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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來自黑暗中的逆襲

    “賢兒!”

    自打懂事開始就順風順水的賀蘭煙哪里曾經受過這樣的驚嚇,此時一看到李賢,她鼻子一酸,立馬掉下淚來,一下子撲進了李賢的懷中。好在她還知道周圍有別人,很快就松開了手,使勁擦了擦臉,這才把適才的驚險情形一一道來。

    原來,她和屈突申若從徐家出來,又四處逛了一圈,眼看街上行人日少就準備回家,誰知在走到上林坊附近的時候,忽然遇到了一伙賊人暴起襲擊。雖說她和屈突申若都帶了兵器,但猝不及防下都只有招架的份,接下來若不是霍懷恩的援軍來得及時,只怕屈突申若還能自保,她便是鐵定沒命了。

    李賢愈听臉色愈難看,最後方才追問小丫頭是哪里受的傷,卻不料她吞吞吐吐就是不說。沒奈何之下,他只得朝馮子房使了個眼色,看到這位洛陽令心領神會地出了房間,他這才加重了口氣又逼問了一句。

    此時,屈突申若冷著臉搶過了話頭︰“別問了,賀蘭的傷在大腿內側,背上也劃開了一道口子,好在都不算重,我已經問大夫要了金創藥替她包扎過了。都是我過于托大,否則若是多帶幾個護衛,也不會有這種事!賀蘭,你放心,若是不能從那些賊子口中問出主謀來,我屈突申若四個字就倒過來寫!”

    見大姊頭怒氣沖沖撂下一句話轉身就想走,李賢連忙蹦了起來。一把拉住了她地手腕。誰知這一下抓上去,他立刻听到了一聲輕呼,再一看自己的手竟是抓在了那層白布上,他登時心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就只看到那白布上滲出了殷殷血跡,他頓時更覺尷尬。四處一掃卻沒看到包扎傷口的東西,只得紅著臉連連道歉,旋即正色道︰“申若姐,你如今有傷在身,外頭的事情我自會讓人去盯緊,你不用操心,還是和煙兒一起好好將養要緊。”

    “一點小傷,哪有那麼金貴!”屈突申若徑直掏出一塊帕子。仿若無事地包裹扎緊了,這才朝床榻上的賀蘭煙投去了歉意的一睹,面色亦是變得前所未有地鄭重。

    “我並非信不過六郎你,只是這襲擊著實來得蹊蹺。洛陽這些年從未發生過這種案子,足可見馮子房治理洛陽還是盡職的。今次那些人一上來就下殺手,現場更是死了五個人,逮到的活口只有三個,看情形也不是那麼容易審出來的。我屈突申若雖說招搖,但自信和別人沒有這樣的深仇大恨,而他們對賀蘭下殺手則是更沒有道理。”

    “他們絕對是一心一意要殺了我和申若姐姐!”

    李賢忽地听到小丫頭說話。一轉頭見賀蘭煙在那邊咬緊嘴唇,說話卻是斬釘截鐵的,心中頓時一顫。若不是他正好派了霍懷恩跟著。今次只怕他會畢生後悔!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他便不容置疑地吩咐道。

    “你們兩個都已經傷了,先在這里好好休息再說,這件事情有我!”見屈突申若一張口似乎要反對,他便沉著臉堵了回去。“女主內男主外。你受傷險些喪命。若是還要你自己找回場子,我這個男人有什麼用!賀蘭。看好你申若姐姐,別讓她逞能!”

    逞能!屈突申若長這麼大,從來都是尋常男子仰視的對象,從來就沒有男人做得到而他做不到的,被人說逞能更是頭一次。呆呆地看著大門在自己面前關上,她不由惱羞成怒地冷哼一聲,才想追上去,就听到後頭傳來一個聲音。

    “申若姐姐!”賀蘭煙半坐了起來,齜牙咧嘴了一會,竟是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就是太好強了,這種事情,交給賢兒去處置不好麼?你沒看到麼,剛剛他一進來看到你手腕上那圈白布,臉都一下子青了。若是讓他知道你受傷不止這麼一處,只怕要更擔心呢!男人有男人地擔當,申若姐姐你要是把他出氣的機會搶了,他那滿肚子邪火朝誰出呢?”

    屈突申若被賀蘭煙一席話說得心下暗動,尤其當听到那句“臉都青了”,她的面上更是少有地露出了紅暈,最後才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口口聲聲地男人有男人的擔當,你這麼信六郎,將來可提防自己被吃得死死的!男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哪里能夠輕信?”

    賀蘭煙此時也完全忘了身上傷痛,竟是做了個鬼臉︰“咦,申若姐姐若是不相信他,怎麼會住在太真觀,就不怕他監守自盜麼?”

    “好你個小丫頭,居然嘲笑我!”

    屈突申若惱羞成怒地在賀蘭煙身邊一坐,伸手便要去捏小丫頭的面頰,賀蘭煙自是躲避不迭。若是平日這般玩鬧自是不打緊,怎奈兩

    都是身上有傷,這麼一牽動,竟是同時痛呼了一聲,成了一團。

    李賢自然不知道此時此刻房間里已經是愁雲盡去,他如今這肚子里正窩著一團無名火。所以,問過馮子房之後,當听說那三個凶犯已經分別看押在了單獨的地牢,他立刻提出要見。雖說事關重大,但馮子房如今最大的願望就是事情能按下去,自是李賢說什麼就是什麼。

    —

    地牢中自是彌漫著一股霉臭的味道,四壁也只有火炬照明。昏暗的火光照耀在牆上角落中地十八般刑具上,更是烘托出幾分陰森森的氣氛。李賢順著石階下來,又走過長長的甬道,就看到前頭一溜煙三間牢房,每間關著一個人,都是赤身裸體地被鐐銬鎖在木架子上,身上地傷口似乎都上了藥,頓時轉頭看了看馮子房。

    “你這些屬下調教得不錯,若是沒有活口,這案子就沒法審了!”

    馮子房原以為李賢要斥責他醫治賊人,誰知竟是得來了一句贊揚,連忙謙遜了幾句。而他身後的那些刑吏更是個個面露喜色,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若是在自己家里用私刑,李賢自然是交給盛允文,然而,此時有那麼多專家在,他當然不打算剝奪人家建功的機會,再說,盛允文若要清白出身,讓人知道精擅用刑不好。

    當下他便轉過身,伸出了三根手指頭︰“第一,我只想知道幕後主使,但求他們招供,其他不論!第二,這是行刺皇親的大罪,我要你們守口如瓶,不許透露半個字;第三,若是能問出我想知道的,每人賞錢一百貫!”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一會兒,地牢中便傳出了鬼哭狼嚎的聲音,讓人听了就直冒涼氣。李賢心中怒火正盛,竟是干脆在居中地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倒是馮子房走也不是,留著心中更難受,最後只得討饒地對李賢躬了躬身。

    “沛王殿下,我……”

    “這一次事發突然,和老馮你沒有關系,能捂住我自會替你捂住。若是鬧大了,我自然會去和父皇母後說明,你這個洛陽令這些年著實辛苦,我會設法替你挪挪窩。”

    這承諾一下,原本心里惴惴然地馮子房登時大喜,他原本還在暗嘆自己時運不濟連連倒霉,誰知竟是因禍得福!千恩萬謝之後,他自是打消了去意,猶如標桿一般站在李賢身邊,那鬼哭狼嚎地聲音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繞梁之音。

    用刑重在攻心,三個活口雖說都關在這地牢,但地牢卻有三間,所以情形各有不同。居中的那間是十八般刑具盡皆施為,但只听那倒霉地家伙從最初的男高音式嚎叫到最後嘶啞的哼哼;左邊那間則只是差役在問供,卻是根本不曾用刑;至于最右邊那間,但只听皮鞭 啪作響,卻只能隱約听到咿嗚的聲音,安靜得有些駭人。

    里頭在用刑,李賢也在外頭用排除法一個個列舉自己的仇人。長這麼大,他的仇人並不多,最後只能把稍有嫌隙的人一塊列上去,方才勉強湊成了一張名單。

    賀蘭敏之?不可能,這只會說不會練的家伙連出大門也得他點頭,一沒權二沒錢,再說他也沒道理害自己的姐姐。

    上官儀?老上官現如今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第一宰相當得舒服愜意,絕對不會出這種昏招。再說,老上官想必很清楚,上次他是幫忙,而不是害人。

    越王貞?那位叔父在封地興許還能呼風喚雨一下,就算報復也頂多是對他不利,沒道理牽連無辜。爾欽陵?那個吐蕃家伙如今正和手下在長安和禮部官員商談和親事宜,不至于把手伸那麼長。

    那麼,是金明嘉或是泉獻誠?也不太像,雖說大唐有什麼事情就歸于高句麗和新羅,可掂量如今的時勢,這當口無論是高句麗還是新羅都沒道理弄這麼一出!

    翻來覆去想不出道理,他自是愈發煩躁,倏地站了起來,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就當他走到第九圈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左邊的那間牢房沖了出來。

    “招了,那家伙招了!”那差役雙手將供詞交到李賢手中,然後滿臉興奮地道,“他說是文佳皇帝座下,此番他們一共二十人潛入洛陽,就是為文佳皇帝報仇的!”

    文佳皇帝……歷史上有這麼個皇帝麼?听了這話,李賢頓時更加糊涂了,再看盛允文也同樣是滿臉茫然。倒是馮子房比他們見識廣闊,此時立刻驚呼道︰“竟是陳碩真余黨!”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毒蛇的獠牙

    睦州陳碩真之亂,是李賢出生之前的事了,也難怪他一有。然而,馮子房那時候卻已經是縣尉,對于這少有的女子造反自然是記得清清楚楚。見李賢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干脆就把當年房仁裕率軍平定陳碩真之亂的情形一一道來,順便點出其中的重心——當年陳碩真正是號稱文佳皇帝,和此番賊人招認的一模一樣。

    此時此刻,李賢著實感到瞠目結舌。這唐朝就有女人造反,還曾經稱皇帝,這還真是新鮮,要是真正算起來,這陳碩真豈不是中國第一個女皇帝?荒謬歸荒謬,他還是認認真真盤問起了此中細節,最後不禁冷笑了一聲。

    “這睦州造反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就算有余孽存活下來,想的也應該是隱形埋名好好生存下去,絕對不會傻到來踫釘子!你既然說陳碩真當初就已經梟首示眾,早就破了她宣揚的聖母之名,怎麼還會有人十幾年如一日地想著給她報仇?再說,那三個賊子才幾歲,陳碩真造反的時候,只怕他們還是孩子,找這麼一個借口,以為我李賢是傻瓜麼?”

    馮子房乍听見文佳皇帝四個字就已經頭皮發麻,此時此刻听李賢這麼一分析,登時猶如醍醐灌頂,猛地清醒了過來。只不過當官多年,對于竊盜謀殺劫道之類的案子早就看得淡了,但甭管是誰,最害怕的就只有兩個字——造反。

    他如釋重負地擦了一把額頭上地冷汗。此時,在昏暗的火光下,他那頭上愈發顯得油光可鑒,進賢冠戴在頭上仿佛有千斤那麼重。好容易調節了一下大起大落的情緒,他便低聲問道︰“若非陳碩真余孽,他們為何如此招認。若僅僅為了混淆視听,這動靜是不是大了些?還有,這沖著兩位世家千金,實在是太過古怪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是李賢從來就信奉的真理。見那個差役滿臉糊涂地站在一邊等著示下,他略一思忖便點了點頭。

    “能這麼快問出口供,你們做得很好,我答應的賞錢決不會少。接下來。你們就給我盤問細節,務必把他們哪一天吃了什麼都給我問出來,然後再比照三個人的口供,若有差池就給我狠狠用刑!總之一句話,只要人不死,什麼刑都可以用!敢對我地女人下手,我就要讓他們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

    馮子房以往雖然知道李賢不好應付,但也就是覺得這位沛王心眼太多手面太大,再加上又得帝後歡心,僅此而已。即便是先頭數次听指令行事。他也從未見過露出如此猙獰面目的李賢。此時,面對那股撲面而來的殺氣,他本能地退避開了三步。待听到最後一句時更是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然而,李賢這話卻讓那刑吏異常興奮。用刑本就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听那些囚犯的嚎叫更成了他們平日最大的樂趣。這既可以用刑,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撈外快,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于是,面前這位殺氣騰騰的沛王。在他眼中竟是比誰都可愛!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會讓弟兄們好好服侍那三位!”

    見自個地屬下向李賢行了禮。隨即拋下自己這個洛陽令興沖沖地回到了牢房中,除了苦笑。馮子房著實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表情。耳听那忽然拔高的嚎叫聲,他頓覺如坐針氈,便囁嚅著對李賢建議道︰“殿下,這地牢陰濕,若有口供,讓他們上去回報就是了,不如……”

    李賢斜睨了馮子房一眼,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君子遠庖廚,這些做官員的,平日升堂用刑的時候決不少見,在家里也不會沒有責罰過下人,但要真的觀看那血肉橫飛的場面,真的听那撕心裂肺的嚎叫,這表現就是如此了。

    想歸想,但他自不會駁馮子房的面子,順勢起身勾著馮子房地肩膀往外走,仿佛兩人就是親密兄弟似的——馮子房已經快四十了,按年紀作他爹爹還有余,偏生還掙扎不得。

    兩人走出那陰森森的地牢,木門鐵門那麼一關,皎潔地月色頓時佔據了整個視野,大把大把銀輝灑下來,什麼鬼哭狼嚎都消失殆盡,那天地之間仿佛就剩下了那一輪明月。李賢站在月下,忽然想起李白那首靜夜思,卻沒有絲毫吟詩的興致。

    他眼下只想著把那只黑手揪出來狠狠教訓一頓,敢動他的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與此同時,房家在京城的別院也是熱熱鬧鬧。這次一來是因為奉天子詔,二來則是為了給二公子完婚,這房先

    少少一大家子自然全都跟了來。房夫人和房芙蓉一少不得詢問了一番今晚命婦那邊的狀況,听說女兒一幅繡品博得如此贊揚,立刻興奮了起來。

    “陛下和娘娘如今正在選太子妃,若是芙蓉因此而中選,豈不是為清河房氏增光添彩?”

    “哪里那麼容易。”房夫人沒好氣地瞥了丈夫一眼,見女兒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默不作聲,又添了一句,“太子正在選妃固然是真的,但指望太子妃地人家還少麼?倘若不是獲選太子妃,而是良良媛,那又有什麼值得高興地?話說回來,太子我沒瞧見,今兒個我倒是看見了沛王,果然是英武俊俏地人兒,娘娘對他更是寵愛的沒話說!”

    “那還用你說,天下誰人不知道這個!認真說起來,指不定沛王比太子更得陛下和娘娘歡心!只不過,沛王妃早就定下人了,你就是想也沒用!”

    見丈夫一幅讓她死心地模樣,房夫人便低聲嘟N潰骸拔也還奼闥鄧刀選!br />
    父母的談話房芙蓉只听不語,好容易瞅了個空子告退離開,待到回到自己的小院之後,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眼見月色好,院子的荷花塘中朵朵白荷花開得更好,她便吩咐侍女去關了門,隨即脫了外頭大衣裳,又褪去鞋襪,竟是坐在蓮花池旁邊的石墩上,把那雙白玉一般的蓮足輕輕濯水嬉戲。此時此刻的她滿臉悠然愜意,哪里還有在人前的沉靜嫻雅?

    “小姐,要是老爺夫人看到你這個樣子,指不定怎麼說呢!”

    雖說耳邊響起了侍女紅姑的取笑,但房芙蓉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打算,反而舒舒服服吁了一口氣,旋即竟是平躺了下來,呆呆地看著頭頂的天空。明月當空,繁星盡皆失色,這人間如此,天穹何嘗不是如此?父母計較的事情她並非不知道不在意,可在意有什麼用,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麼?

    —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她輕輕念叨著那兩句詩,忽然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雖說李賢說那是某個落拓潦倒的書生所做,其他的都是他補全的,但整首詩听上去天衣無縫,又豈會是兩個不同的人做的?若說根本是李賢盜用他人牙慧,可坊間六郎詩流傳甚廣,不少又是李賢即席而做,可謂是字字珠璣,如果有捉刀之人,那捉刀之人又怎會甘心居于幕後?

    “真可惜,今晚那位賀蘭小姐居然沒來,否則,我也好看看人家盛贊的金童玉女是哪般模樣!不過,僅憑他那些好詩,不由女子不傾心!”

    房芙蓉遺憾地嘆了一聲,卻不料耳邊就響起了一個笑聲︰“小姐這麼說,莫不是自己也因為那沛王殿下的詩而動心了?”

    “死丫頭,沒大沒小的,居然敢嘲笑我!”

    房芙蓉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見紅姑已經是躲得遠遠的,這才回過了頭輕輕用腳丫子踢水。水面上漣漪層層,就連荷葉也不時因為水珠的擊打而輕輕晃動著,伴隨著空中的微風,愈發流露出一股涼爽清新。紅姑站在遠處觀望了一會,這才乍著膽子上前,笑吟吟地歪頭看著這荷塘月色。

    就在主僕倆享受這良辰美景的時刻,院牆上忽然響起了呼啦啦的聲音,下一刻,一條人影倏地從牆上竄了下來,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沖了上來,伸出大手就朝青石上的房芙蓉抓去,猛地拽住了她的皓腕。這一瞬間發生的勾當讓紅姑呆若木雞,房芙蓉大駭之下,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一面猛地拽拉自己的手,一面大聲叫道︰

    “來人哪,快來人哪!”

    此時,紅姑終于從極度的驚愕中回過了神,亦是跟著大聲嚷嚷,旋即上前扭打那黑影。很快,剛剛還在房中的其他侍女全都沖了出來,見此情景無不花容失色,呼救的呼救,上前幫忙的幫忙,竟是亂成一團。

    眼看事敗,那黑影忽然松開了手,將房芙蓉往荷花塘中一推,右手往腰間一抹,立刻帶出了一抹寒光。隨著那寒光擴散,四周旋即迸射出幾道血光,伴隨著聲聲慘呼。他也不看結果,飛一般地掠上院牆,幾個起落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芙蓉只覺得肩頭劇痛,下一刻就跌入了冰冷的荷花塘中。入水的一剎那,她只看到紅姑滿身是血地躺倒在地,外頭涌進來無數人影,緊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烈火可以焚屋,怒火可以燎原

    這個晚上,李賢就窩在洛陽縣沒有挪過窩。當然,忙馮子房和一干洛陽縣屬官擔當,他只需要負責大姊頭和小丫頭兩個就好——而在其他人看來,能夠把這兩個小姑奶奶安撫好,李賢就幫了他們大忙了。想當初霍懷恩等人護送著這兩位抵達縣衙的時候,屈突申若怒氣沖天的模樣誰也不會忘記。

    那簡直是一只會噴火的母大蟲,誰挨著誰倒霉!

    此時,那間特意收拾出來的客房卻一片安靜。小丫頭躺在唯一的床榻上,已經睡得香香甜甜,嘴角仍流露出一絲微笑;屈突申若正蜷縮在一張太師椅上迷迷糊糊地睡著,嘴中不時會迸出幾句狠話,顯然是這時候也沒忘了報仇雪恨。

    而房間朝南的窗卻開得老大,李賢盤腿坐在窗前的一張案桌上,兩只眼楮若有所思地瞧著外頭的夜色,渾然不覺自己把桌子當椅子坐有什麼不對。

    不知是直覺還是第六感之類的感知,他就是覺得這次的事情不對頭。可究竟是哪里不對頭,他又著實說不上來。摩挲著下巴繼續琢磨馮子房提供的那些可憐信息,他又把思緒轉到了那個早就挫骨揚灰的陳碩真身上。那場動亂不過殃及浙兩地,真正的影響非常有限,怎麼可能還有這麼一批訓練有素的余孽忽然冒出來?

    就算有余孽,那也應該去找相關人等報仇。沖著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下殺手干嗎?等等……馮子房說,當初平定陳碩真之亂地是房仁裕,而房仁裕就是房芙蓉的祖父……

    他忽然一個翻身從案桌上跳了下來,想要叫人卻又覺得自己太過多心,房仁裕早就死了,這事情怎麼也扯不到房家,遂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而,他剛剛坐定,冷不丁便瞅見不遠處的天空通紅一片,一瞬間。他的瞳孔頓時猛地收縮了一下,起身一個箭步沖出門去。

    馮子房忙碌了一晚上才剛到書房準備打個盹,誰料忽然有差役來報鄰近的某個坊大約著火了,他頓時一個激靈蹦了起來。這洛水以北的街坊大多是權貴所住,雖說天熱起火並不是什麼稀罕事,但若是那火不長眼楮。燒了哪家不能燒的,那就麻煩就大了。

    他正尋思的時候,忽然只听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一個人影三兩步沖了進來。見是李賢,他不禁一陣奇怪。這北邊起火。怎麼也和李賢不相干。這位親王如此著緊干什麼?

    李賢卻來不及理會馮子房的小心思。直截了當地問道︰“起火的地方是哪里?”

    “這遠遠地看不分明,我已經派了差役。金吾衛大約也驚動了。這消息應該很快就能傳回來!”馮子房覷著李賢臉色,心里也有些發毛。“這夏日天干風燥,容易起火,十天里頭總有那麼一回,就算是洛水以北住著不少官員,只要家里下人當心,一場火並不礙事。”

    不礙事,不礙事你頭上出那麼多汗干嗎?

    李賢瞧著馮子房油光光的額頭,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我也希望不礙事,只怕這天不遂人願,所以過來看看而已。你既然這麼說,我可回去睡大覺了!”

    馮子房是知道好歹的,趕緊陪笑道︰“殿下這是替**心,我怎會不領情,不若在這里等等。如果沒什麼大事,殿下再回去睡個好覺不遲!”

    長夜漫漫,兩個大男人對坐著,自然分外無趣,索性就拿來了酒對飲。李賢是個酒桶,馮子房的酒量同樣不差,兩人就這麼你一杯我一盞,籌交錯之間順帶談談***,時間竟是過得飛快。等到馮子房半醉半醒的時候,外頭終于有了動靜。

    “明府,明府!”那差役不管不顧地一推門,見到上司和李賢正在那里喝酒,登時愣了一愣,旋即方才記起自己的職責,“是歸義坊房宅著火了,听說是被賊人闖入,還傷了房小姐,如今房家上下亂成一團,金吾衛已經把歸義坊封了!”

    听到一個房字,李賢就覺得事情不妙,待听說房芙蓉受傷,他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上前一步逼問道︰“可知道是哪里來地賊人?”

    那差役搖了搖頭︰“我只不過找了個房家下人問了幾句,他們那里如今亂了套,只知道房小姐受傷,賊人逃遁,其他的什麼都問不出來。”

    李賢氣急敗壞,馮子房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賀蘭煙和屈突申若遇襲受傷,若是有李賢,這還能幫忙遮掩過去,靜悄悄地解決;可是,竟有賊人夜襲房家,這責任自然就大了。一時間,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頭一陣陣發脹,就差沒哀嘆霉運了。

    揮手打發了那個差役,李賢便上去拍了拍馮子房的肩膀

    馮,先頭說的話我自會兌現。如果我沒料錯,今天都是一波地,不管是否陳碩真余孽,都和你沒關系。我現在帶人先去房家看看,地牢那邊地人你盯著,務必問出他們的真實口供!”

    看到李賢帶著盛允文匆匆離去,馮子房猛地一拍腦袋,心中如釋重負。不管怎麼說,李賢一向說話算話,雖說這次地事情大,但就是拼著吃一頓申飭,接下來地日子好過了就行!瞥了一眼旁邊的差役,他立刻淡定地吩咐了幾句,自己則立刻回書房迷瞪去了。

    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等他睡完了再說!

    李賢出了縣衙一上馬,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回頭看了看盛允文︰“我倒是忘了,霍懷恩他們救下了申若姐和煙兒,之後到哪里去了?”

    盛允文正拉韁繩地時候猛听到這個,頓時怔了一怔,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霍大哥他們大約是把人護送到縣衙就離開了,說是去追查,不過我看也暫時查不出什麼。如今尚是宵禁的時候,要找他只怕要等天明了!”

    這話說得自然不差,李賢此時若非拿著洛陽令的憑信,哪怕他是親王,這犯禁也未必能討到好。雖說心頭還有一個大疙瘩沒有解開,但他還是點點頭一抖韁繩,瞬間疾馳了出去。在盛允文跟上之後,張堅韋韜互相望了一眼,同時感到茫然。

    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歸義坊住著眾多高官,房家雖然是名門,但在其中還不算頂尖的富貴戶。這麼一場火一起,左鄰右舍的主人家少不得派來不少僕役幫忙,人多力量大,火勢漸漸地被控制了下去。然而,讓房先忠憂心忡忡的卻不是這祝融肆虐,而是女兒的傷勢。

    一個侍女匆匆進來,見房先忠面色鐵青,心中便有些怯意,說話更是結結巴巴的︰“老爺,大夫,大夫說……”

    “大夫都說了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吃這疾言厲色一嚇,那侍女的話登時全都憋了回去,更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是那里簌簌發抖地啼哭了起來。房先忠正在氣頭上,冷不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聲喝道︰“哭什麼,人都還沒死呢,嚎什麼喪!”

    正在這當口,外頭一溜煙地竄進來一個管事,他卻比那侍女領顏色的多,趕在房先忠發火之前,利索地行了一個禮︰“老爺,是沛王殿下來了!”

    沛王李賢?

    房先忠不禁感到莫名其妙,李賢分明住在修文坊,趕到這里不但有很長的路,而且要穿過洛水,就是耳報神再靈,這外頭可是在宵禁呢!疑惑歸疑惑,他卻也不會把這樣一個尊貴的人攔在外邊,慌忙親自出門迎接。

    見了房先忠,隨口寒暄了兩句,李賢便打發走了無關人等,隨即直截了當問起了房芙蓉遇襲的事。發覺房先忠面上似有猶豫疑惑,他略一思忖,索性把今天賀蘭煙和屈突申若遇襲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又暗自點出洛陽縣衙那邊初步審案的經過。

    房先忠原先還以為李賢是單單為女兒而來,心中自然是黯然惋惜。等听李賢說完,他就再也撐不住了,兩只手微微顫抖不說,就連嘴唇也打起了哆嗦。他死去的父親平定陳碩真之亂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卻也知道那是大逆不道的造反。如今若真是反賊卷土重來而傷人,不但會傷到先父的聲譽,更會引起一場大亂子!

    “殿下,我如今方寸已亂,此事,此事……”

    李賢也不等房先忠把話說完,又追問道︰“令千金的傷勢如何?”

    問起這事,房先忠這才想起剛剛那個侍女並未把女兒的傷勢交待清楚,一時間更是心急如焚,想想也顧不上其他,竟是拋下李賢親自往後房去,足足過了一刻鐘方才轉回來,眉宇間盡是憂色。

    “小女左肩中了一刀,兼且又落了水,如今還未甦醒過來。唉,好在她那幾個婢女忠心救主,否則只怕不知道會出什麼事!芙蓉平日待她們很好,若是知道她們都死了,只怕是……”

    見房先忠連連嘆息,一副難以自主的模樣,李賢更是覺得煩燥,索性站起身在大廳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腦海中時而浮現出房芙蓉的倩影,時而想到那幾個可憐的婢女,忍不住也重重嘆息了一聲,但更多的卻是壓抑不住的怒氣。

    居然對女人動手,這都是哪個混賬東西干的好事!這次他真的怒了,就是把整個洛陽翻過來,他也非把那只手揪出來不可!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心急火燎,提腳踹門

    在房先忠的禁口令下,房家大火外加房芙蓉遇刺受傷的隱瞞了下來。對外只說是家里不小心失火,以至于女兒和幾個婢女被燒傷。這只是家事的範疇,因此左鄰右舍的高官們派人慰問了一下,這事情也就暫時過去了。至于什麼李賢登門造訪之類的事,尋常人更是無從得知。

    而屈突申若和小丫頭則是在次日被李賢用馬車嚴嚴實實地裝回了家中,請來了當初自己薦進宮的秦鳴鶴負責診治,他又在內內外外全部換上了自己信得過的人,嚴格封鎖了一切消息。做完了這一切,他方才想起這兩人當初是應徐嫣然之邀方才遭此一劫。

    “那天徐嫣然到底找你們兩個干嗎去了?”

    面對李賢板著臉的盤問,賀蘭煙偷瞟了屈突申若一眼,見她絲毫沒有接話茬的打算,只得悶悶地說︰“袁天罡袁真人正好到洛陽來,正好住在徐家的一處道觀中,徐嫣然正在向袁真人請教一些道家問題,又說袁真人想見見我和申若姐姐,所以我們才去的,誰知道……”

    小丫頭囁嚅著不敢再往下說,殊不知李賢聞言幾乎跳了起來。他當初見過袁天罡的事並無多少人得知,而他對于這位活神仙也有很深的印象。至少,這白胡子老頭絕非郭行真這樣的神棍,明顯是精通緯之術的。

    這年頭的人都信神佛,更不用說名聲在外地袁天罡了。所以小丫頭和大姊頭听說是袁天罡出口邀人,興沖沖前去赴約也沒什麼問題。可是,巧就巧在兩個人是從徐家出來遇襲。轉念一想,心里惱火的他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甩門出去。

    賀蘭煙少有看見李賢這樣的表情,心里不免著慌。想要追出去,又想到自己傷勢未愈,他關照自己不準出門,于是只能求救似的看著屈突申若︰“申若姐姐,你看六郎他……他不是準備去徐家興師問罪吧?”

    “他那家伙平時看上去嬉皮笑臉,真正火大的時候什麼干不出來?”屈突申若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她戲謔地瞅了賀蘭煙一眼,眨眨眼笑道︰“你不是一直擔心徐嫣然會搶去你地情郎麼。如今六郎前去興師問罪豈不是正好?”

    “申若姐姐!”

    見賀蘭煙一瞬間面色通紅,顯然已經惱了,屈突申若這才收起了玩笑之意,起身走到她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六郎不是個莽撞人,大約是另有盤算,與其操心他,還不如想想你身上的傷會不會留下疤痕。上回還取笑我,今天居然這麼沉不住氣!”

    一大一小你眼望我眼。蒼白的臉上同時露出了攝人心魄的笑容,竟是說不出的動人。

    徐家雖說如今在朝堂上並未佔著實職,但姑佷侍奉兩代天子。又是世家名門,這門楣自然是光鮮,要說那宅邸甚至還是高宗皇帝御賜的。李賢剛準備拐進徐家所在的那條十字小巷,誰知另一個方向竟是來了意料之外地人。他愣神的當口,對方也是說不出的尷尬。

    “沛王殿下。”

    “原來是長孫兄。”

    兩人在馬上同時欠了欠身算是見過,隨即不著邊際地閑聊了幾句。然而。這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李賢方才得知長孫延的目標也在徐家,頓時更驚詫了。轉念一想。上次銀泉寺那件事,眾女自是守口如瓶,徐嫣然應該也沒有泄露出去,所以徐家和長孫家的交情仍在。可即便如此,這長孫延曾經對徐嫣然做出那樣的事,居然還敢上門?

    “我當初能夠回京是徐大人向陛下求的情,當初是我不懂事,所以如今自當彌補。”長孫延尷尬了一陣子,就索性坦然道,“徐家對我有恩,殿下為我絕了心腹大患,我更是銘記在心,不敢稍忘!”

    這長孫延看來還真是變了個人,看來,這一是人成熟了,二來在中書省廝混那麼幾年,果然還是有好處的!

    李賢一面在心中感嘆,一面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隨即策馬和長孫延並行,少不得親切關懷了一下人家家里的狀況。待听說長孫延已經添了一個兒子,他便爽快地扯下腰間一塊玉佩塞了過去,硬是讓長孫延收下。別看那玉佩,卻是來自西域的好貨色,還是他老媽賜下地!

    “這算起來那還是我的表外甥,我這酒沒有去喝上一杯,禮卻不能忘!”

    客套了一番之後,待長孫延收下,他便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繼續往前走。還沒走幾步,耳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殿下,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李賢愕然回頭一看,見長孫延表情有些古怪,便隨口笑道︰“表兄有話但說無妨,你我又不是外人!”

    一句表兄讓長孫延為之一愣,臉色掙扎了一下,繼而又平靜了下來︰“我昨日在中書省看到

    疏,是吐谷渾弘化公主送來的,言道是國內有人暗通吐蕃小股兵力常常騷擾他們地邊境。這幾年,吐蕃因為內部不靖,似乎都只是小股騷擾,可西邊甦大將軍新喪,他們卻似乎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大舉進襲的意思,實在讓人覺得奇怪。”

    此言一出,李賢仿佛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東西,但細細思索了一陣子,卻仍然沒有什麼頭緒,一時間策馬站在路當中陷入了苦惱之中。良久,他左手輕輕一拍腦袋,暫時把這些想不通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

    —

    “想不到表兄對西北的情形如此留心,只是你既有疑心,怎麼不對上官相公或是其他人說,就算是對太子五哥稟報一聲,也比對我說管事得多嘛!”

    長孫延卻露出了苦笑︰“我這官職乃是陛下起意授予,人微言輕,怎敢說道這樣的大事?就是和別人提起,也不過是笑話罷了!再說,別人以為殿下是個閑王,我卻知道,殿下是賢王,不是麼?”

    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李賢頓時沒話可說了,遂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和各方人士進行商榷,這才繼續前行。到了徐家,長孫延求見徐齊聘,而李賢則是指名道姓地說是要見徐嫣然,這頓時讓幾個僕役瞠目結舌。

    自家小姐和這位沛王曾經的曖昧傳聞不是已經證明是謠言了麼,今天怎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疑惑歸疑惑,某個管事還是上前陪笑道︰“殿下來地很不巧,小姐今兒個正好上至虛觀去了,同行地還有……還有楚遙。”

    他這話中間忽然打了個頓,硬生生地變成了楚遙,李賢自是心中有數,不消說,那個被隱去地某人定然是袁天罡沒錯。一想到至德觀,他便想到了三年前發生在其中的某樁命案,緊接著又想到了正在並州地狄仁杰和蓉娘,這心里禁不住浮想聯翩。

    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就只見長孫延正在用迷惑的目光看著他,那幫僕役則是個個面色古怪。他哪里在乎這些人的眼神,嘿嘿一笑調轉馬頭就走,留下一幫人在那里繼續揣度。

    然而,他巴巴地趕到至虛觀,這大門口卻是張貼了老大一張告示,言道是今日修葺正殿,不對外開放,兩個知客道人在那里有禮有節地打發一群香客,態度好不堅決。而李賢在不遠處觀望了一會,派了張堅韋韜上去交涉,就說沛王府有人要見至虛觀主,卻仍被那知客道一口回絕,這頓時讓他心頭火起。

    冷不丁想起自己當初爬牆去見袁天罡的情景,他忍不住回頭一瞅,結果卻沒看見盛允文。這才想起,今兒個一早他就派盛允文去找霍懷恩了,眼下跟著他的只有張堅韋韜和兩名典衛。這些人上陣打打殺殺還行,但想要帶著他飛天遁地卻是想都不要想。

    “去側門看看!”

    見張堅韋韜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冷冷撂下一句話,便一夾馬腹轉去了旁邊的小巷,行過一段路之後,終于找到了側門,但這里照舊是兩扇門緊閉。此時此刻,一想到從昨兒個晚上到今天,仿佛是諸事不順,他忽地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馬之後沖著那兩扇大門狠狠踹了一腳。

    砰地一聲,這含怒一腳之下,那兩扇大門登時搖晃了幾下,最後仍是巋然不動。此時,李賢便轉頭對目瞪口呆的張堅韋韜和兩個典衛吩咐道︰“給我把門砸開!”

    砸開?張堅韋韜雖說都不是怕事的主,此時仍不由瞠目結舌。這至虛觀可是受過敕封的,李賢居然要砸人家的門?他們正想勸說一二,誰知那兩個典衛卻是唯李賢之命是瞻的主,齊齊下馬便掄著兵器砸門,一點猶豫都沒有。

    看到這一幕,張堅韋韜兩兄弟對視一眼,隨即沒奈何地上前去,正準備加入砸門大軍的當口,那兩扇大門終于不堪重負,嘎吱嘎吱響了幾聲後,終于向後倒去。

    剛剛外頭有人踢門的時候,道觀中就有道士察覺了動靜,但卻沒想到來人會如此膽大包天,轟然巨響和煙塵陣陣當中,幾個小道士一片慌亂,待看見幾個氣勢洶洶的人從門口闖入,某個小道士便乍著膽子質問道︰“何方狂徒,竟敢擅闖至虛觀!”

    “是你家李爺爺!”李賢大步上前,一把拽起了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袁天罡那個老牛鼻子在哪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再見袁天罡,事情大條了

    大唐無隱士。

    這話絕對是道破了唐人的心理狀態。當隱士是需要金錢支撐的,你一個從小讀書不會農耕的人會去耕地,會去放牛,會去砍柴?那絕對是扯淡!要隱居,至少需要長工耕地,書童服侍,最好更有紅袖添香,無一不需要諾大的開銷。而即便是游方天下的那些道士,若是沒有一定的名頭,哪來的路費飲食吃住?

    袁天罡算不上隱士,早在隋末,他就已經頗有名氣,到了初唐更是名聲日噪。按照某些人的話說,就憑袁天罡三個字,去哪家富戶借個千八百貫錢,那是和玩笑一樣輕松。

    這樣一個活神仙似的人物,常常在天下各名山大川古城轉悠,日子過得逍遙,名氣還直達天听,為了躲避天子征召,到了洛陽長安這樣的大城甚至得隱匿形跡。天子為了表示氣度,也只能對這麼個大名人出現在腳下視而不見。

    一個要氣度,一個要名聲,可謂是各取所需,所以,此番袁天罡住在徐家,明知徐齊聘一定會報給李治知曉,他也並不在意。今日跟著徐嫣然來到這至虛觀,面對年歲名聲都差他一大截的至虛觀主,他愈發表現得超然。

    然而,他正和至虛觀主就道德經上的某一處問題談得興起,忽然有一個小道士飛一般地竄了進來,滿臉驚恐地嚷嚷道︰“不好了,有人打破側門闖進來了,還說要見袁真人!”

    這話一說。至虛觀主登時呆住了,旋即氣急敗壞起來。這袁天罡大名鼎鼎,走到哪里往往都有些不識好歹地想要這位活神仙給自己算命,但為了見袁天罡,打破自己這至虛觀大門,這洛陽城中居然有如此膽大報天的人麼?他霍地站了起來。正想說道些什麼,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要不是有人故弄玄虛,說什麼今天至虛觀不接待外客,我用得著打破門求見麼!袁老,我來了,見還是不見,你給個準信吧!”

    徐嫣然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這個聲音,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待想向袁天罡說說情,豈料對方竟是忽地站起身,朗聲大笑了起來。

    “沛王殿下,這一別數年,想不到你還是風範依舊。你既然都把至虛觀的門打破了,貧道怎敢說不見?”

    “你肯見就好!”隨著這句話,李賢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和袁天罡見過禮後,他便沖徐嫣然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旋即就看到了一張臉青得猶如黃瓜一般的至虛觀主。剛剛在外頭雖然凶神惡煞。但他此時卻笑容可掬,上前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

    “我和袁老已經是舊識了,听說他到了洛陽。少不得拜會一遭,誰知道至虛觀外頭的那兩個知客道人如此欺人,我那親衛報名也不得入,竟是比皇宮大內地戒備更森嚴些!觀主受的是朝廷敕封,還得好好管教一下他們,莫要再出之前張道人那樣的敗類才好!”

    李賢不說自己打破了人家的門。一上來卻口口聲聲埋怨那些道人欺人太甚。那至虛觀主原本就心中窩火。此刻更差點沒背過氣去。然而,這朝廷敕封的觀主畢竟不如朝廷敕封的親王。再加上李賢把當年的舊案都翻了出來,威脅之意顯露無遺,他就是再郁悶也不好說什麼。

    徐嫣然對李賢的脾氣知之甚深,見他打破了人家地門還要強詞奪理,好容易才強忍住沒笑出來。而她忍得住,後頭的楚遙卻沒忍住,愣是轉過身去捂著嘴笑得雙肩發抖,好一陣子才止歇了下來。就連袁天罡也禁不住莞爾,等李賢說完方才出面打了圓場。

    即便如此,看見李賢杵在這里,至虛觀主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干脆找了個借口避開了去。等到了地頭發現了那兩扇倒在地上的大門,他不禁氣得胡子也顫抖了起來——那可是用最結實的木頭精制而成,十幾年風吹雨打也沒有損壞,居然被那位主兒一氣之下糟踏成這樣!

    然而,看見那大門上深陷的一處處踢打的痕跡,他又不禁感到心里發毛。

    算了算了,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李賢最多是被申飭幾句或是禁足幾天,可若是得罪了這麼一個睚眥必報的親王,他的日子必定不好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這至虛觀失門,焉知不是好事呢?哼,這家伙日後必有報應!

    李賢當然不知道至虛觀主正在前頭進行自我安慰順便詛咒他。此時此刻,他盯著袁天罡

    臉直瞅,卻發現怎麼看,這位赫赫有名的活神仙依然素,這才轉頭瞥了徐嫣然一眼,淡淡地說道︰“昨兒個晚上,申若姐和煙兒在從徐家回去地路上都遭人襲擊,身上都受了點傷。”

    此話一出,別說徐嫣然面色大變,就是袁天罡也小吃了一驚。只不過,後者的驚容來得快去得快,輕輕一捋那銀色長須,便若有所思地問道︰“那麼,殿下今次前來,是懷疑兩位千金遇襲,是因為見過我的緣故?”

    “我只是想問問,嫣然小姐昨日邀她們一起去徐家地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發覺氣氛僵硬,李賢遂輕輕咳嗽了一聲,“事前我擔心他們的安全,所以派了人跟蹤申若姐和煙兒,正好在緊要關頭護住了她們,這才只是受了小傷,否則只怕非得出人命不可。”

    袁天罡越听眉頭皺得越深,深深吸氣之余,手指亦是輕輕敲著幾子,過了許久方才猛地一拍扶手。

    —

    “說起這個,貧道倒是想起一件事,就在到洛陽之前,貧道在路上遇見了三四個劫道的,雖說被我和兩個道童打發走了,但這事情總有那麼一點蹊蹺。我走的都是通大道,除了打仗或是災荒,這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我一個窮道士,誰會打我的主意?”

    “袁老是說,出事地地方是在快到洛陽地時候?”

    李賢追問了一句,見袁天罡點頭,愈發覺得迷惑了。一抬頭,他見徐嫣然以手撫額,似乎也正在開動腦筋,而後頭地楚遙則是死死咬著嘴唇,那雙眼楮正惡狠狠地瞪著他。

    “自從袁真人住到我家里,附近是多了不少人。”徐嫣然終于開了口,漸漸恢復了那種淡然處之的面孔,“袁真人聲名太大,見過他地人又多,每次在這種大城出現,雖說是住在世交家中,少不得也有外人察覺,想要問出一些玄機,所以家里頭的人都沒有在意,只是在袁真人的住處周圍加強了戒備,以免有閑雜人等打擾了他的清靜。”

    說到此處,徐嫣然忽地離座而起,向李賢深深行下禮去︰“昨日是我邀的屈突小姐和賀蘭小姐,卻累得她們在回去的途中受傷,嫣然在此向殿下謝罪。若是殿下還想問什麼,請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要說興師問罪的念頭在路上李賢曾經有過,但早在遇到長孫延的時候就打消了——這主人請客,客人在回去的路上遇險,若是這還要人家負責,那不是強人所難麼?

    當下他便擺擺手道︰“此事我已經讓人暫時捂著,不得傳出去,所以請袁老和嫣然小姐先不要透露,楚姑娘也是一樣!以我母後和外婆的脾氣,若是讓她們知道賀蘭遇險,只怕這洛陽就要翻天了。”

    見三人都點頭答應,李賢沉吟片刻,忽然有向袁天罡一問前景的念頭︰“袁老,你一向料事如神,可知道此事究竟該從什麼方向著手麼?”

    “所謂的緯,說的是大勢,若看人前程,其實不過度其運數心性,要說什麼料事如神,我還不如去當軍師,那樣豈不是百戰百勝?我不過更了解人的心性,更懂得看大勢。”

    袁天罡爽朗地一笑,旋即故意掐指算計了一陣,這才朝李賢頷首道︰“我只能說,越是看似激烈的事由,越是有可能並非別人圖謀的中心,殿下若是真的要追查到底,不妨把眼光放遠一些。”

    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但此時此刻卻給了李賢一個更明確的思路。又閑話了幾句,他便匆匆告辭。直到這個時候,楚遙方才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緊跟著卻對著袁天罡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人家誰不求袁真人推算命格,這沛王殿下卻根本不問,真真是入寶山空手而回,難不成他以為袁真人是那種信口胡說的算命先生!”

    “你這丫頭休得胡說!”徐嫣然轉頭瞪了楚遙一眼,旋即便朝袁天罡歉意地一笑。發覺這位享譽天下的道門高人卻絲毫不以為忤,心中不由暗自納罕。

    楚遙這還真是誤解了李賢,他以前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傳說,但經由郭行真讓他幫忙解災那件事,他早就信了。可若是要請教個人前途問題,自得要法不傳外人之耳,怎麼能在別人面前說?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醍醐灌頂,游說老上官

    袁天罡的提點讓李賢隱隱約約有了方向,既然是要把眼些,那麼,這事情不是和外國有關,就是和外藩有關。參照先前長孫延說的話,那自然是吐蕃的嫌疑最大。可吐蕃雖然是西北邊陲的強國,但也不至于把手伸得那麼長。反倒是新羅人定居在長安洛陽的不在少數,有當官的,有做生意的,這上上下下一張關系網不可小覷。

    洛陽縣衙的拷問還在進行。遵照李賢的指示,那些刑吏用上了十八般本領,那拷問端得是事無巨細無所不包,每天送來的口供都有厚厚一疊紙,馮子房看都不看便打包送到李賢的沛王第。正如李賢所料,他們是受人指使方才稱是陳碩真余黨,只是受了人家一大筆金子,所以方才鋌而走險。至于主使是誰,他們只提供了一點,那家伙的漢話似乎不太流利。

    而李賢一面要命人精心照料屈突申若和賀蘭煙的傷情,一面又“盛情”關照秦鳴鶴去給房芙蓉診治。後者著實受不了李賢把他當作全科醫生似的壓榨,最後只得推薦了一個專治外傷的大夫魯逢春。于是,李賢二話不說就親自上門把人“請”了過來。

    雖說最初被那大架勢嚇了一跳,但原本有些死脾氣的魯逢春在李賢的威逼利誘下,不得不打點了精神兩頭跑。好在李賢派給他的兩個伴當都是一等一的伶俐人,打下手都能派上用場不說,平日服侍得更周到,每日五十貫的診金一分不少,他也只好認了這位奇怪的雇主。

    仿佛是為了印證那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連著好幾天,洛陽城中怪事迭發,什麼道觀起火寺院死人街頭械斗。總而言之把洛陽縣上下的差役忙了個倒仰。

    而似乎是時氣不好,朝廷那幫子高官竟是接二連三地請了病假,郝處俊做壽的時候不小心吃壞了肚子;長安的劉祥道重病不起;李敬玄這主持科舉的宰相忙得病倒了;劉仁軌因為連著下雨發了老毛病。請了好幾天假。結果,有些小咳嗽地上官儀只得硬扛,連假都請不出來。

    與此同時,新羅公主金明嘉感染了風寒;而正在長安的欽陵听說是從馬上摔下斷了腿,成天一瘸一拐的;泉獻誠整日里閉門不出,會合屬下和朝廷派去地官員一起繪制高句麗地圖。可以說,一切似乎都和他們扯不上關系。

    面對這些狀況,李賢自是心中火大。霍懷恩手下那幫人和洛陽的地頭蛇馮老沙幾乎是聯合了起來,把整個洛陽城犁地似的翻了一遍。倒是破了不少小案子,先頭那些迭發怪事的犯人抓了一堆,算是間接幫了馮子房一個不小的忙。然而,偏偏他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卻是線索甚少。

    闖入房家行刺的那個黑衣人至今沒有任何下落,而房芙蓉雖然終于甦醒。卻沒法說出任何有價值的消息。但僅僅是她甦醒過來這一事實。就足以讓房家上下歡欣鼓舞。同時對李賢感恩戴德。轉眼就是將近十天過去,雖說深恨凶手。但他們已經對抓到凶手不抱什麼希望了。

    房先忠甚至希望永遠抓不到凶手更好。免得把那個禁忌的名字重新翻出來!

    這一天,就在李賢煩躁不安幾乎想上房頂揭瓦地時候。他忽然想到了先頭宴會上泉獻誠的邀約就是今日。雖說眼下著實沒有什麼興致敷衍這個高句麗人,但是,一想到袁天罡上次說的話,他還是換上衣服,只帶了一個盛允文便悄悄出門,來到了那家指定的南市店鋪。

    然而,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這竟然是一家新羅商人開地人參鋪子!海東那塊地產人參他當然知道,問題是,高句麗分明和新羅勢若水火,這地方明顯是泉獻誠地據點,店卻是新羅人開地,這著實是好掩護!

    雖說感慨狡兔三窟,但眼下他沒心思和泉獻誠打馬虎眼,所以甫一見面,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泉大公子,你有什麼話就直說,我這幾天事情多,沒功夫在這里多呆!”

    面對李賢毫不客氣的口吻,泉獻誠卻依舊是那幅極其淡定地風度,舉手示意李賢坐下,便舍棄了拐彎抹角,單刀直入道︰“殿下可知道,新羅善城公主和吐蕃那位正使噶爾欽陵交往密切?據我所知,上月金明嘉和屈突小姐見過一面之後,便悄悄去見了噶爾欽陵留在洛陽地一個隨從。除此之外,兩邊的信件往來也很是頻繁。”

    泉獻誠初來乍到,而且還是幾乎被軟禁地身份,居然對金明嘉的行蹤了解得這麼清楚?

    李賢莫名警惕之余,更是悚然而驚。要說金明嘉留在大唐,那是心甘情願的,因為新羅如今還需要大唐替他們掃平高句麗,再說,她的叔父如今還在大唐做官。而欽陵

    全全是被以各種借口強行留下來的,再加上吐蕃如今平,可以說,這一位應該歸心似箭才對。

    等等,歸心似箭!

    他霍地站了起來,終于想到了一件事。欽陵在大唐滯留已經四年了,雖說最初的看守嚴密,但之後因為一直在就和親的事情展開拉鋸戰,所謂的提防也就漸漸松弛了下來。想到這里,他便匆匆敷衍了泉獻誠一番,立刻出門上馬,但一掣韁繩,他的腦海中轉過了幾個地方,最後才蹦上來一個名字。

    風馳電掣地卷過大街小巷,熟門熟路地進宮找到中書省,他便招來一個熟識的小吏,低聲吩咐其進去找人。不多時,長孫延便來到了李賢所在的僻靜地,面上滿是迷惑。

    “表兄,我問你,這幾天吐蕃還有什麼消息傳來麼?”

    長孫延愣了一愣,旋即回憶起自己這幾天看過的如山奏折,這才答道︰“似乎有消息說,國內娘氏和沒廬氏與噶爾家族爭權,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對了,還提到一句噶爾東贊病重……”

    他這話還沒說完,李賢猛地重重一拳砸在旁邊的欄桿上,砰地一聲煞是駭人,那面上的陰霾就別提了。他早該想到的,那家伙本質上是虎,既然是虎,木質的牢籠總能找到破綻,什麼摔斷了腿,那肯定是蒙人的假象!撇下莫名其妙的長孫延,他立馬轉去政事堂找上官儀。

    由于事情多人手少,上官儀這幾天絕對是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一天能多上幾個時辰。所以,看見李賢推門闖了進來,他一時間感到一個頭兩個大,正想推說事情忙敷衍過去,誰知李賢劈頭就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上官相公,你說吐蕃是不是會有大動作?”

    這是什麼話?上官儀莫名其妙地翻了一個白眼——不是听說是你李賢進言把欽陵留下來了麼?這些年弘化公主捎信回來,哪回不是歡欣鼓舞地說吐蕃內亂,只能小股兵力騷擾,吐谷渾不復危若累卵麼?怎麼這位主兒一下子就蹦出來這麼一句?

    老上官不當一回事,李賢頓時氣急敗壞,反身掩上了門,他便開始擺事實講道理︰“噶爾東贊先頭在迎回文成公主和松贊干布成親之後,就失勢被貶,即使這樣卻依舊能東山再起,你說他會一直奈何不了那些吐蕃世家貴族?就是因為消息一直都是千篇一律,所以才可疑,再說,爾欽陵不是膿包,會看不出來我朝故意拖延時間不放他回去?上官相公,你別忘了,最近正好有消息說,噶爾東贊病重!”

    上官儀雖說缺乏敏銳,同時也缺乏雷厲風行的決斷意識,但耳根子卻軟,很容易被人說服。此時此刻,他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想到了西邊萬一出事的糟糕後果,他手忙腳亂地就想要找地圖。正當他遍地尋不著,想要喚人進來的時候,李賢忽然把桌上的東西擼到了一邊,用手指蘸著茶水,把涼州、吐谷渾和吐蕃的地形全都畫了出來。

    “噶爾東贊如今有四個兒子,噶爾欽陵在大唐,剩下的三個兒子听說也不是碌碌之輩,就算他要死了,只怕他們也能掌握住吐蕃的局勢。但是,據稱欽陵之才在三弟之上,若是這個人跑回了吐蕃,只怕將來必成大患!”

    見上官儀還在猶豫,李賢把心一橫,索性把先頭屈突申若和賀蘭煙遭襲,房芙蓉遇刺的事情兜了出來,繼而又蠱惑道︰“他們已經招認說是受人指使,但此事怎麼想都對其他人沒有利處。那麼理由是否可能是欽陵為了調開朝廷的視線,從而達到他西歸的目的?”

    “可是,如果噶爾東贊真的死了,陛下哪怕是出于仁義,也不可能扣著他……”

    “但那時候,他們就不可能趁著噶爾東贊病危,別人以為吐蕃無暇分身的時候,一舉攻佔吐谷渾!”

    在李賢的巧舌如簧之下,上官儀不得不承認,這種設想很有可能變成現實。但是,僅僅因為可能性而做出判斷再進言,這仍不符合他這個首席宰相的立場。正為難的當口,李賢硬梆梆撂下的一句話則讓他沉思了起來。

    “不如這樣,勞煩上官相公幫我和父皇母後說一聲,我親自去長安確認一下,就說是奉旨去探噶爾欽陵的傷情。只要欽陵還好端端地留在那里,那麼這件事就暫時不用提,只不過是我胡思亂想,你說怎麼樣?”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還是晚了一步,大把砸錢終有人賣主

    李賢素來是雷厲風行的人,和上官儀打過招呼之後,他程伯虎薛丁山,對他們一說之後,兩人立馬拍胸脯表示同進同退。回到家里,他喚來了五個典衛作為扈從,誰知才出門就撞見了姚元之。

    看見這氣勢洶洶的一行人,姚元之登時愣了一愣,張口就問道︰“殿下這是去哪里?”

    “去長安,家里頭的事情元之你和老羅忖度著辦,若是有銀錢上的勾當就去找高政,十萬火急,我先走了!”

    李賢言簡意賅地吩咐了一句,才想走卻被姚元之拽住了袖子。就只見姚元之朝一群莫名其妙的僕人扯開嗓子吩咐了一句,不一會兒,就有人牽了兩匹馬過來。

    “這洛陽的事情有羅兄在,自會處理得妥當。殿下去長安,便請帶我一個!”雖說不知道李賢帶著這麼些人急急忙忙回長安想干什麼,但一看到眾人都是兩匹馬隨身,姚元之立刻本能地感到,自己若是不跟去必定會出大事。見李賢似有猶豫,他便一拍腰中寶劍道,“殿下不是懷疑我沒有自保的能力吧?想當年,我可也是仗劍打遍陝州的!”

    “有元之你跟著也好,你就一起來吧!”

    李賢唯恐老上官報了老爹老媽,他又走不成,遂重重點點頭,翻身上馬就疾馳了出去,後頭眾人也連忙跟上。一行人出定鼎門的時候,守門的賈南春看到李賢,二話沒說便全數放行。一出城門上了通衢大道,李賢他們又都是騎一匹帶一匹,速度自然是風馳電掣。

    等到王福順氣喘吁吁趕到沛王第的時候。得到的答案卻是。李賢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

    “該死,真是該死!”

    王福順破天荒地在門口恨恨地罵了一句,卻不知是說誰。見阿蘿急急忙忙趕出來,他這才懊惱地責問道︰“阿蘿姑娘,你怎麼也不攔著一些。誰都知道殿下是個急脾氣,若是真的鬧出什麼事來,別說陛下和娘娘要震怒,只怕……唉,我這麼急急忙忙。還是慢了一步!”

    雖說這埋怨不好听,但阿蘿自個也是心中委屈。家里頭那兩個傷員就已經讓她勞心勞力不得安神了,哪里還有功夫注意李賢地舉動?由于李賢嚴令不許驚動賀蘭煙和屈突申若,和那兩位小姑奶奶呆在一起地她更是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這怎麼攔?

    因為撲了一個空而懊惱了一陣子。王福順很快振奮了精神。見閑雜人等都退避得遠遠的。他便上前低聲問道︰“沛王殿下對上官相公說賀蘭小姐和屈突小姐都受了傷,這可是真的?榮國夫人正好在皇後娘娘那里。差點沒當場摔了杯子。還是娘娘勸住了這才沒有跟我過來。听了上官相公轉述殿下那猜測,陛下和娘娘都很惱火。現如今太子也在那里商量。”

    “受傷的事情確實是真的。”

    可其他事她確實什麼都不知道!阿蘿暗道李賢明里看上去笑呵呵的,實際卻是個揉不得沙子的火爆脾氣。這次賀蘭煙和屈突申若一受傷,所有本性頓時全都顯露了出來。

    一路上,李賢唯恐被老爹老媽的人追上,愣是吃喝全在馬背上,只在迫不得已時下馬解決,七百多里地只花了一天半。這到了長安,他幾乎覺得渾身骨架都被顛散了,反觀其他人,除了姚元之這個世家公子哥和他差不多之外,其他人都只是略微揉一下胳膊腿就緩過來了。

    此時留守長安的老相劉祥道正在病中,而上上下下地人也沒料到他這個沛王會忽然回來,所以,主事的官員一听他假傳聖旨說是要見噶爾欽陵,趕緊親自帶了人護送他前去。然而,幾個吐蕃人先是推脫欽陵有傷在身不會客,到了最後干脆態度強硬地阻攔在前。

    “大唐皇帝號稱仁義,派人騷擾一個病人是何道理?”

    李賢本就是滿肚子火氣,此時見人家祭出仁義的法寶,隨行的大唐官員立刻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他頓時更火冒三丈,當下就冷笑了一聲︰“大唐如果不講仁義,昔日侯君集大勝你們吐蕃大軍地時候,就不會答應你們先頭贊普松贊干布地和親!我父皇知道噶爾欽陵摔斷了腿,特意命我送來了最好地藥膏,這還不夠仁義,難道要我大唐把江山讓給你們才叫仁義?”

    言罷他伸出大手把那個振振有詞的吐蕃人朝旁邊一扒拉,氣勢洶洶地沖了進去,盛允文慌忙帶人跟上。其他見勢不好地吐蕃衛士立刻蜂擁而上,斷後地程伯虎薛丁山一聲令下,眾典衛當即拔刀以對,兩邊竟是虎視眈眈,沖突一觸即發,讓夾在中間的幾個官員全都傻了眼。

    這不是探病麼,怎麼現在越看越不對勁

    是這里出事了?

    李賢曾經來過這地方,當然知道噶爾欽陵地居處,眼看快要到了,他便故意高聲喝道︰“大唐沛王李賢,奉父皇旨意,前來探視噶爾欽陵大人的傷情!”

    那聲音運足中氣,然而,里頭的院子卻死寂一片,沒有任何應答。知道自己極可能料中了事情的變化,李賢當即朝盛允文使了個眼色,後者一個箭步就沖進了院子。此時此刻,幾個吐蕃衛士見勢不好,立刻呼喝著撲了上來,和五個典衛戰成一團。剩下一個剛剛追上來,年紀不過十幾歲的吐蕃少年則是站在原地呆呆愣愣,似乎完全嚇傻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那幾個官員縱使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對。他們平日都是前呼後擁,凡事有僕役護衛代勞,哪里見過如此場面,心驚膽戰地步步後退,腿肚子直打哆嗦。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往日打交道時那些尚算恭謹的吐蕃人,被逼急了竟會如此可怕。

    看到這一幕,姚元之一手按著劍柄,心中卻冒上了無數念頭。欽陵西歸還只是小事,怕只怕吐蕃趁這個時候動手,要知道,吐谷渾能夠延殘喘到今天,不過是因為吐蕃內斗無暇他顧,而大唐如今對海東用兵迫在眉睫,倘若吐蕃這時候出兵吐谷渾,只怕吐谷渾就必定要滅國了。

    不一會兒,李賢便帶著盛允文把里頭搜了一個遍,沒有找到任何一個人,而欽陵房間中那把他曾經見過的彎刀竟是也不見了。情知此人多半已經西逃,他心頭憤恨大起,猛地抽出劍往一張案桌上沒頭沒腦地砍了一刀,待到那案桌一分兩半,他方才清醒了過來,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發覺外頭已經打成一團,程伯虎薛丁山正護著那幾個官員,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五個典衛聞聲後退,而幾個吐蕃護衛也在頭領的指揮下退後,面上猶自帶著警惕之色。這時候,李賢方才上前幾步,面上掛著譏誚的冷笑。

    “看來,噶爾欽陵是不告而走,連你們這些隨從都顧不上了!我就不明白,他要走大可光明正大地向父皇提出,如此鬼鬼吠導γ罰 亢斂還宋頁 背醮母 俸窬簦 巡懷賞羅 吮閌僑鞜送韝閡宓牡灤忻矗炕故撬擔 徊還蹦忝僑繽 砉罰 br />
    “什麼忘恩負義,大論病情危重,你們卻不肯放主人西歸,明明是你們唐人最狡詐不過!”出口辯解的是一個中年漢子,深棕色的面龐此時更漲得通紅,“我們是主人的奴僕,主人就是丟下我們也是應該的!”

    “到了大唐這麼久,這漢話說得倒流利!”李賢注意到盛允文已經出現在了對面的牆頭上,只要出手,那首領必定手到擒來。心定之下,他這口氣更多了幾分嘲諷,“你們的主人對父皇說過他父親病情危重,似乎沒有吧?這既然不提,他怎麼知道父皇不會送他回去?你要盡忠大可現在就死,至于其他人……”

    李賢驟然提高了聲音︰“誰能告訴我噶爾欽陵走了多久,賞錢五百貫!”

    那頭領正要呵斥,忽然感到後腦一痛,竟是不由自主地僕倒在地,一下子暈厥了過去。這時候,盛允文方才從高牆上飄然落地,手中仍然扣著兩枚銅彈,面上滿是冷色。

    “誰若是告訴我噶爾欽陵走的是哪條路,再加賞錢一千貫!”李賢的聲音再增三分力度,整個人亦是前行了三步,“一千五百貫足以在長安郊外買一座宅子買幾畝田地,再買一些奴僕,日後自可吃穿不愁,何苦再當人家的奴隸,做牛做馬?否則,就是你們想死,我也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終于傳來了一個猶豫的聲音︰“殿下……殿下可能說話算話?”

    此話一出,眾吐蕃衛士頓時一愣,待看到是不遠處的一個吐蕃少年時,當下便有人怒吼了一聲︰“貢,你瘋了麼!”

    李賢一聲令下,眾典衛頓時上前把那群吐蕃衛士全部圍住,薛丁山則上前把那個名叫貢的吐蕃少年拉了過來。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下,他死命咬著嘴唇,最後終于迸出了一句話︰“主人今兒個一大早才出發,只要追,應該能追上!”

    他這話更激起了幾個吐蕃衛士的憤怒︰“貢,你居然敢背叛主人!”

    貢忽然挺直了腰板,面上流露出了一絲刻骨銘心的仇恨︰“若不是爾家族滅了我全族,我怎麼會是奴隸!我不想一輩子當奴隸,絕不!”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追與逃

    他和吐蕃的聯系暢通無阻,他對大唐朝堂上的情形洞若觀火,他對大唐東征的意圖更是廖若指掌。所以,趁著大唐在東邊調兵遣將的時候,他一定要回去,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此次離京,他扮作西域商人,路引是真的,而隨從中大多是走慣西域那條路的真正商人,準備得可謂是天衣無縫。但為了調開別人的注意力,他還是特意找人在如今帝後所在的洛陽城弄出了不少事情,甚至用重金買通了一些亡命之徒,冒充陳碩真余黨搗亂。

    大唐上下忌諱內患猶勝于外敵,只要他們听到陳碩真三個字,必定無暇分心他顧!

    從西京長安回吐蕃,有眾多路途可供選擇,但他需要選擇的只有兩條︰其一是經劍南,其二是走隴右。走劍南固然快捷,但他卻有些不願意;而走隴右經河西回吐蕃,則因為要經過西域,大唐的兵防必定不會太注意西域商人,與此同時更可以查看吐谷渾、涼州和西域如今的狀況,那里都是吐蕃志在必得之地。

    區區一個吐谷渾不過是手到擒來,他相信吐蕃這幾年之所以未取,絕對不會是因為國中的內亂,而是暫時不想取而已。只要取了吐谷渾,吐蕃大軍就能兵臨西域,到時候大唐安西四鎮唾手可得,又何必急在一時?

    只不過,他既然是私自西歸。即使扮成商人,入城自不免風險太大。所以他只是在路過小鎮的時候補充食水干糧,其余時間便都是在馬背疾馳。由于他事先藏好了二十幾匹上好的駿馬在長安城外。這一路上換馬不換人,竟是已經到了原州地界。

    “主人,不好了,有四五匹馬忽然不行了!”

    正在原州附近一個小鎮中歇腳的時候,欽陵卻听到了這樣一個消息,眉頭自是緊緊皺起。他此番西歸,是以每人三匹馬的標準準備的坐騎,就是因為數量太多容易引起別人懷疑,甚至在馬背上還用了空貨袋作了偽裝。此時。他立刻親自帶著隨從前去查看,而其中一個深通馬性地馬奴當即指出,極有可能是有人在草料中下了藥。

    這一驚非同小可,一群吐蕃人頓時全都愣了,他們畢竟不可能像驛站那樣時刻換馬。這人可以在馬上吃飯睡覺。馬卻是一定要停下來好好喂的。所以每天休息兩個時辰幾乎是必須的。倘若有人對草料動了手腳,那麼是不是說明。不但逃亡路線可能泄露。而且同伴中可能會有奸細?

    “丟下那幾匹馬,這個節骨眼上。我們不能學那些中原人老是疑神疑鬼地!”

    雖然心中疑竇叢生,甚至隱隱約約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欽陵還是鎮定自若地拋出了這麼一句話。于是,原定的半個時辰休整被大大縮短了,給其他馬喂了飲水草料之後,一行人幾乎毫不停留地立刻上路朝涼州方向而去。

    而欽陵已經開始後悔最初的決定——他實在太托大了,若是走劍南道,再過兩天就能入吐蕃境內,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波折。

    此時此刻,造成欽陵疑神疑鬼的罪魁禍首,卻正夾在李賢那一行人中給他們帶路。既然有人肯帶路,李賢絲毫不在乎這個名叫貢的吐蕃少年安的什麼心,在這大唐境內,他還怕人家翻出手心去不成?然而,當他火燒火燎地帶著眾人追出長安城之後,這後腳來自洛陽的聖旨也到了。

    重病中地劉祥道听王福順讀完那聖旨,幾乎沒一下子背過氣去。先頭吐蕃欽陵西逃的事情他剛剛知道,主事官員甚至找到了一封欽陵親筆所書的信,其上措辭委婉,表示父親危在旦夕不得不歸。但信歸信,他奉旨留守西京長安,卻發生了這樣的事,責任自然重大。然而,和李賢冒冒失失地追上去相比,那責任根本算不得什麼。

    這種傳旨的小事原本自有內侍和羽林軍負責,然而,這一次事關重大,王福順不得不親自走這一遭。當听說李賢帶著人已經追出長安城地時候,他不禁感到眼前一黑,險些步了劉祥道後塵。

    “听說沛王殿下臨走地時候,把先頭那些馬匹都留在安定坊地沛王第了,又都重新換了健馬。憑借沛王的印信,沿途上地驛站肯定是不敢阻攔地,現如今……”

    見劉祥道一邊說一邊嘆氣,王福順自個也是心頭郁悶。他這麼緊趕慢趕地死追,居然還是沒追上李賢,這回去怎麼向兩位至尊交待?這李賢也實在太任性妄為了,就是要替那兩位報仇,好歹也請了旨再說——話說回來,這不是還沒有證據麼,怎麼這主兒就認定那些吐?

    李賢生來就是執拗的性子,認準地事情就不會松手,所以此時他只認準了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把那些吐蕃人追回來!然而,上路方知天大地大,倘若不是有一個偷听到欽陵布置的貢帶路,只怕他就是天皇老子,也很難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一個喬裝打扮,又有正式路引的欽陵。

    此時,好幾天沒休息的李賢一行正在渭州城內重新整備。這一路上追歸追,但李賢還是多長了一個心眼,事先準備好了一大堆蓋著中書省印信的公文,一路走一路發,全都是讓沿途官府協查可疑西域商人,順便通報鄰近州縣的。此時此刻,一行人雖然都是風塵僕僕,黑了老大一圈,但個個都是精神振奮。

    程伯虎拎著一把斧頭生龍活虎地耍了兩下,忽然開口問道︰“六郎,你說我們離他們有多遠了?”就因為這一把斧子的重量,他愣是得多拉上一匹馬馱兵器。

    雖然恨不得追上去把欽陵碎尸萬段,而且還有貢帶路,但李賢對于是否能追上欽陵,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唯一的希望就是發動官府和民眾的力量把人截住,至于截住之後,那就怪不得他公報私仇了!

    “我們比他們晚出發至少三四個時辰,雖然有驛馬,但是否能追上還不好說。”

    薛丁山見李賢還在那里咬牙切齒,便干脆接過了話茬,隨即看著另一頭沉默不語的姚元之,這才朝盛允文問道︰“盛大哥,你曾經在隴右西域一帶待過,照你看,他們為何要舍近求遠?這邊離吐谷渾更近,離吐蕃可是更遠!”

    “也許他是想去西域轉轉?”盛允文很不確定地蹦出了一句話,旋即搖了搖頭,“那些吐蕃人的心思我猜不準,只不過,雖然我們確定路線如此,但這樣追,能追得上的可能性著實不大。但只要我們先到涼州,在涼一帶戒嚴,那欽陵必定無所遁形。”

    這也正是李賢的目標所在。此時此刻,他拍拍手站了起來,朝四周掃視了一眼,忽然露出了這許多天頭一次燦爛的笑臉︰“大家都知道這次跟著我出來擔了莫大風險,可大伙還是二話不說就跟了我出來,我實在很高興!總而言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次的事情我一定不會讓大家吃虧!”

    李賢說歸這麼說,但下頭的人哄然應了一聲,卻誰都沒往心里去。誰都知道這次回去必定要倒霉,程伯虎是滿不在乎,薛丁山是早有了覺悟,姚元之是擔心自己不在事情更大,五個典衛是本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至于盛允文……他壓根說不清自己是出于什麼理由陪著李賢這麼胡鬧,按照道理,他這個隸屬于親府的親衛應該先行稟報天子才對。

    此時此刻,因為李賢私自出動的緣故,洛陽宮的幾位主人也正在為此大發雷霆。陰沉著臉的李治當初一听到這個消息就立刻下詔追人,誰知道這個兒子比誰都跑得快,派去宣旨的竟是攔不住他。而接連幾天,隴州渭州原州等地便有官員誠惶誠恐地來問,所謂盤查西域商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更是讓他氣得倒仰。

    然而,當他命人把賀蘭煙和屈突申若接進宮中,看到了兩人身上的利刃所傷的傷痕之後,對李賢的惱火立刻變成了一種君王威嚴被觸動的憤怒。

    “陛下,賢兒固然沖動,但若是看到煙兒她們傷成這樣還能不大動肝火,只怕就不是男人了!吐蕃雄踞西北,確實是非同小可的禍患,趁著爾欽陵私自西歸,下令涼州提高戒備,外人也無話可說,就是吐谷渾那里,也得派人通報一聲。”

    武後的這番話在情在理,太子李弘也在旁贊成了一句,而李治亦最後點了點頭。然而,放任李賢一個皇子親王一路跑去涼州自不是辦法,一家子商量了一陣,最後還是武後想出了主意。

    “原本等賢兒及冠之後再改封的,干脆如今就下旨,改封他為雍王,任雍州牧,授涼州大都督。既然是涼州大都督,在甦大將軍去世的時候去涼州坐鎮,外人便無話可說。”

    這樣也行?瞠目結舌的李弘看著若有所思的父皇,一時之間在心里暗嘆了一聲——六弟,你的運氣還真是好!

    PS︰資料看多了,愈發對武則天這個女人感到深深的畏懼。在登基成為女皇帝之後,把曾經的得力助手裴炎殺了,一直給她草詔的北門學士之首的劉之殺了,她自己提拔的大將王方翼、程務挺還有黑齒常之等等都給殺了,老狄仁杰差點給酷吏害得沒命,如此等等不計其數,就連一向乖巧的兒子李旦和女兒太平公主都岌岌可危。不得不說,登基後的武則天和登基前的她,手段之烈那是沒法比的。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假傳聖旨到涼州

    涼州城內正在辦理甦定方的喪事。

    雖說甦定方生前就任涼州安撫大使,節度涼州州眾軍,算得上是一方大將,但若不是李賢就這件事情死纏爛打,只怕天子也不會如此大動干戈,甚至專門派了禮部官員陪同甦毓等人一起前來治喪。所以,甦定方麾下親兵一片縭素,涼州城駐軍也在為主將默哀,所有人心中都彌漫著一層陰雲。

    朝廷不知道,百姓不知道,但他們在這扼守中原和安西四鎮的涼州駐扎著,豈會不知道吐蕃和吐谷渾之間彌漫的戰雲,豈會看不出吐蕃對外的虎視眈眈?僅僅這幾年,吐蕃和吐谷渾之間小仗不斷,吐蕃更是在疏勒的挑撥下攻于闐,破生羌,若不是涼州州重兵屯扎,只怕局勢更加嚴重。

    此時此刻,正在涼州城內的除了幾個朝廷禮部官員之外,還有分駐州的右武衛將軍獨孤卿雲和辛文陵。彼此同僚一場,再加上甦定方這個上司畢竟威名赫赫,他們自是有些感傷,但此時他們最重視的卻是另一件事。

    甦定方剛剛去世,前一年涼州都督鄭仁泰也去世了,現如今這西北的主將由誰接任?

    為武將者,馬革裹尸沙場埋忠骨,這是所有武將對外的口號;但是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不想當大將軍的將軍不是好將軍。雖說將軍和大將軍只有一個字的差別,但是在打仗的時候卻有天壤之別。當初甦定方更是節度諸軍,責任重大的同時,權力也是相當可觀。

    獨孤卿雲和辛文陵都是右武衛將軍,相交莫逆,此時吊了甦定方,便在涼州都督府的某個房間中說起了悄悄話。

    “老辛,你看朝廷是會從你我二人中選出一個。還是另外派能人前來接任?”

    辛文陵听到獨孤卿雲這問題,當下便苦笑了一聲︰“朝廷如今在海東用兵,只怕人人都看著那邊。誰也不會願意到西邊來。他娘的,眼看著吐蕃一點一點地蠶食周圍的勢力,我們這些當武將的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主將當得可不窩囊!照我看,海東那地盤不如西北遠矣,有什麼好打地!”

    “那是太宗皇帝當初的遺願,陛下不能不打。”獨孤卿雲見辛文陵忽然口出怨言,連忙警告道,“你在外頭可千萬別胡說。否則別說我們這都督當不成,還得擔大罪名!禮部那些官員最會挑刺不過,這次甦大將軍險些被人算計了,你可別忘記!”

    辛文陵恨恨地哼了一聲,旋即不在這危險的問題上多做糾纏。此時。外頭忽然響起了咚咚咚地急促叩門聲。還不等兩人回答。那大門竟是被人忽地推開,一個小吏模樣的漢子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

    “兩位將軍。外頭……外頭……沛王殿下來了!”

    沛王?李賢?獨孤卿雲和辛文陵對視一眼。同時感到莫名其妙,甚至以為那小吏在信口開河。這是涼州。扼守安西四鎮和中原要道的重鎮,甚至可以說是西北前線,這沛王李賢沒事情跑到這里來做什麼,事先又沒個通知!想到這里,辛文陵甚至站起身在那小吏的肩頭重重拍了一巴掌。

    “我看你是這些天忙昏頭了,趕緊去睡一覺,少胡說八道!”

    那小吏見兩人不信,不禁為之氣結︰“兩位將軍,禮部梁大人和駱大人已經有人去通知了,甦大小姐也得了消息,你們若是不去,可別怪我沒通知你們!”言罷他一拱手,徑直轉身匆匆離去。

    “不會吧,是真的?”

    這下子獨孤卿雲也傻眼了,他就是再耳目閉塞,也知道沛王李賢是皇帝皇後頗為寵愛的皇子,這個時候,這位主兒忽然跑到涼州干什麼,而且事先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倒是辛文陵猛地一拍巴掌,一下子上前扳過了獨孤卿雲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道︰“我當初在甦大將軍某次酒醉的時候听說過,當初他離開長安時,曾經把甦大小姐托付給那位殿下,還說什麼找一門好親事雲雲。若是我沒猜錯,指不定人家是放心不下甦大小姐,所以……”

    獨孤卿雲沒好氣地回了個白眼︰“胡說八道,那可是親王,能隨便亂跑的麼?”

    說笑歸說笑,兩人還是趕緊整理了一下著裝迎了出去。待到大都督府議事大廳時,兩人便看見一個長身玉立地青年正負手看著廳堂上懸掛著的匾額,在他周圍,幾個明

    著彪悍氣息的漢子正侍立在側,另一邊的兩個青年一斧,一個摩挲著一桿亮銀槍,看上去要多顯眼有多顯眼。

    這時候,對京城人事頗有研究的獨孤卿雲再無懷疑,慌忙拉著辛文陵上去見禮︰“拜見沛王殿下!”

    李賢回過頭一看是兩個身著武士服地將軍,遂連忙上前扶起兩人,問清了他們地官職姓名,他便笑了起來︰“我雖是親王,但在這邊陲重鎮卻是一竅不通,奉了父皇旨意來涼州,今後還要請兩位多多關照。”

    奉了父皇旨意!

    這短短六個字盛允文姚元之連同那六個典衛罔若未聞,獨孤卿雲和辛文陵卻是大吃一驚,與此同時,程伯虎和薛丁山也互相對視了一眼,心里涌起了同一個念頭——李賢還真是說謊不眨眼楮,上次在長安還可以說是權宜行事,難道不怕到時候洛陽來人戳穿麼?

    而獨孤卿雲和辛文陵則是完全沒料到李賢居然敢假傳聖旨,立刻換上了一幅肅然之色。不多時,聞訊而來地兩位禮部官員也匆匆趕到,和李賢見過之後也是面上驚疑不定。在場四人全都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朝廷準備在西北用兵?

    最後到場的卻是甦毓和盧三娘。兩人根本沒料到李賢會這個時候過來,見到李賢這一大幫子人更是瞠目結舌,竟是忘了問他怎麼到了這里來。

    “噶爾欽陵不報而歸,而且為了安全離開,甚至不惜在洛陽傷人放火,可謂是罪大惡極。我大唐以高官厚爵待他,他即便要走,也可向父皇稟明,大可不必采用如此手段。所以,我奉了父皇旨意到涼州,一來是要截住他,二來則是要提防吐蕃趁這機會出兵。”

    吐蕃出兵!

    獨孤卿雲不覺瞧了辛文陵一眼,心中陡地一凜。要知道,吐蕃如今剛剛傳出噶爾東贊病危,三子正因為何人繼任大論而爭執不下,這種時候按理不會出兵。可是,欽陵花大力氣從長安逃離要回吐蕃,難不成這一切都是障眼法?幾乎是本能地反應,兩人同時向李賢拱拱手,又與禮部兩位官員和甦毓盧三娘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了議事廳。

    十萬火急,他們必須得好好打探一下情況才行!

    兩個禮部官員已經被李賢敘述地事實給嚇了一跳,暈頭暈腦地完全忘了質疑所謂天子旨意地真實性,而是想到了東西兩面用兵的後果,見獨孤卿雲和辛文陵離開,他們也慌忙告辭,前去消化李賢所說地這一連串事情。

    “六郎,你說的事情都是真的?”

    “十成把握我不敢說,但至少有七成可能。”

    甦毓萬萬沒想到,祖父剛剛去世,這涼州就有可能招來戰火。想到這些天得眾人之助,還有涼州城那些淳樸的百姓和孩子,她一下子變得面無血色。而盧三娘總算經歷過一些事情,此時摟著甦毓的肩膀勸慰了一陣,忽然抬頭看著李賢,眼神忽然有些奇怪。

    “殿下說此來是奉了陛下旨意,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李賢的謊話是在老爹老媽這樣的至尊壓迫下歷煉出來的,盧三娘的目光雖然也有些壓迫力,但對于他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回答得異常爽快,甚至還重重加上了一句,“這等非同小可的大事,我又怎會胡來?”

    盧三娘懷疑地端詳著李賢,最後丟開了心中那一絲疑竇——這位主兒若是為了小甦而來,應該不會帶上程伯虎礙事,想來是另有目的。當然,她就是做夢都想不到,李賢雖說不是為了甦毓而來,但確實是假傳聖旨來著。

    當安頓好了部下,關上房門一個人坐在床榻上的時候,李賢才不可抑制地操心了起來。所幸這大唐沒有清朝那樣變態的圈禁制度,他不必擔心日後一輩子不見天日。可就算如此,這一次他闖的禍著實不輕,惹得老爹老媽發怒是十有八九的事,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那太子哥哥能夠在關鍵時刻拉他一把!

    諸天神佛一定要保佑他這一回!他雖說平日不燒香,但若是這次平安無事,他回去一定給太真觀里頭的老子像重塑金身,捐獻多少香火錢也好商量!千萬別欽陵沒逮著,他卻被老爹老媽拎回去,那就真的慘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來自洛陽的信使——正名,送將,調兵

    李賢昔日遠送甦定方上任涼州的時候,曾送了一涼州己身在涼州,自是別有一番感受。涼州向來就是漢羌雜居之城,如今又因為通西域,來往行商頗多的緣故,漢人自然顯得愈發少了。城中奇裝異服的人比比皆是,無論是酒肆還是店鋪,都流露出了濃濃的異國情調。

    涼州駐軍四千,都督一職此時雖然是空缺,但一應屬官仍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他們立刻苦口婆心地規勸李賢呆在大都督府中不要外出。然而,李賢初來乍到假傳了聖旨,自然打著熟悉地形的主意,三言兩語打發了那些人,就換了便裝和眾人在涼州城逛了起來。

    既然毗鄰安西四鎮,城中賣的最多的除了一些來自西域的香料特產,還有各式各樣的新鮮瓜果之外,就是羌馬和西域良馬。僅僅是一箭之地,李賢就看見了三撥賣馬的漢子,個個都纏著他買馬,價錢極為公道,比長安洛陽的馬價至少低了三成。

    雖說暫時沒買,但眾人全都動了心,到了一家酒肆才一坐下,程伯虎便興沖沖地道︰“屈突仲翔那小子沒跟來,若是他來了,必定又想著做生意掙錢!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原本就好這口,有六郎你挑唆,自然是變本加厲!嘿,不過看這便宜的價錢,我回去也非捎帶幾匹馬送給我老爹不可!”

    程伯虎這麼說,薛丁山也深以為然,就連昔日在涼州盤桓過不少時日的盛允文,也笑呵呵地點了點頭。吐蕃馬又稱羌馬,耐力極好,吐蕃的位置又適合養馬,所以騎兵極盛,而羌馬個頭高身量足爆發力也不錯。涼州的騎兵用的多半就是羌馬。至于那些從西域遠道運來的良馬,雖然確實出類拔萃,這高昂的價格就讓一般人望而卻步了。

    李賢雖說對程伯虎說屈突仲翔是被他帶壞了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此時也不禁認認真真地考慮起回去給老爹老媽捎帶點什麼特產禮物——這一次他闖地禍非同小可,不是像平常那樣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雖說如今才是第二天,但若是腳程快的話……

    眾人觥籌交錯地時候,李賢便找來酒肆老板,打听這周圍的情況。而酒肆中的老板看這些都是外鄉人,給酒錢又大方,頓時更加客氣,笑眯眯地解說起了這涼州的風土人情,順便掰著手指頭介紹周圍那些大城。從州、河州說到甘州肅州沙州。端的是滔滔不絕,就連剛剛沒留心的程伯虎等人也都聚精會神了起來,姚元之更在心里暗自記憶。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難得有機會一起出來。不記住這些怎麼行?

    然而。老板正說得唾沫星子亂飛滔滔不絕的時候。外頭忽然有一個小吏模樣的漢子闖了進來,東張西望一瞅。看到李賢等人登時大喜。張口就嚷嚷道︰“沛……六公子,可找到你們了。趕緊趕緊,洛陽有人來了,正等著你們呢!”

    洛陽來人!听到這消息,李賢頓時一個激靈打了個哆嗦,而程伯虎薛丁山立馬白了臉,姚元之和盛允文對視一眼,也不禁對洛陽那邊的反應迅速而感到心驚。一幫人你眼望我眼了一陣,李賢便帶頭站了起來,又給了那老板幾十文錢,便跟著報信地小吏匆匆上馬離去。

    而那老板莫名其妙地看著滿桌子還剩一半沒動的酒菜,再算算自己收的酒錢飯錢,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要是一天來幾撥這樣的豪客,他可就賺翻了!

    一路忐忑,到了涼州大都督府前下馬,眾人俱是滿臉凝重,尤其是李賢。雖說知道老爹老媽派出的信使必定是機靈人,不至于當眾拆穿他假傳聖旨地真相,但還是免不了捏著一把汗。然而,等他進入廳堂看到那從洛陽趕到地一行人,登時愣住了。

    如果傳旨地是王福順,那麼他不會感到任何奇怪,但是,此番為首的人竟然是……竟然是盧國公程處默,程伯虎地老爹!在程處默地旁邊,赫然站著黑齒常之,剩下的一些侍從個個低著頭,他一時無法辨清究竟是誰。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地程伯虎使勁縮著腦袋想要躲在人群中,偏生他人高馬大,根本擋不住自己父親的凜冽目光,只能苦著臉站在那里。而姚元之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位盧國公,一听到旁邊薛丁山的小聲解說,轉念一想便漸漸有些擔心。

    程處默看看四周涼州大都督府的屬官,再看看聞訊趕來的兩位禮部官員,便笑容可掬

    點頭道︰“陛下還有旨意單獨給沛王殿下,各位可否

    有了程處默這句話,眾人自然是依言退下,而程伯虎更是拉著薛丁山溜得飛快,走在最後的姚元之低聲和盛允文分說了一句什麼,便回頭看了一眼李賢,隨即緩步走了出去,又把門帶上了。他心中不無憂慮地想道,若是程處默此行是要把李賢帶回去,那這一次就白跑了。

    “殿下好本事啊!”沒了外人,這門又關上了,程處默頓時收起了剛剛的笑容,那面色要多僵硬有多僵硬,“從洛陽跑到長安,又從長安跑到這涼州,甚至還對涼州上下官員假傳聖旨,你知道這是多大的事麼?宮中陛下都發過好幾次火了,若不是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勸著,這一次……這一次……”

    見程處默氣急敗壞之下有些語無倫次的勢頭,李賢心中自是更加不安,但此時也惟有硬著頭皮把起初游說上官儀的話兜了出來。然而,程處默雖然比上官儀年輕,但耳根子卻不那麼軟,最後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這話你對陛下和娘娘去說,不用來糊弄我!伯虎那小子最是好動不過,他既然膽大包天和你一起出來,殿下也不用怕我回去會說什麼不好听的!”

    撂下這麼一句承諾,他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卷軸,卻不是照本宣科地讀,而是一把塞在了李賢手中︰“這是密旨,你自個慢慢看!還有一道過了中書門下的明發詔令,待會我自然會對涼州大都督府上下以及其他官員宣讀。”

    他說著便袖手站在了一邊,擺出了一幅不管不問的態度。

    李賢瞅了程處默一眼,不聲不響地打開那卷軸,才看了第一眼就認出了老媽的字跡,竟是用異常凌厲的口氣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讀著讀著,他後背頓時沁出了一層冷汗。

    罵歸罵,臨到最後,武後卻輕描淡寫地說,只此一次,如有下次決不輕饒,這無疑是為他開脫的意思。直到這時候,他才長長噓了一口氣。這回過氣之後,他才發現卷軸的最後一張是他老爹李治的筆跡。

    那上頭的字遠比他老媽的長篇大論少,但分量卻一點都不輕。武後的訓斥雖然嚴厲,但那更多的是母親對兒子的口氣,而李治卻不同,那完完全全是君對臣的口吻,把問題上升到了瞞騙君父的高度——換言之,不管是誰,攤著這麼一個罪名都完全沒有好下場!

    正當李賢心嘆倒霉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最後一句話,心中一塊大石頭頓時砰然落地,因為那和他老媽最後的吩咐差不多——事可一不可二,此次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就暫時不予計較了。

    程處默見李賢長長吐出一口氣,便笑眯眯地問道︰“殿下可是放心了?”不等李賢點頭,他便拉開大門,見外頭一群人整整齊齊地站在離門二十步遠的地方,便舉重若輕地點了點頭,“接下來乃是明發詔諭,請各位去準備香案接旨吧!”

    接下來自然就是那傳說中繁瑣的接旨過程,雖然事急從權,不用沐浴更衣諸如此類的勾當,但香案等等排場照舊不可少。所以,當李賢在眾人的安排下長跪于地聆听那不知是誰寫的冗長駢文聖旨時,他整個腦袋已經猶如漿糊一般,只听清楚了有關自己的一句話。

    “……徙封為雍王,任雍州牧,授涼州大都督,兼左武衛大將軍,持節安撫涼……”

    天知道他老爹老媽是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誰都知道,這年頭皇子領某某大都督,那全都是遙領,根本不會前去上任。他那八弟豫王李旭輪還是單于大都護府的大都護呢,也不見親自去上任,只是派了長史而已。這次他這個涼州大都督居然能暫時落實了?

    他愣了,下頭涼州大都督府一幫官員也全都愣了,竟是連黑齒常之升任左武衛中郎將,駐守涼州這種任命都沒注意。前頭大家還在商量會是誰接任都督,其中獨孤卿雲希望最大,誰知一轉眼給皇子的虛餃竟然變成了實職?

    仿佛是覺得這事情還不夠震撼,程處默笑容可掬地看著眾人,又再次說道︰“陛下已經有旨給安西大都護裴行儉,命其派五千兵駐守于闐鎮。隴右道劍南道即日起嚴格檢查路引,涇原各調三千兵駐守河州蘭州!”一瞬間,全場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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