。拉著秦雷便往酒樓裡走去。

秦雷就不告訴他,這字是館陶所寫,這店是莊蝶兒所開,以免這小子妄想吃白食。

兄弟兩人進了酒樓,只見樓內裝潢古色古香、高貴典雅。古拙處不失精緻;高雅處絕不張揚。「一看這店東就是底蘊深厚。這樣地格調就是萬里樓也要遜色些。」老三如行家一般道。

這時店裡地知客迎上來,豎起大拇指道:「您老有見地,我們酒樓是請神機先生的高徒設計,豈是一般酒家可比?」

老三哂笑道:「神機高徒?吹了吧,人家身份何等高貴,能給你們個小小的酒樓做設計?」

秦雷卻知道,這知客沒有吹牛,憑著莊蝶兒的本事,讓館陶乖乖出個設計圖,還是沒有問題的。只是沒想到她還用來作噱頭宣傳。果然是物盡其用,絕不浪費呀。

那知客不敢跟老三定罪,陪笑道:「小人也是聽別人說的,管他是誰呢,反正您看著舒坦就行。」

老三這才露出點笑臉道:「還不錯。」

「那兩位大官人裡面請,您是要包間還是雅座呢?」知客眉開眼笑的招呼道。

「最好的房間。這還用說嗎。」老三牛皮哄哄道。

秦雷輕笑道:「我看著你跟暴發戶就沒什麼區別。」

那知客趕緊陪笑道:「客官稍後。小的給您去問問,還有沒有貴賓間了。」沒去一會兒便帶著個胖胖的掌櫃回來道:「客官。真不湊巧,所有地包間都滿了。」

秦霖惱火道:「這才啥時候就爆滿了?」

胖掌櫃小心翼翼陪笑道:「一般在小店吃飯的,都得提前個三五天預訂,現在是真沒有房間了。」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零七章 富易妻、貴易友

秦霖一聽沒空間了,今日也不想多事,轉身便要拉著秦雷離開。

「二位留步。」那胖掌櫃卻又出聲挽留道:「有一間是給我們大老爺長留的,就請二位跟小的來吧。」

秦霖嘿嘿笑道:「不怕你家大老爺怪罪你?」

胖掌櫃滿面恭謹的看秦雷一眼,小意道:「若是別人那是貴賤都不行,但二位自然無妨。」

秦雷這時也認出來了,那胖掌櫃正是石猛的一個什麼親戚,過年時曾經在石家見過一面,看來他也認出自己了。不過這人還算乖巧,見自己不聲不響,便沒有貿然上前相認。

二人被掌櫃的帶進三樓臨河的一個套間,看看屋裡的擺設,秦霖不禁暗自咋舌。

胖掌櫃恭敬的請二人在大圓桌上坐定,低眉順目的問道:「客官喜歡喝什麼茶?」

秦霖不禁笑道:「口氣不小啊,公子**常喜歡六安瓜片,你這兒有嗎?」

胖掌櫃恭聲道:「有的。」

秦霖話鋒一轉,皮笑肉不笑道:「但爺們今天想喝大紅袍,你這也有嗎?」

「有的有的。」胖掌櫃還是那副憨態可掬的模樣。

秦霖又存心刁難道:「還是喝蒙頂石花吧,上茶吧。」那六安茶也好、大紅袍也罷,雖然十分稀罕,但好歹都個尋處,而這蒙頂石花……他也只是在《茶經》裡看過,卻是從沒見過實物。

哪知那胖掌櫃尋思一會道:「有的,您稍後。」

秦霖不信道:「這蒙頂石花,據說已經失傳,你們區區一家酒店怎麼會有呢?」

胖掌櫃笑道:「大官人有所不知。這茶產自劍南雅州名山,一來不在咱們大秦境內,二來現在也不叫蒙頂石花,而是改名叫雅安茶了,所以知道的不多了。」

秦霖見他說起來頭頭是道,知道自己難不住他了,便停下話頭道:「好酒好菜儘管上來,然後就全出去吧,這有我們自己人伺候。」

胖掌櫃恭聲退下。張羅著上酒菜去了。

待廳裡沒了外人,秦霖才對秦雷輕聲道:「這家店可夠闊氣的,看這清一水的黃梨木桌椅,還有這一大塊波斯羊絨地毯,再看看房裡的擺件,都是前朝地上品三彩瓷器。再配上牆上的顏真卿、柳公權、閻立本、李思訓。這一屋子擺設價抵萬金不說,更可貴的是協調,讓人一進來,就感覺重回盛唐一般。這家酒樓著實要比萬里樓還高一個檔次。」

秦雷輕聲笑道:「我說大學士,自從上了車你就喋喋不休,怎麼到了這兒還扯你的生意經呢?」

秦霖這才想起正事來,撓頭笑道:「三哥我就好這口。」

這時胖掌櫃帶人進來,上茶上酒上菜,茶是蒙頂石花、酒是瓊漿玉液、菜是山珍海味。不一會兒,便擺了琳琅滿目的一桌。胖掌櫃的躬身笑道:「二位官人請慢用。」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看著滿桌子酒菜,皆是自己鍾愛的菜品酒水,秦雷的嘴角微微上翹,他雖然不喜歡阿諛奉承,但對這種不著痕跡的討好。還是很受用地。

秦霖給秦雷倒上酒,兄弟兩個就推杯換盞飲了起來。一上午的早朝覲見,兩人都有些餓了,便先揀些輕鬆地話題下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秦霖這才擱下酒杯,輕歎一聲道:「兄弟,今天父皇這事兒弄得我有點暈。你給我把把脈,梳理梳理成不?」

秦雷夾一筷子清蒸鱸魚,送入口中細細品嚐道:「弄那麼清楚幹嘛?反正橫豎沒人敢得罪你就是。」

秦霖嘿嘿笑道:「不錯,這下子沒人敢欺負我了。」旋即又不自信道:「可你說父皇為啥偏偏選擇我呢?」

秦雷擱下筷子。微笑道:「無它,均衡各方勢力爾,對父皇來說,你是必然的選擇。」

「能說具體點不?」秦霖給秦雷端杯酒道。

秦雷心道:你知道那麼多幹嘛呀?但轉念一想,這位日後要在中樞供職、帝前行走,若對時局沒有個清晰的認識。怕是要吃大虧的。想到這。終於點頭道:「就跟你說道說道。」

「好啊好呀。」老三歡喜道。

「文彥博一去,朝堂上頓時出現了巨大的權利空間。而陛下呢?又難得掌握了分配地主動權。父皇本來想全部據為己有的,但堅持了兩個月不到,就已經累的筋疲力盡,不得不將權利分配一部分出去。雖然如此,老頭子一定希望將來的大學士都乖乖聽話,不要再出現文彥博那種老不死。」

秦霖端著酒杯道:「那就找自己人唄。」

秦雷與他輕輕一碰杯,微笑問道:「自己人?你覺得在父皇眼裡,誰是他的自己人?」

秦霖仰脖干下一杯,咂咂嘴笑道:你呀。

秦雷哂笑一聲道:「那怎麼不讓我當大學士?」

秦霖一挑眉毛反問道:「不是讓麴延武當上了嗎,再加上我,誰不知道我倆是你五殿下的鐵桿。」

「那王安亭、田憫農、還有那個什麼周廉呢?」秦雷笑瞇瞇問道。

「這個嘛……」秦霖一時語塞,不確定道:「充數的吧。」

秦雷搖頭笑道:「絕對不是,父皇的安排十分巧妙,這次的五位大學士各代表一方,沒有一個是充數的。」說著看他一眼,嘿嘿笑道:「若有一個,那也是你。」

秦霖耷拉下眉毛,無可奈何道:「雖然是實情,但說出來還是很打擊人地。」

秦雷不再逗他,伸出食指在杯中沾點茶水,在桌上劃一條線道:「麴延武代表我,」又劃一條線道:「王安亭代表太子。」再劃一條道:「而田憫農則代表幾個老傢伙。」

「那個周廉呢?他是代表什麼人的?」秦霖追問道。

秦雷劃一條斷斷續續的水線,輕聲道:「他是周嬪的父親,假假也算一國國公。乃是先帝朝的同進士,也曾當過一任縣令,但不久便因事獲罪,罷官流放三千里,女兒也被送宮裡為奴。後來金風玉露一相逢,他女兒變成了周貴人,還生下了老六。陛下自然特赦了他。還提拔其為周平知府。十幾年來不聲不響,居然坐到了總督,應該算是陛下地人。」這名單秦雷早就知曉,自然要調查一番了。

「又是個悶聲發大財的傢伙。」秦霖嘟囔一句道:「看來老六是要大翻身了,你還不知道吧,他已經補進御林軍了。看起來父皇要栽培他一番呢。」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秦雷頗為意外道。年前秦霖還求自己要進黑衣衛,但後來因為在除夕夜受傷耽誤了,秦雷也就沒有催促。卻不曾想,人家竟然另攀高枝了。

秦霖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趕緊解釋道:「大概就是你忙著春闈的那段日子,可能是看你忙,便先不驚動你了吧。」

秦雷緩緩點頭,淡淡道:「也許吧。」便不再說這事兒,轉回原來的話題道:「現在這四個大學士算是分屬四方,你的立場就分外重要了。」

「我的?」秦霖奇怪道:「誰不知道我和你是穿一條褲子的?」

秦雷搖搖頭道:「原先無妨。從今往後,你要是還給人這個印象,怕是不出一年半載,那大學士位就要易主了。」

秦霖緊緊皺眉道:「為何?」

「陛下需要佔多數。」秦雷言簡意賅的解釋道:「你畢竟是父皇地兒子,所以他認為你還是可以倒向他地。」

秦霖把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連連擺手道:「從去年那次金殿之上,你為我和老四出頭之後。我就認定跟你混了,那是一定不會變的。」

秦雷微笑道:「三哥不用緊張,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至少面上要處處支持父皇。」說著輕笑一聲道:「跟我穿一條褲子和與父皇蓋一床被子,是沒有衝突的。」

「要是真有衝突呢?」秦霖皺眉道。

秦雷緩緩搖頭道:「不會的,我是模範兒子,讓著老子。」

秦霖見他這麼說,也放下了心事,與秦雷碰一杯。呵呵笑道:「行,就聽你地。」

兄弟兩個飲一陣,便聽到外面鑼鼓喧天,爆竹聲聲,秦雷看一眼窗口,石敢趕緊過去朝外看一眼。回身將窗戶關上。隔斷外面地喧嘩聲,向秦雷稟報道:「一群禮部官員。穿紅掛綠、吹吹打打地往東去了,好些老百姓跟著看熱鬧呢。」

秦霖恍然道:「今天是春闈放榜的日子。」

秦雷點頭道:「原來如此。」身為主考官,居然不知道這事兒,確實也是夠迷糊地。

秦霖笑道:「文彥博這事兒一出,三甲的名次又重新排定了吧?」

秦雷撇撇嘴,搖頭道:「老頭子自己搗鼓的,沒再問我,我也不知道。」

許是心情大好,秦霖有些坐不住道:「走,貢院街上看看去。」

秦雷也有此意,兩人便匆匆會了賬,下樓上車往東去了。

一路上透過紗窗,見到許多士子急急忙忙的往貢院街趕去,這些人不管長的高矮俊醜,今日統統一個長相曰面無人色,一個心思曰忐忑不安。秦雷還看見幾個相熟的舉子,就連那篤定會中地方中書也是一般。

方中書本來今日在懋國公府上做客,話說他這些日子過的十分滋潤。京裡達官貴人都認定他們十位天子門生會高中,自然要爭相延請幾位新貴。但機會別人給了,面子卻還要自己掙,日子一久,這十位老兄便在貴人們心中,分出三六九等來了。

這其中方中書長的白脖子淨臉。寫一筆好字、吹一口好簫,更是一代對王,作詩畫畫也在行。自然受到京中貴戚的強烈追捧,乃是十人中混的最好地。前些日子被懋國公請去做客,國公夫人都破天荒地作陪,還一直旁敲側擊的打聽他的婚姻狀況,家庭出身,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這是有招婿的意思了。

方中書人物風流、頭腦靈活。怎能聽不出其中的意思。便聲稱自己乃是鰥夫,當即將年庚交與國公夫人。不日便聽人傳話,他與國公千金八字相合,便歡歡喜喜的制備下彩禮,今日過府下聘來了。

雙方你情我願,自然水到渠成。皆大歡喜,眼看就要改口叫岳父、賢婿了,可就在這節骨眼上,卻聽外面有人進來報道:「放榜了!放榜了!」

方中書當時就坐不住了,心道:不管怎地,還得先確認下中不中再說,不然要被人笑話輕薄孟浪了。想到這,便起身告罪道:「小侄已經心急如焚,請岳……公爺恕罪。」

懋國公是準備招個進士女婿,自然不會攔他。聞言頷首道:「應該的,應該的。」便吩咐家人為方賢侄備馬,還酸酸道:「溫酒等你回來,預祝賢婿雙喜臨門哦……」

方中書連聲應下,在國公府幾個小廝的陪伴下。打馬離了國公府。一上大街,讓冷風一吹,酒醒了大半,心裡也開始忐忑起來……萬一萬一地瞎琢磨起來。

正在信馬由韁的前行,卻被後面一聲方大哥嚇了一跳,方中書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卻是塗恭淳與一干山北士子。只是別的士子都扭過頭去,裝作視而不見,只有塗恭淳還像往常一樣熱情。

方中書有些尷尬的打個哈哈。心中卻將那多嘴的塗恭淳罵了個狗血噴頭:你這個猴屁股,多什麼嘴呀!

塗恭淳呵呵笑道:「方兄,你也去看榜啊?」

方中書不鹹不淡道:「嗯……」

邊上有人看不下去了,冷笑一聲道:「老塗,沒聽說過富易妻、貴易友嗎,人家方進士今番黃金榜上、攀龍附鳳。眼看就要既富又貴。說不定連黃臉婆都不要了,哪還瞧得上咱們這些寒酸學子?你也別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

塗恭淳漲紅臉道:「方兄不是那種人!」

旁邊的舉子哂笑道:「這裡就你一個認為不是地。莫非其餘人都是傻子不成?」

塗恭淳剛要反駁,他邊上一個同窗厲聲道:「你問問他把我們地拜帖都扔到哪裡去了?」眾人見方中書整日出入高門大府,便紛紛寫了拜帖,請他代為引薦。一旦落第了,也好謀一條安身之路不是。

方中書板著臉道:「我都給你們遞了,人家不見有什麼辦法,怎麼反倒怨起我來了呢?」

「我呸!」有人怒不可遏的罵道:「你根本沒有!」便從袖子抽出一打皺巴巴髒乎乎地信箋,高聲質問道:「敢問方大狀元,這是什麼?為什麼會在會館後面的垃圾堆裡呢?」

方中書的臉騰地紅了,惱羞成怒道:「各人功名自己掙,老子憑什麼要幫你們?我欠你們錢還是怎麼?」

塗恭淳見他親口承認,紅臉頓時氣得發紫,惱火的上前,就要把他從馬上揪下來質問一番。

邊上國公府的小廝趕緊攔住,蠻橫無理道:「你們這群窮鬼,敢傷我們姑爺!」雖然對方是些舉子,可國公府的惡奴並不在乎。

「姑爺?」這下輪著塗恭淳發呆了,失聲問道:「那你媳婦我嫂子怎麼辦?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零八章 皇榜傳臚

方中書的臉色頓時難看異常,只見他咬牙切齒道:「胡說什麼呢!我沒有媳婦兒!」便要命令小廝將塗恭淳趕走。

塗恭淳卻是爆仗般的脾氣,怒火沖天道:「我胡說八道?你兒子都七歲了,難道你自己就能生出來?看把你能耐的!」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國公府的小廝趕緊上前,七手八腳的將便要將他往道邊拖,同行的士子們不讓了,雙方便推推搡搡的快要廝打起來。

秦雷在車上冷眼旁觀,看到這一幕,沉聲吩咐道:「把他們拉開,各幹各的去。」石敢趕緊下車,剛要帶黑衣衛上前,卻見著一隊巡街的京都府衙役先上去了。看著衙役將兩幫人拉扯開,石敢便止住了腳步。

兩伙人怏怏的分開,氣呼呼的往貢院街趕去,到達那裡時已經是人頭攢動,一排京都府的衙役將士子們隔在外圍,而四名禮部主事,正在往貢院牆上張貼皇榜。

最先貼出來的是同進士,哦對,在五殿下極力的促成下,現在已經改名叫做進士出身了。此次共取進士出身一百八十名,居大秦歷代之首。

士子們屏住呼吸,視線死死盯在那大紅的皇榜上,在一行行金光閃閃的大字中,尋找自己的名字。他們知道,這次是高中的最佳機會,若是錯過了,很可能以後都無緣朝堂了。

人群中不時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那是有舉子在皇榜上發現自己的姓名。這些人又仔細查看兩遍,確認無誤後,便擠出人群,大肆慶祝去了。

方中書也到了這裡,但他並不急著往裡擠。彷彿怕失了身份一般。

塗恭淳他們卻不在乎,他們使勁擠進人群,不一會兒,便有幾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哈哈大笑著又擠出人群。卻並不離去,而是等著所有人都出來。

方中書站在一遍,斜眼看著那群興高采烈的昔日同鄉,邊上的小廝怪聲怪氣道:「鼠目寸光,連個同進士都高興成這樣。若是中了狀元,還不得立刻暈死過去?」方中書眨眨眼皮沒有說話,但他心裡卻深以為然。

過一會兒,塗恭淳也鑽出來了,別的考生連聲問道:「中了麼?中了麼?」

塗恭淳撇撇嘴,故作灑脫道:「沒有!不過無所謂。反正俺志不在此。」

這時,商德重和辛驪桐也帶著隴右地士子過來。與塗恭淳等人打過招呼後,辛驪桐便和士子們一道往裡擠去,但商德重並沒有跟進去。

塗恭淳好奇道:「商大哥,你怎麼不去看看呢?」

商德重微微笑道:「我覺得自己不在這個榜上。」

塗恭淳點頭道:「方纔我看過,好像是沒有商大哥名字,」說著難掩羨慕的笑道:「雖然咱倆都不在榜上,可結果是迥異的。俺是名落孫山,你是高中頭甲。」

商德重笑道:「聽說這次一甲有十名,倒比原先多了七個。說不定能中一個呢。」覺著自個的話有些滿,他又笑道:「能中二甲我也很滿意。」

塗恭淳滿面歡喜道:「若是高中進士,商大哥可要請客啊。」

商德重點頭笑道:「兄弟你也不是沒可能,再耐心等等看。」塗恭淳本來打算要走了,聽他這樣說。又停下腳步道:「也好,全當看熱鬧了。」

方中書那邊的小廝陰陽怪氣道:「還等什麼等,你要是能中了,老母豬都能上樹。」

商德重面色一肅,沉聲道:「哪裡來的奴才,竟敢對舉人放肆,不怕中都府拿你去問罪嗎?」

小廝們最是欺軟怕硬,這位面皮焦黃的商先生也曾經是他們國公府的座上賓,他們知道他是京中舉子的領袖、天子門生之首。雖然因為相貌差了些,不如方中書那麼受歡迎。卻也是舉足輕重地人物。是以小廝們並不敢放肆。

但這些人心腸最壞,轉眼就想到了法子,便小聲嘟囔道:「姑爺,你們都是天子門生,我們怕他,您可不怕。可不能看著我們受欺負啊。」

方中書唯恐那點齷齪事兒徹底露餡。本來不想多事,可小廝們這樣一說。他也不好不管,只有硬著頭皮道:「商兄,欺人太甚了吧?」

商德重早聽了邊上山北士子七嘴八舌的控訴,滿臉鄙夷道:「且不說別的,單問你一樁,方兄弟,你到底有沒有結婚?」

「結了……」方中書差點說出實話來,又趕緊補救道:「不過拙荊已經亡故好幾年了,不勞商兄費神掛念。」他見越來越多士子圍觀,一狠心,直接將話頭掐死。

「你放屁!」塗恭淳暴怒道:「來前還是嫂子給烙的麵餅呢,她怎麼就亡故好多年了嗎?」

「誣蔑!你這是誣蔑!」方中書陰沉著臉道:「商大哥莫聽這個善妒的小人污蔑在下,不信您可以去我們老家調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實情。」

他把話說得這麼滿,商德重一時也頗為躊躇,輕聲道:「你所言當真?」

「千真萬確!」方中書咬牙切齒道。管他初一還是十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商大哥莫聽他的!他已經鬼迷心竅了!」塗恭淳面紅耳赤道。

商德重一擺手,阻止塗恭淳繼續發飆,沉聲對方中書道「你可敢起誓?」此時人極重信用,也絕對相信賭咒地內容,若不是真心實意,可是不敢亂髮誓的。

「這個嘛……」方中書一時語塞,邊上的小廝卻鼓噪起來,「姑爺,真金不怕火來煉,孝子不怕鬼遮臉,您有何不敢啊?」這些傢伙可是國公府上的。一聽出其中的貓膩,自然要為自家老公爺長個心眼了。

被他們這一擠兌,方中書只有滿臉通紅道:「好吧。」尋思片刻,才蚊子哼哼道:「若是在下撒了謊,就讓我父母雙亡。」

「你本來就父母雙亡了!」塗恭淳冷笑道:「拿九泉下的老人賭咒,真是個喪盡天良的傢伙。」

商德重雖然不能判斷此言真偽,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出聲道:「方兄弟不妨換一個。」

方中書現在吃了塗恭淳地心都有了,恨恨的看他一眼。粗聲道:「我若是撒了謊,就讓我以後都中不了進士,可以了吧?」他如意算盤打得精,心道:以後不中,不代表這次不會中。反正皇榜已經出來了,我好歹也是個天子門生。考得又不錯,這次肯定會中的。既然這次中了,以後自然就不會中,這傢伙確實思維敏捷,不愧是一代對王。

眾人哪料到轉眼間,他地腸子便轉了三千六百圈,都覺著這個賭咒夠狠的了。讀書人麼,不就為了一朝題名天下知嗎?若是這輩子都沒機會金榜題名,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商德重聞言點頭道:「塗兄弟,看來是你誤會方兄弟。跟他賠個不是吧。」國公府的小廝們也重新熱情起來,指著塗恭淳的鼻子破口大罵,什麼難聽揀什麼說。

「氣煞吾也!」塗恭淳腦門子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齒的尖叫道:「方中書,你有本事等我仨月。待我將嫂夫人接近京來,到時咱倆再對峙不遲!」

方中書已經豁出去了,冷笑道:「嫉妒使人齷齪啊,不就是我考中了,你沒考中嗎?告訴你,塗恭淳!就憑你這德行,這輩子你也永遠別想考中!」

這時一聲炮響,又有一隊衙役護著四名禮部郎中過來,這是要放二甲地榜了,眾人地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再沒人關注方中書和塗恭淳這對昔日好友的反目。

二甲名單有六十人,也是歷代之最,現在的二甲也不叫進士出身了,而是改名叫進士。這張榜在三甲名單的上面,上面的金字也要大得多,這樣的好處是……士子們不用再往裡擠了。只要站在外面。就可以看清榜上地名單。

商德重和那群士子突然哈哈笑道:「老塗,你小子太狗屎運了。居然中了二甲最後一名。」塗恭淳正在生悶氣,聞言也是一愣,大張著嘴巴抬頭一看,果然見著自己的名字,在二甲末尾掛著,不禁傻笑道:「中了?我有點暈……」

遠處車上的某人見了,微微一笑道:「傻小子……」

「中了?中了?我竟然中了?」塗恭淳大張著嘴巴,呵呵傻笑道:「太不可思議了……」一看就是幸福地一塌糊塗。雖然他說是不在乎,但十年寒窗的讀書人,怎會真正釋懷呢?

「狗屎運。」方中書極端不爽道。

「你是狗屎!」山北士子們齊聲回敬道。

方中書只好悶悶的低下頭去,心道:等著一甲名單出來,再讓你們看看好歹。這一圈二甲裡,又沒有他和商德重,倒是有六位所謂的天子門生。

仔細把那皇榜看了好幾遍,方中書微微失望的低下頭,商德重攬住他的肩膀,輕聲安慰道:「還有一甲呢,以兄弟你地學問,取中狀元也是有可能地。」

方中書勉強笑笑道:「兄弟不用安慰我了,誰不知道想進一甲,除了實力還要時運,我時運不濟啊。」怕商德重聽起來刺耳,他說的十分委婉。說完笑笑道:「倒是兄弟你,時來運轉,可要好生作番事業,給咱們隴右人增光啊。」

商德重聽出他語氣中地蕭索,歎口氣道:「大不了再複習三年,三年以後再考吧。」辛驪桐苦笑一聲道:「再說吧。」

二甲有個綵頭,是眾人十分矚目的,名喚傳臚,即是二甲第一名。這個名次乃是二甲之首,其地位並不亞於一甲的三人。這次雖然因為一甲擴編,但傳臚一位還是很有價值地。

眾人看到,這次的傳臚名喚常緯卿,便開始四下尋找那位常傳臚,便有山南的舉子歡呼道:「是我們的!」說著將一個身材瘦小地青年舉起來,嘻嘻哈哈道:「快來參見傳臚老爺。」這次山南取中三十多個進士、進士出身。舉人們……哦不,應該說是進士們十分滿意,自然特別能鬧。

那常緯卿暈暈乎乎了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但眾人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眾人笑鬧一陣,便安靜下來,等待著一甲名單的公佈。大秦並不興殿試,一甲的名次在此時便會公佈。狀元、榜眼、探花也隨即產生,是以進宮謝恩時才會第一次見到皇帝。

貢院街已經被塞得水洩不通:那些已經取中的不願意離開,想看看一甲都是哪幾位同年,而沒取中的自然也不願走……雖然他們知道,高中一甲地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總還有點希望不是。

望著車外面表情各異的士子們。秦霖狠狠吸一口酸奶,慶幸笑道:「我這還是第一次覺著自己命好呢。」

秦雷的雙眼在人群中漫無目地巡梭,若有所思道:「人要知足啊,不知足的話,會死的很慘地。」他看到二甲之中有大合源少東家劉孟起地名字,雖然中不溜的不是很靠前,但對於一個商賈之子來說,這名次卻是最完美地。

秦霖突然撲哧一笑,險些噴出奶來。秦雷奇怪道:「你笑什麼?」秦霖一邊擦嘴一邊矢口否認道:「沒,沒什麼。就是嗆了一下。」

秦雷狐疑的看他一眼,沒有再追究。因為就在這時,在一隊金甲紅袍的士兵護衛下,兩位禮部侍郎出現了。

忐忑等待中的眾人一下安靜下來,人頭攢動的長街上。竟然沒有一點聲音。人們齊刷刷的望向兩位侍郎……手中的金卷,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一甲意味著什麼?除了光宗耀祖的榮耀之外,還有更高的起點,更平坦的仕途,以及更有可能被士族相中,徹底改變家族地命運。面對著這種誘惑,又有誰能不心動呢?除非他根本沒可能獲得。

兩位侍郎大人面色嚴肅的走到貢院榜前,御林軍士兵支起了梯子,請二位大人爬著梯子上去張榜,這有個說法叫直上青雲。所以一甲榜又叫青雲榜。

兩位大人將皇榜掛在貢院榜的頂上,對視一眼之後,便一齊揭開糊住卷軸下半截的封條。

待那封條斷裂,只聽嘩啦一聲,八尺寬、三尺高的一段黃綾便展開了,大秦地十名一甲也終於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伴隨著一陣巨大的倒吸氣聲音。一到十名的名字出現在眾人眼前。

眾人看到:昭武十八年科舉的狀元老爺姓方諱中書;榜眼老爺姓商諱德重;探花老爺姓沈諱子嵐……真是十分的扯淡。

第四名喚作辛驪桐。之後還有兩名天子門生也高中,其餘的皆是名門大戶的公子。而第十名竟然叫李四亥……當然,這比起沈子嵐來,只能算是一般的扯淡。

兩位侍郎大人費勁的爬下梯子,擦擦汗水,整整衣襟、清清嗓子道:「我說各位,沒有什麼疑問地話,就請所有上榜的進士們三日後到禮部衙門集合吧。」

「等等!我有問題!」一個清越的聲音從不遠處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上傳來。

眾人齊刷刷回頭望去,便見到兩個年輕人從車廂中站出來,說話的正是當先一個。

「恩師……」「王爺……」「參見王爺……」一片亂糟糟之後,在兩位侍郎大人的帶領下,滿街地士子百姓,一起跪拜兩位天潢貴胄。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零九章 明代暫遺賢,如何向?

方中書看著那皇榜張開,第一個躍入眼簾的便是自己的名字,他頓時呆住了。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千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十年苦讀、落第悲苦、遭人白眼、低聲下氣。種種恥辱,片片心酸,在今天終於有了結果。

這一刻,他終於懂了孟郊,懂了那首看似勢利可笑的及第詩: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世界也變得不再真實。太陽光變得七彩斑斕,扭曲著所見到的一切。他只感覺耳朵嗡嗡作響,根本聽不到身邊國公府小廝的諂媚恭維,也聽不到那些趨炎附勢的傢伙的造作祝賀。

他想閉上眼睛,細品其中的甘苦,給人以寵辱不驚的淡然印象,那才是狀元應該有的派頭。但他不能,千百種感受都變成了狂喜。這種讓人渾身燥熱的狂喜,在他的四肢百骸中鼓蕩,彷彿不歇斯底里發洩一番的話,便會被其撐開爆炸一般。

眾人看著狀元郎渾身顫抖的樣子,紛紛心道:這位不是要發羊癲瘋吧。唯恐擔上個傷害狀元的罪名,都不由自主的與他拉遠了距離。

「咦,中了!」狀元郎突然爆發出一聲如癲似狂的尖叫,嚇得周圍人齊齊一哆嗦。便見著狀元郎手舞足蹈、搖頭晃腦,扔掉帽子、脫掉鞋子,大呼小叫起來。

國公府的小廝們覺得不能讓姑爺丟人,大喊大叫著讓人轉過臉去,不許圍觀狀元郎。可誰聽他們的呀?人們圍著跳大神一般的方中書,指指點點、笑個不停。能看到狀元郎突然發癲。實在是此生一大幸事。

兩位禮部侍郎見怪不怪,清清嗓子道:「諸位,狀元郎被文曲星上身了。先把他扶到一邊去,傷著人就不好了。」眾人心笑道:天狗星附體還差不多。小廝們便將狀元郎扶著到了到一邊冷靜冷靜。

「沒有什麼疑問的話,就請所有上榜的進士們三日後到禮部衙門集合吧。」清清嗓子,右侍郎田愛農朗聲道。

眾人紛紛搖頭,剛要就此散了,尋個酒家吃酒去。卻聽得一個清越地聲音從街角處響起,引得眾人齊刷刷的側目。

兩個侍郎心中不悅道:誰這麼多事兒啊?待到抬頭一看。卻見著五殿下和三殿下聯袂而至,說話的正是走在前面的五殿下。士子們中也有不少人認出,出聲的乃是此次春闈的主考官。

兩位侍郎趕緊帶著滿大街的士子們跪下,恭迎二位殿下。

「都起來吧。」看著滿眼黑壓壓的後腦勺,秦雷微笑道:「今日放榜,乃是諸位的大日子。孤和皇兄也來湊個熱鬧。」

秦霖也笑瞇瞇道:「就是,起來吧,地上怪硌人地。」

「謝殿下……」一陣謝恩之後,人們稀里嘩啦的爬起來。

見兩位殿下到了面前,兩位侍郎恭聲道:「不知王爺大駕光臨,微臣有失遠迎。」

秦雷擺擺手,隨和笑道:「沒事兒,我們就是瞎轉轉。」

兩位侍郎心道:才怪呢。田愛農小聲陪笑道:「王爺方才說您有問題,不知是什麼問題呀?」

秦雷的視線在人群中巡梭一陣,待看到方大狀元已經恢復了儀容。正一臉熱情的望向自己,方才出聲笑道:「是呀,方纔我聽著有人指天發誓,說他要是撒了謊,就讓他以後都中不了進士。是否有這回事兒啊?」

兩位侍郎大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不太清楚……」但圍觀的人群卻嗡的一聲,齊齊望向面色煞白地狀元郎。

「有!」塗恭淳一看王爺要過問此事,扯開嗓子高喊道:「咱們山北的舉子們可以作證。」幾位山北舉子也看出,王爺是要找方中書的不痛快了,聞言紛紛點頭道:「回稟王爺,確有其事。」

秦雷看一眼他們邊上的商德重,微笑道:「你叫商德重吧。」商德重恭謹道:「正是在下。」

「聽聞你乃舉子中的領袖人物,德高望重。你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秦霖笑吟吟道:「方纔與五弟來得晚了,沒聽清楚大體經過。」

商德重心道:您就扯吧,不就是想借我之口。將此事廣而告之嗎?但事情本來就與他無關,他也沒必要為方中書遮掩,便原原本本的將方中書與山北舉子起爭執,他上前勸架,卻聽說方中書家中已經有妻室,卻又與國公府上結親的醜事。講與眾人知道。

很多士子起先並不知道此事。聞言紛紛側目咋舌,眼神怪異的打量著方纔還如癲似狂的狀元郎。其中不乏幸災樂禍之意。

「但是方……兄弟對天起誓,賭咒自己並沒有妻室。」商德重不徐不疾道:「他說若是他撒了謊,便讓自己永遠考不中進士。」

「是以後,不是這次!」方中書突然歇斯底里道:「我沒有賭咒這次!沒有……」他好恨,恨不得將所有跳樑小丑統統吃掉。

秦雷看了滿面猙獰的方對王一眼,微微笑道:「還狀元呢,你賭咒在先,兩位大人放榜在你賭咒以後,自然包括在你地誓言之內了。」

邊上的秦霖也不懷好意的笑道:「聽你的意思,莫非你真的家有糟糠?否則在誓言上耍什麼花招啊?」

「沒有!絕對沒有!」方中書矢口否認道,神色卻極是慌張。

秦雷哈哈笑道:「我也相信方兄是清白地,方兄良才美質、冰清玉潔,怎可能幹那種齷齪之事呢?」方中書的面色剛剛好看些,卻聽秦雷話鋒一轉,一本正經道:「正因為這樣,孤才想還方兄一個清白。證明你是俯仰無愧的。」

秦霖好奇問道:「怎麼還呢?」

秦雷微微一笑道:「很簡單,只要去山北調查一番便可。」

方中書給嚇出了腦門子的汗豆子,強作鎮定道:「當然可以,但是……此去學生家鄉,快馬往返也需要將近半個月,學生三天後,還要去禮部報道呢。」

田愛農也為難道:「是呀王爺,方中書乃是陛下硃筆欽點的狀元,若是沒有確鑿證據。還是不要耽誤了金殿面聖為好。大不了日後再細細調查就是,以免失了朝廷地顏面。」

秦雷還沒開口,秦霖先搖頭晃腦的笑道:「糊塗,若是被不知廉恥的敗類魚目混珠了,那才叫失了朝廷的顏面呢。」在這個時代,單從法律上來說。正妻是完全與丈夫對等的,男子不得無故停妻再娶,更何況是重婚……誰也不認為國公家地千金會作小。

所以若是方中書真的家有糟糠,他的品質就出了大問題,而在這個時代。若是被人懷疑德行有虧,別說做官了,就是想去私塾當個教書先生,都沒人收留。

在華夏民族的歷史河流中,很長一段時間,德行和廉恥是比性命更重要地。

秦雷擺手止住秦霖的話頭。微笑道:「你們說地都有些道理,但這並不衝突?」

「哦?」田憫農奇怪道:「王爺請講。」

秦雷頷首道:「今兒是三月十二,如果我沒記錯地話,你們是三月十五禮部點卯吧?」

左侍郎穆仁嵬恭聲道:「回稟王爺,三月十五點名應卯。教習禮儀,待三月十六的早朝面聖。」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知道了,只要在下次早朝之前得到確切消息即可。」

田愛農苦笑道:「王爺,滿打滿算還有四天不到,就是八百里加急也打不了來回,除非……插上翅膀,飛到山北去。」方中書地嘴唇也不哆嗦了,使勁點頭道:「王爺且容學生面聖以後,便修書一封。請敝縣地縣令大人作證。」

秦雷搖頭溫和笑道:「哪能讓狀元郎心中惴惴的上朝面聖呢?放心吧,四天時間綽綽有餘,說不定十五日就能拿到你們縣令的證明呢。」

方中書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的喃喃道:「不可能吧……」

兩位侍郎一看這情形,心道:得了。王爺都這樣說了。我們也別教條了。田愛農便沉聲道:「既然王爺有兩全之策,我們何樂而不為呢?」說著對方中書道:「方老弟。你且一切照常,不必有任何疑慮。除非你家鄉信到、證明你確實重婚,否則照常上朝。」說完朝秦雷深施一禮,便躬身告退了。

塗恭淳驚訝非常道:「王爺,您真能辦到嗎?」

秦雷嘴角微微上翹,滿含深意的笑道:「一切皆有可能。」說完朝眾位學子拱拱手,因為這個插曲而稍顯騷亂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秦雷溫和的目光在一眾學子身上掃過,清聲笑道:「諸位今年有金榜題名的、也有一時失手的。雖然你們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不過都不要緊,因為你們本身就是勝利者了。」

舉子們有些迷糊的望著王爺,搞不清楚名落孫山與成功者有什麼聯繫。見周圍地人越聚越多,秦雷乾脆倒兩步,站在梯子上,伸出三根指頭道:「孤王這樣說,絕對不是安慰,是有實打實理由的。因為其一,你們已經是舉人身份了。據孤王所知,想要考中一個舉人,最順利也得參加三場考試,才能從將近一千多讀書人中脫穎而出。而大秦十幾個人裡都沒有一個識字的。所以說,能考中舉人身份、進京參加春闈,你們就要比幾萬人強,比不知道多少讀書人都強。」

聽了王爺這話,舉子們心中也好受些了。就聽王爺接著道:「而且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從今年開始,所有舉人的身份都終身保有。也即是說,你們不必再經過一次鄉試,便可以直接參加下次春闈了。從今往後的掄才大典將會越來越公正,你們中第地機會大增啊。」在這之前。大比不第是要重新參加院試、鄉試,才能再次獲得舉人身份,參加下次春闈的。

舉子們終於高興起來,紛紛歡喜道:「那可太好了,這樣我們至少可以專心準備春闈了。」其實這次春闈能有那麼多的寒門學子及第,本事就是對舉子們地極大激勵。

秦雷搖頭笑道:「這不是最讓人高興的,向你們透露個好消息,陛下不日將頒布恩旨,特賜舉人也可以出仕做官。」

舉子們一下子歡欣鼓舞起來。掛在一張張臉上的喜悅之情,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大秦當官三個途徑,蔭、征、舉,但前兩個皆被豪門大族把持,且不是正途,嫡親子弟是不屑於走這兩個路子的。一般都賞於旁支子弟、門人客卿,以及實在不成器的嫡親子弟……否則李四亥也不會被他爹攆著參加春闈遭罪。

所以要想當大官,就只有舉,而在這以前,是只有進士同進士才能出仕的,舉人是沒有這個權利的。可大秦三年才大比一次,一次一般也就是取中一百五十多個進士,這對於龐大地舉人隊伍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也就造成了很多老舉人終生無以為業、窮困潦倒、連養家餬口都不能。

現在舉人可以做官了,雖然肯定比不上進士做的官大。但至少能有個官身,吃口皇糧不是?這可是件積陰德地大好事啊,舉人們心中的激動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陛下和殿下的大恩大德,我等沒齒不忘。今生當為朝廷做牛做馬,披肝瀝膽。」舉人們呼啦啦跪倒一片,滿含激動道。

秦雷搖頭笑道:「都起來吧,不要謝我,這是你們自己努力得來的。」舉人們疑惑地望著秦雷,只見他又蜷起一根指頭,朗聲道:「因為你們在二月自發賑濟災民,讓國人看到了你們地仁愛之心;因為你們不畏強權,勇於反抗,為最終搬倒惡相打下了堅實地基礎。讓國人看到了你們地勇毅之心。不用你們這樣仁勇兼備的讀書人,還要用誰呢?」

舉人們的心徹底溫暖了,他們感覺自己得到了最希望尊重;被承認了價值;甚至找到了出路。這一切相加,絕對算是受益匪淺,不虛此行了。他們熱淚盈眶的望著年輕的王爺,這一刻。在舉子們心中。他已經不是人了……而是一尊神祇,公正無私博愛、帶給所有人希望的神祇!

感受到舉子們洋溢的崇敬之情。秦雷也大受感染,哈哈笑道:「本來還有一個理由,看來是用不上了。」

舉子們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顫聲笑道:「還請王爺相告。」

秦雷呵呵一笑,瞇眼道:「本來孤王要請你們喝酒焦愁,但你們都不愁了,孤王自然就可以省下這頓酒錢了。」

舉子們聞言歡暢的笑了起來,對於這位年輕瀟灑、仁愛詼諧地王爺,他們簡直是愛極了。

這時秦霖也湊熱鬧道:「我說夥計們,我這五弟平時可摳門的緊,今日難得準備大方一把,咱們能不能讓他失望啊?」

「不能……」舉子們七嘴八舌的哄笑道。

秦雷先是愁眉苦臉道:「好吧……」舉子們以為王爺真心疼錢了呢,剛要改口,卻聽秦雷大笑一聲道:「伏羲大街上,最好的七家酒樓,孤王已經派人全包了,大家先到先得,佔個好位子呀……」

「及第的不許去,留著肚子吃陛下地狀元宴會吧……」看著人潮洶湧,秦雷趕緊補充一句道:「給孤王省兩個。」

請進士們吃飯,那是昭武帝的差事,秦雷當然不會傻到搶他的風頭。這樣正好,老子請進士,兒子請舉人,誰都不會多想。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一零章 謝恩師

也不知五殿下用了什麼妖法,三天後,禮部衙門果真收到了山北省范陽府的行文,證實方中書娶妻黃氏,並育有一子方寶,妻子安康,俱無意外。

禮部的垂詢文書上耍了個心眼,只是說調查確認及第進士的家庭出身云云,並沒有把放榜日發生的事情告知范陽府。而此時的信息傳播速度很慢,狀元郎拋妻棄子的段子,甚至還沒有出京畿的範圍,范陽府自然也是不得而知了。

至於收到文書後,國公府會有何反應、方中書會不會趁夜潛逃,秦雷都已經不關心了。雖然此人德行有虧,但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沒有必要趕緊殺絕。

昭武帝知道此事後,不痛不癢的罵了秦雷幾句。但也只是怪他沒有及早發現,損了一絲皇帝顏面而已,卻也沒有再進一步追究那位方對王的責任。

倒是那位差點被騙了閨女的懋國公不讓了,派府上家丁趁夜將正欲潛逃的方中書抓住裝進麻袋,爆捶痛打一頓之後,扔到了到京郊亂墳崗中,若不是塗恭淳等人及時趕到,一代對王怕是要死得其所了。

打那天之後,便再沒有人見過方中書,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昭武十八年的狀元已經易主,由原來的榜眼商德重遞補、而那位扯淡的沈子嵐,居然成了榜眼。其後諸人一一替補,自不消提。

日子又過了幾天,整個中都城都沉浸在新科進士們金殿賜宴、雁塔題名、掛花遊行所帶來的喜悅之中。

到了三月十八這天,人們的目光都轉移到位於小清河邊的隆威郡王府上,因為今日所有的新科進士,都要過府拜謝恩師。

郡王府上也很重視這難得的盛事,不僅高高掛起了九十九盞大紅燈籠。還用紅色緞帶將院牆迴廊妝點起來,一派喜氣洋洋。

秦雷穿一身水藍色地長衫,笑語盈盈的坐在上首,接受了二百四十九名新科進士的大禮叩拜,算是確定了師生名分。

接下來自然是恩師擺席款待學生了,秦雷也毫不吝嗇,南楚的水陸八珍、東齊的魚翅海參,西域的烤卡瓦普,北疆的山參燉山雞。流水價的送上來。只要叫得上名的,便能在桌上吃到。

且他毫無架子,與眾人年齡相差不大,凡有敬酒來者不拒。新科進士們自然不像,在陛下賜宴上那般拘束。師生開懷暢飲,場面極為熱鬧融洽。

雖然酒量大。可也架不住一個接一個地灌,喝了半場,秦雷便已經醉眼迷離了。他斜倚在太師椅上,扯開袍子的前襟,讓微冷的春風吹進懷裡,好清醒一下有些暈乎的大腦。

秦雷笑瞇瞇的看著端酒走近的商德重和辛驪桐,伸出兩指在空中點了點,呵呵笑道:「狀元郎和探花郎聯袂而至,孤王又要喝一個了。」

兩人一起施禮道:「學生能有今日,全靠恩師栽培。」

秦雷搖頭笑道:「各人功名自己掙。能有今天,還是靠你們自己地努力,孤王並不是主要原因,不必虛誇。」

兩人趕緊恭聲受教,一齊向王爺敬了杯酒。秦雷爽快的喝下,攥著酒盅朝辛驪桐笑道:「探花郎,你可一展愁眉了?」

辛驪桐深施一禮,無限感慨道:「學生有眼不識泰山,居然到前些日子,才知道……」這話不好往下說,但當事人全能聽明白。

秦雷搖頭笑道:「除了給你們個公正的環境,孤王並沒有為你作任何事。還是那句話,各人功名自己掙。」

辛驪桐誠懇道:「恩師怎樣想都行,但學生對恩師的感激之情矢志不渝。」

秦雷笑瞇瞇的擺擺手。轉向商德重道:「德重,陛下安排你作翰林院修撰,還是內閣中書呢?」

商德重恭聲道:「回稟恩師,陛下命學生為內閣中書。」神色間不甚歡快,因為翰林院修撰乃是正六品的官職,而這從沒聽說過的內閣文書。僅是從六品而已。再說以前的狀元都是翰林院修撰出身。隨侍陛下左右,算是天子近臣。仕途自然坦蕩。而這個勞什子內閣文書,一年能否面見陛下一次?都十分值得懷疑。

秦雷又看向辛驪桐,辛驪桐苦笑一聲道:「學生自然比不過狀元郎,才是個內閣文書而已。」

看出他心中的失落,搖頭呵呵笑道:「癡人啊,陛下這是抬舉你們,還不知足?」

兩人先是一喜,又糊塗道:「這是從何說起?」

秦雷笑笑道:「你們以為跟在陛下身邊就好了?那為何甚少聽過有狀元做到宰輔呢?」

商德重兩個還真沒想過這問題,微微發愣道:「是呀,為什麼?」

秦雷看看邊上的辛驪桐,輕笑道:「有句話你們聽聽得了,可別到處嚼舌頭根子。」兩人趕緊連聲道不敢。

「雖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但不是誰都可以撈到那水中月亮地。尤其是你們還沒有體現出自身價值的時候。」看兩人神色有些不自然,秦雷搖頭笑道:「難道說你們以為名列一甲,就能體現你們的價值嗎?」

自從皇榜一放,兩人的耳邊便充斥著如潮的讚譽甚至是阿諛之聲,哪有人說過一句不中聽地?所以此刻秦雷的點醒就顯得頗為刺耳。但他的身份和恩情在那擺著,兩人也只好耐著性子虛心受教。

將視線投向遠方,秦雷緩緩道:「考中了進士,只代表你們有學問,可你們懂農田水利嗎?懂刑偵斷獄嗎?懂外事禮儀嗎?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們現在什麼都幹不了。」說著將酒杯擱下,微笑道:「二位可有異議?」

兩人無奈的搖搖頭,輕聲道:「我等確實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

秦雷微笑道:「可以說,起初的三年裡。你們的目的就是學習更多地東西,為將來為官中樞也好、造福一方也罷,打下堅實的基礎。所以在為官之初,不是比誰更舒服、誰更體面,而是比誰更紮實。」

兩人聽出王爺是在傳授為官之道,趕緊洗耳恭聽,心中那些小雜念自然被拋諸腦後。

「在這個前提下,隨侍陛下左右,雖然要風光一些、也可能不那麼辛勞。但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之下,並不利於你們政治個性地養成,也沒法讓你們放開手腳,這對你們的將來是一個隱患。」秦雷一番語重心長的說教,讓兩人深深點頭,完全不見起初的小情緒。

「反觀跟著中堂大人呢?」秦雷笑瞇瞇道:「我只說一句。你們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就應該跟什麼樣的人學習。」

兩人聞言茅塞頓開,深深鞠躬道:「王爺教誨,學生沒齒不忘。」

秦雷呵呵笑道:「不要怪孤王潑你們冷水,實在是因為良才美質,更需精雕細琢啊。」兩人連聲道不敢,見後面有人等著,再施一禮之後,便弓身退下。

秦雷又與後來地進士飲酒,自然也要溫言勉勵一番。雖然每一撥地人數都比方才要多得多,但用時反而少很多。不一會兒,便又飲了十來杯。

這下是真有酒了,他感覺脖子也酸了,腦子也木了。舌頭也直了、眼神也低了,緩緩的頭去,望著杯中地倒影,苦笑一聲道:「他***,喝成個大紅臉了。」

待抬頭時,卻看著一個大紅臉盤子湊過來,滿臉陪笑道:「王爺……」

秦雷這才確定,自己不是在照鏡子,翻翻白眼粗聲笑道:「恭淳,你可是也要敬酒?老子……不怕你。」一手攥著酒壺。一手舉杯道:「來,干一個先!」看起來隨時都會耍酒瘋。

這下可把一邊的石敢嚇壞了,他雖然不敢阻攔王爺,卻可以用殺人的眼神盯著塗恭淳,手也搭在刀把上,將自己地意思清晰表達出來……你還是掂量下膽量再勸酒吧。

塗恭淳為難的看看一臉歡暢的王爺。再斜眼看看要吃人的石敢。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道:「求王爺賞杯酒吃吃。」秦雷的腦子已經木了,聞言便把手中的酒杯一遞。塗恭淳便順溜的接過王爺手中的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真辣啊……王爺這是喝的燒刀子吧……塗恭淳擦擦嘴,呲牙咧嘴的想道。再偷看那可怕地侍衛一眼,果然見他的臉色好了很多。

塗恭淳剛要鬆口氣,卻見王爺竟然又給他自個滿上了,心中哀歎一聲,只好在秦雷舉杯之前,委委屈屈道:「好事成雙,您就再賞一個唄。」

秦雷聽了發會兒呆,便收回了要拿杯子的手,塗恭淳趕緊端過來又是一杯。

秦雷微微皺眉,大著舌頭道:「怎麼老是你喝啊……」

塗恭淳看一眼邊上又要捅人的石敢,只好嗚嗚咽咽道:「因為王爺喝得多,學生喝得少唄。」

秦雷聞言點點頭,晃著酒壺笑道:「不錯……」突然動作一慢,將那酒壺拿到耳邊晃了晃,又打開蓋看一眼,使勁搖頭道:「不行,不多了……」

石敢終於逮到插話的機會,從背後拿出個一模一樣地銀酒壺,陪笑道:「王爺,就把那壺殘酒賞他,您喝這個,這是滿的呢。」

秦雷歪頭斜眼看著他,嘿嘿笑道:「小樣吧,還想耍我?」

石敢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心道:王爺是人醉心明白啊,怎麼就能猜著這是壺白水呢?剛要跪下告饒,卻王爺幽幽道:「你以為我……喝醉了就不明白啊……你們想灌醉我,告訴你們,孤的酒量大著呢,來者不拒。」

說著把手中的半壺交給塗恭淳,再一把奪過石敢手中的酒壺,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朝苦命的塗進士瞪眼道:「我這是慢慢一壺、你那是不到半壺,我讓你一半,你干……幹了不?」

塗恭淳打個酒嗝,雙手抱著那沉甸甸的大酒壺。心中哀嚎道:您老這眼神可真不咋地,明明就是大半壺,卻非要說得跟就剩了個壺底似的。

院裡席上地進士們早就被吸引過來,他們也大多有酒,再加上秦人豪爽,以善飲為榮。是以看到這個場面,不僅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還紛紛朝塗恭淳大喊:「塗兄,是不是爺們啊?王爺都讓你一半了。咋還在那支支吾吾呢?」

「別吵!我喝就是了!」塗恭淳惡狠狠的瞪一眼那些瞎起哄的傢伙,轉臉又笑臉如菊花一般的望向秦雷,小聲商量道:「王爺,咱們分三回兒喝成不?」他手裡那大酒壺起碼能盛二斤酒,就算半滿,也是一斤多的樣子。

可憐的塗進士無法想像一斤烈酒一氣下肚地情形……壓根想都沒想過。

哪知王爺仰頭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大秦男兒喝酒就圖個痛快,豈能學楚人那般期期艾艾?孤王先乾為敬!」說著便雙手捧起那大酒壺,咕嘟咕嘟地飲了起來。

進士們見王爺如此痛快,就像喝白水一樣豪飲烈酒,不由齊聲叫起好來。再看那塗恭淳居然還在那猶猶豫豫,竟一齊起哄道:「喝!喝!喝!喝!」

可憐的老塗已經趕鴨子上架,只好把心一橫,暗道:除死無大礙。便猛地端起酒壺,也往嘴裡倒起來……真他娘地辣呀……

眾人看得血脈賁張,一齊揮舞著拳頭。為兩人高聲喝彩打氣。在這種熱烈氣氛中,塗恭淳也感覺不出辣來了,仰脖咕嚕嚕的猛灌起來。

不到三十息的樣子,兩人便先後飲進了壺中的酒水,一齊大笑著倒轉壺口。果然是乾乾淨淨,沒有浪費一滴。

秦雷用袖子一抹嘴,哈哈笑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就是淡了點。」說著把酒壺隨手一拋,伸手去拍晃晃悠悠的塗恭淳,笑著稱讚道:「不錯,趕上孤一半了……」

卻見那塗恭淳嘿嘿一笑,便軟綿綿地坐倒在地上,一邊的士子趕緊扶住,卻見他已經鼾聲如雷的睡著了。

秦雷醉眼迷離的笑道:「送他回去吧。」說著歎口氣道:「高手寂寞啊。」

進士們好一陣讚美之後,秦雷揮揮手,讓他們各歸其位,大著舌頭道:「諸位……我很……高興啊,你們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真的……很高興。」

短暫的默然之後。進士們齊聲道:「全賴恩師庇佑!」這句話實心實意,絕無半點摻假。

秦雷擺手笑道:「你們可得好好幹。別讓孤失望哦……」說著撓撓肚子,嘿嘿笑道:「孤有酒了,不能再陪了,你們慢慢喝,要盡興啊!」

石敢一聽,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趕緊扶住王爺,帶他往後院走去。

「恭送恩師!」進士們趕緊離席,畢恭畢敬的施禮道。

秦雷擺擺手,頭也不回的笑道:「石敢……」

「哎。」

「告訴門衛,今兒誰要是沒喝爽了,不要讓他走。」秦雷緩緩嘟囔道。

「啊?怎麼算是喝爽了?」石敢傻眼道。

「像塗恭淳那樣就算。」秦雷毫不猶豫道。

他已經離開了中都城,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向溫泉宮進發。

同行地依舊是永福、詩韻、雲裳和若蘭。詩韻的傷勢已經穩定住了,若蘭果然沒有讓李夫人將她帶走,

眾人看看正被抬出門去的塗恭淳,全都倒吸一口冷氣,心中苦笑道:看不出爽在哪裡。

他們不知道,待會兒王爺可要爽大了。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一一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石敢扶著秦雷往後院走去,秦雷已經徹底醉了,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把石敢也帶的東倒西歪,口裡還哼哼唧唧唱道:「咱們老百姓,今兒個要高興……高興!」

石敢心道:您可是高興了,可我就要倒霉嘍……想一想待會可能面對三個女人……雲裳小姐、若蘭姑娘,還有錦紋小丫頭的責難,石統領的腦仁就疼。

兩人穿過幾道月門洞,剛要往主樓走去,秦雷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遠處道:「那……那是啥啊……」

石敢抬頭一看,頓時傻了眼……他看見自己那位錦紋小丫頭居然挎著個包袱,跟著一群僕婦從樓上下來。再看看樓下的大車、僕役,這分明是要搬家啊。不由輕聲道:「王爺,看起來李家小姐要回家了。」

秦雷一聽這話,兩個眼珠子便瞪起來了,粗著嗓門叫道:「胡說……詩韻起碼還得躺倆月,要是能下地……那就好了。」

遠處的錦紋也看到石敢他們,使勁朝他招了招手,似乎並不情願離去一般。石敢見狀腦子一熱,小聲嘟囔道:「似乎是李夫人想要帶李家小姐走……」

秦雷頓時火冒三丈,使勁甩開石敢的胳膊,一邊往對面大步走去,一邊惱火的嚷嚷道:「我就不信了,還治不了一個老娘們

石敢趕緊上前拉住他,低聲勸慰道:「王爺息怒啊,李家夫人畢竟是李家小姐的親娘啊。」

「親娘怎麼了?親娘也不能不講道理啊!」秦雷吹鬍子瞪眼道:「滾蛋,別拉著我……」

「王爺,卑職非得拉著您……」石敢哭上著臉道:「要不您就掉湖裡頭了。」心中暗暗叫苦:怎麼喝醉了還這麼大勁兒?

秦雷這才低頭一看,果然離著湖邊就差一步近遠了。只好怏怏的退了回來,嘴上還不輸陣道:「難道你以為我不會游泳嗎?」聽了這話,雖然還是三月天,石敢卻出了滿頭的大汗。

繡樓上。

李夫人站在床邊,輕聲指揮著丫鬟僕婦們,讓她們將自己女兒抬進一頂軟轎中。

她的邊上站著雲裳和若蘭,若蘭正苦苦哀求,先不要將詩韻姐姐帶走。「至少要等我家王爺過來再說吧……」若蘭略微焦急道。

哪知李夫人滿面笑容道:「就不勞你家王爺費心了,接我家閨女回家這事兒。我還是能做主的。」前些天她便想把詩韻接回家,但說了幾次,都被秦雷以詩韻傷勢未癒,不宜挪動為由給擋回去了。

起初李夫人還沒多想,但日子一長,便覺著不是個味了:一個大門大戶地千金小姐家。哪能在男人府上常住呢?自己人知道是養傷,可外人不知道啊。若是傳揚出去,他們只會說自家閨女不知廉恥,有傷風化之類,可不管什麼養傷還是治病。且不說讓詩韻日後如何嫁人,單說那吐沫星子,還不被把老李家給淹了?

一將事情提升到敗壞門風的高度,李夫人就再也待不住了,便想趁著秦雷在前面大宴門生的空當,帶著女兒離去。也省得再於他聒噪。

若蘭一看,心道:可不能讓你把詩韻帶走,不然王爺還不得罵死我呀。便拉上雲裳過來勸阻,兩人倒是溫言相勸,可李夫人先入為主。認為她們與秦雷一個鼻孔出氣,哪裡肯聽她們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催促僕婦們快些、小心些。

又因著她是詩韻的母親,若蘭也不敢派人阻攔,只好繼續苦苦哀求,這也就有了方纔的一幕。

四個手腳粗壯的僕婦上前,把一個鋪著厚褥子的床板,擱在詩韻身邊,便要將她抱到床板上。

方才說話的一直是若蘭,雲裳其實沒有插嘴。因為一來秦雷也沒有吩咐她一定要看住詩韻、二來他外公家與李家乃是通家之好,自己一個小輩,也不好掃李夫人地面子。但看著那些僕婦要將重傷的詩韻搬起。她終於看不下去,身形一晃,便到了窗前,將四個僕婦與詩韻隔開。微笑道:「姨母。詩韻是我的病人,她現在確實不能移動。」

李夫人當然不能給雲裳臉色看。勉強笑笑道:「有啥能動不能動的,當初還不是你們把她抬回來的。」

雲裳耐心笑道:「這不一樣,那時候詩韻姐剛剛受傷,動一動倒是不大要緊。但現在正是傷口癒合的緊要關頭,若是動作過大,前功盡棄倒是小事,怕就怕引起再次受創啊。」

她這一說,倒把李家夫人嚇著了,再張口時,語氣便緩和了許多,愁眉不展道:「閨女,我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詩韻一個大姑娘家家地,怎能能住在王府裡呢?這讓她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詩韻心道:還嫁什麼人啊?我們那位爺還不把新郎倌都吃了。當然不能這樣說話,笑笑道:「辦法總是有的,等著王爺回來,咱們再合計合計,他辦法可多了……」

詩韻不停給秦雷說著好話,李夫人的神色也柔和多了,正在一切都向雲開霧散發展時,便聽得一聲狼嚎般的大叫道:「我看看誰敢把我家詩韻帶走!」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卻震得樓上的人兩耳嗡嗡直響,可見說話之人有堪稱恐怖的肺活量……當然也不排除撒酒瘋的可能。

聽著我家詩韻四個字,李夫人剛有好轉的臉色騰地一片鐵青,臉又拉的老長,看著跟個茄子似得。

雲裳和若蘭心中咯登一聲,床上躺著地詩韻也雙手攥著被子。心中哀歎道:怕是要出事兒了。

李夫人嘴唇哆嗦著,喘粗氣道:「還說沒關係?那就怪了!」

雲裳艱難笑道:「姨母,您又聽岔了,王爺說地是:我看誰能從我家把詩韻帶走……」

李夫人惱火的看了雲裳一眼,冷笑道:「莫要老把我當傻子。」這下是徹底生氣了。聽到有沉重的上樓聲音,李夫人知道那人上來了,臉色如寒霜一般,咬碎銀牙道:「把小姐抬走。」

「誰敢!」聽到這話,離著二樓還有四五階台階的秦雨田憤怒了。一個餓虎撲食便躍了上來。若是放在平時,對他來說,這個跨度就跟鬧著玩似地,可今日他喝的太過,雙腳哪能那麼聽使喚,越過了四層之後。便被第五層絆住了雙腳……

只見隆威郡王殿下、堂堂皇室大宗正、南方二省、京山城、京山軍的龍頭老大、以及一榜二百五進士的恩師,就這樣以一個魚躍龍門的姿勢,華華麗麗地摔倒在了未來丈母娘的裙下。

「哎呦,我地媽呀……」這下子摔得可不輕,秦雷一邊揉著腰,一邊呲牙咧嘴的叫道:「來人呀,給我把最後一層台階給鋸嘍。」這難度可比昭武帝鋸桌腿大多了,確實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李夫人起初驚呆了,就連秦雷拱到自己裙子底下也沒立即反應過來,好半晌聽著他嘟囔道:怎麼這麼黑呀……太厲害了吧。一下就從白天摔倒晚上了……李夫人這才回過神來。滿面羞紅的退出好幾步,差點就縮到牆角里去了。

秦雷一下子又重見光明,坐起來揉揉腦袋,奇怪道:「怎麼一眨眼又天亮了?這也太快了吧……」說著便嗚嗚的哭起來。若蘭和石敢上來攙扶,秦雷把住他倆地手。淚眼迷濛道:「要是這樣一睜眼就是一天,再一睜眼又是一天,那我不就眨眼就老了嗎……」

石敢兩個這個汗啊,他們跟著秦雷也有些年頭了,還從沒見王爺如此大醉過。因為秦雷一向十分自律,雖然喜歡飲酒,卻從不過量,今日不知什麼原因,竟然狂飲無度,以至於酩酊大醉。耍起了酒瘋。

但此時顯然不適合探究原因,因為對面地中年婦女,已經快要抓狂了。兩人對視一眼,心道:不管別的,先把王爺弄走是正辦。至於安撫王爺丈母娘這種高難度的活計,還是留著他老人家醒了之後親自去幹吧。

兩人便想把王爺架起來。但秦雷醉酒之後力氣極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還是紋絲不動……好在他並不打人。兩人慶幸道。

秦雷就那樣安靜的坐著,蓄滿淚水地雙眼哀傷而又迷離,便聽他澀聲道:「其實我死不死都無所謂,因為我本身就是個不應存在地傢伙……」

屋裡人只當他說醉話,雲裳心道:其實你很應該存在,只是不應該在這房間裡存在。看著沈乞聞聲上來,雲裳指了指秦雷背後,意思是搭把手吧。

沈乞點點頭,輕手輕腳的摸到王爺背後,伸手剛要將他攔腰抱起,卻聽著忽地一聲,便被醋鈸大地拳頭擊中胸口,卻是王爺腦後長眼一般,突然發起攻擊。

沈乞猝不及防間,蹬蹬蹬退了兩步,不巧一腳踏空。只見他雙手使勁向前舞劃,彷彿游泳一般。但依舊無法改變下墜的趨勢,咕嚕嚕地滾下樓去。正好砸在幾個要上樓的李家丫鬟身上,便聽見一陣鶯鶯燕燕的慘叫,似乎還有沈乞的憨笑聲……

慘案的始作俑者收回拳頭,放在嘴邊深情親了一口,發出啪地一聲脆響,差點讓李夫人吐了出來,就聽秦雷沉聲道:「我的拳頭不止守護愛和正義,還打擊一切黑惡勢力,誰要是妄想將美女從我身邊帶著,先問過我的拳頭拳頭是否同意吧。」說著便哈哈哈哈的仰天長笑起來,樣子白癡極了。

雲裳實在看不下去,閃身到了他的面前。秦雷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左右肩胛、左右後腰的部位便中了四拳,頓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滿身地力氣自然也施展不出來了。頓時被石敢提了起來。

石敢一邊在若蘭的協助下。將王爺背在背上,崇敬地望著雲裳姑娘道:「您這是點穴吧?不知多長時間王爺能恢復正常?」

雲裳小聲道:「點穴哪有那麼神?我打得他的麻筋,最多一刻鐘就好了。」石敢差點沒摔在地上,心道:您可真敢打呀……便站起身來,背著王爺往樓下去了,若蘭也趕緊提著裙角跟上。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還能聽到秦雷那正義凜然的聲音:兀那婆娘聽著,你若是敢動我的詩韻,我便把你的鳥窩拆了。不信你就試試看……說完又是一陣囂張之極地鬼笑聲。

李夫人還從沒像今天這樣厭惡過一個人,她一向認為,人沒文化不要緊,有涵養就行;沒涵養不要緊,千萬別粗魯;粗魯不要緊,千萬別野蠻……野蠻也不是完全無可救藥……只要不是醉鬼就行。

她一向認為。這世上沒有不可救藥之人。然而,當一個沒文化、沒涵養、粗魯不堪、野蠻好鬥地醉鬼出現在她眼前是,帶來的只能是世界觀地顛覆。

世事無絕對啊。李夫人心中哀歎道,立時將那位狗屁王爺劃入人渣中的人渣類別當中。

雲裳覺著有必要為秦雷說幾句好話,還沒張嘴,卻被李夫人冷冷的阻止住,沉聲道:「雲裳,你不要再說了,我的閨女我自己清楚。她就是死,也不會在這人家裡待一刻鐘地。」

雲裳蒼白的辯解道:「王爺真不是那種人。這是他第一次喝醉……」

李夫人搖搖頭道:「你還是快些回家吧,此地不是正經姑娘待的地方。」說著便一擺長長的雲袖道:「帶小姐回家!」聲音雖然仍舊悅耳,卻蘊涵著無窮的怒氣。

雲裳只好伸手擋住去路,無力道:「王爺一言九鼎,說到做到。他說會拆掉你們家,便一定會拆的……如果您執意要帶走詩韻的話……姨母還請三思啊。」

這話有足夠的威懾力,李夫人雖是李光遠的正妻,李家的大兒媳婦,卻也無法承擔家破人亡地責任。不由萬分為難起來,心中自然憋屈異常,終於嗚嗚的哭了起來。「娘……」母親的淚水太過沉重,讓詩韻心中的天平終於傾斜,聲音微弱道:「我跟你回家,但你……真的誤會王爺了。」

李夫人聞言又驚又喜。這些天女兒醒來過幾次,但每次都非常短暫,像這樣連貫地說話還是第一次。看著面色蒼白如紙、雙眼渙然無神的女兒,她已經十分堅硬的心房,頓時片片崩塌,只剩下了心疼和憐惜。

她幾步走到詩韻身邊。輕輕捉住她冰涼的小手。頓時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涼意,不禁淚珠漣漣道:「……回家倒也不急。你還先養好了傷口,能動彈了再說吧……」正所謂世間爹媽情最真,淚血溶入兒女身。忍辱含恨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

詩韻的淚水無聲的流下,她想再為秦雷解釋解釋,但都被母親的淚水擋住,實在是說不出來……

繡樓外,石敢淚流滿面的背著王爺往主樓一步步往主樓走去,若蘭跟在一邊,也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她緊緊咬著下唇,心如刀割的望著神色哀傷地王爺,只聽他嘶聲唱道:

「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

有誰看出我的脆弱;

我來自何方?我情歸何處?

誰在下一刻呼喚我……

天地雖寬,這條路卻難走。

我看遍這人間坎坷辛苦……

我還有多少愛?我還有多少淚?

要蒼天知道,我沒有哭……」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一二章 三十六計走為上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台,灑落在繡著並蒂荷花的錦被上。輕塵在光線中歡快的舞蹈,床邊靠著一個女孩,是若蘭。只見她斜倚在床頭,輕低著螓首,青絲如瀑般的從頸間落下,似乎是睡著了。

「水……」一個輕微的聲音響起,立馬將她喚醒。揉揉眼睛,她看到王爺滿臉憔悴,眼裡也滿是紅血絲。趕緊點頭道:「爺,您稍等。」拿個枕頭給他支起身子,便從一邊小爐上端來一碗蜂蜜水,用小勺一勺勺的餵他喝下。

喝了七八勺溫熱的蜂蜜水,嗓子裡那股火燒火燎的感覺終於輕了一些,但腦袋依舊嗡嗡作痛。秦雷使勁拍拍頭,嘶聲道:「什麼時辰了?」

若蘭微笑道:「辰時了,爺,您睡了將近九個時辰。」待秦雷喝完水,她便坐在他的身後,伸手為他輕輕按摩頭部。

在若蘭溫柔的呵護下,秦雷的腦袋終於不那麼疼了,思維也正常起來……

星星點點的記憶出現在腦海中,秦雷晃晃腦袋,不確定道:我好像喝醉了……」

若蘭苦笑一聲道:「嗯,醉的還很厲害呢。」

「似乎還胡言亂語來著……」點點的記憶划動,形成一條條閃亮的絲線,串聯起斷斷續續的記憶。

若蘭輕聲道:「是說了一些……」

「還打了人……」線動成面,昨日的一切終於成為了一副完整的畫面,秦雷使勁一拍額頭道:「似乎還鑽了李夫人的裙子底兒……」

說完雙手摀住臉,哀嚎道:「這下可丟死人嘍……」

看王爺這副樣子,若蘭又心疼又想笑,只好伸手輕撫他的後背。柔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咱不喝這麼多就是了。」

秦雷點點頭,使勁拍拍面頰道:「嗯,以後不喝這麼多了。」說著翻身下地,高喊一聲道:「石敢!」

「有!」石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告訴隊伍準備一下,我們明日一早啟程,去京山營!」

「啊……遵命!」雖然有些驚訝,石敢還是大聲應下。

屋裡地若蘭也意外道:「不是說等詩韻姐傷勢穩定了再走嗎?」

秦雷活動下僵硬的四肢。無奈笑道:「我怎麼還有臉待這兒呢?還是早些離開,去避避風頭吧。」

若蘭心中微微失望,但也知道王爺實在不宜與李夫人相見,只好乖巧的點頭,一邊幫他除去衣物,一邊輕聲問道:「那李夫人那邊呢。看樣子她要在府上常住了?」出了昨天的事情,李夫人為了防止羊入虎口,更不可能離開自己閨女一步,

秦雷並不說話,任由若蘭為自己沐浴更衣,等洗漱停當,上下煥然一新之後,這才輕聲道:「這工夫詩韻她娘正在氣頭上,我去道歉也只是白做工而已,她是不會見我的。」若蘭默然。心道:人家大戶人家的夫人就是硬氣,不用完全顧及王爺的面子。

秦雷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仍舊自顧自道:「任其來去自由吧,等過上個把月,老娘們兒氣兒消了。我再登門賠罪。」若蘭忍俊不禁的撲哧一笑,輕聲道:爺,您也太逗了。

秦雷反手把她柔軟的腰肢抱過來,嘿嘿笑道:「爺地心傷了,要小蘭蘭幫著療傷吧。」說著便顫巍巍的抱起若蘭,奇怪道:「寶貝,你咋這麼沉了呢?」

若蘭使勁搖頭道:「沒有……奴婢可注意飲食了……衣裳一點都沒小。」

秦雷硬撐著把若蘭小妹妹抱到床上,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我渾身沒勁了……」

若蘭掩嘴輕笑道:「爺,人家說宿醉之後都是這樣的。」

「我要發誓戒酒!」秦雨田指天發誓道:「每日一斤,絕不過量……」

若蘭剛要爬起來。聞言又摔倒在床上,心中輕歎道:「這算戒酒嗎?」隆威郡王府上一直保持著雷厲風行的作風,待秦雷精神重新起抖擻,便去宮中辭行。原本就是計劃好的事情,所以也沒費多少口舌。再說現在是收攏人心的節骨眼,昭武帝也不大願意他留在京裡。只是略略問了下原因。秦雷支吾兩句,便點頭放行了。

秦雷告退之前。昭武帝才剛剛想起來似得隨意道:「明天你二哥出使,送完他再走吧。」秦雷點點頭,輕聲應下。

他又依次去太后、瑾妃那裡辭行。老太后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正在床上歪著。秦雷心疼地問長問短,老太太搖頭笑道:「人老了,渾身老骨頭受不得老天爺折騰了,每年冬春交接的日子最不好熬。」

邊上的仇老太監也道:「往年這時候,太后都是去西邊消解,但這些年高低不去了。」

文莊太后笑笑道:「年歲大了,身子骨禁不起顛簸了。」便不再提此事,祖孫倆略略說了幾句,她便放秦雷去瑾妃那裡。到瑾妃那兒依舊是無話可說。也不知怎麼搞的,母子兩個只見的關係越來越怪異,總有些貌合神離的模樣。倒是老七仍舊對秦雷親熱無比,陪著他玩了一會兒,秦雷也就告辭離了瑾瑜宮。

看著還有些時間,他又去永福那裡看一看,在那次刺殺中永福受了驚嚇,當即便暈了過去,到現在身子骨仍不如春遊前爽利。秦雷自然內疚無比,倒是永福為那日嚇暈過去,十分的過意不去。

在宮裡陪著永福說了會兒話,天色就不早了,秦雷便離了皇宮。

天邊紅霞萬丈,給肅穆的王車堵上一層金光。更顯得富麗堂皇。

「王爺,咱們回府嗎?」石敢輕聲問道。

秦雷搖搖頭,輕聲道:「不了,去蔣家一趟吧。」

石敢沉聲應下,便引著到車隊到了東城廣元街上那座大宅院前。此時天色暗淡,那百年的庭院更顯得斑駁滄桑、高峻崢嶸。門前掛著兩盞紅色的燈籠,隱約顯映出門上地蔣府二字,但那古銅色地大門,卻依舊緊緊地閉鎖著。

仿若上月情形再現一般。石敢上前敲門,鬚髮蒼蒼的老者探出頭來。

好在這老者雖然鬍子很白,但記性還算不錯,沒有忘記來訪者的身份,一邊命人將大門打開,一邊向內裡通報。

不一會兒。精神矍鑠的蔣老太爺便迎了出來,與秦雷大笑著攜手進了前廳。

二人敘座看茶,老相爺和藹笑道:「殿下可用過飯了?」

秦雷神色坦然地搖頭笑道:「想說用過了,但肚子不答應。」

老相爺哈哈笑道:「好好好,不把老頭子當外人,這很好。雖然老頭子已經吃過了,說不得要陪殿下再用一頓。」說著便吩咐管家道:「給王爺備膳,」那管家剛要下去,老相爺又補充道:「別忘了多弄些酒肉,給王爺的隨員們送去。」

秦雷叫住那管家。溫聲笑道:「我那些手下無肉不歡,你儘管上些大塊的豬牛羊肉。至於我這裡嗎,上幾碟鹹菜,再來點粥就行了。」

蔣老太爺搖頭笑道:「那怎行呢?雲裳小丫頭會怪老頭子怠慢的。」

秦雷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昨日款待眾進士,結果沒出息地宿醉了。今兒吃什麼都味同嚼蠟,還是吃些稀粥養養胃吧。」

蔣老太爺這才頷首道:「正理。」便讓管家依命準備去了。

對於大戶人家的廚子來說,清粥小菜自然手到擒來,也就是一刻鐘的時間,管家便帶人端上幾罐稀粥,十幾個清清涼涼的小菜。

一老一少欣然入席,秦雷連喝了兩碗黃米栗子粥,身上果然舒坦過了,這才擱下碗筷,朝老相爺笑道:「府上的飯菜很對我地胃口。」

蔣老太爺撚鬚笑道:「要不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秦雷心道:您老臉皮可真厚實。與老太爺說笑幾句,這才轉入了正題,老相爺呵呵笑道:「老朽事後反覆琢磨,終於品出些味道,發現殿下在剷除文彥博地過程中,表現的相當老辣啊。」

秦雷輕聲笑道:「老太爺過獎了。若沒有幾位長輩在後面斡旋著。這事兒還不知出多少簍子呢。」

蔣太公搖頭笑道:「還是殿下的手段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這才讓文丞相毫無知覺的入了甕中。我們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

秦雷搖搖頭,不想回顧那段故事,輕聲道:「文彥博去後,陛下終於掌握了政權,眼下又大規模的調整各部院衙門地長官,恐怕下個月就該輪到地方上地封疆大吏了。」

老丞相點頭道:「不錯,若是按這個架勢下去,恐怕還沒等你那個內閣發揮作用,朝堂就成了陛下的一言堂了。」

秦雷輕聲道:「所以我們需要時間,必須把陛下地注意力分散開來,給內閣掌握權利的機會。」

「計將安出?」蔣老太公很喜歡秦雷這種運籌帷幄地瀟灑勁

秦雷卻笑瞇瞇道:「正要問計老相爺。」

蔣太公撚鬚笑道:「依老朽來看,殿下早已有了注意。來我這兒,不算是找些信心罷了。」

秦雷頓起茶盞,不知可否的笑道:「不管怎樣,還請老太公指點。」

蔣太公狡猾的一笑,卻把話題轉到別處:「聽說隔壁那丫頭已經住到殿下家裡了?」

噗地一聲,秦雷噴了一地的水,擦擦嘴苦笑道:「老太公留些口德,我與李家小姐可是清白的。」

老丞相呵呵笑道:「我相信,可別人不相信啊。」

秦雷愁眉苦臉道:「等李家小姐身子好些了。李夫人會把她接走地。」

蔣太公這才開懷笑道:「那就好啊,李家小姐可不比我家雲裳,人家是京裡生京里長的千金大小姐,從小就美名遠播,提親地都快踏破她家門檻了。」說著給秦雷續杯茶道:「打個不中聽的比方,好比那小綿羊,不知多少狼盯著呢。」

秦雷苦笑道:「確實不怎麼中聽。」

「但話糙理不糙啊!」老太公瞪眼道:「你想啊,要是娶這麼個禍國殃民的女娃子,你還不成了京裡大戶的公敵啊。」說著誠懇笑道:「所以還是我家雲裳好。長的比李家女娃水靈,在京裡還沒什麼人認識,安全踏實,還能當保鏢。」

見老太公不遺餘力的推銷自己外孫女,秦雷哭笑不得,但這問題實在是無解。只能先這樣拖著,看看有沒有跟兩家談判的機會。

但蔣老太公的問題也不能不回答,秦雷只好偷換概念道:「老太公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放棄雲裳地。」

老頭子哪能想到他存了一肩挑兩房地念頭,高興的捋著鬍子笑道:「好好,好眼光。不知殿下打算什麼時候去唐州下聘啊?」

秦雷心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但話已至此,也只能老老實實道:「按說應該早些的好,但眼下就要準備大軍演了,我想等著大軍演結束了,立馬就解決這個問題。」

蔣老太公並不關心軍方的事情。心道:一個大軍演,撐死了能過半年嗎?遂笑道:「好,那就等著軍演結束,老頭子盼著喝你們的喜酒了。」

秦雷見他終於告一段落,如釋重負道:「老太公還是說說如何應對。方能不讓內閣淪為附庸吧。」

說會正事兒,蔣太公也收起了那副為老不尊地模樣,淡淡笑道:「老夫為官三十餘年,發現一個現象,哪個衙門地用處大,哪個衙門的權利就大,地位自然也高。所以……」

秦雷心領神會道:「所以要想讓內閣不至於名存實亡,就得讓它發揮不可替代地作用。」

老太公拊掌笑道:「不錯,所以殿下,找些事情給陛下做吧秦雷輕笑道:「還用找嗎?眼看就要開春了。東邊北邊五個省要度春荒;京畿地區的水利工程還沒有完成;而且陛下已經許諾,今年進行全國範圍的人口重新登記、財產稅負重新釐定;還有我們大秦的戰爭儲備,正處於歷史最低點,若不加緊補齊糧秣兵甲,一旦戰端開啟,是要吃大虧的。這些事兒同時進行。若是陛下一個人處理。不吃不睡也辦不來的,到時候自然要指望內閣了。」

蔣老太爺抖動著眉毛笑道:「看來。陛下之所以想大權獨攬,還主要還是因為季節的原因……冬天的朝廷,實在是太閒了。從今往後,不能讓朝廷閒下來,知道大家都習慣了內閣為止。」

秦雷笑道:「但有個問題,怎麼能讓陛下及早意識到這個問題呢?」說著一攤手道:「不然就太晚了。」

「讓他們幾個開始寫折子,將這些問題提前擺在陛下眼前,」蔣太公不愧是宦海浮沉地老手,眼珠子一轉,便想出了法子:「要把問題說的嚴重些,比如說春荒會死人,就寫餓殍遍地,易子相食,總之要怎麼催人淚下怎麼寫,能把陛下難過哭了最好。」

「然後就可以提前給部院首長、封疆大吏們佈置任務了。」秦雷眉開眼笑道:「身上有了任務,陛下自然無法輕言撤換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呀,義正言辭、不留痕跡,沒有一點副作用。」

老丞相呵呵笑道:「還是有點不好的,就是官員們會比較忙一些。」

「忙點好,忙了看著順眼。」秦雷毫不同情道:「拿著國家的俸祿,不是讓他們喝茶遛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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