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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三章 沈子嵐

    考生進入考場後,按號捨的編號每人一間號捨,號捨外有一名軍丁看守,一千六百個號捨便動用了八百號軍丁,昭武帝的決心可見一斑。

    考生在號舍內坐定,便有孔敬與李光遠同時宣講考紀:。每場考試以晨昏為界,考生在黃昏時要交卷,如仍未完成,發給三隻蠟燭,燭滅後即扶出場外。其間禁止講問走動,進食睡眠乃至便溺,皆在那不足五尺的小間內進行,待三日三場考完後,方才得以釋放。

    講完這些,又按例解說下三場考試的內容,此時天下畢竟戰火仍頻,是以昭武帝不重錦繡文章,而重真才實學,雖然也考三場、卻沒有前朝那些墨義帖經之類純靠死記硬背的東西。

    第一場考史論,共五道題,昭武帝從《春秋左傳》這樣的儒家典籍上取出五段文字,其中關於聘問、會盟、征伐、婚喪、篡弒各一段,讓考生作五篇史論,闡述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每篇五百字,最多不得超出五十字。這是為了避免考生雲裡霧裡的胡謅八扯。這場考察的是舉子們理解問題、思考問題的能力。

    第二場考策論,也是五道題,昭武帝找出五件內政外情,也可能是對齊方略這樣的大事,也可能是府縣訟獄這樣的小情,讓考生作五篇策論,命其分析原因,提出應對之策。同樣是每篇五百字。這場考的是舉子們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

    第三場才是三道四書題,以及一首命題詩,藉此考察舉子們的學問才識。

    此時還未將四書五經提高到畸形的高度,更講究學識淵博、機智多變,若是本本分分考試錄取。也真格更能為國家選拔出智謀超群地人才。

    待宣講結束,秦雷便沉聲宣佈道:「第一場開考。」十八房考官便將散著墨香的考卷發下,開始了第一場史論五篇試。

    舉子們忐忑的雙手接過考卷,便見到開篇一題乃是子產為政、有事伯石這樣的正統史實,並非偏難怪,大部分人都鬆口氣,紛紛低頭構思起來。

    卻也有許多面色慘白、汗流浹背之徒。趁著監視軍士不注意,或是撕開棉襖夾層、或是解下貼身肚兜,將精心藏起的小抄取出,只看一眼便口乾舌燥、耳鳴眼花、險些齊齊暈厥過去……只見小抄上第一題。乃是齊侯免、求丑父,哪裡是什麼子產為政啊。

    偷看下全部五道題,也沒找到那位子產兄在哪裡,急惶惶哆嗦嗦的再看看考卷,竟然沒有一道與小抄上相同的。上當了!便如一道晴天霹靂起,將這些自以為得計地傢伙震得魂飛天外,真個暈厥了幾個。自然驚動了監視兵丁。也發現了那夾帶小抄。將其架將出去、收押起來不提。

    看著不時被拖出去的考生,秦雷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他的本意是舉行一場安定祥和地大比。雖然與昭武帝一般,準備給予大多數人公正,可他並不想追究作弊者的責任,好比楚莊王的絕纓之宴,讓企圖投機取巧者知難而退也就罷了,大家都不損面皮,將來也好相見。

    然而現在場面完全失控。一群如狼似虎的御林軍接管了原本監考官的差事,完全的不留情面、完全的不計後果,完全地……讓自己無法收拾,卻也讓秦雷徹徹底底明白了什麼叫君心似海、恩威不測。

    怪不得老大離家出走、男女兩個老二心理變態呢,這老傢伙做事忒絕了點。秦雷忍不住腹誹道。昭武帝這種以所有人為棋子。凡事只問結果。漠視旁人感受地作風,是最為秦雷所不喜的。

    又想到昨日昭武帝深情款款執手道:「朕之國家。便是你的國家。」看來果然只是一句廢話而已,沒有別的含義,卻是他秦雨田自作多情了。

    氣哄哄的背手轉一圈,竟見到了伏案呼呼大睡的小胖子,秦雷不由暗笑道:才開考不到兩刻鐘就睡過去了,不知這三天三十六個時辰該怎麼熬?也沒驚動小胖子,輕手輕腳往前面去了。

    待見到李四亥的隔壁,秦雷兩眼頓時瞪得老大----這裡竟然坐著文銘仁那廝。秦雷不由驚奇萬分,但見他在低頭冥思苦想,只好悄悄離去,心中去大呼詭異……據說文彥博正四處捉拿這個逆子,不想他竟堂而皇之的進了貢院,還與李四亥坐了隔壁,說沒有貓膩誰信啊?

    巡視完考場便已到了未時末,昨夜一宿未眠,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有些疲乏了,秦雷便回到至公堂後地主考下榻處,剛要進門休憩一兩個時辰,卻有考務官上來稟報今日考生出勤情況。

    撇撇嘴,秦雷還是把他領進屋裡,一邊洗臉一邊道:「說吧。」

    那官員清清嗓子,便把情況與秦雷分說:此次春闈共計一千七百零六名應試舉子,實到一千七百零一名,其中又有因為身份不符、夾帶小抄進場的二百一十七名考生被剔除,實際有一千四百一十八人考試。

    而缺席的五人中,四人已經向督學告了病假,還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聽考務官匯報完,秦雷微笑道:「還有下落不明的,哪的考生?」

    「中都地。」考務官看一眼記錄,恭聲答道:「國子監應試監生沈子嵐。」

    秦雷呵呵笑道:「還是國子監地,這麼近都不來考試……」突然臉色一邊,沉聲問道:「他叫什麼?」

    這考務官乃是昭武帝從外地臨時抽調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身份,聞言小聲道:「沈子嵐……」

    秦雷地眉頭一下子緊緊皺起,沈家表弟應試他是知道的,思酌著自個欠沈家恩情良多。正好借這個機會償還少許。便打算在昭武帝最後審定時,用上一個要求,將其點為一甲。這話雖然沒有對沈家明說,但為了讓老爺子寬心,他前幾日已經差石敢去探望沈老爺子,並送去一盆海棠花,以老爺子的智慧。自然能明白秦雷已將探花許給了沈子嵐。

    所以秦雷以為,就是沈子嵐病得爬不起來,沈家也要將其抬來,只要能勉強答完卷子。便是一甲探花,何樂而不為呢?

    可這小子偏偏就沒來,且沒有向督學告假,這叫無故曠考,其後果是,舉人身份擄奪,十年不許再考。

    「王爺。您看……」那考務官見秦雷久久不言。只好小心翼翼出聲問道。

    秦雷這次回過神來,乾笑一聲,對那考務官道:「許是害了重病爬不起來,又許是遇到歹人脫不開身,總之學子不易,你我一念之差,其一生便再無出路,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考務官也不是個較真地人,聞言恭敬道:「王爺仁厚。確實無傷大雅。」說完便將沈子嵐的名字勾掉,輕聲道:「那舉子還要在督學處補備才是,以免日後惹人非議,於前程不利。」

    秦雷點頭笑道:「這事兒交給孤了,你去忙吧。」那考務官便施禮退下。秦雷的面色頓時垮了下來。惡狠狠罵道:「臭小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臭小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國子監門外,沈濰惡狠狠道,他也已經知道沈子嵐缺考的事情,心中自然也是惱火萬分,這一哆嗦可就是三年啊,再說下會還不一定是什麼情況呢?哪有這次秦雷主考來得牢穩。

    而那位惹得兩人火冒三丈的小爺,此刻卻正悠哉游哉的泛舟江上、倚翠偎紅,實在是好不快活。

    這是一艘外觀普通平常,內飾極為奢華的畫舫,四壁用珍貴地沉香木雕琢出精美的圖案,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話說這種在中土絕跡二百餘年的珍貴地毯,去年冬裡突然出現在陶朱街珍玩店中,統共只有兩條,一條被太尉府買走,一條被內府買走。

    再看艙裡地每一樣物件都極盡奢侈繁華之美,無需做什麼標記,便可篤定悉數出自內府尚寶監,是誰可以像對待自家庫房一般,隨意從內府搬出這些皇帝珍藏呢?當然是管內府的人了,誰管內府?當然是太子了。

    「這蘋果甜酒確實不錯,正合本宮的品味。」只聽沈子嵐對面的男子道,聲音如和田玉石一般溫潤。

    貌似大秦能稱本宮的男子,只有一人,就是大秦太子殿下。只是不知這位應該在家閉門讀書的太子爺,怎麼會與沈子嵐湊在一起呢?

    「太子哥喜歡就好,這東西雖然稀罕,沈家卻可以隨意取用。」沈子嵐吃一口邊上女子遞過來的香蕉,一臉鬱鬱道:「想想我倆地際遇,真是不公平啊!」

    太子微微笑道:「都是命啊,但有道是東園桃李花、早發還先萎;遲遲澗畔松,鬱鬱含晚翠。倘若甘羅十二為相,誰知十三便亡;又如呂尚八十垂釣,誰知其能為相?」這也是他日常激勵自己地名言名句名人軼事,是以講起來分外順溜。只是將澗畔松、姜子牙來比喻這紈褲子,還需要有隨時嘔吐的勇氣。

    沈子嵐果然分外受用,聞言開懷笑道:「還是太子哥有學問,您這一說,我心裡頓時就不堵得慌了。」

    太子心道:說了這麼多噁心話,我可堵得慌了。但這傢伙乃是頂頂重要之人,還需按捺著性子,曲意哄著點。

    見太子微笑不語,沈子嵐只道他為人謙虛,也不在意。又吃了一會兒花酒,突然心中忐忑道:「太子哥,您說今天這事兒我怎麼回去交代?」

    太子抿一口甜酒,溫和笑道:「小弟無須擔心,沈家不敢怎麼著你,頂多虛張聲勢、嚇唬嚇唬你罷了。」

    沈子嵐撓頭道:「可光挨罵也是個頂痛苦的事兒。」

    太子雙眼微瞇,輕笑道:「傻小子。哥哥我當了七年太子,總結了個經驗,你要不要聽?」

    沈子嵐感興趣道:「洗耳恭聽。」

    「會鬧的孩子有糖吃,老實的孩子沒得吃。」太子雙目中透射著點點寒光,幽幽道:「哥哥我原先就是太老實了,所以才被一幫兄弟擠兌成這個樣子。」

    沈子嵐不是笨人,自然聽懂了太子的意思。緊緊攥著一隻玉手,喃喃道:「鬧?」

    「孺子可教。」太子頷首笑道:「從現在開始,你要鬧,鬧得越大越好。到時自然會有人給你糖吃。」說著看一眼內宮方向,冷笑一聲道:「源源不斷地鬧,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糖,讓你吃到膩為止。」

    沈子嵐被他說得心尖怏怏,緊緊拳頭道:「太子哥,您說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秦霆自信笑道:「九成是進入御林軍,權任校尉銜。」

    沈子嵐驚訝道:「您已經得到消息了?」

    太子很享受這種驚訝。放下手中的銀杯。呵呵一笑道:「不用得到什麼消息,這是必然地。」又滿臉真誠的望著他道:「這就是我讓你罷考的用意所在。」

    沈子嵐啊一聲道:「不是說讓我宣佈自己的存在嗎?」

    太子微微笑道:「這是一個方面,還有很重要地一個原因---你要告訴別人,自己不喜歡文事。有人自然會想:不喜歡文事?那就試試無事吧。而沈濰在御林軍威望頗高,若是讓你加入行伍地話,御林軍便是不二選擇。」

    聽太子抽絲剝繭地分析,沈子嵐不由讚歎道:「太子哥真是深謀遠慮啊,太厲害了。」

    見沈子嵐完全入了巷,太子微不可查的笑笑。從碟中拿起一片薄如蟬翼地五香熏鹿肉,細細品咂起來,心道:勝利的果實永遠都是那麼芬芳。

    沈子嵐悶頭尋思半天,突然微微擔心道:「萬一有人說我貪得無厭怎麼辦?」

    太子頗為意外的看他一眼,暗道:竟不是個草包。但他要得就是那個效果。自然不能讓沈子嵐多想。遂一臉沉痛道:「想想你的犧牲,就算是封王也不能完全補償。所以沒人敢怪你……」說著又故作瀟灑的抿嘴笑道:「即便有人怪,只會讓大人更可憐你,再給你更多的糖……何樂而不為呢?」

    沈子嵐這才被說動,狠狠一攥邊上女子的小手,咬牙道:「中,我回去鬧!」疼得那女子面色煞白,卻不敢叫出聲來。他卻是個急性子,說完便將偎著自己地兩個女子推開,朝太子拱手道:「我這就回去鬧。」

    太子頷首笑道:「確實要趁早,沈家庭院深深,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傳到旁人耳朵裡去呢。」說完便起身相送,看著沈子嵐登上小舟離去,才翩然轉身回艙,對著牡丹屏風笑道:「一切盡在掌握。」

    屏風後閃過一人,只見他面色慘白,身形瘦削,乍一看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只有一雙漆黑地眼睛毒蛇般閃爍,洩露著他心中的憤懣與仇恨。竟是那據說已經流亡東都的文家大男文銘義。

    「為何不親自去做?你來做的話效果要明顯的多。」文銘義有些惱火道。

    太子略略有些厭惡的看他一眼,冷哼道:「本宮自有安排,就是你的主子也管不著。」說著揮揮袖子道:「這邊沒你事兒了,趕緊回你主子身邊去吧。」

    聽到主子二字,文銘義的嘴角抽動一下,但終是強行忍下,面無表情道:「鄙人從千里之外的東都趕回,送來了如此珍貴地情報,您不能如此對待……公主。」本來要說我,話到嘴邊卻又改成公主,頓時讓一句義憤填膺的質問變成了狐假虎威的咋呼。

    所謂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就是這個道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四章 老李和老文

    太子聞言哂笑一聲道:「那本宮還真要謝謝你了。」說著漫不經心一揮手,侍立在角落的蒙面供奉便顯出了身形。

    文銘義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蒙面供奉卡著脖子提了起來。他徒勞的掙扎幾下,踢翻了名貴的桌椅,卻換來蒙面供奉一頓暴打。

    看著混亂的場景,太子皺起眉頭道:「別弄髒了本宮的地毯。」蒙面供奉答應一聲,便將文銘義拖出了船艙……但還是晚了些,有一點無色的酒水灑在了那名貴的地毯上。

    「把他給本宮扔江裡去!」視線在地毯上游弋,終於看到了那一點並不顯眼的水跡,秦霆不由暴怒道。

    砰地一聲,蒙面供奉便將文銘義隨手扔進了江裡,濺起的水花足有半丈高。

    「救命啊……我不會游泳……」文銘義一邊胡亂撲騰,一邊驚慌失措的叫喊道。沒幾下就喝了水,被嗆得說不出話來,眼看就要沒了頂。

    聽著外面的掙扎撲騰聲,太子這才安穩的坐在桌前,盡量把視線從那地毯上移開。為了分散注意,便拿起一柄精緻的銀色小錘,卡嚓卡嚓敲開個核桃,挑揀出果仁擱在手心。輕輕吹一下果仁上沾著的碎屑,一個完好無暇的褐色核桃仁便出現在他的掌心。

    專注欣賞了片刻,這才將那果仁往口中送去,中途突然又停了下來,重新把手掌抬到眼前。伸出左手食指,把那核桃仁翻了個個,便看到果仁的這一側有道微不可查的裂痕,應該是方才捶打時,與桌面擠壓所致。

    太子倏地變了臉色,嘴角使勁抽搐幾下。右手猛地攥拳,便將掌中的果仁捏了個粉碎。

    拍拍手,清理掉掌中細碎的果核,他這才冷哼道:「拖上來吧。」蒙面供奉便將喝飽了江水的文銘義提了上來,卻又怕污了太子爺的地毯。只好站在艙外等候吩咐。

    「帶進來!」秦霆卻渾不在意道。

    蒙面供奉依命將水雞般地文銘義拎進來,頓時將太子爺方才寶貝無比的波斯地毯污了大片。他有些擔心的看太子一眼,卻見他神色泰然間,彷彿還有些快意。

    看一眼死狗般趴在地上的文銘義,秦霆滿臉溫暖笑容道:「說說吧,來中都到底幹什麼?」

    無力的甩甩頭,文銘義喘息道:「給您送信……」

    秦霆微一皺眉,蒙面供奉又是一頓暴揍。打得文銘義鼻青臉腫,奄奄一息,卻一口咬定,就是來送信地。

    秦霆終於失去耐性,冷笑一聲道:「送信?我看報仇才是真的吧?」說著一臉厭惡道:「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們私下做的勾當----胡傳義是誰的人,樓萬年又是誰的人?難道可以瞞過全天下嗎?」

    文銘義聞言難看的笑一聲,虛弱道:「太子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我呢?難不成單單為了打我一頓?」

    太子不屑的笑一聲道:「髒了本宮的手!我看你和河陽都瘋了,真以為今日地陛下還是昨日那般可欺嗎?」

    文銘義突然暴怒道:「難不成就看他們欺我老父,辱我家門麼?」若不是蒙面供奉將其死死按住,一定會跳起來狠狠咬太子

    看著滿面怨恨、狼狽不堪的文銘義,太子的神色又恢復了平靜:「文相爺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傷心的。」

    文銘義渾身一顫,停下了掙扎,埋頭趴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霆微微一笑道:「你爹把你送出中都,並不是指望你內外鑽營。給他多大幫助。而是為了讓文家留一絲苗裔,也好有東山再起之日……可你卻與河陽那個瘋子攪到了一起。」

    這分明是離間嘛,他不是與河陽公主蛇鼠一窩嗎?文銘義有些發愣,他不知道太子為何發生如此大的轉變。

    雖然看不到文銘義臉上的驚詫,太子卻能猜個七八分,溫厚地笑道:「就算你想讓文家東山再起,也該看清楚誰才是真命天子,與那瘋婆娘混在一起,除了下面舒服些,本宮再看不出有什麼好處。」

    文銘義猛地抬頭。滿面戒懼道:「你想幹什麼?」太子性喜男風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見他就差雙手捂胸了,秦霆差點把鼻子氣歪了,強壓火氣道:「離開河陽,跟著本宮。我給你復興的希望。」

    文銘義也不是被咋呼大的。聞言自嘲笑道:「文某不過一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太子爺何必如此錯愛呢?」

    秦霆冷笑一聲道:「文相將你這文家長男放逐江湖。若沒有後手安排那才叫怪了呢。」

    文銘義無所謂笑笑道:「您隨便說,反正我是一無所有,但求一地安身、一飯果腹,若是您管飯也是可以的,在哪不是吃呀?」

    太子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憊懶模樣,不由惱火的揮揮手,沉聲道:「把他關在艙底,每天送一頓飯,不許有葷腥。」

    那供奉也忍不住心道:可夠刻薄的。但手上絲毫不敢怠慢,將文銘義小雞似地拎起來,往艙下去了。

    待他們下去,太子又吩咐的道:「將這裡收拾下……把那地毯扔了。」宮人們趕緊過來忙碌,將那價抵萬金的地毯收起。

    艙內忙亂,又略有些塵土,太子不喜,便起身出倉上了甲板。

    三月黃昏的風已經不那麼刺骨,吹在面上柔柔的,讓人從心底升起一陣愜意。笑容不知不覺爬上太子的俊臉,邊上的宮人心道:太子爺已經有多久沒有如此笑過了?三個月還是半年……

    秦霆的心情便如他的笑容,積鬱已久的陰霾終於散去,因為他自覺透過重重迷霧,看到了未來地出路。極目遠眺、但見江上漁歌唱晚,岸邊艄公停舟,好一片春日安逸景象。忍不住輕聲吟道:

    「為物稍有香,心遭蠹蟲嚙。年年孟春時,看花不及雪。

    僻居城南隅,顏子須泣血。沈埋若九泉,誰肯開口說?」

    邊上地太監聽了。不由交換下眼神,意思是:怎麼聽著這麼淒慘啊……跟太子爺久了,宮人們自然也有了些鑒賞水平,卻不想太子爺只是欲揚先抑,又接著吟道:

    「自憐孤生竹,出土便有節。每聽浮競言,喉中似無舌。

    忽然風雷至,驚起池中物。拔上青雲巔。輕如一毫髮。」

    最後長嘯一聲,便將那心中的委屈憤懣一吐而淨,燦爛笑道:「笑到最後才是笑、贏到末了才算贏!」宮人們這才知道,太子爺的心情確實陰轉晴了。

    雖不知道原因,可他們發自內心的高興,應該不用每天都挨打了吧……宮人們心中盼望道。但世上不止他秦霆一人,別人一樣要謀劃。至於到時候地誰能如願,就要看誰地棋高一著,誰的鴻運當頭了。

    這幾日五殿下監考,自身也彷彿被關進黑屋子一般,無法對外面保持關注。那些被他害慘了、玩怕了地人,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好生勾連佈局一番。

    雖然他的鷹犬還在,但他本人不在。這便沒了原本那種令人膽顫的威懾力……畢竟火燒太尉府、直闖丞相府這種瘋狂的決定,不是誰都可以做出的。

    一頂青呢小轎停在了太尉府門口,守門的兵丁上前驅逐道:「太尉府門前。不許滯留。」

    轎邊地伴當面色一緊,卻知道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輕歎一聲,從袖中掏出拜帖,對那凶神惡煞的軍士道:「這位軍爺,還請通報一下,就說……」

    哪知那軍士並不與他聒噪,粗暴的伸手推搡道:「聽不懂人話嗎?再不走便把你們抓去巡城司,吃幾天朝廷飯去。」

    伴當跟隨自家老爺多年,到哪裡不是趾高氣昂、挺胸腆腹的?卻沒有遭過這般待遇。不由惱火道:「相府的人你也敢抓嗎?」他以為亮出身份後,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軍士應該立馬磕頭謝罪,卻不想那軍士只是愣了愣,便毫不在意道:「不管你是哪個府裡地,就是從皇宮裡來的。沒有人事也不得通傳。」

    伴當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錢啊。他多年不遞只收,早就淡忘了這一茬。此時恍然大悟,不由無比惱火道:「你……你敢向相爺所要人事?」在他二三十年的管家生涯中,似乎還沒有碰到這種情況。

    那兵士並不怕他,朝他擠擠眼,一臉無所謂道:「不好壞了規矩。」

    伴當又要發作,卻聽轎中一聲低喝道:「休得爭執,給他就是。」伴當這才不情不願的從袖中摸出幾塊碎銀,看也不看的遞到那軍士手中,面無表情道:「麻煩通稟一下,就說相爺前來拜訪太尉大人。」

    兵士接過銀子,一一放在口中咬過,面上這才有了笑容,伸手道:「拿來吧。」

    伴當以為他還要銀子,不由面色難看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帖子呀,夯貨。」兵士一臉嘲諷道。

    伴當老臉漲的通紅,將手中的拜帖一遞,再也不說一句話。

    「在這等著。」兵士單手接了拜帖,便不緊不慢的進府通稟去了。

    這一幕都被轎中的文丞相看到聽到了,待那腳步聲走遠,不由蕭索歎息一聲。雖不說話,心中卻免不了一番龍困淺灘遭蝦戲之類的感慨。

    且說那拜帖經過層層傳遞,終於到了李渾手中。翻開一看,老太尉呲牙笑道:「真是稀客啊,二十年沒上門地丞相大人,居然規規矩矩登門求見了。」

    邊上踞坐的陰先生面色有些發緊,畢竟是他設計的機關被破。這才引出了文家的崩潰,一想到要面對苦主,屁股不由有些坐不住。

    李渾卻不會在意這些小節,反而十分認真問道:「先生說老夫是見還是不見?」

    陰先生只好按下心情,勉強笑道:「文彥博此次放低姿態前來。一方面是需要東主的庇護,另一方面,定然有拿得出手地東西,所以還是見見的好。」

    經過上次的教訓,李渾現在對他是言聽計從,聞言笑道:「那好,咱們就見見這位大秦第一聰明人兒。」

    陰先生乾笑一聲道:「所謂法不傳六耳,若是學生在。怕文相會有顧忌,我還是在帷幕之後傾聽得好。」

    李渾笑道:「也好,就委屈先生在後面蹲著了。」陰先生心中翻個白眼,起身往後面走去。李渾便吩咐道:「傳……」

    而此時,文彥博已經在門外等候了半個時辰,面色也越來越難看,心道:看來我今日算是來錯了。這世上人本是最賤,越是送到嘴邊的肥肉,越要百般作弄;越是吃不著,反而越要恭著敬著。想到這,便要吩咐轎夫起轎。

    卻聽外面一聲道:「我家太尉大人有請。」文彥博悶哼一聲,終究還是沒有吱聲。

    轎子徑直抬進府中,到了正堂前才落下。李渾這才出來,笑瞇瞇的將文丞相迎進廳中,一陣假模假樣地噓寒問暖後,這才幹笑道:「文老弟可是有些年頭沒有登我這破門了。」

    文彥博心道:沒聽說還有破門的。卻無心與他分說應該是寒舍或者草舍更合適。只是淡淡道:「一十八年了。」

    李渾面色有些發緊,似笑非笑道:「記得可真清楚啊。」

    文彥博慘笑一聲道:「刻骨銘心,沒齒不忘。」

    李渾乃是個心裡憋不住話的,被文彥博勾起回憶,不由歎息一聲,使勁撓頭道:「當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怨老夫,誰讓皇室凋零到只有一個適婚公主呢?」說著呲牙道:「再說了,若沒有那老虔婆答應,那事兒也成不了。」

    文彥博無力的擺擺手道:「往事不要再提,且說目下吧。」

    李渾也知道事情過去多年。哪怕說上三天三夜,也還是難分對錯。況且那事兒對他又沒有傷害,自然樂得不提,遂笑瞇瞇道:「既然不是敘舊,那老弟來找哥哥我作甚啊?」

    「展望。」文彥博面無表情道:「在下是來找太尉大人展望未來地。」

    李渾也不著急。頷首笑道:「不錯。是該捋捋了。」

    文彥博點點頭,沉聲道:「我說五年之內。李家將成為歷史。」

    「哦,哦……」李渾不禁一愣,頓一下才森然笑道:「文老弟跑來這裡危言聳聽,莫非是要消遣老夫不成?」說著揪著鋼針似地鬍子大笑道:「我看你說的是自個家吧。」

    文彥博蒼白地眉毛一挑,近乎冷酷道:「文家最多還有三年陽壽。」

    李渾不信道:「不可能,你那丈母娘會保住你的。」

    文彥博面色灰暗下來,澀聲道:「上次皇帝設計害我時,我便看出來了,文莊太后雖然算無遺策,但畢竟老朽矣,已經是力不從心了。」

    這下終於愣住了,咽口吐沫道:「不能吧……」

    文彥博嘴角輕輕扯動,語調絲毫不變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黃土埋到脖頸的老嫗身上。」說著雙目無神的望向李渾,平淡道:「當今之事,只要我在,你就佔據主動。而我文家垮台的話,你就沒了勝算。」

    李渾聞言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傢伙專愛說大話,我李家乃是武人世家,能有今天地位,那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我們靠得是軍隊,而不是您文丞相。」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五章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往年因為有我在,朝政才不能被皇帝獨攬。皇權不張,自然沒人將他當回事,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聽文彥博幽幽道:「在秦雨田的協助下,昭武皇帝用三年便可將大秦上下換一遍,再用兩年時間重新掌握朝政。到時候皇家軍政大權在握,便是與太尉大人您翻臉的時候了。」

    李渾乾笑道:「打就打、怕個球?」

    文彥博哂笑一聲道:「現在您與他平分秋色,自然不怕。但五年後呢?且不說秦雨田這個變數,就拿現在的軍力說,您覺得有希望勝過皇家嗎?」

    李渾心裡清楚,但兀自嘴硬道:「沒打過誰知道?」

    文彥博撣一下衣襟,冷笑道:「皇室式微時,自然無法贏得官兵的支持,所以您才有希望。但五年後,昭武帝腳踏河山、手掌乾坤,一副真命天子的派頭。到時候,還有幾個願意跟您走的,恐怕還未可知吧。」

    這些話,陰先生其實已經講與李渾,他卻有些將信將疑……畢竟李家在軍中上百年的經營、十幾年的專權,難道就那麼不堪一擊嗎?

    但從文彥博口中聽到同樣的說法後,他終於相信了,不由坐直身子肅聲道:「那怎麼辦?」

    只聽文彥博冷聲道:「這盤棋咱們本來下得好好的,卻冷不丁跳進一個亂子來,這才讓昭武帝殺得在下方寸大亂。所以想撥亂反正,只有將那顆亂子剔除掉。」

    李渾深吸口氣道:「打壓、放逐,還是刺殺?」看來秦雨田這個新貴,已經將老鬼們擠兌的非要下黑手不可了。

    文彥博輕笑一聲道:「殺,他眼看就要羽翼豐滿,只有徹底清楚才能永絕後患。」

    李渾點點頭,旋即又苦笑道:「那小子便如刺蝟一般。就連老夫的血殺都被他除名,實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殺掉他。」

    文彥博哂笑道:「事易時移了,當時選在軍陣中刺殺秦雷,本就是個愚蠢至極的決定。」

    李渾尷尬地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道:「就算他現在京裡。三百黑衣衛總是寸步不離,還不一樣難對付?」

    文彥博冷笑一聲道:「二月二十六那天,秦雨田僅帶著十幾名護衛,在鐵獅子大街閒逛了半晌……而他的三百黑衣衛,卻等在二里之外,若是有事根本救援不及。」

    李渾瞪大雙眼道:「這麼好的機會,你咋就錯過了呢?」

    文彥博嘴角抽動一下,略略喪氣道:「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誰能想到這小子如此大膽呢?」

    李渾使勁揪著鬍子,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半年多沒遇刺,他麻痺了。」

    文彥博頷首笑道:「正是如此,人最容易在春天犯錯,因為在屋裡憋了一冬,總想著出來透透氣。也不願那麼多人跟著,所以才會心存僥倖。」

    李渾咯咯笑道:「這麼說你知道他下次出來透氣地時間。」

    文彥博耷拉下眼皮道:「我又不是半仙,怎能知道他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李渾剛要瞪他,又聽他繼續道:「但春天桃紅柳綠,最能勾人閒情……所以我猜,他會在大比結束後,再次出遊。」

    李渾粗重的眉毛凝成一團,尋思了半晌,終於點頭道:「不錯,夏天太熱、秋天太忙、冬天太冷。只有這個春天他有閒暇、也最宜出遊。」

    剛說服自己。卻又皺眉道:「但那小子比猴還精,怕是稍有風吹草動便被他察覺了。成不成功倒無所謂,只怕再讓他反過來算計我們一把就不美了。」

    文彥博心中不屑道:看來這老傢伙是被秦小五折騰草雞了,竟然未談勝先言敗,實在是不吉。他卻是冤枉了李太尉,其實這只是文官武將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同而已:文官喜歡唱高調、凡是總往好處想。武將多經過戰陣廝殺,知道天不遂人願乃是至理,所以總是先把壞處想盡了。

    好在這次文彥博準備充分,倒也沒被李渾問倒了:「這次用精兵,掩行跡。出其不意。李渾哦一聲,斜眼瞄著文彥博道:「具體說說。」

    文彥博點頭道:「我府中有兩位供奉,乃是有功夫的,皆是以一第十的好手。」

    李渾不為所動道:「卻不見得能敵過黑衣衛地連弩。」他對黑衣的忌憚多半來自那種強悍的制式武器。

    文彥博加碼道:「他們已經答應回去糾集同門,湊出十幾個是不成問題的。」大秦雖然尚武。但普通百姓只是粗通拳腳。軍隊也不過練些長拳之類的外門功夫,並不會練氣吐納。沒有內功便不算真有功夫。

    只有極少人才能學到真正的內家功夫,但這樣人極為少見。因為所謂高手無不敝帚自珍,哪肯輕易將自家套路交與別人。非得三叩九拜之,正式拜師之後,再觀察打磨個三五年的,才能學上三招五式的,基本上還學不全乎。

    為什麼學不全?因為大多師傅,是不願意看著徒弟比自己強地,君不聞自古便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之說嗎?所以師傅傳徒弟的時候,便會將那拿手的、獨門的,故意不傳,為的就是能勝過徒弟一招半式。

    這樣一代傳一代,每代師傅都昧下個三兩招、等傳到現在這會兒,就基本上不剩下啥了。甚至練了也是白練,還不如那些苦熬筋骨、靠力氣制勝的外門高手呢。

    也有些特別的,比如上一輩悟性特好,自己琢磨出一套完整功夫來,親自傳承一代,自然可以教出些高手來。只是這樣地高手著實稀缺,一旦出現,便會被各大門閥爭相延攬,好吃好喝供奉在家中。平時養尊處優,僅關鍵時刻當當打手便可。

    所以這世上有習武之人,沒有江湖。

    文彥博一下子能請出十幾個高手,怕不僅是二十年來的積累,應該還有別的門閥暗中襄助……當然。也不排除只是些半吊子高手的可能。

    聽他這樣說,李渾才撓頭笑道:「老夫這邊稍多些,能有二十多個。將這些人加起來,應該可以衝開黑衣衛的防線。只是那秦小五的功夫也不弱,且有黑衣衛阻擋一陣,咱們不一定能留下他。」

    「有一張弓名叫射日。」文彥博淡淡道:「百步之內必殺!只要扯出射一箭地空當,秦雨田必死疑。」

    李渾稍一尋思,沉吟道:「百步之內必殺。怕是要四石弓才能做到,」說著撓撓腮幫子,無奈道:「老夫活了這麼把年紀,除了早死四十年的神箭無敵許破天,還從沒聽說過誰能用四石硬弓呢。」

    文彥博放聲笑道:「許破天的孫子,一個叫許由的年青人,他可以。」

    李渾雙目頓時異彩連連。驚喜道:「大事可成矣,他在何處?」四石硬弓配以特製地玄鐵狼牙箭,可在百步以內洞穿明光鎧最厚地部位……即使偶有神奇寶甲真格能當一當,那巨大的衝擊力依舊可以震碎人的五臟,依然無解。

    所以能用四石弓的高手,乃是所有貴人的噩夢,所以當年的神箭無敵被殺了,只是不知從哪個旮旯裡又冒出個孫子來。

    文彥博得意笑道:「此人原本在東宮,可笑那秦霆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但凡修行射日弓的。需得用自身精血養箭,所以經常咳血。還只道他是癆病鬼,非但不重視,還深為厭棄,被老夫輕輕鬆鬆討了過來。」

    李渾咽口吐沫道:「你可沾了大便宜了。」心中已經開始飛速盤算,如何在利用完之後,將那叫什麼許由的除之後快,以免後患。

    文彥博見他面色陰晴不定,哪裡不知他想什麼,輕聲一笑道:「太尉大人莫擔心。只要殺了秦雨田,一切隨你處置。」

    李渾不由高興道:「老弟真是個妙人啊。」說完面色一邊,咯咯笑道:「你既然籌劃完畢,為何不自己動手呢文彥博雙手一攤,坦然道:「除了這些之外。我文家並沒有自保地實力。無法承受將來可能遭受地報復,所以還需太尉大人庇護。」

    李渾捻著鬍子笑道:「明白了。」說著指指文彥博,又指指自己道:「就是說敲悶棍你來……背黑鍋我來,對不對?」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雖然有些偏頗,卻也可以這麼說。」

    「相爺打得好算盤啊……」李渾仰天長笑起來,文彥博見他陰陽怪氣的模樣,便知道戲肉來了。

    果然,待李渾笑過一陣,便聽他悠悠道:「這樣做對我有好處呢?」

    「您可除掉心頭大患。」文彥博淡淡道,他知道這是討價還價的開始。

    「這個無需操心,老夫已經有了周詳的計劃,區區一個秦雨田,難道會比皇甫旦還難對付嗎?」李渾嘎嘎笑道,雖然他也知道,三個皇甫旦綁一塊,也不一定比得過一個秦雨田難搞。但講價嗎,不就是個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過程麼。

    「哦,是嗎?」雖然他這套並不高明,但誰讓現在是文家有求於人呢?文彥博只好讓步道:「若是您擊敗秦家,在下便會率百官為您加九錫,如何?」

    聽到如此直白地誅心之言,饒是李渾有司馬昭之心,也不得不假作謙虛道不可能、怎能夠之類地。

    文彥博也不說話,只是一臉淡淡冷笑地盯著他,把個李太尉盯得渾身發毛。尋思一會兒,李渾咯咯笑道:「你等會兒,我尿急。」說完,也不理文彥博怪異的眼神,大笑著去了後堂。

    陰先生早就等在後堂,一見到他,李渾便劈頭問道:「先生怎麼看這事兒?」

    陰先生桀桀一笑道:「文丞相已經走投無路了,您若是不把他骨頭裡地油都搾出來。都對不起老天爺給的這次機會。」說著篤定道:「他既然來了,就做好了被敲詐的準備,東主現在客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李渾被說得眉開眼笑,所謂瘦死駱駝比馬大,文彥博雖然遭到重創。但就目前來看,雖然地位朝不保夕,他在百官中還是有絕對影響力的。能夠將其吞掉,定然是大有好處,只要再不用為無法插手政務而犯愁了。

    「怎麼辦?咱們要什麼條件?」意淫了文彥博入伙後的前景,李太尉精神煥發地問道。

    「不需要什麼條件,只要他肯給您下跪就成。」陰先生陰測測道。

    下跪便是認主,將自己家族變為對方的附庸。這對於任何一個一流門閥,都是不可接受的屈辱。就連李渾也咂舌道:「不可能,這跟殺了文彥博有什麼區別?」

    陰先生令人汗毛直立地笑道:「區別大了,東主別忘了。文家二十年前便是東城李家的附庸,是文彥博當上了權傾朝野地宰相,這才擺脫了從屬關係,正式踏入一流行列。」說著一臉陰笑道:「現在只不過讓他退回到二十年前。對於一個見風使舵慣了的政客而言,沒有那麼大的心裡障礙。」

    李渾揪著鬍子想了半天,終於惡狠狠點頭道:「中,老夫去將其拿下。」說完便雄赳赳的出了後堂。

    文彥博見他小半個時辰才回來,不由好心提醒道:「相爺盡量少吃些性溫熱的東西,這樣能暢快些。」

    李渾面色一窒,尷尬道:「最近吃菜少了。」趕緊跳過這段道:「方纔出恭的時候,老夫仔細尋思了一會兒,你既然有那種心思,何必要等到以後呢?還是早些過來吧。也好同心同德、其利斷金不是?」

    文彥博萬沒料到他竟會如此無恥,現在就要自己改口叫主公,一時間答應也不是、拒絕也不是,心中好是為難。尋思了好一會兒,才字斟句酌道:「我已經與秦家誓不兩立,斷不會像那牆頭草一般動搖。但現在說別的實在有些早,在下無法對百官交代啊。」

    李渾哈哈大笑道:「那就先不交代,咱們可以先立個字據,等著秦雨田授首之後,你便帶手下歸順如何?」

    文彥博知道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是騎虎難下,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了。沉默良久,終於蕭索道:「好吧。」

    李渾畢竟是大家出身,做事講究體面,也沒有聽那陰先生的。讓文彥博下跪叩見。只是在雙方簽訂文書。才放聲笑道:「老夫現在迫不及待要看到秦雨田完蛋了。」

    文彥博心中卻一片黯然,強撐著與李渾商定了細節。便謝絕了留飯,晃晃蕩蕩地離開了太尉府。

    枯坐在轎子中,兩行清淚無聲劃下,文丞相終於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在那份屈辱的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時,他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家三四十年的光輝歷程,在今日便劃上了句號。

    從此以後……確切說是過段時間以後,人們便不會再說什麼三巨頭、取而代之的是秦李對峙,而文家也會被當作李家集團中地一員,再不會被單獨提及。

    往昔那些被認為神聖不可侵犯地驕傲和榮光,在生死存亡面前,顯得那麼醜陋而可笑。文莊太后縱使有海一樣地智慧,也無法想明白文彥博為何會作出此等決定。

    但李渾和陰先生對此都不意外。所以說,理解男人地永遠只是男人……

    高尚堅定、真實無私、誠實頑強、這就是男人。

    骯髒矛盾、虛偽貪婪、欺騙脆弱,這也是男人。

    偉大渺小中庸可憐,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第三七六章 這麼凶幹嘛?

    皇宮大內、御書房中,又是一個通宵達旦。

    放下手中最後一本奏章,昭武帝這才起身到一邊的安樂椅上小憩。

    輕手輕腳的將自己擱在軟椅上,他感覺每動一下,身上都彷彿針扎一般。一邊小心活動著酸麻的脖頸,一邊輕歎道:「最近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眼睛花得厲害,看東西也越來越吃力。」

    卓言趕緊上來為他揉捏脊椎,細聲道:「陛下,就像五哥兒說得,您可得悠著點,這國事處理起來沒個頭,若是累壞了龍體,就得不償失了。」

    昭武帝接過小太監奉上的參湯,輕啜一口道:「哎……確實有些力不從心了,」說完覺著有些喪氣,又強顏笑道:「不妨事的,撐過這一段,等那內閣建起來之後就輕鬆了。」

    卓言見昭武帝堅持,只好小聲道:「陛下現在總可以睡會了吧。」

    昭武帝點點頭,輕笑道:「好吧,睡覺……」剛要起身,卻又想起一事道:「樓萬里招了嗎?」

    卓言苦笑一聲道:「已經審問三天了,他還是不承認……」說著略微沮喪道:「依老奴看,這下是上當了,樓萬里不大可能做下那等愚蠢之事。」

    昭武帝放下手中的杯盞,接過絲巾擦擦嘴,無所謂道:「傳。」

    卓言趕緊領命而去,須臾便將一個遍體鱗傷地男子帶了上來。

    那男子身上衣衫已經被打成了布條。與綻開地血肉粘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皮肉,若不是兩個侍衛架著,定是連站都站不住了。

    果然,侍衛稍一鬆手,他便雙膝一軟,伏跪在了地上。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吃力的抬起頭,便看見昭武帝端坐上首,正面無表情的向自己望來。

    「陛下……卑職冤枉啊……」男子磕頭如搗算,叫起了撞天屈。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哼一聲道:「你覺得自己冤枉?」

    那男子正是萬里樓的樓老闆,他平日裡養尊處優,哪吃過這等苦楚?聞言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卑職雖然魯鈍,卻忠心耿耿。可表日月。從沒想過背叛您那……」

    昭武帝哂笑一聲道:「且不說這次,單說你這幾年來玩忽職守,畏縮怕事,誤了真的多少大事?難道挨頓打還屈了你不成?」

    樓萬里心中哀嚎道:足足打了我三天,這一頓可夠長地。但聽出昭武帝語氣中的鬆動,哪裡還該賣乖,縮著脖子涕淚俱下道:「陛下教訓的是,只要您不懷疑卑職的忠心,就是打死我。也是沒有怨言的。」

    昭武帝看一眼邊上站著的卓言,輕聲問道:「查清楚了沒?」卓言點頭道:「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樓萬年偷了他地印章,又模仿他簽字,他事先確實不知情。」

    昭武帝微微奇怪道:「既然是自家同胞,為何還要自毀長城呢?」

    卓言雲淡風輕道:「因為樓老闆逼淫繼母。使其羞憤自殺。那樓萬年自然懷恨在心,是以做下此等蠢事。」聽他如是說。樓萬里滿面羞愧地低下頭,輕聲嘟囔道:「那女人比卑職還小十來歲呢。」

    「那樓萬年現在何處?」昭武帝卻不理他,反而對這位替母報仇的二老闆,產生濃厚的興趣。

    「失蹤了。」卓言言簡意賅道。

    「那小賊定然是畏罪潛逃了!」樓萬里滿面憤慨的插言道。

    「你住口!」昭武帝突然暴怒起來,伸手指著樓萬里,咬牙切齒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牲口,朕把皇家暗諜交給你,不是讓你玩你娘的!」

    樓萬里頓時嚇得如寒風中的鵪鶉一般,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

    昭武帝卻被引燃了怒火,怒哼一聲道:「你他娘的還忘了自己的差事了吧?」

    「卑職記得……卑職奉旨監視皇家密諜,另外收集情報,為皇家密諜差遺補缺。」樓萬里低頭小聲道。

    昭武帝滿面不屑地咯咯一笑道:「結果呢?你幹了些什麼?不僅讓河陽公主肆意妄為,還被她反過來陷害一把,朕的皇家暗諜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差勁了?」

    樓萬里被昭武帝訓斥的冷汗直流,汗水浸入遍體的傷痕,疼得他幾欲暈厥過去,卻一聲都不敢哼出來。

    尤不解恨的罵了半晌,昭武帝地怒火也就漸消了。長歎一聲,語調轉緩道:「你是朕地老人,當年咱們怎麼結識的,還記得嗎?」

    樓萬里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卑職沒齒不忘,十二年前,卑職立誓要建天下第一高樓,不想卻違了制。京都府尹封了樓,還要將卑職下獄,卻萬幸遇到陛下微服出宮,不僅饒恕了小人,還特許我繼續修建萬里樓。屬下家中還供奉著陛下當日書就地墨寶呢。」

    聽他一說,昭武帝也是感慨萬分道:「十二年了,十二年是一紀,人生能有幾紀?你要珍惜這情分啊。」

    樓萬里嗚嗚慟哭道:「卑職終生不忘陛下的恩情,從此以後定然洗心革面,為陛下再立新功……」

    昭武帝微微一笑道:「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若是你能改過,朕就欣慰了。」看一看瑟瑟發抖樓萬里,又溫聲笑道:「不要再犯錯了,朕還想老了以後,有幾個可以說話走動的老夥計呢。」他溫情的語句與地上淒慘萬狀的樓萬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樓萬里在地毯上砰砰叩首道:「再有下次,不消陛下責罰。卑職就自己跳進小清河去餵王八。」

    昭武帝終於展顏笑道:「這些日子你先把傷養好。等痊癒了可得好生辦差,不要再有閃失了。」

    樓萬里自然又是千恩萬謝,這才在侍衛地攙扶下起身告退。還沒有轉過頭來,卻聽到昭武帝淡淡道:「你地萬里樓就關門歇業吧,這塊牌子已經徹底臭了。」

    樓萬里聞言悶哼一聲,雖然貴為皇家暗諜統領。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身份,他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那座天下第一樓上面。萬里樓的樓萬里,這才是他心中唯一認可的身份。此時聽到這個噩耗,他那傷痕纍纍的軀體便再也承受不住,竟是暈了過去……

    他這一暈就是三五天,醒來後又月餘不能視事。在這段時間裡,皇家暗諜的運轉幾乎陷入停滯。就連文李會這樣重大地情報。也沒有傳遞上去。再加上完全脫韁的皇家密諜,昭武帝在中都的兩大情報機構居然同時失靈,而當他惱火調查這個問題時,許多事情已經發生了。

    今天是三月初三,大比的最後一日。前兩場還算順利的考過,再把這最後一場四書題考完,昭武十八年的春闈就算是結束了。

    秦雷又按照慣例巡視一遍考場,只見初一那天還算乾淨利索的舉子們,一個個變得蓬頭垢面、鬍子拉碴。若是靠近了,還有隱隱惡臭味傳來,實在令人大倒胃口。

    秦雷知道,就算把全天下最乾淨地女人關在這小號捨裡,吃喝拉撒不挪窩。也一樣變成這個德行……只是不會鬍子拉碴而已。是以他很是同情這些考生。雖然礙於規矩,不能給他們提供什麼方便。但他每日都會派人點上熏香、檀木之類可以提神去味地玩意,且嚴禁兵士喧嘩吵鬧,盡量給考生一個好點的環境。

    巡視至李四亥身邊時,窮極無聊到數螞蟻的小胖子終於忍不住出聲道:「聊聊唄。」

    秦雷狠狠瞪他一眼,低聲罵道:「少找事兒。」這小子的卷面仍舊空空如也,定然是要耍些花樣在裡頭,卻還如此不老實,豈一個賤字了得?

    小胖子縮縮脖子,小聲咋舌道:「這麼凶幹嘛?」秦雷又瞪他一眼,便拂袖走到下一個監捨。

    見裡面的文銘仁也無所事事,秦雷忍不住輕聲道:「聊聊唄。」對於這傢伙為啥可以參加春闈,秦雷還是很好奇的。

    「少找事兒!」文銘仁滿面冷漠道。

    「這麼凶幹嘛……」秦雷翻翻白眼,滿面無趣的繼續巡視。

    他看見方中書在奮筆疾書;他看見辛驪桐在字斟句酌;他看見商德重在凝思苦想;他看見塗恭淳正在啃豬蹄……

    「咳…咳……」見這紅臉傢伙吃得滿手是油,甚至連寫了一半的卷面上也有兩個亮晶晶的指印,秦雷不禁滿頭大汗。

    聽到有聲音,塗恭淳大張著嘴巴抬頭看去,這才發現隆威郡王殿下站在眼前,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豬蹄,使勁嚥下口中的肉筋道:「俺餓了……」

    見他吃的滿臉放亮,秦雷強忍住笑,輕聲道:「別人都是乾糧鹹菜,你為何卻要……啃豬蹄呢?」

    「學生一天不吃肉就心慌。」雖然已經知道秦伍公子就是五殿下,他卻仍然不怎麼緊張。

    秦雷看一眼被油污的卷子,小聲問道:「卷面不潔地話,成績是要打折扣地。」

    塗恭淳癟癟嘴道:「不小心弄上了,待會再重抄一遍吧。」

    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秦雷笑道:「得,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便要離去,卻聽著塗恭淳小聲道:「王爺,學生想參軍,聽說您正在編練一支新軍,俺報名行不?」

    秦雷狐疑地看他一眼,重新站定身子問道:「那你為何還要參加科舉?「為了一了家父的心願,俺爹想讓俺考了好做官。但俺更嚮往金戈鐵馬,壓根就沒想過做官。」他怕再也見不到秦雷。只好硬著頭皮道:「俺不想佔人家地進士名額。所以也沒好生對待。」

    秦雷微微一笑道:「好生考吧,等放榜以後再說。」說完便真地離去了。

    塗恭淳也沒得著個准信,只好怏怏的縮回頭,咬牙切齒的……啃他的豬蹄子。

    等到了申時四刻,天色便已經全部黑下來,任憑士子們瞪大眼睛。也不能看清卷面上的字跡,只好紛紛點著蠟燭,開始最後的衝刺。

    有件事情秦雷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些人整個白天都寫不了幾個字,一到了夜裡卻文思如泉湧一般,莫非一定要點著蠟燭才有思路?

    卻也有胸有成竹地,收拾好筆墨包袱,將卷子交予考官。便晃晃悠悠的起身。終於離了這奮鬥三日的監捨,回眸望時,竟還有一絲絲留戀,實在是非常扯淡。

    也有交完卷後心神一鬆,就體力不支暈厥過去的,兵士們便用備好的擔架將其抬出,先送到前院休息不提。

    秦雷親自站在門口,目送著每一個交卷的考生離去,商德重、方中書等天子門生果然要出來的早些。見到秦雷都恭敬萬分地施禮道:「恩師……」

    秦雷心中一樂,暗爽道:對呀,我才是主考官,他們所有人都是我地學生……老頭子只能算是校長罷了。相通此節,秦雷面上的笑容便更加燦爛。對每一個考生都溫聲道:「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身心疲乏的士子們對王爺的溫言十分受用。感激萬分的再施一禮,這才搖搖晃晃離去。

    不一會兒,小胖子也出來了,見前後無人,秦雷瞇眼道:「一刻鐘前你還是白卷,怎麼現在就出來了?」

    小胖子撇撇嘴,摸摸腮幫子道:「叔啊,您看侄兒都瘦了,還是高抬貴手吧。」

    秦雷也撇撇嘴,沒有理他。小胖子頓時大喜道:「真夠兄弟,回頭萬里樓請你。」說完便小跑著離去了……果然是李家的種,完全沒有士子們那般虛弱。

    秦雷苦笑一下,小聲罵道:「***,到底是叔侄還是兄弟……」

    差不多過了兩刻鐘,終於有成群的士子出來,看來那三根蠟燭燃盡了。

    又過了一刻鐘,見再沒有士子出來,秦雷便揉揉腰,輕聲吩咐道:「關門吧。」說完便往貢院中心的至公堂走去。

    路過監捨時,秦雷聽到有哀求飲泣聲,鼻子還能聞到一股焦糊味,便走過去看個究竟。

    原來是一名考生正跪求考官,藉著燈籠地光,秦雷能清晰看到他腦門子上的血痕,顯然是磕頭過猛傷著了。

    「怎麼回事?」陪同他一道過來的麴延武不悅問道。

    那考官這才看到王爺與尚書大人過來,趕緊恭敬行禮道:「啟稟王爺、尚書大人,此人要縱火。」說著指了指還冒著黑煙的焦糊棉被,一臉憤慨道:「其用心是多麼險惡啊!竟因為自己考試不如意,便要將所有人都燒死在這裡!」

    秦雷看看那青磚監捨,並無任何可燃物,不由嗤笑道:「一床被子能燒了這裡?你倒是給孤燒燒看。」

    那舉子也哀聲道:「王爺明鑒啊,學生只是用盡三根蠟燭,卻還有幾行字沒寫完。一時心急,便將那棉被點著了,只是想藉著火光把那幾行補上,怎能夠縱火呢?」

    那考官面色一滯,對考生冷笑道:「三根蠟燭燃盡,考生便要扶出場去,這是規矩,懂不懂?」

    舉子也自知理虧,哽咽道:「大人,真的只差幾個字了,求您通融則個。」

    秦雷見這考生著實有幾分憨直,居然當著自己這主考地面不求,卻要去求那同考官。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剛想出聲特許,卻聽那考官冷冰冰道:「不行,若是答應了你,對別地考生如何交代秦雷心想,也是這個理兒,便住了嘴,看一眼不知何時站在邊上的李光遠,輕聲問道:「李大人怎麼看?」

    李光遠輕笑道:「他因為沒錢孝敬考官,拿到地蠟燭比別人的短一截子,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秦雷一下子變了臉色,冷哼一聲道:「竟有此事?」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七章 取士

    李光遠從袖中掏出兩根蠟燭,面色肅穆道:「下官也是昨日才發現這種伎倆的,已經力所能及的將發現的全部換掉,想不到這裡還有個遺漏。」

    秦雷接過那兩根蠟燭,稍一對比,果然發現其一長一短相差一寸,森然盯著那考官,冷笑一聲道:「你給孤解釋一下。」除了閱卷之外,十八房考官還負責各房試卷的收發,蠟燭也是由他們發放。

    考官雙膝一軟,伏跪於地,口中小聲道:「考場歷來如此、臣等不過是依例而行。」這些撮爾小官反而不如朝堂上的大人們敏感,還分不清形勢,不知道天變。尤其是一經幕後人挑唆後,竟然還敢胡來。

    秦雷森然一笑道:「既然你願意依例,那好吧,說著向麴延武問道:「罔顧考紀、私自索賄,依例該如何處置?」

    「當斬……」麴延武輕聲道。

    秦雷點點頭,對那考官輕笑道:「既然你那麼願意依例,那咱們就依例斬首吧……」那考官兀然想起這位爺的血腥,登時磕頭如搗蒜,連聲哀求饒命。

    秦雷笑瞇瞇看著麴延武,不陰不陽的問道:「麴大人,你說怎麼辦吧?」

    這官員乃是禮部的一個郎中,雖然不是麴延武的嫡系,可他身為禮部堂官,還是要護上一護的,小聲陪笑道:「此人雖然該死,不過這事兒不是他一人所為,若是把十八房考官都斬了,可讓誰來閱卷呢?」

    他知道秦雷若要殺人,哪裡還會詢問別人的意見,這郎中的腦袋早掉下來不知多少回了。現在王爺這樣問,定然是又有什麼算計。身為老搭檔,麴延武自然要好生配合,輕飄飄一句,便將十八房考官都扯了進來。

    秦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哪!」皇甫勝文大聲應道:「末將在。」

    「將十八房考官悉數拘到至公堂前跪下,孤王有話要講!」皇甫戰文趕緊領命而去。

    秦雷將手中一根蠟燭掰成三段,遞給跪在地上的考生道:「補你三截。用完速速交卷。」

    考生感激涕零,謝恩不止,不一會兒便就著蠟燭將最後兩行字寫完。而此時,連第一截蠟燭也沒有燃盡。看來他所言不虛,真的是只差幾個字了。

    考生擦擦臉上的汗水,將卷子雙手奉到秦雷面前。恭恭敬敬地三叩首道:「王爺恩德學生沒齒不忘……」說完又磕了個頭,才起身晃悠著離去。

    秦雷看一眼考卷上的名字,笑笑道:「常緯卿,真是個實在的傢伙。」便將考卷遞給李光遠,囑咐他將其與別的卷子混在一起,無須另作記號,他自己則到了至公堂前。

    所謂至公堂。便是貢院中心的大廳。考官閱卷評分皆在此處。這會兒廳中空空如也,十八房考官悉數跪在廳前,等候五殿下的發落,但他們心中並不是如何害怕,法不責眾的道理大家都懂。

    「哎,你說會拿咱們怎麼樣?」一個考官輕聲問道。

    「誰知道呢?頂多臭罵一頓吧。」另一個撇撇嘴道:「難道還要把咱們地腦袋都取下來不成?」

    正竊竊私語,便聽到由遠及近的靴子聲,考官們趕緊低頭住嘴。

    在堂前站定,看一眼屁股撅得高高的考官們。秦雷沉聲問道:「誰來告訴我,至公堂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便有考官小聲答道:「此乃天下最公平公正的地方。」

    冷笑一聲,秦雷一字一句問道:「那長短蠟燭是怎麼回事?」

    考官們這才知道緣由,互相使個眼色,便有那伶牙俐齒的答道:「王爺有所不知。這是十八年前定下的規矩:黃金三兩三。便可得長燭,考生們也是知道地。不然窮人和富人一個樣。那才是不公平呢。」

    秦雷微微一笑道:「開科取士,取得是人才,干窮富什麼事?」說著丟下一句:「繼續反省,想不明白便一直在這跪著。」便翩然進屋,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考官們面面相覷,心道:不讓我們進去了?那怎麼閱卷啊?

    李光遠與孔敬輕咳一聲,示意官員們稍安勿躁,便跟了進去。

    兩人一進去,卻見一溜兒文吏正在給試卷糊名,更有幾十名抄書吏將已經糊好名字的前兩場考卷,工工整整的謄寫在另外的紙張上。

    兩人原本是打算進來求個請,但見到這一幕,不由恭聲問道:「卷子糊名以後,考官便不知道誰是誰了,王爺何故要……」

    「多此一舉?這可不是多此一舉。」秦雷微微一笑道:「二位人品方正,實乃君子也,但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你們這樣的老實人,也最容易被不法之徒戲弄。」說著舉起手中一張試卷道:「二位看這兒……」

    順著秦雷所指,兩人便看到卷子中縫處落了三點墨汁,秦雷指著這成品字形的三點墨汁,篤定道:「這就是一個暗號,考生定然與他那一房的考官約定以此為號,那考官也自然知道這是誰地捲子了。」

    兩人面色一凜,孔敬憤慨道:「這是舞弊,應該嚴懲不怠!」

    秦雷搖頭苦笑道:「要是人家一口咬定只是不慎滴落地,難道還要動刑不成?」

    李光遠恍然道:「所以殿下要將卷面重新謄寫,這樣不僅字跡完全一樣,還可以把一切無關的字跡符號統統忽略掉,讓考官們分不出誰的是誰的來。」

    孔敬也撚鬚笑道:「殿下讓那些考官在外面跪著,原來是不想讓他們插手卷面謄寫啊。」

    秦雷無奈的歎息一聲道:「孤也不想防賊一般待他們,但這些人受文黨毒害日深,裹著乾脆就是文黨,不得不防啊。」

    聽王爺狀似無意的一句,兩人心中一凜。暗道:原來陛下對百官的清洗還沒完……或者說是剛開始呢。遂緘默不言,等待謄錄生將考卷全部抄錄完畢。

    一千五百多考生,每人三份卷子,這就是小五千份,而貢院只有二百個謄錄生,並不是一時可以抄完地。直到月上中天,也才略略抄了兩成。

    而考官們。已經在夜露深重天井裡跪了三個時辰了。一個個又饑又凍,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這期間好幾人被推舉進去請罪,卻無一例外被轟出來,皆言道:「王爺說咱們對錯誤的認識還不夠深刻,要繼續反省。」

    秦雷恨他們陽奉陰違、巧言令色,卻又要用他們閱卷。這才不打不罵,只是令其罰跪。

    約摸著到了子夜時分,才有麴大人出來道:「大夥兒都回去睡吧,明天早上再來。」

    「啊……還要跪呀?」考官們是徹底草雞了。

    麴延武笑罵一聲道:「還跪上癮來了,明天做事。」說完又一臉語重心長道:「王爺已經吩咐伙房為諸位大人燒了熱水、熬了薑湯,快回去驅驅寒氣,不要辜負了王爺地一片好心。」

    考官們有些意外道:「王爺不是要懲罰我們嗎?」

    麴延武心道:笨蛋。恩威並施。方能收攏人心。面上卻一臉痛惜道:「你們在外面跪著,王爺在裡面也很不好受……連晚飯都沒吃下。王爺也不想如此待你們呀。但此次掄才大典陛下寄予厚望,還請諸位同仁收起那些小心思,本本分分把差事辦好。」說完便笑瞇瞇道:「諸位請回吧。」

    眾考官一頭霧水的謝恩,晃晃悠悠的起身歇息去了,心中卻暗自嘀咕道:「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其實按照秦雷的脾氣,是要讓這群不知好歹的傢伙在天井裡跪倒天亮地。是麴延武好說歹說,才有了方纔那一出。老傢伙畢竟考慮問題周全些,萬一這些考官被凍壞了批不了卷子、或者心裡火頭太大。由著性子亂批一起,都會讓閱卷遇到麻煩。

    而經過麴延武這一寰轉,至少將考官們地心火去了些,也不至於病倒了。

    第二日,考官們一個不少的回到至公堂。便有監督官將一摞摞謄好地捲子散發下來。考官們批了一兩份便感到事有蹊蹺。待翻閱所有卷子,便發現清一水的行書不說。乾乾淨淨的卷面上,沒有一絲一毫地多餘痕跡,卻讓他們如何分辨準備錄取的卷子?

    秦雷沒有猜錯,考官們大都是文黨之人,自然要將黨中大佬的意志貫徹到底……任你昭武帝費盡心機,我還要將自家的舉人取中,這才能體現出文丞相雄風猶在,這才能給猶在觀望的門閥以信心。

    但秦雷這招太損了,一下子就把官員們打懵了,從頭翻到尾,也不知到底該取誰好。只好老老實實按照立意文筆,從高到低予以評分。

    他們還不知道昭武帝改換試題的事情,兀自以為各家大戶的考生已經知道試題,心存僥倖道:早知道試題便可以請家中西席先生代為答題,那從立意、文筆上應該高於一般舉子。從高往低取地話,怎麼也能擠進前一百吧。

    但最終結果險些讓他們掉了下巴,等兩天後閱卷結束,所有人都簽字畫押,再由三位主考副主考大人議定出最終名次之後,打開糊名一看,居然沒有一個高門舉子。

    考官們頓時滿頭大汗,忙不迭去找那些本該取中地捲子,卻見上面不是狗屁不通、豈有此理之類的點評,便是勸君還是改行吧、爾是如何考中舉人之類的批語,極盡挖苦刻薄之能,卻俱是出自他們的手筆,連辯駁都不能,不由俱是傻了眼。

    李光遠將被取中的一百九十份卷子單獨存放,孔尉敬德則將這一百九十位進士同進士的大名抄錄到奏折上,以供王爺禁宮面聖之用。

    考官們心道:要是按這個結果報上去,老大人們還不得吃了我們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推出一位代表道:「王爺,這上面一百九十位舉子皆是寒門出身。名門大戶幾乎無一所處,這樣恐怕有些不妥吧。」

    秦雷正在隨意翻撿前幾名的卷子,聞言無所謂笑道:「卷子都是你們批閱的,這前一百九十位也是你們選定的,怎麼到現在又說不妥了呢?」

    那考官一陣面紅耳赤,小聲道:「下官等人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秦雷呵呵一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但已經取中地一百九十位是不能再變更了。待會進宮去求求陛下,看看能不能特批幾個名額出來。」說完便起身帶著名冊卷宗出了貢院、往禁宮方向去了。

    「不能!」御書房中,聽了秦雷的要求,昭武帝冷笑一聲道:「這次朕就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一個蠹蟲都不能取。」

    秦雷抱著卷子苦笑道:「父皇說的是,可一個不取也不是個事兒。兒臣的意思是。適當的取一些。不然百姓見與往年差距如此懸殊,會損害朝廷顏面地。」

    昭武帝也不想與所有高門大閥為敵,沉吟半晌才低聲道:「有沒有折中地辦法?」

    秦雷微笑道:「當今國家用人之際,多取一些進士也是應該地,」又拍馬屁道:「到時候百姓們會認為國家有圖強之意、世家大族也會感到皇恩浩蕩,而寒門士子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昭武帝沉吟道:「多取一些……朕要那些無用地進士作甚?」說著看秦雷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本意是替換掉現在的廢材。」

    秦雷微微一笑道:「只要父皇對寒門進士加以扶持。日子久了。他們自然可以在朝堂上生存,」說著輕聲道:「而且兒臣以為,一味的傾向寒門士子也不好,最好能讓他們與高門貴戚形成均勢,這樣才能保證不會出現下一個文彥博。」

    昭武帝尋思半晌,沉聲道:「說詳細些。」

    秦雷頷首清聲道:「說句誅心之言,父皇雖強、我皇家雖強,卻也只是一人一家,雖然在萬萬人之上、萬萬家之巔。但陛下和我皇家若要始終保持對各方的壓倒性優勢,把自個擱在所有人地對立面,雖不是不能,卻太累了。」

    這話昭武帝十分贊同,撚鬚道:「確實如此。話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說在朝堂上如何得到多助呢?」

    秦雷嘴角上翹,微微笑道:「便是要在朝堂上形成幾個派系……」

    昭武帝聞言臉色一變道:「前唐便是亡於黨爭。你怎能攛掇朕重蹈覆轍呢?」

    秦雷卻依舊不慌不忙,燦爛笑道:「前唐之所以亡於黨爭,是因為君權式微,君權式微是因為軍權旁落。只要父皇能夠掌握軍權,難道還擔心黨爭嗎?」

    昭武帝的面色這才緩和下來,輕聲道:「接著講。」

    秦雷呵呵一笑道:「若是我們讓幾個派系形成競爭關係,讓他們互為對手。哪一方勢大了,便打壓它,同時扶植一下勢弱的,讓這種競爭關係永遠變動的存在……」

    「變動的存在?」昭武帝顯然是聽進去了,身為一個鑽研權術一輩子的老皇帝,對這套東西有很高的領悟力。

    「對,動態地存在,我們不能讓派系存在太長時間,根深蒂固了不好;但我們要讓這種對立永久地存在,只有這樣,人們爭權奪利的目光才會放在對方身上,而不是老想著往龍椅上看。」這話戳到了昭武帝的心尖,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

    秦雷趁熱打鐵道:「如此一來,便讓所有人都有求於您,希望您站在他們那一邊;所有人都會對您的命令堅決執行,唯恐您站在對方一面。而且誰也不敢違逆您,因為您可以隨時毀滅他們。」

    「兒臣以為,這才是我大秦長治久安、父皇一統萬年的上上之策。」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八章 美人贈我小兜兜

    「你覺得增加多少合適?」昭武帝終是同意了秦雷所請。

    「再加六十個進士。」秦雷輕聲道:「這樣就可以給各大家族一個交代了。」

    「原本一百九,」昭武帝沉吟道:「再加上這六十個,就是……二百五。」

    秦雷點點頭,笑道:「湊個整兒,吉利。」

    昭武帝頷首笑道:「不錯,二百五怪好聽的。」說著想起一事道:「方中書、商德重那幾個,在一百九十人中嗎?」

    秦雷微笑道:「六個上榜四個待定,還請陛下裁決。」他知道昭武帝要市恩,自然不會、也懶得畫蛇添足。

    昭武帝聞言先是一喜,呵呵笑道:「看來朕的眼光還是不錯的,」說著有些遺憾的咂舌道:「要是十全十美該有多好啊。」

    秦雷滿面恭敬道:「有道是恩出於上,父皇完全可以將那四個不爭氣的傢伙點上去。」

    昭武帝面上有些為難道:「不好吧,這樣就不是二百五了。」

    秦雷乾笑一聲,輕聲道:「多一兩個無妨。」說著不好意思笑笑道:「兒臣向父皇討個人情,我有個表弟沈子嵐……」沈家太過顯眼,昭武帝一定會過問,反而不如大合源的少東家提拔起來容易,所以秦雷還是要請示一下,討個人情。只見昭武帝雙眉一條,面色卻變得十分複雜,秦雷也不知道老頭子怎麼了,只好硬著頭皮道:「這小子十分的不爭氣,但好歹是兒臣的表弟,總不能看他荒廢了吧。」

    昭武帝雙目飄忽的盯著門外。語調有些琢磨不定道:「聽說他連春闈都沒參加?」

    秦雷嘴角抽動一下,苦笑一聲道:「也不知是誰如此多嘴多舌?」

    昭武帝把視線收回到秦雷身上,幽幽道:「你在考場中不知道,那……沈子嵐把你……他娘打了,還把沈老太爺氣得躺在床上了。」

    秦雷面色一變,冷聲道:「往昔看他雖有些嬌縱,本質上卻還不算壞。想不到竟如此喪盡天良。」不知怎的,一聽見沈夫人被打,秦雷胸中的火氣便蹭蹭上竄。

    昭武帝看著秦雷強抑怒氣地樣子,感慨的歎口氣道:「他打人是不對的,」揮揮手,卓言便將一根竹枝奉上。昭武帝握著那根仍然翠綠的竹枝,虛抽了幾下道:「這是朕早些時候親手折下的,」說著扔給秦雷道:「拿著它,去沈家將子嵐揍一頓……」

    秦雷接過那輕飄飄的竹枝,一臉不可思議道:「這是沈家家事,自然有沈家舅舅教訓他了,用不著咱們動手吧?」

    昭武帝搖搖頭道:「你不懂。只管去就好了。沈家不會多想的秦雷只好將竹杖收起,又輕聲問道:「打成什麼樣?」

    昭武帝先是一板臉,冷哼道:「棍棒底下出孝子,打斷這竹杖為止……」秦雷點頭領命,卻聽老頭子又小聲補充道:「別打出毛病來就行。」

    秦雷微笑道:「父皇放心,兒臣最會打人,保管他三五天下不來地,卻坐不下一點兒毛病。」

    昭武帝點頭道:「再傳朕地口諭,讓沈子嵐御林軍中聽用。」若是秦雷聽過太子對沈子嵐未來的猜測。定然會對太子爺的本事刮目相看了。

    秦雷微微皺眉道:「那這進士的位子?」

    昭武帝歎口氣道:「一併給他吧……」說完疲憊的揮揮手道:「去吧,去看看呂小姐,給朕帶個好。」

    「遵旨,不過……這呂小姐是哪位?」秦雷小聲問道。

    「呂小姐……就是你舅母。」昭武帝壓低聲音道。

    秦雷點點頭,拎著綠竹枝出了御書房。

    剛要上車離去。卻見著永福宮的小宮女在門外張望。秦雷把那竹杖往車上隨手一扔,沉聲吩咐道:「等著我。」待走過去。那小宮女朝秦雷福一福道:「公主聽說王爺來了,囑咐奴婢請您過去吃飯。」

    秦雷看看天色,笑笑道:「好吧。」便帶著石敢一道往永福宮去了。過完年不久,永福就想搬回去。瑾妃留她幾次,見她態度堅決,只好隨她去了。

    還是那片碧竹林,還是那個永福宮,還是那悠揚婉轉琴聲,還是那兩個清麗不食人間煙火地女孩。

    聽見腳步聲,琴聲便散了,兩個女孩不約而同的望向窗外,便見秦雷滿面笑容的出現在小徑通幽處。

    秦雷一邊大步走進去,一邊笑瞇瞇道:「聽聲音便知道是永福彈琴。」說著開懷笑道:「看來你身子已經好多了。」

    詩韻攙著永福起來,朝他微微一笑,那雙剪水雙眸中卻滿是擋不住的欣喜。

    永福見著秦雷,滿面歡欣的咯咯嬌笑道:「已經可以每日在外面走幾圈了。上次雲裳姐姐來時說,今年夏冬不會再發作了。」

    秦雷走到永福面前,摸著下巴端詳片刻道:「不錯,氣色好多了,腮上也有肉了……」

    永福噘著小嘴道:「臭大哥,嫌人家胖……」

    秦雷張大嘴巴道:「敢問公主殿下有六十斤嗎?」

    永福羞羞道:「前些天還有呢,這些天不大夠了。」

    秦雷一臉關切的問道:「怎麼了?難道食慾不振嗎?」

    永福嬌憨地橫了秦雷一眼,沒好氣道:「冬衣笨重、春衫輕薄,這都不知道,還給天下舉子當主考官呢。」

    詩韻見這兩兄妹一見面就吵吵起來沒完,只好插嘴小聲道:「用膳的時間到了,二位還是邊吃邊談言罷。」

    秦雷肚子咕嚕一聲。不好意思撓撓頭,哈哈笑道:「餓了、餓了,吃飯嘍……」說完便當先往裡走。

    永福無奈地小聲嘀咕道:「若是別人見到大名鼎鼎地隆威郡王如此憊懶,定然要驚掉下巴地。」

    詩韻微笑道:「別人見不到。」便攙著永福往裡走。

    永福看一眼秦雷,伏在她耳邊嬌聲道:「還沒過門就幫著未來夫君說話了……」

    「要作死了……」詩韻頓時羞紅了耳朵根,小聲嗔道:「再這樣,就不教你刺繡了。」永福連忙嬌聲討饒。與詩韻並肩進了飯廳。

    卻見秦雷一臉呆滯的望向餐桌,喃喃道:「不來這樣的……」

    兩位姑娘奇怪問道:「可有什麼不妥?」

    秦雷伸手指了指餐桌,咽口吐沫道:「我以為自己又穿越了……」只見桌上擺著四菜兩湯一個粥,四菜分別是竹筍炒肉絲、春筍燒臘肉、雞味春筍條、冬菇春筍片,兩湯分別是四寶春筍湯、竹筍蝦仁羹,一粥乃是春筍清粥。

    竟與一年前地那頓完全一樣。就連所用器皿都沒有任何出入。

    雖然弄不懂穿越是個什麼意思,但兩位姑娘卻明白了他因何而吃驚,詩韻強抑住心中的欣喜,微顫道:「還記得那一次?」

    秦雷的目光變得無比柔軟,伸手輕撫杯盞道:「那是去年稍晚些的時候,我被權臣設計離京,前路荊棘密佈、烏雲蔽日。」說著伸手拉妹妹與詩韻坐下。左手握著永福冰涼的小手、右手攥著詩韻微溫的玉手,滿眼地柔情讓詩韻提不起半點力氣將手抽回……雖然她地面頰如火燒雲一般通紅。

    雖然兩人也算是坦誠相對過了,但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永福在場,這讓她縱使心中千肯萬肯,卻也沒有勇氣接受……只是身子沒有一絲力氣,手腳也完全不聽使喚,只好且由著他了,姑娘心中一陣羞一陣喜,竟是將一顆晶瑩剔透的冰心攪得亂如麻線。

    便聽秦雷輕聲接著道:「當時我的心情糟透了。既不自信、也不樂觀,總覺得這裡誰都比我強,誰都可以隨意左右我的未來……你們知道嗎?那種感覺真地糟透了,我一度很不願南下……想著既然雙方差距如此之大,是不是當一個安樂王公更妥帖些呢?」

    作為男人。只有挺過去了。才會將過去遇到地困境拿出來感慨。若正在煎熬當中,是萬萬不會講與他人地……將來或者失敗了。便將其永埋心中;或者成功了,便將其當成一段足以回味地歷史。

    這就是男人,秦雷也不例外。詩韻和永福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去歲的煎熬。永福心道:大哥總是一味的安慰我、哄我開心,卻不曾想到,他心裡也有那麼多的苦楚……想到這,淚水便斷了線的珠子般掉落下來。

    詩韻心中愧疚道:這人總是大大咧咧,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我那時還對他不冷不熱,卻是給他增添煩惱……不由雙手緊緊反握住秦雷的大手,試圖給他些溫暖和安慰,但心裡總想著他那時候地躑躅煎熬,孤零零地該是多麼可憐,淚水也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秦雷的雙目也微微發紅,這兩個人真的對他太重要了,一個讓他在這個世上找到了親情,一個讓他在這個世上嘗到了愛情……雖然開始時是單相思,但這不妨礙兩人將他徹底拉進這個世界,讓他找到人生的目標---即使為了保護妹妹、娶到詩韻,老子也要拼了!這就是秦雷當時為自己設定的樸素的人生目標……

    雖然有些沒出息,卻實實在在的管用,從此以後他傷心過、痛苦過,甚至失落過,卻從未迷茫過、從未動搖過。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一個風中百合般嬌弱的妹妹需要保護,還有一個初戀地女孩在等著自己……

    而一切的一切便是從那餐簡單卻溫馨的午飯開始的……

    良久,秦雷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抽出手,溫柔的拭去兩個女孩面上地淚水。低沉而富有感情道:「是你們兩個,我親愛地妹妹……和詩韻,是你們給了我人生的目標。成就了今天地秦雷,你們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永福已經哭在秦雷懷裡了,只聽她口中喃喃道:「哥…能給你當一輩子妹妹,我就知足了……不會再奢求別的了,真的……」

    詩韻也偏過頭去一個勁兒的抹淚,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還有什麼能比心上人有情有義。更讓人歡欣呢?

    也許是有情有義又長地丑些吧。

    永福畢竟身子虛,哭了一陣就精神不濟,支撐著陪秦雷吃完飯,

    在偏廳略坐一會兒,對詩韻笑道:「單獨相處的機會可難得著呢,姐姐別浪費哦。」說完便讓錦紋扶著回屋小憩去了。

    詩韻本來也是這麼想的。被她一說反而害羞起來,低頭擺弄著手中的絲帕不說話。秦雷只好沒話找話道:「天氣不錯啊……」

    詩韻小聲答道:「嗯,一日暖似一日了。」

    秦雷呵呵笑道:「是呀,初九就是清明了,這節氣轉的可真快呀,眼看著草也青了、水也綠了、雨也肥了……」他本想接著道:正好清蒸了。卻聽詩韻滿面憧憬道:「梨花風起正清明,遊子尋春半出城。清明正是踏青的好日子……」

    秦雷拊掌笑道:「好啊。清明那天我帶你去踏青吧。」

    詩韻雙眼頓時神彩連連。歡喜笑道:「那太好了,叫上公主……雲裳妹妹,還有若蘭姐姐,咱們一道踏青去。」

    秦雷遺憾笑道:「我還以為就咱們倆呢。」所謂一個和尚有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經過實踐檢驗後,他對與兩個以上地姑娘約會敬謝不敏。

    詩韻看秦雷一眼,心道:誰讓你個冤家姐姐妹妹忒多,不叫哪個都不好呢?面上卻仍微笑道:「外出踏青要人多了才熱鬧,再說我們姐妹幾個,自從年前分開後一直難得一聚。卻也十分想念的。」

    秦雷轉念就明白詩韻怕他到時候為難,便先出聲約著三人,對於這份大度,他是又歡喜又遺憾……大家開心、一片和諧固然好,但他卻不知足的覺著。詩韻對自己的感情。似乎沒有雲裳那麼強烈。

    他卻不想想,哪個女子願意與別人分享愛人?即使真沒什麼感情。

    兩人商量完行程。房間裡便陷入了沉默。詩韻不像雲裳,總是跟秦雷唧唧喳喳,她更多的時候在傾聽,專注而溫柔的望著秦雷,聽他說每一句話,極少發表自己的看法,最多只是在被逼得沒法,才會柔聲說上兩句。

    所以在秦雷沉默時,兩人這樣靜靜地坐著,有一些東西不用語言便可以交流。

    但秦雷畢竟是個閒不住地人,終究忍不住道:「那天你做得什麼,我怎麼聽永福說是給我地?」

    詩韻的臉又紅了,且比哪一次的溫度都高,低垂下小腦袋,蚊鳴般嬌嗔道:「不許問,等著就給你了。」

    秦雷卻是個不知趣的,別人越是發窘,他就越來勁,滿面好奇道:「上次我怎麼看著是個肚兜啊?」

    詩韻終於坐不住了,捂著面頰起身道:「你這人壞死了,明知道還要問……」說完嬌媚的橫秦雷一眼,

    便頭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秦雷無奈道:「你說我一個大男人,怎會用得著肚兜呢?」

    「討厭……」

    秦雷覺得有必要向別人討教一番,解開這個心中的謎團……姑娘要送我肚兜,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九章 爹親娘親不如舅母親

    心裡掛記沈家的事情,秦雷與詩韻又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辭出去,詩韻心中雖然不捨,卻想著不日便可再見,也就輕鬆的送他出門。

    出了永福宮,秦雷便徑直往沈家趕去。半路上,無處不在的沈冰統領又冒了出來。

    「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何每次都要半道上車?」望著風塵僕僕的手下,秦雷好笑道。

    沈冰張張嘴,勉強笑笑道:「怕被盯梢的發現了。」

    秦雷見他神色凝重,也沒了開玩笑的興致,輕聲問道:「這幾日京裡有什麼動靜?」

    「前日文彥博去了李家,兩人密談了許久。」沈冰皺眉道:「但談話內容無從得知,之後也沒什麼動靜。」

    秦雷一邊接過這幾日的情報匯總,一邊輕聲道:「文彥博放低身段去李家,必然所圖匪淺,」說著微微皺眉道:「這老傢伙倒是身殘志堅,都到這份上了還上躥下跳,可別真讓他折騰出點兒什麼事來。」

    沈冰沉聲道:「王爺的意思是……」

    秦雷平淡笑道:「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老頭子的想法,他已經不想再見文彥博了。找個合適的機會,讓他們去了吧。」

    「那太后那裡……」沈冰不無擔心道:「根據以往的種種看,太后是不想讓文家徹底垮台的。所以屬下擔心,文彥博可能有救命法寶。」他這話說的含蓄,但秦雷能聽懂,他其實是懷疑太后有什麼把柄在文彥博手中。

    秦雷笑笑道:「先準備著,只要找到機會,說什麼也要把他抹平了。不然老讓這傢伙扇陰風、點鬼火、唯恐天下不亂的,有個詞叫……針紮在背,就是這麼個感覺。」

    石敢忍不住插嘴道:「王爺,是如芒在背吧。」

    秦雷翻翻白眼,沒好氣道:「是鋼針紮著疼還是麥芒紮著疼?」

    「應該是鋼針吧……哦。」石敢悟了。

    秦雷卻沒心情與他繼續聒噪,他的注意力已經全被紙上的情報所吸引:三月初一日。沈子嵐會太子於舟上,文銘義疑似出現。

    輕輕敲打著紙面,秦雷喃喃道:「文銘義?」

    沈冰小聲道:「有人看見文銘義被丟進河裡。淹了個半死才被撈上來。」

    「囊球,欺負殘障人士算什麼本事。」秦雷笑罵道:「沈子嵐呢?他怎麼跟太子湊一起了?」

    沈冰搖頭道:「具體內容無從得知,但小公子回去之後,便與家裡發生了激烈的衝突,甚至還……」看看秦雷,終是實話實說道:「還打了夫人,把老太爺氣得不能下地。」

    秦雷的面色肅穆下來。沉聲道:「多半是老二挑唆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摸了摸手邊的竹枝,又想起了昭武帝的口諭,不由喃喃道:「老頭子對這傢伙不錯呀……」

    他就這樣一頭霧水地到了沈家,卻見著大門緊閉,石敢上去叫了好半晌,才有人出來開門。一見是五爺的車隊。那門子口中忙不迭的道歉。趕緊吩咐手下開中門,將一行人引進去。

    「怎麼回事兒?」石敢向那門子問道,門子恰好也姓石,乃是他地遠房堂弟,自然不需太客氣。

    門子看一眼院子裡面,小聲道:「家裡大少爺闖了禍,現在大爺回來要收拾他呢。」沈濰雖然現在掌著鐵甲軍,但御林將軍一直空缺,所以前些日子春闈的警備便由他負總責。好在他是多年的御林將軍,指揮起御林軍來倒是得心應手,並沒有耽誤什麼差事。

    他帶著一部御林軍一直在國子監外面守候到初五這天,直到閱卷結束,秦雷進宮面聖以後。這才撤去對國子監的防禦。命令軍隊各自回營。他則氣沖沖回家,要質問那不肖的混賬東西。到底為何不去參加大比。

    石敢聽了門子的解釋,便去向秦雷稟告。

    秦雷笑道:「這樣也好,省的我動手傷了感情。」便阻止門子進去通報,下車步行往後院走去。穿過幾道迴廊、繞過後院微綠地假山,便聽到沈濰低喝道:「逆子!還不給我跪下!」秦雷趕緊停下腳步,探頭往裡看去。只見院子中,鐵甲將軍沈濰正手持一根戒尺,怒氣沖沖的站在沈子嵐面前,彷彿隨時會將他按倒暴扁一頓一般。

    沈子嵐卻不怕他,冷笑一聲道:「你打呀!我倒要看你敢不敢打?」秦雷心道:這小子不會傻了吧,老子打兒子還有不敢打的?

    看起來沈濰也是怒不可遏,只見他手中的戒尺微微顫動,聲音也變得暴怒起來:「我是你爹,有什麼打不得的?」

    沈子嵐倔強的昂著頭道:「我不認!」

    秦雷聽了,咋舌道:「這小子莫非是魘著了?怎麼如此二乎?」說著便閉上眼睛,等待戒尺劈里啪啦著肉的聲音。

    可等了許久也沒聽著什麼動靜,再睜眼時,卻見沈濰已經丟了手中地戒尺,顫抖著指向沈子嵐,滿面哀傷地嘶聲道:「十八年的辛勤養育,竟然換來一個我不認!,你怎麼如此……忘恩負義呢?」話語中的無力根本沒法掩飾。

    沈子嵐身體微微一晃,他清晰感受到良心的譴責,剛想軟化下來,卻想起太子哥說得……會鬧得孩子才有糖吃,所以他要鬧,鬧大了好吃糖。想到這,便重新抬起頭,滿臉倔強的與沈濰對視。沈濰被這冥頑不靈的畜生氣的雙手發抖,卻怎麼也抬不起手,真格教訓下這小子,只能鬥牛似的與他對視,看看誰最先用目光殺死對方。

    看了這一幕,秦雷也感覺到這兩父子之間的怪異氣氛,知道此時不是露面地時候,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走另一條小徑往沈老爺子住的小樓去了。

    卻聽說老爺子吃了藥剛睡下,秦雷只好原路退回,正好碰上沈夫人的貼身侍女。見到是五殿下來了。那侍女歡喜無比的將他迎進沈夫人住的樓裡,逕直往臥房去了。

    「這不好吧……」秦雷頗有些躑躅道。

    那侍女看上去有三四十歲,聞言掩嘴笑道:「不妨事。您又不是別人。」

    秦雷心道:這一家人怎麼都怪怪地?我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嗎?翻個白眼,便跟著進了內室,見到了臥病在床地沈夫人。

    但見沈夫人美麗地面龐明顯有些憔悴,幾縷頭髮向下垂著,巧妙地擋住額前地淤青。看著秦雷進來,沈夫人著實喜出望外。歡欣道:「雨田來了。」

    秦雷看著沈夫人手腕上包紮的紗布,輕歎口氣道:「舅母,子嵐到底發得什麼瘋?」

    沈夫人哀傷地歎息一聲,凝神看了秦雷半晌,突然展顏微笑道:「小孩子浪蕩胡鬧而已,不礙事的。」說著便招手讓秦雷坐在身邊,拉著他的手仔細端詳起來。

    秦雷不是很習慣讓人牽住自己的手。但在這個婦人面前。他卻強忍住了心中的彆扭,乾笑一聲道:「舅母的傷口無礙吧?」

    沈夫人微笑著搖搖頭,柔聲道:「舅母不要緊,倒是你,看著瘦削了些,氣色也不如過年時好了。」

    秦雷輕笑道:「這些日子在貢院裡熬著,吃喝睡覺都不如家裡熨帖,過兩天就好了。」

    沈夫人心疼道:「可要愛惜自個。」便要吩咐侍女張羅著備飯,秦雷趕緊笑著阻止道:「方纔在宮裡用過了。再吃晚飯卻有些早。」

    沈夫人這才作罷,卻又讓人為秦雷取來冰苓燕窩,看著他吃下三碗才算完事。

    三碗燕窩下肚,秦雷撫著肚子笑道:「這下晚飯也不用吃了。」

    沈夫人慈祥笑道:「年輕人長身子,就是要多吃些。」說著又對那侍女道:「去把我做的衣裳拿來。」

    待侍女將一個包袱取來。沈夫人接過打開。從中取出一身湖藍春衫道「年裡閒來無事,給你做了身衣裳。也不知合適不合適。」說著面帶乞求道:「穿穿看看吧,不合適我再修改。」

    對於這份熱情,秦雷著實有些手足無措,但他慣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只好順從地跟著侍女去屏風後換上,卻發現那衣裳長短大小正合適,便彷彿量身裁剪的一般。秦雷不由好奇道:「舅母可是去問過孩兒的衣裳尺寸,怎生如此合適?」

    沈夫人見果真合適,不由拊掌歡欣道:「若是給別人作,自然要量體裁衣,但你的身形便印在舅媽腦海中,萬不會有絲毫出入的。」

    能有人對自己如此上心,秦雷也很高興,發自肺腑的笑道:「還是舅母對我好。」他只是一句簡單的稱讚,卻頓時把沈夫人地雙眼說紅了,輕聲哽咽道:「舅母是對不住你地。」

    秦雷心中苦笑道:這一家人是怎麼了?兒不像兒、爹不像爹的,就連娘也不像自己兒的娘……倒像我的娘一般。

    沈夫人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用手絹擦擦眼淚道:「舅母還給你做了鞋,不薄不厚的,正適合這時節穿。」說完便從枕頭底下抽出一雙緞面的布鞋,雙手捧到秦雷面前,輕聲道:「試試吧。」

    秦雷是不愛穿布鞋的,他嫌穿這個硌腳,也許是達官貴人不用走道,是以鞋底都普遍太薄了……而這顯然不適合他每天的大運動量。

    只是為了不拂沈夫人地好意,他才勉強穿上,在地上踩了兩腳,卻發現底子竟異常厚實,走起道來十分舒服,不由讚歎道:「這鞋很養腳,也是舅母做的嗎?」

    邊上伺候的那個中年侍女笑道:「這千層底正是我家夫人一針一線納得,用上功夫自然會舒服。」

    沈夫人笑望著秦雷道:「知道你走道多,所以鞋底多下了功夫,卻也沒有千層。」

    秦雷在地上蹦兩下,點頭笑道:「確實很舒服,謝謝舅母了。」

    沈夫人搖頭笑道:「咱娘倆還要說什麼謝?」

    秦雷笑著撓撓頭,心想怎麼感謝一下呢?便讓石敢把那根竹杖拿過來,遞到沈夫人手中道:「這是父皇給我的,說用來管教子嵐弟,便做個順水人情。送給舅母了。若是家里長輩嬌慣著,您就只管打,只要這桿子沒斷。那都是奉旨管教的,誰也阻攔不得。」

    他見沈濰拿沈子嵐一點辦法都沒有,頓時想起了大觀園裡地寶二爺,若沒有賈母護著,還不知要多挨多少頓打。眼下看沈子嵐這種情況,似乎也是有個賈母似地老祖宗護著的,便好心拿那杖子給沈夫人。

    沈夫人哭笑不得地接過杖子。擱在一邊,微微嗔怪的看他一眼,微微笑道:「就會作怪!」說著握著他的手問道:「孩子,再過仨月你就十八了,這可到了大婚的年齡了……可有心意地女郎,說與舅母聽聽?」秦雷心道,女人就是八卦。藉著撓頭抽回手。乾笑兩聲道:「怎麼著,舅母能幫我說媒嗎?」

    沈夫人微微笑道:「又何不可?正當其人呢。」說著慈祥笑道:「到底是哪家姑娘有福,能消受了我們家雨田?」

    秦雷一想也是,便欲藉著這機會,讓她把話傳到昭武帝耳朵裡去,但話到嘴邊卻又犯了難,心中暗暗道:若是把情況一清二白說明了,他們必定要我兩者擇其一,到時候豈不是為難?還是等著立個大功。請求父皇通融一下吧……如果可以通融的話。

    想到這,他便收起心思,口中遮掩道:「哪有什麼心上人呢,孩兒過幾日便要去京山營籌備軍演了,哪能將心思放在別處呢?」

    沈夫人微微意外道:「剛回來就要走?」

    秦雷撇嘴笑道:「都回來三個多月了。哪能算剛回來呢?」說著愁眉苦臉道:「在京裡這段時間。都快把我憋死了,再不出去透透氣。怕是要發霉了。」

    沈夫人掩嘴開心笑道:「這孩子慣會作怪,人家的孩子一輩子不離京也是大有人在地,也沒聽說誰就發了霉。」

    秦雷聳聳鼻子道:「人和人不一樣,有人就喜歡刨坑鑽窩,有人卻喜歡四處遊逛,性格使然爾。」印象中,這應該是他於沈家舅母第一次單獨談話,卻是想不到的融洽。不知不覺間,起初的生分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魚得水的自在感。

    沈夫人溫柔笑道:「你是要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舅母懂這個道理,可是到了年紀就該成個家了,我……你父皇母妃還等著抱孫子呢。」

    秦雷呵呵笑道:「不急、明年吧,等著軍演結束了,再央著舅母幫忙。」

    沈濰乃是鐵甲將軍,沈夫人自然知道此次大軍演要持續到明年這個時候,微微笑道:「那總該有個譜,舅母先幫你打量著吧。」

    秦雷見她來了勁,連忙求饒道:「心裡確實沒個輪廓,明年再談吧。」害怕沈夫人說起來沒完,他便起身告辭。

    沈夫人知道他事多,有些失望的要起身相送,秦雷連忙阻住,笑道:「舅母身子不好,就不要起身了。」說完便小跑著離去,卻不給她相送的機會。

    望著秦雷消失地背影,沈夫人搖頭苦笑不已,剛要重新躺下,卻見他又急匆匆折回。沈夫人笑問道:「卻又忘了什麼?」

    秦雷不好意思笑笑道:「陛下說,讓子嵐去御林軍報道,方纔我忘說了。」

    沈夫人點點頭道:「知道了。」說著有些擔心道:「知道要他去做什麼嗎?」

    秦雷搖頭道:「這倒沒說,但聽父皇的意思,似乎是要磨礪磨礪他。」怕沈夫人捨不得,他又輕聲道:「其實子嵐也該正經鍛煉一下了,況且御林軍又是舅父的老部下,不會讓子嵐吃虧的。」

    又與沈夫人介紹幾句御林軍的現狀,秦雷這才離了沈府。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零章 踏青

    道是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場春雨使滿面蒙塵的中都古城重新光彩照人,仿如一夜之間,蕭索灰敗的氣息便無影無蹤,桃紅柳綠之間氣息清新宜人,鶯歌燕舞之上陽光明媚和煦。

    這正是春日無限美辰光,踏青賞花好時節,怎能不出遊?

    天剛放亮,秦雷的車隊便從清河園出發,先去皇宮外接上公主鑾駕,便在黑衣衛和一隊公主侍衛的隨扈下浩浩蕩蕩向城外駛去。

    秦雷今日一身輕便的寶藍綢衫,腳下踏一雙黑色單鞋,正是沈夫人前日所贈。這雙鞋子穿著舒服輕快,今日要去山間踏青,免不了走些崎嶇小道,這鞋正是首選。

    此時他正一臉苦笑的坐在車中,無奈的望著面前愁眉苦臉的小胖子和狼眉豎眼的小賽月,乾笑一聲道:「春天到了,要和諧……」

    若是與詩韻單獨約會,他萬萬不會帶上這兩個拖油瓶。但這次全家出動,可想而知是沒有什麼便宜可佔的,還不如人多了熱鬧些。再說身為賽月的叔叔,也該適當帶她出來透透氣,省得小姑娘再抑鬱什麼的。

    只是不知小胖子怎麼得知,死乞白賴的跟著上了車,任伯賞賽月如何驅趕,都死皮賴臉的坐著不走。實在被逼得沒法了,只好可憐兮兮的對秦雷道:「叔,幫幫忙吧?」

    輕咳一聲,秦雷乾笑道:「這個嘛,賽月啊,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前些日子秦雷被伯賞賽月央著去李渾家商量退婚,他被磨得沒有法子,只好去李家探探口風,結果被門衛擋在了外頭,連門都沒撈著進。他倒不覺的這是個事兒。但賽月小丫頭卻恨死了李家……以及可憐的小胖子。

    伯賞賽月癟癟嘴,冷笑道:「我早當他不存在了。」

    李四亥的眉毛已經耷拉成八字,小聲嘀咕道:「那天的事兒我壓根就不知道,要不定然跟他們急了。」

    伯賞賽月鄙夷的看了李四亥一眼,不屑道:「你急了有什麼有?誰聽你的呀?」說著柳眉一豎,咬碎銀牙道:「告訴你李四亥,咱倆沒可能了,本姑娘就是一輩子不嫁,也不去你家受那份子窩囊氣!」

    李四亥癟著嘴,嘟嘟囔囔道:「反正你是俺的……」看見小月兒殺人的目光。小胖子忙改口道:「俺是你地人了,你不能不要俺。」

    看來伯賞賽月這次是真生氣了,伸手擰住李四亥的胳膊,反轉兩圈道:「既然是我的人,那我就擰死你!」李四亥疼得直哼哼,卻動都不敢動,

    秦雷見這兩人又要開始掐。語重心長道:「湊一塊兒不容易,好好談談吧,別動不動的就掐。」說完就借口去看看公主,帶著若蘭從車上下來,把空間讓給了對小冤家,任其掐架。

    一下車,便聽見車裡發出一陣劈里啪啦的擊打聲。間或還有幾聲淒慘的低呼。若蘭擔憂的回頭看看,輕聲道:「爺,您真的不管管嗎?」

    秦雷翻翻白眼,怪聲道:「不用管,這就是他們的交流方式。」說完便敲了敲公主的鑾輿,小丫頭錦紋打開門,將他倆迎了進去。只見三位姑娘並肩坐在裡面地軟座上,聽到動靜,齊齊向門口看過來。

    看是秦雷上來。幾位姑娘俱是十分歡喜,永福興奮笑道:「大哥,你要帶我們去哪裡玩?」

    秦雷只見永福著一身梨花白雪長裙,坐在軟座中央,詩韻和雲裳一左一右伴著她。兩個姑娘一個穿身鵝黃百褶裙。一個身著嫩綠撒花裙。

    但見純白的高潔若空谷幽蘭、鵝黃的淡雅似映山春菊。嫩綠的清新如碧水青蓮,真是個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西子昭君。人比花嬌。

    秦雷朝三位姑娘擠擠眼,呵呵笑道:「這時節正是鄉野花開,泥土芬芳的好時候,自然要去鄉下農莊賞玩了。」

    永福一聽,兩眼亮晶晶道:「太好了,我要抓知了、逮螞蚱、撲蜻蜓……還要……」說著說著,卻見秦雷一臉的苦笑,不由怯怯道:「不可以嗎?」

    雲裳白了秦雷一眼,握著永福冰涼的小手道:「當然可以了,只是要再過幾個月,待天暖和些了才能有那些活物。」

    詩韻也微笑道:「是呀,不過不用難過,現在可是花季,滿山遍野地桃花、杏花、蘋果花,還有薔薇芍葯……數不勝數,乃是一年裡頂美的季節。」

    永福因著身上的毛病,往年裡總是纏綿病榻,卻錯過了十幾個春光美景,聞言開心笑道:「那一定要看個痛快。」

    秦雷溫和笑道:「莫要貪玩累著身子了,反正過幾日便去溫泉山莊療養,還不足夠你看的?」

    永福瞪大眼睛道:「要是花兒都謝了怎麼辦?」

    雲裳咯咯笑道:「看來冰雪聰明的公主殿下也不是全知全能,白居易有首詩是怎麼說的來著?」

    永福眼珠子一轉,恍然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說著伸手去捉雲裳,口中嬌嗔道:「雲裳姐姐最愛取笑人了……」

    雲裳一邊躲閃一邊求饒笑道:「女俠饒命,小女子不敢了……」

    詩韻先看秦雷一眼,又拉過若蘭道:「這兩個沒正形的,湊到一塊就沒了人樣,若蘭妹妹,我們到邊上說話。」若蘭抱歉地看了看秦雷,便順從地跟著她到了窗邊,兩人一邊揀些堅果蜜餞吃著,一邊輕聲細語的說著些什麼。

    四個女孩其實都頂願意與秦雷說話,但永福已經下了某種決心,所以想盡量與秦雷拉開些距離,便拉著雲裳笑鬧個不停。而另外兩個女孩不好意思當著別人面與秦雷卿卿我我,就把他晾在一邊,自個說笑去了。

    望著這一幕,秦雷心中抽搐道:一個和尚有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我就知道是這個結局。無限哀怨的看了唯一沒有說話的小丫鬟錦紋一眼。小聲道:「要不咱倆聊聊?」

    哪知錦紋怕怕的小退了一步,蚊鳴般哼哼道:「奴婢還有差事要做呢。」說完便小兔子似的從鑾駕上跳下去,九成是找石敢耍樂去了。

    秦雷聳聳肩膀,死皮賴臉的擠進詩韻和若蘭之間,腆著臉道:「說什麼呢,帶我一個……」說著隱蔽的搔了下詩韻的手背。

    感受到秦雷火熱地氣息,詩韻半邊嬌軀頓時一片酥麻,紅著臉道:「沒說什麼……」

    秦雷也不偏向,同樣搔了搔若蘭的手背,若蘭這才知道詩韻為何臉紅。趕緊縮回雙手攏在袖中,小聲道:「爺,我們沒說什麼……」詩韻方才在向她詢問秦雷的飲食習慣、日常喜好,這怎好對他講起呢?還不羞死未來主母嗎秦雷只好怏怏的收回手,抓把松子仁塞到嘴裡,咀嚼道:「沒幾日就去溫泉宮了,你們還不有的是時間說話。反倒是我這苦命地人兒。以後十天半個月能見一面就不錯了。」

    這故作可憐地一席話,果然成功的將四位姑娘地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永福眨著眼睛問道:「大哥不去嗎?」

    「不去,我得去京山營,開訓倆月了,正經要上科目了。」說著微微一笑道:「還有半年就要軍演了,懈怠不得。」心中得意道:看看吧。都是很在意我的。

    若蘭小聲道:「半年啊……」另外幾位雖然沒說話。但表情也低沉了很多。

    秦雷見幾個姑娘一下子沒了興致,不由暗怪自己弄巧成拙,撓頭笑笑道:「不要緊,京山營離著溫泉宮也近,抬腿就到了,我會時常去看你們地。」姑娘們這才微微展顏,卻也不再將他排擠在交談範圍之外,一起議論寫詩詞歌賦、針線女紅之類的,還不忘是不是徵詢秦雷的意見。聽得秦雷那個……汗啊,心道:這簡直是雞同鴨講嘛。

    他這才明白,對男人來說,女人的心思你別猜,女人的話題你別摻和。大家所想所關注的根本不是一個位面的事情。猜也猜不透、摻和也摻和不進去。只好徹底地放棄了插話的打算,怏怏的坐在一邊。悶悶的看著四個女孩說笑。好在此去離城不遠,出了中都之後,一個時辰便到了目的地,秦雷長舒口氣道:「再也不跟你們摻和了。」自然惹得姑娘們一陣嬌笑。

    秦雷先跳下鑾輿,便有侍女們搬來錦墩,攙扶幾位小姐下車,雲裳本想也跳下來,但見別人都大家閨秀一般,只好老實的踩著錦墩,規規矩矩下來。

    幾位姑娘一下車,便被四周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滿眼是望不到邊地桃花林,桃樹茂密,桃花如火,花樹枝頭,濃淡相間,有地鮮紅如碧血,有的艷麗如胭脂,千樹萬樹,織就花的雲錦,染成花的紅霞。

    一陣微風拂過,吹起繽紛的落英,灑落於淒美芳草之中,草間開著星星點點的野花,紅橙黃綠藍,各色各式,引得蝴蝶翩翩起舞,更有鶯歌聲聲,兔走烏飛,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春日桃林之圖。

    永福一下子便被這天上人間的景致抓住心神,伸手在蕩漾著春日芬芳的握了握,彷彿要將這良辰美景抓在手中,刻在心間一般。不只不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面,便似風中搖曳地梨花,讓人憐惜不已。

    千頭萬緒、百種滋味,一齊湧上小公主的心頭,自從病重後,她便不曾奢望過能有盡享人間美景的奢望。但自從大哥出現後,他便自信滿滿的告訴她:「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大哥要帶你看遍天下地美景!」雖然這話很想是純安慰,可永福卻堅決地相信了。

    果然,從那之後,她本已注定的灰暗人生居然開始煥發光彩,先是詩韻為她穩住了病情,又有雲裳和樂先生為她絞盡腦汁地治療,她的身子一日日的好轉,也終於有了沐浴春風、遍賞春光的機會,這種溢滿心房的幸福感。怎能不讓人心旌搖動、淚流滿面呢。

    詩韻上前扶住她,也不說話,只是任由她在這桃花林中漫步。這一兩年來,詩韻一直陪著永福公主,也最能體會她此時的感動。

    雲裳和若蘭相視一笑,便拉著伯賞賽月一道跟了上去。整個上午,姑娘們便在桃花林中嬉戲遊玩,樂而忘返。

    而隆威郡王殿下是沒有興致欣賞身周美景地,在他眼中,東西的好壞應該用能不能吃來衡量。比如說這一樹樹桃花,不能吃,所以在他看來,遠不如林間不時躥過的白兔野雉可愛……因為那能吃。

    百無聊賴中發現這個樂趣,秦雷便朝姑娘們開心笑道:「我去打些兔子斑鳩之類的,今天中午給你們烤野味吃。」

    姑娘們也知道他跟著氣悶,便嬌笑著應下。永福還特意囑咐他,不要打小白兔,因為那個很可愛。

    秦雷隨口答應下來,心道扒了皮還能看出小白兔還是小灰兔嗎?便帶著一臉抓痕的李四亥一道,消失在林子盡頭。他並不擔心姑娘們,兩千黑甲騎兵早在外圍佈防,將此處圍成鐵桶一般。就是血殺再世。也無法突破。

    走了片刻,秦雷拍拍仍舊愁眉不展的李四亥,微笑道:「難得出來放鬆一次,便拋下心頭煩惱,好生玩耍一場,等著回去再愁也不遲。」

    李四亥心想也是,便放下心事,使勁笑道:「你方才說要打野味,不如現在就去。」

    秦雷搖頭笑道:「這裡早上就被衛士犁了一遍。除了兔子野雉之外,哪有什麼野物可打?」

    李四亥笑道:「打打兔子也好,我還從來沒打過呢。」

    秦雷呵呵笑道:「兔子是個呆玩意,至少有十八種打法,難度太低。我不願意玩。」

    李四亥看他一眼。頓時想起了他二叔、太子、皇后,以及一切被他蹂躪過得先輩。心道:可不嘛,您專愛高難度……不由笑道:「改天咱們去遠處打狼,但今天你先教教我逮兔子吧。」說著撓頭道:「除了用獵犬逮,我不會別的。」

    這是正好有一隻黑兔蹲坐在遠處,傻乎乎朝兩人看來,雙方相距不到十丈。秦雷笑道:「看到這只了嗎?」說完彎腰拾起幾塊石子,清聲道:「看我的……」一邊說著,一片貝殼般的石子便軟綿綿的飛出去,嚇得兔子往左邊猛地一竄,卻見那石子沒飛了五丈便落了地。

    那兔子跑了兩步又停下了,兩眼略顯幽怨地望向秦雷,大概心道:虛驚一場。

    李四亥笑彎了腰道:「你是指望把那那兔子嚇得撞倒樹樁上,是不是?」

    秦雷撇嘴笑笑,李四亥還沒看清什麼動作,便見另外一塊石子飛了出去,速度要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那兔子驚得又往左躥,卻正好被石子砸在腦門上,登時翻躺在地上,兩腿一蹬一蹬的,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過去。

    李四亥張大嘴巴道:「你方才是故意的。」

    秦雷微微得意的聳聳鼻子道:「第一下只是要試試那兔子逃跑的方向,這傢伙雖然跑的時候會變線,但啟動那一下,總是習慣性往一個方向跑,所以說是傻兔子。」

    李四亥上前將那兔子拎起來,嘖嘖稱奇道:「這招你練了多久?」他雖然長的胖,卻也是自小習武,眼力勁還是有地,方才秦雷那輕描淡寫的一擲,看似隨意,實則力道、方向把握的都恰到好處,是很見功夫的。

    秦雷笑道:「大概一年吧。」李四亥試了幾次,把附近的兔子全部嚇跑,也沒有擊中一隻,無奈的扔掉手中的石子,腆著臉笑道:「要是有等著吃飯地,還不得餓死了才怪,再教我種別地法子,最好是一下就能逮著的。」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一章 獵

    秦雷笑道:「養兩條獵狗就好了,有兔子打兔子,沒兔子還可以吃狗肉。」

    李四亥撇嘴道:「要是沒有狗呢?還要時時帶兩條大狼狗在身邊不成?」

    秦雷搖頭笑道:「再教你個法子。」說著招招手,跟在後面的沈乞湊了過來:「王爺有何吩咐?」

    「拿一卷小網來。」秦雷微笑吩咐道:「你給四公子逮幾隻兔子看看。」

    沈乞一聽是如此有趣的差事,眉開眼笑道:「好勒。」不一會兒便把一團繞成個棒槌的網線拿來,對李四亥笑道:「四公子您仔細瞧著,這法子最是簡單不過了。」說著便將那網線展開,卻是一張兩尺高幾丈寬的大網,這獵網上每隔一丈寬便有一根三尺長的木釬,看來是固定獵網所用。

    沈乞觀察一下四周,便將那長長的獵網在遠處佈置下,隨著他將一根根木釬查到地上,一張幾丈長的大網便架設好了。

    秦雷對李四亥笑道:「下網不用太講究,專挑寫草密的地方插釬子就行。」李四亥目不轉睛的盯著沈乞的動作,待他擺弄停當,才出聲問道:「這番之下,兔子都嚇跑了,設網有什麼用?」

    秦雷找塊石頭坐下道:「摟草兔子驚,再把它嚇出來就是。」李四亥恍然道:「是要把兔子往網上趕,對不對?秦雷掏出腰間酒壺。抿一口頷首笑道:「不錯,你可以幫他一道。說不定還能逮到野雞呢。」

    李四亥果然來了興致,掰一段樹枝,三五下去掉分叉拿在手中,跑過去與沈乞一道攆兔子。

    這裡四周都被黑甲騎兵包圍,兔子野雞根本跑不出去。兩人在草地上一陣亂跑亂打,不一會兒便驚起了八九個兔子、六七隻野雞,甚至還有只狍子。

    見林間地草甸子裡居然有這麼多活物,小胖子興奮極了。撒了歡似的一邊大聲呼喝著,一邊舞動手中地木棍,攆得雞飛兔子跳。沈乞也從另一側,小心配合著李四亥,將獵物逐漸攆向凹字形的網子裡。

    這些兔子和野雉,經過一冬的忍饑挨餓,好不容易捱到了春天芳草淒美之時,喜出望外之下。哪有不放開肚皮好生受用的道理?一個個撐得膘肥體壯、呆頭呆腦。見了人也不願意跑。終於被李四亥兩個用棍子攆著,聚集到了狹窄的網內。

    登時便有兩三隻野雞掛在網上,撲楞著掙脫不開,又有兩三個兔子也迎頭撞到網上,暈暈乎乎地彈回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其餘的傻鳥傻兔子見了,便想向別的方向逃竄,卻被沈乞跟上來,一棍子一個撂倒一片。倒是有幾隻幸運地小東西,從張牙舞爪地李四亥身邊溜過,若不是那只狍子暈了頭,一下子撞在小胖子地褲襠上,他當真要顆粒無收了。

    李四亥正忘情地揮舞著棍子。卻驟然感覺胯下一緊。伴著一陣難言地劇痛,他嗷唔一聲。雙腿便失去了力氣,軟軟跪倒在地上,一張胖臉也皺成了柿餅。

    秦雷笑得前仰後合道:「逮到了!逮到了!」

    李四亥看看兩腿間夾著地狍子,艱難的笑笑到:「扶我一把,有點虛……」

    秦雷笑著上前將他扶起,這時沈乞也已經將逮到地野雞兔子裝進簍子裡,背著往河邊剝皮沖洗去了。

    秦雷則扶著一瘸一拐地李四亥慢慢河邊走去。「我說,你們怎麼手法如此熟練?」李四亥呲牙咧嘴問道:「那些小東西太快了,老是還沒反應過來,就讓它們竄過去了。」

    秦雷笑道:「對黑衣衛來說,野外生存乃是本能,沒什麼好誇口地。」李四亥撇撇嘴,小聲道:「我想加入黑衣衛,你看行不?」

    秦雷微笑道:「行啊,怎麼不行,你先娶了賽月就成。」

    李四亥頓時洩了氣,鬱悶道:「我做夢都想呢,可是怎能夠啊?」說著沒好氣白他一眼道:「若是沒有你橫插一槓子,說不定我們的兒子都一歲了。」

    秦雷啪地一聲,拍了下他的後腦瓜,笑罵道:「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搞得我跟第三者似的。」

    李四亥捂著後腦勺,訕訕笑道:「你是我爹跟我岳父的……那個那個第三者。」

    秦雷微微沉默道:「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一來不能讓賽月這麼煎熬下去了;二來,你也不能整日如此消沉,」說著聲調略略提高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整天光圍著婆娘轉,算是個帶卵的麼?」

    李四亥沒有反嘴,耷拉著眉毛歎口氣道:「我也這樣想的,」看看前後無人,小聲道:「我想去東邊找我大外甥去。」

    「大外甥?」秦雷微微不解道。

    「就是你大哥……」李四亥還沒說完,便被秦雷啪啪地拍著肚皮,只好改口諂媚道:「是我大爺……」立時給武勇郡王殿下提了兩輩。

    秦雷這才放開他圓滾滾地肚皮,嘿嘿笑道:「就你這體型,估計要被老大往死裡操練,還是別去遭那份罪了,老老實實當你地大少多好。」說著又小聲爆料道:「告訴你,你可是這次大比的榜眼,在京裡當官多舒服。」高中一甲、入兵部為官、再外放天策軍,李家子弟都是遵循著這樣一條道路。

    哪知李四亥堅決搖頭道:「若是走這條道,一輩子都在我爹的掌控下,想自己拿主意那是萬萬不能的。」

    秦雷微微驚訝道:「這麼說你想自立?」

    李四亥點點頭道:「沒錯。我準備去東邊尋個差事,再把月兒接過去。省得受那些鳥氣,也好給她個交代。」說著略帶淒涼地笑一聲道:「反正我爹兒孫俱全,不差我這個不孝地東西。」

    「這事兒你跟賽月說了嗎?」秦雷輕聲問道。

    李四亥搖頭道:「沒有,」說著朝秦雷笑笑道:「到時候還得靠你照應,我在那邊立住腳之後,你得幫著勸月兒過去。」

    秦雷搖頭笑道:「可別指望我,賽月那丫頭高興了叫我叔,不高興就拿劍追殺我。」見李四亥直拿那雙幽怨的小眼睛瞅自己,秦雷只好舉手投降道:「我幫我幫……」

    說著略微嚴肅道:「你已經證明了對這份感情地重視,但你還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不用證明,」李四亥一臉淫笑道:「你去粉子胡同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李四公子好大的驢貨……」還沒說完,便被秦雷一腳踹倒在地,冷笑一聲道:「別裝傻充愣。若是根本沒有信心地話。還是老實在京裡當你的開心大少吧。」

    李四亥的胖臉一下子塌下來,愁眉苦臉道:「我也不知道,畢竟從沒離開過中都,」也正經望向秦雷,沉聲道:「給我兩年時間,我給你答案。若是兩年還不行,就讓賽月……改嫁吧。」說著眼眶子便通紅通紅,哽咽道:「你可不能提前就把她嫁了呀。」

    秦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點點頭。

    李四亥剛放下心事。又想起另一樁事情,字斟句酌道:「有件事情,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秦雷歪頭笑道:「但說無妨。」

    「這些天,我家的供奉高手消失了。」李四亥小聲道。

    這話一下引起秦雷地主意,沉聲問道:「什麼時候地事?」

    「前天。」李四亥輕聲道:「別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這話裡有話。因為只有關於秦雷地事情。李渾才會避著他。現在他什麼不知道,所以八成是李家要對付秦雷了。

    尋思片刻。秦雷輕聲道:「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李四亥笑笑道:「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河邊,秦雷看了看河裡,笑道:「裡面魚不少,叉兩條起來吃。」

    李四亥驚訝道:「這也會?」

    秦雷呵呵笑道:「都是一套的。」說著從李四亥腰間抽出他隨身的寶劍,凝神觀察水面上地波紋一會兒,便將那寶劍輕巧地刺下去,只聽嘩啦一聲,一尾尺許長的青色鯉魚便被叉了上來。

    李四亥張大嘴巴道:「高手啊,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秦雷認真的尋思半晌,一本正經道:「哺乳……」

    李四亥差點摔倒在河裡,乾笑一聲道:「下水摸魚我可是行家,我們家的小湖裡青草鰱鳙,樣樣都有,我都能逮上來。」

    秦雷笑道:「過兩個月再展示也不遲,現在河水還有些冰,別凍著了。」

    也許是覺得今日頗為沒面子,還沒等秦雷說完,李四亥便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怪叫一聲:「沒關係,血是熱的!」便撲通一聲跳入水中,濺起的水花足有一丈多高。

    秦雷連忙跳著躲開,還是被打濕了衣襟,剛要怏怏地罵兩句,卻聽背後銀鈴般笑聲道:「四亥公子在幹嗎?」

    秦雷一回頭,便見著永福幾個婷婷裊裊的站在身後,苦笑一聲道:「也許是失足落水了吧。」

    幾位姑娘嬌笑道:「他的衣衫怎麼在地上呢?」

    伯賞賽月陰著臉道:「投河自盡了。」她惱死這個不要臉地小胖子了,剛剛有些好轉的心情,頓時陰沉又起來。

    秦雷剛要為落水的小胖子辯解幾句,卻聽著又是嘩啦一聲。眾人不由循聲望去,便見李四亥從水中露出半邊身子,手裡還攥著個碗口大小的烏龜,眼還沒睜開便怪叫道:「快看啊,我比你強,我是王八!」

    秦雷張大嘴巴,姑娘們也小口微張,伯賞賽月地憤怒卻出離了。只見她咬碎銀牙,彎腰拾起李四亥丟在地上地木棍。兩步衝到河邊,也不說話,只是劈頭蓋臉地抽打。

    哎呦哎呦……幹嘛打我呀,李四亥趕緊抹掉滿頭的河水,定睛一看,才發現乃是賽月姑奶奶,不由雙上攥住王八地殼,胡亂上下抵擋道:「別打。別打,這是你的王八還不成……」

    這傢伙恰如火上澆油,讓伯賞賽月幾欲抓狂,將手中的棍子一扔,咬牙切齒道:「你跟王八過吧……」說完便嗚嗚哭著跑開了。

    詩韻和雲裳趕緊追上去安慰,永福也在若蘭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去,給小胖子留下穿衣上岸的空當。

    秦雷蹲在河邊。笑瞇瞇望著渾身青紫的小胖子。一臉壞笑道:「你確實你我強,我是條魚,你卻是個王八。」

    李四亥泫然欲泣道:「你討厭……」

    秦雷哈哈笑道:「快上來吧,別再讓你家姑奶奶生氣了。」

    哪知李四亥吸口冷氣道:「反正都這樣了,還不如一次玩個痛快呢。」說完便翻身下水,接二連三地拋些魚蝦螃蟹上來,看來水平還真不錯。就在李四亥下水摸王八的時候,北城門邊一棟光線陰暗的小樓裡,上來一個身背鐵弓、頭系布帶、面色慘白的青年男子。若是秦雷看到他不時因咳嗽而佝僂的腰背,定會驚呼一聲道:「箭人許由!」

    這個長相穿著都很普通的青年正是許由。許由射箭射得好,因為他爺爺是箭神,神箭百步、無一活命的神箭無敵許破天。許由自小跟著父母東躲西藏、亡命江湖,因為他爺爺是箭神。神箭百步、無一活命地神箭無敵許破天。

    摸著背上地射日弓。冰涼刺骨的感覺讓他又愛又恨。在許由心裡,這張弓就是他爺爺。他爺爺就是這張弓。是這張弓給他帶來傲視天下的資本,殺人於百步之外的信心;但他所有的親人都因這張弓而死,就連唯一的妹妹,也因它而下落不明。

    許由萬萬想不到,練成神技十二年後,除了一身病痛,居然什麼都沒剩下。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許由的思緒,他使勁按著胸口,又用手帕摀住嘴,試圖阻止這聲音的發出。普通地強弓也只有兩石,而射日弓卻要四石往上,乃是昔日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楚霸王所用。

    但項羽乃是千年一遇的怪物,並不是許破天或者許由之流可以企及的。要想拉開這神弓,須得用許家的秘法,在一瞬間激發潛能方可。這法子有個壞處,除了不能連續使用之外,且每一次張弓,內腑都會受到一次震傷,雖然不算嚴重,但積年累月下來,卻足以水滴石穿、積勞成疾,最後五臟盡裂而亡,所以他活不過三十。

    這事兒他十二年前就知道,而今年,他已經二十八了。人生還有最後地兩年,所以他打算做完這一把之後,再找到妹妹,便金盆洗手,去南方暖和點地地方住下,娶個媳婦生個娃,把射日弓傳下去,便算是完成人生任務,可以靜靜等待那一天了。

    對於這次要刺殺的目標是誰,他並不關心,反正只要邊上那人一指,他就一定可以將目標射於箭下。

    信心源自那把與靈魂融為一體地魔弓----從來沒有人可以逃過射日一擊,從無例外,絕無僥倖。

    邊上那黑衣人戴上鹿皮手套,從箭囊中取出一支箭頭烏黑的狼牙箭,陰惻惻笑道:「許兄弟,這是見血封喉,只要擦破點皮便絕無倖免,待會您用這個吧。」

    許由咳嗽幾聲,看一眼那毒箭,沒有說話。他不喜歡毒箭,因為那無法顯出他射術的高超。

    那黑衣人見他不說話,冷笑一聲道:「我們已經幫你找到令妹,作為答謝,您應該用這支箭。」

    許由面無表情的看黑衣人一眼,依舊沒有說話。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八二章 炊

    桃花林邊,碧波河畔,幾堆篝火點燃,橘黃的火焰炙烤著架上的兔子。

    永福坐在秦雷身邊,專注的看他一邊熟練的翻動著烤兔,一邊將早調好的醬料反覆刷在其上。

    若蘭和錦紋正將杯盤從筐子中擺到一邊的寬大的地毯上,再遠一些的小河上游,詩韻正在和雲裳一道,清洗著籃子裡的瓜果櫻桃。也不知秦雷變了什麼戲法,諸如草莓桃子這些本該夏天才能見到的果菜,居然現在就有得吃。

    「大哥,你是怎麼做到的呢?」永福一邊細心的剝一個龍眼,一邊好奇問道。

    「大棚。」秦雷喝一口蘋果甜酒,滿面微笑道:「在榮軍農場,有上百畝這樣的瓜果菜地,出產的果菜在京裡很是搶手。」

    「什麼叫大棚?」這回答顯然不能滿足永福的好奇心。

    「就是加蓋在種植作物上面的棚子,」秦雷一邊翻動手中的鐵釬子,一邊比劃著解釋道:「在北面豎一堵五尺高的土牆,南面是半拱圓的棚面;上面用草蓆覆蓋保暖。」

    「為什麼這種大棚可以錯亂季節呢?」小公主一邊將剝好的龍眼送入秦雷口中,一邊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這樣熱氣跑不出去,可以保溫。即使外面冰天雪地,裡面依舊很暖和,自然可以讓作物生長了。」秦雷有些詞窮道:「為什麼暖和就可以讓作物生長呢?因為天暖和了作物才可以生長。」

    永福掩嘴嬌笑道:「大哥急了。」

    秦雷翻翻白眼,把烤好的兔子從架子上取下。飛快地撕下一根兔腿,用白巾墊著遞到永福手裡,沒好氣道:「堵上你這張叭叭的小嘴。」

    永福吐吐舌頭。微笑著接過那烤的金黃地兔腿,幸福笑道:「聞著就馥郁辛香的很,大哥用了什麼料?」

    秦雷笑道:「一些安息茴香之類的,吃就行了,不管你要錢。」

    永福嬌媚的橫他一眼,小聲道:「大哥最好也最壞了。」說完對遠處忙碌的詩韻她們嬌聲叫道:「姐姐們來吃烤野兔了,大哥烤好了……」

    秦雷笑罵道:「什麼叫大哥烤好了?難道我是野兔不成?」

    永福咯咯笑道:「是被大哥烤好了,大哥真是小氣。」那邊的詩韻和雲裳相視一笑。脆聲答應下來,便將洗好的果菜裝回籃子中,攜手往回走來。

    待把水靈靈的瓜果擺上,秦雷也烤好了所有地野兔,若蘭過來將烤兔盛盤端過去,秦雷也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把永福扶起來。往毯子邊上走去。

    在遠處教育小胖子的伯賞賽月。也聞著香味過來,後面還跟著一臉沮喪的李四亥。

    秦雷笑著招呼兩人道:「快入席,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胖子聞言歡喜道:「好呀好呀,月兒,這裡有我親手逮的呢。」邊說還邊興奮的比劃道:「你不知道啊,當時那狍子朝我直衝過來,我要動手已經來不及了,便雙腿一夾,正好將那狍子夾住了……」

    姑娘們本來對那唯一的狍子還蠻有興趣地。但聽他這樣一說,不由紛紛把視線投到別處……

    伯賞賽月白他一眼,小聲嗔道:「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

    李四亥委屈巴巴地點頭道:「那個最大個的就是,待會你要多吃點啊。」

    伯賞賽月微微皺眉,但約摸著別人待會都不會吃那狍子。不忍心見他太過失望。還是點點頭。挨著詩韻坐下來。李四亥想在她身邊坐下,卻被她殺人的目光所恫嚇。只好依依不捨的走到秦雷身邊,小聲道:「俺坐這還不行?」

    一群人席地而坐,每人都分到了一隻烤兔,但見那烤兔色金紅光亮,聞之香氣撲鼻,食之外焦裡嫩,鮮鹹香濃,不由齊齊稱讚一聲,待永福動了第一下子,便紛紛動手品嚐起來。

    許是上午玩的有些累了,姑娘們也都感覺略略餓了,說笑著伸出蔥管般的手指,將兔腿上撕下幾條肉來,小口小口的斯文吃起來,還不忘朝秦雷這大廚頻頻點頭,以示讚賞之意。自己的手藝得到讚賞,秦雷自然心中歡喜,對李四亥道:「咱們也吃。」

    秦雷和李四亥的吃相可沒那麼秀氣了,兩人撤下油滋滋地兔腿,大口大口的吃肉,大碗大碗的喝酒,一時間痛快淋漓,不亦樂乎。見他們兩個酣暢無比的樣子,永福撅嘴道:「大哥啊,只管你們喝酒,卻讓我們干吃肉,可不公平了。」

    秦雷聞言拍拍腦袋道:「看我這記性。」說著起身去車上提下一個梨花木盒。打開蓋子後,露出十幾個精緻的白瓷瓶來,秦雷笑道:「你們嘗嘗這個,這是農場剛剛出產地,若是還對胃口地話,以後讓農場給你們常供。」

    若蘭微笑接過那些瓷瓶,從永福公主開始,一人分一瓶。姑娘們好奇的打開軟木瓶塞,一股水果清香便湧了出來。賽月最是心急,也不問是什麼,便把瓶子湊到嘴邊,喝一口其中橘色地汁液,雙眼頓時放亮道:「這東西是橘子味道呢,酸酸甜甜的,真好喝。」

    雲裳也喝一口自己瓶中的白色汁液,搖頭笑道:「月兒此言差矣,應該是梨子口味,清香甘甜呢。」

    兩人剛要爭辯,永福笑道:「你們不要爭,我來做個仲裁。」說著將自己瓶中的青黃色果汁喝一小口,讚歎道:「好喝,真的很好喝。」

    賽月是個急性子,連聲問道:「公主說到底是橘子味的,還是梨子味地。」

    永福眼珠子微微一轉。就知道其中的道理,笑道:「你們說什麼味的就是什麼味地,反正我這是桃子味的。」

    詩韻微笑道:「不錯。我這是葡萄味的,紫色的果汁,一定錯不了。」

    若蘭也笑道:「我這是蘋果味的,顏色清亮著呢。」

    雲裳這才恍然道:「原來這是用不同果子釀造的啊。」說著狀作不熟的看秦雷一眼,輕聲道:「民女說的對麼?」引得好幾個姑娘腹中暗笑。

    秦雷也只好點頭道:「喬小姐說地不錯,這些都是用新鮮果子搾汁出來,再經過適當的過濾調配而成,好喝且養顏。」

    姑娘們聞言歡喜道:「卻要常喝。」秦雷滿口答應下來。姑娘們紛紛謝過五殿下,便互相交換手中的白瓷瓶,品嚐著不同口味的果汁,看起來要比對那烤兔子上心多了。

    秦雷見姑娘們大多用完兩根兔腿後,便不再動那烤兔,對邊上伺候的沈乞吩咐道:「把地下埋的東西挖出來吧。」

    姑娘們又被吸引住,好奇的看著沈大個子。不知道秦雷又有什麼新花樣。

    只見沈乞先用沙子將篝火撲滅。再將餘燼推到一邊,露出被燒得焦黑,還冒著騰騰熱氣地地面。沈乞解下腰間地小耙子,三兩下扒開地上的土層,便將幾個埋得極淺的大泥團扒拉了出來。只見那泥團已經被烤的結結實實,黑黃一片,看上去實在沒什麼美感。

    永福掩嘴輕笑道:「大哥不會讓我們吃這個,我可咬不動。」

    秦雷哈哈笑道:「就是讓你吃這個。」說著接過沈乞手中的小耙子,反過來在泥團上一敲。將那泥團表面敲得片片龜裂。秦雷又連敲幾下,一片片的泥塊便脫落下來,露出裡面被荷葉包裹著的一團東西來。

    眾人聞著那荷葉與泥土混合的芬芳,這才明白,原來玄機在荷葉裡面呢。

    秦雷將那捆著荷葉的麻線提起來。擱在盤子中。朝永福調笑道:「這回想不想吃了?」

    永福嬌笑道:「胃口被大哥吊得高高地,說不想吃就太虛偽了……」說著話鋒一轉。咯咯笑道:「可是從泥巴裡出來的東西,小妹怕牙磣呢。」姑娘們聽她說的有趣,紛紛掩嘴輕笑起來。

    李四亥也笑道:「就是就是,這個菜的賣相比烤兔子差多了,我還是吃烤兔子吧。」說著就手撕一塊兔肉,大口咀嚼起來,自然又引來賽月姑娘的一陣白眼。

    秦雷見眾人對這荷葉裡地東西,都不甚感冒,一臉苦惱笑道:「哎,雞兄啊,雞兄,你真是明珠暗投了……」姑娘們以為他真不高興了,心道:今日能吃到他親手烹製地東西,雖不說千載難逢,但也要比公雞下蛋還稀罕,卻不能打擊到他……不就是從泥巴裡扒出來的嗎,就算真個是泥巴,吃吃也是無妨地。想到這,一個個竟做好了成仁取義的準備。

    若蘭小聲笑道:「跟了殿下這麼久,奴婢還是頭一遭見識您的手藝呢,怎麼也要嘗一嘗的。」

    雲裳也笑道:「看王爺烤野兔的水準,這泥巴雞定然也錯不了,民女也要嘗一嘗。」

    見她倆都聲援了,詩韻朝秦雷柔聲笑道:「殿下就別賣關子了,快打開讓我們看看吧。」邊上的賽月也幫腔道:「就是,孬好我都會都吃點的,怎麼說你也是我小叔嘛……」

    秦雷嘴角抽搐一下,哭笑不得道:「謝侄女兒關懷。」永福看看她們幾個,一臉哀怨道:「原來我就是那個壞人……」她這故作委屈的樣子,又引得眾人笑成一片。

    秦雷止住笑,便不再賣關子,輕輕一提手中的麻線,便將那活扣解開,再將包再外面的荷葉揭去,露出裡面東西的真面目來。

    只見熱氣騰騰之中,一隻皮色金黃澄亮的烤雞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姑娘們不由齊齊驚呼一聲,紛紛笑道:「看這個樣子便是美味。」

    秦雷笑道:「究竟好不好,吃了才知道。」說著將那碟子往永福面前一推,一本正經道:「請公主殿下為它正名。」

    永福笑著點頭道:「倘若真的好吃。我會向它道歉地。」說著撕下一塊帶皮肉,送入口中細細品嚐起來,但覺肉質鮮嫩酥軟。香味濃郁,要比御膳中吃到的雞更加原汁原味,令人心曠神怡。

    嚥下這一口,永福眉開眼笑的朝那泥巴雞作揖道:「對不起啊雞兄,本宮錯怪你了,想不到你雖然外表不佳,但內裡卻美地很、也香的很。」她滑稽的模樣,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永福將那盤子向中間推了推。笑道:「就是好看又好吃嘛,不信你們都嘗嘗。」幾位姑娘也好奇的撕些雞肉,送入小口中嘗一嘗,果然是不同凡響,鮮美無比,不由齊齊讚道:「美味至極!」

    秦雷聞言笑道:「你們只管吃,這裡還有。」說著又敲開幾個。同樣解開繩子、揭去荷葉。送到雲裳幾個面前,微笑道:「好吃就多吃點。」

    幾位姑娘雖然礙著人多,不能說些肉麻的話,但仍然用會說話的眼睛,向他傳遞心中的喜悅之情。

    秦雷笑瞇瞇的照單全收,也拿起一隻,與李四亥撕開分食。小胖子見食不厭精地姑娘們都被折服了,自然也不會在說什麼吃烤兔好了之類的。

    果然,一嘗之下。頓時大對胃口,雙手捧著半隻雞,大口撕咬起來,一邊咀嚼一邊還含糊道:「還是這個對胃口,嫩。不費牙……」

    這時。沈乞又將坐在旁的火堆上的砂鍋過來,甕聲笑道:「公主和小姐們嘗嘗俺燉的雞湯。可滋補了。」永福笑道:「你雖然五大三粗不像個名廚,但本宮得了一回教訓,不會亂說話了,定要先嘗過再說。」

    錦紋接過沈乞手中的砂鍋,將裡面清亮的雞湯舀到小碗中,依次分給秦雷、永福等人。永福嘗一嘗,對沈乞笑道:「真地很不錯,很有滋味呢。」說著讚道:「手藝很好。」

    沈乞靦腆笑道:「只要料好,燉出來都一個味兒。」彷彿受到鼓舞一般,又將燉好地魚湯、蝦湯、鱉湯端過來,七八個砂鍋子,再加上烤好的幾盤貝類,將眾人面前擺得滿滿當當。

    秦雷看了,對他輕聲道:「不要再上了,其餘的都給兄弟們加餐。」他們這些人二男五女,雖然他和李四亥都很能吃,卻架不住幾位小姐貓一樣的胃口,當前桌上的就遠遠吃不了了。

    眾人都稱善,便不再加菜,就著面前的十碟子八碗吃喝玩樂起來,一時間觥籌交錯,猜枚投壺,不亦樂乎。

    望著面前的豐盛的筵席,聽著耳邊的歡聲笑語,永福眼眶一下子通紅起來,將瓷瓶中地果汁倒進酒盅,端起來輕聲道:「永福今日能一償夙願,全靠大哥和諸位姐姐的關愛襄助,你們的恩德和情誼,永福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的。」

    眾人聞言也舉起杯子來,秦雷與詩韻一左一右握住永福的手,他倆陪著永福從病痛中一路走來,最知道她心中曾經地痛苦與彷徨,掙扎與希望,自然也最能體會此刻她心中地激動,秦雷輕聲道:「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姑娘們聽了,頓時紅了眼圈,永福地眼淚更是奔湧而出,使勁點頭道:「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是。」就連粗枝大葉的李四亥也被這濃濃的親情感動,小聲嘟囔道:「鼻子有點發酸……」

    酒杯碰在一起,情感也交融在一起。有一種叫做溫馨的東西,在空氣中蕩漾盤旋。此情此景,相信在座的每一人,即使到了白髮蒼蒼之時,都不會忘記的。

    一番飲宴,所有人都酒足飯飽心滿意足,見姑娘們也倦了,秦雷便吩咐衛士們收拾殘局,稍一休息,便往中都歸去。

    歸去夕陽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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