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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二章 京都變奏曲之圖窮

    二月初六,丑時,承天門上,一隊隊金甲御林森嚴戒備。

    一身便裝的昭武帝,在老太監卓言的陪同下,緩緩爬上了城樓。御林軍一見陛下,便齊刷刷跪倒,剛要山呼萬歲,卻聽卓言揮手道:「陛下說免了吧,省得驚著下面的。」兵士們看看領隊的校尉,便跟著站了起來。

    昭武帝並不理會他們,他的視線已經被皇宮前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所吸引住了,頭也不回的輕聲問道:「難不成這些都是舉子嗎?」

    卓言掩嘴輕笑道:「那哪能呢,全國橫豎兩千多舉子,下面怕是兩萬還得多些吧。」

    昭武帝也接著火光看清楚了,點頭道:「後面好似是些普通的民眾。」又不確定的問道:「莫非他們便是那些難民?」

    「不是,那些難民都被驅逐出城了,現在在中都城外徘徊著呢。」另一邊聞訊趕來的御林校尉皇甫勝文道:「他們好似是中都城的民眾。」

    昭武帝皺眉問道:「他們湊什麼熱鬧?」

    皇甫勝文搖頭道:「末將不知,大概是來聲援的吧……」

    昭武帝搖搖頭,不再與傻小子討論這複雜的問題。寒風料峭而起,卓言輕輕為他整了整深黑色的狐裘大氅,輕聲道:「陛下,樓上風大,咱們還是下去吧。」

    昭武帝搖搖頭,指著城下的眾舉子問道:「他們在下面三天了吧?」

    皇甫戰文點頭道:「從二月二晚上到現在,正好三天了。」昭武帝淡淡笑道:「還挺有韌勁的。」緊了緊衣襟,輕聲對卓言吩咐道:「傳旨,要他們推舉十個代表進來,朕先見見。」卓言趕緊應下,打發身邊的小太監下去傳旨。

    舉子們已經在宮門外忍饑受凍了三天,京都府的衙役把吃喝擺在他們面前,他們看都不看一眼,任由那些米湯饅頭凍成冰疙瘩;中都城的百姓把棉襖被褥披在他們身上,也被他們甩在了地上。這次是舉子們徹底橫下心來。不把科舉、稅收兩件事翻過天來。不把文彥博這個國賊攆下台去,他們是誓不罷休的。

    三天過去了。許多舉子凍倒餓倒了,但更多的舉子仍舊在城門下堅守。他們固執的認為,若沒有犧牲的勇氣和魄力。是沒可能打動聖心地,所以他們甘願犧牲。

    好在秦守拙得了秦雷地命令,一直密切的關注這些士子,一有人暈倒,便趕緊命人扶起來抬出去,好生救治看護,卻沒有造成太大地傷亡。

    就這樣堅持了三天,那扇緊閉的大門終於吱呀呀的緩緩打開,一隊傳旨太監走出來,清清嗓子宣佈道:「陛下有旨。著十名舉人覲見,聆聽聖諭。」

    舉子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艱難地轉動著脖子,互相看一看,只見一個個的都神情木然,想擠出一絲笑容都不能夠,卻是凍僵了。

    好半天才,舉子們才俯身虛弱道:「謝主隆恩。」商德重、方中書等各省的領袖人物便晃晃悠悠起身,卻又體力不支的摔倒在地。

    那傳旨太監見了,無奈道:「去裡面抬十頂轎子來。」

    趁著轎子沒來的功夫。商德重等人虛弱的對身邊人道:「告訴諸位同年,我等面見聖上也不會……讓步的……」這話很快在人群之中傳開了,舉子們紛紛回話道:「我等繼續在這裡跪等,除非你們成功了,否則絕不起來。」

    不一會兒。便有十頂青呢小轎抬了出來。小太監們扶著幾位舉子上了轎,顫悠悠的抬進了皇宮大內。

    過了太和門。上了青雲道,便轉到了宣政殿後面,天子上朝前休憩的地方。

    小太監又將十人從轎子服下來,那領頭的太監陪笑道:「為保證陛下龍體安全,例行搜身,諸位莫怪。」舉子們無力點頭道:「合該如此。」幾個小太監便上前,異常熟練地從頭摸到腳,除了些玉珮、印章、毛筆、碎銀之外,並沒有發現什麼別的物器。

    領頭太監這才放心道:「諸位稍後。」便進去通稟,旋即又出來道:「陛下有旨,宣諸位士子覲見。」幾人便哆哆嗦嗦的跟著太監低頭進去,也不知是嚇得還是餓得。

    一進房間,便好似到了南國春日一般,眾人直感覺撲面一陣溫暖,不由貪婪的深吸幾口暖氣,稍稍溫和下凍透了的胸腹。幾人也不敢抬頭,只好一個勁的瞅地上精美的提花地毯。直到聽著那太監小聲提醒道:「還不跪下?」這才忙不迭的三叩九拜,口中直呼萬歲晚睡萬萬稅……

    這些人來自天南地北,口音不同,叫起萬歲來自然千奇百怪,好在昭武帝早已習慣,淡淡道:「起來吧。」眾士子這才畢恭畢敬的直起身子。

    昭武帝對這些士子的恭謹頗為滿意,因其堵門三日帶來地鬱悶也不翼而飛,溫聲道:「都抬起頭來吧。」

    士子們趕緊把頭抬起來,但視線仍舊低垂著……只不過從地毯上移到昭武帝肚皮上罷了。

    昭武帝微笑道:「都還沒吃早飯吧,正好朕也沒吃,咱們邊吃邊談……」說著對卓言道:「傳膳。」

    卓言笑道:「遵旨。」說完一拍手,便有一隊婀娜的宮女款款上前,將十幾樣各色粥品、幾十樣清口小菜、上百種點心蜜餞端上來,將昭武帝面前的長桌填得滿滿的。

    昭武帝見士子們還跪在地上,不由笑道:「都坐呀,這是私下會晤,不要拘束。」為上者就是這麼虛偽,你若是跟他拘束,他就一個勁兒的讓你別拘束。可你要把這話當了真,他就要嫌你沒規矩了,著實難以伺候。

    士子們依命爬起來,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卻沒人跟著昭武帝一道用膳。昭武帝以為這幫孩子拘謹。端著碗筷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好說話。」

    士子們卻依舊沒有動筷子地意思,昭武帝奇怪問道:「為何不吃呢?」坐得最近地一個舉子恭聲道:「回陛下。諸多同年皆在外面忍饑受凍,我等實在是不敢背棄他們,享用這人間美味。」儘管肚子打鳴似的叫喚。他們依舊堅持著。

    卓言微微惱怒道:「大膽……你們這是抗旨知道嗎?」但昭武帝今日彷彿看對眼一般,擺手阻止卓言道:「罷了,他們初次覲見,就不講究這些了。」眾士子想不到高高在上地皇帝陛下,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不由熱淚盈眶,心道:多好的陛下啊,我們一定要清君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又要伏跪於地。

    昭武帝伸手虛扶。呵呵笑道:「免了吧,別跪來跪去的了。」說著推碗道:「罷了,我們到邊上說話。」卓言焦急道:「陛下,您可要用早膳地。」

    昭武帝一瞪眼,怒道:「朕地孩子們都不吃飯,難道朕吃得下去嗎?」赤裸裸的收買人心,卻異常地好用,把十個士子感動了四對半,七尺高的漢子就那麼嗚嗚咽咽哭了起來,真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

    昭武帝心裡那個舒坦啊。與眾舉子在偏廳坐下,微笑道:「你們聯名上的折子,朕仔細看了幾遍,很有文采嗎,子也寫得很漂亮。出自誰的手筆啊?」

    方中書趕緊拱手道:「回陛下。文章是大家集思廣益得來、學生不過稍加潤色,並代為執筆而已。」

    昭武帝撚鬚讚許道:「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山北舉子方中書。」他趕緊恭聲答道。

    昭武帝微微一笑道:「中書,好名字,將來入主中書省也說不定呦。」

    方中書內心一陣激動,趕緊謝恩道:「承陛下吉言。」

    昭武帝擺手輕笑道:「但你們現在還很不成熟啊,按下這文書的內容不說,單說你們在皇宮門前靜坐這一出,不是棄自身於險地,置朝廷於為難,陷君父於不義嗎?」聲調雖不高,卻字字誅心,讓人不寒而慄。

    幾個士子面色變得慘白,商德重咽口唾沫道:「陛下明鑒,我等士子確是捨棄了自身安危榮辱於不顧,然我等冰心可鑒,只為懲奸除惡、匡扶正義,卻沒有折辱朝廷、為難君父的意思。」

    昭武帝淡淡笑道:「設想一下,天下的百姓會怎麼議論,百年後的史書上怎麼寫?他們會說,昭武十八年二月,眾士子不滿朝廷驅逐難民、操縱科舉,於承天門前聚眾請願、餓死凍死無數……」狹長的雙目緩緩掃過眾人,平靜道:「你們青史留名、死得其所了,可你們想過百姓會怎麼說朝廷嗎?史書會怎樣寫寡人嗎?」

    昭武帝便冷冷道:「他們會說……唐末一般的朝廷,夏桀一般的皇帝!」

    士子們都是些碧血丹心地青年,哪禁得起昭武帝這番連揉帶搓?立時汗如漿下,下餃子一般噗通噗通的跪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昭武帝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到這種從內而外的恭敬了……那些文武官員在兩個老混蛋的帶領下,一個個前倨後恭,假模假樣的令人噁心。

    還是赤子之心好哇。昭武帝心道:就像我那小五……想到這,便最終篤定了處理問題的法子,換上一幅溫和笑臉道:「起來吧,還是那句話,念你們年青,又是初犯,這次就不追究了。」

    眾舉子這才直起身子,小心翼翼道:「謝陛下海量。」

    昭武帝點點頭,吃口茶道:「你們所奏之事,朕已經查實,並不是誣告。」

    聽他這麼說,眾舉子不由微微興奮起來,一齊顫聲道:「求陛下主持公道。」

    昭武帝喟歎一聲,負手起身道:「公道公道,何謂公道?」說著一指那商德重道:「你說說看。」

    商德重清清嗓子,清聲答道:「回陛下的話,學生以為,公道就是公平公正,讓惡的得到應有懲罰、讓善的得到應有褒獎。懲惡揚善、各得其所。便是公道。」

    昭武帝地高底朝靴踩在地毯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聽完商德重的話,他輕聲道:「你說得不錯,但那只是個人的公道。而不是天下的公道。」

    「天下地公道?」士子們不禁詫異道。

    點點頭,昭武帝微笑道:「不錯,一件事情可能對這個人好,但對那個人不好。譬如說流民地事情,將其留在京中,對他們來說是好事,可對朝廷來說卻未必是件好事。所以說,這天下地公道是多數人地公道,而不是某一些人地公道。」

    說著站住腳步,肅聲道:「朕和朝廷所堅持的公道。就是這天下的公道。士子們被他說得暈暈乎乎,心道,或有其事吧……又聽昭武帝笑道:「所以呢,很多事情不是你們想像地那麼簡單,朕是要站在全局考慮的,也希望你們能體諒一下朕。」他下定決心要收服這些士子,姿態自然放得很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士子們哪裡還敢嗆聲?便恭聲道:「請陛下訓示。」

    昭武帝開心笑道:「放心,委屈不到你們。」說著伸出兩個手指頭道:「首先,朕會妥善安置那些災民。決不讓他們過不下去……」說著屈下一個指頭,又看一眼憔悴不堪的眾舉子道:「第二,還你們一個徹底公正的大比,如何?」

    士子們心道:說一千道一萬,我們求的不就是這個嗎?聞言真心實意的激動叩首道:「謝主隆恩。無論能不能及第。我等皆終生忠於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對於士子們所表的忠心。昭武帝不置可否道:「但是否減免稅賦、如何整頓吏治,乃至於文丞相的事情,卻需要朝廷商議斟酌後才能決定……無論結果如何,希望你們都能勸說外面的同年,不要再折騰自己了,回去好生休養以待下月的大比吧……」

    忍饑受凍了三天,士子們其實也有些熬不住了,奈何早已是騎虎難下之勢,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罷了。此時既能達到根本地目的,又能體面的下台,對難民們也算有了交代,士子們也就不奢求什麼懲治貪官、減免稅賦了……

    相互交換下眼神,一齊叩首道:「簡在帝心、乾坤獨斷。」

    昭武帝哈哈笑道:「確是些忠良之士,這樣吧,若是能考中,朕便認了你們這十個天子門生。」又覺得這樣過於隨意,把臉一板道:「這天子門生可不好當,朕對你們會更嚴厲的……考不中進士,一樣不許你們出來做官!」

    這些日子以來,士子們飽受煎熬、遍嘗冷暖,哪受過這般禮遇?這般隆恩?一個個不由感激涕零,淚流滿面,撅著屁股俯首道:「考不中進士,無顏稱陛下為師尊。」

    昭武帝將其一個個扶起道:「都會考中的……」他這金口玉言,算是許了十人的前程。

    這老東西端得是好算計---這十人乃是九省一府的士子領袖,得到他們的心,便是得到全國大半士子的心。而他所付出的,只是一次假惺惺地禮遇,以及天子門生四個輕飄飄的大字,實在是惠而不費的緊。

    所以秦雷說,等塵埃落定時,便是猛虎和獅子分食獵物的時候,他這樣的豺狼也只能在邊上巴巴地看著……即使這頭獵物是他親手捕獲地。

    掌握最強暴力者勝出,這就是元規則,凌駕於一切規則之上的規則。

    「陛下,上朝地時刻到了。」卓言低眉順目道。

    昭武帝點點頭,對剛收的十個學生道:「隨朕一道上朝。」

    「遵旨……」十人恭聲應下。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三章 京都變奏曲之狹路

    二月初六,子時末。

    若蘭輕手輕腳的進了房,先把雙手在炭爐便偎暖。這才走到床邊,將那雙溫暖的小手,插進秦雷烏黑的髮際,來回輕輕梳攏起來。這是她叫他起床的方式……既不吵鬧也不煩人,就像她在他身邊存在的方式一樣。

    黑暗中,只有炭盆裡躍動著幽藍的火光,映襯著秦雷安靜的臉龐,更顯得稜角分明。若蘭最喜歡看他睡著的樣子,就像純淨的嬰兒一般,沒有白日裡那捉摸不定的笑容,也沒有那揮之不去的壓迫感。也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肆無忌憚的仔細端詳他,欣賞他,聊以欺騙自己,他是她的。

    「想什麼呢?」秦雷今日醒的特別早,那雙漆黑善良的眼睛便如晨星一般,讓若蘭一下子迷失進去,甚至忘了回應王爺的問話。

    秦雷見她失神,便伸出修長有力的雙臂,將她攬進自己溫暖的懷裡,輕聲道:「對不起,這些日子忽略你了……」

    一句話便似一陣暖流襲遍全身,若蘭反手緊緊摟住秦雷,任淚水無聲的淌下。感覺到心窩處的濕潤,秦雷不禁歉疚起來。回想起這一個多月的日子,他似乎連笑容也很少給她……在事實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他雙手微微一抬,便將若蘭柔軟的身子提了上來,兩張臉一下子貼在一起。姑娘還沒反應過來,秦雷那火熱的唇便準確的印了上去,也許只有最熱烈的吻,才可以消融姑娘心中積鬱多日的委屈。

    他的吻輕柔而專注,沒有以往霸道、沒有以往的索取,好似對待世間最易碎的珍寶一般,無聲的向姑娘傾訴著心中地憐惜與愛意。

    若蘭完全沉醉在這難得的溫柔中,哪怕是下一刻粉身碎骨,也不願破壞這一刻的柔情。

    時間仿若流沙。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唇才分開,若蘭伏在秦雷胸口,雙目迷離的喘息道:「爺,您要起身了,不然會耽誤上朝的。」

    秦雷點點頭,輕撫下若蘭的肩頭。溫聲道:「等忙過這一陣,也該春暖花開了,我帶你去看桃花。」若蘭雙目中迸發出驚喜地光,欣喜道:「真的……」

    秦雷嘿嘿笑道:「比真金還真!」若蘭大著膽子在秦雷臉上響亮的親一下,便歡喜的起身。服侍他穿衣吃飯,又將他一直送到車上才轉回。

    帶著這種喜悅的心情,秦雷見到了萬載不化冰沈冰先生,嘴角抽搐一下,滿面笑容道:「雖然是騾子是馬,今天便要拉出來溜溜了,可你又不是騾子馬地。用不著這麼緊張吧。」

    沈冰沒有回應王爺這不好笑的笑話,兩道濃密的眉毛幾乎擰在一起道:「半個時辰前,陛下接見了十個舉子。」

    笑容頓時凝滯在秦雷臉上,轉瞬又消失不見了,使勁聳聳肩膀,把身子往椅背上依靠,嘴上無所謂道:「若是沒有任何反應,豈不有辱大秦第一陰謀家的美名?」

    沈冰見王爺一臉的淡然,心情剛要放鬆下來,卻見他猛地一拳砸在車壁上。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馬車甚至都被帶著稍稍歪了一下。

    幸虧這是特製的防刺殺馬車,沈冰不無慶幸的想道:要不會被打出個洞來地。

    打完一拳,秦雷又抱臂靠坐在椅背上,冷笑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

    沈冰這個汗啊,心道:那好歹是你爹哎……但他知道王爺氣了昏頭,是什麼話都能說出來的。

    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緩緩揉搓著眉心,秦雷沉聲吩咐道:「從現在開始,與頭狼和獨狼的聯繫要更加隱秘。寧可暫時斷線,也不要被發現。」沈冰沉聲應下。

    車廂裡逐漸安靜下來,秦雷也知道這不是他一個人遊戲,還有一些更大更強的玩家在一起博弈,他可以做的只是盡量保護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去指望別人的垂憐。

    這樣一想。心情便平和下來,自嘲的笑一聲。竟然輕輕打著拍子唱起歌來: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自己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我們要奪回勝利果實,讓未來衝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的通紅,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伴隨著有節奏地轆轆車輪聲,他竟然一人便唱出了進行曲的味道,讓邊上的沈冰和石敢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著,隨著節奏輕輕的點頭。

    唱到高興處,秦雷呵呵一笑,朝兩人唱問道:「是誰創造了今日勝利?」石敢和沈冰對視一眼,不知該如何應和這怪異卻激昂的歌聲,撓撓頭,只好一塊傻笑道:「是王爺您吧……」

    秦雷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兩人,放聲唱道:「是我們大家一起……」揮揮拳頭繼續唱道:「一切該歸我們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蟲!」

    歌聲中,馬車到了承天門外停住。石敢開窗看了看,輕聲回頭道:「承天門外似乎發生衝突了。」

    秦雷哦一聲,也探頭往外開一眼,對遠處站著的一個官員問道:「怎麼回事?」

    那官員早看見隆威郡王的馬車了,趕緊恭聲道:「回稟王爺,士子百姓們把承天門外堵住了,同僚們無法站班,正在請御林軍幫著維持秩序呢。」

    秦雷點點頭,信步下了馬車,往前面不緊不慢的走去,只見往日站班的通道上,擠滿了請願地士子,將等待上朝的文武官員堵在了外面。而那隊據說是維持秩序的金甲御林,則在另一頭整齊列隊,看起來更像是在隔岸觀火。

    文官們看見五殿下過來,趕緊躬身讓開去路。於政治一事,他們最是敏感,早感覺出京裡的風向不對來了……似乎五殿下這股南風,要把相爺的東風壓倒一般。

    秦雷也不開兩邊地官員,逕直到了舉子們前面,環視一圈在場地舉子,拱手朗聲道:「各位。小王秦雷。」

    一直半死不活的士子們,眼中終於有了絲絲神彩,對於這位仗義愛民地王爺,他們還是保持著想當尊敬的。

    「你們所奏的事情將在今日朝會上討論……諸位能否讓出一條通道,好讓百官上朝呢?」秦雷溫聲道。

    舉子們沉默片刻。不一會兒,終於有人嘶聲道:「王爺,我們沒有堵住去路。」話音未落,秦雷面前的舉子們向左右側了側身子,便讓出一條兩尺寬的小徑來。

    望著那十數丈長,僅容一人勉強通過地小道,百官面面相覷。心道:這不胡鬧嗎,誰敢往裡進呀?若是這些快餓瘋了的士子拉住了、拽倒了、拖進去扒光了吃掉怎麼辦?一時皆都躑躅不前,有人還忍不住道:「你們且多讓些……」

    士子們輕蔑的望著這群頭頂烏紗、身穿蟒袍的顯貴官員,冷笑道:「好叫王爺與諸位大人聽著,這是一條良心道,若是光明磊落、心中無愧,自然如走通天大道一般輕鬆自在。只有那些黑心黑肺、貪贓枉法之人,才會將其當成黃泉小路。諸位可有膽量一試?」

    眾位官員皆是面露懼色,這路是否真那麼神?他們不知道。可道兩邊那些密密麻麻、狀若厲鬼的士子們可是觸目驚心地,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誰也不敢上前。

    他們的家人伴當以為自己表現的機會到了,便有人跳出來道:「老爺,讓小的們給您開道!」

    誰知那官員並不領情,伸手一個大耳刮子,低聲罵道:「哪涼快哪待著去……」

    那伴當一下子被打懵了,捂著腮幫子嗚咽道:「哪都挺涼快的……」看見自家老爺吃人般的眼神,這位拍錯馬屁的活計,只好委委屈屈地下去,不知道好人為何如此難做。

    邊上幾個想獻慇勤的下人,無一不遭到主子的白眼斥退大耳刮子之類的……諸位大人看來下定決心。不讓家裡的狗出來咬人了。

    其實他們心中何嘗不想如此?只是現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局勢下,誰也不願當這個出頭鳥……誰知道胡亂出頭的後果是什麼?

    見眾官員較勁般的站在那兒,都沒有上前的意思,秦雷心道:哦,明白了。等老文來出頭呢。不由暗笑道:倒要看看老文怎麼趟過這座火焰山。便聳聳肩膀笑道:「各位繼續盤桓著。本王先行一步了。」

    說完也不帶石威,就這樣大搖大擺走進那小道之中。每走一步,道兩側的士子便會齊齊躬身道:「請王爺通過。」秦雷也微笑著緩緩點頭。不一會兒,就從從容容地走完了這條良心道。

    他自然不會有事,從為難民請命、開倉賑災那天開始,他的名字便與愛民如子這四個金不換的大字聯繫在一起,可以說,哪裡有老百姓,哪裡就是他這條小船遨遊的江河湖海。

    見王爺走過去,秦守拙也哈哈一笑道:「本官不才,卻也問心無愧。」甩甩袖子也學著王爺的樣子,大步走了過去。

    他就是問心有愧,也絲毫不擔心這些士子會對自己不利,若沒有他的照拂與縱容,這些士子能在這安安穩穩請願嗎?早被一股腦逮進京都府大牢了……如果裝得下的話。

    果然士子們同樣向他行禮,恭送他順利通過。這兩位過去了,又站出一位二品服色的官員來,仰天笑一聲道:「本官散秩大臣麴延武,素來不做虧心事,卻要看看這良心道到底準是不准。」說完便昂首進去,卻也順利通過了。

    這時在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都察院左都御使王辟延冷笑道:「自古邪不勝正,我們都察院展天地正氣、彰日月明光,到哪兒都是堂堂正正,諸邪辟易,豈能怕一條小小的甬道?」說完便與右都御使王安亭率著一干御史們。大義凜然地進了舉子陣中。

    官員們心道:這老王真是鬼精鬼精的,見一個人走心裡害怕,便成群結隊的壯膽色。便互相使個眼色,意思是,咱們也照葫蘆畫瓢吧……

    誰成想,那二位王大人走到一半,卻被士子們轟然攔住。瞬間便淹沒在人海之中。御史們頓時嚇壞了,只聽王安亭色厲內荏道:「你們要幹什麼?襲擊朝廷命官可是砍頭重罪!」

    有挑頭的士子毫不客氣頂撞道:「你們既然是御史,為何不為民張目、揭舉貪官呢?」

    王辟延悄悄拽一下王安亭,暗示他說話客氣一些,王安亭會意的微微點頭。盡量溫和道:「誰說我們不檢舉來著?」

    「這位大人,我們掌握了文丞相貪贓枉法、操縱科舉地確鑿證據,為何都察院卻視若無睹、安之若素呢?」士子們憤憤質問道。

    一聽這話,王安亭心中大定,便打個官腔道:「御史檢舉是講證據地,對於丞相大人這樣的國之首輔,更是要慎重。一定要鐵證如山才行,豈能像對待一般官員那樣風聞奏事呢?」

    「我們已經把證據呈給陛下了!」士子們惱火道。

    邊上王辟延笑道:「那好。這次朝會本官便會向陛下詢問此事,若是證據確鑿,定會參劾地,」說著假笑道:「諸位還是讓開道路吧。」士子們看看領頭的,領頭的又問一遍道:「此話當真?」

    「本官乃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鐵口銅牙,豈能誑語?」王辟延皮笑肉不笑道。

    「那好吧。」領頭的一揮手,士子們這才將一干都察院御史放了過去。

    唯恐這些舉子再變卦,御史們走的極快。待走出來時,竟已出了一頭白毛汗。還沒有在城門下站定,便清楚聽五殿下讚許道:「辟延,真棒!」

    左都御史大人咽口唾沫,只能裝作沒聽見地。

    一干武官心道,該沒咱們什麼事兒吧?就是有事兒他們也不怕,大伙抱成團的話,怎麼也能抵擋個三五十息,就不相信御林軍會坐視不理。便在李渾的帶領下,成群結隊的走了過去。果然也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便只剩下文彥博手下的一干文官在對面傻傻地看,癡癡的等……

    秦雷看一眼身邊滿臉嚴肅的皇甫戰文,心中升起一絲明悟:這哪是舉子鬧事,分明是在給陛下立威嘛……頓時了然了這個舉動的提議者的身份,八成便是陛下的暗線!

    要知道。這計劃是月前經過昭武帝御覽同意的。既然秦雷可以下暗線,那昭武帝也沒有道理不可以……

    終於在百官險些望穿秋水之時。將文相爺盼了來。

    文官們彷彿被欺負地孩子見著娘一般,呼啦一下便把文老頭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問安之後,又繪聲繪色講述下情況。文彥博聽完冷笑一聲道:「沒用的東西!」也不知是在罵誰,可百十號文官卻被他這一句罵得生生抬不起頭來。

    文彥博輕輕揮手,分開眾人,凜然站在士子們面前,一手扶住紫玉腰帶,雙目凜凜的掃視著滿場的士子。

    雖然沒有自我介紹,但士子們卻可以毫不猶豫的確定,這位站在眼前的儒雅老者,便是大秦中書省左丞相文彥博是也。也就是士子們最大的苦主,此次集會要打倒之人。

    只是無論原先多麼切齒痛恨,當那人就這麼輕輕鬆鬆站在他們面前時,士子們心中卻打起鼓來。他們不由自主的將此人與隻手遮天二十年的一代權相聯繫起來,那高高在上地威壓,讓士子們加倍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無數人的氣勢霎時被他一人所奪。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五章 京都變奏曲之高潮

    見李渾終於站出來,秦雷和昭武帝的嘴角同時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父子兩人一上來就顧左右而言它,彷彿要放過文彥博一般,為的便是讓李渾憋不住跳下場來,從背後給老文一悶棍。

    文彥博面上仍然不慌不忙,但攏在大袖中的雙手卻緊緊絞扣在一起。他一直都認為李渾會幫自己一把,卻忽略了此人同樣是狼子野心----若是不能趁火打劫,一定會親自縱火的。

    只見昭武帝雲淡風輕的揮揮手,微笑道:「太尉請講。」

    李渾拱手粗聲道:「老臣在邊上聽了半晌,就一個感覺……不得要領,聽不懂哇!」雖然搖頭晃腦、一副大老粗的模樣,卻無人覺得他有趣……誰不知李太尉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

    李渾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兀自捋著大鬍子道:「老夫現在就想知道,那些娃娃們跪在外頭三天三夜,到底是為了什麼?」

    昭武帝對場中一個舉子溫聲笑道:「中書,把你們那篇請願文書給太尉大人唸唸。」

    方中書頓時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滿,他知道,自己一炮走紅的機會來了!擦擦額頭上的汗,先給昭武帝叩首,又向李渾行禮道:「學生奉聖諭向太尉大人宣讀請願文書。」說完便從袖子裡掏出一份藍底文簡,大聲念道:「夏商西周、東周兩漢,隋唐盛世、鼎分三家,觀我泱泱天朝。有道則興、無道則亡……」

    還沒念完開頭的廢話。李渾便不耐煩的揮揮手道:「別聒噪了,老夫聽不懂這些之乎者也地,說重點吧!」

    方中書不卑不亢地頂一句道:「陛下金口玉言,讓學生為太尉大人宣讀聖諭,那我就得宣讀!」

    這話聽得昭武帝渾身舒坦。心道:好孩子哇,朝裡就得多些這樣的人。不想他被李渾記恨,便呵呵笑道:「話雖如此,但李大人乃是三朝元老,功勳卓著,還是要盡量照顧的。中書啊,把重要的東西用白話講一下吧。」

    方中書這才恭聲道:「遵旨!」說完轉身朝笑李渾朗聲道:「好叫太尉大人知曉。這文書上一共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整稅制。請求朝廷停止驅趕災民,減免三年賦稅,以使其苟延殘喘;同時釐定戶等、丈量田產,重新確定賦稅額度。」

    李渾瞇著眼睛打量他一陣,才幹笑一聲道:「這不會說人話嗎?幹嘛非要扯些之乎者也的。」說著朝昭武帝道:「陛下,老臣一向不過問朝廷政務,但這些年來,我大秦官場被一些人搞得越來越不像話。說什麼老夫也該問一問了。」

    昭武帝點頭笑道:「老太尉位列三公,乃是輔弼重臣。自然有資格過問。」

    李渾擼著鬍子哈哈一笑道:「那就問一問,」兩個燈籠似地眼珠子在文官陣中尋索一陣,盯住一個乾瘦老頭問道:「田大人,我問你,這些個士子們所請。到底有沒有道理?」

    田憫農暗叫晦氣。卻不敢怠慢,跨步出列拱手道:「回太尉大人。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

    李渾一瞪眼,粗聲道:「乾脆點!別這個那個的,帶卵不?」

    田憫農咽口吐沫,苦笑道:「士子們所說的確實是實情,提出的對策也切中要害,可是去年北方東方六省大範圍遭災,若大規模減稅的話,朝廷的財政定然是難以為繼的。」

    李渾很認真地問道:「若是暫不驅逐難民回鄉呢?」

    田憫農無奈笑道:「這前些日子不是在朝會上議過了麼……」

    李渾撓撓頭道:「沒印象了,再說一遍吧,」說著瞪眼道:「很費事嗎?」

    田憫農連忙搖頭道:「不費事,我說我說,戶部希望他們回去趕春耕。」

    李渾咯咯笑道:「這事兒我算聽明白了,明明是你們做得不對嘛!」說著伸出蘿蔔粗地手指頭數算道:「你們想讓那些難民回去種地,但他們回去也交不起稅,所以乾脆賴在這裡不走,是不是這個意思?」田憫農艱難的點點頭道:「是這個意思。」

    李渾吹鬍子瞪眼道:「荒謬!這不是既要馬兒跑的快,又要馬兒不吃草嗎?」說著朝昭武帝笑道:「陛下,咱不能幹這種缺德事兒啊!這些個難民就先不攆了吧。」

    此言一出,文官心中齊聲大罵起來,目光變得要多幽怨有多幽怨。天可憐見的,若不是為了支付百萬大軍的巨額軍費,財政能困窘到寅吃卯糧的地步嗎?而李渾居然還到回頭來罵他們缺德,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田憫農忍不住生硬的回一句道:「若是太尉大人不再追要征東鎮南三軍的軍餉,下官便不攆人了!」

    這哪能答應,李渾粗聲道:「兵士們保家衛國、浴血奮戰,若是連欠了一年的軍餉都拿不到,豈不是要寒了心!」說著吹鬍子瞪眼道:「到時候誰來保衛你們地家人安危?」

    文彥博不陰不陽道:「所以政務的事情很是複雜,太尉大人不太熟悉的話,還是少插嘴的好。」

    論起耍嘴皮子,三個李渾綁一塊也不是文彥博的對手,被噎地直翻白眼道:「反正這事兒你們得改,不然老夫絕不答應。」

    文彥博微笑道:「容我們再議,總會拿出個各方都滿意地方略來。」

    李渾卻不依不饒道:「別的再說,那些難民怎麼辦吧?」他有意促成難民第三次進城,這對文彥博地威信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一直看熱鬧地昭武帝笑道:「這事兒就不勞二位操心了,」說著看向秦雷道:「雨田。你那京山城不是還缺幾萬勞工嗎。朕看你就先接收一下吧。」

    秦雷苦笑一聲道:「本想要些精壯地勞力,但父皇有命,兒臣只有遵旨了。」他知道昭武帝這是在顯示能力、邀買民心,自然要無條件配合了。

    昭武帝頷首笑道:「很好。」便沉聲道:「說第二件事吧。」他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久。

    方中書趕忙恭聲道:「第二件事是查舞弊,請求朝廷根據我等上交的相府賬冊。嚴查歷年科場舞弊,追究犯官責任,嚴懲以彰國法!還我大秦千萬學子一個公平乾淨的科舉考試。」

    李渾聽了咯咯一笑道:「這事兒牽扯到丞相大人,他理應避嫌,老夫只好勉為其難的再管上一管了。」

    聽他大放厥詞,文彥博不悅的哼一聲道:「哪有什麼貪贓賬冊,純屬污蔑而已。老夫無需避嫌。」

    李渾咯咯一笑道:「相爺別急嘛。用句你們讀書人地話講,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嘛!」說著朝昭武帝拱手道:「老夫願意領銜查處此案,還丞相一個清白!」只要可以主理此案,大秦的官員還不隨他蹂躪?到時候順者昌逆者亡,看誰還敢不聽話?老頭的算盤不可謂不精。

    昭武帝心中一凜,知道這老小子是想借此插手政務,不由看了秦雷一眼,暗道:兒啊,你這法子有些危險啊……

    感受到昭武帝的目光。秦雷微微一笑道:「此案涉及社稷重臣,不宜暗室私訊,更兼證據確鑿,簡單明瞭,兒臣建議當朝審理。」說著環視下御階之下。悠悠道:「有父皇和百官共同見證、才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

    李渾不由哈哈大笑道:「五殿下畢竟還是年青。老夫在這朝堂上站了五十年,還沒聽說過有什麼當堂審理一說。」

    卻聽刑部尚書魏箏義站出來道:「太尉大人所言差矣。王爺所說的乃是正理,我《大秦律》上寫得清清楚楚,朝堂會審乃是高於三堂會審的頂級審訊級別,適用於對三公三孤的訊問。」

    他剛說完,又聽田憫農和公輸連出列拱手道:「臣等附議。」

    李渾萬沒想到這三位居然會同意秦雨田地提議,嘿嘿一笑道:「二位王大人意下如何呢?」

    二王對視一眼,心道:咱們那位可是說要保住相爺地,看這形勢,太尉要吃人、陛下卻只是要割肉……想到這,王辟延出列道:「我等以為魏大人乃是權威,所說應該不錯。」

    那邊文彥博看見蔣系李系的幾位尚書如此作態,知道定是出自老丞相的授意,心中不由喟歎一聲,暗道:若還想東山再起,也只能如此了。想到這,便做個手勢,示意手下官員齊齊出列道:「我等附議……」

    李渾頓時沒了辦法,他身後人也不少,但都是禁軍將軍、兵部郎官之類的,全都插不上話呀。正是因為急於扭轉這一局面,他才想把文彥博徹底摁到,取而代之。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明白了----自己掉進了別人的算計:白白給人當槍使了一會不說,還交惡了一眾文官。但這邪火偏偏還沒出撒、沒處放的,因為自始至終就沒有任何人針對過他。是他自己看著眼饞,非要跳進陷阱中去,吃了一口泥巴能怨誰?

    李老頭氣哄哄的退回去,冷笑一聲道:「若是你們敢胡搞,老夫可是要發飆的。」算是同意了此事。

    昭武帝淡淡笑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魏愛卿,你是看過那賬冊的,就交給你主審吧。」

    魏箏義面色凝重道:「遵旨。」說著大步出列,恭敬跪接了天子劍、欽差印等信物,這才轉身面對百官道:「現在下官奉天子令,當朝訊問,請百官配合,若有問詢,務必如實答來。」

    眾官員齊聲應諾,心中卻明白,方才丞相大人答應當堂會審,便是接受了陛下地安排,現在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魏箏義卻一本正經道:「上證物!」便有個小太監端上一本薄薄的賬冊。魏箏義拿起那賬冊隨手翻幾下。沉聲道:「這本賬冊上乃是今年科場受賄地記錄。時間、人名、金額俱全,相爺您可認得?」

    旁聽地士子們早就從昭武帝那聽到風聲,所以見賬冊被動了手腳,都沒有表示異議的。

    在場官員齊齊鬆了口氣,他們原本得到地消息說。舉子們上交地是一本厚厚的賬冊,記載了從昭武初年至今地所有科場舞弊記錄。若是那樣的話,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但現在來看,暴露的只是今年的受賄名單,似乎與他們沒什麼干係。鬆口氣之餘,官員們抱團到底的決心也就淡了很多。

    看見那瘦了一圈的賬本,文彥博也是一愣。不假思索道:「沒見過。寒家的賬本都要比這個厚很多。」

    魏箏義冷笑一聲道:「但是上面地字跡可頗為面熟。」說著對禮部尚書文彥韜道:「文尚書,麻煩您過來認一下,這是誰地字跡?」

    文彥韜也以為這是一本假造的賬冊,心情輕鬆的走過去,還輕鬆笑道:「看看就看看,難道是本官寫得不……」只看了一眼,成字還沒說出來,面色一下子就變得煞白。

    只見上面的一筆一劃是那麼的熟悉,分明就是他親筆寫上去的。這賬冊竟然就是相府丟失的一本。只是不知為何缺了大部分罷了。

    文彥韜渾身汗如漿下,徹底的六神無主了。

    魏箏義微微一笑道:「到底是是不是您寫的呢?」文彥韜想要搖頭,卻知道只要找到自己往日地文書一比較,任誰也能認定這就是他的手筆,不由咽口吐沫。僵在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文彥博見弟弟這樣子。哪能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心念電轉間,便換上一副震驚的表情道:「彥韜。真是你寫得嗎?」兩隻眼睛殺人一般盯著文彥韜,咬牙切齒道:「你可要考慮清楚了再回答!」

    文彥韜聞言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篩糠般的嗚咽道:「大哥……弟弟不肖,是我鬼迷了心竅,背著您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不是傻子,知道此時必須壯士斷腕,保全家族,自己才有東山再起地可能,否則大家一起玩完。

    文彥博聞言渾身一顫,晃悠著就要摔倒。邊上地文銘禮趕緊扶著,好半天他才緩過勁來,一臉沉痛道:「你怎能作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大比乃是國家的掄才大典,關係到我大秦地未來氣運,來不得半點馬虎,你竟然敢以權謀私……」說著便掩面哭道:「家門不幸啊……」

    文彥韜卻沒有心情跟著一道演戲,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心裡感覺怕極了,霎時升起一絲明悟,鮮衣怒馬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未來……沒有未來了。

    魏箏義面色慼慼道:「還有一個人證,」看一眼邊上的太監,沉聲道:「帶人證。」太監們便把一個嚇得渾身篩糠的乾巴老頭拖上來,正是那日向文銘禮行賄的倪巴倪大爺。

    一看見這老頭,文銘禮便打個激靈,暗道要壞事。

    果然,倪大爺一回過神來,就朝著他撲了過來,幾個太監都沒拉住,口中還嚷嚷道:「文參議,你這個大騙子,你說給俺個進士當當,把俺家裡的東西騙了個精光,就剩下一頭小毛驢了。」

    後面的太監上來將其仆倒在地,卻還是讓他一把揪住了文銘禮的褲腿,鬼哭狼嚎道:「咋就把俺抓起來呢?俺不當進士了,你還錢!」

    文銘禮使勁提著褲子道:「少在這血口噴人,就你這熊樣的還想當進士,雞屎還差不多……」

    「你你,你不認帳,你生兒子沒屁眼,俺有證據!」只聽倪大爺氣急敗壞道。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六章 京都變奏曲之結局

    文銘禮嘴硬道:「就算真有人許了你個進士出身,也不是本官!」

    趴在地上的文彥韜哀嚎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就這樣了。

    誰知那倪大爺是有備而來,從懷中掏出個牛皮袋子,嘩啦往地上一倒,便落下一地白條子,隨手抓起一把道:「青天大老爺啊,俺可沒說瞎話啊,這就是當時俺們兩個過戶的條子,您老看看,上面可都有他的簽名。」

    文銘禮心裡咯登一聲,知道是瞞不過了,趕緊跪下道:「那是二叔讓我幫忙來著,我可啥事也不知道。」

    文彥韜慘笑一聲道:「不錯,當時我忙不過來,便讓銘禮幫著接受一下,他確實不知情。」說完撅著屁股叩首道:「陛下,罪臣鬼迷心竅,欠了人家巨額賭債,這才想藉著大比撈些錢財。我大哥和侄子卻是完全不知情啊……」

    昭武帝猛地一拍扶手,冷哼道:「真的是你一人所為?」

    文彥韜磕頭如搗道:「確實是罪臣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

    昭武帝自然要憤怒的斥責他一通,說些狗膽包天、鬼迷心竅之類的話兒應景。好一會兒才沉聲道:「魏愛卿,你意下如何?」

    「據微臣所知,文彥韜所言不虛,相爺應該不知情,是無辜的。而文參議雖受蒙蔽,卻實實在在接受了賄賂,算是個從犯。應該得到一定的懲戒。不然不足以顯示我《大秦律》之公正。」他知道,僅僅處置一個文彥韜,昭武帝是不會滿足的,是以又把文銘禮地屁股奉獻了出來。

    但昭武帝顯然要地更多,狹長的雙目閃爍道:「這麼大的事情。他文彥韜一個人就可以操持過來嗎?」

    文彥博心中一陣惱火,老子都把弟弟兒子獻出來了,你還不知足?莫非以為我老文是任你捏的軟柿子不成?剛要發作,卻聽昭武帝幽幽道:「禮部的官員恐怕也難辭其咎吧?」

    原來他要禮部……文彥博強行把怒火壓下來,他知道,昭武帝手中有另外一本半賬冊,若是鬧個魚死網破地話……他這條老魚是死定了。而昭武帝的破網還是可以修補的。

    所以見昭武帝沒有趕盡殺絕。他竟硬生生嚥下這口窩囊氣,心中兀然想到出事前的那天晚上,他夫人所說的老爺宰相肚裡能撐船,他終於相信自己的肚量不是一般大了。

    看文丞相雖然面色陰沉似水,卻始終抿嘴不語,魏箏義心中歎口氣道:「禮部諸位大人難以洗脫嫌疑,微臣建議先停止其職務,再由刑部會同大理寺作為另案勘察。」

    昭武帝點點頭,輕聲道:「相爺意下如何啊?」文彥博無聲冷笑一下。淡淡道:「可以。」禮部兩位侍郎噗通跪在地上,大叫冤枉,卻被金甲武士拖出了大殿……咆哮朝堂是要吃板子的。兩位可憐地侍郎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擄掉了官職,送進了大牢,再也沒有前程可言。

    待大殿恢復了安靜。昭武帝看一眼麴延武。微笑道:「麴愛卿,禮部就交給你了。相信有文彥韜這前車之鑒,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麴延武趕緊出列叩謝道:「謝主隆恩,微臣定然引以為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昭武帝點頭笑道:「你且起來,眼見大比在即,禮部有剛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你的任務很重啊。」這個禮部尚書的位子,是他早就許給麴延武的,雖然費盡周折,但好歹沒有食言,昭武帝心中的高興勁就別提了,遂大方道:「你的兩位侍郎還空著呢,回去想想有什麼好的人選,推薦上來吧。」

    麴延武謝恩退下,昭武帝便板下臉來,冷冷道:「魏箏義,你說這兩叔侄應該如何處置吧?」

    魏箏義沉吟片刻,緩緩道:「文銘禮雖然參與這大案之中,但念其乃是初犯、又不知情,判其杖四十、徙兩載即可。」

    昭武帝點點頭,沉聲問道:「文彥韜呢?」

    看文彥博一眼,魏箏義咽口吐沫道:「大辟。」所謂大辟就是死刑,按血腥程度由低到高分五種:絞刑、斬首、棄市、戮、凌遲五種。

    「太籠統了……」昭武帝不悅道。

    「絞刑。」魏箏義見文彥韜已經嚇暈過去,趕緊補充道:「但文彥韜乃是三等候爵,只要不是謀逆重罪,依律可以抵命。應改為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昭武帝面色陰沉道:「便宜了他地狗命……」冷哼一聲道:「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文彥博彷彿一下老了十歲,良久才緩緩的點頭道:「謝……陛下垂憐……」那邊的李渾面色也難看得很,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見文氏叔侄都被帶下,昭武帝心中十分快意,面上卻依舊不鹹不淡道:「諸位臣工要從此次事件中汲取教訓,引以為戒啊。」眾位大臣唯唯諾諾的應下,至於能不能聽到心裡去,就不敢打保票了。

    訓示完了大臣,昭武帝又轉向十個旁聽的士子,微笑問道:「對於這樣地結果,你們可滿意?」

    十人趕緊叩首道:「謝陛下隆恩,我等十分滿意,只是有一點小小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昭武帝呵呵笑道:「當講,雖然是旁聽,但哪能一句話不說呢。」

    見皇帝答應了,最前排跪著地商德重道:「我等回去,必會全力說服諸位同年,但唯恐人微言輕,誤了陛下大事!」

    昭武帝早就注意到,這個焦黃面皮的書生隱隱乃是十人地領袖。對他自然要高看一眼。溫和笑道:「所以呢?」

    「請求陛下選派一位我們士子都信任地大人,監督整個科舉過程,也好讓外面地同年放心。」商德重叩首道。

    昭武帝沉吟片刻,才展顏笑道:「有理,得選個你們中意的監試官。」說著一指御階邊的秦雷道:「你們看他怎麼樣?」

    士子們一看是五殿下,不由大喜過望道:「王爺仁義公正、鐵面無私,正是我等士子之楷模,最為合適不過。」

    秦雷靦腆道:「其實我也沒那麼好。」

    昭武帝微笑道:「本次春闈的監試官便由雨田擔任。」又看看階下百官,心中快意無比的發號施令道:「提調官依例由禮部尚書擔任。」大秦地粗放也體現在科舉上,監試官便是主考,提調官便是考務總管。就是這樣簡單。

    若是放在前代。那可複雜多了,一次春闈要安排一位主考官、三位副考官、兩位監考官,以及十八房同考官,至於提調、監場、搜查、受卷、彌封、謄錄、對讀之類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且還有一位獨立於整個體系之外的監試官----也就是秦雷現在的位子----直接代表皇帝監視整個考試過程,而不像現在這樣,主考監試一肩挑。

    當然,這種由繁到簡的變化,與科舉的公正性下降不無關係----監考人員越少。監考程序越簡單,就越容易作弊不是。

    見這爺倆要把好事佔盡了,李渾終於忍不住出聲道:「陛下,五殿下的學問好像與老臣半斤八兩吧,這種水平能當主考嗎?」這話算是說到點上了。引得文官們暗暗點頭。

    昭武帝右手輕輕撫摸龍椅扶手。微笑道:「此次主考需要以德為重,至於學問嗎。雨田是差了點,」呵呵一笑道:「不過不要緊,朕會找個飽學之士作副考官,補足這一點地。」對於今日之安排,他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地,以有備對無備,自然無往不利。

    李渾這下無話可說,只好怏怏的閉上嘴。見無人再出班奏報,昭武帝沉聲道:「諸位臣工,朕要告訴你們一件事,」用輕蔑的眼神掃過台下眾人,冷笑一聲道:「其實士子們進呈的賬冊還有一半。」

    說完從袖中掏出本賬冊,厚度竟是先前那本的數倍,隨手一翻道:「這本的時間跨度有些長,從昭武初年到昭武十五年……」一眾官員剛剛放下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除了幾位部院首長,他們大多是這個時段的進士,心中不禁一片冰涼,暗叫道:難道真要魚死網破了?

    看到朝中一片愁雲慘淡,昭武帝心中十分快意,但面上仍冰冷道:「你們當中的很多人也許不以為然,以為法不責眾,大秦離了你們就玩不轉,所以仍然心存僥倖,是不是?」

    這位向來以隱忍面目示人地帝王,終於藉著秦雷苦心營造出來的優勢,發散出了陣陣威儀---他的誅心之言仿若一道道利箭,刺得官員們大汗淋漓的低下頭去、伏跪在地。

    嘲弄似的笑一聲,昭武帝起身道:「你們地算盤沒打錯,朕地大秦現在離不開你們,」還未待官員們回過神來,他又話鋒一轉,冰冷道:「但是將來就說不定了!」

    一揮手,老太監卓言便捧上一個鐵盒,昭武帝將那半本賬冊扔進鐵盒之中,當著眾臣的面將鐵盒上鎖,再用黃色地封條封住,最後用硃筆一劃,算是完成了封印儀式。

    百官面面相覷,不知道昭武帝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直到那硃筆一勾,才聽他沉聲說道:「朕對上蒼天父、列祖列宗起誓:今日兒臣元儻將賬冊封存三年。只要我大秦官員能夠洗心革面、改過自新、奉公守法、恪盡職守。三年後,此盒將原封不動投入熔爐、化為烏有,爾等皆為無罪之身。若是仍不思悔改,三年後咱們一一清算。」

    說完厲聲問道:「聽清楚了沒有?」聲音在大殿中盤旋迴盪,更顯得高亢嘹亮。被他這番連揉帶撮、百官早就沒了起先的鬥志----人最怕沒有希望,一旦有了希望,甚至可以輕易放棄原先堅持的一切。也要將其抓住。只見百官屁股撅得高高地。情真意切道:「謝陛下寬宏,我等必將洗心革面、改過自新、奉公守法、恪盡職守……」竟是將昭武帝地十六字真言當場背誦一遍。

    「退朝。」百官山呼萬歲之後,心滿意足的昭武帝便翩然而去。

    見皇帝走了,李渾狠狠吐口惡氣,粗聲道:「咱們也走!」便帶著一干憋屈的手下離了大殿。直到騎上馬。一直沒撈著說話機會的李二合終於發言道:「我怎麼覺著咱們被耍了呢?」

    李清也一臉贊同道:「我發現咱們家的優勢還是在軍力上。」這話說得婉轉,言外之意,論鬥心眼子、磨嘴皮子,咱們仨綁在一起,也玩不過皇帝、秦雷、文彥博中地一個。

    聽兩個子弟如此評價,李渾氣的直哼哼,嚇得兩人趕緊與其保持距離。還滿懷忐忑的致歉道:「我們就是一說。若是不中聽,您就當我們是放屁,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哪知李渾一反常態的頹然道:「咱們李家人對陰謀詭計的把握上,就是差點事兒……特別是陰先生不在場的時候。」說著兩個黑眼珠子使勁往下瞅道:「後悔啊,若是聽陰先生的,沉住氣,等他們演完戲再上,怎會落到現在這般兩手空空地地步呢?」上次京山營地事情,再加上機關陣被破。讓陰先生的威望大跌,連帶著對他的分析謀劃也開始質疑起來。

    實際上京山營那次也好、機關陣被破也好,皆是因為一人---鬼谷先生樂布衣爾,而陰先生只是與樂布衣齊名的神機先生之徒,輸給他也算正常。但這事兒可沒地兒說理去。雖鬼氣森森但水平其實很高的陰先生。只好硬吞下這兩個又臭又硬的苦果,一陣陣反胃的同時。心裡八成還在嘀咕:到底是誰這麼討厭呢?

    見老爺子沒有照例打人,李清和李二合慶幸之餘,也不忘連聲安慰道:「陰先生不是說了嗎,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麼陰謀詭計都沒有作用。咱們好生練兵,等來年開春把那禁軍元帥奪下來,就算他們放個屁都有陰謀,又能頂什麼用呢?」話說這叔侄倆是徹底跟屁較上勁了。

    李渾終於被說得笑了起來,狠狠拍拍兩人膀子頭,放聲笑道:「不錯,這次沒聽陰先生的,是我地錯,」說著一指西邊道:「走,回家跟陰先生道個歉,再討個主意去。」兩人眉開眼笑的擠擠眼,暗道:老爺子真好哄。

    看著李家三人絕塵而去,陛前扶欄而站的文彥博竟然有些嫉妒,直到完全看不見三人的蹤跡,這才收回了目光。雖然身邊站滿了一眾官員,但是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孤獨,依然無可抵禦地襲上心頭。

    「老夫想靜一靜。」視線無神地掃過眾人,他嘶聲道。一干官員神態各異的表達了關心和安慰之後,便如潮水般地退去……都辰時了,大家還沒吃早飯呢,何苦要陪一個明日黃花的老相爺在禁宮裡散步。

    既然陛下向天起誓不追究,那就一定是不追究,這就給了百官一個重新站隊的機會,此時此景此等情況之下,大伙都希望的離這個晦氣當頭的老傢伙遠一些。

    長長的青雲道上,形單影隻的走著大秦的丞相,他的背影有些蕭索、身形有些佝僂。撫摸著刻滿歲月的漢白玉欄杆,文彥博想起三十三年前的一天,他便是踏著這條青雲道,第一次進了宣政殿,參加了先帝的殿試。而後他的仕途便真的平步青雲,一路順風,僅用了十五年,便當上了一國宰相,權傾天下。

    十八年後,他又要沿著這條青雲路下去了……他的榮譽、地位、自尊、信念、威望,甚至是兄弟、兒子,一切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後的大殿之中,就這樣孑然一身的離去了。

    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雖然他還是丞相……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七章 京都變奏曲之餘韻

    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有愁雲慘淡的、就有歡天喜地的。

    就在文丞相孑然而過青雲道的時候,昭武帝卻在乾明宮中興奮的手舞足蹈。只見他一邊大步在屋裡踱著***,一邊揮舞著雙手,做出些奇怪的動作。那張總是白颯颯的臉上,居然因興奮而生出了些許紅暈。

    秦雷和卓言靜靜站在一邊。看昭武帝一會兒仰天長嘯、一會兒淺吟低唱。秦雷有些不明白,小聲問道:「陛下唱的什麼?」

    卓言低眉順目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秦雷點點頭,皮笑肉不笑道:「豪氣……」心中卻哂笑道:得瑟個什麼勁兒啊……對於昭武帝摘桃子這件事,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依舊憋了一肚子氣。

    好半天,昭武帝才從自我陶醉中醒過來,對秦雷放聲大笑道:「雨田啊,朕今兒是真高興,陪朕喝酒去……」他今天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便宜佔盡,實在是不得不開懷、不得不暢飲哇!

    秦雷乾笑一聲道:「孩兒求之不得。」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好在昭武帝自己吃肉,還沒忘了給他點湯喝。

    卓言聽了,輕聲道:「陛下,偏廳已經備膳。」

    昭武帝卻搖頭笑道:「今兒春光明媚,不在屋裡頭憋著了,朕去花園用膳。」卓言瞅瞅外頭,只見天陰了吧唧的,似乎還有點兒小北風。心道:這還叫春光明媚啊。但見陛下難得歡樂開懷。也就不掃他老人家的興致了,趕緊吩咐小太監們在御花園中尋一處涼亭,掛上竹簾、擺好炭盆。這才昭武帝與五殿下過去。

    待父子兩人到了那名為平旦地亭子,昭武帝又是一番感慨道:「卓言啊,你有心了。這個亭子選地好,平旦既是黎明,咱們大秦朝的黑夜過去了,黎明已至啊!」

    卓言心道:我就尋思著這兒避風了。掀簾子請二位進去,便見桌上擺著小炭爐,爐中湯汁沸騰,散發著濃濃的牛肉香氣。爐邊擺著幾樣清口菜蔬。還有一壺燙好的貢酒。

    昭武帝招呼秦雷坐下,父子兩人先用些四珍湯燉牛肉暖胃,昭武帝便舉起酒杯,滿面笑容道:「雨田啊,這是慶功宴,你可要開懷暢飲哦。」

    秦雷趕緊舉杯道:「父皇今日大發神威,孩兒看的心潮澎湃,早就想敬您一杯了。」昭武帝咯咯一笑,便與他一碰杯。仰脖喝下一盅,口中還嘖嘖做聲道:「好酒好酒……」

    好什麼好?都淡出個鳥來了……秦雷腹誹道,他是飲慣烈酒地,對這種清淡的酒水很不感冒。但昭武帝喜歡,因為喝這種酒能顯得他酒量大些。只聽他微笑道:「今日能重掌朝綱。多虧雨田你的張良妙計啊!」說著與秦雷碰一杯。哧溜一聲,又乾一杯道:「說吧。要父皇怎麼賞你?」想了想道:「晉你為親王吧。」

    秦雷趕緊擺手道:「兒臣才多大年紀,就晉親王,豈不是沒了進步的空間,那樣人聲會沒有意義的,求父皇換個賞賜吧。」開玩笑呢,現在若是晉了親王,老大會怎麼想?他在外面浴血奮戰十多年,九死一生、功勳卓著,也不過才是雙郡王而已,現在秦雷小小年紀、毫無戰功,就成了親王,難免會讓他不快。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親王與郡王,在秦雷眼裡是沒有區別的。

    聽他如是說,昭武帝似笑非笑道:「進步空間……還是很大的……」說完這句含含糊糊、又給人無窮幻想地鬼話之後,他又笑道:「那你想要什麼賞賜啊?」

    秦雷腆著臉笑道:「過年時父皇就給我一個賞賜,孩兒還想攢著,換一個大地。」他心裡隱隱覺得,自己有必要這樣做,至於為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昭武帝見其一次次立功而不要賞賜,知道他所圖匪淺,瞇眼看他一會兒,咯咯一笑道:「還是那句話,朕給你的,誰也奪不走,不是你的,你千萬莫奢求。」

    秦雷心中暗罵道:小氣鬼,我還沒說要什麼呢。面上還要微笑道:「孩兒知道了。」兩人各懷鬼胎的喝一陣子,昭武帝便有些暈乎了,捏著酒杯悠悠笑道:「今日算是把政權收回一半了,自此以後,朝廷的一應政務,再也不是他文彥博一人說了算了……」

    秦雷笑道:「是呀,經此一役,魏箏義、田憫農、公輸連等人皆與文丞相貌合神離,其餘眾官也是心中惴惴,只要父皇廣修仁政,不計前嫌,他們必然會棄暗投明的。」

    昭武帝點點頭道:「朕會懷柔視之的,」說著微微嚴肅道:「你最近就不要做別的了,專心把大比籌劃好了,準備讓誰當你的副主考啊?」

    秦雷想一想,輕聲道:「據說國子監祭酒叫孔什麼地,是至聖先師的嫡傳子孫,飽學之士、名正言順,兒臣以為最佳。」

    昭武帝點點頭道:「那人叫孔敬德,他們家是當年武宗皇帝從齊國請過來的,用意是尊奉孔子,鞏固皇權。只是這些年國內紛爭,他家那一套派不上用場,也就有些怠慢了。」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此人兒臣見過一面,學問是極好的,且品性高潔、極是愛國,現在這個局面下,正需要他的道德文章來幫著挽回士子們地

    昭武帝又喝一杯,嘖嘖有聲道:「雨田考慮地不錯,不過這人的品秩有些低了,與副考身份不負,」想一想,對邊上侍立地卓言道:「記下來。授孔敬德以翰林院學士。仍兼任國子監祭酒。」

    卓言尷尬笑笑道:「陛下,翰林院學士乃是五品官,而國子監祭酒是從四品……」

    昭武帝微一愣,才恍然大悟,面色微紅道:「朕說得是翰林院學師。師傅的師,三品虛職,傳旨去吧。」卓言見皇帝有些惱了,不敢觸他地霉頭,乖乖恭聲應下,退去傳旨不提。

    待他走後,亭子裡便只剩下昭武帝與秦雷兩人。昭武帝摸摸有些發燙地面皮。沉聲道:「這次掄才大典意義非凡,朕再給你配個副考官,巡查寺寺卿李光遠,你看可好?」

    秦雷心道,我能說不好嗎?趕緊點頭應下,又聽昭武帝道:「等考試前一天,你親自來領取試題。」接著一臉嚴肅道:「這次定要選些人才出來,你休得學那文彥博徇私舞弊、妄圖操縱科舉。」

    秦雷面上儘是惶恐道:「孩兒怎敢……」說著便一本正經發誓道:「孩兒保證不讓任何人魚目混珠……」

    哪知昭武帝卻幽幽道:「也不要太過死板,像今日那朝堂上那十個考生就很優秀嘛。若是有什麼閃失的話,豈不是國家的損失?」

    秦雷心中暗罵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卻還要一臉理解的點頭應下道:「兒臣知道了,不讓國家有一絲損失。」

    昭武帝也覺得自己有些無恥,與秦雷虛碰一杯,自我辯解道:「主要是用人之際。不得不行此權宜之計。下不為例了!」

    秦雷笑著敷衍道:「父皇聖明,兒臣高山仰止、崇拜不已。」

    「還不是文黨鬧得!」昭武帝夾一塊牛蹄筋。放入口中道:「早晚要將這些個貪官污吏統統換掉……」他的牙齒已經有些鬆動,根本咬不動那大塊地蹄筋,咀嚼的動作不由有些大,看上去竟有些猙獰。

    秦雷只好假裝沒看見的,一個勁的低頭喝湯,心道:您老快吐了得了。但今日昭武皇帝陛下顯然老夫聊發少年狂,硬要跟那塊蹄筋較勁,累得腮幫子發酸、牙花子發麻,還是沒有咬動。一生氣,就將其硬吞了下去。

    但他顯然低估了那蹄筋的粗細,高估了自己喉嚨的粗細,只聽哦哦一聲,昭武帝的喉嚨竟然被牛蹄筋生生卡住。大秦皇帝陛下頓時滿臉憋得通紅,雙手使勁拍打起桌子來。

    秦雷和亭外一眾太監也發現情況不對,趕緊上前救助已經快要窒息地皇帝陛下。小太監們嚇壞了,這老頭子要是死翹翹了,他們可都要陪葬地。有的哭天搶地道:「陛下啊,您怎麼了,您可不能有事啊……」有的尖叫道:「快傳太醫!」太監們圍著昭武帝,有的去掐他的人中、有的去拍他的後背、有的去揉他的肚子,一時間場面混亂極了。

    不知怎地,看著老頭子這樣,秦雷心中竟有些……開懷。看著太監們折騰一會兒,他也不敢耽擱太久,上前將圍在昭武帝身邊的太監扒拉開,口中大喝一聲道:「都住嘴,陛下需要安靜!」

    太監們一下就被他給鎮住了,只見隆威郡王殿下給昭武帝叩首道:「父皇,事從權宜,孩兒得罪了。」說著便霍得起身,扳住昭武帝的肩頭,將他的身子壓得微微前傾,撤回一手握成拳頭道:「得罪了!」說完便猛地一個勾拳擊了出去。

    在太監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秦雷那醋缽大小地拳頭,真真切切、結結實實地命中了昭武帝柔軟的小腹,正中龍袍上最大地一顆龍頭,頓時將那龍頭砸得凹陷下去。

    只聽哦哇一聲,昭武帝渾身猛地一顫,便將那卡住喉嚨的蹄筋吐了出來,自然也唏哩嘩啦的連帶著些酒水口水汗水淚水鼻水之類的。

    看著昭武帝雨後菊花一般的臉蛋子,秦雷一臉的惶恐,俯身使勁叩首道:「父皇恕罪,方才情況緊急,兒臣實在是情不得已啊……」

    昭武帝捧著肚子連續發出吼吼的聲音,既像是在叫,又像是在笑,不過看他的表情,八成是在叫。小太監們見陛下脫離危險,趕緊重新圍上來,捶背的捶背、揉肚皮的揉肚皮。

    這些人平時受了秦雷無數地好處。此時自然要替他說話。一個個把才纔地情況誇大到千鈞一髮、危在旦夕、嚇死活人的程度,讓昭武帝更加確定自個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好半天,昭武帝才緩過勁兒來,雙手揉著肚子,一腳踹在秦雷膀子頭上。沒好氣道:「滾!……哎呦……」

    那一腳軟綿無力,秦雷卻偏要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捂著膀子小聲道:「父皇保重,兒臣改天再來看您。」說完便一溜煙跑掉了。

    看他的背影,那是標準的落荒而逃,可要是繞到前面看看他地表情,卻分明是一副偷了雞的狐狸樣。

    跑出老遠。秦雷才放緩腳步。還一臉感慨道:「終於了了一樁心願,以後還有什麼可追求的呢?」他曾經以為毆打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已是快樂的極限;卻不曾想到,命運還給了自己毆打貴妃的機會。

    他不是個不知足的人,當上蒼又讓他兩次毆打太子,他便已經知足了。雖然在夢裡十分想暴扁昭武帝,但在現實中卻從不作此奢望……毆打一國皇帝陛下,太玄幻了吧。

    然而今日,上天垂憐。他竟然真地打了大秦地皇帝陛下,這怎能不讓他幸福的快要飛起來呢?也許是老天爺看我老頭子被欺負的太慘了吧……秦雷很認真的猜測道。

    直到見過瑾妃,與她說會子話,在到後堂見永福詩韻時,他臉上仍舊掛著開心的笑容。

    永福正在午睡。繡房中只有詩韻在垂首做著女紅。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詩韻驚喜的起身,正與秦雷看了個對眼。好半天。她才想起什麼似的,把手中的活計往身後一藏,小聲道:「公主睡了。」

    秦雷心中好奇,若是雲裳在做活,他一定會奪過來看看。但詩韻素來端莊,兩人也不算太熟,他自然不好與其打打鬧鬧,只好點點頭,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詩韻也紅著臉從裡屋出來,站在秦雷面前,款款行禮道:「民女參見殿下。」

    秦雷有些尷尬道:「忒客氣了點吧?」心道咱倆都那啥了,還有啥好參見的啊。

    卻聽詩韻柔聲道:「這裡不比溫泉宮,若是民女有失禮的地方,別人會笑話公主的。」

    秦雷這才釋懷道:「我還以為咱倆的關係又倒回從前了呢。」

    詩韻顯然聽懂了秦雷地這句混賬話,玉頸一下變得通紅通紅,低頭蚊鳴道:「殿下再說……人家可要回去了。」

    秦雷眉開眼笑地低聲道:「這才對嘛,民女民女的多生分。」又一本正經道:「李醫官,孤要問問你公主地病情,跟我出來一趟吧。」說完朝詩韻擠擠眼睛,轉身離去。

    「遵命。」詩韻脆生生應一句,便跟著秦雷出了房間,在後花園一前一後漫步。

    秦雷放緩些腳步,詩韻便稍微加快點,僅僅落後他半個肩膀,兩人沉默的走了一陣,終是秦雷打破了安靜,輕聲道:「永福身子如何了?」

    詩韻微微一笑,輕聲道:「那樂先生的方子很厲害,公主現在疼痛大減,用膳休憩都很好,身子旺健了許多呢。」說著悠悠歎口氣道:「最多一年,就能大好了。到時候,也用不著我這半吊子醫官了。」

    秦雷先是一怔,旋即尷尬笑笑,撓頭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詩韻紅臉輕聲道:「奴家不是那個意思,乃是有些捨不得這段自由日子。」又怕他誤會,姑娘鼓起全身勇氣,美目深深看了秦雷一眼,文鳴道:「奴家是相信殿下的。」聲音雖低,卻堅定不容質疑。

    想不到素來矜持的女孩,竟說出如此深情果決的話來,秦雷一時有些癡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八章 趕大集 玩鳥買糖人

    天氣漸漸轉暖,河面早已恢復通船,但那偶爾浮現的冰碴子,還是會提醒人們,冬天剛剛過去。

    雖然春風依舊料峭,但河邊柳樹上畢竟已經開始浮現出淡淡的鵝黃,這多少讓滿懷希望出來踏青的人們,不會太過失望。

    現在已是二月底,大比的籌備已經基本到位,秦雷便擱下手頭的活計、出來透透氣,反正那邊有麴延武、孔敬德、李光遠三個盯著,橫豎出不了大事。

    回府換身便裝,叫上早就企盼著的若蘭妹妹。此時積雪初融、青黃不接,到處黑一塊、白一塊、黃一塊的,正是一年中最難看的時節。兩人也沒有去遠處,出了府便沿著小清河漫步,好歹還能看個船來船往不是。

    若蘭今日穿一條嫩綠色的撒花裙子,頭上簡單的梳了個垂雲髻,卻將她的青春明艷恰到好處的襯托出來,顯然這身打扮並不是看起來那樣隨意而成的。

    她渾不在意四周景色的匱乏,甚至還滿臉幸福的輕聲哼著歌,那嬌憨動人的模樣,卻要比四下的風景美上數倍,引得船上水手紛紛側目。若不是看見前後如狼似虎的黑衣衛,水手們怕是要口哨聲四起了。

    若蘭也發現那些水手在看自己,趕緊住了口,低眉順目的站在秦雷身邊,小聲道:「奴婢不是故意的,爺莫生氣啊。」

    秦雷渾不在意的笑笑,輕聲道:「若是他們視而不見,我才會真的生氣呢。」若蘭一陣不依。雖然知道殿下沒有生氣。卻也堅決不在河邊散步了。

    秦雷便帶她往南,到鄉俗氣息最重地鐵獅子大街閒逛。還沒到地頭,就見著前面人山人海,秦雷奇怪道:「往日來時未曾見過這麼多人。」

    若蘭掩嘴輕笑道:「爺您有所不知,今兒二月二十六。正是南市大集地日子。」秦雷瞪大雙眼道:「是嗎,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說著一把抓住若蘭柔若無骨的小手,一臉緊張道:「這麼多人,莫要走丟了。」此時尚無滅絕人性的程朱理學,男女之防還不太重。

    若蘭小臉一下變得通紅,無力的抽了幾下手,發現被攥得緊緊地。便心安理得的任他握著擠進了人潮。興致勃勃的逛起來。

    鐵獅子大街平日裡便是中都百姓買賣東西的場所,現在又逢大集,人流何止多了一倍。這人一多,許多平時不多見的雜耍賣藝、民間手藝、小吃美食等等,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讓兩個久居深宮大院的男女青年看的目不暇接、直恨爹娘少生了兩隻眼。

    買上兩串晶瑩剔透地糖葫蘆,捧上一把香脆可口地炒榛子,兩人邊吃邊走,邊走邊看。看著前面圍了一大堆人。兩者相視一笑,便撒歡一樣擠進去,只見場中是一張桌子,桌上是一個鐵盒,桌邊一個帶鳥的中年人……呃。準確的說。應該是胳膊上停著一隻小鳥的中年漢子。

    眾人的眼光都被那紫色羽毛的小鳥吸引,只聽那漢子嘶聲道:「諸位。俺這小鳥可以把大錢從你們手裡叼出來,再放進這鐵盒子裡。」

    圍觀的百姓笑道:「扯呼吧你就,要真那麼神的話,你還出來賣藝作甚,把自己的鳥放出去,讓他往家裡到錢不就得了嗎?」

    卻見那漢子一臉不屑道:「那不成了偷雞摸狗了嗎?俺雖然是苦哈哈一個,卻也不稀罕那些髒錢。」說著清清嗓子唱道:「天生一個爹娘養,出門在外朋友幫,諸位大爺看一段,若是還成您打個賞!」

    唱罷一段,那漢子團團一躬道:「諸位大爺誰願意拿個昭武制錢出來試試。」眾人看看那加了蓋地鐵盒子,心道:這玩意哪是個鳥可以頂開的?若是真能頂開,那也算是看了一景,不就一個大錢嗎?便有不少人從袖子裡摸出一枚或幾枚銅錢,哄笑道:「你可能幫手,不然俺們就把你的鳥毛拔了。」

    那帶鳥漢子哈哈一笑道:「中!」說著一抖肩膀,那紫色小鳥便展翅飛出,輕巧的從一人手上把錢銜走。小鳥又轉身用鳥頭頂開鐵盒,將錢幣放進盒內,動作一氣呵成。眨眼之間,便飛回了那漢子肩上。

    帶鳥漢子手中便伸出一粒綠豆大小的鳥食,小鳥啄食了,又飛出去叼一枚銅錢回來放進鐵盒,再去找主人領一粒獎賞。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光看著小鳥出神,不一會兒便被那小鳥啄去十幾枚銅錢。

    這時那小鳥也吃飽了,那漢子便把它往肩上一擱,朝眾人團團作揖道:「謝謝各位衣食父母!」竟然是歇業了,眾人嘖嘖稱奇一陣,便漸漸散了。

    秦雷卻與若蘭留了下來,對那正在收拾攤子地漢子問道:「方纔還有那麼多地大錢沒收,你為何急著收攤呢?」

    那漢子憨憨一笑道:「俺的鳥飽了。」

    秦雷笑道:「我看你這鳥並不稀奇,只是訓練方法得當罷了,為何不多養兩隻,也好多收些銅錢?」

    那漢子使勁搖頭道:「俺爹說了,一隻鳥,死規矩!鳥多了,俺就沒飯吃了。」

    這漢子雖然說得稀里糊塗,秦雷卻聽明白了,點頭讚道:「不錯,若是鳥多了,一次把人家幾十上百文錢都叼走了,誰還跟你玩第二次?」說著打個響指,便有一塊碎銀子落在那漢子手中,只聽秦雷笑道「方纔沒有制錢,現在補上,」那漢子還沒反應過來,秦雷便已經拉著若蘭往下一個地方去了。

    兩人轉了一陣兒,又在一個專注擺弄小玩意地老人身邊駐足。只見那老者順手拈來幾根薄草,輕巧地折折扭扭。或變成一隻振翅欲飛的蜻蜓。或變成一隻無畏當車地螳螂,或變成一隻躍躍欲跳地青蛙,或變成一隻戲水的青蝦,草編的小龍威武神氣,草編的螞蚱活靈活現。

    老人邊上的攤子。是個吹糖人地青年,只見青年將鴿子蛋大小的糖稀揉在手裡,抽出一條含在嘴中。嘴裡一邊兒吹氣,手上一邊兒活動,不到二十息,一隻昂首挺胸的公雞,跳躍在手中。此外。剪頭影的、捏面人的、做絹人的、雕生肖的、繪風箏地。各有一手絕活。

    見若蘭看得雙眼發直,秦雷哈哈笑道:「買了買了,全都賣了。」石敢趕緊上來會賬兼當苦力。

    三人先來到那編草地老人身邊,那老者一聽說對方要包圓,有些不相信的問道:「您是說桌子上這十幾個都要了?都買得話可很貴的。」

    秦雷心中無奈道:難道我看上去買不起嗎?便裝傻問道:「難不成單買要便宜些?」

    誰知那老者居然點頭道:「是呀,一個小玩意三文錢,這一共是十五個,您得給六十文才行。秦雷目瞪口呆道:「等等等等,我小時候算術不好……」說著掰指頭算道:「六十文買十五個。一個就是……」

    「四文錢。」老漢真以為他不會算賬,很認真的答道。

    秦雷一手伸出三個指頭,另一手伸出四個指頭,在老頭面前比劃道:「一個買三文錢,我買的多了卻要四文錢。您非但不優惠。還要漲價……」說著一頭霧水道:「有你這樣做買賣的嗎?」

    那老漢也大睜著雙眼,一臉天經地義道:「您買的多了別人就買不著了。俺要是想讓別人也買,就得多出一份力,所以您就得多給錢。」

    秦雷撓撓頭,怎麼也尋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好半天才吭哧道:「多出點力,多掙點錢不好嗎?」

    「累!做多了累。」老漢很認真道:「俺一般就做一百個。」

    秦雷感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哲學家,對邊上地若蘭道:「給我擦擦汗。」若蘭趕緊掏出香帕,細心的給秦雷拭去額頭的白毛汗,輕聲道:「爺,想不明白就別想了。」

    秦雷堅決搖搖頭,對老頭沉聲道:「你今日還可以做一百個,且還可以早收攤,」說著有些不確定的看老頭一眼,心虛問道「對吧……」

    邊上圍觀的儘是些孩子,他們可不管秦雷穿著什麼綾羅綢緞,刮著臉皮嗷嗷起哄道:「沒羞沒羞真沒羞,沒錢還要充大方……」

    秦雷朝一幫小屁孩狠狠一瞪眼,呲牙咧嘴道:「誰說老子沒錢,我就是想問明白了!」

    小孩們絲毫不怕他,聞言吵吵道:「那你就快點啊,我們還要買呢。」

    這是,那老者朝秦雷笑道:「您也聽見了,他們也要買,所以您多買了,俺就得多做些,給孩子們補上。」

    秦雷終於算是把這事兒拎清了,按住案台認真道:「我總結了一下,你看看說地對不對,」老者咽口吐沫,心道:這人太認真了。

    只聽秦雷魔怔了一般正色道:「你因為怕辛苦,所以不願意多做草編,」老者點點頭,小聲嘀咕道:「您別嚇唬俺,俺不漲價就是了。」竟是被秦雷這模樣嚇住了。

    卻見秦雷猛地一擺手道:「別打岔!」老者嚇得趕緊摀住嘴,又聽他繼續喃喃道:「但你不願意讓孩子們失望,所以便要多做些,對不對?」

    老者畏懼地點點頭,心道:怎麼碰上這麼個二傻子?

    秦雷這才拊掌笑道:「所以就得由我這買得多的多付錢,有理啊有理……」打個響指,便有一塊碎銀子落在老者掌心,老者掂了掂,又遞還給秦雷道:「這是二錢銀子,俺找不開。」二錢就是二百個制錢,要找給秦雷一百四十個,此時天色尚早,老者開張不久,自然沒錢給秦雷。

    秦雷擺手笑道:「六十文草編錢,一百四十文咨詢費,不用找了。」說完便離了這攤子。自有黑衣衛收拾那些草編。

    沒走兩步。秦雷又尋思起來,喃喃道:「不對呀,要是沒有我,他能多賣出十五個嗎?為什麼要我付錢呢?」兩種價值觀在隆威郡王殿下腦中激烈地衝突,快要把他折磨傻了。

    若蘭擔憂的看著王爺。拉拉他地衣襟道:「爺。咱們走吧。」總不能眼瞅著王爺神道了吧,只好趕緊離開這兒。

    秦雷點點頭,口中卻道:「我再問一個人,看看到底是我秀逗了,還是他們傻缺了。」說著便到吹糖人地邊上道:「一個糖人多少錢?」

    「五文錢,大官人。」吹糖人的知道來了大主顧,笑得跟個蝦爬子似的。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怎麼說話呢?我就值五文錢啊?好在他沒興趣做這些口舌之爭。接著問道:「我要是買你兩個呢?」

    那吹糖人的笑道:「俺給您便宜點,八文就好了。」

    看來還有正常的,這人要重重地賞。秦雷如釋重負道:「你也不用便宜,給我來四十個吧。」說完一打響指,石敢便把一塊二錢的碎銀子扔到吹糖人手中。他不願讓別人感到被施捨,即使想給別人好處,也要經過這種多此一舉的交換才行。

    那吹糖人也墊墊銀子的份量。秦雷正等著他道謝,卻見他也把那銀子遞回來,一臉為難道:「您這才二錢銀子。不夠啊。」

    秦雷差點沒摔在地上,扶著石敢的肩膀,炒豆子似的叫道:「一個糖人五文,四十個糖人不是二百文是多少?」

    吹糖人的坦然道:「您不能這麼算啊……您買多了自然要貴些。」

    秦雷咬牙切齒道:「你方纔還說要優惠來著……」語調中竟有些幽怨。

    吹糖人地一臉無辜道:「您買地少可以優惠,但買多了就一定得加價了。」

    嗯嗯……秦雷差點背過氣去。一臉茫然道:「為什麼呢?」

    吹糖人很認真道:「您也看見了。這糖人吹起來挺費勁。您要三五個還行,俺立馬吹給您。還可以給您優惠。但要是多了的話,比如說四十個,俺腮幫子疼不說,還會感覺很……枯燥。」說著朝秦雷陪笑道:「所以您得多給點,不然俺不樂意干。」

    秦雷一聽,也是這個理兒,卻感覺腦子已經一團漿糊,揮揮手,讓石敢派人善後,他便帶著若蘭離了市集。待人聲稍小些,若蘭才怯生生問道:「爺,您沒事吧?」

    秦雷撓撓頭,咧嘴笑道:「我很好,非常好,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若蘭心道:看來還是魔怔了。剛要說話,卻感覺小手被王爺緊緊攥住,只聽他喃喃道:「我很慶幸,能生在王侯之家。若是一開始就市井鄉里,怕是會混得很慘。」

    若蘭不信道:「您那麼大本事,到哪都是好樣的。」

    秦雷呵呵一笑道:「原先我也是這樣認為,但今天才發現,我的思維方式與普通老百姓是如此的不同……他們那樸素的價值觀、認真的生活態度,讓我無地自容啊……」

    若蘭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更加篤定他今日有些不正常,拽拽秦雷的袖子,小聲道:「爺,天色不早了,該回府用膳。」

    秦雷搖頭笑道:「今天難得出來,就在外面吃吧,雖然沒有府裡做得精緻,卻也別有味道。」指著前面一家三層酒樓道:「那裡是狀元樓,獅子頭、粉蒸肉、糖醋魚,做得都很地道。」若蘭巴不得跟他在外面多待一會,自是無不應允。

    兩人進了店,逕直上了三樓,挑個臨窗戶的位子,坐下後也不點菜,對小二道:「拿手菜餚只管上!」小二眉開眼笑道:「好勒……三樓甲桌,店中招牌菜餚儘管上,您老喝茶稍後,很快就來了。」說完便蹬蹬蹬跑下樓去。

    走了半晌,兩人也有些累了,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小聲說著話。秦雷一抬頭,卻看見角落坐著一道熟悉地背影,不由笑道:「辛兄怎麼在獨酌啊?」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九章 把那四條腿兒都鋸嘍

    書生聞言回過頭來,果然是那白面辛驪桐。

    辛驪桐等人乃是二月風波的引子。當時他們因為保護難民而被捕,士子們為了將其營救出來,集體去相府請願,這才引出了後來的驚濤駭浪,乃至令朝局大變。

    只是他一開始便被捉進了兵馬寺的牢房,自然也沒機會去承天門前上書、沒緣份見到昭武帝,沒福分金殿旁聽,自然也不知道秦雷的真實身份了。此時見到秦雷,他先是一愣,過會才恍然笑道:「原來是伍公子。」

    秦雷哈哈笑道:「辛兄可是貴人多忘事啊,」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座位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辛兄何不過來同坐。」

    辛驪桐看起來頗為意動,但見邊上坐著女眷,也不好貿然上前,不由有些躑躅。

    若蘭是個有眼神的,聞言起身微笑道:「奴婢還沒逛夠,正想跟爺討個空呢。」

    秦雷卻搖頭笑道:「只管坐著,這又不是在家裡,哪有那麼多規矩套子?」

    辛驪桐也笑道:「是在下拘泥了。」便過來與秦雷兩個並桌。

    酒菜流水價送上來,不一會兒就擺滿了桌子,秦雷與辛驪桐對酌幾杯,這才笑問道:「三月初一就是大比,辛兄還有閒情出來飲酒,看來已是成竹在胸了。」

    聽了秦雷這話,辛驪桐滿面羞愧道:「哪裡是什麼成竹在胸,只是心裡煩悶,出來借酒澆愁罷了。」

    秦雷與他虛碰一杯,搖頭笑道:「殊不知借酒澆愁愁更愁,何況獨酌乎?」邊上的石敢和若蘭聽了。心道:王爺今日可真有文化啊……

    殊不知那日李渾嘲笑秦雷與他一般不文。令此次春闈的主考官大人頗為汗顏,現在每天都要拿出一兩個時辰來發奮圖強。起初向看一些經史子集之類的,只是那些書言簡意賅到令人髮指,只消看三五行便可令人酣然而眠。最後只好找些《太平廣記》、《開元遺事》之類的傳奇小說來看,好歹有些情節描寫。還能將就著看一會兒。

    好在展卷有益,連看了十幾天小說,說話也半文不白起來……要地就是這個效果!秦雷心中得意道:老子只要包裝個門面罷了,難不成真要皓首窮經、汗牛充棟?話說這兩個成語也是新學地。

    辛驪桐只是苦笑不語,秦雷又問道:「怎麼不見那位商德重商兄?你們不是素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嗎?」

    辛驪桐聞言真心實意讚道:「伍兄實在是高才,在下向來自負讀書萬卷,但您接連兩個用典。卻都沒聽說過。」說完書獃氣十足的朝秦雷拱手道:「還請伍兄不吝賜教。」

    秦雷有些奇怪道:「什麼用典?」

    辛驪桐讚道:「伍兄用典隨心所欲。便如雨落碧波了無痕。您方才接連用了成竹在胸與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兩個典故,」說著捏起粒茴香豆沉吟道:「前一個的意思應該是心中有數,但意境上十分雅致……胸有成竹好畫竹,實在雅致的很……」

    秦雷瞪大雙眼道:「你以前沒聽過這說法?」

    辛驪桐搖頭道:「未曾聽說過,」說著一臉坦然道:「我華夏文化博大精深,學生所學不足十一,自然會有沒聽說過地典故。」

    秦雷使勁回憶半晌,訕訕笑道:「那是齊國一個住在東坡的蘇老夫子說的,可能還沒開始流行。」

    辛驪桐頷首笑道:「正是。但凡妙辭佳句,往往百年後才能成為經典。」秦雷剛要擦擦汗,又聽他十分認真問道:「那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呢?也是那蘇老先生所言嗎?」

    秦雷尷尬笑笑道:「他們是東齊芭蕉山上的兩個好漢,向來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所以那裡的人們便用這個說法來比喻兩人感情好到分不開。」怕這書獃子再問。秦雷趕緊從學術層面跳出來道:「就是說的你與商兄那種關係。」

    辛驪桐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聞言有些蕭索地歎一聲道:「今時非比往日了,商兄現在應酬頗多。卻沒時間與在下喝酒了。」

    秦雷奇怪道:「他一個應試的舉子,能有什麼應酬?」

    辛驪桐夾筷子炒韭黃,微笑道:「伍兄豈不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麼?商兄有幸見得天顏、現已貴為天子門生,將來注定要居廟堂之上地,自然有絡繹不絕地逢迎之客。」

    秦雷見他只是羨慕,卻無嫉妒之意,遂溫聲安慰道:「現在朝廷換了考官,又嚴查舞弊,以辛兄高才不難考中,到時候不也是登堂入室的天子門生了嗎?」

    哪知辛驪桐一臉苦澀道:「換了考官不假,可該舞弊還是要舞弊的……」

    秦雷見他神色淒婉,不似說風涼話的樣子,不由沉聲問道:「辛兄可是聽到什麼消息?」

    辛驪桐只是隨口感慨,卻沒料到這伍公子如此敏感。起先只是搖頭不語,直到秦雷追問再三,才喟歎一聲道:「公子稍等片刻。」說完徑直起身下樓,不一會兒便拿著個信封子回來,遞給秦雷道:「公子您看。」

    秦雷滿腹狐疑的接過那信封,抽出信瓤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三句話:一等兩千兩、二等一千兩、三等五百兩。橫豎看幾遍,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辛兄別賣關子了,這到底是什麼?」

    辛驪桐苦笑道:「您有五百兩的話,便可得到第一場考試的試題;一千兩便可得前兩場的試題,兩千兩就可得到此次春闈全部三場的考題。」說著一臉不忿道:「現在有錢地考生已經人手一份,而像在下這樣窮學生。只好在邊上看著乾生氣了。」兩千兩白銀。對於一般地富戶來說,也是一筆了不得的巨款,砸鍋賣鐵也不一定能湊出來。

    秦雷一臉不信道:「據我所知,就連主考的五殿下都還不知道試題,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買到呢?」說著呵呵笑道:「莫非是有人杜撰些試題來詐騙不成?」

    辛驪桐知道這位秦伍公子貴不可言。所說應該不虛。聞言先是一喜,轉眼又搖頭道:「若是憑空叫賣,哪能讓人趨之若鶩呢?關鍵人家有擔保。」指了指那張信紙的頁腳,秦雷才看見一行蠅頭小字道:凡購買者,皆可與中都萬里樓簽押,若有出入,十倍賠償。

    辛驪桐沉聲道:「萬里樓可是日進斗金地中都第一樓。所以大家都信……我也信。」

    秦雷終於笑不出來了。端著酒杯沉默半晌,這才幽幽問道:「在哪裡能買得到呢?」

    「狀元樓就有,只要您把寶鈔裝進這信封裡,交給二樓角樓那個穿皮襖地,他就會給您取試題和文書來。」

    秦雷面色凝重地尋思一會兒,對身後侍立的石敢道:「去買一份回來。」石敢小聲道:「王爺稍等,屬下先回去取錢去。」說完便要轉身離去。誰也不會沒事帶那麼多錢逛大街,不純粹招賊嗎?

    辛驪桐見秦雷竟然真格要買,連忙阻止道:「公子且慢。沒有舉人身份,是有錢也買不著地。」

    秦雷皺眉道:「還挺麻煩呢。」

    辛驪桐輕聲解釋道:「那文書只能是舉子本人簽訂,旁人代替不得。」

    秦雷冷笑道:「我就偏假冒呢?」話語中已經帶著絲絲火氣。

    辛驪桐不知道這位伍公子為何如此生氣,趕緊小心翼翼道:「我們舉子除了路引之外,還有省裡出具的證明文書。上面還附著畫像呢。」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冒名頂替的法子。

    秦雷哦一聲。稍一尋思,便使勁一拍桌子。朝辛驪桐道:「你去買就成了。」

    辛驪桐臉色一下漲得通紅,微微激動道:「子曰:君子義以為質,得義則重,失義則輕,由義為榮,背義為辱。在下雖然久試不第,潦倒若斯,但也萬萬不會做這種有違道義之事。」說完便氣鼓鼓的望著秦雷,似乎隨時會拂袖而去。

    秦雷與他對視片刻,方才展顏笑道:「辛兄誤會了,在下開玩笑的。」說著親自給辛驪桐斟杯酒,溫聲道:「秦某給你賠不是了。」卻弄得辛驪桐頗為不好意思,半起身子雙手接過酒杯,滿臉自嘲道:「公子乃是一片好心,只是辛某過於迂腐了。」方才生出地那點不快盡去,兩人地關係反而近了些。

    秦雷尋思一下,又對石敢吩咐道:「你去那兒找那個誰,讓他去買份考題回來。」他雖然說得含糊,但石敢卻聽得明白,趕緊點頭應下,去找大合源的少東家不提。

    讓這事兒一攪和,秦雷也沒了吃酒的心思,心不在焉的與辛驪桐又吃了幾盅,那辛驪桐雖然有些迂腐,卻也不是不長眼,舉杯笑道:「君子之聚,興盡則散,在下也該回去溫書了。」

    秦雷抱歉的笑笑道:「也好,咱們改日再聚,」又意味深長笑道:「下次卻要在探花宴上對酌了。」

    辛驪桐聞言微微笑道:「承公子吉言,若是辛某有幸雁塔題名,定要敬您三大碗。」

    秦雷哈哈笑道:「一醉方休。」便與他一道下樓,揮手各奔東西。

    與辛驪桐分別後,秦雷又要帶若蘭繼續逛街。若蘭卻微笑道:「爺的正事要緊,您只管去忙,奴婢坐車回去就行。」

    秦雷歉疚地握著她的小手,輕聲道:「難得出來一天,還沒有讓你盡興……」

    若蘭搖頭微笑道:「今天吃了那麼多好東西,還買了那麼多小玩意,奴婢可很開心了。」

    秦雷目光柔和的望著她,點點頭,招手讓沈乞將她送了回去。

    大概下午十分。石敢終於帶著試題回來。依舊是個黃皮信封。裡面是幾張薄薄的紙片:大部分是試題、還有一張是萬里樓東家樓萬里親筆簽押地保書。

    看著那保書上鮮紅的樓萬里私印,秦雷眉毛擰成了凹字形,他能感到自己心跳驟然加速……雖然還沒有從昭武帝那兒拿到試題,但他幾乎已經篤定,這就是真題。

    「進宮!」秦雷霍然起身。沉聲喝道。昭武帝賜他內宮行走地腰牌,在每日宮門關閉之前可以自由出入,無需通報。

    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在御書房見到了昭武帝。

    自從二月初六早朝之後,文彥博便稱病在家,竟是將朝政盡數歸還了昭武帝。短暫地興奮之後,昭武帝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奏章、議事之中。據說曾創下了連續三晝夜不出御書房地記錄。若不是老傢伙十幾年來就盼著這一天。怕是早就累趴下了。

    饒是如此,當秦雷見到他時,還是被昭武帝憔悴不堪地樣子嚇了一跳,趕緊伏首嗚嗚哭道:「父皇,您可要保重啊……咱不能這麼玩命了……」身為資深熬死卡影帝,說哭就哭只是小兒科。

    昭武帝有些呆滯的望著秦雷,過會兒才反應過來道:「嚎喪什麼,朕還沒死呢……」說著把手中地奏章一扔,唏噓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這國家的事兒太多,朕就是把這條老命搭上,也是幹不完的。」

    秦雷拿袖子抹抹淚,顫聲道:「父皇應該高屋建瓴、思考些國家大政方針的事情,豈能被這些瑣事羈絆?」

    昭武帝聞言一愣。旋即點頭道:「你說的不錯。看來那件事已經迫在眉睫了。」

    秦雷點頭道:「時機正好成熟。」

    昭武帝也點頭笑道:「今晚你就別走了,陪朕把這些奏章看完了。咱們再好生議一議那……內閣。」對這個新名詞,昭武帝還有些陌生。

    秦雷苦笑一聲道:「兒臣遵旨,但是請父皇先看看這個。」一邊從懷裡掏出那信封,一邊解釋道:「這是兒臣今日從外頭買到的,據說京裡富裕舉子已經人手一份了。卓言上前接過那信封,轉呈給昭武帝,昭武帝一邊抽出信紙,一還輕鬆笑道:「什麼東西這麼神秘兮兮?」只往那紙上掃了一眼,他便呆住了。

    只見上面寫道:「三道四書題中:論語乃是畏大人之言兩句;中庸是君子未有不如此兩句;孟子是以予觀於夫子至遠矣兩句。詩題乃是千林嫩葉始藏。」這正是他親自所出地會試第三場地考題。

    昭武帝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顫抖著翻看其餘兩片考題,只見那第一場的史論五篇、第二場的策論五道,也與他前日所出一模一樣,連每一題的順序都不變。

    昭武帝狹長的雙目瞇成了一條細線,卻閃爍著人的寒光,秦雷和卓言都知道,這是他暴怒的前兆。

    果然,將樓萬里的保書一道看完之後,昭武帝便將這幾頁信紙狠狠拍在御案上,把案上地筆墨紙硯、印璽奏章生生震得一跳。昭武帝尤不解恨,伸出雙手要把那千年金絲木做的御案翻倒。

    秦雷心道:看把你能的……

    果然,任憑昭武帝把脖子都憋紫了,也不能將這重愈千斤的案台反倒。皇帝陛下不由惱羞成怒咆哮道:「還不過來幫忙?」

    秦雷和卓言頓時瞠目結舌,心中狂叫道:不會吧……我們幫你推算怎麼回事兒?

    好在邊上有懂行的御書房太監叩首道:「陛下,這御案四腳是扎根地上地,多少人都推不動。」

    「那就把這四條腿鋸了!!」只聽大秦皇帝陛下暴怒道。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零章 梳洗梳洗

    秦雷滿懷興奮地期待著鋸翻御書案的那一刻。

    卻聽卓言在邊上陪笑道:「陛下息怒,這御書案四腳扎地,連接皇宮氣脈,鋸之不詳啊……」

    昭武帝這才撒了手,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對卓老太監低吼道:「給我把樓萬里那個殺才拘來!」

    卓言剛要應下,秦雷硬著頭皮開口道:「父皇斟酌,打草驚蛇啊……」

    昭武帝見自己掀桌子也不行,拘個人也不成,憋屈到了極點,憤懣的吼一聲,將御書案上鋪著的金黃流蘇桌布一掀而起,終是把桌上的筆墨紙硯、印璽奏章統統甩在了地上,唏哩嘩啦打碎了一片。

    昭武帝見終於如願以償,這才稍稍順了氣,冷眼看著小太監們跪地收拾殘局,咬牙切齒道:「是誰偷的?」

    秦雷輕聲道:「請問父皇,這試題可有別人知道?」

    昭武帝搖頭道:「乃朕親自出題,並未讓任何人見過。」這次大比對他意義非凡,含著他選賢擇優、重組班底的希望,自然要格外重視。

    只見昭武帝從腰間取下一把銅鑰匙,對邊上侍立的卓言道:「去朕的寢宮,把那個盒子拿來。」卓言雙手接過鑰匙,領命疾步退下。

    太監們把地上東西收拾妥當,重新換上一套筆墨紙硯、又把散亂的奏章碼放整齊,便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御書房。

    房中只剩下昭武帝與秦雷兩個,頓時安靜下來。

    幽幽望了低眉順目的兒子一眼,昭武帝沉聲道:「樓萬里乃是朕的探子……頭領。」

    回想一下老頭子與萬里樓地軼事,秦雷毫不意外。只是面上還要意外道:「那他怎敢……」

    昭武帝微微瞇眼,沉聲道:「自從十幾年前,朕偶然救了樓萬里那廝之後,他便一直為皇家服務……」

    秦雷輕聲問道:「是為皇家密諜服務,還是為父皇服務?」

    昭武帝面色微為難看道:「為朕服務,他的任務乃是暗中監視皇家密諜。」

    「父皇原先對這人什麼評價?」秦雷輕聲問道。

    昭武帝摸一下眉毛,淡淡道:「原先以為他是朕之忠狗,現在看來不過是條忘恩負義的……狗。」

    秦雷抿嘴道:「此人竟敢用自己的私印出具擔保,實在是膽大包天。」

    這看似無意的一說倒提醒昭武帝了。他尋思一會兒,才皺眉道:「此人年輕時頗有幾分膽色,但早被七年前的腥風血雨嚇沒了銳氣,現在為朕做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呢?」洩露考題乃是誅九族的大罪,不是喪心病狂。不會如此鋌而走險的。

    秦雷輕舒口氣道:「此事頗有些玄機,還請父皇三思。」

    這時卓言雙手捧著一個黃綾包袱進來,跪捧在御階之下。

    昭武帝接過那包袱,將其擱在御案之上,仔細觀察了半晌,這才面色凝重的打開。露出裡面精緻地鐵盒來。只見那鐵盒上縱橫貼著兩條黃色的封條,上面還加蓋著猩紅的皇帝行璽。

    秦雷見那封條完整無損,可昭武帝卻捧起鐵盒,瞇眼看了半晌,便重重將其擱在案上。面目陰沉的嘶聲道:「被人動過了。」他在鐵盒上夾了一根極細的頭髮。只要有人打開鐵盒,那頭髮自然就會掉落。現在夾頭髮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用說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秦雷估計昭武帝在盒子上動了手腳,也不多問,只聽他陰聲吩咐道:「待關閉禁宮五門之後,便不許任何人進出!再把乾明宮地宮人全部拘起來。連夜嚴加審訊!」卓言趕緊領命下去。

    昭武帝盼了這多年。好容易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誰成想翅子還沒撲稜開。就被人兜頭一悶棍,心中自然惱火不已。秦雷看他雙目中寒光隱現,知道他已經動了殺機。

    陪著這頭暴怒的老獅子待了半晌,直到酉時末,卓言才又重新出現,面色凝重道:「啟奏陛下,奴婢已經審訊了您寢宮的十八名宮人,俱言三日內只有三公主一人進過您的寢宮。」昭武帝對待女兒向來要寬於兒子,山陽公主橫行禁宮多年,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山陽?」昭武帝沉吟道:「不大可能吧?」

    秦雷突然出聲問道:「她可帶侍女宮人一道進去了嗎?」

    卓言搖頭道:「不曾有過,公主殿下乃是一人進殿,」說著有些無奈道:「正因為沒有人證,也無法為公主殿下洗脫嫌疑。」

    秦雷斷然搖頭道:「看方才父皇察驗,那盜書之人分明是心細如髮,顯然不是河陽那種毛躁性子能做出來的。」雖然素來不喜歡這個瘋丫頭,但該幫還是要幫地。

    昭武帝聞言點頭道:「叫她來問問。」

    不一會兒,一頭霧水的山陽公主便被帶過來,給昭武帝行禮後,想了想,又給秦雷福一福道:「五哥……」

    秦雷朝她點點頭,溫聲問道:「山陽,父皇讓我問你,三日前你為何去乾明宮啊?」

    山陽也感覺出氣氛的凝重,哪裡還敢放肆,小聲道:「他們說父皇找我,我就去了,結果轉一***也沒看見人。覺著肚子餓了,便回去吃飯了。」

    聽她摻雜不清的回答,昭武帝越發她做不出那種事情來,遂沉聲問道:「誰可以作證呢?」

    山陽睜大眼睛想了想,委屈道:「門口的守衛也不讓隨從進門,女兒我就一人進去了,卻沒有證人。

    秦雷微笑問道:「那是誰傳地話呢?」

    山陽下嘴唇緊緊包住上嘴唇,使勁想了半晌。卻洩氣道:「不認識。」

    秦雷依舊微笑問道:「那可記得什麼樣子?」

    「不記得了。」山陽畏懼地搖搖頭,彪悍的人只佩服更彪悍地,秦雷無疑比她彪悍萬倍,所以她對秦雷佩服萬分。怕自己顯得太笨,又使勁想一會,終於拊掌笑道:「想到了,是三個太監!」

    秦雷勉強微笑問道:「很好,記性不錯。」又清清嗓子道:「現在讓你辨認,你還能認出來吧?」

    山陽點頭道:「我是過目不忘的。」

    昭武帝冷哼一聲道:「方纔還說不記得模樣了。」

    山陽委屈道:「我心裡清楚。就是說不出來,但見了一定是認識的。」

    昭武帝耷拉下眼皮,對秦雷道:「拿著天子劍去查辦此事,朕在這裡等你的消息。」

    秦雷朝昭武帝拱手道:「遵旨。」便從牆上取下那柄代表皇權地寶劍,帶著山陽出了御書房。

    不到一刻鐘,一行人便到了乾明宮。宮裡所有地太監宮女都已經被看押在耳房中,見秦雷提了天子劍進來,都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沒人敢抬頭窺視。因為昭武帝這些日子都在御書房,大部分宮人都跟了過去,是以只有屋裡這十八人留守乾明宮。

    秦雷命令眾人站起身子排成隊。一個接一個地走到面前,讓山陽查看,人數也不多,不一會便看完一遍。

    山陽皺著眉頭又讓這十八個宮人走一遍,卻沒有發現一個記憶中的面孔。只好對秦雷搖搖頭。小聲道:「沒有。」

    秦雷又問一遍,見山陽還是堅決搖頭,只好對卓言道:「把在御書房伺候地宮人也集合起來,再查。」

    御書房的太監宮女足足有三百多人,光太監也有二百多。等把這些人也看完,已經是戌時末了。山陽公主還是沒有找到那三個太監中的任何一個。

    秦雷再想把內宮所有太監都集合起來。但山陽公主早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估計看到什麼都像是枕頭了。他只好先放她回去睡覺。自己則帶著卓言重新回到乾明宮。

    「人數清點完了嗎?有沒有偷逃的宮人?」秦雷一邊走,一邊沉聲問道。

    卓言搖搖頭,細聲道:「御書房三百一十二名宮人、乾明宮一十八人,共計三百三十人在冊,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秦雷皺眉道:「看來他們易容了。」頓一頓又道:「有沒有相熟的宮人進出乾明宮,說不定他們未曾在意。」

    卓言苦笑一聲道:「乾明宮乃是陛下的寢宮,豈是可以隨意進出?都是要在宮門外報備地,那記錄冊上乾乾淨淨,並無任何人的記錄。」

    秦雷淡淡道:「也沒有山陽出入的記錄。」

    卓言面色微窘道:「哎,山陽公主乃是陛下親女,誰敢讓她留名登記?」

    秦雷撇撇嘴道:「所以不能迷信記錄。」說完一腳踹開角房的門,大步進了房間,把裡面的看守和宮人齊齊嚇了一跳。

    冷冷掃視一圈,把十八個宮人都嚇低了頭,秦雷指了指邊上的卓老太監道:「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宮人們小聲答道:「卓總管。」

    秦雷壞笑著看卓老太監一眼,咯咯笑道:「那知道二十年前他是什麼人?」眾人心道:二十年前,我們還沒生出來呢。

    也不賣關子,秦雷嘿嘿笑道:「他就是江湖人稱十八層地獄地黑道梟雄卓閻王,生平最愛把人折磨致死,什麼挖心割鼻,剝皮凌遲,對你們卓爺來說,那都是玩剩下的。」

    卓言聽他信口胡說,心中苦笑不已,但面上還要配合著桀桀一笑道:「王爺有所不知,當年我最愛的乃是梳洗。」

    眾人心道:「過於秀氣了吧?」

    卻聽卓言森森道:「先把人犯剝光衣服,赤身裸體放在鐵床上,用滾開的水嘩啦往他的身上澆幾遍,然後用鐵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地皮肉,就像民間過年殺豬時。用開水燙過之後,給那豬身子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盡,露出白骨為止,」

    一陣陰風吹過,再趁上他乾枯恐怖地面容,讓屋中人無不毛骨悚然,卓太監卻仍不罷休,繼續滿面陶醉道:「這可是一門手藝活。每一刷子下去,都要刷下黃白紅三色,且不能把人給刷死了,」伸出猩紅的舌頭在唇邊一舔,卓太監毒蛇般盯著那十八人道:「直到剩下森森白骨,還能看到那受刑之人的心肺還在跳動。這才算是大功告成。」說完便如夜梟般嘎嘎笑了起來,讓秦雷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然後呢?」邊上一個侍衛好奇問道。

    「什麼然後?」完全入戲的卓太監,依舊沉浸在瘋狂的臆想中不能自拔。

    「人還沒死呢……」那侍衛悶聲道。

    「不管了,愛咋咋地。」卓太監笑瞇瞇道,這給人無限聯想的一句,又讓宮人們重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見他們一個個面如土色。秦雷這才冷笑道:「相信你們也不願看到卓公公重操舊業吧?」一眾宮人嚇得點頭如搗蒜。

    「那就告訴孤王,這三天還有誰進過乾明宮?」秦雷地聲音突然變得十分高亢:「除了山陽之外。」

    「胡副總管……」角落裡有人尖聲叫道,顯然是被兩人一唱一和地嚇破膽子了。

    「胡傳義?」卓言瞇眼道。

    「他不是華林苑的總管嗎?」秦雷不解問道,對於這個曾經去南方傳旨地傢伙,他還是有些印象的。

    「華林苑乃是陛下日常起居之所。向由大內副總管兼任。」卓言面色陰沉的解釋道。

    有兩個侍衛上前。將那鵪鶉似的內監從人群中拖出來。

    「把那天的情況細細講來,漏了半句小心雜家的梳洗招待。」看卓太監如此專業地樣子,秦雷心道:這傢伙八成真幹過。

    那小太監趕緊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瞞下的事情一五一十講了出來:「三天前的下半夜,奴婢在偏殿值夜,因為尿急。又忘了拿夜壺。只好出去方便。回來的時候便見著有幾人悄沒聲的進了殿,奴婢心道:這麼晚了定然沒有好勾當。」

    卓言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尖叫一聲道:「讓你當值是做什麼地,怎麼既不捉賊又不喊人呢?」

    小太監捂著腦袋道:「奴婢有心跟進去,卻怕被發現了滅口;有心喊叫,又怕他外面有同夥,被發現了滅口。只好縮在柱子後面,想等著他們離開。後來他們出來時,俺才見到,其中有一人竟然是胡總……副總管。」

    卓太監氣極反笑道:「他們走了之後呢?你為何還不報告呢?」

    「奴婢有心想報告來,但想著胡…副總管在宮裡幾十年,徒子徒孫無數,免不了將來就要遭報復,便沒敢聲張……」

    「要你個狗才還不如讓條狗!」卓太監氣得就要抽他,卻被秦雷攔住道:「還是交有司處置他吧,你先把那胡傳義給孤拘來。」

    卓言這才憤憤離去,子夜時分方轉會道:「那廝不見了,說是昨兒就出了宮門,一直沒回來。」

    秦雷歎口氣,無奈道:「孤要去交差了,陛下還等著呢。」卓然苦笑道:「老奴陪殿下一道去吧,不能讓您代我受過。」

    果然,昭武帝對兩人一夜的白折騰極為光火,將兩人狗血噴頭罵一頓,這才氣呼呼道:「接下來怎麼辦?」

    秦雷擦擦臉上吐沫星子,乾笑一聲道:「重新出一份試題,乃是當務之急。」說著微笑道:「且不要聲張,到開考那天便可把一群蠹材剔除出來,且還要他們吃下這個啞巴虧!」他說的他們乃是總可霸佔皇榜前幾十名的世家大族。昭武帝想了一會,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你小子,總能想出些鬼點子,從極壞的事情上找到些好處。」

    秦雷趕緊謙虛道:「還是父皇教誨有方。」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一章 貢院深鎖春不見

    緊張兮兮的一夜過後,皇宮又恢復了平靜,宮外甚至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時間從指縫淌過,眨眼間便到了農曆二月三十這天。

    大約午時許,秦雷才從睡夢中醒來,笑問邊上伺候的若蘭道:「我睡多長時間了?」

    若蘭微笑道:「十個時辰了。」

    秦雷咂舌道:「我說怎麼腦殼子疼得,原來是睡扁了頭了。」若蘭掩嘴輕笑道:「您要去辦大事兒了,養足精神也是應該的。」說著心疼問道:「真要連熬五天?」

    秦雷瞇眼笑道:「放心,那些文弱書生能撐得住,爺就能撐得住,」與若蘭說笑著起身,又飽餐一頓,便要叫上石敢出門。

    若蘭卻命人從裡面抬出五個大食盒,便要往車上放,秦雷奇怪道:「這又是哪出?」

    「王爺您五六天不能出來,帶上這些吃食,可別餓著了。」若蘭很認真道。

    秦雷苦笑道:「貢院非比別處,除了身上的衣服,所有考官都不許帶進一絲一毫去,即使是孤王也不得例外。」若蘭這才怏怏的揮退下人,小聲問道:「那吃飯怎麼辦?有地方睡嗎?」

    秦雷哈哈笑道:「你就別操心了,我也沒當過考官,不知道的。」說完朝她擠擠眼,便離了清河園,逕直往西城禮部衙門去了半道上,沈冰又躥上來,無論秦雷走到哪裡,這傢伙總能找得到。

    「樓萬里作息正常、今天居然還有閒心遛了趟花鳥市。似乎毫不知情。」簡單的見禮之後,沈冰沉聲道。

    秦雷頷首道:「知道了,老頭子會在開考之後對他實施抓捕,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來。」那盜題的胡傳義已經畏罪潛逃,若樓萬里是其同夥的話,自然也不可能還有閒情逛花鳥市。尋思一會兒,秦雷微笑問道:「你來捋捋這事兒。」

    沈冰點頭領命,微一沉吟道:「從幕後人地目的看,無非是想一箭三雕。其一、嫁禍山陽公主;其二、整垮樓萬里;其三、破壞國家的取士。」

    秦雷笑道:「還有其四,若是僥倖成功,便可以藉此控制這群舉子;其五,不管成不成功,都給一心想要開創清明局面的老頭子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沈冰抿嘴道:「確實是好算計,不管這事兒會不會露餡。他都不會蝕本。」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撇嘴道:「光想好事兒去了,卻忘了一件事,就注定他成不了。」

    就連邊上默默聽話的石敢也忍不住問道:「什麼事兒?」

    大拇指指向自己,秦雷臭屁笑道:「他忘了誰是主考官,」說著冷笑一聲道:「想給我點眼藥。先挖了他的眼去……你繼續。」

    沈冰嘴角抽動一下,趕緊繼續道:「在中都,能做到這一點的,無非是太尉、丞相和太子,總逃不過這些人。」

    秦雷笑笑道:「你說的完全正確。但沒有人規定中都外地人。就不可以幹這件事

    沈冰哦一聲道:「河陽公主?」旋即又自我否定道:「她沒有理由呀,畢竟山陽公主是她的親妹妹啊。」

    秦雷搖頭道:「這女人做事不需要理由……當然,這次她有充分的理由,比如說她支持的是太子,而不是她的親大哥;比如說樓萬里,是老頭子用來監督她在中都勢力的;再比如說。陛下拋棄了她。我曾經羞辱過她。」說著一拍腦瓜道:「這麼看來,非她莫屬了。」

    沈冰心道:您也太臆斷了吧。又聽秦雷不負責任笑道:「當然別人也都有嫌疑。至於誰才是幕後黑手,就拜託你沈都司查一查了。」說完便把一臉無奈地沈冰攆下了車。

    一刻鐘後,車隊到了禮部衙門前。

    神清氣爽的麴延武早等在門前,見秦雷下來,趕緊恭敬相迎道:「微臣恭迎王爺。」

    秦雷哈哈笑道:「公客氣了。」兩人也算是共患難的交情,自然與旁人不一樣,相視一笑,便攜手進了衙門。

    進了大堂,敘坐上茶,打量著麴延武簇新的二品紫袍,秦雷微笑道:「說來怪了,都是二品的打扮,怎麼就看著你比正月裡氣派多了呢?」

    兩人知根知底,麴延武也不與秦雷虛偽,撚鬚笑道:「當時不過是個散秩大臣,散秩散置,被人家閒散著放置,就是一品大員,也是氣派不起來的。」

    秦雷也是滿面春風地點頭笑道:「想不到僅僅月餘,公便成了禮部尚書、未來的百官座師,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麴延武真心實意笑道:「從襄陽府晴翠山莊開始,屬下就把前程榮辱、乃至身家性命都交給王爺了,所以就不跟您說謝了。」

    秦雷看看門外,石敢朝他點點頭,知道四下全被黑衣衛控制,這才唏噓道:「當日許你宰相之尊時,還說要十年,萬萬想不到才一年就要實現了。」

    麴延武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緊張問道:「王爺是說屬下將入主中書?」

    秦雷搖頭笑道:「那可是文彥博的土匪窩,去那作甚?」

    麴延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不去中書,談得上什麼宰相?」

    秦雷嘿嘿笑道:「不僅咱們不去中書,還要讓文彥博主動出來。」說著揭秘道:「孤與陛下商議妥當,四月左右會正式設立內閣,到時候會有五名內閣大臣,共同協助陛下處理內政外情。你就是其中之

    麴延武好奇道:「這內閣大臣的權責是什麼呢?」

    現在不是詳說地時候,秦雷只是先跟他一說,讓他心裡有個數,便淡淡笑道:「以後大秦沒有丞相,只有內閣大臣了。」

    麴延武恍然道:「原來內閣大臣便是未來地丞相了。」心道:看來陛下不希望出現第二個文彥博,把相權分薄了。遂高興笑道:「千年來首輔地名稱和權力多有變換,叫什麼並不重要。」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提前跟你透露這個,主要是告訴你。趕緊給我重新選好禮部尚書,為了避免推諉扯皮、自私自利,所有內閣大臣都要從原部門離職。」

    按照慣例,只要不是被免職的尚書大臣,在離任時可以向皇帝推薦繼任者。當然,用不用那是皇帝的事。不過若是皇帝還沒有心儀人選時,會將其作為很重要的參考。

    聽秦雷讓他考慮繼任者,麴延武苦笑道:「屁股還沒做熱,又要挪窩。」

    秦雷沒好氣道:「大比一過,你就得坐三年冷板凳,小心拉肚子。」

    麴延武趕緊陪笑道:「屬下就是這麼一感慨。好歹當了一段尚書,算是把履歷湊齊了,接下來為宰為輔也不心慌了。」

    秦雷點頭道:「正是此理,給你這段時間的尚書生涯,除了讓你聚攢些人脈。也是為了這個。」說著問道:「你看由誰接替地好?」

    麴延武微笑道:「王爺您看李光遠怎樣?」他是成了精地人物。揣測上意自然不在話下。

    果然,秦雷頷首笑道:「不錯,他是三品官、官聲也好,恰好又監考這次的春闈,我看行。」

    麴延武會意笑道:「那屬下便推薦他吧。」

    把這事兒說完,日頭便已經偏西。好在現在天長了。離天黑還早。

    兩人這才扯上正題,秦雷詳細問下貢院地情況。麴延武打保票道:「一應人工、器具都已經制備完成,您只管去請試題,下官先行入貢院恭候。」說完取出禮部地官印、提調官的關防,在秦雷的奏章文書留白處加蓋,秦雷也取出自己的監試官關防蓋好。

    所謂關防,便是臨時官印的意思,一般只授予臨時官職所用,比如這次大比中的考官提調官們。

    再加上原先就有地兩個副考官關防、衛戍官關防、一共是六個印章,秦雷這才將奏章收回懷中,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取考題了。」便與麴延武一同出了禮部,一個往皇宮去了,一個往貢院去了。

    秦雷一路疾行,正好申時到了御書房,昭武帝早將一個黃緞包著的匣子擱在御案上,待秦雷請安上折後。便親自雙手端著那匣子起身,在秦雷身前站定。

    雙目炯炯的看著這個令他最為得意的兒子,昭武帝沉聲道:「朕對這次春闈的期望你是知道的,切莫為了些許人情,壞了國家地掄才大典。」

    秦雷正色道:「父皇請放心,只要兒臣在,就一定會給士子們一個公平。」

    昭武帝欣慰笑道:「朕自然是放心你的,記得你曾經說過:大秦對別人是國,對我們皇家來說,卻既是國又是家;旁人坑害國家,也許為了自己的小家,但我們皇家,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理由去坑害大秦。」如此一段長且沒有韻味的話語,難為他還記得。

    但昭武帝地擔心是不無道理地,因為此時只追究受賄人的責任,行賄人卻被認為是弱勢一方,《大秦律》不予追究,是以那些行賄的考生依舊可以名正言順的參加春闈。

    雖然文家事敗,無法為達官富紳提供強有力的保護,但十八房考官、閱卷官、謄卷官等要害官員之中,肯定有被買通的。若秦雷這位監試官沒有些手段,那些達官富紳依舊可以輕鬆作弊,堂而皇之地走上朝堂、參加殿試。

    若是最後及第之人,與那份受賄上名單出入不大,無異於扇了昭武帝一個大大地嘴巴,甚至可能把他剛剛掌握回來的皇權也扇碎了……昭武帝心中地壓力可想而知。

    秦雷嚴肅道:「永不做損害國家地事,這也是兒臣的行為準則。」

    昭武帝讚許的點點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朕之國家、既汝之國家,切記切記!」說完雙手向前一遞道:「開試大吉。」

    秦雷心尖猛地一顫,咬牙強抑住激動,鄭重點點頭。接過昭武帝手中的黃匣子,沉聲道:「請父皇敬候佳音,兒臣告退。」說完便與身後的皇甫戰文一道退出御書房。

    從他拿到試題的那一刻開始,皇甫戰文便會帶著御林軍寸步不離,以保證試題的安全和不被洩露。

    馬車便停在御書房門口,皇甫戰文帶著兩名裨尉跟隨秦雷上車。其餘一百名金甲御林各自上馬,嚴密護衛著馬車出了皇宮。承天門外,還有另兩隊御林軍候著,見那標著特殊符號的馬車出來,這兩隊御林軍也跟在後面,浩浩蕩蕩向國子監出發。

    國子監就在皇城邊上。不到一刻鐘便到了監裡。早在十幾天前,國子監地監生博士們便已放假在家,就是為了不影響貢院中的春闈考試。

    而半營御林軍士兵,也在國子監的師生們放假後,開進了國子監,將貢院包圍的密不透風。再加上今日陸續到來的御林軍。未來五日內,這小小的貢院外,居然有足足三千精銳御林守衛,可見昭武帝地決心是何等強烈。

    即使是被大隊御林護衛著,秦雷依舊要抱著那匣子下馬。讓親自守衛在門口的沈濰與趙承嗣兩位正副衛戍官過目簽押。這才在皇甫戰文的跟隨下,進了已經鎖院將近二十天的貢院。

    也見到了自從鎖院那天起,便被關在裡面的李光遠、孔敬,以及十八房考官等各色考務官員。按照規定,自從公佈人選那天起,所有內簾官都要進入貢院。與外界斷絕一切聯繫。直至閱卷結束、排定名次後,才能重見天日。

    其實按說秦雷也該進來的。但大秦制度粗放,讓監試官兼任主考官,即是說,秦雷既是內簾官地頭頭、又是外簾官的老大。他便鑽了這空子,硬說自己是外簾官,這才逃了二十天的監禁之苦。

    與幾位大人見禮後,一眾考官便來到大堂,堂中早擺好香案燭台,孔聖人的畫像高踞台中,正笑瞇瞇的望著眾人。

    考官們在秦雷地帶領下,按尊卑站好,便有孔敬端個銅盆過來,請主考大人淨手。

    秦雷面色虔誠地洗了手,為至聖先師上了三炷香,又帶著眾人恭敬行禮後,這才將那盒子外的黃綾打開,便露出十字交錯的兩道皇家封條,上面還加蓋著皇帝的印璽。

    秦雷請兩位副考並十八房考官一同查看,待眾人都確定封印無損後,便在一旁的文書上一一簽字。

    他這才小心拆開封條,露出裡面的三層堅固鐵箱,這鐵箱乃是存放試題專用,每一層擱放一場考試地試題,且三面又各有一把鎖,攻擊九把,三位考官每人三把,皆是一二三層各一把。只有三人聚齊才能打開。

    秦雷從懷中摸出一把綠色地鑰匙,將上層中間的鎖打開,李光遠和孔敬也各自開鎖,終於打開了第一層,取出了第一場地考題。

    在一邊等候多時的印卷官趕緊接過考題,請在所有人中字跡最工的謄卷官,將試題謄寫在雕版之上。

    那雕版寫成後,便有工匠邊刻邊印,而所有這一切,都在秦雷等幾十位考官眼皮底下進行,並不出大廳。

    幾十個工人通宵達旦地刻印,直到三更過後才印製完成。

    看看外面的天色,謄卷官和印卷官便低頭仔細核對每一張散著墨香的考卷,並在合格卷子的卷底用上自己的關防,將其裝入試題袋中,再用白紙糊好封口,最後由秦雷和兩位副考官一一用印,這才算是完成。

    待一千七百份考題全部印製完成,外面的天色已近黎明。

    而考生,便是在黎明入場。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二章 讓兵大爺摸一摸

    三月初一寅時許,京裡大大小小的會館寓所陸續亮起了燈,家人僕役陸續起身生火燒水,為自家的相公準備吃食行裝。不一會兒,今日應試的舉子們也紛紛起來,自有小廝服侍著穿衣洗漱。只是平日裡最講舉重若輕的舉人老爺們,一個個面色凝重的仿若要赴刑場的人犯一般。

    待梳洗打扮停當,小廝們便端上斷頭飯……哦不,是狀元飯,請相公吃了好上路。

    這一餐飯可有講究,其中每樣物件都是可以討個綵頭的。只見小廝先將一盤清蒸鯉魚端上桌,眉開眼笑道:「魚躍龍門!」

    又將一盤燒雞端上,喜氣洋洋道:「狀元及第!」

    還有一盤鹵貨豬蹄子,牽強附會道:「雁塔題名。」

    再將一盤子炒萵苣端上來,討巧賣乖道:「青雲直上!」

    小廝又端上一盆王八湯,往桌上一擱,不出所料道:「老爺獨佔鰲頭嘍……」還好沒說老爺是個大王八。

    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大吉大利,可還缺點主食,只見小廝又端上一盤發糕、一盤蜀黍面窩頭,寓意高中、頭名。

    這便是大合源的錢掌櫃為自家少東擺設的踐行飯,一般舉子也多少就是這幾樣。當然大富人家要豪闊些,但無非就是盤子碗多些,用料珍貴些,名頭更講究些罷了,卻也逃不了這些高中榜首的綵頭。

    也有那貧寒士子,買不起甲魚河鯉,只好用那青雲之上、高中頭名來將就,若實在覺得不過癮。還可以啃個水靈靈的大蘿蔔,邊啃邊叫道好綵頭……蘿蔔又叫菜頭。

    但士子們剛剛睡醒,更兼心情緊張、自然大多食慾不振,任憑什麼山珍海味也吃不到嘴裡去,大多是掰一塊頭名,沾點鰲頭湯,最多再戳幾筷子龍門罷了。倒不如蘿蔔青菜的吃著爽利,可見豪奢未必處處享受、貧寒也能舒泰自得。

    當然也有不緊張、食慾大好的,這些人大多已做好場外準備……他們或是已經買到考題,托人答好寫下。準備夾帶入場;或是買通關節,在卷子上留下特殊標記,自有考官取中地;更有懶惰者,高低不願去遭這三日大罪,直接找了替身代他們入場。反正他們不用絞盡腦汁便可取中,自然沒什麼好緊張的。

    還有幾個更特殊的,他們在進入考場之前。便已經是陛下親口承認的天子門生了。幾乎所有人。也包括他們自己,都相信這次考試只不過是個過場……難道以孝悌著稱的隆威郡王殿下,會落自己父皇的顏面嗎?

    方中書便是天子門生中的一個,整個山北會館裡,只有他與那紅臉地塗恭淳若無其事,談笑風生。那塗恭淳雖不是什麼天子門生,但他生性豁達,沒心沒肺,從來不知道緊張是什麼東西。

    吃完同鄉特地奉送的狀元宴。一群舉子便結伴步行往貢院去了,路上又碰上商德重與方中書一夥人,大家也算是共患難過,自然呼朋引伴,並成一幫。說說笑笑到了國子監外。

    此時天色剛剛濛濛亮。國子監外戒備森嚴,御林軍設置三道防線。只放行有舉人證明的士子,其餘一干人等,皆被拒之其外,不得擅越雷池半步。

    士子們紛紛接過下人手中的籃子、食盒、被褥之類,排著隊穿過大門,渾似一群逃荒地難民一般,待卯時三刻一到,大門立刻緊閉,沈濰親手貼上封條,再不許任何人進出。

    過了第一道防線,舉子們就算是進了國子監,但想要進入百丈之外的貢院,卻還要耗費許多時間。

    到了第二道防線前,士子們且住,便有監督官挨個叫名。一被叫到姓名,才能從隊伍中出來,站在監督官面前,任其觀賞一番。

    並不是監督官有惡趣味,而是為了防止有人替考,需得真實相貌與監督官手中名冊上的描述、畫像相同,這才能進入第二道關卡。

    但也不是沒有空子可鑽,若事先買通幾位監督官,便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非把馮京說馬涼,自然有畫像也沒用了。

    但今年,昭武帝發了狠,在考生進場之前一刻鐘,一隊御林軍官帶著聖旨來到此道關卡前,取代了麴延武事先安排的監督官,這些丘八們六親不認、只認畫像,一雙雙銅鈴似的眼睛盯著舉子們使勁瞅,就算是貨真價實的考生也要被看得毛骨悚然,那些個替考之人更是駭得渾身篩糠、汗流如漿。

    此時大門緊閉、插翅難飛,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大權勢,在這裡都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考生罷了。更何況為人代考地,能有什麼權勢不成?真是想渾渾不過、想退退不得,便似熱鍋裡地螞蟻一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去。

    不一會兒,約摸著過了四五十個舉子,便聽那唱名的文書道:「黔陽府周吉淳……」叫完半晌也沒人做聲,那文書又唱兩邊,見還是沒有響應,這才對邊上的監督丘八道:這個缺考了。丘八點點頭,那文書便要將那周吉淳的名字勾掉,卻聽著有人怯生生道:「在這

    丘八聞言惱火道:「你倒是放屁啊!」把那周吉淳嚇得一哆嗦,縮脖子站在那兒不敢反嘴,他不知多少次出入考場,卻從沒遇到過今日之野蠻一幕。

    「過來!」監督官厲聲喝罵道:「難不成要老子抬你過來?」

    那周吉淳這才磨磨蹭蹭過來,但猶自畏縮的低著腦袋,高低不肯抬頭。

    那監督官雖是丘八,但好歹是些軍官,粗識幾個大字。端著名冊看一眼,念道:「周吉淳,年十八歲、體態修長、七八之間、面白無鬚、左眉一顆硃砂痣,右耳生具栓馬樁。」聽他念著,那舉子面上的汗水更重,身子也不由自主伸直、甚至還偷偷踮起了腳尖、

    念完冷笑一聲道:「您老就是抻直了,也不到六尺長吧。」

    舉子渾身一顫。剛要摔倒,卻被兩個如狼似虎的御林軍扭住,將他的腦袋高高地扳起,露出一張黑乎乎、皺巴巴、鬍子拉茬地老臉。別說十八了,就說二十八也是奉承他的。再看他雖然一臉麻子,卻沒有哪一顆是紅的、耳朵更是清潔溜溜,可能除了性別之外,與文書上所描述之人沒有一絲類似。

    那丘八監督咽口吐沫,笑罵道:「你那東主也太不當回事了,好歹找個白淨點的來冒名啊……」邊上的兵士也是哄笑不已。對於能作踐這些士子們。兵士很是快意,誰讓他們整日裡眼高於頂、趾高氣昂地。

    那周吉淳頓時萬念俱灰,這是他第五次參加春闈、也是第三次替人考試。自從明白所謂掄才大典,不過是豪門瓜分朝廷高位地遮羞布之後,他便絕了科舉之念,專心致志做起替考來……第一次因為沒有名氣,只得了一百兩,但因著連戰連捷,這次已經升至五百兩。足夠他買上幾頃好地,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

    誰成想這次失手,好夢成了鏡花水月不說,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還有可能連累妻兒遭災。想到這。那冒名地舉子不由悲從中來,張開大嘴哭了起來。

    卻被邊上兵士兇惡掌摑道:「嚎喪什麼?」頓時將其哭聲打變了調。聽起來淒慘無比。

    這一位李代桃僵者被查出後,大部分贗品被叫到名字時乾脆緘默不語,也有心存僥倖的,卻被一一揪出,跪壓在道邊任人觀瞻。

    自然也有手段高超地門戶,找來替考的與本尊頗為相似,再賄賂畫師,將那文書上的人像畫得在兩可之間,也可以糊弄過關,非當時的手段可以勘破。只是當時讀書人太少,能勝任春闈的就更少了,除了本家勢大財雄之外,還得有絕佳的運氣才成。是以這樣的情況只是特例,算不得禍害。

    直到一千六百多人都被叫了個遍,絕大部分人都進去後,卻還有六七十人猶站在隊中。

    丘八監督一揮手,一隊持戈士兵便將這些人團團圍住,只聽那監督疾言厲色道:「爾等為何不應?」

    這些人一陣慌亂,便有機靈地叫道:「沒念著在下地名字,實在無法答應。」

    那監督冷笑一聲道:「拿你的身份文書來。」

    「遺失了,還想請大人通融呢。」那舉子一臉無奈道。

    「那你是如何進來的?」監督官大人也不是傻子,粗聲問道。

    「就這麼把學生放進來了。」那舉子一攤手,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其實他心裡早就慌得長草了,只是不甘心束手就擒,做些困獸鬥罷了。

    那監督官又命人搜身,果然沒有搜出任何身份證明。這粗豪的軍官哪裡知道,方才唱名驗身的功夫,這些傢伙已經將那要人命的證明吃進了肚中。他們打定主意死不承認,必然會有人營救,而若是洩露出去,就算朝廷不殺他們,那些因此事敗的大戶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監督官頗為無奈,只得命人暫且將其與已經查處地考生分別收押,等稟明聖上後再做打算。

    而過了兩關的考生們,又在貢院門口遇到了更嚴苛的搜身。

    按規定,考生除允許攜帶筆硯外,片紙隻字不許帶入。昭武帝同樣派出一隊御林軍,取代了在此檢查的督學。

    那些丘八監督命令考生們解開衣裳,左手拿著筆硯,右手拿著衣襪,排著隊站在甬道裡,聽候點名,依次上前接受檢查。每一位考生由兩名搜檢軍搜身,從頭到腳,仔細搜查。此時春寒料峭,考生們自腰際以下都凍僵了,幾乎不知道自己身體髮膚之所在。

    這種無禮到野蠻的搜身,那還有一點禮待士人地樣子?分明對待囚犯也不過如此嘛,自然引起考生們地極大不滿。但此時天色不早。距離開考時間已經不遠了,士子們不得不忍氣吞聲,暫且將身子當作木頭,任其蹂躪。心中卻將那位刁鑽刻薄的五殿下恨得咬牙切齒。

    要說秦雷真是冤枉,自從昨日進入考場,便被限制在貢院之中,對門外發生地事情毫無影響能力,卻是為昭武帝背了黑鍋。

    軍士們又揪出一百多個夾帶的考生,多是些直接將考題藏在被褥中、鞋底裡、腰帶間的,其實尚有許多藏得隱蔽的並未搜出……這些搜檢軍第一次做這種活計。難免粗枝大葉、遺漏頗多。自然也無法強求。

    經過千辛萬苦一個上午,餘下的一千五百名舉子終於站在了貢院之中,也見到了那可惡的五殿下、以及一干副考同考。若非此時不同尋常,士子們定要大聲質問諸位考官:為何要有辱斯文到不把舉人當人。

    秦雷已經知道了外面的事情,也問過了同樣一頭霧水地麴延武,哪裡還不知昭武帝的用意,心中自然又惱又恨,咬牙切齒地暗罵道:只道好心讓我開山立派,卻還是脫不了拿我當傻子般利用。他倒不是惱昭武帝嚴肅考紀。而是憤恨將自己瞞得死死的,這對他來說,才是萬般不能接受的。

    但事情已然發生,他也只能尋個變通地法子,先將眼前這關過了再說。

    待士子們在面前站好。秦雷面無表情的掃視過眾人。半晌才冷冷道:「今日的檢查前所未有,你們肯定覺得有辱斯文吧。」

    士子們不料他如此坦誠。一時也沒人敢點頭,都傻傻的望著他,聽他繼續道:「但你們想過沒有,朝廷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像防賊一樣防著作弊的?」

    有那不知好歹的士子心道:還不是顯擺威風嗎?但大多數人還是被秦雷勾起了好奇心,紛紛小聲問道:「為何?」

    秦雷肅聲道:「所謂進士者,乃是取的我大秦最博學、最德高、最優秀地一群人,理應得到世人地仰慕尊敬,可是現在,你們仰慕尊敬前科進士嗎?」

    士子們雖然不敢搖頭,可心裡卻認同了王爺的說法,誰不知道那是些什麼玩意?怕是當中許多人連四書五經也沒看全過吧。

    秦雷見士子們一臉的不屑,不由微微一笑道:「不止是你們,就連普通百姓也是不屑的。」說著看士子們一眼,語重心長道:「這樣的惡果是什麼?官員沒有威信、甚至不如當地士紳,一有訴訟糾紛,百姓們先想到的是去找鄉紳,而不是找他們的父母官。」

    這些事情,士子們都是瞭解的,只是他們從未想過,竟然是科舉惹的禍,只聽秦雷一臉嚴肅道:「百姓只尊敬憑真才實學靠上地進士,只福氣這樣的父母官,你們可有異議?」

    舉子們紛紛搖頭,七嘴八舌道:「王爺說得正是。」

    秦雷趁熱打鐵道:「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才有許多人去皇宮前請願,希望得到一個公平公正的春闈大典,現在就是朝廷履行承諾的時候了!今日所做一切,皆是為了讓有真才實學之人可以高中皇榜、讓投機取巧之徒可以原形畢露!」

    經他這樣一說,士子們終於心平氣和起來,心道:所謂亂世用重典,又道是亂而後治,看來矯枉過正也是難免的。經過秦雷一番巧妙說辭,士子們地怨懟情緒奇跡般地消失,竟然轉而理解甚至是感激起這位鐵面王來。這就是政客與學生的差距。

    噹啷一聲鈴響,入場時間到,秦雷拿出最溫和地笑容,團團拱手道:「祝各位好運。」士子們趕緊躬身還禮,各入號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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