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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三章 刺

    許由在房間的陰影中靜靜坐了半晌,他的雙眼盯著從窗縫中洩露進來的一縷陽光,身子一動不動,呼吸也放得極緩。期間不少人上上下下,卻很少有人發現他的蹤跡。

    隨著時光流逝,地上那道光線的顏色越來越柔和,終於移動到了他身上。那橘黃色的光線經過射日弓反射,居然變成了鬼火一般的幽幽紫色,令人不寒而慄。

    輕微的上樓聲響起,起先給他箭的那個黑衣人,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有最多兩刻鐘,目標就要出現了。」

    許由點點頭,一言不發的坐在角落裡。

    「半截木頭……」那黑衣人輕聲咒罵一句,又沉聲道:「我們已經佈置了足夠的高手,可以逼那人暴露在你的射程內,你能保證絕殺嗎?」

    許由又是輕輕點點頭,仍舊一言不發。

    黑衣人似乎已經習慣了在他面前唱獨角戲,使勁搓搓腮幫子,自顧自道:「若是射不準怎麼辦?他們不可能再給第二次機會的。」

    許由輕輕咳嗽幾下,伸出修長而穩定的右手,在桌上屈指一彈,只聽哎呦一聲,便見那黑衣人捂著鼻子慘叫起來。

    樓下的高手們聞聲爬上來,有的拔刀拽劍,朝著許由怒目而視;有的將那黑衣人攙扶起來,關切問道:「管事大人,您怎麼了?」他們雖是高手,卻也要養家餬口、買房置地,所以對文家的管事還是很慇勤的。

    那管事大人一個勁的哎呦道:「快看看我鼻子怎麼了?」待他放下手,眾人便看到他鼻尖上嵌著個白點,湊近了一看,才發現那居然是顆米粒兒。只見那米粒已經深深嵌進了管事的鼻子,眾人不禁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病漢對力道方位的掌握已經出神入化了。

    滿屋子高手再無人願意招惹他,只是將管事鼻子上的米粒取下,止住血了事。

    那管事地一邊捂著鼻子,一邊嘶聲笑道:「許先生有如此神技。主公大事可成矣。」

    「我只射一箭……」許由終於開口道。

    殘陽如血,映得天邊一片彤紅,也將馬車的影子拉得老長,車輪碾過地面,發出有節奏的咯吱聲,讓人聽了昏昏欲睡。

    看看道邊的景致,眼見著京都在望,秦雷吩咐道「快到中都了。叫黑甲騎兵轉回吧。」

    石敢恭聲應下,對騎兵頭領做了個撤退地手勢,那頭領點點頭,便將騎兵們打發回去,自己則策馬湊了過來。

    到得秦雷面前一丈處,那頭領摘下頭盔,卻是黑甲騎兵副統領俞錢。便見他向秦雷恭敬行禮後。吞吞吐吐道:「王爺,明日是屬下老母七十壽誕,屬下想……」

    秦雷聞言高興笑道:「可喜可賀啊,准你兩天假,十一號再回營吧。」這就是雙主官制的好處,一個有事,另一個便可以隨時補上,絲毫不影響隊伍的日常作訓。

    俞錢歡喜的點點頭,恭聲道:「多謝王爺。」便離了黑甲騎兵。隨扈在秦雷身側,與他一道往京裡去了。

    秦雷又與幾人說笑幾句,見城門再往,不欲被外人認出,便下馬上了永福的鑾輿。許是白日裡玩得累了。車廂裡靜悄悄的。只見永福靠在詩韻身邊沉沉睡去,若蘭和雲裳也不是點著頭。看起來十分睏倦。

    若蘭幾個看著王爺上,來剛要起身相迎。秦雷輕聲微笑道:「且睡著吧,不用管我。」朝三人笑笑,便在雲裳對面坐下。

    雲裳見他與自己四目相對,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垂首小聲道:「王爺有何貴幹……」

    秦雷見她如此靦腆,不由輕笑道:「幾日不見,喬小姐怎麼生分了許多?」

    雲裳心中嬌嗔道:這人,就愛作弄人。面上還要羞羞道:「民女一向如此……內秀。」聽得邊上的若蘭忍俊不禁,一聲輕笑道:「這裡橫豎沒有外人,雲裳妹妹何苦要裝作不熟呢。」

    雲裳不好意思的去撓若蘭地癢,兩人正笑鬧間,便聽得外面一聲淒厲的警哨響起,緊接著便是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得沉重的鑾輿都微微一跳。

    秦雷面色驟變,沉聲道:「投石車!」這時車門被猛地拉開,石敢焦急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嘶聲叫道:「都下來!敵人有拋車!」一邊說,一邊伸手就要把秦雷往下扯。

    秦雷卻不理他,一邊冷靜道:「雲裳帶著若蘭,石敢帶著錦紋,下車!」忽得站起身子,兩步躥到車廂盡頭,抄手將永福和詩韻兩個一齊抱起,大聲叫道:「抓緊我!」兩位姑娘趕緊乖乖伸手攬住秦雷的腰肢,便感覺騰雲駕霧一般,被他抱著往外跑去。

    雲裳也抄起若蘭,石敢也拉住靠門的錦紋,往車門衝去。

    離門最近地石敢兩個剛下了車,便見一個磨盤大地青石塊凌空飛來,正砸在鑾輿頂上,頓時將那千年楠木所製的車頂砸出一個大窟窿來。

    車廂裡的秦雷只感覺車頂一陣呼嘯的風聲,大腦嗡的一聲,便將全身力氣灌注於雙腿,猛地在地上一蹬,便帶著兩個女孩向前飛了出去,空中還不忘收緊雙腿,反轉身子,讓自己離著危險盡量遠一些,並且背部先著地。

    剛飛到半空中,就感覺整個車體猛烈的一抖,伴隨著鑾輿要散架了一般的呻吟聲,巨大的石塊砸破車頂垂直落下,又將車底洞穿。而那大洞,距離秦雷的雙腳不足一寸……

    待巨石將鑾輿砸得一顫後,秦雷地背部才狠狠的撞在車壁上,那巨大的反衝力。讓他喉頭一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將懷中永福地白色衣裙染上密集的梅花。一時間再也無法使出半分力氣。

    詩韻和永福驚魂未定,便見著秦雷吐血。又嚇又心疼,齊齊尖叫一聲,便淚流滿面地伸出雙手,一人拽著他一支胳膊,使勁把他往車下拖。

    秦雷心急如焚,想要讓她們先走,一張嘴卻又吐出一口血來,只好眼睜睜地任憑兩人擺弄。

    兩人一個是養尊處優地千金小姐。一個更是病體猶憐地嬌貴公主,平日裡手無縛雞之力,此時卻將秦雷這一百三四十斤的身子硬生生拖到了車門口。

    這時雲裳和石敢折返回來,兩人見狀大驚,石敢慌忙替下兩位姑娘,將王爺從車上拖下來,雲裳也將詩韻永福兩個拽了下來。

    眾人剛離開車。又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把已經接近散架的馬車徹底砸成了齏粉。

    經過這番折騰,秦雷也終於回過神來,方纔他只是一時血氣激盪,並沒有受內傷,所以頭腦和身體都還算清晰敏捷。

    定睛一看四周的黑衣衛已經從短暫的驚慌中恢復過來,正在層層結陣。再往外看時,便發現此處乃是剛進城門不久的街道上……一群黑衣人已經趁著方才地混亂衝殺了過來,這些人動若脫兔,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便與外圍的衛士戰在一起。而黑衣衛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將手中弩弓上弦。

    秦雷這方的反擊是由俞錢開始的,這個王府第一神箭手臨危不亂,早將鞍下的鐵臂弓取下,彎弓搭箭行雲流水,抬手便是一箭。正中衝在最前面的敵人咽喉。那黑衣人連出生慘叫都沒有,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氣絕身亡。

    黑衣衛們也回過神來,最前面地一排紛紛拋下手中弩弓,齊刷刷的抽出唐刀,一往無前的迎上對面的敵人。他們能感到敵人的強大,但他們毫不退縮,甚至毫不躲閃,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倒在敵人刀劍之下。他們只是穩定而凶狠的劈出石破天驚的一刀,不求自保,但求殺敵。

    面對著黑衣衛不顧死活的打法,刺客們遲疑了,他們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打手,且被告知只需將目標任務逼到正對小樓地地方便可,卻沒有必要與對手死磕,

    有了這種想法,刺客們紛紛撤回刀劍,格擋住黑衣衛的進攻。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招得手之後,黑衣衛們狀若瘋虎的呼喝著,更加兇猛的進攻起來,他們要為後面的同袍贏得哪怕是幾息地喘息佈置時間,好將陣型地威力發揮出來。

    明顯技高一籌的刺客們,又是有心算無心,居然被擋在了陣勢之外,這讓城頭觀戰地刺客頭領惱火異常,他們必須在一刻鐘內結束戰鬥,否則便會被聞訊趕來的御林軍剿滅,這是刺客頭領不願看到的。

    想到這,滿面陰霾的刺客頭領咬牙道:「下城!」他身後幾十個身著紅色軟甲的刺客,便毫不猶豫的順著一根根早已綁好的繩索,從城門樓上降落下來。

    黑衣衛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敵人身上,還要留神遠處不時襲來的巨大石塊,還沒有顧得上對後陣展開防禦。待聽到身後的破風聲已然來不及轉身,猝不及防間,只來得及調轉身形,便被幾十個一身血紅的刺客抄了後路,雙方相距不足三丈。

    衛士們的弩弓雖然已經上弦,卻只射出一箭,且在游魚般靈巧的刺客面前,效果不甚理想。只射倒三五個,便被敵人迫近,不得不棄弩抽刀,與對手展開白刃戰。

    這些紅衣刺客不似黑衣刺客那般怕死,瘋狗一樣與黑衣衛猛打猛衝,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防守。衛士們鋒利的唐刀劈下來,總能帶走紅衣刺客的一截胳膊或者半邊腦袋。但與此同時,紅衣刺客手中幽藍的兵刃也能刺穿黑衣衛的鎧甲,兵刃繼續突刺,有的被貼身軟甲擋住,有的卻連軟甲也一道刺破,給衛士們身上留下一個不算太大的傷口。

    但這傷口是致命的,中者無不立斃!

    只一個回合,便有七八個紅衣刺客倒底。而黑衣衛也折損了三五個。

    雙方頓時殺紅了眼,野獸般嘶號著,稍微穩定住身形,便第二次殺在一起。又有七八個紅衣刺客倒底……而黑衣衛,也折損了三五個……

    看到這慘烈無比的一幕,秦雷地心都要碎了,這是自己的黑衣衛啊……最鐵桿的兄弟、最忠心的手下,最珍貴地骨幹呀……

    哇地又吐出一口血,秦雷的雙眼瞬間變成血紅色,嘶聲咆哮道:「黑衣衛,給我殺光這幫畜生!」也不擦拭嘴邊的鮮血。他便伸手往腰間一抽……卻撈了個空,這才發覺,今日居然沒有攜帶佩劍。

    石敢趕緊將自己的佩刀奉上,秦雷一把拿過。石敢卻不鬆手,而是沉聲勸諫道:「此地不宜久留,請王爺速退,」他知道秦雷的脾氣。又加一句道:「不要讓兄弟們的鮮血白流!」秦雷微微一愣。卻旋即咬牙切齒的一把推開石敢,大聲咆哮:「你保護公主轉移。沈乞,帶你的人,跟我來!」理智告訴他,自已應該撤退,保住小命要緊;但他渾身地熱血已經沸騰,除了理智之外的所有一切都控制著他。除了一往無前的衝上去,根本沒有別的想法。

    石敢還要阻攔,卻被秦雷一腳踢開。頓時將他踢了個趔趄。藉著這個空,秦雷便倒拖著兵刃,身先士卒的向陣後衝去。

    見到如殺神降臨一般的王爺,黑衣衛們的士氣一下子提高到了頂點。沈乞帶著本隊嗷嗷叫著緊緊跟了上去,見一切無法改變。石敢也只能跺腳轉身。護衛著永福公主幾個往安全地地方去了。

    所謂主帥拚命,三軍用命。在秦雷瘋狂地激勵下,黑衣衛的戰力硬生生提高三成,頓時將紅衣刺客的氣勢打壓下去。但那些刺客顯然不知道什麼是死亡、什麼是恐懼,他們完全用身體迎接黑衣衛的刀劍,只為了遞出那致命的一擊。一時間雖然損失慘重,卻毫無敗退的跡象。

    城頭上的刺客頭領呼吸粗重起來,與前陣截然不同的血腥刺激著他的神經,刷地抽出腰間長刀,嘶吼一聲道:「所有人都下去!」說著便瘋了一樣攥著根繩索一躍而下。見到頭領大人的勇武,他身後的一百多紅衣刺客也瘋狂了,紛紛拽住繩索,辟里啪啦下餃子一般落下城頭,向著戰團衝去!

    這股力量的加入,頓時讓雙方的實力重回均勢,戰事又慘烈地膠著起來。

    貼身衛士們想要保護王爺,但雙方犬牙交錯,哪裡能夠面面俱到,還是有人殺到了秦雷面前。

    秦雷咆哮著雙手砍出一劍,與對手地長劍啷相交,迸出一連串火星,也震得他內肺隱隱作痛,但見他呲牙咧嘴的慘叫一聲,身下卻伸出黑腳,正踢在對手胯下。那紅衣刺客雖然牙硬,被踢到要害卻也只能唔呀一聲,蝦米一般弓下身子,被秦雷反手一刀,割掉了好大地頭顱,鮮血匹練般得噴湧而出,將秦雷全身染得如地獄殺神一般。

    黑白無常狂笑著收割著廉價的生命,滿天神佛不忍的閉上眼睛。

    每一次呼吸,都有鮮活的生命隕落;每一次吶喊,都有旺盛的靈魂消逝。

    這哪是一場刺殺,真正的戰陣廝殺也比不過它慘烈吧……

    這分明是修羅場--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四章 瞄

    一顆黑色的信號彈呼嘯著騰空而起,陽將天邊鮮紅的雲霞映照成暗紅的血色,妖異而又絢爛。這顏色投影於地面之上,將廝殺正酣的雙方也染成血紅一片,給城門前的慘烈廝殺平添幾分血腥氣息。

    慘烈的搏殺聲、瘋狂的叫喊聲傳到當街那座二層小樓上,與樓內的靜謐形成令人窒息的反差。

    許由透過虛掩的木窗,面無表情地盯著樓下的修羅場,突然微微皺眉道:「你們要殺什麼人?」

    一臉緊張的文府管事小聲嘟囔道:「這你就別管了,待會射箭就好了。」

    許由略一遲疑,沒有再說話,雖然下面的隊伍看起來似曾相識,但與十萬兩白銀和妹妹的性命相比,那份熟悉感實在是微不足道。

    他安靜不說話了,那管事卻焦躁起來,抓耳撓腮道:「那些傢伙怎麼做事的?還不把人給逼過來?」他只看到一些女眷出現在眼前,而狙殺的目標卻遲遲沒有露面。管事的感覺十分不可思議,那些達官貴人們不是十分怕死嗎?怎麼會頂在前面不撤下來呢?

    一個身材奇偉的紅衣刺客衝到秦雷面前,手中單刀力劈華山而下,秦雷不假思索的反手上撩,雙刀啷相交,頓時火星四濺。

    秦雷直感覺雙臂一沉。虎口一陣發麻。險些要鬆手撤刀,齜牙咧嘴地收刀甩手,改為雙手握刀。險之又險地避開對手的挑刺,刷刷刷連劈三刀。想要強攻壓制住對手。

    但那紅衣刺客顯然要比受傷的秦雷更加有力,毫不躲閃的與他對劈了三刀,便將秦雷地身子震歪出去。刺客見秦雷露出破綻,怪叫一聲道:「納命來!」舉刀向他的脖頸猛劈過來。

    哪知秦雷不避不閃,兀自將手中長刀從刺客股溝向上撩。刺客見了心中冷笑道:你中了便是一刀斃命,看你還能砍我!想到這,便手上加勁,獰笑著劈砍下來。

    電光火石間,雙方身形交錯,便見血光漫天。那紅衣刺客竟被秦雷劈成了斜斜的兩半。而刺客的刀……卻停在秦雷頸前三分處。再也不能寸進。

    刺客難以置信的低下頭,看著突兀插在手肘上的銀色長針,滿臉驚駭的倒地而亡。

    秦雷也不回頭,扯下一道布條,將刀柄與手掌綁在一起,沉聲道:「你怎麼過來了?!」

    一個婀娜的身形出現在秦雷邊上,雙手扣著一些暗青子,天女散花打出去,將兩個刺客打了滿面桃花。姑娘心疼看了秦雷一眼。也不答話,只是用心護在他的左右。

    此時不是說話時,秦雷也住了嘴,揮舞著手中長刀,潑水般揮灑出去。有雲裳的護持。他更加肆無忌憚地只攻不守。威力何止增加了一倍,頓時將刺客陣中殺出個窟窿來。

    看到那魁偉刺客被劈成兩半。刺客們地氣勢突然回落,再沒了方纔那種悍不畏死的勁頭。原來秦雷誤打誤撞,居然將刺客首領斬於刀下,看到王爺大展神威,黑衣衛的士氣頓時高漲到了頂點,此消彼長間,便漸漸佔了上風,在秦雷的帶領下,將紅衣刺客殺得節節敗退。

    這時沈乞終於擠到了秦雷身邊,二話不說,便命人將他圍在中間。秦雷看見這邊大局已定,也沒有再耍橫要強。扶著沈乞的肩膀一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雙目一邊四下巡梭,但見陣前仍舊膠著,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剛要鬆口氣,卻駭然發現,道邊的民房上竄下十幾個鬼魅般的身影,朝永福詩韻所在的方向直撲過去。

    那些服飾各異、兵器也是各異的刺客,功夫顯然要比前陣面對地黑衣刺客,和後陣面對的紅衣刺客高了許多。兔起鶻落間,便殺進石敢率領的中軍護衛中。

    中軍護衛的身手冠絕黑衣衛,無奈身後是幾個嬌弱的千金小姐,衛士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保護她們不受傷害上,無形中便被縛住了手腳。讓那些稀奇古怪地刺客殺得落花流水,沒幾個回合便被破去了陣勢,只能拿人命去阻擋對手前進地步伐,形勢一下子十分危急。

    秦雷面色變得嚴峻無比,他統共只有三百多黑衣衛,一百多在前陣,一百多在後陣,剩下的幾十個跟著石敢已經在與突如其來地高手廝殺。除了身邊的七八個人,他竟找不到別的援兵。

    而且他的隊伍被敵人有預謀的切割成三部分,現在場上雙方犬牙交錯,最強悍的連弩便失去用武之地。除了帶兵接應,再沒有別的辦法。

    看一眼殘陣中岌岌可危的永福幾個,秦雷擦擦嘴角的鮮血,把視線轉向身邊的雲裳,輕聲道:「對不起,總把你帶到危險中。」他知道,以雲裳的執拗性子,定然會寸步不離的跟著自己,任何勸說都是沒有用的。

    果然,雲裳無限溫柔的回望他一眼,柔聲回答道:「就是下到阿鼻地獄,我也永遠跟著你。」

    秦雷心中一暖,微微一笑道:「小心了。」便擺刀向石敢那邊衝去,口中厲喝道:「沈乞,跟我去接應石敢!」沈乞也看出了公主那邊的危急,雖然心裡十分不願王爺冒險,卻也只有無奈的緊緊跟隨,大聲命令道:「一級守衛!」十幾個黑衣衛便快步跟上,隨扈在秦雷的左右。

    這些人一走,紅衣刺客身上的壓力頓時一輕,雖然仍舊處於劣勢,一時卻也無法被消滅。

    那邊地石敢也注意到秦雷這邊地動靜。吩咐隊伍且戰且退。想要與王爺合兵一處,卻被刺客們識破意圖,利刃般插進石敢與秦雷兩隊之間,堅決阻止石敢的撤退。

    石敢見手下的衝鋒被打退。憤怒的咆哮一聲,一挺手中地紫金槊,親自帶隊發起了第二波衝鋒。對面的兩個刺客早知道他的剛猛,也不阻擋,錯身將他讓了出去,卻把其他人關在其中。

    秦雷在衝鋒途中,便已經看清這些刺客的意圖:他們凶狠的圍攻石敢的外圍,卻遲遲不肯突破進去,乃是攻自己的必救之處,逼迫自己上前。心裡雖然明白。但妹妹不能不救、詩韻不能不救、若蘭也不能不救。即使是個陷坑,也只能先跳下去再說。

    秦雷和沈乞的隊伍毫無花巧的與刺客撞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廝殺旋即展開。到了危難時刻,雲裳終於不再矜持,將手中兩條銀光閃閃地絲帶舞得銀蛇匹練一般,一個人就對上了三個刺客,還絲毫不落下風。

    秦雷也與一個手持判官筆地刺客戰在一起,他手中的長刀早已捲刃,此刻換了一根鐵槊在手中。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正好克制那專門近身點穴的判官雙筆。也彌補了秦雷實力上的不足,雙方你來我往的戰在一起,一時分不出勝負來。

    沈乞則帶著手下結成三才軍陣,三三一組。攻守有度。用人數和陣法上的優勢對付敵人,也纏住五六個刺客。

    有了秦雷他們的牽制。石敢這邊頓時輕鬆了許多,衛士們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重新結起陣來,以拚命三郎石敢為矛頭,與其餘的刺客纏鬥在一起。

    場上地局勢頓時一變,一時間各個方向都無法決出勝負,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均衡!

    場中廝殺的眾人也許感覺過了很久,但其實從第一塊大石落下到現在,只過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而已。

    隱藏在遠處屋脊的李家供奉頭領看了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尖嘯一聲道:「我們也上!」便帶著李家地供奉從民房上躍下,往秦雷這邊奔來。

    除了隱藏在小樓上地許由,這已經是此次行動中,文李兩家的所有力量了。

    秦雷一邊與判官筆廝殺,一邊用眼睛地餘光看到了那十幾個生力軍的加入,心中不由叫苦一聲。這一走神不要緊,卻冷不丁被對手的判官筆在胳膊上一劃,若不是反應迅捷的抽回手,右臂七成要毀於一旦。

    饒是如此,一道清晰可見的傷痕也出現在他的上臂上,鮮血汩汩的流了出來。秦雷如受傷野獸般嘶嚎一聲,突然將手中鐵槊向對手擲出。那人雖是高手,卻也不得不仰面彎腰,一個鐵板橋,堪堪的避過他這流星趕月般的乾坤一擲。

    擲出鐵槊後,秦雷的身子也就勢前撲,雙手把住那人的右腳。他算準了對手要用鐵板橋,雙腳便無法移動,因而趁虛而入,一舉成擒。

    抓住對手的右腳後,秦雷毫不停滯的暴喝一聲,上身一擰,雙手便將那人掄了起來,在空中畫個半圓,擲鏈球般的扔到半空中。

    這股衝力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秦雷的身子也趔趄倒地,但他顯然已經預料到此種情況。背還沒著地,便扣動胳膊上的臂弩,一箭射向空中,正中那人的心臟,鮮血頓時噴湧出來,落地後自然氣絕而亡。

    黑衣衛趕緊將王爺扶起,稍一穩定心神,秦雷便看見那些新出現刺客居然皆是高手,而且出手狠厲遠勝於旁人。這些人一加入戰團,黑衣衛便出現了慘烈的死傷。

    望著手足兄弟們片片倒下,秦雷虎目通紅的高喝一聲道:「兄弟們,今日若是一齊戰死,我們便去地下佔山為王,絕不受那閻王爺的鳥氣!」

    聽了王爺的吶喊,黑衣衛們頓時熱血沸騰起來。是呀,死又怎樣?橫豎都是堂堂的大秦爺們,死生都是王爺的忠誠衛士!

    黑衣衛們徹底忘記了生死。他們心裡只有一個信念:殺敵!

    武藝不如敵人不要緊。黑衣衛們用自己地血肉之軀將敵人地兵刃夾住,給同袍創造斬殺敵人的機會。刀槍被敵人擊飛了不要緊,衛士們張開雙臂衝上去,死活也要抱住敵人。在他的脖頸上狠狠咬一口!

    看到這一幕,秦雷徹底癲狂了,一手拎起一根長槍,嘶叫著舞成車輪,衝殺進敵人陣中。

    刺客們雖然個人功夫了得,但相互之間並無配合可言,面對著狀如瘋虎的秦雨田居然毫無辦法,只得紛紛退卻以暫避其鋒芒。

    竟讓他一陣衝殺進了石敢陣中,團團轉動間,秦雷隱約看到幾個窈窕地身影出現在眼前。連忙剎住腳步。這一停下不要緊。頓時感覺眼前一陣眩暈,若不是用鐵槊拄著地,差點便要趔趄著摔倒。

    詩韻連忙將他扶住,關切道:「怎麼了?」

    秦雷頭暈腦脹的乾笑一聲道:「沒事兒,就是有點暈。」便見著幾個手持斧鉞的刺客透過陣勢殺過來。秦雷抬槍咬牙迎上,竟要以一敵五!

    長街上犬牙交錯,每一寸土地上都展開著慘烈的廝殺,衛士們縱使想救王爺,卻也一時難以靠近。

    秦雷浴血奮戰多時。渾身負傷七八處,已經成了一個面目全非的血人。那五人哪能料到他就是此次的目標人物,只道他是一員猛將,是以並未拚命。而是呈扇面將其為主,想要覷得機會將其斬殺。這倒讓秦雷得了便宜。

    只見他將手中一柄鐵槊舞得如暴雨梨花。堪堪將五人的兵刃悉數格擋,火星四濺、啷作響間。居然絲毫不給五人機會。

    這五人乃是同門兄弟,本身功夫不弱,相互間又配合純熟,一向自負得很,此時見五打一居然還久攻不下,不由惱火異常。

    只見左邊一個怪叫一聲,將手中小斧盤旋擲出。那斧子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過秦雷舞成一團的鐵槊,朝他的肩膀斬去。

    幾乎同時,右邊一個也擲出手中小斧,同樣朝秦雷另一邊臂膀斬去。

    秦雷不敢怠慢,只好撒手撤槍,擰腰一個蘇秦背劍,彎腰前傾,讓過呼嘯而來地兩柄小斧,又就勢抽出小腿上綁著地兩柄匕首,一左一右持在手中。

    對面的五個刺客見秦雷換成了匕首,心中不由一鬆,他們方才忌憚他手中的鐵槊,才束手束腳不得全功。此時雙方兵刃的長短易位,在五人心中,自然可以將其手到成擒。

    五個刺客陰陰一笑,便朝秦雷同時衝過來。卻見秦雷毫無懼色的反握著匕首衝上去,靈貓般的閃身,躲過了中間一個的兵刃。二人交錯間,秦雷又反手將一柄匕首插入那人的心窩,就地翻滾著與對方重新拉開距離。

    招式的靈動與嫻熟,竟然遠勝於方才持刀舉槊之時。

    剩下地四人心道:小子,你不要女眷了嗎?他們早已看出,這人是為了保護女眷而來。此時雙方易位,他們便橫亙在了他與女眷之間。

    如此大好機會,這些陰險的傢伙怎能錯過,也顧不上死去的同門,轉身便要拿下女眷,逼迫此人自裁。卻見著一個綠衣女子雙手持著兩條血跡斑斑的長絲帶,滿面寒霜的站在他們面前。

    四人從沒見過如此美麗地女子,即使是她此刻粉面含煞,怒目而視,依舊令他們魂不守舍。還沒有反應過來,左右兩人便被靈蛇般地絲帶纏住了脖子。

    只聽得那女子怒叱一聲,雙手便翻腕一攪,竟然將兩人的頸骨勒斷,登時氣絕而亡。

    另外兩個剛回過神來,卻被秦雷從背後一人一刀,銷賬了事。

    望著滿臉關切地雲裳,秦雷擦擦額頭的血汗,喘息笑道:「果然是禍國殃民……」他們兩個似乎有心電感應,秦雷方才並沒有回頭,就知道她已經來到身後,這才擺脫了束縛,大膽衝殺出去。

    「終於找到他了!」那小樓上的管事欣喜若狂道:「就是那綠衣女子邊上的那個!」說著忍不住抱怨道:「這傢伙怎麼成了這副鬼樣子?若是不說,誰能看出是個王爺啊……」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五章 射

    這管事的其實看了秦雷半晌,但根本無法將這個渾身浴血、狀若厲鬼的男人與大秦五皇子殿下聯繫起來。

    但雲裳詩韻是醒目的,順著她們關切的目光,管事的才鎖定了秦雷的身形。他知道,此次五殿下出城,乃是攜帶親密女眷踏青去了,所以在他的隊伍中,根本找不到第二個男子,能受到女眷如此的關注。

    如果有,那一定是秦雨田無疑。管事的心中篤定道。

    順著那人的目光,許由看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秦雨田,微微一皺眉,便將背上的射日取了下來,又反手從身後的箭壺中抽出一支雕翎長箭,彎弓搭箭便要瞄準。

    「慢著!」邊上的管事突然出聲道:「怎麼不用我給你的箭?」

    「沒有差別,都是一箭斃命。」許由面無表情道,身為絕世箭客,他有自己的驕傲。淬毒,無疑是箭客的恥辱,許家所不取也。

    那管事的聞言惱火道:「萬一沒有射到要害呢?」

    「不可能。」許由沉聲道:「我射他的胸口。」為了讓這混蛋放心,他妥協了……胸口是人體幾大要害中,最容易射到的一個。

    「萬一他的心長偏了呢?」管事的顯然看過許多傳奇演義,十分不放心的質問道。樓下戰場中,殺敵最多的便是前陣的統領俞錢,他箭無虛發,百發百中,每一次挽弓,都可以帶走一個黑衣刺客的生命。與此同時,他還將前隊的攻防梳理的有條不紊。他就像戰場上的一塊冰,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也不會喪失心頭的冷靜。

    在頂住刺客地正面進攻後。用一支支利箭,引導著黑衣衛向敵人發動了一波波精準而有力的逆襲,眼看就要將數倍於己的敵人擊潰。

    又射出一串連珠箭,俞錢終於可以喘息片刻。剛要擦擦額頭的汗水,突然心中一陣悸動,抬頭往臨街的一棟小樓上望去。恰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窗口一閃即逝。

    「許師傅!」那人給他留下地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僅看到一面的側影,俞錢便脫口叫了出來,轉瞬便想到一種恐怖的可能,渾身汗毛便根根直立起來。

    回頭看一看激戰正酣的王爺,他唯恐令其分神,也不敢出聲示警。對邊上副手低喝一聲道:「我去支援王爺!你們加緊打退敵人!」也不待那副手答話。他便翻身下馬,游魚般擠過混亂的戰場,向王爺所在方向穿行。

    秦雷已經遇到大麻煩了。方纔他與雲裳收拾了那五兄弟,還沒有直起腰,便聽的耳邊一陣破風聲。害得他拿出看家招式懶驢打滾,這才躲開了致命的一擊,卻仍被斜刺過來的長劍劃破背上軟甲。留下一道深可見骨地傷痕。

    雲裳趕緊飛出手中的素金絲帶,想要纏住對方的兵器,卻被另一人用劍在絲帶上一點。那絲帶頓時沒了力道,軟綿綿的落了地。她顧忌著身後的永福等人,也不敢主動出擊,只得抽出盤發的峨嵋刺,謹守門戶,與那刺客小心對峙。秦雷也滾到了她的身邊,有些狼狽地爬起來,與她並肩對敵。

    只見對面是兩個身著青色道袍的劍客。這兩人功夫奇高,又一攻一守,便如一人一般。而秦雷本就是帶傷作戰,一番惡戰之後,早已是強弩之末,再加上投鼠忌器的喬雲裳,更不是兩劍客的對手。

    沒幾個回合雲裳便被左面一個死死壓制。而秦雷更是被右面一個的寶劍擦到好幾下,若不是他反應敏捷,早就被斬殺劍下了。饒是如此,大量的失血也令他已經搖搖欲墜。手中的短刀自然也沒了力道。

    終於被對手伸劍一蕩,將短刀引到身側,露出了胸前的空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對面的劍客飛起連環腳踹在胸口,登時站立不住。倒飛了出去。

    見了這一幕。雲裳不由肝膽欲裂,便要回身去救。卻被對手死死纏住。心神大亂之下,頓時險象環生,別說轉身,就連穩住身形也是不可能的。

    塵土飛揚間,秦雷地身子重重跌落在地上,正好仰面躺在詩韻的腳下,一口鮮血噴出,將姑娘鵝黃的裙角染成了紅色。詩韻淚流滿面的上前,也不知哪來的力道,將他上身扶起,緊緊的摟在懷裡。

    刺客嘴角浮現一絲冷笑,毫不停留的引劍向秦雷刺來……而秦雷連遭重創之下,渾身便似散了架一般,一時連指頭都抬不起來,更別說躲閃了。

    雲裳雖然被對手死死壓制,三分心神卻一直留在秦雷身邊,見到這一幕不由肝膽欲裂。驚惶的尖叫一聲,扣住手中的峨嵋刺,拼著被對手一腳踹在腰眼上,終於借那股衝勁脫離了糾纏,倒著朝秦雷面前的刺客飛過去,便要圍魏救趙!

    詩韻眼睜睜看著毒蛇般地利劍朝秦雷刺來,不假思索的撲在他的胸口,竟要為他擋住這致命的一擊。秦雷滿面惱火的要將她推開,卻被姑娘死死地抱住,說什麼也不離開他。

    那兩個劍客十分默契,後面一個尖嘯一聲,前面一個就知道了雲裳地動作,左手不慌不忙的向後一甩,一根九節鋼鞭便呼嘯著向雲裳天靈蓋砸去。

    雲裳只得舉刺招架。但筷子般地峨嵋刺,哪能架得住那鋼鞭的招式,頓時被連人帶兵刃一起砸到地上。峨嵋刺被雙雙震落,雲裳卻已經不知道疼痛,甫一落地,便雙手一撐,繼續前衝,卻感覺左腳腳腕一緊,便被一股大力倒著扯了回去。卻是被身後那人用軟鞭纏住腳踝。再也前進不得。

    藉著這空,詩韻已經把秦雷向後扯出八尺遠,與前來救駕的石敢等人匯合在一起後,她才跌坐在一邊,急促的喘著氣……拖動一個一百四十多斤的男子,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她心中不禁羨慕起雲裳來了。要是自己有她一半的功夫,萬不至於拖個人都如此費勁吧。

    見獵物暫時逃脫,那刺客先是微微可惜的歎口氣,轉眼又輕蔑一笑,一往無前的挺劍殺來,顯然沒有把孔武有力地黑衣衛放在心上。

    果然,石敢與沈乞並三個黑衣衛,五人大戰刺客一人。居然絲毫不佔上風,甚至還被接連傷了幾個。但五人悍不畏死,堅決不退一步,雖然左支右絀,但那刺客一時卻也無法破陣而過。

    另一個刺客見此情形心中焦躁,狠狠一扯手中的長鞭,將雲裳拖到面前。便要舉劍將其刺死,好去增援師兄。

    但那寶劍還未落下,卻感覺身後一陣淒厲的破風聲,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被一支狼牙長箭從背後腋窩處透胸而入,那箭頭勢大力沉,居然又從他另一側的身前腋窩處鑽了出來。那刺客的心肺被洞穿,自然頓時噴血而亡。

    雲裳艱難的抬頭看去,便見王府地神箭手俞錢,大步朝自己這邊跑來。她剛想開口說話。卻感覺喉頭一甜,忍不住一口吐出血來。

    邊上幾個衛士趕過來,將她團團圍住,現在四面都是敵人,到處都是廝殺,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是以衛士們也只能將她原地保護起來。

    方纔那奪命一箭,正是許由在奔跑途中射的,當他跑到喬小姐面前時,仍然還保持著雙手握弓的姿勢。他剛想停頓一下。卻見喬小姐雙眼惶急的向身後瞥去。

    俞錢會意的點點頭,逕直從喬小姐和石敢他們身邊越了過去,在兩丈外站定,而他的身後,正是詩韻抱著秦雷跪坐的地方。

    俞錢沒有再往別處看。他地雙眼緊緊盯著街對面六十丈之外那棟小樓。凝神靜氣的錯步引弓,將一支狼牙長箭瞄準了二樓那個黑洞洞窗口。

    他已經可以斷定。許由就在那扇窗戶後。許由是他的恩師,卻也是王爺假想的頭號威脅。他也知道,王爺當初讓自己拜許由為師,便是指望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勝過許師傅,好名正言順的挑戰他,將其光明正大的……殺死!

    他相信,憑著異常刻苦的練習,再有三年,自己便有資格挑戰箭神傳人。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天來地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其實他知道,雖然自己一向驕傲,但現在的自己還不是許由的對手。但他仍舊義無反顧的擋在王爺身前,義無反顧的拉弓瞄準,預備射出此生的最後一箭……他知道,許由是驕傲的,絕對不會迴避自己的挑戰。

    作為一個天生的獵人,射手中的射手,他有野獸一般地直覺,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許由方才流露出來的殺意。所以他要先發制人,只要許由從窗戶上露出頭來,他便與其同歸於盡,解了這個無解的危局。

    士為知己者死,吾所謂為此者,以明君臣之義!

    許由自然也看到了俞錢,那個視自己為師的青年人,此刻卻用自己教他的射鵰箭式,遙遙指向自己。

    這應該是許由一生中遇到的,最接近自己的一人……其實許由承認,論才華天賦,對方都要略高於自己。那套射鵰箭法,俞錢就比他這個師傅用著還要純熟。

    其實許由的心中,對其很是忌憚,他能預見到,不需要幾年,天下第一箭客的名頭便要改姓俞了,這是視天下第一為生命地許由不能容忍的。

    對於這人的挑戰,許由自然不會迴避,他不僅要將其毀滅,還要將其守護的東西一道粉碎。方能震懾住其他挑戰者。

    但兩人之間的較量,結果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因為許由有射日弓,會射日箭法……能射落大雕地箭法固然厲害,卻比不過可以射落太陽地箭法。

    一旦下定決心,許由心中便更加冰冷殘忍,他將那管事硬塞到手中的長箭重新取下。一個箭客地高傲不容許他淬毒。他要證明單憑射術,便足矣要所有人的命。

    邊上那管事見他又取下毒箭,終於徹底惱火了,低聲威脅道:「你不是要找你妹妹嗎?告訴你她就在我們手裡,你要是敢不聽話,」說著淫淫一笑道:「咱們兄弟們可都是粗人,到時候令妹能不囫圇完整,可就不敢打包票……」

    話音未落。那管事只見一道黑色從眼前劃過,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許由手中的長箭刺穿了眼眶,慘叫著倒地身亡。要說這管事的也是倒霉催地,他見進攻受阻,便把自己手下的武林人一股腦派出去,卻沒有留一個高手在身邊。否則許由投鼠忌器之下,也不會下此狠手。

    許由看也不看他的屍首,從箭壺中抽出一支雕翎箭,彎弓搭箭,暗運功法,凝神靜氣的與俞錢隔窗對峙。雖然是在搏殺慘烈的戰場上,兩人卻如身處曠野一般,紋絲不動的對峙著,雙方都知道,當那虛掩的窗戶打開的時候。便是一決生死地時刻。

    一陣東風在戰場上吹過,將街道兩旁樹上的桃花吹落,一片鮮紅的細小花瓣,便如迷濛細雨一般飄灑在廝殺人群的頭頂。

    那東風吹下了落英,也吹開了那扇要命的窗戶……

    縱使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兩人也能隱約聽到窗軸相互摩擦,發出的吱吱呀呀地聲音。

    兩人的瞳孔幾乎縮成兩個點,全部的精氣神都凝聚在箭尖上,便看著那窗戶開了一分、兩分、三分……終於嘩的一聲,一下子被風吹開……

    完全是同時。一聲微顫的弓弦響起,兩隻利箭閃電般對射出去。

    射出弓箭以後,兩個射手也不管效果如何,一個側身猛撲,一個就地打滾。想要躲開對方的攻擊……在這個距離。無論是三石弓還是四石弓,中者必死。毫無區別。

    從小樓上射下的一箭,似乎帶著風雷之聲,完全脫離了雙眼的捕捉,俞錢只來得及側了側身,便被洞穿了肩胛骨,那弓箭去勢未絕,居然又將三丈外一個刺客的腦袋轟成了個爛西瓜。

    俞錢被那猛烈的衝擊帶倒在地,正躺在秦雷正前方。他地右肩被射出一個杯口般的大洞,鮮血泉湧而出,瞬間便將他半邊身子染紅。

    而許由的身影!卻重新出現在窗口,仍然擎著射日弓,向俞錢的方向瞄準。

    俞錢苦笑一聲,剛要閉目等死,卻突然發現對方的箭頭微微移動了方向,竟然指向了邊上的王爺。

    刷的一聲,許由毫不猶豫的射出第二箭,目標正是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秦雷。

    俞錢咬碎鋼牙,爆發出所有的力量,身子如獵豹一般彈起,正擋在王爺與許由之間。幾乎是同時,那支威猛絕倫地雕翎箭便洞穿了他的胸口,卻仍舊朝秦雷的胸口射去,兩者之間,再無阻礙。

    俞錢不甘心的歎口氣,剛要閉上眼睛,卻看見一道鵝黃色的倩影撲在了王爺胸

    那鵝黃色上綻開地血花,便是俞錢對這個世界地最後記憶……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六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一陣急促的東風捲過,鮮紅淚雨般的桃花,紛紛從秦雷與詩韻的頭頂飄落。

    看著詩韻又一次撲到自己身前,看著那長箭向詩韻背後射來,秦雷的心弦崩然而斷,渾身如遭雷擊一般,左臂竟然恢復了知覺。

    不假思索的,他閃電般出手,將姑娘推到一邊……卻仍舊晚了一瞬間,那罪惡的長箭還是貫穿了他的手背,紮在姑娘的後腰上。

    他的左手登時被鮮血染紅,既有他的血,也有詩韻的血……

    幾乎是同時,他看見俞錢滿臉欣慰的轟然墜地,片片桃瓣飄落在俞錢的身上,讓鮮血更紅、讓悲傷更痛!

    那妖艷的紅刺激著秦雷的心神,他雙眼直愣愣的望著死去的俞錢,一下子忘記了呼吸,轉瞬卻被懷裡詩韻一聲痛苦的呻吟喚醒。

    秦雷狠狠一咬下唇,鮮血便汩汩流了出來,他也終於藉著這疼痛,恢復了心中的清明,身子也重新聽起使喚來。

    只見他伸出完好的右手,緊緊攥住那兀自顫動的長箭,又用拳頭使勁按住自己被貫串的左手,不讓長箭搖晃,不讓詩韻的傷口再流血。

    詩韻顫抖著伸出小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聲音微弱道:「不要管我,快跑……射……箭……」說完便昏厥了過去。

    秦雷緊緊咬著下唇,虎目中溢滿了淚水。不知道姑娘是否傷到內臟,是以他不敢抬頭、不敢動作,唯恐引起姑娘的身子晃動,導致無法承受的後果。

    他只能低著頭,嘶聲道:「來人啊……護駕呀……」淚水終於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下,正落在姑娘冰涼的手心中……

    這一切來的太快,以致於當俞錢二次中箭時,邊上的侍衛才反應過來。他們發瘋一般甩脫對手,湊上來將王爺層層保護在中間。再也不給偷襲者任何機會。

    此時,沈冰終於帶著王府衛士,從四面八方增援而來,場上形勢徹底逆轉。正在呼喝搏殺的刺客們知道沒了希望,頓時氣勢大減,想要從各處逃跑。

    紅衣刺客轉身往城門退去。想要出城逃避,卻被接到信號折返回來的黑甲騎兵堵住,一個衝鋒便碾落成泥。

    黑衣刺客本來就被黑衣衛死死壓制,就是想逃跑也無法轉身,看見身後殺來地王府衛士,也不知誰帶的頭,便紛紛跪地繳械投降。

    那些文府和李家的高手供奉們見狀想要脫離人群,擇路而逃。剛剛脫離人群,就被密集的弩弓打擊,死傷了大半,只有不到兩手之數躲進民巷之中,喪家之犬般四散逃竄了。

    陸陸續續的,這段不到百丈長的街道上,便密密麻麻擠滿了從四處趕來地王府屬下。足有千餘人的樣子。

    一隊諜報司直屬密探,在沈冰的帶領下包圍了那道左的小樓。沈冰一馬當先衝上樓去,只見到一具渾身烏黑的屍體,而那病鬼許由,卻已不見了蹤影。

    一腳踹倒身邊的圓桌,沈冰狠狠地啐一聲,便轉身下樓。剛到了街口,便看見一隊金甲御林姍姍來遲,領隊的正是皇甫戰文。

    而此時,距離第一塊巨石落下。正好過了一刻鐘。

    兩人也算是熟識,面色凝重的稍一見禮,皇甫戰文便沉聲問道:「什麼人如此大膽?」

    沈冰搖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無聊地問題。皇甫戰文卻不知趣,快步跟上問道:「傷亡大不大?」

    沈冰聞言身子一顫,雖然依舊沒有說話,步履卻沉重起來。

    皇甫戰文看看四周,只見長街之上滿地的屍體,不由咋舌道:「看起來損失慘重啊。」又自言自語道:「對頭這麼大的動作,你們王府怎麼連個信兒都沒有?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

    沈冰的屬下終於聽不下去。紛紛向這多嘴多舌的皇甫校尉怒目而視。

    皇甫戰文再想跟著往裡走,就被諜報司的密探攔下,皇甫戰文瞪眼道:「幹什麼攔我?」便聽那密探沒好氣道:「警戒區域、閒人免進。」

    「沈大人,你不能這樣啊,我要見王爺……」皇甫戰文朝沈冰的背影高聲叫道。沈冰卻頭也不回地往裡面走去。

    進了王府護衛防守的區域。沈冰能感到一道道或是憤怒、或是不解的目光向自己射來。雖然沒人說話。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被人一下下戳著脊樑骨。

    今日王爺遭此無妄之災。京都諜報局要負八成的責任,他沈冰難逃其咎……

    沈冰步履沉重的向裡走,正碰上黑衣衛抬著一副擔架過來。沈冰看一眼架上的人,竟是神箭手俞錢,只見他渾身鮮血,胸口被洞穿,已經死去一會兒了。

    沈冰心中咯登一聲,向前緊走幾步。分開滿面警惕的護衛,終於見到了抱著李家小姐的王爺。看著那支貫串王爺左手、又紮在李小姐背上的長箭,沈冰雙膝一軟,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道:「請王爺責罰……」

    秦雷瞥他一眼,沒有他想像中的雷霆之怒,而是平淡吩咐道:「找一間屋子,準備所有的器械,我要動手術。」聲音沒有一點抑揚頓挫,彷彿怕震傷懷中的姑娘一般。

    沈冰趕緊一邊應下,一邊站起身來,急匆匆的準備去了。

    雲裳也在若蘭和錦紋的攙扶下,蹣跚著來到秦雷面前,聲音微弱道:「詩韻姐沒事吧?」

    秦雷微不可察的點點頭,輕聲道:「你傷得也很重,不許到處亂跑,趕緊躺下歇息,這邊事情了了,我就去看你。」

    雲裳搖搖頭道:「不礙事……你傷得也很重,還是先包紮一下吧。」說著便急促的咳嗽起來。

    秦雷心疼道:「我不礙事。待會擱下詩韻便去包紮。歇著吧,聽話,你一向是最聽我話的。」雲裳這才不再堅持,若蘭和錦紋趕緊將她扶到大車裡歇息去了。

    方才迷糊過去的詩韻,又悠悠轉醒過來,剛要說話。卻聽秦雷柔聲道:「別說話,等著好些了再說不遲。」

    但詩韻沒有聽話,而是斷斷續續道:「不要哭,這世上不該有什麼,能讓我地……男人流淚的……」她的意識還停留在昏過去地那一霎那,那一刻她看到了秦雷眼裡的淚水。

    秦雷本已經止住了淚水,可聽完她地話,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來。淌落在雲裳蒼白的面頰上。他緩緩地點下頭,輕聲道:「今日之後,再無一滴淚水……」詩韻這才重新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道:「你在我心裡,一直是頂天立地地英雄,雖然你老是不正經,但我依然這樣認為……茫茫眾生之中。你是最特別的一個,讓我怎麼都忘不下……」

    秦雷的淚水放肆奔湧而出,他一直以為,詩韻對自己的感情多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他一度以為她只是因為見不到別的異性,又不想接受別人的安排,所以才勉強與自己湊合的。

    因為她是那樣地完美,無論是哪方面,幾乎都完美到令人自慚形穢,秦雷甚至不知道……除了自己,還有誰能配上她……

    好吧。雖然他如此自誇,心中卻仍是惴惴,因為這女孩不像雲裳那樣,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讓你一看便知其好惡。詩韻是個很傳統的女孩,她的性情嫻靜而內斂,心中十分能藏事。即使心湖起浪,面上卻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所以秦雷對兩人的感情其實是有一絲不自信的。

    但今天,他知道了姑娘的心,她是愛自己的。而且要比自己對她地感情更深十倍。那是一種純粹的美好,深沉而又內斂,只是偶露驚鴻一瞥,雖不奢華、且不張揚,卻如赤子般真摯。如紅日般熱烈。絕不亞於這世間的任何一份感情。

    倘若有人毫不猶疑的為你擋住襲來的刀槍,那她或他。定然把你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你還有什麼理由不珍惜這樣的感情呢?沒多久,沈冰便匆匆趕回,還帶了一個十八人抬的大轎子過來,這轎子是秦雷的王轎,但他嫌這玩意太笨重,又耽誤事,所以內侍省送來之後,竟是從來沒有用過。

    好在黃召做事小心謹慎,擔心王爺哪日會心血來潮,想坐把轎子了,所以每日都派人打掃一遍,再加上一直是全新地,是以裡面倒要比一般居室還要乾淨。秦雷一說準備淨室,沈冰便想起了那個轎子,一面令人去秦泗水那取來最好的器械藥具,一面快馬加鞭往清河園求援。

    好在事發的地方距離園子不遠,不到一刻鐘,他便帶著那轎子轉回,只是累壞了輪流抬轎的三十六個轎夫。

    將沉重的轎子落在地上,再把手下取來的器械藥具擺好。來不及擦汗,沈冰便氣喘吁吁的跑到秦雷身邊,沉聲稟報道:「請王爺進轎子手術。」他是見過王爺那神乎其技的心肺復活術的,既然當時王爺可以將太醫判定死亡的念瑤姑娘從鬼門關拉回來,那麼他就一定可以把詩韻姑娘治好。沈冰堅信這一點。

    秦雷點點頭,吩咐一聲:「把若蘭叫過來。」便讓石敢與沈冰扶著自己地腰帶,將自己從地上直楞楞的拔起來。整個過程中,他的上身紋絲不動,完全沒有晃到懷裡的女孩。

    定定站了一會兒,確信雙腳重新充滿力量後,他才穩穩的邁出一小步,緩緩走進那足有兩丈長,丈半寬地大轎中。這時若蘭也聞訊趕過來,幫著秦雷將詩韻慢慢地平放在潔白的軟床上,而秦雷地左手,依舊被釘在那箭桿之上。

    沈冰和石敢知道若蘭姑娘對救護蠻在行,便輕手輕腳退下,命令所有人退後三丈。成圓環守在轎門口,又吩咐眾人噤聲,這才安靜等待王爺將手術完成。

    轎子內,秦雷面色慘白的吩咐道:「給詩韻麻醉。」若蘭趕緊將一碗調對好的麻沸湯給詩韻服下。

    「給轎子消毒。」見詩韻服下麻藥,秦雷繼續命令道。

    若蘭趕緊從藥具箱中翻出高度提純的白醋,一股腦地潑灑在轎子中。權作消毒之用。這東西揮發性比精酒還要強,所以秦雷寧肯忍受令人滿嘴口水的酸味,也要用它而不是精酒。

    待消毒完成後,不用吩咐秦雷吩咐,她便取出兩幅嶄新的帽子、口罩,先給秦雷戴上,然後自己也戴上。再從一個精酒罈子中取出兩副薄如蟬翼的手套,給秦雷右手戴一隻。再給自己也戴上。

    趁著她忙活的功夫,秦雷已經將詩韻後背上的傷勢仔細觀察了半晌,終於輕舒口氣,隔著口罩道:「好在這箭地箭頭要比一般的長,所以倒鉤沒有扎進她的肉裡,這樣傷害能小些。」

    聽他說得愉悅,若蘭的眼淚卻快要掉下來了。她雖然不懂軍事,但也能看明白,那箭頭分明已經消失在殿下的手背上,若是倒鉤不在詩韻背上的話……就一定是在殿下的手背中。

    秦雷看她一眼,輕聲道:「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救人要緊,拿些冰塊來。」若蘭趕緊將一個密封地藍色鐵箱子打開,用網兜把裡面棉被包著的冰塊取出來一把,再裝進一個豬尿泡中,這是為了防止冰塊化成水。四處亂跑而為之的。

    秦雷指了指已經昏睡過去的詩韻,小聲道:「把冰塊擺在她身邊,別貼身,會凍傷的。」若蘭照做,接連將十幾個裝著冰塊的尿泡擱到詩韻床上。不一會兒,這密封的轎子便一片冰冷,從初春回到了隆冬。

    待她擺弄停當,秦雷又指指箱子裡地一個瓷瓶道:「揭開蓋放在我右手邊,再把那把最利的剪子給我,你就仔細扶箭桿站著好了。」說完便把一根極短的軟木棍含在嘴裡。

    若蘭點點頭繼續照做。將那素白色瓷瓶擰開,便問到一股濃重的酒氣。她是不能喝酒的,只聞了一下,便感覺腦子有點暈。唯恐將那瓶子失手打了,趕緊將其擱在秦雷的手邊。

    秦雷朝她笑笑。接過她遞上的鋼剪。在自己手背上一比劃,便將那堅硬的箭桿剪斷。

    雙手扶著箭桿的若蘭。看到這一幕,感覺心兒都快要蹦出來了。

    但秦雷卻只是悶哼一聲,便反手將那一瓶精酒倒在自己的左手背,趁著那股痛殺人地鑽心麻漲的感覺,微微抬起左手。

    好在他的左手已經痛的幾乎失去知覺……誰能分辨出鑽心的痛和鑽心的痛哪個更痛呢?

    終於,他的左手抬起了一指高的一段,只見他穩定的身處右手,二指緊緊夾住箭頭。猛地一咬牙,左右手同時用力,將那箭頭從詩韻背上拔了下來。

    「快止血!」秦雷痛的汗如雨下,卻仍沒忘了嘶聲喊道。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七章 怒火燎原

    若蘭在一邊早就準備好了,聞言趕緊將蘸著精酒的紗布按在詩韻背上,眼睛卻直楞楞的盯著秦雷的左手。

    只見他的左手上,依舊插著那個鋒利的箭頭。看到姑娘關切的目光,秦雷嘴角勉強一扯,艱難笑道:「莫怕,這東西卡在肉裡了,沒有傷到骨頭。」想要做出個輕鬆的表情,卻又禁不住一陣陣鑽心劇痛。不由絲絲吸著冷氣,比哭還難看的笑道:「而且萬幸箭頭無毒,實在是幸運之極。」

    若蘭吧嗒吧嗒掉淚道:「爺,您快整治下自個的傷口吧……」

    秦雷把沾滿汗水的口罩扯下,依舊含著那木棍,含糊笑道:「好……」便將左手伸進冰桶之中,整個左臂很快便徹底麻木下來。

    那箭頭頭上尖尾翼寬,尾翼上還帶著倒鉤。方才秦雷從詩韻背上抬手到一指時,便感覺手背上的創口,被鋒利的箭頭撐大了二分。那種被利刃一寸寸割開的感覺,足以讓任何人痛到瘋掉。

    若不是心神全放在為詩韻拔箭上,他也不會例外。原本他打算就著那股猛勁,一下子把箭頭從自己手背上拔出去。但當終於拔下來時,他卻再也無法忍受那種撕裂的痛苦,不得不將手放進冰桶中,將其全部麻痺了事。

    秦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從他蒼白的臉上流下,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從裡到外的空虛,就連每次呼吸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看一眼安靜躺在床上的詩韻,他咬牙伸出手,從藥具箱中掏摸出一個紫色的小瓶子,湊到嘴邊咬掉瓶蓋,剛要仰頭喝下。卻聽若蘭流淚搖頭道:「不要,雲裳姐姐說過,這東西再用便會折壽的。」

    那正是在荊州府時。雲裳給秦雷用過的藥物,這玩意可以短時間內透支人的潛能。讓人在這段時間內活力百倍、不懼困苦疼痛,但事後卻讓人渾身被掏空一般虛弱,反覆使用是很不好地。

    秦雷將那散發著奇異香味的瓶子略微移開,輕聲笑道:「我原本是一百二的陽壽,就是折上二十年。也不過一百年,」說著淡淡道:「就是把這條命賠上一般,又有何妨?」說完便仰脖喝下那瓶中的藥劑,不一會兒大腦便莫名興奮起來,力量從肺腑湧到四肢百骸,讓他酸軟的手腳重新回復了靈活。

    藉著那股興奮的勁頭,他霍得從冰桶中抽出左手,右手鐵鉗似地捏住箭尖。咬牙便將其拔了下來。若蘭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動作,早已哭成了個淚人。

    秦雷臉上掛滿了汗珠,像拉風箱一般喘息著,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只見他往左手上灑些精酒,又飛快的用繃帶將其纏住。

    若蘭失聲問道:「爺,您怎麼不縫合一下?」

    秦雷難看笑笑道:「包住就不流血了,還是先看看詩韻吧。」

    若蘭知道勸不動他。只好點點頭,將手中被染成暗紅的紗布移開,一個銅錢般大小的創口便映入秦雷眼簾。

    待若蘭給自己換一隻嶄新的手套,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剪開詩韻背上的衣裳,再按住她的創口,仔細觀察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便聽他驚喜道:「我看她出血量不是很大,便猜著沒有傷到肝臟和動脈,看來果然沒有猜錯。」說完滿面笑容的伸出手去。輕聲道:「精酒。」

    若蘭趕緊把一個新的瓷瓶拔掉塞子,遞到他手中。秦雷一下倒了大半瓶在詩韻的創口上,將其徹底清洗乾淨。便拿起一根纖細的鋼針,穿上羊腸線,細心地為她將傷口縫合。

    待將羊腸線打結後,又給她敷上自己用黃連、穿心蓮、大青葉、魚腥草調配的抗菌消炎藥,這才長舒口氣,吩咐若蘭給她包紮起來。

    若蘭先用紗布將詩韻的傷口裹住,再用寬大的繃帶一圈圈纏在她腰上。她做活仔細、手腳利索,不一會兒將詩韻包紮好了。才輕聲問道:「爺,詩韻姐不會有危險了吧?」秦雷將上身軟綿綿的靠在椅背上,閉目小聲道:「如果幾天內不發燒,就沒什麼大問題了。」說完費勁的睜開眼睛,輕聲道:「你趕緊把冰塊撤了。再給詩韻換一下衣服。她現在身子虛,別讓她凍著了。」

    若蘭輕聲應下。按照秦雷的吩咐忙活起來。待到給詩韻換衣服時,她回頭看看秦雷,見他正低頭忙碌。稍微猶豫一下,她還是伸手為詩韻寬衣解帶,更換一身柔軟暖和的衣裳。

    秦雷卻沒心情看詩韻洩露的春光,他正咬牙切齒的將自己左手上地大洞縫合,那種痛苦足以使任何色狼變成柳下惠一般的好人。

    轎子外,聞訊趕來的黃召正圍著沈冰和石敢焦急轉著***,把個石統領轉的頭暈腦漲,不得不伸手將他拉住,小聲道:「求求你別再轉了,眼暈。」

    黃召這才止住腳步,雙手也不知該往哪兒擱,一會撓撓頭、一會兒抄抄袖子,嘴裡還碎碎念道:「王爺和李小姐都平安無事……」

    石敢幾欲抓狂,低聲威脅道:「噤聲,否則就把你攆走。」

    黃召聽了卻不幹了,指著石敢的鼻子小聲罵道:「朝雜家使厲害算什麼本事?有種你們保護好主子爺啊,」說著眼圈通紅的抽泣道:「我要是主子,非把你們一個個都斬了不可……」

    這話說得石敢啞口無言,他咂咂嘴,乾巴巴道:「我的罪責由王爺裁定,用不著你在這吆五喝六的。」

    邊上的沈冰突然沉重歎息一聲道:「你們不要吵了,這次的責任完全在我,等王爺出來,我自會領罪。」

    「領什麼罪啊……」沈冰話音未落,便聽著王爺威嚴地聲音響起,三人齊刷刷的回頭叩首問安。

    秦雷看他們一眼。淡淡道:「黃召,你丫的來作甚?」秦雷對府上太監有鐵的規定,不許他們摻和外府地所有事情,即使貴為內府總管地黃召也不可以。

    黃召哭哭啼啼道:「奴婢聽說王爺重傷,哪還能在府裡待住了。王爺,您沒事吧?」

    秦雷微微一晃戴著黑色手套地左手。輕笑道:「沒事,離心遠著呢。」

    「那李家小姐呢?」對於很可能的未來主母,黃召還是很上心地。

    秦雷笑罵道:「操心事兒還不少,也沒事了。」

    黃召一邊擦淚,一邊陪笑道:「那奴婢就放心了,王爺您臉色看著很不好,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奴婢告退了。」

    秦雷搖頭吩咐道:「先別回去。你去宮裡報個信,就說李姑娘受傷了,先在孤王府上養傷。再去李家幫我告個罪,請他們來幾個人照應一下,」黃召剛要退下,秦雷又輕聲道:「你幫著向李大人捎個話,就說我秦雷改日專程登門賠罪。」黃召細聲應下。照做去了。

    秦雷環視下四周,聲音沙啞的問道:「公主呢?」

    石敢輕聲道:「公主本來說要等著地,但陛下派人將她接回去了。」

    秦雷點點頭,咳嗽一聲道:「知道了。」他的面色逐漸陰沉下去,艱難問道:「傷亡……如何?」

    石敢的頭快低到胸口,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顫聲道:「自騎兵副統領俞錢以下,七十七人陣亡,八十人重傷,餘者也各個帶傷。」

    饒是秦雷早有準備。聽了這晴天霹靂一般的噩耗,還是兩眼一黑,直直的向後倒去。好在沈乞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後。趕緊伸手將王爺扶住,抱在懷裡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湯藥,好半天才悠悠轉醒過來,仰天長歎道:「痛殺吾也……」

    怎能由得秦雷不痛?黑衣衛建成至今雖然不足兩載,但跟隨秦雷南征北戰、歷盡危難,也曾千里轉戰於東方大地;也曾厲兵秣馬於北方草原;也曾奮勇殺敵於南方兩省,無論從忠誠還是戰力上。都是秦雷體系中無可爭議的魁首。

    這支隊伍除了是秦雷地親衛隊之外,還兼具教導隊功能,所有有前途的士兵,都有可能被選拔進其中。經過長則數年、短則半載的考驗和訓練後,最終晉陞為軍官。成為秦雷軍隊中最忠誠、最有力的骨幹。

    兩年來。陸續從中走出了數以百計的大小軍官,以及許多文職官員。絕對是秦雷維繫對內統治的支柱和後盾,其意義無論怎樣誇大都不為過。

    這支隊伍雖然久經戰陣,但因其王爺親衛的性質,一直以來傷亡甚微。之前唯一一次例外,是與血殺對陣時,但那是戰場廝殺,對手又號稱天下第一殺器,所以當時秦雷雖然心痛,但好歹還能自我安慰一下。

    但這次完全不同,這……是一次完全可以避免地傷亡啊!若不是自己得意忘形,小覷了那些縱橫二十年的梟雄,又怎會落得這般田地呢?

    好半晌,秦雷的神智才恢復了清明,但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冰冷徹骨,往昔眼中那種懶散的笑意再也不見了。只聽他沉聲道:「從孤開始,所有犯錯的人員都要追究責任,加以雙倍的懲罰。」說著恨恨道:「絕不姑息遷就任何人!」

    石敢面色凜然的應下,又聽王爺厲聲道:「向京山營發送命令,讓所有部隊開拔進京,將京都四面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出。」

    「命令黑甲騎兵全體進城待命。孤只給你們十二個時辰,從現在開始,到明天這個時候,我要知道誰是主謀、誰是脅從。」說著雙目幽幽掃過眾人,冰冷道:「孤不管什麼往日的交情,只要超時一刻,就自裁謝罪吧。」

    石敢看一眼地上的沈冰,硬著頭皮為他求情道:「對頭顯然蓄謀已久,不會想不到善後事宜,一天時間恐怕難以確定真兇,還請王爺稍微寬限幾日……以免有什麼偏差。」

    只聽秦雷冷笑一聲道:「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說完便大步往一邊地車上走去。再也不看幾個屬下一眼……他已經感覺手腳發軟,知道藥效快要過去了。

    石敢心中長歎一聲,便要去扶面如死灰的沈冰起來,卻見他沉重的擺擺手,雙手撐地起身輕聲道:「我要借調一千兵士包圍丞相府。」

    石敢微一錯愕道:「沒問題,不過李家不用管了嗎?」大家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嫌疑人少的可憐,他們也許是相互勾結,也許是單幫作案,但絕對跑不出李家、文家、河陽、太子這四伙人。

    沈冰神色平淡的搖搖頭,輕聲道:「在王爺沒有宣佈命令之前,我仍是諜報司都司,有權決定行動方案。」說完便平靜的消失在蒼茫地夜色之中。

    石敢莫名其妙的撓撓頭。對身邊的隨員道:「照沈大人說的做,在新地命令到來之前,你們都聽他的。」隨行地大隊長恭聲道:「遵命。」便去集結進城的黑甲騎兵,清點出一千之數,向沈冰行進的方向追去。

    望著肅殺離去地黑甲騎兵,石敢又歎口氣,剛要轉身去佈置下防務。卻聽見遠處傳來吱呀吱呀地轎子聲。不一會兒,在兩盞燈籠的引導下,京都府尹地藍呢小轎便出現在石敢面前。

    秦守拙一下轎,就忙不迭的向石敢請罪,這才小聲問道:「王爺呢?」

    這種潑天地大事,自家都沒探聽出來,石敢哪還有臉怪罪別人,恭敬朝秦府尹還禮道:「大人請稍後,在下現在就去通稟。」

    不一會兒便轉回來,滿臉無奈道:「我家王爺有些事情。不方便見您,」說著壓低聲音道:「王爺請您幫個忙,向陛下如實稟報事情的經過,以及我們遇到的損失,請您看看陛下怎麼說……」

    秦守拙面色鄭重的點頭應下,心中卻激烈的翻騰起來,暗自咋舌道:原來這位爺連陛下也一併惱了。想到這,他趕緊告退,以免觸了王爺的霉頭。

    秦府尹剛剛離去,京都衛將軍趙承嗣又拍馬趕到。此時黑衣衛剛剛收收殮完同袍的遺體,轉而將刺客地屍體裝進麻袋中,一袋袋往板車上運去。

    本來趙承嗣是來解決黑甲騎兵進城的問題的。大秦鐵律,除御林軍外的所有軍隊,不得擅入京城。自立國以來。非御林軍部隊擅進中都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次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最近的一次,便是十八年前的諸王奪嫡。

    是以中都諸家對此都很忌憚。即使是狂妄如李太尉,也只是偷偷調了一營天策軍駐紮在太尉府。大家知道,此乃為了應對御林軍的威脅,這才默認了那一營軍隊的存在。

    然而今日,五殿下的兩千黑甲騎兵竟公然入城,在京都府地大街上縱橫馳騁,怎能不讓京裡的大小門閥膽戰心驚?這才有了趙將軍的這趟造訪。

    藉著火光,趙承嗣看到滿地明晃晃的積血,以及那一個個血跡斑斑的大麻袋,原本興師問罪的心情頓時化為烏有,話到嘴邊又改口道:「貴方準備如何處理此事?」

    石敢看一眼這位負責京都防衛的大長官,態度就沒有對秦守拙那麼好了,冷笑一聲道:「趙大人準備如何處理啊?」他認為趙某人縱然不是合謀,也一定是事先知情的。

    他越是如此不屑,趙承嗣就越是心裡沒底,輕聲道:「此時有些誤會,請向王爺通稟一聲,就說卑職有下情稟報。」

    石敢看他一眼,搖頭道:「王爺說了,有事請您跟王府的沈大人說,他現在不想見客。」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八章 香醉忘憂,能不銷魂?

    秦雷不是不想見客,而是不能見客。

    他強撐著走進車中,看一眼正在靜養的雲裳,便轟然倒在床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雙手搭在了姑娘柔軟的腰肢上,旋即便將她緊緊抱住,再也不鬆開。

    雲裳正在閉目淺睡,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也沒有睜眼,待被秦雷撲上來時,再躲開已是來不及了。姑娘家以為這人要做壞事,不由又羞又急,還有一絲莫名的悸動。緊張的等了半晌,卻只聽到輕微的鼾聲響起,偷偷睜眼一看,原來他已經睡過去了。

    姑娘看著秦雷疲憊而蒼白的面龐,一時竟是癡了,不由伸出冰涼的小手,輕輕按著他深鎖的眉頭,輕聲呢喃道:「為何睡著了也不開心呢?是在為難嗎?」

    秦雷在夢中呢喃一聲,將雲裳抱的更緊,感受到情郎火熱的體溫,姑娘彷彿融化在他寬闊的懷裡一般,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了。

    熟睡中,她夢見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日子裡,壞人騎著九天神駿,踏著五彩祥雲,在漫天煙火中,走過鮮花鋪滿的唐州長街,在天下人的祝福聲中,將身穿大紅嫁衣的自己接走。

    那該是多麼甜蜜的事情啊,光想想就讓人心裡發甜,只是嘴角為什麼會感到有些鹹呢……也不知什麼時候,秦雷幽幽轉醒過來,睜眼發現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懷中玉人的一雙大眼睛,在這黑暗中格外閃亮。

    看見秦雷睜開眼,雲裳甜甜笑道:「你終於醒了……」她不像別的女孩那樣一味的矜持,只要認定了的人,就會把心都掏給他,自然也不會在意他的唐突之舉。

    秦雷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睡了多久?」

    雲裳撅著嘴巴想了一會,不確定道:「現在應該是申時了,大概十個時辰吧?」

    秦雷略略側下身子,活動一下酸麻的臂膀道:「申時?怎麼這麼黑啊?我以為才睡了兩三個時辰呢。」

    雲裳伸出柔軟的小手,輕輕為他揉按著額頭,微笑道:「我吩咐他們在外面掛上了簾子。你要是嫌暗,我再讓他們摘了就是。」

    秦雷略略搖頭道:「我喜歡黑。」轉而問道:「現在在哪?還在大街上嗎?」

    雲裳輕笑道:「怎麼可能呢,早就回來了,這是清河園啊。」說著有些害羞道:「昨天你睡得那麼死,怎麼都叫不起來,人家只好讓你先在車裡睡了……」

    秦雷感慨道:「是呀,睡一覺感覺好多了……」說著突然撓頭道:「不對呀,你這個藥水怎麼跟上次不一樣?」

    雲裳雙目飄忽道:「怎麼不一樣?沒什麼區別啊……」

    秦雷堅決搖頭道:「不對。上次用了你那藥,我足足躺了一個月,整個秋天都沒緩過勁來,怎麼這次感覺這麼輕?」說著舉起胳膊攥拳道:「感覺除了有些虛弱之外,一切都好。」

    雲裳心虛笑道:「上次你是病重,這次你沒生病呀。」開玩笑呢,姑娘怎麼敢說上次給秦雷誤用了十倍的劑量。這才讓他地身體承受不住呢……

    秦雷狐疑的看她一會兒,搖頭笑道:「不對,你肯定有事瞞著我。」說著便伸出右手按在雲裳的腋下,輕輕撓癢道:「不說就大刑伺候!」雲裳最怕癢,每每秦雷用這招,她便什麼功夫都使不出來,又怕外面的守衛聽著,只能勉強忍耐,卻讓她的身子更敏感了幾分。

    不一會兒,便舉手投降道:「我招我招。那次之後我問過師傅,他說我調配的方子有問題。這次你用地,是我師傅親手改正的,自然沒那麼霸道……」

    秦雷一邊恍然笑道:「我說上次足足堅持了兩個時辰,這次怎麼才小半個時辰就支撐不住了呢。」一邊說著,賊手一邊不老實的在姑娘玉背上來回摩挲。

    「雖然效果差很多,但好處是不會坐下毛病呀……」雲裳口中顫聲道,雙手卻常春籐一般纏繞著秦雷的手腳,以免他再做怪。

    姑娘實在是無意識的玩火,兩人肌膚的摩擦彷彿產生了無窮的熱力。讓一對年輕的小男女渾身發燙,呼吸也急促起來。

    沒多會兒,女孩便化成一汪春水,軟綿綿地靠在秦雷身上,秦雷湊在雲裳的耳邊。小聲問道:「改進過的還會折壽嗎?」

    雲裳雙目哀怨的看著秦雷。呢喃道:「人家恨不得你能長命百歲,怎會讓你折壽呢……不僅不會折壽。還會延年益壽呢。」

    「那你怎麼騙我?」秦雷翻身壓在姑娘身上,按住她的雙手,惡狠狠的問道。

    感受到他強烈的男性氣息,雲裳雙目迷離道:「人家不能讓你覺得有了這種丹藥,就任意糟蹋自己地身體。」說著如泣如訴道:「看到你受傷疲憊的樣子,人家心裡疼得緊……」

    望著絕色如洛水女神一般的雲裳,秦雷明顯感到自己身體起了某些變化,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她如玉的面龐。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見她鮮紅的小嘴微微張翕,如瀑的秀髮蓬鬆迷亂,一雙星目水汽氤氳,仿若要滴出水來一般。那種純真自然的嬌媚,讓好福氣的秦小子頓時忘記了憂愁。

    秦雷沙啞著嗓子問道:「哪裡疼……」聲調十分奇怪,彷彿魔鬼的誘惑一般。

    「心裡……」雲裳已經完全迷醉在他深邃地雙眸之中,她感覺自己的血液彷彿沸騰一般,嬌軀無意識的微微扭動,就連秦雷的賊手攀上她聖潔的玉峰都只是象徵性的一推,便任由他輕憐密愛起來。

    雲裳微微嬌喘著閉上眼睛,修長的雙腿不安地來回搓動,顯然對將要發生的事情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秦雷聞到雲裳身上散發出一股宜人的淡淡幽香。他知道,女孩動情了。

    自然而然地,他火熱的唇輕輕印上姑娘柔軟的香唇。雲裳稍一呆滯。便也用力地反抱著他,丁香暗渡,香津流轉,暗室之中怎一個銷魂了得。

    粉色的氣息瀰漫在整個車廂,秦雷地愛戀漸漸變得有力起來,他將雲裳緊緊地摟在懷裡。彷彿要將她融化進自己身體一般。右手卻不老實的去解她地衣帶,但女孩衣裳的搭扣有些繁瑣,他就是雙手俱上也不一定能解開,更何況一隻手呢。

    反覆擺弄片刻,不僅沒有將姑娘的衣衫解開,還將許多搭扣拉成了死扣,秦雷不禁有些煩躁地低吼一聲,伸手便將姑娘的衣衫撕開一半。

    哧喇的裂帛聲在一片靜謐的環境中異常刺耳。也驚醒了迷醉中的雲裳。姑娘一下子清醒過來,低頭看見自己的上衣被整片撕開,露出裡面嫩綠色的中衣,就連鮮紅地肚兜也被扯出了一角。不由羞怯的雙手抱住胸前,輕聲哀求道:「不要……」

    秦雷此時的意志皆歸某處控制,哪管得了這麼多,低吼一聲。又要去扯姑娘的中衣,大手剛觸及她火熱的嬌軀,卻見雲裳美目濺淚,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哪裡還有方纔的欲拒還迎?

    秦雷悶哼幾聲,翻身躺在姑娘身側,悶悶不樂的不說話。

    雲裳也知道自己有些殘忍,小意的伏在秦雷身邊,主動伸出玉臂,抱住他的胳膊。嬌聲道:「奴家已然是你地人了,並不抗拒那些……」

    秦雷瞇起一隻眼瞅著她問道:「那你還……」

    雲裳玉面一片朱紅,大膽的用前胸抵著他的胳膊,小聲幽怨道:「那樣會被人看出來的,到底還讓我做人不?」

    秦雷指一指自己身體某處,悶聲道:「既然不行,那你還挑逗我作甚?」這傢伙著實不講理,親也是他主動、摸也是他伸手,反倒怪起雲裳的不是來了。

    雲裳苦笑不得道:「哪有……」

    秦雷也覺得自己有些不要臉,嘿嘿乾笑一聲道:「誰讓你長的這麼好看。你長成這樣就是挑逗我,挑逗我就要負責。」無恥之言說得理直氣壯,卻是在欺負雲裳姑娘的一片癡心。說完便緊緊摟住雲裳,搖頭晃腦的要她負責。

    雲裳見他癡纏不過,只好無奈道「除了那個都是可以的……」

    秦雷雙眼一亮。賊笑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這傢伙奸計得售,心情相當衝動。

    雲裳埋首於他的胸前。蚊鳴道:「別地法子…都是可以的……」

    秦雷大喜過望道:「你真的會嗎?」

    雲裳感覺自己的面頰火燒一般,小聲哼哼道:「小時候偷過師傅的藏書,卻看過一些洞玄子素女經之類地……」

    秦雷雖然不知道洞玄子是哪一洞地洞主,卻也能猜到不是什麼好書,不由對鬼谷前輩好感頓生,歡天喜地道:「雲裳妹妹,古人云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所以說光看書怎麼行,還要理論聯繫實際,才能融會貫通。今天我犧牲一把,給你當回實驗品吧。」

    雲裳聽他滿口胡柴,便知道中了他的詭計,無奈話說地太滿,只好小聲道:「那你想怎樣?」

    秦雷得了便宜又賣乖道:「還要雲裳妹妹拿主意……」

    雲裳紅著臉想了半天,才喃喃道:「有個叫玉蚌含珠的,好像蠻好玩的……」

    「玉蚌含珠?」秦雷嘿嘿淫笑道「聽起來不錯哦……姑娘便嬌羞的伸出一雙柔軟小腳,併攏起來成一對玉蚌形狀,朝秦雷的腰間伸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雷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惹得姑娘一陣不依,柔荑捶著他的胸口,小聲幽怨:「討厭,你都不專

    秦雷趕緊在她背上輕輕撫摸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怎麼能保持一個姿勢這麼長時間都不累呢?」

    雲裳羞羞的低下頭,小聲嘟囔道:「人家的胯子都酸了。怎麼不累。但圖上就是這麼畫的,難道你不快樂嗎?」

    秦雷哈哈笑著:「你要動啊。」說著翻身坐起來,在姑娘的額頭上狠狠一吻,無奈笑道:「這下徹底沒感覺了……」

    雲裳沮喪道:「我真沒用。」秦雷忍俊不禁道:「下次記得脫了襪子試試。」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趕緊止住調笑,扳起姑娘的小腦袋。柔聲笑道:「循序漸進好了,我就喜歡你這份不專業。」

    雲裳聽不太懂他地意思,但還是知道他並不生氣,順勢趴在秦雷懷裡,嬌聲問道:「也不知道詩韻姐姐怎樣了?」

    秦雷揉揉她的小腦袋,輕聲笑道:「她應該已經醒來了,倒是你你,我記得也受傷了。現在還痛嗎?」

    雲裳甜甜道:「原本有一些,但現在已經不痛了。」她畢竟苦練了十幾年的功夫,身子出奇靈活,體內又有真氣護體,已經很難受傷了。

    秦雷聞言歡喜笑道:「真好,原本我可擔心了。」說著拍拍姑娘的的香肩,輕聲道:「起來吃些東西。還有些事情要料理一番。」

    雲裳乖巧的點點頭,伸手在床頭摸索一會兒,便晃著了個火折子,將車壁上地掛燈點著。古語有云:陣上觀英雄,燈下看美人,等下的喬雲裳更添幾分神秘誘惑,引得秦雷又一陣飛禽大咬,若不是外面響起腳步聲,兩人在床上的嬉戲定然沒完沒了的週而復始,非耽誤正事兒不可。

    「王爺。秦大人帶陛下口諭過來了。」石敢在外面硬著頭皮稟報道。

    「知道了,」秦雷微微惱火道:「這就來。」

    雲裳趕緊給他整好衣衫,又在他的面頰上印下深深一吻,秦雷這才一步三回頭的下了馬車,心道:溫柔鄉是英雄塚,古人說得真不錯。還沒動真格的,老子這就不想出來了,這樣可不好。轉念又想到:古人還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看來這樣也不錯。

    心中笑罵一聲道:怎麼正反都是古人的理兒啊?便推門下了車。這才發現自己正身處後花園之中,白了石敢一眼,輕笑道:「挺會選地方啊。」

    石敢見王爺心情大大好轉,不由心花怒放道:「都是王爺教導地好。」

    秦雷瞪他一眼,板起臉來道:「秦守拙呢?」

    「在前廳候著呢。」石敢小意道。

    「看看去。」

    前院花廳中。

    秦守拙一見秦雷。不由苦笑一聲道:「王爺。您這一覺睡得可真夠長,卑職都在府上用兩頓飯了。」

    秦雷看石敢一眼。佯怒道:「怎麼不叫醒我?」但石敢卻分明從他眼睛了看到了讚許之意。

    石敢唯唯諾諾的解釋幾句。秦雷便轉而向秦守拙問道:「我父皇怎麼說?」

    秦守拙趕緊正色道:「陛下說,三天。三天之後必須恢復平靜。」

    秦雷摩挲著下巴點頭道:「三天,足夠了。」

    「其實還有兩天,」秦守拙陪笑道:「因為您已經睡了一天了。」

    「兩天啊?那得抓緊點了。」秦雷豁然起身道。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九章 死於貪婪

    五殿下遇刺,黑甲騎兵進城包圍相府的消息已經在中都傳開。

    而處在風暴漩渦中的文府,卻真如風暴眼一般的平靜,所有人都堅信,大家長會帶回好消息來的……當然,他們不相信也不行,因為偌大的相府已經被圍得密不透風、插翅難飛了。

    在黑甲騎兵包圍之前,文丞相便已經得到消息,先一步進了禁宮,遞牌求見太后娘娘。

    文莊太后倒沒有避而不見,也就是兩刻鐘的時間,一個身量高挑的宮女出現在承天門前,對守門禁衛出示了太后玉牌,將文丞相領進了宮。

    一邊往裡走,文彥博一邊偷眼瞧那面善的宮女。行到半路,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宮女低聲答道:「奴婢叫念瑤。」

    「哦……」文彥博沉吟半晌,輕聲問道:「你在宮裡一向可好?」

    那宮女奇怪的看他一眼,但還是勉強答道:「不錯。」說完便加緊腳步,向慈寧宮方向走去,顯然不想與他嗦。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文彥博苦笑一聲,喃喃道:「看來這孩子沒受著委屈。」說完便快步跟上。

    文莊太后這次沒有在禪室,而是正經八百的換上太后的衽服,在慈寧宮養年殿接見他。

    望著一身宮裝,手拄龍頭拐,深沉似秋水的老太后,文彥博面色複雜的沉默片刻,終是一撩官服下襟,推金山、倒玉柱,顫巍巍的跪了下來:「老臣文彥博,叩見聖皇太后娘娘、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文莊太后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文丞相這暌違以久的一跪,而出現什麼波動,她的視線投注於門外無盡的黑暗之中。良久,才平淡道:「你若是早些年這樣。怎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文彥博頹然俯首道:「原先老臣總以為,李家可以做到的,我文家就沒有理由做不到。」

    文莊太后微哂道:「貪心不足、自尋死路。」

    文彥博慘笑一聲,沒有言語。過了許久才又聽老太后悠悠道:「你現在來找老身,除了苟全性命,可還有什麼指望?」

    文彥博聽出老太后地弦外之意。緩緩抬頭道:「太后娘娘貴人多忘事,只是不知您當年駕臨敝府時許下的諾言,是否也一併忘了呢?」

    文莊太后面色微微一沉,冷聲道:「休要說什麼諾言,這些年來你失信於老身的事情還少嗎?」說著將那龍頭拐向地上輕輕一磕,慍怒道:「遠的不說,單說這次,你為何非要對雨田下此毒手?難道忘了老身反覆叮嚀的相安無事四個字了嗎?」

    文彥博聞言面色發青道:「相安無事?那好。我們就不說往日的冤仇,單說這次,您地好孫子已經帶人殺到我府上來,將我的西席先生釘死在府門之上,又活活逼死賤內,讓我們文家百年名聲毀於一旦。敢問太后,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莊太后神情一黯。蒼蒼的白髮在燈光下紋絲不動,沉吟良久才小聲道:「咎由自取而已。」

    文彥博雙目圓瞪,突然低聲咆哮道:「姑姑,您真要眼睜睜看著我們文家消失嗎……」

    文莊太后聞言面色一緊,急促打斷他道:「休得胡言,否則再無寰轉的餘地!」

    文彥博聽著有門,態度也軟化下來,動情回憶道:「十九年前那個驚心動魄的日子,您隻身一人駕臨敝府,老臣永遠不會忘記。您與家父相見抱頭痛哭時的情形。」

    說著雙目通紅的望向老太后,哽咽道:「也就是那個時候,侄兒才知道您竟是家父的妹妹,我地親姑姑。若非如此,老臣也不會如此堅決的站在您和陛下這邊……原想著自家親人可以得個安穩,誰成想現在落得的妻離子散的田地。姑姑,您可不能忘了我們文家啊……」

    「夠了!」老太后重重的一拄枴杖,白髮微張道:「老身不是三歲孩子,你還是收起這幅假惺惺的樣子,給自己留一點最後的宰相尊嚴吧……」

    文彥博見他地小算計。被老太后直截了當的戳破,一時不由啞口無言。只聽老太后幽幽道:「你也說了,若不是當年老身登門造訪,你都不知世上還有我這麼個姑姑!」只聽太后語帶憤懣道:「當年老身只不過是一個連家門都進不了的私生女,被逼無奈選秀女進宮。又機緣巧合得先帝垂青。生下一子,這才稍微有些改觀。」

    文莊太后伸手一指文彥博。冷笑一聲道:「而這一切,都不是拜你文家所得。」

    文彥博也仰著脖子不依不饒道:「但您能不承認?若沒有咱們文家的全力扶持,當年的五殿下也好,當今的陛下也罷,都不可能立足於朝堂,問鼎於玉宇的!」說著雙手比劃道:「而且,若沒有老夫的暗中襄助,您怎能將哪些秦氏宗親分散於九省之內,生根發芽而不被李家察覺呢?」

    文莊太后面色不豫的沉聲道:「老身這輩子做的最蠢地一件事,便是與你這個看似精明的蠢貨合作。」

    文彥博向來自負聰明過人,最聽不得別人說自己愚蠢,聞言面色一窒,抗聲道:「不知老臣蠢在什麼地方,還請太后娘娘訓示!」

    「貪婪!永無休止的貪婪!你、你們文家,都是死於貪婪的!」只聽文莊太后橫眉怒目道:「這二十年來,老身給你的還少嗎?若沒有老身,你以為李丞相會莫名其妙遇刺?蔣丞相會那麼容易就致仕歸老?你能那麼順順當當的成為當朝首輔?」這都是些公案了,當年的是是非非誰也說不清楚,老太后也不虞他會到處亂嚼舌頭。

    文彥博咽口吐沫道:「原來……我說那時怎麼如有神助,兩月之內就連升三級,直抵蒼穹呢。」

    老太后卻被勾起了火氣,繼續低聲訓斥道:「你說希望得到墨玉,若不是老身親手拆散她的天作良緣,你以為就憑你這個繡花枕頭草包芯的敗興德行,就能讓天下無雙的墨玉公主自薦席枕?做夢吧你……」老太后狠狠地呸一聲。顯然對這件事情極為糾葛。

    文彥博面色慘白道:「墨玉……墨玉……不是真心喜歡我嗎?」他的面上掛滿了沮喪與失落,身子也佝僂起來。

    文莊太后啐一口道:「你從頭到腳,哪裡比得上那人一點。」

    文彥博的嘴角猛烈地哆嗦幾下,終是頹然道:「看來往日是我自大了,但還請姑母看在這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情份上,救一救文家吧……」

    文莊太后也沒了罵人地興致。一直挺直地上身明顯佝僂了些,聲音也變得無奈起來:「不是我不想幫你,但這次你鬧得太大了,我皇家再也容不下你了。」

    文彥博聞言嘶聲道:「不是皇家,是秦雨田!您只要能阻止秦雨田的報復,咱們家就能挺過這一關去……我知道,他最聽您地話了。」

    文莊太后哂笑一聲道:「如果這事兒他還能任老身擺佈,那就太讓我失望了。」平靜地看文彥博一眼。老太后沉聲道:「你是我的過去,他是我的希望,就這麼簡單。」

    文彥博被老太后決然的語氣驚呆了,喃喃的詢問道:「難道您真要放棄自己的家族嗎?」

    老太后閉目良久,終究還是一字一句道:「老身是大秦的太后,皇室的祖母,除此之外。沒有別地身份。」

    文彥博垂首沉默半晌,長歎一聲道:「黃粱一夢終須醒,是非成敗轉頭空。」再抬頭時已是一臉的從容堅決,只見他拍怕身上的灰塵,顫巍巍站起來,對文莊太后微笑道:「既然老太后不願意認這門親戚,那咱們文家也不強求,」說著傲然道:「方纔那一跪,便是謝過姑姑二十年來的扶助之恩吧。」

    文莊太后撩一下有些散亂的白髮,端起茶盞抿一口。淡淡道:「看來文丞相要跟老身談條件了。」

    文彥博點點頭,自嘲笑道:「不錯,老臣與您勾結二十年,還是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說著伸出細瘦乾枯的右手,屈起一指道:「比如說秦雨田地真正身份……」又屈起一指道:「比如說您當年在諸王奪嫡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再比如說,當年墨玉公主和親的真相……」文彥博還要屈指數落,卻聽得老太后一聲低喝道:「夠了,說說你的條件吧!」

    文彥博嘴角微微一翹,輕聲笑道:「我要保全文家的香火,文家……不能就此除名。」

    「妄想!」文莊太后冷冷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文彥博心中咯登一聲,其實他也只是一說,想看看這位創造了許多奇跡的老太后,能不能再次創造奇跡罷了。唯一的僥倖被打破了,他心中反而輕鬆起來。輕聲道:「留一絲餘脈。以待東山再起呢?」

    文莊太后這次沒有拒絕,尋思片刻問道:「你想留下誰?」

    文彥博早有打算。乾脆道:「銘禮,我的二兒子。」

    文莊太后閉目沉思片刻,輕聲道:「換成銘義吧。」

    文彥博面色一滯,頓了片刻小聲道:「銘義那孩子已經傻了,還是留著銘禮吧。」

    文莊太后不置可否道:「你作為一個父親,不想犧牲任何一個兒子,這老身很理解……」話鋒一轉,又淡淡道:「但是不要把別人當成傻子,縱使銘義一時蒙騙了世人,但不代表他可以永遠不露餡。」心中歎口氣道:就像我,也終有身敗甚至名裂的一天……

    文彥博的呼吸急促起來,過一會兒才艱難道:「其實不是這樣……知子莫若父,銘義那孩子孝順、聰明、執著,若是舉家皆亡僅留下他地話,他一生都會陷進無休止的復仇中,很可能將我文家最後一絲苗裔也葬送了。」

    說著艱澀的笑一聲,輕聲道:「而銘禮則不同,他貪生怕死、膽小懦弱,若是可以苟且偷生,定然會小心翼翼的隱姓埋名……雖然有些羞恥。但好歹能把我文家傳下去。」

    文莊太后微微動容道:「看來你早已深思熟慮,我答應了。」

    文彥博聞言一躬到底道:「多謝太后垂憐,老臣告退,咱們來生再見吧……」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子佝僂的更厲害,人也顯得瘦小了許多。

    望著他蕭索的身形。文莊太后的心弦一鬆,終是忍不住輕聲道:「其實你可以暫且留在宮中,沒有人能帶走你地。」

    文彥博感激的笑笑,搖頭輕聲道:「我已經快六十地人了,元神渙散、油盡燈枯,怎能搶佔兒女們的生機呢?」

    文莊太后深深看他一眼,疲憊的點點頭,揮手道:「一路走好。」

    文彥博整整衣襟。清聲笑道:「太后娘娘無須掛懷,老臣權勢滔天二十年,享盡了這人間的榮華富貴,早已經了無遺憾了。文莊太后沒有再說話,定定地目送著他離了慈寧宮,才滿懷疲憊地輕歎一聲,拄著枴杖顫巍巍地起身。仇老太監趕緊上前攙扶。老太后一邊向裡走,一邊蒼聲問道:「你說佛經上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到底是不是真地存在?」

    仇太監想了想,嘶聲道:「老奴覺著大抵是存在的,要不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不成擺設了嗎?」

    文莊太后聞言微微一愣,旋即頷首笑道:「你這老東西,看事情就和別人不一樣。」仇老太監剛要湊趣幾句,卻聽老太后幽幽道:「若果真如此,那我一定是要下地獄的。」

    仇太監搖頭笑道:「說誰下地獄也輪不著您老呀,大秦百姓可都說。您就是當今的活菩薩啊。」

    文莊太后搖搖頭,輕聲笑道:「老身騙得過世人,騙不過鬼神,縱是萬家生佛又有何用呢?」

    仇太監乃是文莊太后地貼身老太監,對太后往昔的事情一清二楚,是以太后一直沒有放他離開慈寧宮,怕的就是他到處亂說。他聽了文莊太后此言,自然更能體會她現在的心情,沉吟半晌,才輕聲道:「為了活下去。也說不上誰對誰錯來。」

    文莊太后點點頭,喃喃道:「但現在無所謂了,因為我活不活下去,對秦家的影響已經不那麼大了仇太監聞言驚惶道:「太后,您可是老秦家的定海神針。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文莊太后不禁莞爾道:「說什麼呢。老身又沒活膩了。」仇太監忙陪笑道:「那是老奴聽岔了。」剛要再掌兩下嘴討個歡喜,卻聽老太后陰森森道:「就是死。也要拉上李渾那條老狗,為我的乖孫掃平道路。」

    老太監打個寒噤,將文莊太后扶進了寢室之中,趕緊岔開話題問道:「您說文丞相會不會去找李……老狗?」他擔心文彥博會為求苟全而依附於李渾旗下。

    「不會。」文莊太后斬釘截鐵道:「若是甘居人下,他文彥博就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了。」

    老太監默然。只見老太后提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又將其裝進信封中,沉聲吩咐道:「你拿著我地玉牌出宮,再將這封信送給雨田,若是他答應,便把文銘禮送出城去。」

    「若是不答應呢?」老太監聽出了太后語氣中的不確定,遂惴惴問道。

    「聽天由命吧……」老太后閉上眼睛,喃喃道:「一個王者,不應該聽從任何人的指示,他該讓自己的心來決定方向。」

    老太監領命退下後,老太后吹熄了燈,房間中陷入一片黑暗。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零章 娘子快看流星雨……

    目送秦守拙走遠,秦雷便從花廳出來,先去若蘭的住處看了看沉睡中的詩韻,見她呼吸正常、脈象沉穩,這才放心的下了繡樓,簡單的用些湯餅,便吩咐若蘭更衣。

    若蘭拿過秦雷日常穿的湖藍綢衫,卻見他搖頭道:「今天穿黑色的。」若蘭趕緊找出一身純黑的長袍給他換上,又將他的頭髮簡單挽起來,輕聲道:「爺,怎麼不見雲裳妹妹呢?」

    秦雷尷尬笑笑道:「她還在車上,不過衣衫有些髒了,你去給她送身乾淨的吧。」若蘭點頭應下。

    「今晚我不會來了,你要照顧好家裡。」秦雷一邊將佩劍往腰帶上掛,一邊輕聲吩咐道。

    「爺放心吧,奴婢知道了。」若蘭輕聲道,說完便把秦雷送到門外。

    秦雷到了前院,只見院中的火把連成一片,把個寬敞的院子映得如白晝一般明亮。火光下足足有五百全副甲冑的黑衣騎士,騎士們沉默的立在院中,特別醒目的是,每人的右臂上都繫著一圈白布。

    秦雷結果石敢奉上的白布條,也在自己右臂纏了一圈,這才翻身上馬,目光冷冷的掃過眾騎士,暴喝道:「士兵們!」

    「有!」五百人齊聲響應道。

    秦雷點點頭,沉聲接著道:「昨天,就是昨天,我們王府遭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恥辱,」他一邊說著,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馬鞭,彷彿單用言語無法表達出心中的憤恨:「我們居然在大秦的都城裡,遭到史無前例的襲擊,自騎兵副統領俞錢以下。近一半的黑衣衛陣亡,餘者各個帶傷。而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毫無疑問,這是針對孤,針對我們王府的暴力襲擊。殺我同袍、滅我威嚴,是可忍。孰不可忍?」

    「殺我同袍、滅我威嚴,是可忍,孰不可忍?」黑甲騎兵們用盡全力咆哮道,他們雖然沒有趕上當時的戰鬥,但戰場上地慘狀卻歷歷在目,心裡早就怒火滔天。憋了一天之後,終於猛烈的爆發出來。

    「對!不可忍,無須忍!也絕不能忍!」秦雷一邊猛烈的揮舞著雙手。一邊嘶吼道:「我們從來不是為忍耐而生的!我們要怎麼做?」

    「以牙還牙!血債血償!」往日裡,秦雷早就將其反覆灌輸進兵士們心中,此刻的回答果然毫不遲疑、整齊劃一。

    秦雷狠狠點頭道:「不錯!一個都不許放過!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必須付出十倍百倍地代價!」說著猛地一揮馬鞭,暴喝道:「只有敵人的鮮血才能讓覬覦者止步;只有敵人血流漂杵,才能讓所有覬覦者望而卻步!出發!」

    話音一落,沈乞打起一面上書血債血償四個大字的旌旗。當先出了清河園,五百騎士緊隨其後。

    滾滾鐵流卻沒有直接向東城駛去,而是拐向了南城,在一個不大院落外停住。藉著火把的光,能看清嶄新的青色院牆,彷彿才翻新了沒多久。透過院牆能聽到院中隱約的啜泣聲,有與俞錢相熟的衛士,輕聲對同袍道:「這裡是副統領的家。」

    得知王爺要進入拜祭,經過昨日地刺殺,衛士們哪裡還敢怠慢。將這小院圍了個嚴嚴實實。兩排全副武裝的黑衣衛剛要先進屋去搜查一番,卻被秦雷厲聲喝止:「混賬東西,張牙舞爪的進去,你們要讓老太太作何感想?」

    石敢趕緊把黑衣衛喚回來,親自上前敲門道:「老夫人……」他已經瞭解到,俞錢是獵戶之家,父兄皆亡,嫂嫂也改了嫁,家中只有一個老母。打去年起日子寬綽些,才娶了個媳婦。還雇了個粗手僕婦伺候老娘。誰成想日子剛見起色,竟又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是造化弄人……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裡面響起,聽聞是王爺親自上門弔孝。忙不迭打開門。畏畏縮縮的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開門。便見著院子裡用白藍粗布簡易紮起的靈堂下,擺著一口大棺材。昏黃的油燈下,一個老婦人倚著那棺材枯坐,用形如枯槁來比喻最是恰當。

    這場景讓秦雷地心情陰鬱無比,昨日下午俞錢告假的一幕又在他腦海浮現:王爺,明天就是家母七十壽誕……可喜可賀,准你兩天假,十一日再回營吧。當時自己如是回答道。

    那是一個靦腆而好學的小伙子,除了一身射箭的本事,帶兵指揮也很在行,秦雷原本準備讓他接替高昇的勾忌的。他正處在人生最好的階段,前面有無限可能,然而卻在此刻戛然而止,就連為母親祝壽這個小小的心願也無法完成了。

    收拾下滿腹的傷感情懷,在石敢幾人的陪伴下,秦雷輕手輕腳地走進了院子。

    幾人到得靈堂前,依舊沒有引起老婦人的注意,她依舊雙目無神的望著遠方,除了在夜風中飄搖的白髮,就像雕塑泥偶一般。

    秦雷輕歎一聲,伸手捻起三根棒香,就著燭台點著,在靈前舉了三舉,心中默默道:俞錢,你為救我而死,這恩情是永遠還不清了。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讓你了無牽掛。

    他將那三支線香插進爐中,輕聲吩咐石敢道:「你替孤給俞錢兄弟磕個頭。」石敢趕緊老老實實的給靈位磕了三個響頭,秦雷這才走到那老婦人身前,沈乞輕聲道:「老人家,王爺來看你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這才稍微動了下,口中還沒說話,渾濁的淚珠卻辟里啪啦掉了下來,哆嗦著嘴唇再也說不出話來。看的秦雷心如刀絞,半跪下身子,伸手攥住老人的左手,輕聲道:「老媽媽,俞錢是為了救孤王而犧牲。他是我地大恩人,您也是我的大恩人。這份恩情孤永遠不會忘記的。」

    老太太終於拉著他的手哭泣道:「王爺啊王爺,俞錢才十九歲啊,他怎麼就能一睡不醒了呢……前些天還托人捎話說,今天要給老婆子做壽來著。他媳婦又是買壽桃、又是擀壽麵地忙活了一天,張羅了整整一桌地好菜。單等他回來團聚……誰知……我命好苦啊……」

    秦雷地鼻子一陣酸楚,要強忍著心頭的悸動,才能阻止眼淚落下,半抱住老婦人地臂膀,將她攙扶起來,輕聲道:「老媽媽還請節哀,俞錢他是個孝子,定然不忍看到您如此悲傷。從今往後孤就是您的兒子。替俞錢兄弟給您養老送終。」

    老婦人又是一陣嗚咽,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抽泣道「王爺仁慈,我這黃土埋到脖頸地孤老婆子倒無所謂,只是還請王爺垂憐俞錢那未出生的孩兒……」秦雷微微詫異道:「俞錢還有子息?」

    老婦人點頭哽咽道:「他媳婦聞得噩耗便暈厥了過去,張先生來弔孝時,順道給把了把脈。說是已經有身孕了。」

    秦雷拊掌歡喜道:「所謂天不絕人,我俞錢兄弟不會絕後了……」他這才知道為什麼沒見俞錢媳婦出來守靈。他攥住老太太的手,輕聲安慰道:「這是俞錢兄弟在天之靈保佑,將來孩子生出來,若是男孩,定會光大門楣;若是女孩,也會招夫入贅,俞氏一脈的香火……不會絕。」

    老太太自然能聽出,這是王爺許了俞家的百年氣運,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只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勉強止住淚水,顫抖著點頭稱謝。

    秦雷剛舒口氣,便聽到石敢輕聲請示道:「王爺,兄弟們都想送送俞統領,您看可不可以?」

    秦雷點點頭,小聲道:「應該的,但要安靜些,別驚擾到亡者。」石敢恭聲應下,不一會兒。兵士們便表情肅穆的從門外魚貫而入,他們左手夾著頭盔,右手皆捧著一枝梨花在胸口。每一個走到靈前的兵士都深深一鞠躬,把那潔白地梨花輕輕擱在木棺一邊,再回望袍澤最後一眼。這才緩緩走出了小院。回到崗位上去。

    俞老夫人被秦雷扶著站在柩邊,注視著每一個上前獻花的兵士。看著那逐漸被白色梨花覆蓋的木棺。她突然覺得,其實俞錢並沒有死,他仍然在這些小伙子中間,正朝自己憨厚的微笑……

    告別了老夫人,出了俞錢家。此時月已中天,夜涼如水鐵衣寒。

    緊一緊肩上的大氅,秦雷翻身上馬,在黑衣衛的簇擁下,沉默的向東城行去。

    行到半路時,沈冰出現了,僅僅一天不見,昔日裡乾淨利索地密探頭子便已經鬍子拉碴,神情憔悴,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心裡壓力。

    秦雷看他一眼,輕歎一聲道:「這事兒我的責任也不小,等過了今日,在說對你的……安排吧。」對於這個忠心耿耿、精明強幹的手下,他說不出處理二字來,輕聲轉換話題道:「調查的怎麼樣了?」

    沈冰怎會不知王爺拖後對內部的處理,其實是為了給自己將功折罪的機會。他雙目通紅的沙啞著嗓子道:「諜報司全力偵緝之下,已經基本摸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秦雷繃著臉點頭道:「說說看。」

    「事情應該是文家和李家合謀而為地。」沈冰緩緩道。「證據呢。」秦雷不置可否道。

    「紅衣刺客是李家新訓練的血殺,黑衣刺客是文家招攬蓄養的亡命之徒,而那些死傷的高手中,既有李家的供奉、也有文家的。」

    「是誰射的箭?」秦雷最關心的還是這個:「許由嗎?」

    沈冰滿面羞愧的點頭道:「許由自去歲從諜報司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後,並沒有如我們地判斷一般南下避禍,而是潛伏在了文家京郊的莊園裡,直到事發當天。」

    「兵馬寺是怎麼回事?趙承嗣也又參與嗎?」若沒有城門司、巡城司地配合,想在京裡搞出這麼大動靜而不被發現,那是不可能的。

    沈冰輕聲道:「據趙承嗣透露,事發當日他被城門司的都司請去吃酒,沒吃幾盞就爛醉如泥,當他醒來後事情已經發生了……」

    「這個混蛋。什麼事兒都是一推二五六,倒是把自己洗地乾淨。」秦雷冷笑一聲道:「若不是猜出他是誰地人,這次他就是說出花來,也難道一死。」

    但別的人就沒這麼好運了,只聽沈冰輕聲道:「城門司、巡城司地都司、以及南城南門的主事都已經在控制之中,隨時可以清除。」

    秦雷頷首道:「子夜行動吧。要有震懾力。經此一役,須得把整個南城控制下來。沈冰肅聲領命,又略微遲疑道:「李家怎麼辦?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奪下南門而不顧的。」

    秦雷微微瞇眼道:「必須打疼他們,否則孤王會留下欺軟怕硬的惡名不說,還會讓李家以為我們怕了他。」說著虛揮一下馬鞭道:「再燒一次太尉府!我會調皇甫勝文前來指揮。」

    沈冰額頭微微冒汗道:「這樣一來,王府的形象是不是太跋扈了?」

    秦雷冷笑一聲道:「沒關係,注意不要騷擾其他人家,打擊範圍僅僅局限於文李兩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呲牙笑道:「倒要看看李老混蛋有沒有勇氣跟孤賭一把!」

    夜色濃重,西城太尉府籠罩在一片不安的氣氛中。

    李清和李二合一身戎裝,肅立在大廳之中。李渾與陰先生面色凝重的對坐於左右兩側。

    只聽李清沉聲道:「大哥,整個大將軍街已戒嚴,所有將士枕戈待旦,隨時可以應變。」

    李渾滿意地點點頭。揪著鬍鬚、滿面愁眉道:「文彥博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夯貨,可把我們連累慘了。」

    陰先生桀桀一笑道:「東主且放心,無論是秦雨田也好,還是昭武帝也罷,都沒做好與咱們放手一搏的準備。既然沒做好準備,他們就得忍著。頂多一番虛張聲勢之後,還是要老老實實按咱們的路線走。」

    李渾乾笑一聲道:「先生所言極是,但所謂有備無患,還是小心為好。」

    陰先生沒有反對,閉上嘴巴神遊太虛去了。只聽老太尉突然歎口氣。滿懷滄桑道:「這次沒殺死秦雨田,以後的刺殺就不管用了。此人氣運正盛啊。」心中還有半截話道:把我們這些老傢伙擠兌的太難受了。但自然不會說出來。

    許是覺著自己的想法太過氣短,老太尉乾咳一聲,轉換話題道:「二合,你弟弟呢?」

    李二合悶聲道:「從昨兒起就不見了,聽說摻和進秦小五地車隊裡,差點被自家人殺了。」看著老爹似乎要發飆,李二合趕緊擺手道:「老四沒事兒,事發後還有人看見他來著,只是不知現在去哪了。」

    誰知老太尉依舊惱火異常道:「還不去找回來?難道要等著你娘殺人嗎?」

    李二合趕緊應下。小聲嘟囔一句,剛要轉身離開,卻聽得空中有呼嘯聲傳來。二公子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火球拽著橘紅色的尾焰,沿著美妙的弧線向府中飛來。不禁脫口而出道:「哇。好漂亮的流星……」

    話音未落,更多的橘紅色流星出現在天際。共同指向太尉府的方向。

    「哦,還是流星雨呢。」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一章 最瞭解你的人是我

    只聽得一陣令人窒息的呼嘯聲,幾十顆火球毫無徵兆的從天而降,頓時砸癱了太尉府的幾間房屋。鬼哭神嚎聲中,大火忽的燒著了起來,還有十幾個倒霉蛋,被當場砸死。諸如李小姐之類被驚醒的人們,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大半年以前,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

    但有過一次慘痛的教訓,總會得出一些經驗,更何況闔府男丁枕戈待旦,這次應對起來還不至於太慌亂,男人們領著女人抱著孩子跑出房去。而早已習慣了穿著厚厚衣裳睡覺的李小姐,更是從容不迫的下樓,站在開闊的院子中間。以他們的經驗來看,這種鬼蜮伎倆持續不了多久,稍微避一避就過去了。

    而且上一次被燒為白地之後,新建的太尉府多採用磚石結構,院落之間有防火帶、防火溝間隔,相信火燒連營的慘狀不大可能重複上演。

    天策軍的將士們也已經在校場上整裝待發,只等將軍大人出現,便會衝出府外,將敢於來犯的跳樑小丑,斬殺個乾乾淨淨。

    但他們顯然低估了對手的智慧。

    在一干護衛的保護下,李清登上瞭望哨,只見府外長街上冷冷清清,天空中飛舞襲來的流星卻猛烈而持久,竟似要將太尉府夷為平地一般。

    李清皺眉循著飛火流星襲來的方向望去,恍然大悟道:「好狡猾的小子,原來是要引蛇出洞」身邊的李二合冷笑一聲道:「就讓他們試試什麼叫無堅不摧。」說完便轉身蹬蹬蹬下了眺望台,剛要翻身上馬,卻被乃叔伸手阻止道:「莫急,秦雨田既然設了這個套子,我們就不能傻著往裡跳。」話說李清雖然平時為人一般,但在戰陣一項上,卻毫不含糊。

    李二合狼眉一挑,哂笑道:「蚍蜉撼大樹而已。」遂翻身上馬吩咐道:「集合隊伍。目標正南方二里地外!」李清現在是兵部尚書,天策軍中的大事小情皆由李二合一人說了算。是以想當然的,他認為出不出兵,也該由自己說了算。

    這讓校尉們頗為為難,紛紛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清,希望他能幫他們做人。只聽李清呵呵一笑道:「不如先派一隊人出去看看。探個究竟再作打算。」

    校尉們大喜道:「尚書大人老成之言。」便有人自告奮勇,點起一隊騎兵衝了出去。把個意欲大舉進攻的二公子氣得鼻子都歪了。

    太尉府的大門洞開,一隊全副甲冑的衝鋒騎兵呼嘯著衝出,向著發射火焰彈地方位撲去。

    二里地轉瞬即到,騎兵們已經可以清晰望見那些可惡的火焰彈,就是從長街對面的大院子裡發射而出的。

    領隊裨尉怪叫一聲,一馬當先的沿著亮晶晶的長街衝了過去,兵士們見首領如此。無不奮勇爭先,唯恐落在後頭。呼吸間,隊伍便到了高牆之下,甚至可以藉著火光,清晰看到大門上斑駁地木紋了。

    領隊尉剛要發令破門,卻聽得牆上一陣聲響,匆忙抬頭一看。駭然發現一排全身黑色的弩手出現在牆頭,那響聲正是弩手們掛弦發出的聲音……這些人應該早就在這裡,只是那與夜同色的戰袍,迷惑了裨尉的視線。

    「御!」陴尉一邊伸手向背後摸去,一邊急促暴喝道,卻是有些晚了,伴隨著令人窒息的嗖嗖聲,一支支鋒利的弩箭向著騎士們激射而來。

    距離太近了!衝在前面的七八騎還沒有來得及舉盾,便被射落馬下,倒是那領隊裨尉因為發現地早。舉盾擋住了射向自己的兩箭,一邊撥轉馬頭、一邊倉皇叫道:「後!」

    剩下的幾十騎慌而不亂,後隊拽住馬韁,止住去勢,前隊紛紛策馬從兩側繞回,又丟下十幾條性命後,便脫離了牆頭敵兵的射程。

    那領隊裨尉奇跡般的安然無恙,倒是身下戰馬屁股中箭,跑了一段後便四蹄發顫,彷彿打擺子一般。待他勒住韁繩時。竟然馬失前蹄,將他甩了出去。

    兵士們趕緊下馬將裨尉大人扶起,裨尉大人緊張的摸摸胳膊腿,發現自己除了鬧了個灰頭土臉之外,居然一點都沒受傷。不由樂道:「這運氣。明兒該去賭一把了。」

    邊上兵士剛要賠笑,卻被他一腳一個踹開。低聲罵道:「別在這貧嘴!還不回去報信,就說我們遇到對方阻擊,請求大人指示。」見他說翻臉就翻臉,手下哪敢怠慢,趕緊回去報信。

    牆頭上,一員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將領肅然而立,雙目定定地看著劃過夜空的飛火流星,根本沒有將腳下那一隊天策騎兵看在眼裡。

    望著那飛火流星拖拽著美麗的尾焰,每一個落地都會綻開一朵漂亮的金菊,當三十多朵菊花一齊爆開時,整個太尉府都被映得一片通明……在持續打擊一刻鐘後,大火終於無可阻擋的燃起來了。

    良久,這將領才回過神來,對身邊一位氣度沉穩的同僚道:「石兄弟,咱們這個飛石神車……以後可要保護好了,這玩意兒萬不能落在別人手裡。」

    那被稱為石大人的正是久違了的石勇,只聽他點頭笑道:「皇甫大哥所言極是,但其實這東西只要把機簧、掛鉤之類的要害拆掉,其餘部位被別人搶去也沒用。」

    皇甫大哥正是皇甫戰文,今日對李家作戰的總指揮,昨日他收到命令後,便與沈青一道,帶著京山營大部,日夜兼程,天黑才到城外。連秦雷地面都沒見,便接到了下一步的命令。

    秦雷對他的要求只有八個字:打得李渾哭爹叫娘。這命令正中了他的下懷。一路奔波的疲勞頓時一掃而光,顛顛跑到西城,全權指揮此次行動。

    他的姓氏給了他復仇的力量,這也是秦雷用他而不用楊文宇地原因所在……對付手握軍權二十載的一國太尉,首先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礙。而皇甫家地人,有獨特的優勢。

    他對李家太瞭解了。知道他們的長短所在:若是帶著剛成軍不到半年地隊伍去太尉府攻堅,有多少人都不夠往裡填的。自然不如將他們引出來,抹殺掉騎兵地優勢,用弩弓射殺來地舒坦。

    所以他果斷將大部隊隱匿於戰場之外,自己則帶著遠程中隊和弩兵中隊,進入了預設的射擊陣地。採取引蛇出洞,依托高牆、居高臨下對付李家地騎兵的法子。

    石勇作為他的副手,以及特種大隊指揮官隨行左右。兩人沒說幾句。就看見遠處又駛來大隊地天策騎兵,皇甫戰文輕聲笑道:「控弦騎兵。」便對傳令兵吩咐道:「讓下面的人躲一躲,待這些兔崽子退了再上來。」

    傳令兵含著哨子長長吹兩聲,聽到命令的兵士們紛紛離開飛石車,到預先架好的掩體下躲避。

    有人說:往往你的敵人才是最瞭解你的人。這句話一點也不錯。皇甫戰文確實可以洞悉李家的一切,就連他們地攻擊習慣也瞭若指掌。

    果然,眼見那一大隊騎兵近了。起先駐足院前的那隊衝鋒騎兵卻不讓開,反而將自己作為了同袍的屏障,讓後面的控弦騎兵從容挽弓射擊。

    一陣弓弦聲響過,密密麻麻的羽箭斜斜飛向天空,速度並不算快,卻也足以飛到八九丈高,便藉著從天而降的衝勁,飛速的向院子裡面射去。

    拋射,無可抵禦的拋射……不是插在地上,就是插在飛石車的木樑上。一陣射擊之後。院中除了彷彿長出些稀稀拉拉的篙草之外,並無任何損傷。

    皇甫戰文倚在牆後,望著叮叮噹噹落了一地地羽箭,朝石勇大聲笑道:「三波齊射之後,衝鋒騎兵會突擊,如果我們射箭阻攔的話,便會遭到控弦騎兵的猛烈攻擊。所以要在三波之內做出反擊。」

    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樣,哪裡還有半點往日的深沉穩重。石勇無奈笑道:「皇甫大哥今日格外興奮。」

    皇甫戰文哈哈笑道:「不錯,擊敗天策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夙願!」說著對傳令兵道:「給東邊發信號。命他們無間歇發射五輪。」

    一顆綠色的信號彈升空而起。

    就在天策騎兵們拚命射擊的時候,隱藏在東面二里外的另一個射擊陣地發火了,八九個火油彈呼嘯著從天而降,正落在騎兵們密集的地方,騎兵們倉皇四散躲避。只聽轟地一聲。整個長街上竟然燃起了數丈高的白熾火焰。把所有騎兵都籠罩在其中。

    頓時牆外響起了一片驚惶的叫聲。皇甫戰文攀梯登上牆頭,看著沖天的耀眼白光。他大笑道:「灰飛煙滅耳……」

    誰知他的嘴巴還沒合上,卻見那火焰奇跡般地消失了,而牆外方才湮沒在火光中地騎兵們,除了被不間斷的火油彈砸死了一片之外,其餘地皆都安然無恙……只是被熏得渾身烏黑罷了。

    皇甫戰文驚得合不攏嘴道:「怎麼回事兒?這東西威力不是老大了嗎?」

    望著仍舊亂作一團的敵兵,石勇撓撓頭,不確定道:「雖然用料不錯,但好像少了個條件。」但此時顯然不是研究此事的時候,只見他揮了揮手中的令旗,便有一顆黃色信號彈升天。緊接著,街道兩旁的屋頂上露出無數的黑甲射手,毫不猶豫的朝街心射出手中的弩箭。

    箭雨從天而降,將驚魂未定的天策騎軍覆蓋其中。騎兵們哪裡還有心緒對敵,紛紛策動戰馬,想暫且逃離這鬼地方,好重整旗鼓、再作打算。

    不料戰馬早被方纔那陣突如其來的白熾火焰嚇傻,竟然任憑主人如何驅策,都定定的立在當地不動,待被利箭射到吃痛之後,卻又嘶叫著四散奔逃起來,甚至把一些手持弓箭的騎兵甩下馬來。

    這下天策軍的傷亡可就大了。只見箭雨紛飛間,騎兵們下餃子般的落馬,不一會兒便折損了三成,丟下近百條性命,其餘的倉皇而逃。

    皇甫戰文擦擦腦門子上的白毛汗,朝石勇感激笑道:「若不是兄弟。差點貽誤了戰機。」石勇憨厚一笑,擺手道:「小弟逾越了,還請皇甫大哥勿怪。」

    皇甫戰文揮揮手,吩咐傳令兵道:「五輪齊射後拆掉飛石車,咱們該且戰且退了。」說完對石勇笑道:「再不走就徹底走不了了。」

    石勇點點頭,沉聲道:「咱們該與沈兄弟匯合了。」

    五輪齊射之後,兵士們拆下了飛石車地機括,又將沒用完的火油彈堆放在車邊。便從後門撤出。而此時惱羞成怒的李二合,正親自帶隊向這裡氣勢洶洶撲來。

    屋頂上的射手們一邊射箭騷擾敵軍,一邊緩緩向兩側退卻,若是天策軍真要對付他們,那一定逃不掉的。但李二合這頭野豬的目標是正前方,哪裡顧得上他們,倒讓射手們從容地逃脫了。

    不一會兒。前隊就衝到了門前,沒有遇到任何阻擊便破門而入,望著滿院子整齊排列的古怪物件,兵士們頗為意外的勒住馬韁,面面相覷起來。

    李二合很快得了消息,分開左右到得陣前,一看那院子中的大型器物,不由驚喜道:「他們竟讓將投石機留在了此處?」身為戎馬多年的將領,他自然明白這東西的重要程度。

    只是一瞬間,他便決定先將這些神兵利器拿下。不能讓對方毀掉這裡。這比緝兇更重要。李二合心中冷靜道。

    不得不承認,李家男丁只是在李渾面前渾渾噩噩,不由自主的發蠢。一旦離了可怕的老東西,便會恢復正常思維……否則憑老李頭一個人,縱使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將李家發展到今日地龐然大物。

    所以此時他不蠢,所以他也不會貿然衝進去。他先派出一個倒霉的兵士進去,在裡面轉悠一圈,發現並無任何機關,這才派了十幾個兵士進去。將滿地堆放的火油彈搬離投石機。

    看著手下小心翼翼的將那些黑不留丟的危險玩意搬走,李二合冷笑道:「不就是想引誘老子進去,再發射飛火流星引爆火油彈嗎?未免也太小看老子了吧,」想到這,不由咧嘴笑道:「若是這麼簡單就能中計。老子還能當上天策將軍?」手下自然一片諛辭如潮。

    待將裡面的火油彈清除乾淨。李二合才揮揮手,更多的騎士下馬進去。肩扛手抬,想將沉重地投石機搬離這裡。

    只聽李二合開心笑道:「這下沒有火油彈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引爆。」說完便晃悠悠的策馬進去,示威一般立在場中,大肆嘲笑著對手的失策。現在這院子四處都被天策軍包圍了,他也不虞受到弓箭的偷襲。

    遠處的一棟民房上,石勇收回手中的千里鏡,伸出大拇哥,由衷讚道:「皇甫大哥,你可是把李家人琢磨透了。」

    皇甫戰文已經從起初的興奮中恢復過來,冷酷一笑道:「人不怕不聰明,不怕太聰明,就怕只有一點小聰明。」說著一攥拳,沉聲吩咐道:「送李二公子上路吧。」

    傳令兵凜然應道:「遵命。」說完便射出一顆紅色的信號彈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一點明亮的紅色,顯得那麼妖異,那麼絢麗。

    李二合抬頭看了看那妖艷地紅色,心中突然湧起一絲不安,策馬就要朝門外行去。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二章 到處都是二少爺

    李二合匆匆策馬向門口行去,剛離開場中央,便見著一顆斗笠大小的火球從天而降,正落在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把地面都砸得一顫。

    望著滿地的火焰,李二合大呼僥倖,剛要快步逃離著這鬼地方,卻只感覺腳下猛地一鼓,便如山崩地裂了一般。

    「地震了嗎!?」這是李二公子的……遺言,隨即便被沖天的氣浪掀起,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李二公子、院裡的上百員兵士,以及幾十門投石機,瞬時湮沒在驚人的爆炸聲中,被撕扯的粉碎……

    這異常恐怖的猛烈爆炸,甚至出乎皇甫戰文和石勇這兩個始作俑者的意料,兩人被震得雙耳嗡嗡作響,險些把持不住,摔下房來。

    望著那巨大蘑菇雲一樣的耀眼火焰,從漫天黑煙中騰空而起,皇甫戰文使勁按住胸口,忍不住狂叫道:「太……太……太那啥了吧……」

    石勇卻一拍腦門,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上課時王爺說過,必須要在密閉的條件下,火藥才能產生爆炸。」

    皇甫戰文哈哈一笑道:「管他娘的什麼原因了,能把李家那小子送上天,就比什麼都過癮。」說著一扯石勇的肩膀,沉聲道:「該走了,不然真走不了了。」石勇點點頭,跟著皇甫戰文跳下房來,翻身上馬,在一隊護衛的簇擁下,消失在往南去的大街上。

    那爆炸聲是如此的響,甚至震得二里外的李太尉心旌搖動,按著胸口咋舌道:「咋有這麼大威力的東西呢?」當然,他還不知道,自家的老二已經一片、兩片、三四片、炸成碎片看不見了。

    邊上的陰先生皺眉道:「形勢不妙啊!二公子似乎中圈套了。」

    李渾臉色一變,沉聲吩咐邊上的李清道:「去接應一下。」

    李清連忙應下,點起兩隊騎兵,便向爆炸的方向行去。剛到半路,卻看見一隊失魂落魄地兵士迎面而來。

    望著子弟兵如喪考妣的模樣。李清不禁惱火道:「一個個都怎麼了?死了老子了嗎?」

    便聽那好運氣的帶隊裨尉哭喪著臉道:「二爺……二少爺……沒了。」

    李清聞言愣住了,拽住馬韁道:「什麼?二合怎麼了?」

    帶隊裨尉翻身下馬,伏跪在地嗚咽道:「二少爺被炸死了……」

    此言不啻一個晴天霹靂,驚得李清險些跌下馬來,好半天才緩過勁兒,暴喝道:「人呢?不管死的活的。我要見人!」他沒有兒子,與李二合兩個向來投緣,早就將其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倒霉地裨尉嗚嗚哭泣道:「已經被炸成碎片了,到處都是……」

    李清直感覺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衛士們一邊將他扶下馬來,一邊趕緊回去稟報老太尉,所有人的心中都沉重極了。

    如果說李家人的心情是沉痛的。那麼文家人就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什麼叫滅頂之災。

    整個相府都被一群黑甲騎兵包圍,自從相爺回來,便再沒有一人能進出相府。家丁護院們虛張聲勢的發動了幾次突圍,都被騎兵們毫不手軟的射殺在門

    有高手供奉捱到天黑,想趁著夜色逃出生天,卻發現牆外火把林立、亮如白晝,只要稍一露頭。便會遭到密集箭雨的無情打擊。他們這才發現,整個相府已經是飛鳥難渡。

    卻也不能坐以待斃,供奉們稍一商量,一致認定,府中肯定有密道,否則相爺怎麼如此從容?便結伙到了相爺所住的小院前,吵吵嚷嚷著要見文彥博。

    隔了好幾層牆壁,內室中地文家叔侄仍能聽到外面隱約的嘈雜聲。但見大家長仍舊在氣定神閒的揮毫潑墨,兩人雖然心裡焦急,卻也只能按著性子。看峨冠博帶的文彥博寫道:

    榮枯本是無常數,何必當風使盡帆?

    東海揚塵猶有日,白衣蒼狗剎那間。

    兩人無從體會大家長現在的心境,只能從字面上看出,文家的氣數這次怕真的是……盡了。

    文銘禮地面色頓時煞白,舌頭打結道:「爹…爹,咱家……真沒救了嗎?」

    文彥博左手優雅攏住右手的袖子,輕輕擱筆道:「銘禮,為父送你四句箴言,你切聽仔細了。」

    文銘禮心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真銀?您老就是給我真金,我也沒興趣消受了。但面上還要一本正經道:「爹爹請講。孩兒洗耳恭聽。」

    文彥博也不看他,捻過一張鎮紙大小的竹板,重新提筆,用正楷工整寫道:富不必驕、貧不必怨;要看到頭,眼前不算。

    文銘禮趕緊恭敬的接過來。打眼一看。便收入袖中,口中道:「孩兒謹記。」

    若是往常。文彥博早就厲聲訓斥過去了,但今時非比往日,他只是淡淡一笑,深深看了兒子一眼,便揮手道:「銘禮,你先下去吧。」

    文銘禮被文彥博說得雲山霧罩,撇撇嘴,想說些什麼,卻見老爺子已經低下頭,只好輕聲道:「孩兒知道了。」便輕手輕腳的退下。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文彥韜輕聲道:「大哥,你這是要把銘禮送出去吧?」

    文彥博長歎一聲道:「銘信已經在南邊立下足了吧?」

    文彥韜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便訕訕笑道:「大哥早就知道了……」

    文彥博指了指邊上的座位,與二弟一道坐下飲茶,輕啜一口香茗道:「我也是年前才知道的,但想著古人都知道狡兔三窟,那你如此作為,也未嘗不是咱們家的一條退路。」說著放下杯盞。輕捻著一絲不亂地鬍鬚,微笑道:「這不挺好嗎?讓兩個孩子做個伴,也不至於煢煢孑立,困頓難捱。」

    文彥韜聽出了大哥語氣中的絕然之意,他卻不想坐以待斃,前傾著身子緊張問道:「難道我們哥倆就得做這兒等死?」

    文彥博慘然笑道:「難道我們哥倆還能逃出去嗎?就算秦雨田不殺我們。李渾、昭武帝,哪個能放過我們呢?」

    文彥韜狐疑的望著大哥的臉,剛要說話,就聽著外面地喧嘩聲越來越近。只聽管家在門口叫道:「相爺在內室休息,你們不能進去……」話音未落,便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再也沒了動靜。

    伴隨著紛亂的腳步聲,門簾被掀開了。幾個神情彪悍的護院挾持著剛剛出去的文銘禮,紛紛攘攘的進了內室。

    文彥韜霍得站起來,色厲內荏道:「你們要幹什麼,想造反嗎?」

    誰知那些供奉根本不買他的帳,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朝文彥博拱手施禮道:「相爺待我們一向不薄,我們往日也盡忠職守。但咱們並沒有把命也賣給相爺。」「就是。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逃,何況咱們只是東主與供奉關係,現在府裡眼看就要滅頂,還請相爺給條生路,放我們離去吧。」

    文彥博仍舊穩如泰山地坐著,輕輕擱下茶盞道:「諸位所言有禮,那就請自便吧。」

    幾位供奉心道:要是能走了,我們還跟你這聒噪呀。互相看一眼,那帶頭的頗有些不好意思道:「現在外面都是五皇子的人,我們雖然不懼。但也沒必要惹惱一國殿下不是?還請借您的密道一用,給弟兄們行個方便。」

    文彥博撚鬚笑道:「你們怎知我府上有密道的?」

    供奉們見老相爺沒否認,欣喜若狂道:「咱們假假也是在府裡許多年了,還是有所耳聞地。」

    文彥博看邊上地兄弟一眼,淡淡笑道:「彥韜,你說咱們府上有沒有密道啊?」

    文彥韜也摸不清他的注意,苦笑一聲道:「有……還是沒有呢?」

    文彥博呵呵一笑道:「這個可以有。」

    文彥韜面色變換數息,一咬牙道:「有!」供奉們本想用二公子做人質,卻沒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順利,聞言歡喜道:「還請相爺放生。」

    文彥博微笑著從懷裡摸索出一把鑰匙。輕聲道:「你們到臥室裡,將那立櫃打開,密道就在櫃子裡面,可以直通三條街外地一間廢棄民宅,好自為之吧。」

    幾個供奉欣喜萬分。剛要放開文銘禮。卻被其中一個疑心重的喚住,乾笑一聲道:「相爺大人大量。跟您相比,兄弟們可就是小人之心了。」說著一把拉過文銘禮,真小人道:「咱們跟相爺打個包票,只要能順利逃出去,咱們就一定把二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您看如何?」

    文彥博眉頭微微一挑,聲音發冷道:「你們不相信老夫?」

    「防人之心不可無……」那供奉無所謂的笑笑道。

    這時文彥韜一把拿過乃兄手中的鑰匙,對幾個供奉凜然道:「你們且放開我侄兒,本人來跟你們走一道。」說著朝文彥博道:「大兄稍候,等送走他們,我就回來。」

    文彥博瞇眼看他片刻,良久才緩緩道:「外面很黑,你真想去?」

    文彥韜心道:怎麼也好過在這兒等死吧。拿定主意,便狠狠點頭道:「為大兄分憂。」

    稀里糊塗的文銘禮也搞清了狀況,當場不讓了,去搶那鑰匙道:「二叔,你年紀大了,腿腳又不靈便,還是我去吧。」

    文彥韜只是不讓,叔侄倆便互相爭奪起來,看得供奉們暗自點頭道:看這兩位的樣子,那密道應該是真地了。心中最後一點疑惑盡去,領頭的一個朝文彥博拱手道:「俺們就能帶一個出去,還請相爺決斷吧。」見相爺如此大度,他們也不好意思太過小器,便真的準備為他帶一個子弟出去。

    文氏叔侄頓時停下手上的動作,定定看著文彥博。等待他的宣判。

    文彥博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樣,把玩著手中的一方玉石印章,輕聲道:「你們把二老爺帶走吧,」說著看向文銘禮,溫聲道:「銘禮啊,再陪父親一會兒。好不好?」

    文銘禮滿臉地不情願道:「爹……」剛想拒絕,卻又想道,讓那些人先趟趟路也沒什麼壞處,便點頭道:「好吧。」

    文彥博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見他答應下來,心中還是很高興的,不由開心笑道:「真是好孩子呀。」

    供奉們見人選已定,領頭的向文彥韜問道:「二爺還用回去收拾一下嗎?」文彥韜尷尬笑笑道:「不用。」說著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腰部。

    眾人這才注意到。一向體型偏瘦的二爺,居然一夜之間長起來小肚腩,立時明白了其中的貓膩。供奉們便朝文丞相拱拱手,魚貫向寢室走去。

    文彥韜對身邊地供奉說兩句什麼,便神色黯然的朝文彥博叩首道:「兄長,您要保重啊……」

    文彥博也頗為傷感道:「兄弟,你我從此以後天人永別。若是你僥倖活下來,別忘了初一十五給大哥送些錢花。」

    文彥韜本來挺傷感的,卻聽著大哥說什麼僥倖,心中鬱悶道:這話說得真晦氣……又朝文彥博兩叩首,便起身快步追趕那群供奉去了。

    文銘禮見他們走遠了,不由急的抓耳撓腮,卻見父親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裡,過了一刻鐘才不疾不徐道:「坐下。「

    文銘禮只好放半邊屁股在座位上,眼睛卻一個勁兒的往裡屋瞟。看著他如此作態,文彥博剛剛生出的些許欣慰轉眼化為烏有。略微生硬道:「為父在南楚辦了些產業,文契都存放在壽春地大通銀號裡,你憑著這枚印章,再加上為父地親筆信,便可以將它們提出來。」

    文銘禮一下子坐住了,他最擔心的就是去南楚如何生存。雖然求二叔給置辦些產業,但為時尚短,也不知到底怎麼樣了。萬一到了地頭什麼都沒有,僅憑著些浮財,可就太不保險了。

    雙手接過父親的印章和書信。文二少爺笑逐顏開道:「父親放心,孩兒不會讓咱們文家敗了的。」

    文彥博心中哂笑,但實在提不起興趣笑話他,輕輕揮手道:「去吧,等著慈寧宮地仇太監來接你吧。」

    文銘禮就是個傻子。也該聽出父親這話背後地意思。指著內室張口結舌道:「難道……那是一條死路?」

    文彥博冷笑一聲道:「都想著樹倒猢猻散,可要是沒有這幫為非作歹的猢猻。老夫這棵大樹還好好地呢!現在想拍拍屁股走人了?沒門。」

    文銘禮頓時感覺冷汗流了一脖子,他知道,若非虎毒不食子,自己也逃不了。雖然想明白了,但心中的驚駭卻不能稍減,不由喃喃道:「二叔……也在裡頭……」

    文彥博見他面色變得煞白,也不想破壞了自個在他心中的印象,輕聲解釋道:「為父若不把幾個夠份量的交出去,秦雨田是不會放過你的。」說完疲憊的閉上眼睛,沉重道:「去吧,為父想一個人靜一靜。」

    文銘禮巴不得老爺子這句話,乾脆利索的跪下給文彥博磕三個響頭,擠出幾滴眼淚道:「爹呀,俺每天都會給你燒紙的……」

    把個文相爺差點氣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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