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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三章 千里孤墳 無處話淒涼

    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消失,房間裡終又安靜了下來,只有夜風吹著窗簾嘩啦啦作響。涼風撲面而來,讓文丞相不禁打個寒戰。

    他起身走到窗邊,想要關上那扇窗戶,視線卻停留在窗外草地上的一座小小墳頭上。此時夜露深重,那墳頭上的花草掛著水珠,反射著皎潔的月光,仿若給這沒有名字的塚上披了一層璀璨的水晶。

    這是一個衣冠塚,當年那死婆娘沒死時,曾經數次追問這房後孤墳的來歷,但他都沒有說。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都能見到那魂牽夢繞的女子。一顰一笑皆刻骨,一切仿如從前。

    所以才有了這個墳、這個塚,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不許任何人染指。

    然而今天,這墳前卻立了一人,只見那人在夜風中白衣飄飄,手上還持著一朵墨玉色的牡丹。

    文彥博的視線全部集中在那朵墨玉牡丹上,因為那東西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那是墳裡主人的信物。

    彷彿被那墨玉牡丹所吸引,文彥博不由自主的從房中轉出,與突兀出現在墳前的白衣文士對面而立。

    若是往常,他定然先叫人將其拿下再說。但現在,死志已決的文丞相,沒有動一點拿人的念頭。反而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那俊逸瀟灑的白衣人。

    他發現此人眼中滿是緬懷,倒不像來喊打喊殺的,這讓文彥博更加從容。只見他隨手撣了撣衣襟,微微一笑道:「朋友踏月而來。莫非想尋香賞花?」沒來由地,他一點都不願意輸給面前這人,即使自己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那人把玩著手中的墨玉牡丹,悶聲道:「這裡除了個黃土埋到半截的糟老頭子,似乎就沒有別人了,哪來的什麼花可尋、什麼柳可問?」

    文彥博乾笑一聲道:「不錯,這兒確實不是尋香之所,但朋友能來送老夫一程,這份高義就足以流芳百世了。」

    「你可真不要臉呀。」那人聞言怪笑道:「怨不得人家說文相爺是不要臉的祖師爺呢。」

    文彥博聽得出此人話語中強壓的火氣。微微一笑道:「朋友知道老夫的性命,但老夫卻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呀?」

    那人哂笑一聲道:「這世上要是事事公平,還要閻羅王地十八層地獄作甚?」

    文彥博被他噎得一愣一愣,只好苦笑道:「朋友憤懣了,看您容貌奇偉、氣度不凡。應該不是無名之輩,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白衣人不由笑道:「你還挺執著,」文彥博微微一笑,卻聽他足以氣死人道:「不過我是來看熱鬧的,沒聽說有台上的角兒問觀眾性命的,所以不說也罷。」

    文彥博哈哈大笑道:「朋友風趣……」白衣人也跟著仰天大笑,一對瘋癲的中老年男子夜梟般鬼號起來。

    良久,文彥博突然止住笑聲,左手扶腰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說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對方。一字一句道:「你就是號稱見首不見尾的……鬼…谷…子!」

    對面正是樂布衣,他撫摸一下手中的墨玉牡丹,神色平靜道:「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你恰好是其中之一。」

    文彥博開懷笑道:「老夫果真是有福之人,臨死還能得著當世第一高人前來送行。這下死而無憾了。」

    樂布衣不再和他糾纏送行與參觀的區別,轉而冷冷問道:「我來問你,當年你既然得了墨玉的芳心,為何還要拋棄她呢?」

    文彥博這才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子,不由一陣妒火中燒。面上卻擺出一副哀傷的樣子,澀聲道:「當年浣紗的西子與越大夫范蠡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但為了越國地大計,范蠡親自將西子送入吳國皇宮,這其中的肝腸寸斷。又有誰能體會呢?」

    樂布衣見他自比范蠡,不禁一陣惡寒,稍微站遠一點,感慨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落得今天這般田地了。」

    對於鬼谷仙師的批語,文彥博還是很重視的,拱手道:「請仙師解惑。」

    樂布衣淡淡笑道:「因為你太不著調了……」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仙師卻來消遣在下。」

    樂布衣微微搖頭道:「不是消遣。你實際上就是個慫貨。卻總把自己當成高人,所以我才弄不明白。墨玉為什麼看上你呢?」

    文彥博得意笑道:「就算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但能勝過仙師一次,文某也不虛此生了。」

    樂布衣一向是個鋒利的人,他唯一地弱點就是這朵墨玉色的玫瑰,而文彥博顯然看出了這點,毫不留情的奚落起來。這讓樂布衣的表情不再那麼淡定,他微微皺眉道:「看來你無數次用這番說辭來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否則你就太可憐了。」

    文彥博聞言面色一窒,歎息一聲走到墳邊,定定的望著那墳良久,伸手捧起一墳上土,貪婪的嗅了嗅,才幽幽道:「其實你一點都不瞭解她……」

    樂布衣的眉頭皺成個凹字形,默然無語的望著文彥博,靜靜聽他道:「世人都知道,鬼谷子八門六術、無所不能。其實你還是有不能的……」說著微笑望向他,輕聲「你不能克服自己的驕傲,你被你地驕傲蒙蔽了眼睛。」

    樂布衣默然無語,手中的牡丹冰涼刺骨,讓他幾乎不能把握。

    文彥博將手中的泥土重新拍在墳上,又開始一棵棵的拔著墳邊帶露的野草,口中輕聲道:「你只道墨玉兒沒有選擇你。可你想過她為何沒有選擇你嗎?」

    樂布衣能感覺到,縈繞在自己心頭近二十年地迷霧終要散去,他地呼吸不由急促起來,沉聲問道:「為何?難道不是因為她中意地是你嗎?」

    文彥博頭也不回的輕笑道:「我倒也想如此,」說著站直身子,拍拍手上地泥土道:「若墨玉兒愛的是我,也許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樂布衣皺眉聽著文彥博繞口令般的說辭,艱難問道:「那墨玉兒喜歡的是誰?」

    文彥博霍地轉身,雙目噴火道:「我真替墨玉兒不值。怎麼就愛上你這麼個只愛自己的傢伙?」踉蹌著走到樂布衣身前,用那雙沾滿泥土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衣領,近乎咆哮道:「你一聽她說愛的不是你,就將自己立刻縮成一團。你的驕傲不容許你去質問一個不愛你地人,為什麼不愛你!對不對!」

    只聽咯啦一聲,樂布衣手中剛剛黏接起來的墨玉牡丹。又一次被他從中捏斷。他額頭的青筋一條一條,強抑住快要爆發的情緒,一把提起文彥博,甩手摜到墳包上,低聲嘶吼道:「一派胡言,你就是一派胡言!不要以為你文彥博齷齪,別人就都是一般齷齪!」

    文彥博的老腰哪禁得起這般蹂躪,頓時仰面癱倒在墳包上,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但他卻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你動手了。因為你心虛了,因為你被我說中了……你在生氣,但你生的是自己的氣!若是當初你沒有那麼驕傲,你就會想明白,墨玉兒如此做。只是為了秦家的存續而已,而不是什麼喜歡上了別人!」

    說著仰天長笑道:「她是誰?她是墨玉兒啊,世上最純潔、最善良的女子啊,又怎麼移情別戀呢?」雖然像是在笑,可那渾濁地淚水,卻如決堤一般,止也止不住:「實話告訴你吧,當時我正好死掉了前妻,便想將她明媒正娶,可她只是一味找藉口推脫。現在想來。就是想等著你想明白了,再回來將她接走。」

    「結果等來等去,等到了兩國談判,墨玉公主和親的結果。時至今日,我仍記得當時她接到聖旨時的表情,那分明是解脫啊!」文彥博大口喘著氣。滿臉的傷懷道:「那一刻。我才徹底明白,我就是用盡渾身解數。都不能在她心裡擠占哪怕一絲地方,她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啊!」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落下,打得樂布衣肝膽欲裂,他搖晃幾下,勉強站住道:「你說什麼?墨玉心裡地人是我?」見文彥博淒然點頭,他不由呆滯道:「那她為何……」不用再說,以他的聰明程度,只須點破這層窗戶紙,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清清楚楚……

    若是當年墨玉公主實話實說,年輕氣盛、還不知何為天下的樂布衣,九成會將她帶走,從此歸隱田園、采菊東籬,萬不回管什麼大秦皇家存亡斷續的,所以她才騙了他。這簡簡單單的一句我喜歡的是別人。竟然整整騙了他二十年!

    若說錯過墨玉公主,沒有他自身的過錯,是誰都不信的。

    一道鮮血從樂布衣口中噴出,正灑在那衣冠塚上,樂布衣雙膝一軟,跪倒在墳前,伸手捧起冰涼的泥土,喃喃道:「你說地不錯,我是個懦夫,當初自以為男人一樣的退出,本質上卻仍是懦弱的行徑。」說著說著,淚水便滑了下來。

    莫道男兒心如鐵,一朝夢醒,滿山紅葉,俱是斷腸血。

    夜涼如水、月色淒婉,兩個老男人眼淚縱橫,只為身邊一座孤墳而哭,若是那位墨玉公主在天有靈,不知是該欣慰的笑了,還是會肝腸寸斷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突然。夾雜著喊殺聲與哭號聲的嘈雜聲從四處響起,驚醒了沉浸於往事不能自拔的樂布衣,他隨手擦乾眼淚,自嘲笑笑道:「痛快!」

    文彥博哈哈笑道:「不錯,二十年地心曲、二十年地塊壘,今朝一吐而淨,實在是痛快啊。」

    樂布衣一笑,又問道:「還有最後兩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就可以帶你走。」

    那只文彥博緩緩搖頭道:「我不走了,我累了,我就要靠著墨玉兒睡了。」說著洒然一笑道:「但你儘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樂布衣只道他說得場面話,沉聲問道:「當年讓墨玉去齊國和親,是誰的主意?」問這問題時。樂布衣面目猙獰,彷彿要吃人一般,但不是衝著文彥博地……因為他能感到,文彥博對她的愛,似乎比自己還要深厚。

    文彥博聞言皺眉道:「這件事情,是李渾先提出來的,但以文莊太后的作風,她應該至少是默許的。」

    樂布衣鼻息沉重的點頭道:「第二個問題,喬遠山與你什麼關係?為什麼那賬冊上沒有他的名字?」

    文彥博錯愕半晌,恍然大悟道:「我說嘛。神機高徒的機關,怎麼被人砍瓜切菜一般破掉了呢。除了鬼谷仙師,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樂布衣毫不否認道:「是又如何?你很憤懣嗎?」

    文彥博一陣憋氣道:「按說老夫恨死你這害得我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混賬了。」說著又撇嘴笑道:「但都到這一步了,我還有事兒求著你,只能下輩子再報仇了。」

    樂布衣站起身子。拍拍手道:「隨時歡迎。」

    文彥博呵呵笑道:「你不怕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樂布衣也呵呵笑道:「我會五雷正法心一訣,捉鬼畫符是我地副業。」

    「喬遠山不是我的人。」文彥博終於揭開謎底道:「他岳父是蔣老相爺,又怎麼會投靠我這邊呢?」

    「那他為何將五殿下的行蹤洩露給你?」外面的嘈雜聲音聽起來越來越真切,樂布衣只好加快語速問道。

    文彥博搖頭笑道:「這你得問喬遠山或者蔣老相爺,也許李太尉也知道,但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樂布衣點點頭,雖然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但已經沒時間再細細盤問。俯身便要背文彥博起來,卻被他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你走吧,我已經油盡燈枯。就算僥倖沒死,也是個活死人了,卻不想再受這人世間地煎熬了。」人都是上山容易下山難,更何況一國宰相呢?

    樂布衣之所以想救他,不過是方才產生了些物傷其類的感覺。再說文彥博已經是沒有爪牙的病老虎,再也成不了禍患。看在他對墨玉的感情的份上。才想順手為之的,但見他堅持。也就不再說話。

    樂布衣放開文彥博,沉聲問道:「方纔你說有事相托,現在說吧,是照顧你那二兒子嗎?」

    文彥博搖頭笑道:「我已經給他準備好了一切,若是他連個混吃等死的富家翁都當不好,那還是死了算了,浪費仙師時間作甚?」

    「那你想讓我作甚?」

    「將墨玉兒的墳,從東邊遷回來。她都出去二十年了,肯定想家了。」只聽文彥博喃喃道。

    樂布衣意外的點點頭,他不得不承認,今天的文彥博,確實幾次顛覆了在自己心目中地形象。

    深深看文彥博一眼,樂布衣將半邊墨玉牡丹擱在他手中,輕聲道:「到那邊也有個信物,說不定憑這個就能找著她呢。」

    文彥博緊緊攥著那半邊牡丹,微笑道:「她那麼好的人,一准早就投生到哪家安康人家了。我卻必墜阿鼻地獄,碰不上的。」

    「那就當個想念吧,下油鍋時也好捱些。」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四章 一個宰相的末路

    從南城俞錢家出來,秦雷便在衛士的簇擁下到了東城。

    三公街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黑甲騎兵,明火執仗,將偌大個丞相包圍的水洩不通。

    從昨日午夜起,整個三公街、以及相府另三面的街道全部戒嚴,不論官民文武、尊卑貴賤,一律不得通行。

    有大膽蠻橫的意圖闖關,皆被毫不猶豫的亂箭射殺。人們這才知道,五殿下是要下狠手了。

    臨街的居民們一整天都關門閉戶,卻又時不時從門縫中向外窺視。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但五殿下愛民如子的名聲,總讓中都城的民眾們覺得……應該只是大人物間的爭鬥,不至禍及於我們身上吧。

    令他們有些失望的是,整整一天也沒有看到什麼熱鬧,直到三聲更鼓響起,大街上還是一片安靜。大伙只好洗洗上床,誰知剛剛鑽進被窩,便聽到街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一聽到動靜,等了一天的百姓們,又蹭的鑽出被窩,光腳跑到院門口,熟練地扒著門縫向外望去……

    但見一隊通體烏黑的騎士,踏著月色而來。驚鴻一瞥間,很多人看到了隊伍中面色冷峻的五殿下。雖然很少有人見過他,但人們卻能肯定,那就是五殿下。因為他是如此的不同……儘管一樣的裝束,可那種睥睨天下的威儀,是別人裝不出來的。

    在黑衣衛的簇擁下,秦雷策馬到了相府門前。黑甲騎兵呼啦一身撤到左右,為王爺和他的貼身衛士,閃出一條通向文府的道路。

    秦雷的左手還帶著那只黑色地手套,藥膏的麻痺效果已經過去,一陣陣鑽心的痛楚從手背襲來。讓他的臉色更加陰沉:「叫門。」

    石敢趕緊揮揮手,便有黑衣衛翻身下馬,大力拍著相府大門:「開門開門!」門裡傳來一陣嘈雜,但不久便歸於平靜,始終無人前來答話,更別說是開門了。

    「撞開……」石敢看王爺一眼,見他一臉的不耐煩,趕緊沉聲命令道。

    不一會兒,一根粗大的攻城錘便被推了過來。十來個強壯的木撞兵呼喝著號子,僅僅兩下,便將朱漆金釘、高大堅固的相府大門整扇撞了下來。只聽轟隆一聲,還將幾個躲避不及的護院壓在了下面。

    見大門洞開,黑甲騎兵們潮水般地湧進去,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馬刀、一邊高喝道:「投降不殺!反抗必死!」

    院子裡的文府護衛被圍了一整天。本來以為必遭屠戮,便抄起刀槍要拚個魚死網破。此時聽到這投降不殺的口號,那股子垂死掙扎的勁頭頓時消弭無形。很多人直接丟下手中刀槍,抱頭跪在地上祈求活命。這種軟弱的傳染速度要快於任何一種疾病,不一會兒,幾百護院便悉數繳了械,在騎兵地監視下到長街上列隊。

    秦雷在門房裡冷眼看著瑟縮而出的文府護院,將手中馬鞭捏得變了形。

    石敢見他這樣,知道王爺是在強抑著殺意,不由輕聲問道:「王爺。若是實在不痛快的話,就把他們都斬了吧。反正咱們是報仇,想必沒人說什麼。」

    秦雷輕笑一聲道:「古人云:要像鳥兒愛惜羽毛一樣,愛惜自己的名聲,這樣的人才能成功。」

    石敢心道:這古人說話可夠通俗的。卻也明白王爺不願給中都民眾留下個殘忍嗜殺的壞印象。

    兵士們嚴格的遵守著事先宣佈的紀律。有條不紊的搜索著每一間房屋,將僕役丫鬟、文家老小,統統攆到院子裡站定。這其中有文家潑婦無賴撒潑打滾、均被黑衣衛毫不手軟地射殺在當場。

    他們只接到投降者活、抵抗者死的命令,任何過激行為都會被理解成抵抗,受到極端嚴厲的懲罰。

    血淋淋的場面讓文家上下寒了膽,都老老實實的在前院集合,再沒一個敢輕舉妄動地了。

    有軍官捧著一本名冊,站在眾人面前大聲道:「凡點到名字者,出列應到,其餘人不得喧嘩。」便開始把文氏一族按照輩分。開始點名。

    看手下控制住局勢,秦雷便帶著石敢,逕直向後花園行去。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經光顧過這裡,是以還算得上輕車熟路。

    在假山與跨院中穿行一刻鐘,便到了相府最中心處的院子內。還沒有仔細打量一國宰相的住處。就見一道白影從後院射出。兔起鶻落間,便已經消失在如水的夜色中了。

    黑衣衛們頓時如臨大敵。將王爺緊緊包圍在中間,唯恐昨日的悲劇重演。秦雷卻不擔心,把視線從白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輕聲道:「你看那是誰?」

    「像是…樂先生……」石敢不待確定道。

    秦雷嘿嘿一笑:「一般來說,穿白衣夜行的人,除了傻子,就是樂布衣這個瘋子。」

    石敢苦笑一下,沒有作聲,擺手讓黑衣衛查看四周。不一會兒,便有衛士回報,除了文彥博之外一切正常。

    石敢瞪眼道:「難道文彥博不正常?」

    報信的黑衣衛指了指後院,賠笑道:「您可以去看看,絕稱不上正常。」

    秦雷聞言輕聲道:「看看去。」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當先往後院走去,石敢趕緊帶人跟上。

    還沒走到月門洞,便聽著院中有嗚咽低沉的樂器聲傳來,曲聲如泣似訴、哀怨淒楚。在永福和詩韻地熏陶下,秦雷也是個懂音樂的人了。

    他駐足聽著這曲子,一時有如看到一位被迫和親的美麗公主,臨流梳妝、顧影自憐,不由泛起淡淡鄉愁;一時又似乎看到一位深宮重院中不幸的后妃,失去了愛情和自由,只能坐看宮花零落、隨水流逝的景象。便像看著自己青春空逝般的痛苦與悲哀。

    這曲子充滿了淒涼悲愁地氣氛。便如暮春柳色掩映畫樓,讓人不由泛起春愁鎖閉、美人遲暮之感。

    秦雷終於忍不住邁步穿過月門洞,只見後院蒼松下,一個渾身泥土、白髮散亂地老者,正倚著座孤零零的墳頭吹塤。那曲子便是由老者手中鵝蛋般大小地陶塤吹出。

    秦雷一夥人走進來,老者也不抬頭,兀自嗚嗚咽咽的吹著手中的塤。藉著月光,秦雷上下打量老者一番,忍不住咋舌笑道:「月亮底下倚個墳頭吹簫。丞相大人真是好興致啊。」

    這衣衫不整、髒了吧唧的老頭正是文彥博,他本來穿的挺起整的,還特意洗了個澡。可誰成想鬼谷子突然插隊進來,把他蹂躪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地怪樣子,再想洗澡換衣裳卻已經來不及了。

    老頭索性放開了,捋了捋沾著泥巴的花白鬍子。將那陶塤擱下,斜眼看了秦雷一下,冷笑一聲道:「秦雨田,看到老夫這樣,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秦雷聳聳肩膀,清淡道:「感覺有些悲哀,所謂虎死雄風在,堂堂一國宰相不該如此……齷齪。」

    文彥博聞言哈哈笑道:「秦小五,你莫要小人得意,有道是常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到幾時。豈不知今天的老夫。就是明天的你!」

    秦雷無所謂的撇嘴笑道:「是嗎?可惜你這一雙圓溜溜的冷眼,很快就要變成死眼。無論孤王下場如何,你都看不見了。」

    文彥博一時語塞,從懷裡摸出個銀酒壺,喝一口咂咂嘴道:「不錯。無論如何,老夫都要早死在你前頭了。你地下場如何,干我鳥事?」

    秦雷頷首笑道:「相爺好悟性……」

    文彥博突然抬頭,定定盯著秦雷道:「但有件事情我還要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很像。」

    秦雷微微皺眉道:「與你相提並論,是對我的侮辱。當然,從你口中說出是個例外……」

    文彥博詫異道:「為何?難道你對我還特別尊敬嗎?」

    「不是,是因為你特別沒數。」秦雷淡淡嘲諷道。

    文彥博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嘲笑道:「你這樣說,太后娘娘這樣說。鬼谷仙師也這樣說,看來老夫是真的沒數了。」

    秦雷撇撇嘴道:「眾口鑠金,你就勉強接受吧。」

    文彥博毫不理會秦雷的奚落,微微搖頭道:「我知道,你看我可憐又可笑,但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眼中、在很多大人物的眼中。一樣是可憐又可笑的。」

    秦雷耷拉眼皮道:「孤不覺得。」

    文彥博也不與他爭辯,只是呵呵笑道:「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說著一臉好笑的望向秦雷,大口喝酒道:「王爺貴為此次大比的主考,在詩詞上自然頗有造詣,應該聽得懂吧?」

    秦雷也不理會他話語中的譏諷之意,沉聲道:「為人作嫁衣裳?」

    文彥博點頭笑道:「不錯,從這個方面說來,你比我還要慘。老夫至少能風光二十載。而你,也就最多三五年的蹦頭了。」

    秦雷微微瞇眼道:「什麼意思?孤王怎麼看不出有何危險所在?」

    文彥博面色變得柔和,聲音也不再高亢尖利:「其實我原先想和你和平相處地,畢竟你是她一手帶大的。」秦雷默不作聲的望著文彥博,聽他繼續道:「但你被背後的幾隻黑手推著、拉著、拖著、拽著,一步步走上了與我、與李渾對抗的戰場。就好比當年地我,被人一路誘拐,稀里糊塗的當上了幾大勢力之間夾板,成了人家的消耗品。」

    「消耗品?」秦雷面色凝重的看著文彥博,他隱約感覺到,這老頭知道些關於自己的秘密。而這秘密,顯然被隱藏起來,當作對付自己的工具了。

    文彥博淒然笑一聲道:「不錯,消耗品。表面上風光無限,卻只是下棋者手中的棋子,只要不需要了,隨時可以將你我犧牲掉……而整盤棋,還可以照常對弈。」

    秦雷不置可否的沉聲道:「我們是不同地,沒有人能毀了我,誰也沒這個本事。」他現在貴為雙郡王、南方的實際控制者、秦氏大宗正、京山營地所有者,兩萬京山新軍的領導者、更是昭武十八年科舉的主考,權柄之重。可謂熏天赫地,雖不敢說是萬世不拔之基,可若他今生今世便會落個敗落散場,那是誰都不會相信的。

    卻聽文彥博咯咯一笑道:「你有個致命的缺陷,只要被人抓住,不費吹灰之力。你今日的一切就要變成黃粱一夢、鏡花水月了。」

    憑直覺,秦雷是相信他所說地,便收起了那副從容淡定地模樣,一把提起骨瘦如柴的文彥博,狼眉豎眼道:「什麼缺陷?說!」文彥博指了指被卡住地喉嚨,待秦雷放開手後,才喘息道:「你是我的仇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秦雷微微皺眉道:「都退下。」石敢揮揮手,一干黑衣衛便悄無聲息的退下。

    「你也是。」秦雷輕聲補充道。石敢為難的看了文彥博一眼,便聽王爺道:「就憑他這熊樣。也能傷到孤王不成?」石敢搖搖頭,這才安靜地退下。

    後院中只剩下秦雷與文彥博兩個,除了輕微嗚咽的風聲,再沒有任何動靜。

    毒蛇般盯著文彥博的雙目,秦雷冷聲道:「告訴我。若是能讓我感興趣,我可以饒過你族人的性命。」

    文彥博被他看的一陣心悸,勉強與他對視道:「此話當真。」

    秦雷點頭道:「除了你的直系子弟,我誰的性命也不要。」

    文彥博微微失望道:「就說你沒那麼大方。」

    秦雷冷笑一聲道:「孤王不想自找麻煩。反正你文氏族人千口,多你一家不多、少你一家不少,並沒有什麼影響。」

    想了一會兒,文彥博又提個補充條件道:「銘禮的性命也不能傷,老夫不能絕後。」

    秦雷頷首笑道:「沒問題。」他懷裡便揣著文莊太后的親筆信,是入府前仇太監送來的,但他當然不會說文彥博狐疑地看了秦雷半晌。方才沉聲道:「你發誓,用你自己未來孩子的名義。」

    秦雷心道:這人真奇怪,哪有用未來孩子來發誓的。但還是順從的照做了,然後不耐煩道:「快說吧!」

    文彥博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湊近秦雷耳邊道:「你地缺陷就在於……你不姓秦!」

    秦雷渾身的寒毛一下子全豎了起來,將文彥博整個提起來。兩人的額頭幾乎碰在一起。咬牙道:「你說什麼?」

    文彥博似乎很享受他賬目結舌的樣子,也不嫌他卡的脖子疼了。嘶聲喘息道:「你不姓秦,你不是昭武皇帝的兒子,所以你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個笑話……」

    秦雷額頭青筋跳動,狠狠地一把將文彥博摜到墳包上,還未待老頭子叫出聲來,便惡狼一般撲上去,好一頓拳打腳踢。

    只聽得慘叫連連,細胳膊細腿的文丞相,便被打得鼻青臉腫,似乎肋骨都斷了幾根,仰面躺在墳包上,拉風箱一般喘息道:「別以為……我給你造謠,這事兒可不光我一個人知道。」

    啷一聲,秦雷反手抽出寶劍,架在文彥博的脖子上道:「證據,若是沒有證據,我所說的一切都不算數!」

    文彥博毫不畏懼地搖頭笑道:「看來你已經昏了頭,竟然拿死亡來威脅一個必死的人……」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五章 我是誰?

    秦雷緊了緊手中的寶劍,輕而易舉的割破了文彥博的脖子,鮮血便順著劍刃流淌下來。冷笑一聲道:「我要證據,不要說別人都知道這種蠢話。」

    文彥博咯咯笑道:「你不也說麼,眾口鑠金,不需要什麼證據……」

    秦雷冷冷盯著他,搖頭道:「我不信,因為我相信我是姓秦的。」

    文彥博一時語塞,過一會兒才鬼笑道:「你知道這個消息是從哪裡來的嗎?是河陽公主所說的,你知道河陽公主從哪知道的嗎?是如貴妃所說……」

    秦雷心頭湧起一陣煩躁,冷冷道:「還有什麼新鮮玩意不?沒有的話,便送你上路了。」

    文彥博咯咯笑道:「你知道嗎?你應該姓沈,你其實是沈濰和沈夫人的長子,而他們現在的兒子,叫……沈子嵐的,才是昭武皇帝與瑾妃娘娘的兒子,你們是調包的。當時陛下不想讓自己的皇子出質齊國,便想出了這麼一出調包計,把自己的兒子換給了沈家。而沈家那可憐的孩子,便頂替了那位五皇子,踏上了九死一生的質子生涯。」

    說著一指秦雷,放聲笑道:「而你,就是那個可憐的孩子!現在我知道了、太子知道了、沈子嵐也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秘密要大白於天下了,離你身敗名裂的那一天,也不遠了!」聽他將謎底揭開,秦雷的腦海中彷彿劃過一道閃電,幾個長久縈繞在心頭的謎團似乎有了答案:為什麼沈家會對一個朝不保夕的小質子如此上心;為什麼沈家舅母要比瑾妃對自己還要親;為什麼沈老爺子和沈家舅舅對自己好的過分,可沈子嵐見了自己卻像仇人一般……

    一系列疑問彷彿立刻得到了解答,但更大的迷霧卻籠罩了上來……若是按照這種說法推論,作為始作俑者地昭武帝肯定是最清楚不過。而那位深不可測的皇祖母,也絕不可能蒙在鼓裡。他不相信這世上有誰能瞞得過文莊太后,而且從哪個角度講,昭武帝都不可能瞞著自己的母親……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兩人的的立場絕對應該是一致的。

    秦雷手中的寶劍無意識的抖了抖,單手托著下巴冥思起來:假定兩人都知情,那笑話可就大了,且不說老子的雙郡王身份,皇族大宗正官職。單說我在南方培植親信、鞏固勢力地事情。可幾乎是半公開的,怎麼沒見他們任何人阻撓,反而很縱容呢?難道他們就那麼自信?

    而更無法解釋的問題是:京山營,那可是隨時都能扼住中都城的險要所在。只要稍有點腦子的人,便會將其牢牢握在自己人手裡……可現在呢,幾乎是文莊太后親自指點自己京山營築城。甚至連建城的銀子都是她出地。

    難道文莊太后真的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歪了?這種把繩子往自己脖子上套的行徑,真的是那位深不可測的老太太能做出來的嗎?

    至於昭武帝對自己的偏袒……雖然利用很多,但對比太子、老三老四之流,顯然是愛護得多,難道我秦雨田已經人見人愛到讓人忘了親兒的地步了?換個角度想,就憑昭武帝那個小氣鬼,真能博愛到視別人的孩子如己出、甚至勝於己出嗎?

    所以說,文莊太后和昭武帝要麼不知道自己是假貨,要麼相信他是真貨。不可能明知是假貨,還要如此縱容的。

    至於方才文彥博所說棋子、故意縱容,等不需要時一腳踢開之類,純屬無稽之談,不說以後他秦雨田會發展成什麼模樣。單說現在地秦雷,就不是可以一腳踢開的。即使沒了皇子身份,他還有幾萬將士、還有南方的無數擁躉,雖然一旦與皇室決裂,成不了大事。但至少有一半人還是會誓死相隨的,割地為王,做個裂土諸侯還是沒問題的。

    所謂尾大不掉就是這個意思。任何有頭腦地大人物,都不會幹這種養虎遺患的蠢事。而昭武帝和文莊太后,顯然不能歸於沒有頭腦的行列。

    但要說自己姓沈呢?原先的疑團便又重新無法解釋,更何況空穴來風、事出有因。這種事情不可能是憑空造謠的,而且,自己與沈家要說沒有不正常關係……也是說不過去的。

    往日裡他就有許多疑問,只是被他強壓在心裡。此時一經文彥博挑唆,便火山噴湧一般,嗖嗖全冒出來了。

    亂了。全亂了。秦雷使勁拍著腦殼道:「***,想不到連自己的爹是誰都想不明白。老子這是怎麼混的呀?」

    卻聽文彥博十分虛弱道:「能把劍挪挪不,我的血快流乾了。」

    秦雷這才回神一看,只見自己方才想事兒地時候,手上的寶劍又砍進文彥博脖子一寸,幾乎要割到頸動脈了。

    隨手將血淋淋的寶劍收回,秦雷雙目緊緊盯著他道:「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呢?沒聽說你跟河陽還有一腿啊?」

    文彥博剛要脫口而出:是我兒子告訴我的。終究生生剎住車道:「我們是盟友,有些聯繫也是正常的。」

    秦雷不信他地鬼話,卻也知道很難讓這老傢伙說實話,輕聲笑道:「最後一個問題,方才誰來過,看起來跟你有仇吧。」

    這個文彥博倒沒必要隱瞞,頗為自傲地笑道:「說出來嚇你一跳……鬼谷子!」

    秦雷驚訝道:「你沒看錯吧?」文彥博哈哈笑道:「怎麼可能呢?我們是老朋友了,他知道我今夜遭難,特地趕來相救。只是老夫心灰意懶,不想跟他亡命天涯罷了。」這傢伙臨死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臉皮可謂厚極了。

    秦雷展顏一笑道:「我改主意了,現在不想殺你了。」說著一彈手中的寶劍,微笑道:「如果你可以在我數到十之前,走出我地視線,我就永遠都不追殺你,而且會保護你不被別人追殺。」

    文彥博聞言渾身一顫,人非草木、誰不畏死?他之所以不想跟樂布衣走,不過是因為擔心無法逃脫層層追殺罷了。而現在,有了秦雷的許諾,他活下來的希望頓時大增。不由激動問道:「真的?」

    秦雷微笑道「不假,」說著便開始計數道:「一……」

    「二……」文彥博趕緊掙扎著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滿身的傷痛都已覺察不到,他彷彿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一瘸一拐的走到月門洞時。秦雷才數到七。只要一拐彎,我就能逃出生天了!文彥博心中狂喜道,不禁加快了腳步。

    就在他剛想轉身的時候,伴隨著八的聲音,一根細小的弩弓向他的大腿根射了過來。

    幾乎是話音一落,那弩箭便紮在文彥博的大腿上,哀嚎聲頓時響徹雲霄。

    望著躺在地上抱腿打滾的文彥博,秦雷語調不變道:「九……」

    聽他還在數,文彥博強忍著劇痛在地上掙扎起來,想把身子滾到門外去。卻被秦雷又一箭射在另一條腿上,再也動彈不得。

    「十……十個數數完了,但我還能看見你。」秦雷充滿惋惜道:「功虧一簣啊,文相爺!」

    文彥博抱著兩條血淋淋地大腿嚎叫道:「秦雨田,你說話不算數。你不得好死,你不是說數到十嗎?」

    秦雷聳聳肩膀道:「但我沒說這期間不阻攔你。」一邊說,一邊走到文彥博身邊,一腳踏在他的胸口,雙目無情的瞪著他道:「老子生平最恨挑撥離間的傢伙,你竟然臨死還妄想拉著我一塊完蛋,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說著抬腳跺在文彥博柔軟的小腹上,慘嚎聲中,鮮血大口地噴湧而出,將秦雷的下襟染紅大片。

    秦雷尤不解恨的連跺幾腳。把個弱不禁風的文相爺踹的死去活來,奄奄一息,這才收回腳來,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道:「把這老傢伙梟首了,腦袋扔進護城河裡!」說著句話時,他的面目相當猙獰。

    石敢從沒見過王爺如此暴虐。硬著頭皮勸諫道:「王爺。方才您不是說,要像鳥兒愛惜羽毛一樣。愛惜自己的名聲嗎?」

    「孤王今天準備做一把禿鷲!」說完便甩手大步向外走去。

    見王爺走遠,邊上的黑衣衛為難的望著石敢,小聲道:「大人,真要梟首嗎?」地上那人雖然已不成人形,但畢竟是一國宰相,按照計劃,是應該送到刑部,由朝廷決定生死的。私斬一國首輔,這惡名可比殺個萬八千人還要難聽。方才王爺剛說要愛惜名聲,怎麼轉回頭來,卻要梟首呢?

    黑衣衛只道王爺是在氣頭上,怕他待會兒後悔,是以遲遲不敢動手。

    石敢攥著腰刀閉目尋思半晌,終是緩緩道:「到現在還沒有反悔,定是王爺下定決心了。」說著抽刀在手,慢慢架在文彥博地脖子上,輕聲道:「相爺走好。」

    「慢著……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匹練般的鮮血噴湧出來。刀光與血光之中,一顆鬚髮皆張的好大頭顱飛起,文彥博竟真的就此屍首分家。

    堂堂一國首輔,權傾朝野二十載的一代權臣,短短數月時間,便樹倒猴撒、家破人亡,竟然連個全屍都落不下,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憐……

    石敢狠狠呼出口濁氣,彎腰拾起來地上那死不瞑目地尊貴頭顱,裝在黑色的首級袋,提著去前面交差。

    只留下一具無頭屍身,橫臥在月門洞口。誰會相信這慘不忍睹的半截身子,就是風流俊逸的文丞相呢?

    秦雷快步走出了後花園,迎頭碰上沈冰。沈冰趕緊湊過來稟報道:「除了文彥韜的長子之外,其餘文家人皆都在院子裡。」又小聲補充道:「在密道口逮到了文彥韜和幾個文家供奉。」

    秦雷不耐煩的點點頭,咬牙攥拳道:「全都殺了吧……」沈冰聞言一愣,皺眉道:「這樣似乎……不妥吧。」

    秦雷粗重呼吸幾下,使勁撓撓頭道:「當我說的是氣話吧。把文彥韜和文銘禮留下,其餘人先囚禁在府上吧。」有一瞬間,他真想把文家人都殺光了,可他也知道,這天下最難得就是滅口,殺了文家人還有沈家人、殺人沈家人還有太子、殺了太子還有公主……

    除非把世上人都殺光,才能真正堵住所有人的嘴。

    煩躁的緊緊腰帶,秦雷沉聲吩咐道:「把那叔侄倆帶回去審訊,尤其是文銘禮。他身上一定有秘密。」說著狠狠一抓沈冰地肩膀,滿面寒霜道:「你要親自審訊,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但別把他弄死了。」文彥博逼秦雷發誓不殺文銘禮,還要保護他。秦雷想來想去,還是將他關起來,不讓任何人接近。才能更有利於保護。

    沈冰點頭應下,又想跟秦雷說一下查繳地銀錢狀況,卻被秦雷惡狠狠一瞪,咬牙切齒道:「沒看見我現在很火大嗎?快忍不住了知不知道?」

    沈冰心中叫屈道:我也快忍不住了……但面上還要一臉無知的搖搖頭。

    秦雷猛搖著他的肩膀,近乎咆哮道:「我很想打人!你想不想被我打?」

    沈冰趕緊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就三個數從我眼前消失!」秦雷甩手將他一推道。

    他說這話時,正趕上石敢帶著黑衣衛過來,一聽王爺如是說,不由面面相覷道:「王爺又要殺人?」快步轉彎一看,竟竟竟然是沈冰沈大人!

    黑衣衛們驚惶大喊道:「大人快跑!」「王爺手下留人!」一邊說著,還一邊朝沈冰跑去。想阻擋王爺可能射出的利箭。

    沈冰被說得有些發傻,愣愣的站在那裡,轉眼竟被石敢幾個打橫舉起來,一溜煙跑了出去。石敢心道:大家兄弟一場,就算被王爺責罰。也不能讓沈大人無緣無故被王爺遷怒殺死。

    秦雷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奇怪地看著突然抽風地手下,氣急反笑道:「這都是怎麼了?怕我難受,唱戲給我看呢?」

    邊上地黑衣衛這才知道,是他們神經過敏了,趕緊不好意思地解釋幾句。

    秦雷笑罵一聲道:「神經病!」再不理會這群彪乎乎的手下,逕直出了相府。站在門前高高的台階上,秦雷抬頭仰望著滿天的星斗,一股莫名的孤獨寂寥縈繞心頭,竟稀里糊塗唱道:「天上地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唱兩句古怪的歌,秦雷便打馬回府,這是他第一次強烈想回家,回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

    黑衣衛們從沒見過王爺如此失落,擔心的交換下眼神,便緊緊跟上。轉瞬便將他簇擁在中間。一行人很快便離了三公街。只有零星變調的歌聲灑落了下來。

    一回到府中,黃召便道:「樂先生回來了。」

    秦雷頓時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想必是知道我今日心情糾結,特來勸慰來了。什麼叫好朋友?這就叫好朋友!快帶我去見他。」也不管現在都下半夜了,人家到底睡了沒有。

    黃召趕緊帶著秦雷到了樂布衣的住處,遠遠便望見屋內燈光如豆。秦雷擺擺手,示意眾人各自歇息,黃召想要跟上,也被他一腳踹走。

    他走到門口,剛要去敲,那大門卻吱呀一聲打開,露出樂布衣那張大喜過望的臉,只聽他歡喜道:「王爺真夠朋友,知道我今日心情糾結,特來勸慰了吧?什麼叫好朋友?這就叫好朋友!」

    秦雷聞言差點沒摔倒,乾笑一聲道:「互相勸慰吧……」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六章 明心見性

    清河園之內,獨門小院之中,油燈如豆,桌上幾個冷盤,有酒。

    秦雷雙手抱在胸前,面色陰晴不定,呼吸仍舊比尋常要粗重一些。

    樂布衣還是一襲白衣,他將青色的瓷瓶放入個大碗之中,碗裡是冒著熱氣的白水。一邊輕聲道:「冷酒入愁腸,腸冰心更冷。所以此時不宜飲冷酒。」

    秦雷撇撇嘴,沒有表示異議。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無數種猜測、無數種可能一齊湧出來,讓他不得求證、無法思索,甚至連雙眼也一併失去了光彩。

    看他這副樣子,樂布衣不禁笑道:「原以為王爺是來安慰我的,不過現在看來,是到我這尋求安慰的吧。」

    秦雷搖搖頭,用力按摩著受傷的左手。過一會兒,才幽幽問道:「你當初為什麼到我身邊?」

    樂布衣嘿嘿笑道:「混口飯吃唄。現在這世道,測字算命不好混啊。」

    秦雷不聽他信口胡謅,皺眉問道:「真是太后邀請你來的嗎?」

    樂布衣見他的進退舉止完全與平時大異,分明是方寸大亂所致,搖搖頭道:「不是,是我毛遂自薦,向太后要求過來的。」看看秦雷,又輕聲道:「因為我的身份有些特殊,若不先打好招呼,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秦雷點點頭道:「我現在麻煩大了、大麻煩啊……」

    樂布衣不由奇怪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是不是文彥博跟您說過什麼?」

    兩人雖然亦師亦友,可秦雷在沒有搞清事情本來面目之前,怎能露出一絲口風呢?沉默半晌,還是搖頭道:「不說也罷……」

    樂布衣笑道:「王爺還不到二十歲,怎能像老人家一般長吁短歎呢?」說著先給秦雷斟酒,再給自己也倒上。兩人一碰杯,便連飲了三個。

    三杯溫酒下肚,秦雷感覺腹中終於有了些暖意,咋舌道:「這酒帶勁,酒是個好東西啊……」

    樂布衣捻個茴香豆在嘴裡慢慢嚼著,滿臉回味道:「是呀,若是沒有酒,讓男人怎麼活呀?」

    秦雷哈哈笑道:「此話有理。」說著又與樂布衣對飲一盅,雙目微紅的望向樂布衣:「你不是號稱沒心沒肺嗎?為什麼今日也心中糾結呢?」

    樂布衣哭笑不得道:「我怎麼又成沒心沒肺了?」一邊給秦雷續酒。一邊輕聲道:「就像王爺不想把今日的煩惱對別人講一樣,在下也不想講。」

    秦雷咯咯笑道:「既然都不想講,那就喝酒、喝酒。」樂布衣也不推辭,與他杯來盞去,連飲了不知多少。直到桌上擺滿了酒壺,兩人都喝成了大紅臉。這才停下歇息一會兒。秦雷舒服的倚靠在被褥上,搖頭晃腦道:「你是不是去見文彥博了?」

    樂布衣差點說禿嚕了嘴,好半天才訕訕道:「沒有,我和他又不熟,去見他幹什麼?」

    秦雷瞇眼看他好半天,才撓撓眉毛道:「不熟就好啊,以後見不著了也不可惜。」

    樂布衣微微一頓道:「他怎麼了?」

    「死了。」秦雷面無表情道:「被我殺了。」

    樂布衣頓時呆住了,喃喃道:「怎麼會呢?」說完歎氣道:「他好歹是一國宰相,就這麼悄沒聲的殺了……對您的名聲不利啊。」

    「對外就說他畏罪自殺吧。」秦雷輕聲道:「此人必須要死,因為他太混蛋了。」

    樂布衣沉默半晌。終是點點頭道:「死了也好,乾淨利索。」也把身子靠在炕地另一頭,手持酒瓶道:「看來是文彥博帶給你的煩惱。」

    秦雷聳聳肩膀沒有言語,算是默認了他所說。

    樂布衣微微笑道:「不管別人跟你說了什麼,王爺。你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說著從懷中掏出半塊墨玉,輕輕摩挲著,滿目緬懷道:「當年,我便是聽信了別人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二十年後,我終於幡然醒悟……但一切都晚了。」

    秦雷喃喃道:「自己的判斷?」

    樂布衣把玩著手中的玉石,點頭道:「對。盲人摸象的故事您聽說過吧?」

    秦雷呲牙道:「說有四個瞎子沒見過大象的樣子,便去摸摸,一個說大象像蒲扇;一個說大象像柱子;一個說大象像牆;一個說分明是根繩子。」

    樂布衣笑道:「不錯,事情地真相雖然只有一個。但人們由於所處立場不同、瞭解信息不全,往往只能看到其中一個方面。」

    秦雷也從桌上拿起一個酒壺,仰頭灌一口,擦擦嘴道:「不錯,除了真正親歷過事情本身的人,其餘人大多是道聽途說。甚至以訛傳訛。可信度並不高。」

    樂布衣點頭道:「人都是有聯想能力的,看到白嫩的胳膊。就會想到沒穿衣裳的美人兒,這還是有根據的;還有那不著調地,看到饃饃就會想到女人的胸部,繼而想入非非起來……」

    秦雷嘿嘿笑道:「四十年的老處男還會想入非非?」

    樂布衣聞言苦著臉道:「王爺,我可是在安慰你呀,你可不能欺負好人。」

    秦雷笑著賠罪幾句,旋即正色道:「我明白你所說的了。人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以偏概全、甚至胡說八道,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不能一概相信別人說的……」

    樂布衣點點頭,擱下酒瓶,微笑道:「不止是別人說得,甚至還有你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的。」說著有些傷感道:「有時候,你會被自己的所見所聞騙了地。」

    秦雷揪著下巴上越來越密的鬍子道:「那我還能相信什麼?」

    樂布衣抬起眼皮,雙目中神光湛然,哪有一點飲酒過度的樣子。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地胸口,一字一句道:「自己的心。在這個世上,只有你地心不會騙你。」

    說著將那玉石揣會懷中,繼續用心窩的熱量溫養起來,口中輕聲道:「但有一個前提,你必須保持內心的通明,不被嫉妒、仇恨、色慾、貪婪、恐懼、愚昧、衝動所蒙蔽,只有這樣,你才能徹底相信自己的心。」

    秦雷撓撓頭,若有所悟道:「也就是說。我要克服嫉妒、仇恨、色慾、貪婪、恐懼、愚昧和衝動?」

    樂布衣面色鄭重的點頭道:「對,嫉妒令人量窄;仇恨令人發狂;色慾令人喪志;貪婪令人墮落;恐懼令人膽怯;愚昧令人膚淺;衝動令人魯莽。這都是一個王者的死穴。」

    秦雷微微點頭道:「如果我做到了,就可以依靠內心做出的判斷了麼?」

    樂布衣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一個人在不量窄、不發狂、不喪志、不墮落、不膽怯、不膚淺、不魯莽地情況下,做出的判斷,是值得所有人信賴的。」

    秦雷終於重重點頭。沉聲道:「關鍵在於修心。不要讓那些負面地情緒,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樂布衣哈哈笑道:「王爺明白了就好。」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支毛筆,晃悠著起身,在潔白的牆面上提下幾行字道: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寫罷擲筆具備道:「我等俗人,達不到六祖慧能地更高境界。能學習神秀禪師的法子,每日三省,便算是善莫大焉了。」

    說完拿起酒瓶,鯨吸一口道:「王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回答他的,卻是秦雷富有節律地呼嚕聲。

    樂布衣外頭一看,原來自己寫字地功夫,王爺竟睡過去了。看著他抱著酒壺,醉態可掬的樣子。樂布衣不禁莞爾,輕歎一聲道:「年輕就是好啊,再大地煩心事兒都能睡著了。」說著略帶自嘲道「哪像我老人家,注定要失眠嘍。」

    便輕手輕腳的將他懷裡的酒壺拿走,給他蓋上床被子,又吹熄了燈,自個卻伴著那鼾聲自斟自飲起來。

    玉兔西沉,金烏東昇,新的一天又來到了,小鳥們嘰嘰喳喳地蹦起來。準備找些早起的蟲子充飢。

    聽著窗外小鳥一叫,秦雷便伸個懶腰醒過去,柔柔惺忪的雙眼,歪頭看見樂布衣正伏案酣睡。他也不出聲,輕輕掀開被子,躡手躡腳的走出門去。

    門外春風送暖。陽光還算明媚。秦雷一邊往外走著,一邊要伸個懶腰。誰成想剛邁出一步。便被什麼東西一絆。他一來沒想到大門口居然有東西擋道;二來宿醉剛醒,手腳頭腦都還不太靈光。頓時便參見一聲,被那東西絆了個四仰八叉,仰面躺倒在地。

    這一跤摔得秦雷七葷八素,捂著腰破口大罵道:「什麼玩意絆了老子?」

    那玩意兒見自己闖了禍,趕緊湊過來,將秦雷扶著坐起來,一臉尷尬道:「是我,我不是玩意兒。」

    秦雷一看竟然是沈冰,見他一身露水,神情疲憊,也沒了什麼氣。狠狠給他一個暴栗,笑罵道:「你小子大清早的跑別人門口蹲著幹什麼?」

    沈冰一邊扶秦雷站起來,一邊小聲道:「屬下前來領罪。」

    秦雷哦一聲,拍拍他水淋淋地肩膀,溫聲道:「下次記住,別這麼糟蹋自個身子,將來年紀大了會坐下毛病的。」

    這話說得沈冰頓時紅了眼,哽咽道:「屬下知道了。」秦雷微微一笑道:「那就快去換身干素衣裳,然後去書房等我。」沈冰咬著嘴唇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說完便行禮退下,秦雷也晃晃悠悠的回去後院。

    一出樂布衣的小院門,石敢便湊上來,秦雷狠狠瞪他一眼,笑罵道:「你這狗東西。昨晚是不是以為我要殺沈冰來著?」

    石敢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屬下誤會了,請王爺恕罪。」

    秦雷飛腿踹他一腳,佯怒道:「我有那麼殘暴嗎?」

    石敢趕緊搖頭不迭,一臉小意的岔開話題道:「侯大人來了。」

    說到正事,秦雷的神情也正經起來,頷首道:「讓他去書房等我。」又輕聲問道:「秦守拙那邊開始行動了麼?」

    石敢點頭道:「名單已經給了秦大人,我們地人也派進京都府衙門裡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秦雷點點頭,又問道:「沈青和石勇那邊呢。已經擺脫了嗎?」

    石敢聞言面色一緊,搖頭道:「仍舊與天策軍在京郊對峙,鷹揚和破虜軍二軍正在向這邊移動,局勢相當危險。」

    秦雷微笑道:「皇甫老將軍現在在哪?」

    「按路程計算,應該距離咱們還有半天的路程。」石敢輕聲道。秦雷自信一笑道:「沒問題,等會兒我們出城與沈青他們匯合去。」說完便大步往後院走去。

    石敢快步跟上。小聲補充道:「據說昨天晚上,李二合被炸死了。」

    秦雷哦一聲,沒有再說話。他倒不在乎李二公子是死是活。可這一次,小胖子的哥哥終於死在自己手裡了……兩人之間一直自欺欺人地和睦關係,應該再無繼續下去的可能了吧。

    有些失落的歎口氣,他將雙手抄進袖子裡,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住處。正好碰上端藥上樓的雲裳,雲裳一看見他,馬上想起昨日裡羞人地場景,小臉一下就漲地通紅。蚊鳴一般叫聲王爺,卻沒有飛一般的逃掉。

    秦雷嘿嘿一笑,柔聲道:「衣服……挺合身啊……」

    雲裳地臉更紅了,看看四下無人,狠狠剜他一眼。小聲道:「壞死了。」

    秦雷撓撓頭,轉個話題道:「詩韻醒了麼?」

    雲裳先是點點頭,又搖頭道:「原先是醒過來了,但又被我弄睡過去了。」

    秦雷奇怪笑道:「這是為何?」

    「醒著傷口會很痛,還是睡著舒服些,而且睡著了身子復原的快。」雲裳小聲解釋道。

    秦雷指著雲裳手中的罐子笑道:「那這是給誰喝地?」雲裳沒好氣的看他一眼,嬌聲道:「給一個明明受了重傷卻四處亂跑,還通宵喝酒的壞人喝的。」

    秦雷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是嗎,那太不應該了,應該嚴肅批評。」

    這話不說還好。頓時引得姑娘泫然欲泣,抱著罐子抽泣道:「你這人,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個身子呢?你不知道人家會心疼嗎?」

    秦雷趕緊又賠不是又作揖,還雙手抱過藥罐子,也不管燙不燙,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道:「下不為例。再不改就是小狗。」

    雲裳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指。含淚看著秦雷,把他看的渾身發毛。小聲嘀咕道:「你是在鄙視我嗎?」

    雲裳哭笑不得道:「人家是讓你拉勾了……」

    秦雷恍然大悟,趕緊伸出手指與雲裳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反悔,末了還蓋了個章。姑娘這才破涕為笑道:「再有下次,就三天不理你……」

    秦雷趕緊告饒道:「姑奶奶饒命,你就是一時一刻不理,我就受不了。」這話說得雲裳眉開眼笑,嬌聲道:「人家也是……」

    兩人說完肉麻話,這才並肩上樓,一個去洗澡,一個去看詩韻去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七章 布枷鎖

    沈冰回屋簡單擦擦身子,換一身乾淨衣裳,就趕緊到王爺的書房去候著。

    卻見著書房中有比他更早到的,乃是政務寺另一員都司、商貿司的侯辛。兩人乃是從東齊上京一道出來的,屬於王爺的鐵班底,交情自然不淺。

    沈冰一見是他,就職業性的問道:「你跑這來幹啥?不是在家休婚假嗎?」

    侯辛嘿嘿一笑,拉他坐下道:「我也不知幹啥,反正王爺叫我,我就來唄。」

    沈冰坐下喘口氣,便想到一種可能,狐疑的看了侯辛一眼,任憑他再怎麼逗弄,都是一言不發。

    兩人沒等久,一身清爽的秦雷便出現在門口。沈冰兩個趕緊起身行禮,秦雷笑瞇瞇的頷首道:「都坐吧,咱們就是隨便聊聊。」石敢給三人上茶以後,便輕手輕腳的走出去,還不忘把房門隨手掩上。

    秦雷坐在那張寬大書桌之後,翹著二郎腿道:「侯辛,和新媳婦處的怎麼樣?」

    侯辛聞言笑逐顏開道:「原來結婚就是不一樣,跟逛窯子的差別太大了。」

    秦雷好奇道:「怎麼個不一樣法?」

    「不用給錢啊……」侯辛賊眉鼠眼的笑道。

    沈冰剛端起茶盞來喝一口,聞言便撲地一聲,噴出兩尺多遠的水霧。

    秦雷也一屁股從椅子上滑下去,若不是地毯柔軟,定然就摔著了。

    侯辛趕緊把王爺扶起來,嘿嘿笑道:「俺是開玩笑的,哪能拿自個媳婦兒亂比呢,各有長處吧。」

    秦雷笑罵道:「看來你對窯姐兒的感情還是蠻深厚的。」

    侯辛賊眉鼠眼的對沈冰道:「有個說法是什麼來著?家花哪有野花香。是不是。」

    沈冰本來就是個冷人兒,且又心裡長草,哪有閒心與他聒噪,板著臉教訓道:「注意儀容。」

    侯辛訕笑一聲,嘀咕道:「無趣……」卻還是老老實實坐下,不再滿嘴胡柴。

    秦雷見他有些尷尬,呵呵笑道:「自己人嘛,隨意一些也不是什麼大事。」侯辛趕緊就坡下驢道:「屬下剛才有些忘形了,沈兄弟教訓的是。」沈冰笑笑沒說話。

    秦雷趕緊岔開話題道:「侯辛啊。還有兩天你地婚假就結束了,有什麼想法沒有?」

    侯辛嘿嘿笑道:「沒啥想法,就是這婚假再延長點就好了。」

    秦雷瞇眼笑道:「不可能,明天你就得來當差,少了的那天算是懲罰你不敬業。」

    侯辛苦著臉道:「好吧。我多什麼嘴呀,真是的。」

    秦雷瞪他一眼。狀似無意的問道:「還想回你的商貿司嗎?」侯辛把臉笑成菊花一樣道:「王爺這樣說,俺就是熬出頭了,」說著求天告地道:「俺是一天都不想在商貿司干了,一點都不刺激,不符合俺的性格。」

    秦雷嘿嘿笑道:「那孤就勉為其難的,給你找個最刺激的活計。」

    侯辛點頭如搗蒜道:「越刺激越好,最好像沈兄弟那樣的……」

    話音一落,秦雷便笑道:「不如你來接替沈冰吧,他正好要外放了。」

    沈冰微一錯愕,只見王爺面帶微笑對自己道:「我要把你派到東邊去。領導東三省地軍情工作,為必然到來的戰爭做好準備。」

    沈冰頓時明白了王爺的苦心,眼圈通紅道:「屬下一定不會讓王爺再失望了。」

    秦雷溫和笑道:「你從沒讓我失望過。」沈冰使勁揉揉鼻子,才能止住眼淚流下來,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侯辛因為最近休假。也不知道王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兒,只聽說王爺遭到刺殺,後來又把文丞相給收拾了。但看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王爺要把沈冰調走,雖然王爺給了個說法,但他還是聽出,似乎沈冰犯了什麼錯誤一般。

    不過侯辛這傢伙心裡精明得很,裝作糊塗的跳過這一段,愁眉苦臉道:「王爺,這差事我以前沒做過呀。上來就幹一把手,怕……怕幹不好。」說著賊眉鼠眼道:「要不您讓我給沈兄弟當副手,我們一道往東邊辦差得了。」

    秦雷翻翻白眼道:「那你媳婦不得在背後罵死我,你還是老老實實給我待在京裡。沈冰會帶你兩個月的,兩個月以後,你要是還幹不好。就給我回家種地去。」

    侯辛這才勉勉強強應下。又叫喚著要向沈冰拜師,倒把沈冰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秦雷拿起杯蓋。作勢要扔侯辛,笑罵道:「快滾蛋回家跟你老婆作別吧,明天直接去沈冰那點卯,三個數,立刻滾蛋……」侯辛趕緊抱頭鼠竄,他可知道,王爺是說砸就砸啊。

    這個鬧哄哄的傢伙一走,書房中立刻恢復了安靜,上午地陽光透過琉璃窗流淌進來,是那麼的柔和、那麼的多姿。

    秦雷起身走到沈冰身邊坐下,就坐在那柔和多姿的淡黃色陽光中,聲音也一樣的溫和:「不要有心理壓力,文彥博和李渾想要聯手瞞住我們的眼睛,還是可以做到的。你們諜報司雖然有責任,但……非戰之罪。」

    沈冰脊樑挺得直直的,堅定搖頭道:「謝謝王爺為諜報司和卑職開脫,但您所說的,卑職不敢苟同。」

    說著起身站直,朝秦雷乾脆行禮道:「卑職懇請檢討。」秦雷苦笑一聲道:「這麼認真幹嘛?你沒看見我準備大事化小嗎?」說著輕聲解釋道:「我知道,你從來不喜歡這差事,是孤王當初硬將你按在這個位置上的。你雖然心裡不舒服,但從沒怨言,兢兢業業地一幹就是兩年,這些孤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啊。」

    沈冰緊緊咬著嘴唇。跪在秦雷面前道:「古人都說,士為知己者死。能為王爺驅策,屬下三生有幸。」說著話鋒一轉,正色道:「但規矩定下來是用來遵守的,不是用來破壞的……不能有例外,否則有一就有二,次數多了,規矩也就成了擺設。」

    說完叩首堅決道:「所以卑職懇請王爺在聽完檢討後,秉公處置。切勿為屬下一人,壞了如山的規矩。」

    秦雷聽地心中感動,彎腰扶起他道:「知道孤王為何不前日就處罰你嗎?」

    沈冰輕聲道:「王爺想讓屬下戴罪立功,以減輕罪責。」

    秦雷搖頭笑道:「這是一個方面,但更重要地是,當時我很生氣。今生從沒那般氣憤過,」說著坦然道:「所以我不敢做決定,我怕盛怒之下,做出些日後會後悔的事情。」

    沈冰哦一聲,又聽秦雷神色淡然道:「知道當時我想怎樣嗎?」

    沈冰搖搖頭,便聽王爺幽幽道:「有那麼一個瞬間,我想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沈冰趕緊俯首道:「屬下該死,絕無怨言。」

    秦雷端起茶壺,直接對嘴灌一通道:「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又覺得,砍頭太重了。你罪不至死,應該改為農場服勞役二十年比較合適。」

    沈冰這才知道,自己在刀口上打了轉,不由又有些心驚膽顫。心裡頭可謂是五味雜陳。

    卻見王爺滿面笑容道:「但是今天,我又改主意了。現在是非常時期,像你這樣忠誠能幹的優秀手下,可是王府急缺的。若是把你打入冷宮,那我不是自找麻煩嗎?」說完扶著沈冰的肩膀,滿面真誠道:「你要是真想贖罪,就好好幹,多立功。等到咱們算總賬的時候,再加加減減,那時候要是還不能將功折罪。不用別人說,孤就親手打你板子。」

    沈冰這才知道,王爺繞這麼大圈,還是為了幫自己開脫,心中自然感激不禁。但越是這樣,就越是解不開心中疙瘩。小聲嘟囔道:「規矩不可廢。」

    秦雷一聽就火了。拍桌子罵娘道:「感情老子說了半天,都是白費吐沫了?怎麼你一點都聽不進去呢?」說著一揮手道:「這王府是我的。我說地就是規矩,你不要叨叨了。」

    沈冰叩首道:「王爺曾經說過,誰立的規矩誰就要第一個遵守,若是違背了,就沒資格再立規矩。您可不能違背呀……」

    「這不是特殊時期嗎?你能不能別這麼教條!」秦雷無奈地呻吟道。

    「越是特殊時期,越要嚴格遵守規矩,不然王爺的威信從哪來?咱們的戰鬥力又從哪嗎?」沈冰寸步不讓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半晌,秦雷終是忍不住撲哧笑道:「從沒見過這樣地,官老爺說:我饒了你吧、我饒了你吧。被告卻說: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說著摸摸沈冰的頭,嘿嘿笑道:「小沈啊,咱倆是不是弄擰巴了?」

    沈冰也無奈地點點頭,卻不接話。

    秦雷摸著下巴上地鬍子想了半天,拊掌笑道:「要不這麼辦吧,我給你弄副布枷鎖,你貼身穿著,就算是服刑了。大不了帶個二三十年,啥時候退休啥時候脫唄。」

    沈冰心道:這樣也行啊?但也知道王爺已經仁至義盡,若自己再拒絕,就是大大的不識好歹了。這才小聲道「這期間地俸祿停發、一切榮譽與屬下無關,沒有假期、沒有福利,服役年限也要扣除掉這些年去。」

    秦雷聞言歡喜道:「你要給我白幹活?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沈冰點頭道:「屬下願意接受這樣的懲罰。」秦雷踹他一腳道:「真是個倔種。那這二十年裡,你怎麼娶媳婦?倒插門嗎?」

    沈冰嘴角抽搐一下道:「屬下爭取盡快減刑吧……」

    這就算定下了對沈都司的處理意見。秦雷也裝模作樣的處罰了自己一下……十年不領王府發的俸祿。雖然聽起來嚇人,可他什麼時候領過王府地俸祿啊?

    一個徹底告別真金白銀的傢伙,竟然用不發薪水來懲罰自個,除了用虛偽二字形容,實在找不到其他更恰當地詞彙。

    把各自的懲罰商定以後,兩人重新落座。秦雷這才佈置起沈冰東去的任務來:「三件大事你要做好。其一。許偉來信說,他與馬奎已經勢成水火,根本無法執行計劃。而馬奎也來信大表忠心,反說徐偉陽奉陰違,只是想搶班奪權,是個大大地奸臣。你要去調查清楚此事,並安排對策,必要時可越過兩人,直接拿過在東齊的指揮權。」

    沈冰點頭應下。又聽王爺道:「其二,在控制住我們在東三省和東齊的力量後,迅速對東齊展開滲透,收集一切軍事情報。具體要求會有任務手冊說明。秦雷雙目炯炯的望向他,沉聲道:「此事異常重要,你準備越細緻。越精確。等一旦戰事爆發,我們的勝算就越大,也能少死幾個弟兄。」

    對於戰爭的爆發,在統帥咨議會上早就達成了共識,沈冰自然不會懷疑。鄭重應下後,又輕聲問道:「還有什麼任務?」

    「嚴密監視河陽公主,但不要驚動她,強龍壓地頭蛇,你這過江地猛龍,還是小心為妙。」秦雷微笑道。

    沈冰又一次應下。這就算接受了王爺的任務。兩人快速說一下具體細節,秦雷便起身道:「我要去城外拉架,你可以繼續去審問文銘禮了。」

    那知沈冰輕聲笑道:「那小子就是個膿包,屬下也沒用刑,就是嚇唬了他幾下。便如竹筒倒豆子似得全招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石印章還有一封信,雙手奉給秦雷道:「他說憑這個可以得到文彥博在南楚存的財產文契。」

    秦雷接過那東西,揣在懷裡笑道:「等著什麼時候去南邊了,再取出來吧。」

    沈冰有些意外的點點頭,輕聲道:「還有,對文家抄家地統計也出來了。」

    「怎麼樣?」秦雷雙眼冒金光道:「記得樂先生說過,這傢伙的不義之財海了去了。」

    沈冰搖搖頭,又拿出一張清單遞給秦雷道:「王爺可能要失望了。沒有搜到太多東西,零七八碎加起來,也就是折銀三十萬兩地樣子。」

    秦雷快速的掃一眼那清單。失聲驚訝道:「不可能,樂布衣親眼所見,光成箱的黃金就有好幾十萬兩呢,至於古玩珍寶更是不計其數、價值連城。」

    沈冰無奈的攤手道:「可那秘庫已經廢棄了,別處也找不到。」想了想又道:「要不再回去找找,屬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東西找出來。」

    秦雷歎口氣道:「不能再去了。現在再去地話,會讓人笑話吃相難看地。」

    沈冰不甘心的攥攥拳。突然眼前一亮道:「四天前暗樁見過文銘義回家,後來連夜離家。那些東西會不會讓這傢伙帶走了?」

    「這些天有車隊離開文家嗎?」秦雷沉聲問道。

    「沒有,只有每天送菜地進出。」說完沈冰狠狠一拍腦瓜道:「這些送菜的八成有問題!」

    秦雷皺眉沉聲道:「那是一大筆財產呢,若不追回來,就會被人用來對付我們。」

    「屬下這就去辦。」沈冰霍得起身道。

    秦雷點點頭,沈冰便弓身告退,剛走到門口,又聽王爺沉聲道:「還有文銘義,孤有些不放心這傢伙,能抓回來是最好,實在不行就清除掉。」

    沈冰沉聲應下,轉眼消失在門口。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八章 京山新軍

    京都城外的莽原上,一半是海一樣的藍色,一半是夜一樣的黑色。

    兩萬多天策軍與數量更多一些的京山兵對峙於此,雙方相距不到百丈,各自擺開攻擊陣勢。兩邊皆是旌旗林立、刀槍如雪,陣勢森嚴、一望無邊。

    雙方從天還不亮就對峙於此,到現在已經三四個時辰了。隨著日上中天,頂盔披甲的兵士們逐漸有些吃不消……為了保持戰馬的體力,他們早就下馬站立。這樣一來,身上好幾十斤重的盔甲,就成了沉重的負擔,除了個別身子骨特別的,都已經不堪重負了。

    秦俅就屬於那種身子骨特別的,對他來說,幾十斤的盔甲穿在身上,根本沒有一點感覺。可他也很難受,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餓的。

    可秦俅沒有像去年那樣,戳戳肚皮,委屈巴巴的說餓呀……,他使勁紮緊了腰帶,便繼續昂首挺胸的站著。一個季度不見,這傢伙體型沒什麼變化,可身上的肉卻明顯結實多了。還有整個人的氣質,也比去年九十月時威武許多……哦,還有,他的肩膀上多了條不太顯眼的粗槓,標示著他一等兵的軍銜。

    他還能忍住,邊上幾個肩膀上沒有軍銜的傢伙卻忍不住了,有人歪過頭來小聲嘀咕道:「小隊副,啥時候能是個頭啊,俺的身子都麻了。」說話這人帶著濃重的隴東口音,顯然是今年新入伍的外省兵。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周圍幾個新兵的紛紛附和,有人說自己的腿快折了,有人說自己的腰快斷了。秦俅使勁一瞪小眼,惱火地低喝道:「混賬東西。忘了什麼是軍令如山了?就是累死了,也得給我杵在這。」

    幾個新兵討了個沒趣,怏怏地低下頭,雖然不敢還嘴,但心裡顯然很不痛快。

    邊上一個肩膀掛著兩條粗槓,代表中士軍銜的士官走過來,正是那當年的九五二七,現在的副中隊長秦頊是也。

    秦俅的手下們見秦頊過來,趕緊站的繃直。哪有半點方才無精打采的模樣?這些傢伙現實得很,別看秦頊就比自己小隊副多了一道粗槓,可人家是官,小隊副卻還是兵。雖然秦頊只是個士官,威信卻仍然要比秦俅大得多。

    秦頊先朝秦俅呲牙一笑,然後拍拍幾個新兵蛋子的頭盔。輕聲笑道:「你們知道對面是什麼軍隊不?」

    新兵們面面相覷道:「不知道,俺們隊副也不說。」秦頊看一眼秦俅,秦俅撅撅嘴道:「俺怕嚇著他們。」

    秦頊呵呵一笑,搖頭道:「誰不知東三省的漢子以豪邁任俠著稱,怎麼可能被嚇到呢?」

    兵士們聽大人這樣說,不由自豪地挺起胸膛,看起來很是喜歡這樣的說法。秦頊心裡暗笑,但面上還一本正經道:「夥計們,告訴你們,對面是自稱大秦第一軍的天策騎軍。向來囂張的很。」

    兵士們自然能聽出大人話語裡的譏諷,都忍俊不禁的笑起來。秦頊也微笑道:「但事實上他們肯定不是,因為……」

    「有我們呢。」兵士們齊聲喝道。這支隊伍在秦雷地思想指引下,從來不知道要臉為何物。

    秦頊一臉該當如此道:「不錯,我們比他們強。」說著話鋒一轉道:「既然比他們強。事事就都要比他們強……所以,」只見他眨眨眼,輕言細語道:「他們沒有趴下去以前,我們就決不能自認孬種。」

    兵士們嘿嘿笑道:「哪能自認孬種呢。」說來也怪,身上的盔甲好像不那麼重了,力量又回到兵士們身上,大伙重新站的繃直,再沒有一句怨言。

    秦俅朝秦頊暗暗豎起大拇指,秦頊朝他笑笑,繼續往下一個小隊巡視而去。他雖然貌不驚人。但大綱上所有科目都能拿到前三名,再加上公正嚴明,是以深受兵士們愛戴,有什麼事情上峰也愛找他商量。

    秦頊走了不多遠,便看見校尉大人正在幾個裨尉大人交頭接耳,嘀咕著什麼。那些人也看到了他。都統大人便招手讓他也過來。

    秦雷的軍隊已經正式定下編製。軍銜和軍階的體系自然也已經形成。就目前來說,有兩萬多軍隊分成三個師。師的主官便叫統領,每個師有十個大隊,大隊的主官叫裨尉,在統領與裨尉之間,又加入了營,營的長官叫校尉,分管五個大隊,協助統領大人統帥全師。

    乍一看,京山新軍與大秦其他軍隊並無不同,也是裨尉、校尉、統領三級,但實際上兩者只是名字相同,在編制上可謂是天壤之別:京山新軍的一十編製,簡潔明瞭,更符合騎兵部隊高機動、快速度的要求。

    秦雷之所以仍採用原來地稱號,無非是想少些非議,以免有人吃飽了撐的,參他個妄改軍制、悖逆祖宗成法之罪罷了。但這種欲蓋彌彰的叫法並不受官兵們歡迎,他們現在都管裨尉叫大隊正、校尉叫營正……統領嗎,因為官太大,沒人敢隨便叫,所以還是叫統領。

    事實證明,脫褲子放屁到那裡都不受歡迎。可以預見,裨尉和校尉兩個稱呼,會很快在秦雷軍中作古。

    但秦雷的另一項改革,卻受到了官兵們的一致擁護----為了提高官兵地責任心和榮譽感,加強軍隊的組織紀律性,方便指揮和管理,也為了最終形成正規化的職業軍人制度,他破天荒的引進了軍銜制度。

    京山新軍的軍銜共分六級十八等。六級是士兵、士官、尉官、校官、將軍、元帥。其中士兵兩等,為列兵和一等兵;士官四等,為下士、中士、上士和士官長;尉官分四等,為準尉、少尉、中尉、上尉;校官分三等,為少校、中校、上校;將軍分四等,為準將軍、將軍、上將軍、大將軍。元帥只有一等,就叫元帥。

    其實還有一等,名喚兵馬大元帥,但只能授予秦雷一個人,其他人就是天大的戰功也不得授予,所以並沒有算進十八等中去。因而官兵們只說軍銜分六級十八等。

    在這六級十八等中,列兵軍銜最低,只要新兵營訓練合格,准予授銜了。便至少可以授予此銜。得到列兵軍銜,也就意味著開始享受隆威郡王府那完全超時代的福利體系,雖然是最低等的。

    而較為優秀的新兵可以直接晉陞一等兵,或者列兵表現優異也可以晉陞此軍銜,有了此軍銜,便有自個擔任小隊副。除了享受軍銜餉之外,還可得到另一份軍職餉,秦俅便是此等職銜。

    再向上晉陞,便可脫離士兵的行列,跨入士官隊伍,士官也是軍隊中最基本、最骨幹地力量。下士為士官中最低一級,可以擔任小隊正,秦頊的中士軍銜可以擔任中隊副,秦霸現在也是此等職銜。再進一步便是上士軍銜,可以擔任中隊正。

    而士官的頂端。便是士官長,士官長可以擔任大隊副。所有的士官都可以稱作下級軍官。

    再向上晉陞便是准尉,但准尉仍然只可擔任大隊副。須得參加完為期一年的軍官基礎科目訓練,並通過十四項考核。軍官進階考核相當困難,以目前兵士們的軍事素養來看。幾乎沒有能通過地。所以准尉是一道門坎,若是今生今世都通不過,就只能停留在這個軍階上,圓不了人人追求地軍官夢了。

    若是通過,便可當即晉陞為少尉,少尉才可以擔任大隊正,也標誌著其正式進入中級軍官的行列。大隊正便是裨尉,雖是中級軍官地最低層。但俸祿已經與當朝三品官員齊平。

    再向上的中尉軍銜可以擔任營副,上尉軍銜可以擔任營正……當然,也叫校尉。楚千鈞和伯賞賽陽都是上尉軍銜。領營正軍職。

    再向上便到了少校,少校軍銜可以擔任副統領,中校軍銜可以擔任統領,率領一師一萬人的兵力。

    師也是京山新軍的基本戰術單位,京山新軍先有三個師,番號未定。暫且只用一二三來代替。皇甫戰文、楊文宇、沈青分別統領這三師。雖然大秦的將軍普遍含有水分,可讓皇甫戰文和楊文宇這兩個正經的將軍大人一下子掉兩級。也有些說不過去。

    是以秦雷給他倆特批地上校軍銜。這樣既可以擠擠原本的水份,且伸伸手就能摸到將軍的邊,又比其他人都高一級,自然皆大歡喜。因而三人雖然同樣都是一師之長,可沈青卻比另兩個低一級,還是個中校。

    這三個師都不是齊裝滿員,較好的如楊文宇師,有八千餘人,較慘的如沈青師,只有五千餘人,人員還有待日後進一步補充。但更慘的是,這兩萬餘人中還有一小半是入伍才仨月的新兵。

    三個師之外還有一個獨立旅,由石勇率領,少校軍銜、副統領軍職,專門負責各種特種作戰,包括許田的斥候營、石猛的重兵營。新軍軍部另有一個軍直屬旅,由石敢率領,同樣是少校軍銜,副統領軍職,包括黑衣衛、黑甲騎兵營,已經神射營,負責包圍軍部,以及必要時支援作戰。

    整個京山大營,便由這三師二旅組成,共計三萬人。在苦苦經營到第三個年頭時,秦雷終於實現了將所有軍隊正規化、合法化的夙願,為將來地大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秦頊小跑過去,朝年輕的營正敬禮道:「卑職參見校尉大人。」

    那營正朝他咧嘴笑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搖頭晃腦道:「以後叫營正,校尉是給別人叫著聽的,不倫不類地。」這青年身高七尺六寸,不算太高。卻生的十分結實,雖然嘴角留著半寸短鬚,但仔細一看,實際年齡絕不超過二十。正是鎮南元帥的獨子,小太歲伯賞賽陽是也。

    秦頊只好改口道:「營正大人有何吩咐?」一邊的營副馬艾微笑道:「營正大人正和我們幾個討論,會不會真地打起來,正好看你這小諸葛來了,就聽聽你的意見。」

    伯賞賽陽頷首道:「不錯。」

    秦頊看看自己的大隊正,只見他一臉緊張道:「你可要想仔細了,可別胡說八道的給老子丟臉。」秦頊還沒答話,便聽著營正大人訓斥大隊正道:「你小子才是胡說八道呢,」說著滿面笑容的對他道:「你隨便說。言者無罪嗎,說錯了也不要緊。」

    秦頊看看大隊正,見他點頭,這才輕言細語道:「卑職以為,不會打起來。雖然我們的實力不及天策軍,但大家同屬禁軍序列。怎會真地兵戈相向呢?即使對方統帥也不敢冒此大不韙的。」說著微微一笑道:「若是論打群架,勝負就未可知了。更何況,還有未來軍演可供大伙名正言順的公報私仇。」

    伯賞賽陽呵呵笑道:「這事兒讓你小子一說,立馬就敞亮了,對吧馬叔?」馬艾也點頭笑道:「不錯,秦頊天生就是塊打仗地料,有慧根,前途遠大啊。」

    秦頊還沒來得及謙虛幾句,邊上的大隊正卻先樂開了花,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這小子是我從一群餓狼嘴裡搶過來地。怎麼樣大人,我眼光不錯吧?」

    伯賞賽陽白他一眼道:「不錯,恭喜啊,別忘了請客。」那大隊正地笑臉一下子垮下來,鬱悶道:「怎麼老是我請客啊……」

    「因為你話最多。」馬艾溫聲道:「小頊。你看咱們還得等到什麼時候?兵士們都有些挺不住了。」

    秦頊靦腆笑道:「老大人考我,您過得橋比卑職走得路還多,哪能不知道呢。」馬艾笑瞇瞇道:「各人有各人的見解,你且說說看。」

    「那卑職就獻醜了。天黑之前,大概就可以各自回營了。」秦頊說著自信道:「聽說上次京山營被圍,鐵甲軍和神武軍都派人前去解圍,皇甫老將軍甚至親自出馬。敢問諸位大人,可有此事?」

    馬艾點頭道:「不錯。」

    「那就是了,現在大軍演在即,兩方陣營都要精誠團結。萬不能讓對方看了笑話。所以上次來了地,這次還是回來的……說不定上次沒來的,這次也回來。」秦頊微微笑道:「而各方禁軍從營地開拔,最遲今天傍晚便可到達此地,到時候更是打不起來,也不可能開個篝火晚會。所以只能各回各家了。」

    馬艾拊掌笑道:「所言有理。說不定咱們能看到八方禁軍會中都的勝景呢,對不對呀大人?」卻沒聽著伯賞賽陽回答。馬艾這才發現,營正大人的視線已經轉移到兩軍中間的空地上。

    順著他的目光,馬艾看到一匹棗紅色的戰馬從遠處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作京山軍游騎兵打扮,手中還拽著一根套索,拖著地上一個人形物體在兩軍陣前掠過。

    那游騎兵的聲音憊懶卻清晰可聞:「天策軍地兄弟們,咱們剛剛逮到一個冒充貴軍,意欲在本軍水源處投毒的細作。」話音未落,兩邊陣中一片嘩然,黑色的那邊大罵藍色的卑鄙,藍色的斥責黑色地栽贓,一時間頗有些群情激奮的意思。

    那游騎兵似乎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清清嗓子高聲道:「我家大人說了,把人交給你們,你們自個看著辦吧……」說著一按手中的機關,套索長繩忽的收了回來,那股衝勁將地上的細作帶到半空中。

    那游騎兵看準角度,尖嘯一聲,便單手按著馬鞍側身躍起,使出全身的力氣,扭動腰腹,飛起右腿,正中那人的屁股,將其在空中改變了弧線,遠遠地踢了出去,正落在天策軍陣前。

    看到這一幕,伯賞賽陽喃喃道:「秦淇水這小子,太能出風頭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九章 粉墨登場

    秦淇水的囂張自然引起鼻孔朝天的天策軍極大不滿。幾乎是眨眼之間,這不滿便化作一支利箭,呼嘯著朝他射了過來。

    便聽得哎呀一聲,方纔還耀武揚威的秦淇水,立時被那利箭從馬背上射下來。引得京山軍中一片大聲喝罵,便衝出幾員戰將,要將他搶回陣去。

    天策軍自然大聲笑罵不止,顯然得意極了。敢於在天策軍陣前撒野的猴子,還沒有能活著回去呢。

    就在天策軍的一片聒噪聲中,卻聽得對方陣中一陣倒吸涼氣,便見得那分明從馬背上消失的秦淇水,又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出現在馬背之上。

    原來他天生靈覺過人,在戰場嘈雜聲中,聽到了那一下輕微的弓弦響聲,身體便完全下意識的從馬背上側翻下來,藏身馬腹之下。險之又險的躲過背後射來的一箭後,這才重新上馬。他按住狂跳的心窩,再不敢胡亂顯擺,一夾馬腹便飛奔回陣。

    見他平安無事,京山軍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齊聲喝彩,從本陣衝出來的許由等人也長舒口氣,笑罵道:「這小子,不把人嚇死是不算完。」

    對面的天策軍被狠狠削了面子,自然一片陰霾。陣中衝出一員黑面戰將,手提一對八稜玄鐵鑭,朝秦淇水的背影暴喝一聲道:「兀那小子過來,與你李彪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秦淇水疾馳中回頭一看,便見到那黑金剛一般的武將,心道:我哪打得過著傢伙呀。他用的都是巧力氣,真功夫稀鬆平常,哪裡敢與對方以硬碰硬?聞言哂笑一聲道:「你家秦太爺我肚子餓了,有種且等我兩三個時辰。待太爺我吃飽喝足了,再來打你屁股不遲。」說話間,已經鑽進本陣,消失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之中。

    那黑金剛李彪見他落荒而逃,放聲笑道:「雜牌軍就是雜牌軍,除了膽小鬼還是膽小鬼……」這話惹得京山軍的官兵們十分不快,

    許田正好衝到他面前,聞言陰陰一笑道:「這是哪家的小狗,居然敢在此亂吠。待許爺爺將你逮了燉肉……」說著一挺手中兩股叉,直取黑大漢地中宮。

    李彪怪叫一聲,左手舉鑭抵擋,右手掄鑭便砸。哪知許田為人陰險,出招也是滑不溜手,仗著兵器長出許多。又輕出許多,根本不與他硬磕。一個側身避過砸來的鑭,手中的叉已經插向對手的馬頭。

    李彪只好撥轉馬頭,暫且避過這一下。許田卻得勢不讓人,辟里啪啦的連插十幾下,把李彪攆得雞飛狗跳,空有滿身本事卻施展不得。

    但李彪的功夫十分扎實,一對鐵鑭勢大力沉,許田也不敢十分靠近,總在四周遊鬥。雖然場面十分熱鬧。可打了一刻鐘,居然誰也沒傷著誰。這讓兩邊官兵看得十分乏味。

    天策軍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喝一聲道:「彪兄弟,我李虎來助你。」說著一挺手中丈六紫金撾,朝許田直撲過來。

    這邊京山軍中衝出石猛。怪笑一聲道:「小田田,俺來助你。」便揮舞著長戟與李虎戰在一處。

    天策軍中又出來一員手持大錘的戰將,高叫一聲道:「我乃天策軍中李豹,誰敢與我一戰?」

    「秦霸來也。」一員巨靈神似得大漢從京山營中徒步跑出來,雙手抱著一根兩丈長的圓木,便與他大開大合的戰在一處。

    看著秦霸出去,這邊地秦亢也待不住了。他是去年新兵師的榜眼,成績在萬人之上,卻屈居於秦霸之後,他一直耿耿於懷。是以無論帶兵還是訓練。向來不願落在秦霸之後。

    他一挺手中鐵槊,催動坐下大青馬,朗聲叫道:「秦亢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對面閃出一員青年戰將,高聲答道:「李慶來與你一戰。」便舞者手中宣花斧,與秦亢你來我往的戰將起來。

    轉眼之間。場中八員大將。分四對廝殺,頓時人揚馬嘶、熱鬧非凡。看的兩邊兵士大呼過癮。也讓兩軍陣中的頂尖高手按捺不住,一個面如重棗的長身漢子從天策軍中斜衝出來,朝著京山軍陣冷笑一聲道:「吾乃李龍,誰敢與我放對?」

    此人名氣不小,乃是當年地武狀元,卻不是那李虎李彪可比。頓時引得伯賞賽陽渾身癢癢,命人牽過戰馬,扛來狼牙棒,便要下場會一會這李龍李狀元。

    但他的動作顯然慢了一分,便見己方陣中衝出一員戰將,朗聲笑道:「在下常逸常雲渠,且來耍一下你這條小蟲。」他新近投誠,便被秦雷委任為上尉營正,隸屬於沈青的三師。此番出戰,一來存了報恩的念頭,二來也想顯一顯手段,好叫手下官兵心服。

    常逸使一條梨花槍槍,神出鬼沒、指東打西,堪堪敵住李龍的霸道刀法,兩人施展開渾身解數,一時倒也分不出勝負。

    這五對高手戰得天昏地暗,讓天策軍的李清看的暗暗心驚,雖然此時早已不興武將單挑,但將領個人勇武的重要性卻絲毫沒有降低。一個或一群武力超群的將領,對提振士氣,激發戰力十分有用。而一支軍隊擁有多少強力武將,往往也是衡量這支軍隊戰力的一個標準。

    天策軍近乎李家地私軍,其中將領多由李家子弟構成,因此單從戰將武力而論,乃是禁軍八大軍中最強的一支。然而此刻,李家引以為傲的個人武力,居然被對手堪堪敵住。

    眼看著李家的武將一個接一個出戰,卻只與對手戰了個平分秋色。這讓李清分外惱火,狠狠吐口吐沫,低聲喝罵:「丟人!太丟人了,堂堂大秦第一軍,居然與一群烏合之眾打個平手。這傳出去哪還有臉在禁軍立足?」

    邊上兩個猿背蜂腰的將領對視一眼。齊聲道:「將軍,我倆請戰!」李清聞言大喜道:「有二位襄助,我軍何愁不勝?」這兩人名喚李勇李猛,乃是孿生兄弟,向來聯手對敵,配合默契,攻守兼備,戰力居整個太尉府之首,卻要比那李龍厲害許多。

    兩人拍馬出來。在京山軍前叫陣,這下伯賞賽陽可準備好了,一拍那照夜玉獅子,也不自報家門,便呼呼掄著狼牙棒衝殺過來。

    李勇李猛兩個一人使鉞一人使戟,雖然力氣不如伯賞賽陽。但勝在招式精妙,配合無間,一同舉兵刃架住重逾千斤地狼牙棒,雖然憋了個面紅耳赤,卻還算可以招架。

    那邊李清看著兩人不佔上風,一時惱火道:「就不信你們一群烏合之眾,能有多少上得了檯面的。」便揮一下手中的令旗,又有六員戰將騎著清一水的白鬃馬,哇哇怪叫著衝出陣去,便要殺入戰團。

    卻被一員步軍將領攔住。只見那人一襲白袍,手持一柄恐怖地鐵蒺藜骨朵,同樣不自報家門,悶頭便將一人砸下馬來,頓時骨折筋斷。眼看就要不活。

    其餘五人被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嚇了一跳,轉瞬又惱羞成怒。當先一個衝上來,要為自己兄弟報仇,雙方兵器只是一交錯。這人的虎口便被那勢大力沉的鐵蒺藜骨朵震得崩裂流血,只好倒拖手中鐵棍,怪叫一聲道:「點子扎手,兄弟們並肩上啊。」

    另外四個不敢怠慢,從兩側撲向對方。那白袍小將以一對五,夷然不懼,低聲怒吼著與五人站在一處。絲毫不落下風。

    此時雙方陣前的場地上已經打成一鍋粥,不時有新的將領加入戰團,也不時有人被挑落馬下,生死難猜。雙方殺得是天昏地暗,地動山搖,看地兩方將士目瞪口呆、心旌搖動。面紅耳赤。喊聲震天!

    京山中軍旗下,沈青和皇甫戰文並肩立於戰車之中。看著場中的情形。皇甫戰文非但不興奮,反而滿面憂慮道:「場面眼看就要失控了,咱們雖然將領武力高強,可兵士的戰力根本不夠看啊。」

    沈青點點頭,沉聲道:「我早就防著了。」說著吩咐一邊地石勇道:「把石猛那些大傢伙推出來,拜在陣前,讓他們自己掂量著辦吧。」

    石勇呵呵一笑:「石猛這傢伙,一遇到打打殺殺就激動,王爺真不該把他派到重兵營。」說完便組織重兵營將一輛輛蒙著厚厚防水布的大車推到陣前,每輛大車配備兩員兵士,後面還跟著兩員刀斧手護衛左右。

    「準備!」代替石猛領軍的營副發號施令道。

    聽到命令,兵士們便將大車上地防水布掀開,露出下面固定於大車之上地一座座巨大的弩弓。但這弩弓除了體型巨大之外,還與尋常軍隊使用地有很大不同。最顯眼的是,這些弩弓的弩臂上背負著一個個長方形的木盒,彷彿箭匣一般。

    而這些弩弓最特別的地方,竟然是沒有扳機。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鐵質的連桿,顯然是通過拉動連桿來擊發弩弓。

    對面天策軍有識貨的,失聲驚訝道:「諸葛神弩?!」李清一聽不禁大驚失色,他想不到秦小五居然把早已失傳的諸葛弩也搗鼓出來了。從兵書上,李清早已無數次領略過這種殺器的厲害,據說它能在轉眼之間連發十弩,且迅猛絕倫、無堅不破,是衝鋒騎兵地天生剋星。

    李清不禁膽戰心驚道:「真的是諸葛弩?」

    邊上的參軍不確定道:「模樣倒是很像,但兵書上說這種弩還算輕便,騎兵步軍都可以隨身攜帶,卻沒有這麼笨重啊。」

    李清的汗頓時下來了,心道:這玩意兒個頭越大,威力也就越大,射出的東西還不連明光鎧都能洞穿了?再看看對面地弩車,足有百多輛的樣子,密密麻麻的排成一行。

    雖然不相信這東西可以阻擋天策騎軍的潮水攻擊,但傷亡大增卻是一定得。便絕了發起衝擊、將對方打散的念頭,只能繼續增派將領,爭取在捉對較量中取勝。

    皇甫戰文見對方又派出將領挑戰,終於鬆口氣道:「看來是打不起來了。」

    沈青卻苦笑道:「咱們哪有那麼多上得了檯面的將領?再下去就得你我披掛上陣了。」

    聽他一說,皇甫戰文突然一拍腦袋道:「對啊。我去也!」話音未落,便策馬衝了出去,越過戰成一團的雙方,在天策軍陣前勒馬站定,一舉手中地月牙戟,指著天策軍的中軍大旗道:「李清,京山軍統領皇甫戰文在此,你小子可敢出來應戰?」

    天策軍的官兵一聽對方地頭領出來挑戰自家將軍,不由齊刷刷的望向中軍將旗。想看看將軍大人如何應對。

    見眾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李清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兩人當年雖然能打個平手。可這些年來他養尊處優,早沒了赤膊上陣的勇氣,壓根就不想應這個戰,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怯場失了顏面,只好一臉哂笑道:「皇甫年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難道不知全軍安危繫於主帥一人之身,豈能呈匹夫之勇呢?」

    皇甫戰文晃一晃手中的月牙戟,嘿嘿笑道:「你個縮頭烏龜,少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本將可以保證,只要你們不發起攻擊,我們京山軍就絕不會動手,現在你該沒有理由擔心全軍安危了吧?」他把全軍安危四個字咬得十分重,濃濃地諷刺意味。就是傻子也能聽出來。

    天策軍地官兵一聽,對方都保證不主動攻擊了,將軍大人不應戰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便紛紛翹首企盼道:「大帥,教訓這老小子一頓。讓他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什麼是生活不能自理!」

    李清心裡暗自叫苦不迭,但現在趕鴨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只好硬著頭皮的接過好幾年都不曾使用地兵刃,暗歎一聲。在兵士們的歡呼聲中,磨磨蹭蹭的策馬出了本陣,與皇甫戰文隔著五丈對峙。

    皇甫戰文一見這令自己幾乎身敗名裂地偽君子,新仇舊恨不由齊齊湧上心頭,登時就紅了眼,戟指著李清怒喝道:「李清。你這個滅絕人性的偽君子,今日本將就跟你算總賬!」

    李清面色一陣難看,冷笑道:「皇甫戰文,當年的事情早有公論,我好心讓姬妾相陪,是你和鍾離坎兩個見色起意。將我那可憐的小妾先姦後殺。這等奇恥大辱,今日便跟你一道清算!」

    皇甫戰文見他信口雌黃。氣得咬碎鋼牙道:「休要顛倒黑白,納命來!」說著一挺月牙戟,便向李清刺來。

    到了這節骨眼上,李清也不能再首鼠兩端了,把心一橫,提著一對鐵鞭迎上去。

    只聽得叮鈴啷幾下金鐵交加聲,兩個將領已經在電光火石間交手數下,位置也顛倒了過來,成了李清背對京山軍、皇甫戰文背對天策軍了。

    看上去兩位將軍平分秋色,可就像穿鞋一樣,到底怎樣只有腳知道。別看李清面色冷峻,神情專注,可心裡早就叫苦不迭了。方纔那幾下貨真價實的碰撞,早就震裂了他的虎口,若不是咬牙硬撐著,怕是連鐵鞭也把持不住了。

    皇甫戰文看出了他的外強中乾,反身舉戟就是一衝,李清趕緊抬起雙鞭格擋,卻再也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衝力,被戟上月牙挑飛了雙鞭。皇甫戰文見一招得手,毫不猶豫的就勢將長戟一甩,長長的鋼柄正抽中李清地護心鏡上。

    只聽得啪啦一聲,李清便被掃落馬下,狼狽不堪的在地上打滾。皇甫戰文哈哈一笑道:「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說著便伸出兵刃,要取李清的性命。

    「刀下留人!」一聲高喊從傳來東邊傳來。皇甫戰文一聽,只好不情不願的止住了手腳,因為出聲之人,竟然是皇甫顯。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四零零章 二十一響皇家禮炮

    自家老爺子發了話,皇甫戰文只好怏怏的收回長戟,一口濃痰啐在李清臉上,撥馬迎了上去。自有親兵上前,將狼狽不堪的李大將軍搶回陣中。

    往遠處望去,便見鋪天蓋地的紫甲虎賁軍從東方駛來,鬚髮皆白的皇甫老將軍帶著一隊親兵當先行了過來。

    沈青一見虎賁將軍的帥旗,不敢怠慢,連忙帶著石勇、勾忌幾個迎了上去。皇甫顯看一眼自己的兒子,皇甫戰文趕緊將沈青幾個介紹給老頭子。

    皇甫顯這才哈哈笑道:「原來都是一家人,本將有禮了。」沈青幾個也恭敬地行禮,將老將軍迎進陣中。

    那邊天策軍見虎賁軍來了,不由警惕起來,副將鳴金將在場上廝殺的將領全部喚了回來,兵士們也抽刀舉弓,以防不測。莽原上的形勢逐漸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西面傳來一聲鳴鏑,兵士們聞聲望去,便見著一面綠色的大旗從西面地平線上出現。旋即便有轟隆隆的馬蹄聲音傳來。

    「鷹揚軍來了!」天策軍的將士們興奮道,這是他們第一次對那群綠油油的傢伙充滿了好感。

    不一會兒,伴隨著漫天的煙塵,一條綠色的粗線出現在兵士們的視線之中。待行得近了,便能看清那是一隊遮天蔽日的綠色騎士。「真他媽難看,跟綠豆蠅似的。」李清胡亂擦把臉,小聲罵道。但說歸說,總不能讓秦家陣營的人看了笑話。便扶正了頭盔,帶領一群大小將領前去迎接。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總是稱病偷懶的鷹揚將軍羅雲,居然親自領兵前來。吃驚之餘。李清的態度也頓時好了很多。開玩笑呢,這傢伙號稱白面蠍子,可不是那麼好惹地。

    羅雲見李清親自出迎,便各自笑瞇瞇的見禮,不鹹不淡的寒暄幾句,便吩咐身後的羅、車兩校尉將隊伍在天策軍左翼列隊,羅、車兩人正是去歲與小太尉一道京山營剿匪的兩位。

    這邊還沒有安頓好,京山軍那邊又傳來一陣歡呼。原來是鐵甲軍到了,沈青和皇甫戰文趕緊上前迎接。吃驚的發現,率隊前來的,居然是很少露面的沈濰沈將軍。

    見了昔日的老爺,沈青表現出了恰到好處地尊敬,先是一番見禮,這才輕聲問道:「將軍怎麼親自來了?」

    沈濰哈哈一笑道:「你們殿下被人欺負了。我這作舅舅的怎能坐視不理呢?說不得也要來給殿下撐個人場。」看到皇甫戰文,沈濰眨眼笑笑道:「皇甫兄弟,世叔也該來了吧?」

    皇甫站文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老爹與沈家早就商量好了。遂一邊笑著點頭,一邊與沈濰把臂回到本陣。自有校尉指揮古銅色的鐵甲軍在軍陣右側列隊。

    便好似約好了一般,鐵甲軍剛到,另一邊的破虜軍也到了,褐色的破虜軍在天策軍右翼列隊。破虜將軍車胤國與李家還算是姻親,李清見了,自然要比對四六不著的羅雲親近許多。

    兩人大笑著見禮。李清便與他把臂回歸中軍,邊走邊小聲問道:「怎麼樣?破虜軍恢復戰力了沒有?」

    車胤國歎口氣道:「別地還好說,畢竟底子在那裡,差也差不到哪去。但你那堂弟去年難得實在不像話,把軍中將領排擠的七零八落。十停去了六停,能帶兵打仗的全不見了,你說這戰力怎麼恢復?」

    李清尷尬的笑笑道:「李維洛已經被家兄開到邊軍去遭罪了,你就別老揪著不放了。還是想法子先提拔些軍官是正經。」

    車胤國翻白眼道:「老叔啊,你當這軍官是地裡的韭菜啊?割了一茬又一茬?那得需要時間,還得有戰爭才能磨練出來,」說著懊惱的揮揮手道:「沒有個三五年,是不可能恢復如初了,除非……」

    「除非什麼?」李清滿懷希望問道。

    「除非能把那些被攆走的軍官都找回來。」車胤國一臉嚴肅道。

    李清心道:怎能夠呢?那些人不是另投別處,就是被打死打殘了。還怎麼往回找?不由打個哈哈道:「盡量吧,慢慢來,時間還是有的……」

    車胤國有些不滿的看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因為自己這邊又有一支軍隊到了。看那片火一樣的紅色,兩人吃驚地對望一眼。他們想不到。大殿下的龍驤軍竟然也到了。

    看著那面東風中獵獵揮舞的王旗,李清和車胤國趕緊迎上去。就連一直不哼不哈的羅雲,也策馬過去,迎接大殿下。

    哈哈哈哈……人還未到,大皇子那爽朗的笑聲先傳了過來。不一會兒,在那面迎風招展地大旗下,顯出了他那英姿勃發的身形。

    「諸位將軍別來無恙?」大皇子一撩背上的猩紅披風,抱拳朗聲道。眾人趕緊連聲見禮,簇擁著他往中軍行去。

    秦靂的視線掃過眾人,只是朝李清和車胤國微微點頭,雙眼便落在羅雲身上。只見他狼眉一豎,嘿嘿笑道:「老羅,怎麼捨得離了你那溫柔鄉,跑到這裡來湊熱鬧了?」

    羅雲看上去有四十多歲,身材修長、面白無鬚,雙目開闔間神采陰晴不定,一看就是個難以捉摸的角色。聞言皮笑肉不笑道:「王爺都親自前來了,卑職當然要鞍前馬後了。」秦靂聞言哈哈笑道:「別以為孤不知道,若不是惦記著那禁軍元帥一職,你老小子能來才怪呢!」說著啪地一聲,狠狠一拍他的馬屁股,驚得那戰馬灰灰直叫,若不是親兵死死拽住,定要帶著羅將軍撒蹄狂奔出去。

    羅雲面色微微尷尬道:「也就是過來看看,有您老人家在,我們這些蝦兵蟹將。也就只有搖旗吶喊的份了。」

    秦靂雙目如電的看他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著笑著,突然清聲道:「知道就好!」說完也不看其他幾人,打馬先行一步,向中軍去了。

    羅雲苦笑一聲,輕抽著馬背,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李清卻面色不悅,拉著車胤國落在後面。小聲嘀咕道:「這也太狂了吧,虧我還是他二姥爺呢……」

    車胤國笑笑道:「大殿下一貫就是這個做派,除了老太尉誰的賬都不買,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了。」

    李清喘幾下粗氣,這才似乎想開了,狠狠點頭道:「就聽你地。」說著滿面笑容道:「胤國啊,你年富力強,又常年帶兵,經驗豐富。我看這次禁軍元帥的人選,非你莫屬啊。」

    車胤國心道:你就裝吧……面上一本正經道:「您謬讚了,誰不知道二叔您身經百戰,德高望重。才是那禁軍元帥的不二人選啊!」

    這話說得李清笑逐顏開,假意謙虛幾句,終於還是露出狐狸尾巴道:「還要胤國多多襄助啊,若是老夫得以遂願。你就是我的副帥,怎樣?」大秦的將軍多如牛毛,但元帥只有四位,且個個根深蒂固,搬動不得。所以李清的元帥夢。便全寄托在這未來地禁軍元帥上了。

    車胤國微微激動道:「那胤國就提前叫一聲大帥了。」兩人相視而笑,感情好似又大大進了一步。

    此時太尉一系地四大禁軍全部到齊,而皇家一系只到了兩大禁軍,就算加上還沒有得到承認的京山軍,在人數也落在了下風,氣勢一時被對方壓倒。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不到半個時辰,日頭剛剛偏西,一大片橙色兵馬轟轟隆隆而來,神武軍也終於到了。

    皇甫戰文和沈青趕緊上前迎接。便見著帶隊地果然是神武將軍徐載武。這徐載武乃是肅國公徐繼的長子,現年三十有九,生的面大魁偉,儀容英武,歷來掌著神武軍,七八年下來。將其經營的鐵桶一般。密不透風。現在說神武軍是徐家軍也毫不誇張。

    且徐家不像沈家那般,直接就是皇家的附庸。他們雖然還算聽從昭武帝的安排。卻仍保留著相當地獨立,比如說神武軍的大小軍官任免,就是他們自己說了算,昭武帝向來插不上手。

    尤其是當年昭武帝將河陽公主下嫁到徐家後,也不知是昭武帝授意,還是河陽公主天生的權利慾作祟,她竟然試圖勾引徐載武這大伯哥,想要藉此將神武軍控制在手中。

    因為是家族內部醜聞,諸如河陽公主有沒有勾引成功,徐大公子是否心滿意足之類的詳細經過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最終的結果是新婚燕爾的公主駙馬很快分居,不久駙馬爺紅杏出牆,河陽公主怒殺小狐狸,然後……駙馬爺心灰意懶出家,河陽公主也搬離了國公府,過起了快樂的單身生活。

    因為這些事情,徐載武對皇家的意見很大,不時有不和諧言論出現,若不是乃父強壓著,說不定出什麼事兒呢。是以他今日出現,多半不是為了給王爺撐場面,怕還是為了那鎮南元帥的寶座而來……今日乃是八大禁軍將軍聚首,豈能少了他神武將軍?

    徐載武皮笑肉不笑的與兩人見禮,便鼻孔朝天,再也不說半個字,一直到了皇甫顯和沈濰面前時,面上地表情看起來才柔和了些。

    皇甫顯看他一路仰頭行來的高傲模樣,笑罵一聲道:「小武子,有些過了啊,咱們怎麼說也是一夥的,你咋能亂甩臉色呢?」

    徐載武哂笑一聲道:「就憑那些烏合之眾,也配跟咱們相提並論?」說著撣撣大氅上的浮灰,好似要彈落那些可憐的京山雜牌軍一般,輕笑道:「我說皇甫世叔,你也該享享清福,讓勝文老弟回來接班了。」

    皇甫顯捋著鬍子笑道:「就是我想退位,也該讓你戰文大哥接任,還輪不到勝文那混不吝地小子。」

    徐載武搖頭道:「老世叔,不是我說你啊,你要是真那樣辦,可就犯糊塗了。不錯。原先戰文大哥厲害,我們都服他,可您想想,這些年他先在禁軍、後去衛軍,現在居然淪落到個雜牌軍中當統領,還不是一把手。別人都是一年一個台階往上爬,他倒好,噌噌的往下掉落。讓他接手虎賁?」撇撇嘴,他嗤笑道:「您還是仔細斟酌斟酌吧。」

    皇甫顯不急也不惱。呵呵笑道:「這是老夫的家事,不勞賢侄操心。」說著微微耷拉下眼皮,輕笑一聲道:「若是早出個六七年,老夫哪用得著如此煩惱。」老頭子話裡有話,六七年前,皇甫旦還健在。皇甫家四大禁軍在手,自然能安排開兄弟兩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你徐載武不要在這兒得了便宜還賣乖!

    徐載武尷尬的哼哼幾聲道:「都是些陳年舊賬,木已成舟的事情還翻出來作甚?」

    見談話地氣氛不太友好,沈濰趕緊和稀泥道:「載武兄弟也是一片好心,不過皇甫世叔身強體健,暫時還不用考慮接班的問題。」算是給兩人各一個台階,兩個將軍也知道,若是在此吵鬧起來,豈不是平白被對面看了笑話?便各退一步,怏怏著不再說話。

    可他們的一番話卻全落在皇甫戰文耳中。饒是他久經浮沉、寵辱不驚,也被氣得渾身發抖。若不是不合時宜,他真要把那趾高氣昂的徐載武,從馬上扯下來暴扁一頓。

    沈青連忙將他拉到一旁。皇甫戰文狠狠地瞪了那混賬一眼,這才氣哄哄的跟著沈青走了。乾脆眼不見為淨。

    雙方將領基本到齊,禁軍序列中地八支也在茫茫離圓上列隊,藍色的天策、紅色的龍驤、紫色的虎賁、橙色地神武、綠色的鷹揚,褐色地破虜、古銅色地鐵甲、黑色的京山,八支隊伍軍容鼎盛,將近十五萬兵馬對峙於十幾里長地延綿陣線上,揮汗如雨、呵氣成雲;刀槍如林,旌旗成海,大秦禁軍地大部盡聚於此。

    與其說他們是前來助陣,還不如說是大演武前的一次大閱兵來的恰當。每一支軍隊都拿出自己最光鮮的一面,希望能在軍容氣勢上壓倒對方,甚至是友軍一頭,為爭奪大秦第一禁軍的比試搏個好綵頭。

    十五萬騎兵是什麼概念?齊國楚國不要說騎兵,就是能騎馬的加在一起,也湊不出這個數。更何況。這僅是禁軍的七成軍力。僅是大秦的一半騎兵。

    如此強大的兵力,竟然拿齊楚兩國毫無辦法。恐怕非是戰之罪吧。

    京都城方向傳來一聲炮響,兩千天策騎軍護衛著一面帥旗緩緩出現在軍陣的北方。看著那面巨大地藍底金熊帥旗,所有人都知道,李太尉終於出現了。

    李渾很罕見的穿著一身古舊的戰甲,手提四十年前揚名天下的八十八斤純鋼虎頭大刀,騎著一匹通體棗紅的巨大戰馬,在長孫李央來、次孫李未來地陪伴下,慢慢的從兩軍陣前經過。

    隨著他睥睨的目光掃過,所有人都不由低下了頭,即使與其不共戴天的老將軍皇甫顯,也沒有勇氣與其對視。李渾十六從軍,戎馬四十年,到五十六歲離開軍隊,入主太尉府時,經過大小數百場戰鬥,身上留下了七十八條傷痕,戰功蓋世,大秦無人可與其比肩。

    可以說,他本身就是一座戰神塔,大秦所有的將領官兵都必須仰視。

    虎老雄風在,一嘯鎮山林!

    見全場十幾萬人,都在自己的威勢下匍匐,怎能不叫老太尉豪情萬丈?李太尉停下巨馬,在兩軍陣勢前站定,威楞四射的視線掃過全場,仰天哈哈一笑,剛要虎嘯山林……

    卻聽著轟轟轟的巨大炮聲在東北方向響起,連綿的炮聲一聲強過一聲,接連響了二十一響,將老太尉辛苦營造的威嚴氣場轟了個七零八落。

    所有人循聲望去,便見隆隆炮聲中,鋪天蓋地地金甲御林由遠及近,在御林軍陣的最前方,大秦五殿下、隆威郡王秦雷終於駕到!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四零一章 鑽石恆久遠,牛人就是牛

    千軍萬馬之前,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打頭的秦雷,只見他一身黑色甲冑,外罩猩紅披風,英姿勃發、卓爾不群。任誰見了也要讚一聲少年英雄正當時。

    御林軍在神武軍的左側停下列隊,秦雷則帶著石敢和沈乞策馬到了李渾面前,兩人相距不到兩丈。

    對於自己的虎嘯被打斷,李太尉心中相當的惱火,雙目圓瞪著擾人雅興的秦小五,低喝道:「秦雨田,你為什麼要殺害我的兒子?」老頭先匡一聲,把一頂苦大仇深的帽子扣在自個頭上,先博個同情分再說。

    秦雷渾不在意地搖搖頭,輕笑道:「太尉大人血口噴人了,本王前日被你們刺殺,身負重傷,小命都差點保不住了。應該孤找你算賬才是。」

    李渾冷哼道:「既然王爺已經身負重傷,為何現在扔活蹦亂跳呢?」

    秦雷就知道他要這樣問,抽風似的仰天長笑幾聲道:「因為我年輕!本王還不到二十歲,身體自然好的不能再好,受點小傷轉眼就好。」說著滿面輕蔑的望著李渾,一字一句道:「不像老太尉您,快八十的老人家,看著威武氣派,實際上戳不得、碰不得,誰知道明天是躺著還是臥著呢?」

    他這話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直指李渾最不願面對的軟肋。不管老頭子多麼的雄心萬丈,都逃不過光陰似箭斬人的刀、日月穿梭催人老。就像對面壞小子所說:誰知道明天是躺著還是臥著?那縈繞心頭的皇帝夢,不知今生還能否實現。所以他有些急了,恨不得一日就能將皇帝女婿拉下馬。

    秦雷的聲音雖然不是聲嘶力竭,但邊上的禁軍將士聽起來毫不費力。經他這麼一提醒,將士們也注意到兩人最大的區別,那就是年齡、年齡。還是年齡。一個垂垂老者如西山薄日搖搖欲墜、一個青春年少如東海朝陽蓬勃欲出。

    雖說天無二日,現今還是夕陽紅透天際,可誰都知道:雖其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大秦未來地天空,還是屬於那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

    很多人心裡不禁要想一想,是不是應該別把事情做太絕,留下三分餘地,將來也好相見呢?

    老太尉直覺兩側的十幾萬將士目光發生了變化,心中不禁十分惱火。冷笑一聲道:「就算明天老夫倒在床上,但想讓你今日橫在當場,還是易如反掌的!來人吶!」他要放大自己的力量,讓別人明白,明天再美好,那也要先過完了今天才能到達!

    若是不幸倒在黑夜裡。也很有可能見不著明天。

    伴隨著李渾的一聲暴喝,戰場東面的六七萬禁軍山呼海嘯般的高聲應道:「有!」

    「現在有人侮辱你們的太尉!怎麼辦!」李太尉鬚髮皆張地揮舞著雙手,那重達八十八斤的大刀斜斜指向天空,說不盡的威風凜凜。

    「道歉!道歉!道歉!」六七萬禁軍在將領的帶領下,齊聲高呼道。

    秦雷冷笑一聲,一扯背後的猩紅披肩,也高聲喝道:「我的士兵們!」

    「有!」更加震耳欲聾地高呼在戰場西側響起,八九萬禁軍將領早被對面陣營的挑釁激起了怒氣,此刻不管兵種、不論隸屬,用盡全身力氣。齊聲狂呼著回應。

    「現在有人侮辱你的王爺,怎麼辦?」秦雷乾脆將背上的披風扯下,甩手猛地拋向天空。

    「殺!殺!殺!」兵士們的回答更簡單、更乾脆,也更能刺透人心!

    一邊只是要求道歉,另一邊卻直接要取人性命。高下立判。

    李渾也沒想到自己在對方陣營中,已經成為了竊國大盜一般的反面人物,不禁面色大變,狂喝一聲道:「老夫就在這裡,誰敢傷老夫分豪?」

    李渾說這話時,那紅如鮮血的披風正好下落至秦雷面前。只聽秦雷長笑一聲道:「我敢!」伸手抓住著那披風,雙腳一蹬馬背,雪裡燒的四蹄木樁子似的緊緊杵在地上,給了主人極大的衝力。

    秦雷便藉著這股力,拽著那猩紅地披風。大鵬展翅一般向李渾的坐騎躍去。

    這一刻,五殿下狀如天神的威能,完全震撼了兵士們的心神,以至於全場十幾萬人,居然沒有一點雜音出現……那披風激起的獵獵風聲,是那麼地激盪人

    李渾哪料到秦雷竟然猝起發難。匆忙間只將雙手一錯。掄圓了虎頭大刀,一個力劈華山。便要將這瘋小子劈成兩半。

    只聽得哧拉一聲,那血紅色的披風被鋒利的長刀一分為二,但半空中的秦雷,卻不見了蹤影。

    眾人還來不及倒吸口氣,便兀然見著一柄丈六的長戟憑空出現。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這柄長戟居然直指李太尉的咽喉,那雪亮的戟刃,距離老太尉的脖頸,不足一寸,駭得他不敢挪動絲毫。

    那位憑空消失的五殿下,居然雙腿穩穩了立在地上,而他地雙手,正堅定而有力的握著那柄長戟。

    秦雷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動,將手中長戟向前一遞,鋒利的刃尖輕而易舉的劃破李渾的脖頸,鮮血便汩汩淌了下來。

    若不是擔心引起十幾萬禁軍地當場大火並,他十成十地會將那長戟捅進李老混蛋的喉嚨中去,永遠地除了這一害。

    看一眼四下嚇呆了的兩軍,秦雷輕蔑道:「想不到你的血也是紅的。」說完一抖手腕,將長戟從李渾的脖頸移開,又突然猛地向上一抬。那長戟在老太尉頭上劃過後,帶著美妙的弧線斜斜向秦雷右側落下。

    秦雷順著去勢一撐長戟,便將戟頭插進土中,全身的重量也壓在了戟桿之上。那木質的戟桿異常柔韌,居然被他壓成了弓形也沒有折斷。反而釋放出強勁的彈力,將他的身子彈了起來。

    秦雷藉著這彈力雙臂使勁,整個身子劃出一道優美地弧線,竟然凌空飛了起來,正好堪堪避過,從李渾身後飛射過來兩道利箭,穩穩的落在了馬背上。

    這一切發生在兔起鶻落間,從秦雷猝起發難,再到他凌波微波一般落在馬上。前後也就是幾息的時間。快得讓李渾身後的兩個孫子只來得及射出手中弩箭,而距離稍遠些的護衛們,卻根本沒有時間上前護駕。

    李渾愕然捂著仍舊流血不止的脖子,往日見過對面的傢伙數次發瘋,他還在心中嘲笑受害者的無能,曾經暗中冷笑道:若是他敢在老子頭上動土。看我不讓他好看!但實際上,真正面對這傢伙的突然襲擊時,他才知道什麼是武瘋子。武瘋子就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不分對象,只要心中不爽,便會猝起發難,根本不能用常理來猜度,自然也就防不勝防。

    李央來和李未來兩個孫子,見到因為自己失職,竟然致使爺爺受傷,不由惱羞成怒。射出一箭後。便將那弩箭隨手一扔,提起掛在馬鞍上地兵刃朝殺父仇人衝了過去。

    石敢和沈乞毫不示弱的迎上,敵住兩個發瘋的小將。

    這兩個孫子的動作,卻激起了兩方兵士的嚴重不滿:他們方才親眼所見,五殿下分明可以得手。卻高抬貴手,放了老太尉一馬,只是稍加懲戒而已。

    不論放在哪個時代,這被放過的一方縱使心中有百般不服,也只能暫且偃旗息鼓,擇日再挑戰也好、偷偷暗殺也罷,都不能再與對方敵對了。

    別人放過你,你就不能當場翻臉!再大地憋屈都得使勁嚥下去才成……這是關乎道德的規矩。

    聽著耳邊一陣高過一陣的住手!叫喊聲,李渾暗叫一聲晦氣,沉聲喚回兩個孫子。用吃人的目光望向秦雷道:「匹夫!」若是秦雷將他刺傷、或殺死,李渾應對起來自然游刃有餘,大叫一聲:兒郎們,並膀子上,給爺爺我報仇啊!便可以解決問題。

    但現在秦雷放過李渾了,大家便只看到秦雷的大度饒恕。卻忽略了之前的惡意襲擊。李渾要是再動手,就沒有一點大家風度了。老太尉心中長歎一聲。他知道,今日這個丑是出定了,誰讓自己老眼昏花,動作緩慢呢?

    秦雷微微一笑,攤開戴著手套的左手,一撮紅纓便出現在他黑色的掌心之中。老太尉下意識一摸頭頂,發現自己的盔纓果然被連根削掉,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頭盔在頭上頂著。

    秦雷定定地看李渾一眼,用只有他倆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先留你一條狗命,但早晚你還是會像這紅纓一般……」說著輕輕一吹,便將掌心裡的紅色絲線紛紛吹落在地,還故作輕蔑的拍了拍手。

    李渾終於氣得渾身顫抖,他感覺自己活了這把年紀,所丟的臉加一塊,也及不上今日地萬一,直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今生再也不出來。

    但他畢竟是號稱京都三大厚臉皮之一的李太尉,捂著脖子仰天大笑幾聲,心裡卻在飛快的盤算著對策。很快,他的神情便恢復如常,朝秦雷冷笑道:「聽說你的烏合之眾也要參加此次軍演?」跟著小子比不了個人,那就揚長避短,大家比一比手下嘛。

    秦雷嘴角微微上提,一臉的輕蔑道:「錯!我的士兵叫……」

    「京山軍!」山呼海嘯的聲音,從憤怒異常的黑色陣營中發出,京山新軍的將士們實在是受夠了,自從對峙開始,無論是對面地敵軍,還是身邊的友軍,無一不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眼神,彷彿在說:嗨,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一樣。

    赤裸裸的輕蔑燒灼著京山軍將士們驕傲的心,將他們變成一座座隨時會爆發地火山,此刻經過他們王爺地引導。化成驚天動地的怒吼,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看著老太尉吃驚地表情,秦雷朗聲道:「不久以後,這個名字將隨著孤王的戰旗名揚天下,成為令齊楚兩國聞風喪膽的雄獅!」為了照顧禁軍的情緒,他沒有說什麼天下第一雄獅之類的口號。雖然他和京山軍將士們一直是這麼想的。

    李渾放聲笑道:「口氣不小啊,但老夫相信,你的那群少爺兵,絕不可能通過第一輪地軍演。」說著視線掃過皇家一系的四大禁軍。咯咯笑道:「除非他們故意讓你勝出。」

    秦雷彷彿看傻子一樣瞅著李太尉,哂笑道:「若真是那樣,豈不正如你所願,」說著攤攤手道:「你覺得是你傻呢,還是你傻呢?」

    讓他這麼一說,李渾也覺出了自己前後語意的矛盾。不由惱火道:「殿下真是生了一張利嘴!」

    秦雷撇撇嘴道:「孤王一身本身,說話這一項只能排在倒數第二。」場邊一片嘩然,眾人心道,這還倒數第二差?就沒見過比您更能說的……也不怪他們無知,因為他們確實沒見過樂布衣。

    李渾也不禁好奇道:「那你最差的一項本事是什麼呢?」

    「叉鳥,」秦雷狀若無意的彈了彈手邊地長戟,笑瞇了眼道:「用這個叉鳥的本事最差。」

    李渾這才知道,秦小混蛋又是在拐著彎的羞辱自己,不由暗罵自己一聲:真是多嘴!……在秦雷暗地裡稱呼李渾老混蛋將近兩年之後,老太尉終於還擊了。他現在管秦雷叫做小混蛋。

    記住,以後但凡這小子想找茬,你就裝沒聽見的。李渾暗暗提醒自己道。在處處吃癟以後,老太尉再也不想在此處待下去……他想回去看看黃歷,是不是今天不宜出門啊?

    打定速戰速決的主意後。李渾沉聲道:「我們打個賭如何,若是你真能在此次軍演中奪魁,以後但凡有你秦雨田的地方,老夫就退避三舍。當然,若是你輸了,還請五殿下也退避三舍,如何?」

    秦雷眨眨眼笑道:「難道老太尉準備從明年開始罷朝嗎?」

    李渾頓了頓,才想明白秦雷語氣中的狂妄,悶聲道:「上朝不算!」

    秦雷嘿嘿笑道:「與你打這個賭!」有十幾萬將士作見證,雙方也不用擊掌為誓。難道誰還敢反悔不成?

    見對方答應了,李渾又扔下幾句場面話,便轉身策馬離去,只是那背影稍顯倉促,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老太尉今天的人,可丟大發了!

    見老太尉走了。前來助陣的太尉府一系禁軍也沒有待下去地理由。紛紛整齊隊伍,有序的撤出陣地。

    秦靂看了看仍舊矗立在場中央的弟弟。不由笑道:「這小子,。」

    秦雷若有所覺的回過頭來,正好與他對視一眼。兄弟兩個伸出拳頭,隔空一擊,一切便盡在不言中。

    見秦雷轉過身去,秦靂這才哈哈一笑,對身邊的副將道:「咱們也走吧,若不是回來徵兵,還真錯過了這場大戲呢。」

    俗話說,一群人人地快樂往往建立在另一群人痛苦的基礎上,那些人越痛苦,這些人就越快樂。

    所以秦雷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即使是不對付如徐載武,也不得不伸出大拇哥道:「殿下,啊!」

    鐵甲將軍沈濰則笑得眼睛都沒了,只是一個勁的點頭不說話。

    皇甫顯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摟住秦雷,哈哈大笑道:「***,真是解氣啊,多少年沒這麼痛快過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四零二章 丈母娘?!好意外哦

    秦雷向前來助陣的幾位將軍致謝後,預計參加軍演的九支禁軍短暫聚首後,很快便分道揚鑣,但那萬馬嘶鳴如春雷炸響、千軍吶喊可地動山搖的場面卻恆久的印在每位將軍的心裡。

    也在每個將軍的心中燃起了一團熊熊的火……若能領袖這十幾萬軍容齊整的將士,橫掃六合、蕩平八方,此生再無半點遺憾了!

    而禁軍的兵士們,也被今日這種宏大的場面所感染,迸發出蟄伏在內心深處的激情,暗暗憋著一股勁,想在秋裡開始的軍演上壓倒所有的對手,奪得大秦第一禁軍的名頭。

    禁軍九軍再聚之日,便是將士們大顯身手、龍爭虎鬥之時。

    京山軍也要打道回府了,秦雷這個大家長,自然要送上一程。皇甫戰文、沈青、石勇三人伴著他在隊伍中徐徐而行。

    秦雷已經知道皇甫戰文今日所受的侮辱,笑看他一眼,輕聲安慰道:「本來就夠醜的,別老黑著個臉了,影響軍容。」引得邊上幾人吃吃直笑。

    皇甫戰文苦澀笑道:「卑職給王爺丟臉了。」

    秦雷搖搖頭,微笑道:「不要緊,我的臉很大很厚,丟一點點,沒什麼影響。」皇甫戰文除了苦笑,無言以對。

    看他不說話,秦雷一本正經道:「我不是開玩笑的。你最近在京山城,也沒回京裡,不知道我受歡迎的程度。」皇甫戰文心道:王爺的臉皮……果然夠厚。

    秦雷見他一臉的笑意,知道他不相信。朝邊上的沈冰一努嘴。大聲道:「不信你問問沈冰,我們這次搞出那麼大地動靜,還把文彥博的老窩端了,可京都城的百姓都說什麼了?」

    沈冰趕緊答道:「百姓們說,咱們王爺必定被文丞相欺負慘了,這是要報仇了。」

    秦雷微微得意的問道:「那他們害怕嗎?」

    「怕?為什麼怕?」沈冰一攤雙手,配合道:「百姓們都說:王爺愛民如子,是不會讓咱們平頭百姓遭殃的,怕個球啊。」

    皇甫戰文知道這不可能是兩人自吹自捧。不由羨慕道:「王爺的面子真大啊……」

    秦雷哈哈一笑,負手道:「你知道當年我來京裡時,別人怎麼看我,怎麼對我嗎?」

    皇甫戰文搖搖頭,聽王爺平淡回憶道:「當年,別人看見我的車駕。就暗地裡說:這是個小囚犯。不久之後,我在萬里樓打了架,別人又說:看看吧,真是個野孩子。再過些天,我又被流放到北山草原上去,別人就興高采烈道:我的眼光是多麼准啊!」

    皇甫戰文默然,王爺那段經歷與自己現在何其相似,不論幹什麼,別人都看不上眼來……他們不憚用最大的惡意來猜度自己地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只要少有過錯,否定、質疑、挖苦、嘲弄。甚至是謾罵便會鋪天蓋地而來,讓人懷疑自己到底還算不算個人。

    想到這,他忍不住澀聲問道:「那王爺是如何擺脫那種困境,走到今天這種……人見人愛的境地的呢?」

    秦雷瀟灑笑笑道:「無他,唯自愛也。」說著右手成拳。舉在面前道:「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別人之所以尊敬你,並不是因為出身、相貌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是因為你做出了值得尊敬的事。」

    秦雷面色嚴肅地接著道:「你要記住,別人之所以不尊敬我們,是因為我們做的還不夠好,如果我們能做出真正讓人尊敬的事情,即使是你的敵人,也一樣會尊敬你的。」

    「讓人尊敬的事?」皇甫戰文似懂非懂道。

    「對我們軍人來說,讓人尊敬其實很簡單。」秦雷哈哈笑道「給你唱首歌。你就知道了。」說著回身對石敢沈冰和沈乞三個道:「把上次我教你們的那首歌兒,唱給皇甫大人聽聽。」

    三人同時張大了嘴巴,心道:跟鬼號似的也叫歌?沈冰苦惱道:「王爺,俺唱歌走音……」石敢也啞著嗓子道:「王爺,俺早上吃鹹了,著了……」

    秦雷冷笑著看向沈乞。粗聲道:「你也唱歌跑調?」

    沈乞被王爺吃人的目光看著。哪裡還敢點頭,委屈的搖頭道:「俺著調……」

    「早上沒著吧?」秦雷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吃的粥。忒淡了。」沈乞低頭小聲道。

    秦雷突然展顏笑道:「很好,沈乞給他兩個起個頭,然後石敢和沈冰接著唱。」沈冰和石敢知道再推辭的話,王爺還指不定想出什麼法子整治自己呢,只好苦著臉點頭應下。

    王爺的三位貼身將領要唱歌消息,引起了京山軍兵士們的好奇,大伙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想要聽聽到底會嚎出什麼樣的魔音。

    沈乞看看兩位大人,伸出兩隻毛茸茸的大手道:「二位大人,看我指揮,激情、稍慢地。」說著打拍子粗聲唱道:「起來,大秦的熱血男兒!起來,勇敢的近衛士兵!」

    事到臨頭,沈冰兩個也豁出去了,扯著嗓子唱道:

    「起來,大秦的熱血男兒!起來,勇敢的近衛士兵!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勝利而鬥爭!

    將敵人打個落花流水,士兵們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宰!」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不能靠別人施捨,

    要創造輝煌的勝利、全靠我們自己,

    我們要奪回勝利果實,讓未來衝破牢籠。

    快把那刀槍擦亮,付出一切才能成功!」

    三個大男人地聲音絕對稱不上動聽。歌曲也不算優美,但就在那粗糲的歌聲中,一股不甘命運束縛的倔強噴薄而出,彷彿道邊柔弱地小草頂開遮住陽光的石塊。那種無畏的抗爭精神震撼著每一個人地心靈,讓他們忍不住跟著低聲哼唱道:「……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地主宰……」」

    歌聲越來越大,最終匯聚成一條奔湧向前的長河,轟鳴不息地向天地萬物宣示自己的決心:

    「這是最艱苦的鬥爭,萬眾一心到明天。

    所有理想就一定會實現。

    這是黎明前地黑暗,美好未來就在前方!

    哪怕付出一切也要到達!」

    秦雷回到京裡時,已經是夜色深沉。洗漱更衣,簡單用過晚膳之後,他信步出了房間,在院子裡慢慢踱著。仰望著滿天的星斗,久久不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這一刻在想什麼。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院子裡漸漸夜露深重、涼風徹骨,石敢幾次請他休息,都被他搖頭拒絕。從昨天起,有件事情一直壓在他的心頭,白日裡太忙碌,沒有時間去細想,現在倒出空來,他就不能迴避了。

    我該何去何從呢?秦雷捫心自問道。這就是他整晚思索的問題。應該說,與文彥博的最後一番對話,給了他很大地困擾,秦雷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處境是如此的微妙,功成名就和身敗名裂就在呼吸之間。也許這一刻。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到了下一刻卻什麼都不是。

    絕對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秦雷暗自咬牙切齒道:我要把事情弄明白!想到這,心中又無力的呻吟道:「可我去問誰呢?」

    直接去問皇帝,我是不是你兒子?或者問太后,我是不是你孫子?這顯然是個很蠢的方法……在沒有摸清事情真相之前,絕對不能在他們面前顯露出半點的懷疑。若是再過些年,秦雷能讓手下絕對效力於秦雷,而不是大秦五皇子殿下時,自然不懼。可現在,顯然還為時尚早。

    尋思半晌。他還是決定自己把事情先搞清楚,不然就太被動的。

    如何搞清楚呢?尋找當年的知情人,就成了當務之急。但這事兒不能經過官方渠道,甚至連諜報司也不能知道。心裡打好了算盤,他終於長舒口氣,轉頭就看見一個佳人俏麗在月下。微笑著望向自己。

    秦雷看一眼她手上的大氅。溫聲道:「來了怎麼不出聲呢?」

    「因為王爺在想事情。」雲裳輕移蓮步,走到秦雷近前。將那柔軟地大氅披在他肩上,微笑道:「王爺沉思的樣子真好看。」

    秦雷伸出手臂一攬,雲裳偷瞧著四下無人,便順從地依偎進他的懷裡。月下,兩人的影子便合二為一了。

    「雲裳……」秦雷輕聲呼喚道。

    「嗯……」調整個舒適的自是,姑娘近乎呢喃道:「什麼事啊?」

    「問你個問題。」秦雷雙目游移不定道。

    「問吧,不過可別太難,太難地人家可答不上來。」雲裳嬌嬌道。

    秦雷輕輕搖頭道:「不難,你喜歡我嗎?」也許是月色太溫柔,讓他堅如鐵石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雲裳不好意思的把頭埋進秦雷懷裡,小鳥般的聲音卻清晰傳進他的耳中:「喜歡!」

    秦雷微微笑道:「為什麼喜歡呢?」

    「喜歡就是喜歡,沒有為什麼。」雲裳緊緊環抱著秦雷,把身子整個縮進他的大氅之中「如果我失去了今天的一切,你還會喜歡我嗎?」

    雲裳一下抬起頭,眨著那雙湖水般清澈的眸子,輕聲問道:「失去一切,是什麼意思?」

    秦雷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殘酷,搖搖頭道:「沒什麼意思。你就當我亂髮感慨吧。」

    雲裳重新把小腦袋埋進情郎懷裡,良久才幽幽道:「你心裡肯定有事。」

    秦雷伸手撫摸著她如瀑般的秀髮,柔聲道:「不要擔心,遇到點小問題,明天就好了。」

    雲裳輕輕點頭道:「我相信你,因為你是這個世上最棒地。」說著重新揚起頭,堅定道:「雲裳喜歡你,只是因為你值得我喜歡,跟其他任何事情都無關。就像歌兒裡唱得一樣……」說這句話時。她雙目中閃動著璀璨地光,在秦雷看來,那是足以將自己化為繞指柔的情。

    靜謐的花園中,只有小蟲在輕輕唱著夜曲。月光灑在地上,彷彿給這大地鋪上了一層美麗的白玉,讓人唯恐破碎了完美。甚至連腳步都不忍移動。

    悠揚的歌聲響起,連蟲兒們也安靜下來,彷彿在聆聽這天籟之音一般。只聽姑娘輕啟歌喉,優美唱道: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陶醉在姑娘化不開地濃情之中。秦雷地雙眼迷濛了……美人恩深,夫復何求?就是為了守護這份情、這個人兒,他也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啊!

    良久良久,兩人才從柔情蜜意中恢復過來,雲裳突然一拍額頭。吐吐舌頭道:「對了,人家是來給你報信地。」

    秦雷微笑道:「什麼事

    雲裳調皮地在他懷裡蹭兩下道:「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這是秦雷時常用的手段,雲裳姑娘不過以子之矛、攻彼之盾罷了。

    秦雷愛憐的揪一揪姑娘吹彈得破的粉腮,輕笑道:「先聽好消息吧,讓我高興高興再說。」

    雲裳嬌笑道:「就知道你會先聽好消息,」說著指了指遠處的小樓,嬌聲道:「詩韻姐姐醒過來了,你高興嗎?」

    秦雷驚喜道:「真的嗎?太好了。」他雖然對自己地外科手術頗為自信。但人沒醒過來,這心便總是懸著,到了此刻才真正的放下。歡喜的抱著雲裳原地轉了三圈,哈哈笑道:「走,去看看去。」說著便甩開大步往詩韻借住的小樓行去。

    「先放我下來。」雲裳見他突然瘋瘋癲癲,不由暗暗後悔道:怎麼不離遠點在說呢?全讓別人看了笑話了。

    秦雷這才訕笑著放下她。姑娘一落地。連小手都縮回袖子中。高低不讓他碰到,口中小聲道:「內院裡全是人。可要給我留幾分顏面。」秦雷撓撓頭,只好與她一前一後,假裝正經的走回詩韻暫居的小樓前。

    雲裳突然想起一事,小聲道:「還沒告訴你壞消息呢。」

    秦雷擺手笑道:「不聽,怪影響心情的,先看完詩韻再說。」說完便蹬蹬蹬的上樓,雲裳只好趕緊跟上,到底也沒把那壞消息講出來。

    秦雷上了二樓,輕手輕腳的拉開房門,便看見床上的詩韻果然醒了過來,不由歡喜萬分道:「謝天謝地啊,小韻韻,你果真是醒了!不然可讓我怎麼活呀……」這傢伙一高了興就滿嘴胡柴,這是老毛病了。

    話說到一半,卻見著床邊一個美麗地貴婦,正滿面驚訝的望向自己。

    雲裳也跟了上來,在他背後小聲嘀咕道:「壞消息就是這個,李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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