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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二章 五福、混元金斗以及偷漢子

    文彥博終於知道什麼是流年不利、諸事不順、五內如焚、欲仙欲死了。

    也不知何故,從過了年開始,他便得了失眠的毛病,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不說,滿腦子還胡思亂想,不是幻覺自己被抓住遊街、就是意淫秦小五被抓住遊街,弄得他一陣緊張、一陣興奮、一陣開懷、一陣失落,整個人都快神叨了。

    這種死活就是睡不著的感覺痛苦異常,他只好讓太醫開了些安神催眠的方子,每晚煎服了,勉強迷糊一陣子。起初幾天還算管事兒,但昨夜就是睡不著了,都半夜了還瞪著一雙賊亮的大眼忽閃忽閃,翻來覆去的把他夫人也吵醒了。

    文夫人是續絃,四十多歲,也是少覺的年紀,醒了就睡不著了,老兩口正好說話做個伴:「老爺,我琢磨著你這是心病啊。」

    文彥博望著床頂的幔帳,不置可否的笑一聲道:「夫人,你說我這輩子算不算成功呢?」

    文夫人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微微好笑道:「老爺您位極人臣、封妻蔭子,難道還不算成功嗎?」

    文彥博搖頭輕笑道:「那算不算幸福呢?」

    文夫人被他問蒙了,不確定笑道:「應該算是幸福吧。」

    文彥博卻更像是自問,沒有理會夫人話,自顧自道:「《書經》說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文夫人好奇問道:「老爺能細說說不?」女人無論年紀,對這些命呀運呀地,都很感興趣。

    微微一笑,文彥博道:「就是說一個人算不算有福,要看他五福占齊了幾個,第一福是長壽,第二福是富貴,第三福是康寧。第四福是好德,第五福是善終。」

    說著緩緩自我檢視道:「所謂長壽,指的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壽綿長。老夫今年就六十了,古人云花甲之年也,從沒生過病、遭過災,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算是把這第一福佔下了。」

    文夫人也笑道:「不錯,老爺定長命百歲的。」

    文彥博笑笑,接著喃喃道:「第二福是富貴。指的是錢財富足而且地位尊貴。」

    說了這會子話,文夫人已經完全精神起來,聞言笑道:「這第二福您是當之無愧的。論錢財富足,咱們家有良田萬頃、廣廈千間、奴僕如雲、金玉似海;論地位尊貴,您乃當朝首輔、一等國公、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問天下有哪家比咱們文家更富足、更尊貴來著?」這一套說得極為溜道,看來她對現在的狀況滿意極了。」

    文彥博聽了也頗有些自得,矜持笑道:「這話咱們夫妻私房說說便罷。切莫拿出去與你那幫老姐妹顯擺,顯得咱們家炫耀似的。」

    文夫人點頭笑道:「老爺說得是,妾身豈是那等膚淺之人,自然會有分寸。」心中卻道:其實不知顯揚多少次了。不想文彥博再說這事兒,她趕緊岔開話題問道:「前兩福都還算淺顯、尚且能聽得明白,那第三福康寧是個什麼意思呢?」

    文彥博裹了裹被子,輕聲道:「意思是身體健康而且心靈安寧。」

    文夫人聞言笑道:「這一福老爺也沒問題,您自己也說,從沒生過病,自然健康得很。至於心靈安寧。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麼,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當然心靈安寧了。」

    文彥博心中苦笑道:我做得虧心事還少嗎?但他也沒必要把自己幹過的齷齪事講出來,文夫人又不給發獎金,何必自爆奇醜呢?

    文夫人見他不應聲,以為他默認了,便繼續問道:「那第四福……什麼攸好德是什麼意思?」

    文彥博心道:這娘們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懂,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娶了這麼個玩意,才是我今生最大的失敗。但橫豎睡不著,便耐著性子道:「意思是生性仁善而且寬厚寧靜。」嘴上雖然在回答,心裡卻想起一朵墨玉牡丹,暗歎道:雖然我得到了她。但最後還是失去了她……

    文夫人好容易逮著個與他說話的機會。卻不知老爺已經心不在焉了,猶自高興笑道:「這一條您也佔著。人都說宰相肚裡好撐船,老爺您自然寬厚無比,仁善無比了。」這娘們為了討好他,已經開始睜眼說瞎話了。誰不知文彥博氣量狹小、睚眥必報,跟那攸好德沾不上半點邊兒。

    聽了這不切實際地誇獎,文彥博也微微害臊,打個哈欠道:「困了,睡吧。」說完便閉目佯裝睡著。文夫人正興奮呢,見他睡了,不由大感掃興,小聲嘟囔道:「還有第五福考終命沒說呢……」

    文彥博雖然閉著眼,腦子可清醒著呢,聞言心中喟歎一聲,暗自神傷道:所謂考終命便是得善終,老夫能得善終嗎?

    這問題立刻取代那朵墨玉牡丹,糾結在他的心中,他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否得善終……或者說準確些,他不大相信自己能得到善終。

    當今的朝廷虎狼當道,昭武帝、李渾是兩條猛虎、秦小五便是那條惡狼,在這些虎狼面前,他和他的門生故吏,仿若一群綿羊一般……也許沒那麼糟,說像一群山羊可能更貼切,至少還能用角頂一頂不是?

    但無論是綿羊還是山羊,都無法與亮出爪牙的虎狼抗衡……唯一的區別只是過程,一個輕鬆簡單、一個複雜曲折罷了。結果卻是一樣地---被吃掉的命運無法改變。

    不得善終這四個字忽地從他心中跳出,頓時讓他口乾舌燥、心跳過速,呼吸也粗重起來,引得文夫人一陣焦急詢問。

    搖搖頭,文彥博放緩了呼吸,示意自己無事。心中卻更激烈地掙扎起來:其實他知道如何避免這四個字,很簡單,亦如七年前昭武帝對皇甫家所言,唯散功爾。只是這兩字說起來簡單,但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文彥博告訴自己。我已經風光了四十年,其中獨領風騷二十載,即便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可以做到的,實在是富貴夠了、風光夠了,該到了放手歸去、采菊東籬的時候了。

    但轉念又狂叫道:只要我一退,文家的權勢地位可就全沒了,還談什麼澤被子孫、千秋昌盛?那還算什麼得善終?我不甘心!老夫辛苦經營四十年,才有了今日之位高權重、一呼百應。憑什麼要白白送人?甘做塵泥呢?我決不甘心!頓時把才纔興起的散功念頭掃到九霄雲外去了。

    想到這,他的雙目一下圓睜,雙拳也緊緊攥住,暗自咬牙道:既然不退,就必須要讓朝廷維持原狀,這才有我文家生存地空間,」終於忍不住披衣起身。到了外間,就著整宿不滅地桌燈,提筆刷刷寫道:「何謂朝堂原狀?二虎相爭、勢均力敵是也。如何使其勢均力敵?無它,唯當即斬首為虎作倀者也!不消說,那倀然是秦雷了。

    略一思索,文彥博繼續寫道:如何斬首?唯罷朝者也,罷朝須早,不宜按計劃行事,提前至……想了想,重重寫下時間下次早朝

    寫完後。興奮的看了又看,不禁感到心病盡去,便想立刻叫文彥韜、文銘禮過來議事,卻被跟出來的夫人阻止道:「老爺,看著天色交子時了,有什麼事兒不能明天說呢?您的身子要緊啊。」

    心病一去,文彥博不禁心情大好,一想也是,再過兩個時辰便是早朝了,想去悉數通知百官已是來不及了。若是到時候一半罷朝、一半上朝。不就顯得官員們不夠齊心,也有辱他的號召力不是?

    便宜那小子了,就讓你在囂張最後五天。文彥博寬大的給了秦雷五天的時間……當然,若是他有前後眼的話,定然不會如此慷慨的。

    他拿起碧紗燈罩。把那張墨跡未乾地貢紙燒成灰燼。拍手笑道:「回去睡覺!」文夫人幽怨的看他一眼,不禁腹誹道:這麼好的精神卻不和人家說話……但見文彥博已經倒頭呼呼大睡。兩人幾十年的夫妻,她自然能看出,這次是真的睡著了,只好癟癟嘴,委屈爬到床上,不再言語動彈。

    但文丞相今夜注定無眠,文府注定今夜無人入睡……

    一聲尖銳警哨響徹夜空,緊接著便是一片嘈雜聲傳來,頓時驚醒了剛與周公擺開棋盤的文彥博。他忽地坐起身來,惱火咆哮道:「這麼晚了又吵又鬧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人家明天早上還要上朝呢!」

    對於府中到底是遭了賊還是有刺客,他都不擔心,所有重要值錢好搬動地東西都在密庫,蟊賊也偷不去什麼。他這裡又戒備森嚴、府中第一高手裘先生更是親自在外院坐鎮,就是當年的血殺前來,也是可以擋上一擋的。

    但無論如何,今晚上地覺是睡不成了。死板著臉穿上衣服,剛下地便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人連門都不敲,便闖進了外間,急惶惶道:「相爺……大…大事不好了……」

    文彥博在裡間便聽出了那人的聲音,語氣淡淡道:「是裘先生啊,不要急、慢慢說,天塌不下來的。」說著端起溫玉杯中的冰糖燕窩便要喝一口,心中還暗讚道:這杯子真是個寶貝,東西放進去多久都不涼……

    卻聽那裘先生如喪考妣地慘呼道:「天真地塌下來了……咱們地密庫被竊了、賬冊也被偷走了……」

    啪地一聲,那價值連城地東海溫玉杯便落地摔成十八瓣、褐色的湯汁也濺了一地。還微微冒著熱氣,看來這杯子果然保溫。

    文彥博卻看都沒看一眼,以平常絕難企及地速度衝出內間,雙臂緊緊卡住裘先生的脖子,聲嘶力竭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聲音大的足以匹敵兩刻鐘後的樂布衣。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一個文弱老書生,居然把裘先生這府中第一高手掐的差點背過氣去。當然,這與裘先生不敢發力震開他,有直接的關係。

    見裘先生不做聲,文彥博不由惱火吼道:「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挺能說地嗎?」

    裘先生翻著白眼、心中委屈道:你卡著我脖子呢。叫我用肚臍眼說話嗎?終是忍耐不住了,伸出雙手在文相腋下輕輕一騷,便聽文彥博撲哧一笑,不由收回了雙手,這股邪火一去,文彥博終於承受不住打擊,兩眼一黑,哦喔一聲,直挺挺仰面往地下摔去。

    裘先生正在使勁揉脖子。也沒顧上自家相爺。就聽啪得一聲,文相爺腦袋砸在地上的描金大紅混元金斗上,頓時把那金斗打翻在地,裡面的黃白之物兜頭澆了他一臉一身。

    文相爺當然暈了過去,即使沒有被噩耗氣暈、也會被混元金斗砸暈;即使沒被砸暈,也會被黃白之物臭暈;即使沒有臭暈,也會活活羞暈嘍……

    裘先生一看。心道:大少爺如此、二爺如此、想不到您也如此,看來這就是文家人地命啊……也顧不上自個上氣不接下氣,忍著難聞的臭氣,將文相爺從地上抱起,抱著往後面沖洗去了。

    聞聲出來地文夫人,先是一捂鼻子,心道:啥玩意這麼臭啊!再一看那打翻在地地混元金鬥,有些明白道:原來是這玩意倒了。最終看到裘先生抱著一身黃白之物的丈夫往後堂跑,最終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是老爺把這玩意撞翻了……

    趕緊吩咐趕來地丫鬟收拾殘局。她自己則跟著去到後堂,拴上門,幫著裘先生一道給文彥博刷洗。對於裘先生先清洗後救治的順序,文夫人也沒有異議,畢竟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若是把臉面丟淨了,就算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是以兩人也沒有用丫鬟,親手把文相扒成光豬,抬進浴池裡涮洗乾淨,再擦上胰子香精之類去味加香的東西使勁揉搓。待老文變得白花花、香噴噴之後,才把他重新抬出去,用塊大浴巾裹著擦拭乾淨。

    最後給文彥博套上內衣褲,用睡袍一裹,才算是完了事兒。兩人這才得空喘息片刻。這才覺著身上濕答答的難受。方才給文彥博洗澡,也把兩人渾身上下濕透了。

    裘先生不經意看了文夫人一眼。不由一下僵住了……文夫人從床上起來時,情急之下,只胡亂裹了件蘇綢睡袍,反正屋裡溫暖如春,只要不走光,穿那麼多作甚?

    但所謂雨打芭蕉分外嬌,這被水濕了,只見她那綢子睡衣便緊貼在身上,把她那微微富態、卻更成熟飽滿地弧線觸目驚心的顯露出來。再加上方才一番折騰,睡袍的前襟開了一段,恰好露出那白得晃眼、深不見底的海溝,看的裘先生直咽吐沫,兩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一般。

    這文夫人徐娘半老、風韻尤存,正是濃墨重彩、熱烈奔放的黃金時節,發現他的偷窺,既不惱也不躲,大大方方讓他一飽眼福,口中語帶幽怨道:「為何最近老躲著人家?」

    裘先生緊張地看一眼文彥博,發現他依舊昏厥不醒,隨手又點了他的黑甜穴,讓他睡得更死。便大著膽子將文夫人摟在懷裡,兩人肌膚一觸,便如乾柴烈火一般,抱著對方的腦袋啃起來。且在文相爺面前,特有感覺……

    好久才呼哧呼哧拉風箱一般分開,裘先生喘息道:「心肝兒,最近相爺老在家裡,哪兒能得空啊?」說著浪笑一聲道:「二爺他們也快過來了,咱們先把相爺安頓下,晚上老地方不見不散……」他還沒有徹底精蟲上腦,知道現在不是進一步研討的地方。

    文夫人嬌滴滴道:「不見不散……」旋即又惡狠狠道:「你若是敢爽約,我就把你那玩意剪了去,讓你一輩子使不了壞!」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三章 病虎
當文彥博悠悠轉醒時,窗外的太陽已經大高了,直感覺腦袋嗡嗡叫得難受、胸口煩悶憋屈,竟是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還沒有睜開眼,便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是文彥韜的聲音︰“兩本賬冊都丟了,不是說分開存放嗎?”

    又聽裘先生道︰“相爺嫌書房不安全,前幾天都放倒密庫去了。”

    便聽到文銘禮氣呼呼的聲音道︰“我早就說那人靠不住吧,你看他給我們造完了洞窟,就一頭扎進李老頭的懷裏……”說著一拍大腿道︰“那賊會不會是李家派來的?姓陰的不是說天下只有他和他師傅才能破了那陣嗎?”

    文彥韜贊同道︰“銘禮說得有道理,我看這事兒,八成是當初是李家下的套子。”

    文彥博的腦袋雖然裂開一般疼痛,但意識已經完全清醒過來,聞言心中嗤笑道︰兩個蠢物!肚子裏就這點乾貨,也配覬覦這家主之位。

    又聽裘先生道︰“應該不會是李家所為,目前兩家相較之下,秦家要稍佔優勢。所以從年前開始,李家才會有意無意偏向於我們,為的就是保住我們、聯手抗敵……此時我們已是舉步維艱,李家斷不會下此陰手,斷我們氣脈的。”

    文彥博心道︰這還在調調上,裘先生確實是老夫的知音良伴哇……又舊幾人一陣猜測,有的猜是秦小五、有的猜是昭武帝,還有的猜是江洋大盜,卻總是不得要領。終於忍不住輕咳一聲,提示他們自個醒了。

    眾人呼啦一下圍上來,滿臉的關切無比真誠,到了這種危難時候,他們才知道誰是這個家的主心骨。文銘禮和文銘仁流著淚,哽咽道︰“父親。您可算醒過來了……”文彥韜也紅著眼珠子,小聲道︰“大哥,你沒事就好。”

    眾人這才發現,文彥博原本只是有些花白的頭髮,居然一夜如白雪一般,再也見不到一根黑髮。面容也憔悴蒼老不堪,配上額頭纏著的白色紗布,更顯得落魄衰弱,哪里還有往日裏儒雅俊逸的影子。看他這副模樣,眾人便仿佛見到文家不日的淒慘命運一般。更是悲從中來,不由嗚嗚哭出聲來。

    文彥博先是微微一笑,旋即又板下臉來,嘶聲呵斥道︰“都不許嚎喪!老子還沒死呢!”文彥博向以儒雅自居,幾乎從未吐過髒字,此時乍一發飆,立刻唬得滿屋噤聲,都有些畏懼的望向病虎般的大家長。

    歪歪頭,示意裘先生把他扶起來。病歪歪的倚靠在床頭,文彥博耷拉著眼皮掃視下如喪考妣的子佷。虛弱的抬手一揮,啞著嗓子道︰“放心吧,天塌不下來,地也陷不進去……”說著劇烈咳嗽幾聲道︰“只有人心散亂了,我們文家才會吹燈拔蠟的……”

    三個文氏子弟面面相覷,不知大家長怎麼沒頭沒腦說起這個了,但還是老老實實著。所謂寒蟬淒切聽人言,便是這個道理。

    裘先生聽著東主的聲音嘶啞,便端著冰糖燕窩過來,舀幾勺喂他喝下。溫潤滋補的湯液進了喉嚨,文彥博終于感到一絲生機,拍拍裘先生的手,示意自己要說話,裘先生便端著小碗站在一邊聽著。

    文彥博雖然模樣淒慘,但兩個眼珠子卻跟狼目一樣 亮。他抿嘴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屋裏的三個文家人。直到把他們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才幽幽道︰“現在知道什麼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了吧?”

    三人就是傻子也能聽出大家長的言外之意,趕緊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便聽文彥博直白道︰“你們過往為了自己的小家,坑害我文家大家的事情,老夫是一清二楚的……”三人不禁偷偷抹汗,原本只道老頭子不關心這個,想不到他都看在眼裏了。

    擺擺手,阻止三人的連聲請罪,文彥博厲聲道︰“今天說出來不是要治誰的罪。而是提醒你們幾個東西,再像往常一樣自私自利、不顧大家,你們縱是昧下黃金萬兩、也只有跟著老夫一道去獄神廟吃斷頭飯的份兒!聽見了沒有!”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三文趕緊大聲起誓,表示要痛改前非、精誠團結曰曰。文彥博這才面色稍霽,頷首道︰“不管原先怎麼樣。從現在開始都給我打起精神瞪起眼來。有八分力氣出十分,老夫就不信還真有翻不過的火焰山!”

    一番話說得屋裏人心神大定、勁頭也終於提起來了。文彥韜更是紅著眼楮拍胸脯道︰“大哥,您盡管吩咐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也不皺一下眉頭!”文銘禮、文銘仁兩個也激動道︰“我們也是!”

    看了這一幕,文彥博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對一邊含笑站立地裘先生道︰“軍心可用哇。”裘先生也頷首笑道︰“相爺英明。”

    文彥博笑笑,便靠在床頭,緩緩道︰“今次我們被人拿住把柄了,免不了要惹上個潑天大罪……若是被坐實了,老夫就得凌遲、你們也免不了大闢,至於親近九族,是一個也跑不了的。”

    聽他這麼說,文彥韜幾個心裏又開始打鼓了,忍不住問道︰“大哥,真的沒法甩掉罪名嗎?”

    文彥博無奈笑道︰“賬本上記著時間地點、人物過程,一筆筆一項項,白紙黑字在那兒寫著,牽扯面太廣,總有拔出蘿蔔帶起泥的地方,這罪名啊……甩是甩不掉的。”

    文彥韜幾個一下子緊張起來,連聲問道︰“那怎麼辦呀?”

    文彥博眉毛挑一挑,對邊上含笑不語的裘先生道︰“先生看來明白了,講給這群六神無主的東西聽听。”

    裘先生微笑道︰“遵命,”說著面向三文道︰“幾位爺可能沒聽清,相爺已經把應對之策講出來了。”三文心中不悅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賣關子。但面上還要一臉求教道︰“請先生指點迷津。”

    裘先生捻須笑道︰“方才相爺說牽扯面太廣是有些含蓄的,其實上至部院尚書、下至七品縣令,七成以上的大秦官員都牽扯其中。相爺又說拔出蘿蔔帶起泥,若是昭武帝把咱們文家這棵參天大樹拔起來,豈不是要把滿院子的泥都帶出來?”說著灑然一笑道︰“到時候誰陪他早朝?誰給他管理地方?大秦亡國之日便不遠矣!”

    只見裘先生朝文彥博一拱手。滿臉狂熱道︰“所以大秦一日不可無百官、百官一日不可無文丞相哇!”可見他能在文家混吃混喝幾十年,確實是有原因的。

    一番話說得文家幾個男丁幾欲嘔吐,心道︰這個馬屁精,不論說什麼,到最後都會繞到溜鬚拍馬上去。但面上還要一臉贊同,齊聲叫道︰“大秦一日不可無百官、百官一日不可無丞相!”

    文彥博心情不禁大好,謙虛笑道︰“過了、過了……”這才正經道︰“方才裘先生說得不錯,我們只要把百官都抓緊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根深葉茂的還怕什麼別人攻擊?”稍微坐直身子。沉聲吩咐道︰“所以當務之急,你們幾個全部出去,把六部尚書侍郎、五院正副大人、八寺寺卿統統請過來,就說老夫明天中午請他們吃飯。”

    文銘禮出聲問道︰“兵部、都察院、兵馬寺、巡查寺的堂官也要請嗎?”這幾個部門的堂官不是先帝朝的進士、就是武舉出身,且素來與文家沒什麼瓜葛,自然兩本賬冊裏也沒有他們的名字。

    文彥博沉吟道︰“李清要請,這是個態度問題,李渾定然知道該怎麼做。二王也要請,得讓他們看清楚形勢,至少別跟著添亂子。趙承嗣嘛。若是能請來自然是好,請不來也無所謂,他一個武夫,與我們畢竟不是同路的。至於李光遠……”

    他還沒拿定主意,那邊文彥韜小聲道︰“他不在家病休嗎,就讓他繼續歇著吧……”他對那位孤高自持的李寺卿,向來不感冒。年前李光遠本是要接任工部左侍郎一職的,便是他使壞,將其發配到了鳥不生蛋的巡查寺,這樁公案早就盡人皆知了。

    “荒謬!”文彥博聞言惱怒道︰“鼠目寸光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東城李家的歷史嗎?”

    文彥韜委屈巴巴道︰“就算他們家四世三公、宰輔天下,那也是二十年前的老黃歷了,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嘛……”他這話說得昏頭,氣的文彥博差點背過氣去,裘先生趕緊上前給他捋背順氣。

    見文彥韜還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的樣子,文銘仁只好小聲提醒道︰“你咋罵咱家是雞呢?”文彥韜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低頭不敢再言語。

    好半天。文彥博才順過氣來,別過頭去不看文彥韜,緩緩道︰“呵呵,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可你聽過另一個說法沒,叫瘦死駱駝比馬大!李家雖然久不在中樞,可田憫農、魏箏義、公輸連這些人,哪個不是李相的門生?雖然早就跟了我們,但那分香火情是斷不了的。”

    裘先生點頭道︰“相爺洞燭高照、明察秋毫,得防著這些人被李光遠說得臨陣倒戈了……”文彥博贊許的看了裘先生一眼,暗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便接過話頭道︰“不錯。在咱們文家如日中時,自然可以隨意揉捏這落了毛的鳳凰。但現在危難之際,需防小人作祟。彥韜你去給他陪個不是、親自請一下。”

    文彥韜一下漲的老臉通紅,小聲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倆當年那檔子事兒……還是換個人吧……”文彥博搖頭冷聲道︰“剛才是誰說刀山火海不眨眼的?”說著略略提高聲調道︰“莫非他李家比刀山火海還凶險?”

    文彥韜心中郁悶道︰那不就是一說嘛。怎麼還當真了。但這話可說不出口。不然老家伙非把他吃了不成,只好受氣小媳婦似地點頭道︰“好吧。去就去。難道還能扒層皮不成?”

    文彥博這才面色稍霽,喘息幾聲道︰“你不去把這梁子揭過,怎麼能讓他氣順呢?去吧,為了文家,委屈你了。”

    一聽大哥說委屈你了。文彥韜的眼眶子頓時紅了,得使勁繃著臉,才能阻止淚水流下來,澀聲道︰“大哥別說了,俺去……”

    待他把這事兒應下,文彥博又對裘先生道︰“你給各省督撫寫信、讓他們聯名具保、聲援京裏……當然,南方就不必寫了。”

    裘先生剛把這事兒應下,便聽得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報,隆威郡王殿下奉旨前來宣慰。”

    屋裏幾人一聽,頓時氣得變了臉色。文銘禮一蹦三尺高,叫嚷道︰“想看咱們熱鬧的來了!”文銘仁也氣憤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彥博微微皺眉,望向裘先生,沉聲道︰“你去擋駕,就說我們府中凌亂、不必勞煩他的大駕了。”

    裘先生一聽,不由略感緊張道︰“相爺,真的準備撕破臉了嗎?”

    文彥博聞言慘笑一聲道“這盤棋已成你死我活之局,何必再讓他進來看老夫的笑話呢?”

    裘先生領命起身而去,誰成想,這一去。竟成了訣別……

    當聽說裘先生被秦雷釘在相府大門上地時候,文彥博立刻驚呆了,正伺候他服藥的文夫人更是肝腸寸斷,失手打碎了藥罐子。

    旁人看了這一幕,俱是心道︰老爺夫人與裘先生的感情可真深厚啊……可是為何看起來夫人要更深厚一些呢……

    一屋子人還沒消化了這個噩耗,便聽到外面踏踏的整齊腳步聲,緊接著啪得一聲。外間房門被踹了下來。秦小五那可惡的聲音便響徹整個房間︰“文相在什麼地方?”懶洋洋的仿佛剛睡醒一般。

    “擋住他,別讓他進來!”文彥博突然如發怒雄獅一般暴喝道。

    文彥韜文銘禮幾個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怯懦,誰敢擋那閻王,裘先生就是他的榜樣。

    見他們如此不濟事,文彥博猛拍一下床沿,蒼聲嘆道︰“裘先生啊,你一去……再無一人任憑老夫驅策了。”便要起身親自上陣,卻被文夫人一把按住,眼淚嘩嘩道︰“裘先生去了。還有妾身呢。”說完便轉身向門口走去,差點與正要往裏進的秦雷撞個滿懷。

    “你是誰!”文夫人昂首挺胸的問道。

    秦雷萬沒料到是個女人迎出來,一時竟被她咋呼住了,老老實實道︰“孤乃大秦隆威郡王

    “你就是秦雷?”文夫人頓時柳眉倒豎,胸前波浪起伏。

    秦雷見這女人似乎要發飆,不由警惕道︰“是呀,要簽名嗎?”

    文夫人尖叫一聲,伸手就要給他一巴掌,動作竟是此生未有的迅捷有力。秦雷趕緊向後一步躲開,可還是被她的長指甲劃了一下。脖子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

    邊上的石敢頓時不讓了,也不管這女人是誰,一把揪過她的領子,揮手就是正反兩個大嘴巴子,頓時打得文夫人兩頰青紫一片。但這女人卻仿佛沒事人一般。母老虎似的想往秦雷身上撲。口中還大聲嘶吼道︰“我吃了你這個千刀殺、萬針扎的……”

    秦雷早從她身上的誥命看出,此乃文彥博的老婆無疑。卻搞不懂她為何對自己如此深仇大恨,只好捂著脖子後退兩步,微微惱火道︰“叫文彥博出來說話!”

    “王爺好威風!竟跑到我這丞相府撒起野來了!”文彥博的聲音終於響起,文銘禮、文銘仁兄弟一左一右的攙著他,三人一齊憤憤的望向秦雷,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第三五四章 會飛鳥兒不怕高,郎妹相愛不怕刀
王爺,您欺人太甚了吧!”文彥博顫巍巍的怒道。

    秦雷將手從脖子上放下,露出那道醒目的血痕,面如寒冰道︰“你自個兒看看是誰過分?”說著怒火中燒道︰“孤王乃是奉皇命前來宣慰,代表的便是我大秦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向門外一指,近乎咆哮道︰“可是你不僅不出門相迎,還派一條小狼狗擋住孤王的去路!是誰借給你的膽子!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陛下!”

    文彥博心道︰這家伙專會扣大帽子。冷笑一聲道︰“說得好!既然王爺如此遵守皇命,那煩請您向老夫這太子太傅行禮吧。”

    秦雷哈哈一笑道︰“笑話,孤王現在代表皇帝陛下,怎麼也得你先向孤王行禮再說!”

    文彥博也呵呵笑道︰“笑話,陛下欽賜老夫贊拜不名,入朝不趨的特權,那是什麼時候也不用跪的!”

    秦雷咯咯笑道︰“那這幾位也有此權利嗎?”

    文彥博不由面色一滯,冷聲道︰“還不給王爺行禮?”見文彥韜他們都滿臉的不情願,他又笑一聲道︰“你們拜完了,五殿下才好給老夫行見師禮呀。”

    三人一聽,痛痛快快給秦雷跪下,叩首道︰“陛下聖安!”秦雷卻不言語,只是定定望向捂著腮幫子站在一邊的文夫人。

    三個趴在地上的不樂意了,文彥韜歪頭小聲道︰“嫂子,你快跪下啊,俺的膝蓋彎子酸了。”文夫人這才不情不願的跪下,咬牙切齒道︰“陛…下…聖…安…”這哪是向陛下請安,根本就是要吃人嘛。

    秦雷冷笑一聲,微微抬手道︰“聖躬安!眾卿請起。”幾人便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文銘禮更是迫不及待道︰“請王爺行見師禮。”

    秦雷哈哈一笑,一撩袍子。石敢便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後。秦雷便大刀金馬的坐上,冷笑道︰“你是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師。我又不太子,為何要拜你?”

    文彥博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他這麼無恥的,氣極反笑道︰“王爺糊涂了,太子太傅乃是所有皇子的師傅,並不只是東宮的老師,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所以您不跪也得跪!”

    秦雷撇嘴笑道︰“相爺休要自作多情,請問孤王何年何月行過拜師禮?你又于何年何月教過孤一天?只要你能說出個確切日子來。別說今天給您磕頭行禮,往後逢年過節、初一十五的,我都會割一刀黃紙、燒兩柱線香拜祭您老人家一下的。”

    這傢伙牙尖嘴利舌頭毒,文彥博今日又體弱神傷肝火旺,聽他說得如此陰損,急火攻心之下,呃哦一聲便向後仰去。文銘禮兄弟趕緊將老父扶住,也擱椅子上坐下,又是捋背又是順氣,好半天才喚過來。文彥博氣的眼歪嘴斜,哆哆嗦嗦伸指頭道︰“你……你敢咒我不得好死?”

    秦雷攤攤手,面無表情道︰“也談不上咒,只是在表述一個事實而已。”

    文彥韜終於聽不下去了,低聲怒吼道︰“秦小五,莫非以為我們真怕了你不成!來人吶!”半晌卻只聽著門外騷動不已,就是衝不進人來。

    秦雷咯咯一笑、亮出雪白的牙齒道︰“除非把孤王的侍衛踏平了。不然尚書大人很難如願。”

    文彥博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明悟,這小子如此肆無忌憚,分明便是要徹底撕破臉面了。看來他已經知曉了賬冊的事情,也許那東西根本就是他派人偷的。想到這,便再沒有與他周旋下去的興致,雙目中寒芒一閃,嘶聲道︰“既然王爺奉皇命前來宣慰,現在您炫也炫了、威也威了,就請回吧……”

   聽到這赤裸裸的逐客令,秦雷摸摸火辣辣的脖子。耷拉下眼皮道︰“奉旨問相爺三個問題,問完了便走。”

    文彥博見這人如此不要臉,只好耐著性子道︰“臣遵旨、您請問。”

    “陛下問,今日早朝為何不見相爺闔府的身影?”秦雷面無表情道。

    文彥博拱手道︰“回陛下的話,老臣昨夜不慎受傷昏迷,家裏又陡遭大難,臣弟彥韜、臣子銘禮唯恐再出變故,是以派人去郭御史那裏告假,請求缺席早朝,一切合理合法。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秦雷知道他們定然沒有去郭必錚那裏告假,但這老東西雖然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卻也沒有證據拆穿,只好微微皺眉道︰“陛下問詢,相爺貴體微恙。是否需要休養一段時日?”

    “這個嘛……”文彥博頗有些躑躅。不管說需不需要,都怕昭武帝有什麼後手。只好含混其詞道︰“待看過御醫再說。”

    秦雷淡淡笑道︰“也好,最後一個問題,陛下問相爺,您不在的時候,中書省的差事交由誰來處理?”其實不論昭武帝上個問題怎麼回答,秦雷都會把他帶到這個問題上來的。

    文彥博微微皺眉道︰“微臣不一定需要休息。”

    秦雷呵呵一笑道︰“相爺不一定不需要休息,中書省乃朝廷樞機、日理萬機,豈容兒戲視之?還是慎重些好。”

    文彥博捻鬚道︰“也有道理,”心中便飛速的盤算開了,按道理講,中書省應該有兩位宰相、一位平章政事,這三位都算是宰輔,當左相外出或患病時,便由右相代理職務;當左右兩相都因故不能視事時,便有平章政事署理。可文丞相為了大權獨攬,早就空置了右相和平章政事的位子,所以中書省裏也就沒有可以暫時替他理事的。

    但文丞相也是人,專權這十八年來,自然生過病、偷過懶、請過假之類的,這時他都會暫時把職權交給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代理,是以吏部尚書又有半相的雅號。

    可前任吏部尚書文彥韜已經去禮部坐堂了,這位子到現在可虛懸著呢,自然也不能依次例。思酌片刻,文彥博緩緩道︰“就由禮部尚書代理吧……”

    秦雷聞言呵呵笑道︰“相爺真會開玩笑,吏部尚書的位子還空置著呢。怎麼代理您的職務?”

    文彥博悶哼一聲道︰“禮樂的禮,不是吏治的吏!”

    秦雷又笑道︰“眾所周之,所謂吏戶刑兵工禮,禮部甘陪末座,禮部尚書似乎沒有資格領袖群倫吧?”

    文彥博冷笑一聲道︰“卻沒聽過你這說法。”

    秦雷嘿嘿笑道︰“但禮部乃是六部之末,相爺不能否認吧?”

    文彥博嘴角抽動一下,算是默認他這個說法,禮部乃是考吉、嘉、軍、賓、凶五禮之用;另管理全國學校事務及科舉考試。乃是六部中規模最小、作用最少、發言權也最低的一位,雖然每每大比之年便會曇花一現,但百官百姓對其的印象卻總停留在平日門可羅雀、無所事事的階段。就連文相爺和文尚書也是逃不了這個窠臼。

    “相爺,再舉薦一位吧。”秦雷心懷叵測道。

    文彥博哪能想到他會在這地方做文章,心道︰反正決定權在我,橫豎不是這小子選人就行。捻鬚尋思起來,暗道︰兵部李清不用考慮,工部公輸連為人木訥耿介太不圓滑,也不用考慮,便只有刑部魏箏義和戶部田憫農兩人二擇一了。這兩人各有好處、也各有孬處,委實不好抉擇。

    想到這,文彥博沉吟道︰“魏箏義如何?”他自己都沒察覺。自個竟然用上詢問語氣。

    秦雷搖頭笑道︰“魏大人乃是獄神廟的主持,百官唯恐避之不及,您若是選了他,恐怕對朝廷的團結不利吧。”

    文彥博心道︰也是,怕秦雷也把這個否定了,便一咬牙道︰“那就田憫農吧,不用再改了。他最合適!”

    秦雷心中嘿嘿一笑,面上卻為難道︰“這個嘛……好吧,孤會如實稟報陛下的。”說完起身笑道︰“孤回去交旨。相爺安心養病,不用送了。”

    文彥博哂笑道︰“本來就沒打算送。”他原本不是個口舌鋒利之徒,但被秦雷又激又氣之下,話語也跟著不饒人起來。

    秦雷見人家全家果然紋絲未動,也不生氣,摸摸脖子上仍舊火辣辣的刮痕,笑容愈加燦爛道︰“相爺無禮,小王不能無情。免費送您兩首小詩吧。”

    文銘禮忍不住暴喝道︰“秦雨田。你欺人太甚了,這兒沒人願意聽你個睜眼瞎吟得破詩。”

    秦雷哈哈仰面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首詩並不是孤王所做,乃是你娘的佳作。”

    文銘禮一愣神,惱火道︰“你怎罵人呢?”

    秦雷一攤雙手,滿面無辜道︰“瞎說,孤怎麼個罵人了?”

    “你說你娘的……”文銘仁紛紛插嘴道,心想︰再不說話,大伙就好把我忘了。

    秦雷抱歉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孤王表述不準確。應該是你們娘的。”說著指指站在文彥博身邊的文夫人,淡淡道︰“她是不是你們的娘?”

    其實還真不全是,文氏三兄弟之中,只有老三文銘仁乃是文夫人所出、老大老二兩個皆是文彥博已故前妻之子。但那只是從血緣上論,而現實中。只要文夫人在正妻位上一天。文銘義文銘禮兩兄弟也得乖乖叫娘。

    是以文銘禮咽口吐沫,跟著文銘仁點頭道︰“當然了。”

    秦雷一臉循循善誘道︰“現在再想想。你們娘的詩是什麼意思呢?”

    兩人恍然道︰“原來是我們娘作的詩啊!”

    文彥博聽了心中哀號道︰我生了兩個什麼鳥玩意啊,給銘義提鞋都不配。但還是對自己夫人作的詩很感興趣,在他印象中,這娘們乃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了吃喝玩樂之外,就不會幹別的。但沒想到她的詩作居然已經大名在外,居然連不學無術的秦小五都聽過了。

    這讓文相爺不禁感嘆道︰世間不缺美、獨缺炯炯之目矣!換成白話文就是原來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呀。想到這文相爺不由歪頭去看自己媳婦,想發現發現她的美,卻只見到一個頭髮散亂、目光呆滯、兩頰腫得跟饅頭似的衰神娘們,心中不由大感敗興。重新把目光投向秦雷。沉聲道︰“說!”

    秦雷微微笑道︰“先說第一首,”清清嗓子便低聲吟道︰“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燻籠坐到明。”

    屋裏頓時死一般寂靜,即使是文彥韜、文銘禮這種不學無術的,也能聽明白這詩講得什麼---這是一首淫詩啊……

    這詩的精華便在︰紅顏未老恩先斷這句上,意思是女的還未老,男地某項功能已差矣,害得正值狼虎之年地貴婦只有斜倚燻籠坐到明,正是應了那一句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何以解憂、唯懸玉環,偏偏此時夜深前殿按歌聲,因為這時建築隔音效果不太理想,這位貴婦正是心急火燎之時,卻只能坐聽風雨,這也就怪不得要“淚濕羅巾夢不成”了!此詩可謂道盡老夫少妻之無奈。

    也正戳中了文彥博的心事,他比文夫人大二十多歲,實情與詩中所訴之事暗合。他的面色一下漲的如豬肝一般通紅,冷冷看一眼文夫人,只見她渾身篩糠一般戰抖。顯然是怕極了。文丞相不由又信了三分,但輸人不輸陣,還要強作無事道︰“王爺休要拿前人所做糊弄老夫,豈不知毫無用處、止增笑耳!”

    秦雷呵呵笑道︰“這首詩幽怨了點,孤王大好青年,看什麼都是美好的,所以不是很喜歡。但對另一首卻喜歡的緊。”說著也不待文彥博出聲,便賊笑著道︰“會飛鳥兒不怕高,郎妹相愛不怕刀。為了結對比翼鳥,生在一起死一道。”

    方才聽第一首詩時,文夫人還強撐站著,因為那確實不是她所作。雖然不知這小賊從哪裏打听到她地心事,但死不承認便沒什麼問題。可一聽那小賊吟出另外四句詩,頓時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兩腳一軟摔倒在地上。

    文銘仁趕緊去把娘親扶起,文銘禮和文彥韜卻面色復雜的站在一邊。若是往日他們必然會忙不迭的落井下石,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還是緘默些好,只是看文夫人的眼神已經變了……

    文彥博胸中仿佛爆炸了一般,受傷的腦殼也嗡嗡直響,狠狠一拍椅背,暴怒起身道︰“秦雨田,我文家不是生來給你作賤的!”聲音淒厲可怖、仿佛受傷夜梟一般。又咯咯笑道︰“你說那詩是她寫得,可以……”

    只見他一步步逼近秦雷,伸出枯瘦的雙手神經質的舞劃道︰“你拿出證據來呀!若是拿不出來。老夫不管你是什麼王爺皇子的,都要集齊百官、去找陛下討個公道……哦……”卻是走著走著,離秦雷有些近了,被他用腳尖在膝蓋下一點,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正好跪在秦雷面前。仿佛在叩首乞降一般。

    秦雷伸出手。按在文彥博的腦袋上,屋裏人頓時停下動作。不知這位王爺又要做出什麼驚世之舉,不由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就連文彥博也嚇呆了,跪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卻只見秦雷為文丞相整理下散亂的頭髮,聲音溫和道︰“這樣多好,做臣子就得有個做臣子的樣子,該跪著你就得跪著,別老想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說著像拍西瓜一樣,輕拍幾下他的腦袋,發出空空的聲音,搖搖頭,秦雷翩然起身道“別老想著作亂臣賊子,那是沒有好下場的。”

    說著便轉身向門口走去。

    卻聽文彥博神經質般地尖叫道︰“證據!我要證據!”

    秦雷頭也不回道︰“不好吧,這事兒若是坐實了,您的烏紗帽可就要變顏色了。”

    “證據!我要證據!”

    “好吧,跟我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五章 鳥人

    文相爺顫巍巍的伸出雙手撐住地面,幾次都沒能成功爬起身來。

    文彥韜和文銘禮趕緊上前,將其攙扶起來。文銘禮小聲安慰道:「父親,休要理他,就當狂犬在吠好了。」他看著秦雷那些人已經出了房門,約摸著他們聽不見了,這才大著膽子說話。

    文彥博夜梟似的桀桀一笑,搖頭道:「證據、我要證據!」他已經恢復了神智,看那女人的反應,便知道後一首淫詩八成真是她所作。但他不信秦雷有證據、這種事情九成九隻是捕風捉影而已,難不成那女人會開個新詩簽送會不成?

    所以文彥博要證據,他要讓秦雷無言以對、顏面掃地,這樣一來謠言不攻自破不說,還可以給自己落個受害者的名頭,召集百官逼宮的理由便充分了,進而可以一舉將他秦小五斬落馬下。

    眾人只看到文相爺的虎落平陽、卻沒想到這老頭轉眼已經尋思出對策來了,還在小聲安慰道:「您身子不好,還是在屋裡歇著吧,我們跟著去看看就成……」

    文彥博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走悲情路線,自然要一路苦情到底,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道:「證據!我要證據!」見這老頭子魔怔了,文彥韜幾人心道:想看就看吧,反正丟人現眼的不是我們。便從裡間拿出狐裘大氅、細絨帽子給他穿戴上,又找來一抬小轎,命人抬將出去。

    秦雷在前面慢悠悠的走著,不一會兒,便被文丞相的轎子攆上了,文彥韜見他往門口走去,以為他要出去,不由出聲叫道:「你休要從外面找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構陷我嫂嫂。」

    秦雷看他一眼。把他嚇得一縮脖子,這才瞇眼笑道:「這東西就釘在你家門上,你一看便知是不是構陷。」這話一下把文家人給糊弄住了,文銘禮小聲嘀咕道:必是穿鑿附會……說完便閉上嘴,沉默的跟著他一路往前院走去。見秦雷如此的篤定,文家人已經相信此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了。

    不一會兒便到了相府正門前,有黑衣衛看著,那裘先生仍舊被釘在門上,沒有被取下來。相府外面早就裡外三層的圍滿了看熱鬧地老百姓,對著那渾身插滿利箭、刺蝟般的裘先生指指點點,嗡嗡議論著這離奇的一幕。

    京都百姓與外省的稍有不同,他們見慣大世面,是以消息靈、不怕事兒、也喜歡發表下個人見解。但這次他們全傻了,消息再靈通的、再不怕事、再喜歡發表個人見解的,都不敢對這事兒妄加猜測、胡亂評議。只敢說些真慘、嚇人、樣子太恐怖了……之類沒有危險的白話。

    因為就是傻子也能看出,這下子相爺和五殿下可真是要不死不休了,誰知道中都城的第一場雨會是知時節的春雨,還是斷人腸地血雨呢……

    轎子落下。文銘禮將文彥博攙扶出來,文彥博面色鐵青的望著那扇鎏金鉚釘的大門,他就是個三歲孩子,也該知道秦雷是帶他來看什麼了。

    天空變得陰沉沉,鉛塊似的烏雲壓下來,讓人有些喘不動氣。

    秦雷標槍似的站在門房下,臉上卻沒有一絲勝利者應有的笑容。反而平靜到有些低沉,他只看一眼死不瞑目的裘先生,便大步離去,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黑衣衛們也收起刀劍,有條不紊的向外撤退。

    文銘禮剛要出聲質問,卻見石敢伸手指了指那裘先生,平淡道:「把他的上衣扒下來,你們自然就明白了。」說完,便轉身跟上王爺的步伐離去了。

    不一會兒,威隆郡王府地人。便走了個乾乾淨淨。門前便只剩相府的一干人等和圍觀的百姓。

    見大哥癡癡的望著裘先生的屍身發呆,文彥韜趕緊喚過一邊的護衛統領,低聲呵斥道:「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把那些看熱鬧的刁民攆走。」那統領趕緊令著護衛們出府驅趕民眾,一陣雞飛狗跳之後,便將大半三公街清了出來。只是被攆走地民眾並沒有散去,而是遠遠躲在遠處向門前眺望,哪怕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見,他們也要在遠處瞧個熱鬧。

    在寒風中孑立良久之後,文彥博終於開口道:「把他摘下來……」文銘禮心中有些快意。想要說幾句風涼話,但看見父親毒蛇一般的眼神,他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兩個護衛上前,想要將裘先生從門上摘下來,但那些弩箭入木太深。竟是拔也拔不動。且每拔一下弩箭。都會帶著裘先生的屍身一陣顫動,顯得愈加猙獰恐怖。唬得兩個護衛手腳發軟。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氣。

    護衛統領見相爺滿臉的陰霾,知道他老人家快要發作了。喝罵一聲,抽出寶劍上前,推開兩個慫包後,一劍劍地削掉弩箭的尾羽。如是往復十幾箭,才將所有尾羽悉數削斷。

    收劍入鞘,護衛統領又伸手一扯裘先生的胳膊,便將那屍身從箭桿上扯了下來,吧唧一聲摔在地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天上飄起了雪花子。現在天已經明顯暖和,雪自然也下不大,星星點點的,落不到地面上就化了,顯得分外無力。

    文彥博面無表情地望著那渾身血洞屍身,從牙縫中迸出一個字道:「脫!」那兩個護衛趕緊上前將功折罪,三五下便扯開裘先生上身的長衫棉襖,一個染血的紅肚兜便赫然映入眾人眼簾。

    一看那肚兜的材質圖案,別人還無事,文彥博卻如遭雷擊一般,渾身猛地一顫,若非邊上地文銘禮伸手扶住,能不能站住還是兩說。

    他是認識這個肚兜的,因為他便穿了一樣的,乃是前年文夫人用一塊海外所得的珍稀面料所制,穿在身上冬暖夏涼。實在是件寶貝。但這玩意稀少得很,整個中都城也只有那麼幾尺,做不得什麼囫圇衣裳、文夫人便將其一分為二,做成兩個肚兜,還都精心繡上了對戲水鴛鴦……雖然怎麼看都像一對野鴨子。

    當時他還調笑道:「還要給我準備下替換的嗎?」卻被那女人白一眼道:「想得美,另一件是給銘仁的。」他便沒有再問,誰成想今日居然在這死人身上重新見到了。撇開面料不說,就看那對野鴨子,便十成十可以確定是誰地手筆。

    晃悠幾下。文彥博一把推開邊上的文銘禮。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顫巍巍地便走到那屍身旁,緩緩彎下腰去。再次推開上前攙扶的文銘禮,一把揪住了那刺眼地湖藍肚兜。

    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文丞相猛地起身,只聽哧啦一下裂帛聲,那殘破帶血藍肚兜便被扯了下來。

    文彥博緩緩舉起手中的破綢子面,只見那一對野鴨似的鴛鴦邊上,繡著四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正是出自那女人的手筆----會飛鳥兒不怕高,郎妹相愛不怕刀。為了結對比翼鳥,生在一起死一道。

    文彥博舉著那肚兜使勁晃動著,滿面猙獰地桀桀笑道:「不怕刀呀、死一道……不怕刀呀、死一道……」聲音如負傷夜梟般人,令聽者無不毛骨悚然。

    就在眾人以為相爺要發飆地時候,文彥博地面色卻突然沉靜下來,雙手也奇跡般的停止抖動。緩緩地將那肚兜折疊起來,塞進袖中,看一眼地上的屍首,淡淡道:「不是不怕刀、想死一道嗎?老夫遂了你們的願。」說著對那侍衛頭領道:「把這條死狗抬進來,關上大門。」言畢,便邁步坐回轎中,低聲道:「回去。」

    大門緩緩關上。跪在地上的轎夫趕緊起來,抬著小轎往後花園去了。侍衛統領指揮手下抬著那屍首緊隨其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雪也越下越大,逐漸迷濛了一行人的身影。

    文彥韜和文銘禮站在門放下。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面上看到了一臉的晦氣。文銘禮苦笑一聲道:「卦象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算是服了。」

    文彥韜卻沒有接他的岔,將雙手抄到袖中,小聲道:「少說怪話,你爹看來要瘋了,還是夾著尾巴做人吧。」

    文銘禮縮縮脖子,陪笑道:「二叔說地對,你說咱們下面該去幹啥?不如跟上去湊個熱鬧……」

    文彥韜看看天色。緊了緊衣襟輕聲罵道:「看熱鬧?囊球,吃飽了撐的嗎?你不怕自己也成了熱鬧?」

    「那就去拜訪六部大人?」文銘禮摸摸鼻子,悶聲道。

    文彥韜搖頭哂笑道:「球,你爹那還指不定有什麼變化呢。要去你自己去,我可要回去睡覺了。從半夜被鬧醒了到現在。還沒合過眼呢。」說著打個哈欠道:「啊……回見了。」便施施然往自己住的跨院走去。

    文銘禮無聲罵一句,趕緊屁顛屁顛的跟上道:「別價二叔。去我那坐坐。我那有上好的武陵春,再讓你侄媳婦下廚做幾個小菜,咱爺倆好好喝一盅。」

    一聽這話,文彥韜便放緩了腳步,呵呵笑道:「你不早說。」便跟著文銘禮一道去了他的跨院。

    兩人到炕上一坐下,文銘禮果然拿出了上好的武陵春,再讓媳婦親手做了七八個可口菜餚,叔侄兩人便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兩人之間地氣氛便融洽了許多,文彥韜叼著根雞爪支腿坐著,面頰微紅的笑道「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啊。說吧,什麼事

    文銘禮給他滿上酒,嘿嘿笑道:「小侄這兒有些閒散銀子,想讓叔叔幫著在楚國買處宅子、再置些田產什麼的……」

    文彥韜警惕的看他一眼,含糊道:「說什麼呢,聽不懂。」

    文銘禮咯咯一笑道:「叔、憑著咱兩家這關係,還有啥好瞞的。您在南楚置得那些個產業,俺嬸子早就跟你侄兒媳婦說了。」

    文彥韜心中惱火道:這倒霉媳婦!但也不好再裝傻,點點頭道:「確實置了些田產,萬一事有不諧,總不能坐以待斃不是。」

    文銘禮給他端杯酒。笑道:「天不助人人自助,狡兔三窟,無可厚非,現在小侄也想再安個家,還請叔叔襄助一二。」說著憤憤道:「都是一個爹生一個娘樣的,憑什麼把大哥送到東都去避難,卻把我留下受難!」

    文彥韜喝下那盅酒,尋思片刻,才狠狠點頭道:「也好。到時候咱爺倆也好有個照應。」便與文銘禮小聲合計起一旦萬一的出逃路線。

    再說秦雷離了三公街,車隊便迤邐往清河園趕回。

    自從丑時離了家,還沒得空歇息下呢。此時算是把一天的營生都做完了,他也終於可以放鬆心情,好好歇歇了。

    但事與願違,即使把身子全躺在舒適的軟座上,再把車廂內的燈光也熄滅了,他依然無法合上眼……頸上地那道劃痕仍舊火辣辣的疼,這一點點的疼痛讓他的頭腦一直清醒無比。

    雙目如炬的盯著車頂,今日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盤旋。從那裘先生被釘死在門上、到文夫人瘋虎一般撲向自己、再到文彥博如癡似顛的模樣,每一個畫面都栩栩如生、每一個人物都面目猙獰,讓他不禁問自己……我是不是個面目猙獰的惡棍呢?

    想到這,他突然幽幽問道:「我是個好人嗎?」

    車廂角落裡安靜對坐著的石敢和沈冰兩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秦雷又重複問一遍:「孤是好人嗎?」

    兩人心道,看來裝聾作啞是不行了。石敢輕聲答道:「算是吧……」沈冰勉強答道:「至少不算壞人……」

    秦雷呵呵一笑,雙手枕在腦後。喃喃道:「我曾經以為我不是好人,但今天才發現,做壞事時還會有罪惡感。」

    石敢咽口唾沫道:「那就既不算好人、也不算壞人,是……」卻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他。一邊地沈冰乾脆閉上嘴,免得引火上身。

    秦雷尋思片刻,笑道:「算是鳥人吧。」

    「什麼是鳥人?」石敢奇怪問道:「屬下還想說是中人呢。」

    秦雷哈哈笑著坐起身來,示意沈冰把燈點著,對石敢笑道:「既不算好人、也不算壞人,這樣地人就是鳥人,孤就是一個鳥人。」心中豁達道: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活在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是非對錯?對自己人好、對老百姓好就行了,至於別的,管我鳥事。

    自認了鳥人之後,面上的惆悵盡去,心情也開朗起來,對沈冰神采奕奕道:「那個賬房先生是有大功的,他怎麼就知道裘先生穿著文夫人地肚兜呢?」

    沈冰見王爺心情大好,不由露出一絲難得地笑容道:「他是裘先生的遠房表弟,與他最是相好。一起泡湯子地時候看到地。」

    秦雷頷首笑道:「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沈冰點頭道:「淫人妻女者不得好死。」

    「對於一位諜報頭子來說,過於善良不是件好事情。」秦雷淡淡笑道。

    沈冰面色一黯,他知道王爺的話是有所指的----在問出所有口供後,他放掉了那個賬房先生。雙膝跪倒在秦雷面前,俯首輕聲道:「因為屬下之前曾經答應他。只要全部從實招來。便可以饒他不死,並將他全家送到齊國去躲避文家的追殺。所以……」

    「所以你就要言出必踐、所以你就敢偷偷將他全家送出中都城去……」秦雷面色有些難看,好在聲音還算平穩:「就算你想做個好人,難道不會等我回來了再去做嗎?」

    「可是……一旦事發,文彥博追究下來的話,他們家就完了。」沈冰叩首小聲道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六章 京都變奏曲之序章

    「昏聵,他們重要還是正事重要?」秦雷惱火問道。

    「正事重要。」沈冰毫不猶豫道。

    秦雷翻白眼問道:「那你還敢如此?若是被文彥博察覺,他定然會猜到我早有圖謀,怎能如此輕易上當?」說著輕輕一拍桌子道:「告訴你沈冰,咱倆熟歸熟,老子殺起熟來也是好樣的!」雖然說的嚇人,但聲音還帶著幾分戲謔、讓沈冰不至於嚇掉了魂。

    沈冰跟秦雷日久,自然知道,王爺打人罵人,說明他對這人還是有期盼的,屬於恨鐵不成鋼那種類型。若什麼時候王爺不打不罵跟你論感情了,就說明他對你沒指望了,那才是壞事的時候呢。

    是以他也不甚害怕,叩首道:「屬下知錯了,請王爺責罰!」

    秦雷冷笑一聲道:「你知道此乃用人之際、你又是我的心腹大將,所以不可動你,是不是?」

    沈冰的汗刷的一聲就下來了,使勁磕頭道:「屬下絕無此意,屬下只是看今日文府上下一片混亂,想著渾水摸魚定能瞞過文家的注意,所以才決定動手的。」其實他挺委屈的,因為這種事情完全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無需事先稟報便可全權處理的。

    秦雷也只是稍微敲打他一下,感覺火候差不多了,面色便緩和下來道:「起來吧,你沒有違規,孤王不會處罰你的。」沈冰趕緊乖乖起來,小心翼翼望向秦雷,輕聲道:「屬下真的錯了。」

    秦雷溫言道:「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合法但不合理,這是孤要說道你的地方。」說著讓他坐在對面,輕聲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天真無邪……」

    見沈冰嘴角抽動幾下。秦雷翻翻白眼沒理他,繼續道:「但做情報工作的,最忌諱這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地事情,」又加重語氣道:「莫要再存些婦人之仁……尤其是這種時候。」

    沈冰認真點點頭,輕聲道:「屬下知道了。」

    秦雷怎會看不出他眉宇間的幽怨,拍拍他的胳膊,溫和笑道:「非常時期非常對待,等過去這一段,我給你換個崗位。」

    沈冰心中一動。強作鎮定道:「全憑王爺吩咐。」這段小風波就算是過去了。秦雷便進入正題道:「文彥博接下來定然要對孤展開瘋狂的報復,我們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沈冰點頭道:「他們應該無暇估計那些士子了。」說著輕聲道:「我們是否應該做些準備?應對來自相府的攻擊呢?」

    秦雷輕笑一聲道:「已經做了……」將手一抬雙掌推出道:「看我化骨綿掌!」

    沈冰和石敢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馬車緩緩行駛在靜謐的夜裡,天空飄落的雪花紛紛揚揚、無聲地灑向大地,不一會兒就積了厚厚一層。但京裡的百姓們對此安之若素,即使愛玩鬧的孩子也懶得理會……這個冬天下了太多的雪,實在不稀罕了。

    但有誰知道,這竟是冬裡的最後一場雪。再想看到這樣的景象,就要等到十一個月以後了。

    又有誰知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就連這樣靜謐的夜晚也是奢求了……

    山北會館。

    自從得了那個名單。每個人的情緒都很焦灼。當這種情緒蔓延開之後,這裡便有如一座活動的火山一般,隨時都會爆發。若不是商德重及時前來安撫,像塗恭淳這樣火爆脾氣地傢伙,早不知捅出多大簍子了。

    他們雖說家境小康,能念得起書,但遠遠稱不上大富之家。否則也不會在這價格便宜的會館中盤桓。人家有錢人都是包下客棧的小院、或者乾脆租一座民居住著,卻沒有與他們在一起湊合的。

    原本他們並不以為恥、反倒以安貧樂道詡,每日裡吟詩作對、討論學問,倒也不亦快哉。但自從瞭解到科場黑幕之後,便再也沒了這份窮歡樂的興致----原來名額都已經讓那些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瓜分了,我們卻只是過來跑個龍套、湊個人場的。十年寒窗、無數家人的期望,在那一霎那化為泡影,怎能不讓他們心灰意懶呢?

    若是公平考試落地了還好些,畢竟是自己學問不濟,雖然難過。卻也怨不得別人。但現在不管你有多大學問,統統考了也白考地感覺,實在是令人憋屈無比。

    但還有人存著一分僥倖,心道:那都是往年的皇歷,只能代表過去。說不定這次天子嚴令、海晏河清,我們能公平一考呢。雖然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但畢竟還有點指望不是?

    可那份姓名、籍貫、行賄數目俱全的名單,徹底打碎了他們的幻想----原來今年也早已定好了……士子們終於絕望了、憤怒了、就要爆發了!

    雖然勉強答應商大哥不鬧事,但年輕舉子們心中的憤懣卻越積越多,只好湊在一起喝酒解憂。又哭又罵,又喊又叫,直到半夜才東倒西歪的睡下,就連窗外下雪都沒人知道。

    翌日一早,當他們搖晃著酸痛欲裂的腦袋爬起來時。才看見外面已經是白皚皚的一片。便有人詩興大發道: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

    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

    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

    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

    塗恭淳冷笑一聲道:「應該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對。」說著便穿鞋下榻。

    那吟詩的書生撓頭笑道:我這是苦中作樂窮歡樂。」見塗恭淳往身上套棉襖圍圍脖,不由奇怪道:「這麼冷你去作甚?」眾人也奇怪道:「你不是最怕冷了嗎?」

    塗恭淳一邊圍圍巾,一邊翁聲道:「昨兒還挺暖和的,今天卻又凍殺人了。我不放心那些個災民,看看他們有沒有凍壞了地。」

    正在用楊柳枝蘸著青鹽刷牙的方中書聽了,吐出口中的鹽水,笑笑道:「同去同去。悶在家裡會憋出毛病的,還不如出去透透氣。」他顯然比較有影響力,眾人聞言紛紛起身笑道:「同去同去。」

    一行人穿戴整齊出了山北會館,便往最近地一個難民點趕去,正月裡時,他們都是從這裡挨個探視,直到把北城的難民點轉個遍才回來。

    這個道他們走了好幾十遍,順溜的很。不一會兒便到了那位於城隍廟後的難民點,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大吃一驚----只見往日搭滿窩棚擠滿人的空地上。居然空無一人,只留下一地破破爛爛地窩棚子。

    方中書和塗恭淳滿腹狐疑的在空地上轉一圈,發現他們給弄來的被褥鍋碗之類地全部不翼而飛……那些難民顯然是搬走了。

    「搬走了也不說聲,真不夠意思!」塗恭淳忿忿道,說完狠狠吐口痰。最近火氣太大,無論什麼事情都能讓他發作一番。

    方中書尋思半晌,搖頭道:「他們能往哪搬?咱們去下一處看看。」他橫看豎看都覺得那些難民不像是主動搬的,反倒像是被什麼人驅趕而走地。

    一夥舉子們又往下一處地方趕去,路上碰到幾夥同樣去看難民地士子,大伙便一道過去。又到了一個難民點。結果還是空無一人,眾士子開始犯嘀咕了:這麼多人一夜之間能跑到哪裡去呢?

    一連探訪了三個難民點,皆是如此,舉子們察覺出事情不妙了,便分頭到附近店舖住戶中去問詢,昨夜至今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大聚居點足有幾千人,小的人數也要超過一千。這麼多人同時離開。那動靜絕對瞞不了四鄰街坊。

    果然,不一會兒,舉子們便重新匯聚起來,一個個面色不善、氣急敗壞道:「官差把他們攆走了!」「中都府把他們帶走了!」「兵馬寺把他們逮捕了……」等等等等,許多個消息匯聚成一句話:朝廷攆人了!但要問往哪裡去了,卻是一問三不知……京裡地道理跟蜘蛛羅網一般,不跟著看的話,誰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眾士子這下不幹了,七嘴八舌的聲討起來,最後幾個比較有威信的站出來商量一下。推舉方中書對眾人講話道:「諸位!子曰苛政猛於虎。咱們早就清楚,一日不消滅苛捐雜稅,難民們就一日不能回家!」眾人紛紛點頭稱是,通過許多次集會,他們都清楚了百姓有家不回、有地不種這種怪現象背後的罪魁禍首是誰。

    待眾人安靜些,方中書大聲道:「現在我們要去中都府衙問詢那些難民地下落,若是有必要我們會與中都府交涉,至於結果……」方中書微微低沉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們讀書人受聖人教化,當以國家黎民為重,豈因禍福避趨之?」

    「以國家黎民為重。豈因禍福避趨之!」眾士子毫無徵兆的齊聲高呼道:「同去同去!成仁取義也要同去!」百十個士子便慨然向位於銅鎖大街上的京都府走去。

    一路上引來無數路人旁觀,也有不少好事的跟在後面湊熱鬧,甚至還碰上幾伙舉子,問明情況後,也義無反顧的加入了請願的隊伍。

    等到了京都府門前時。隊伍中已經聚集了近二百士子。以及無數看熱鬧的市民……當然,這些人也只能撐個人場。至於別地?不搗亂就不錯了。

    京都府的衙役哪見過這陣勢,嚇得趕緊關上大門,連滾帶爬的去後堂通報給府尹大人知道。

    舉子們見府衙大門閉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那塗恭淳便蹦出來,站到門邊的大鼓前,抽出鼓槌,奮力敲擊起來。

    彭彭彭彭彭……低沉震耳的鼓聲頓時在整個府衙內迴盪,自然也把正在見客的秦守拙吵到了。朝對面的沈冰歉意笑笑,他剛要命人前去查看。就聽門外有衙役急促稟報道:「大人不好了,有一大群舉子帶著老百姓過來鬧事了。」

    秦守拙微微吃驚的望了沈冰一眼,沉聲對外面道:「知道了,我這就出去。」說完小聲道:「沈大人稍作片刻,下官去前面看看。」按照律法,鳴冤鼓敲響後,官員需得在一刻鐘內開堂,否則以瀆職論。當然,若是發現有人亂敲那鼓取樂。他一定會被衙役們抓回來用水火棍敲著解悶的。

    沈冰搖搖頭,起身輕聲道:「王爺地囑咐在下都已帶到,還是不耽誤大人您地正事兒了。」微一停頓,又慢悠悠道:「王爺說,你的位置很關鍵,雖已經立了很大的功勞,但接下來才是真正考驗您的時候……這把火能不能燒起來,全看大人了!」雖有些言過其實,但用來鼓動人心剛剛好。秦守拙面上微露激動之情,沉聲應道:「謝王爺厚愛。屬下即使肝腦塗地、也不負所托。」兩人拱拱手,沈冰便從後窗翻出去,消失在花園之中。

    秦守拙不慌不忙的起身將窗戶關上,這才踱步出了房間,向大堂走去。他是先帝朝的進士,宦海浮沉二十餘載,大秦近二十來所有的大事他都見識過。現在這個局面在他眼裡。不過是有點亂而已,還遠沒到可以亂人方寸的地步。

    在大堂坐定,一拍驚堂木,他清聲道:「開門放人。」衙役們趕緊將府衙大門打開,把外面地一干舉子請進來。這些舉人是有一系列特權的,其中諸如見官不拜、不受肉刑之類地,在今日便特別好用。至於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就沒那麼好運了,被衙役們毫不留情的趕將出去,只好在門外旁聽。

    一番升堂威武之後,秦守拙望著堂內堂外的二百餘舉子。沉聲道:「派個代表出來說話!本官只有一張嘴巴,伺候不了你們這二百多位。」他一上來就毫不客氣,非要打消這幫士子對朝廷的最後一絲親近不可。

    士子們微一商量,仍舊推舉伶牙俐齒地對王方中書出來說話。方中書卻也不是個怕事地,站出來朝堂上踞坐的秦府尹拱手道:「府尹大人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秦守拙冷笑一聲道:「難道不知府衙之內,要先報上姓字名誰家住哪裡才有發言地資格嗎?」

    方中書拱手笑道:「學生方才只是先打個招呼。現在才自我介紹……」

    卻聽秦守拙道:「本官對你是誰毫無興趣,有何冤情快快道來,否則休怪本官判你個亂敲鳴冤鼓的罪名,」說著打量他一眼。哂笑一聲道:「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怕是吃不了本官的四十大板吧。」他先讓人說、後又不讓人說,分明便是想藉機找事來著。

    眾人見他一上來便胡攪蠻纏、喊打喊殺的,立時對其惡感頓增,只聽人群中有人小聲喝罵道:「狗官!」秦守拙惱火的四處尋找。無奈那人再不出聲。根本找尋不到。

    怏怏收回視線,秦守拙惱火的望向方中書。冷聲道:「講!」

    方中書雖然性子比較隨和,但這些天置身於一群火藥桶子中間,胸中火氣自然也是不小,此時又被堂上狗官百般刁難,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沒了好氣,沉聲問道:「敢問大人!京都難民何在?為何一夜間竟然全都不見了蹤影?可是被大人驅逐出城了?」

    質問地語氣令秦守拙微微皺眉,看一看堂下同仇敵愾的舉子們,他不禁心道:王爺讓我不顧個人安危的挑逗他們,直到激起他們的怒火為止。但這些人也太好激怒了吧……生怕再繼續下去會有生命危險,他便收起那副不屑的模樣,正襟危坐肅聲道:「不錯,是驅逐了,但還沒有出城!」

    察覺到他語氣的變化,方中書也微微平和問道:「請問大人,他們被攆去了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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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七章 京都變奏曲之開端

    秦守拙眉毛一挑,朝東邊三公街方向拱手冷笑道:「此乃相爺的鈞旨,城內各處告示牆上都有中書省明發的文書,你們難道無人看到嗎?」

    士子們面面相覷,他們一大早就四處尋找難民,卻是疏忽了那些貼在牆上的告示。

    秦守拙輕哼一聲,讓師爺從後堂取過一張加蓋中書省印信的文書,當堂宣讀起來:「大秦有律有規,人不得離其鄉里、民不得荒蕪其田。今數省百姓背井離鄉、荒蕪其田,雖情有可原、然罪不可恕。殊不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萬民當含辛茹苦、自食其力,豈能寄人籬下、食此嗟來之食?不僅令祖宗蒙羞、更觸犯秦律,按律當枷一月、徙三千里,以示懲戒。」

    話音一落,立刻引來舉子們七嘴八舌的聲討。秦守拙使勁敲幾下驚堂木才壓下嘈雜,示意師爺繼續。那師爺定定神,接著念道:「然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今聖上仁德、宰相寬宥,念其初犯,愚昧魯鈍,但以仁愛視之、不以刑罰責之。令其三日內遠離京畿、各歸其所,以待春耕,可相安無事,否則罪加一等、嚴懲不貸。令戶部主辦、京都府、京都兵馬寺協理此事,照此執行、不得有誤。大秦中書省左丞相,文昭武十八年二月初一。」

    待師爺念完,秦守拙也收起了那副倨傲面孔,一臉悲天憫人道:「我乃是京都父母官。自然瞭解那些客居京裡地百姓之境遇,對他們的同情憐憫之心,比起諸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說著輕聲道:「然梁園雖好,非久留之地,還是讓他們各歸其所的好。」

    舉子們見他態度好轉。也漸漸安靜下來,方中書代表眾人拱手道:「大人愛民如子,學生等人自是欽佩不已。可您也說過,梁園雖好、非久留之地,我華夏百姓自來戀家、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豈能有家不回、甘願在京都遭罪呢?」

    秦守拙一臉不解問道:「本官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你能為我解惑不成?」

    方中書頷首道:「經過我等士子地反覆調研討論,確有所得。」遂清清嗓子道:「根源在苛捐雜稅上,大人應該知道。我大秦的田稅按畝、丁稅以及其他雜稅皆按人頭徵收。且我大秦各種名目的攤牌雜稅多如牛毛,竟比正稅要高上許多倍,若是百姓仍有當年的土地,生活雖然窘迫些,但好歹還能交上稅。」

    「但現行兩稅制下土地合法買賣,便為土豪劣紳們兼併窮人土地提供了便利:一災荒之年,貧民交不起稅時。只能向本鄉富紳借貸。而這些劣紳們便趁機放出高利貸,待貧民到期無法還錢時,他們就勒逼貧民賣地而不移稅。」

    經過一場場的研討辯論,這些道理在他們心裡一清二楚,講起來自然是鏗鏘有力、明明白白:「富人們買下了貧民的土地,但相應的納稅義務仍由貧民們負擔,既是所謂的產去稅存。」

    說到這,他的語氣變得憤懣道:「按朝廷規章,應該每五年重新核定一次人口田產數目,以確定每戶地納稅額度。然我大秦上次全國範圍內丈量土地、稽查人口。還是在先帝末年,至今已有近二十年時間。這二十年裡土地大量集中到了富紳地主手中,而百姓們則被沉重的賦稅壓得難以為繼。別說家有餘糧度荒年了,就算勉強養活全家也是難上加難的。」

    隨著他的講述,大秦農民的困頓現狀便似一副灰暗的畫卷一般,展現在人們眼前。就是頭腦最簡單的衙役,也能感到那些可憐難民地命運是多麼的淒慘。

    「他們沒有錢糧繳納秋稅,所以逃到了京城;他們也無力繳納春稅,所以不敢回去,是這個意思嗎?」秦守拙言簡意賅的總結問道。

    「大人鈞鑒。正是如此。臘月裡朝廷把他們趕到京外野地裡,凍死凍殘了許多人,幾乎家家都損失了壯勞力,在稅賦絲毫不減免的情況下,回去就是個死。所以才寧肯在京城住窩棚、掏大糞、背死屍也不回去。」說到這。方中書已是淚流滿面,一撩袍角道:「請大人垂憐。給那些可憐的人兒一條活路吧……」

    堂內堂外二百餘書生也跟著跪下,齊刷刷拱手道:「請大人垂憐……」場面自然極是震撼。到這會兒,外面的看熱鬧的百姓也已經明白過來,原來這群舉人老爺是在為民請命,要搭救那群可憐的難民,便有不少人跟著下跪道:「秦老爺就答應他們吧,這可是莫大的陰功啊……」

    秦守拙見火候到了,便起身離開案子,朝地上跪著的士子一躬道:「快快請起,本官答應你們就是。」眾士子頓時喜出望外,紛紛道:「此話當真?」

    秦守拙親手把方中書拉起來,攥著他地手笑道:「當然當真,本官立刻召回本府所有差官衙役,不讓他們參與驅趕難民的行動。」

    方中書感動道:「這樣大人會不會受到責難?」

    秦守拙裝作不經意的遞出一頂高帽道:「你們一群舉子都能不畏強權的為民請命,本官堂堂進士出身、三十年的大秦官員,難道不如你們?」說著一拍胸脯道:「放心,丞相那裡追究下來,本官一力承擔,不會牽連到你們的。」

    士子們感動不已,高聲道:「秦大人能為民做主就是好官,我們不能讓他因此遭殃!」這裡面數紅臉的塗恭淳叫得響,只見他躍出人群,大聲叫道:「反正我們也及第無望、無法做官造福了。還是保住秦大人,讓他繼續庇佑一方百姓吧。」說著一腳踢翻邊上寫著肅靜地豎匾,沉聲喝道:「這責任還是我們擔了吧!」

    眾舉子本來就滿腹的抑鬱躁動,看到塗恭淳如此狂野的舉動,腦子頓時嗡地一聲。大喊大叫道:「我們來承擔,不讓大人受累。」便七手八腳的把大堂上地屏風、牌匾、盆景、供桌之類的東西統統掀翻在地。

    衙役們望向一臉嚴肅的府尹大人,不知是否應該上前阻止。秦守拙卻毫無所覺地望著這群可愛地書生,他知道,這些書生故意破壞了府衙,給他收兵回來鎮壓的理由,這樣就不算是抗命,也就無所謂承擔責任了。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翻騰,讓他地喉頭一陣陣發緊。一種莫名的感動油然升起。他突然覺得不能讓這些士子白白犧牲了……也許大秦的未來,就需要這樣一群年青人呢。

    想到這,他改變了原定地計劃,舉手大聲道:「大家靜一靜,本官有話要講!」對他的話,士子們還是能聽進幾分的,聞言暫時停下動作。定定望著他。

    只聽秦守拙沉聲道:「你們還年輕,我以一個老大哥的身份,在此奉勸大家一句,無論你們準備採取何種行動,都務必要合規合法,切莫再做今日這種魯莽衝動的事情,否則你們的前程就全毀了。」見舉子們都流露出傾聽的神情,他微微一笑道:「凡是要在理字上站住腳,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也能爭取到更多地同情和幫助!」

    所謂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舉子們心中恍然道:對呀,錯在朝廷、罪在宰相,我們明明是占理的,為何要行此自暴自棄之舉呢?紛紛朝秦守拙拱手施禮道:「謝大人指點迷津,才讓我等沒有步入歧途!」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秦守拙有些擔心問道:「諸君意欲何往?」

    方中書哈哈笑道:「我等去合法合規的說理去!」

    秦守拙聞言一躬道:「諸君絕非獨行。」直到眾生悉數離去,他才抬起頭,目光複雜的望向門外,良久才沉聲道:「告訴幾位捕頭,停止驅逐難民。」

    待衙役領命退下,他又道:「備轎。我要去清河園。」

    士子們離了中都府衙所在的銅鎖大街,正欲去日常集會的隴右會館尋找商德重,共議上書之事,卻看見百姓紛紛往南邊跑去。塗恭淳一把扯住一個漢子,大聲問道:「大哥。你要幹啥去?」

    那漢子不耐煩的看他一眼。待見到他的舉子打扮後,才換副笑臉道:「回這位舉人老爺。南城那邊有舉人老爺為了京裡難民,與官差打起來了。」

    舉子們一聽,趕緊跟著人流往南邊跑,約摸跑了一刻鐘,便到了南城最有名的鐵獅子大街。只見大街上已經裡外圍滿了百姓,塗恭淳性子急,一邊撥拉著人群,一邊大叫道:「讓讓、讓讓……」百姓們見又來了一群舉人,趕緊讓開道路。

    塗恭淳他們方得以擠進去,只見一群兵馬寺和京都府的兵丁將街道兩頭堵上。而寬闊地街道上擠滿了滿面惶恐的難民,這些人背著鋪蓋糧食,顯然是被驅逐至此。

    而辛驪桐他們那群士子,則手挽手阻擋在官兵和難民之間,他們背對著難民,怒目圓睜的盯著如狼似虎的兵丁。兵丁陣中一個裨尉打扮的軍官正在喊話:「相爺的命令你們都聽到了,就不要再負隅頑抗了,要知道刀槍無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參加下月的大比呢?」

    舉子陣中的辛驪桐高聲回道:「我們的態度也早說明白了,中書省下得是一道亂命,我們京中舉子準備公車上書,請求朝廷重新商榷此事。在這之前,請這位將軍行個方便,暫緩執行此命。」

    所謂公車上書,乃是漢唐時期的太學生,對時政民情有什麼看法時,採用聯名奏章地方式,直接向朝廷表達意見。此法在漢朝時常用到。但唐朝時,諸生採用此法反對武後登基,遭到了嚴酷鎮壓,上千士子悉數杖三十、流徙千里,除了些許福大命大造化地。撐到了開元年間得以獲釋之外,其餘的盡皆死於非命,下場悲慘至極。

    之後四百年,便再未有士子敢採用此法,公車上書四個沉甸甸的大字也漸漸湮沒在歷史長河中,那兵馬寺的裨尉自然也無從知曉,聞言納悶道:「什麼公車上書?聽說去年有個挨打地郎官叫公車商書,你們說得是他不?」說著哂笑道:「一個小小地郎官可不濟事,你們至少也得找個尚書侍郎才行吧。」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兩邊人層次差的太遠,根本沒法溝通,辛驪桐只好盡量直白道:「我們要找丞相大人請願,請諸位軍爺先不要驅逐這些難民。」

    那裨尉這下聽明白了,但腦袋依舊搖得跟撥浪鼓似地,粗聲道:「本將不管你們要做什麼,但軍令如山。這些人是必須要攆走的。」說著一揮手中的馬鞭,大聲道:「我數到三,再不讓開就莫怪我翻臉了。」舉子們一陣惱火,冷笑道:「我們乃是堂堂正正的舉人,是不受刑拘的,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那裨尉也冷笑道:「本將又沒打算拘你們,我只需把你們攆開就是了。」說著沉聲喝道:「一…二……三……」見居然無人讓開,裨尉也惱了,咬牙道:「來人,把這些舉人老爺駕到一邊去!」

    舉子們聽了登時火冒三丈。挺著胸膛怒目而視,口中還憤憤道:「天子腳下,竟敢爾爾,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倒把逼上來的兵士唬的不敢出手。

    那裨尉見這些舉子如此不知死活,狠狠一抽手中地馬鞭,高叫一聲道:「王法?爺爺我們就是王法!動手!」聽上官又重複一遍命令,兵士們不再猶豫,伸手去拖拽辛驪桐等人。

    可憐這些士子們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敵得過這些膀大腰圓的兵士,幾下便被人扯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被抵擋不住。他們身後的難民終於憋不住了,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怒吼道:「怎能讓舉人老爺們替咱們這些窮漢擋災呢?」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一邊應和聲:「保護舉人老爺!」便有數不清的災民挺身而出,將那些風雨飄搖中的舉子拉在身後,與巡查寺、京都府的兵丁扭打在一處。

    那些兵丁一見對方換人了。心道:若是那些舉子我們還會縮手縮腳。但打殺幾個窮鬼又算得了什麼呢?想到這,立刻放開了手腳。舞動著手中地水火棍,毫不留情的往難民身上招呼。

    那些棍子乃是實心硬木所製,尋常人一旦挨實了便是筋折骨斷。在這些官差一番不留手的毆打之下,頓時有幾十難民被打倒在地,慘叫聲、咒罵聲、呻吟聲混雜在一起,場面頓時混亂極了。

    塗恭淳等人再也看不下去,剛要上前與那裨尉理論,便聽到邊上有人大喊道:「中都府的小子聽著,府衙遇襲、大人下令速速回援,還不跟我回去!」中都府的官差聽到是府裡的王捕頭,一齊吆喝一聲便潮水般退去,把兵馬寺的兵丁晾在了場中。

    趁著這些兵丁愣神的功夫,辛驪桐等人又把難民拉到身後,重新用身子護起來,目眥欲裂的朝那裨尉大喊道:「爾等今日所為必將永載史冊!遺臭萬年!」要不怎麼說書生意氣呢?這些人心裡氣急了,那是一句軟話也說不出的。

    裨尉大人正因為京都府衙役不仗義地撤走而窩火,聞言更是氣的七竅生煙,將手中馬鞭一甩,高叫道:「拿下、拿下、統統拿下!」

    兵丁們上前便要將其捆綁拿下,但難民們那裡肯答應,又擠到前面護住這些舉子,雙方終是廝打起來……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八章 京都變奏曲之諸方

    「什麼都略懂一點,生活就會更多彩一點。」樂布衣一邊輕搖羽扇,一邊將手中的棋子落下。

    秦雷盤腿坐在他的對面,一邊隨手炮五進二,微微哆嗦道:「天氣這麼冷,為何還要扇扇子?」眾所周之,他對冬天扇扇子深惡痛絕,但對方是樂布衣,他也不好用強。

    「我需要冷靜一下。」樂布衣一本正經答道:「說實話,自從那天回來以後,在下的腦袋一直嗡嗡作響,連思考都很困難。」這問題秦雷問過許多人,只有樂布衣的答案讓他無言以對,只能任由他繼續扇下去。

    邊上觀戰的館陶不明白道:「思考要用心,該腦子什麼事

    樂布衣搖頭笑道:「若是用心思考,那還要腦子做什麼……」

    館陶憂慮的望了他一眼,心道:這次可真是得不償失,樂先生怎麼就彪乎乎了呢?

    秦雷卻知道樂布衣說得是大實話,只是現在沒人聽懂罷了。微微一笑,繼續投入楚河漢界的紛爭。

    館陶見兩人都不說話,只好繼續低頭觀棋,卻見秦雷今日的棋風大變,不急不躁、綿裡藏針,一個勁的拐角馬、穿宮炮,只是不與樂布衣正面交鋒。

    樂布衣拿起自己的一個,在手中摩挲笑道:「王爺是打定主意以柔克剛了,」說著將那棋子向前提了四格,沉聲道:「在下要捉您的馬了。」

    秦雷算計片刻,搖頭笑道:「這個子不能讓你吃了,待會還指望臥槽馬將你軍呢。」

    正說話間。沈冰輕手輕腳走進來。恭聲道:「兵馬寺的人將辛驪桐等一百多名舉子拘捕起來了。」

    秦雷聞言放下手中的棋子,輕聲道:「有沒有傷亡?」

    沈冰搖頭答道:「士子沒有傷亡,難民倒是被打傷了百十個。」

    秦雷皺眉道:「商德重呢?」

    「他們正在聯絡各地舉子,商量著如何營救呢。」對中都城地悉心佈置,讓沈冰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瞭解到所需情況。

    閉目思索一會兒,秦雷輕聲道:「他們會去找文彥博要求放人地。」

    沈冰輕聲道:「文相爺晚上要宴客。」

    樂布衣聞言拊掌笑道:「這就是天做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對王爺的仇恨已經沖昏此人的頭腦,不大可能會理那些士子啊。」只要一提起文彥博,樂布衣便滿嘴的陰損刻薄。

    秦雷微微皺眉道:「告訴頭狼。讓他相機拋出那東西,孤需要一次大爆炸。」頓一頓又道:「讓那個倪巴合適的時候也露個面,再給加加碼。」

    沈冰沉聲應下,又聽秦雷吩咐道:「要保證那些士子的安全。」

    沈冰聽了,沉默片刻才道:「事態已經很難控制了,畢竟……我們是不能露面的。」

    樂布衣也輕聲道:「既然已經發動,就不要太在意傷亡了。以達到目的為重。」

    秦雷雙眉擰成個凹字形,搖頭道:「不行,這些人是經過洗禮的,比一般士子要純得多,損失太多就得不償失了。」自從定計對付文彥博以來,秦雷便總是面臨這種兩難的選擇……這就是自相殘殺地惡果。

    館陶在邊上喟歎一聲,輕聲道:「王爺,唯求盡快達成目地,這樣對大秦的損傷才會小些。」屋裡四人,居然有三人反對秦雷的意見。這讓他不禁瞇上了眼睛。

    雖然有些不快,但三人都是他的左右臂膀,意見該聽還是要聽的。剛要妥協似的點點頭,便聽石敢在門外低聲道:「王爺,秦守拙求見。」

    秦雷點點頭,把手中的棋子往桌上一扔,笑道:「孤去見見他。」正感覺憋屈呢,出去透透氣也好。便穿鞋下地,與石敢一道去了前廳。

    屋裡地樂布衣三人面面相覷,心道:什麼人呀。說不過就跑……到得前廳,一番行禮敘座之後,秦雷與秦守拙簡單寒暄幾句,便問道:「守拙老哥前來所為何事?」

    秦守拙知道王爺行伍出身,最討厭別人拖泥帶水、拐彎抹角。於是直接道:「回王爺。卑職前來向您討個人情。」

    秦雷淡淡笑道:「只管說,能辦到的孤一定辦。」

    秦守拙對秦雷這種大家風範極為心折。拱手恭敬道:「今日卑職與那群學子略有接觸,發現他們不僅立身頗正、而且十分的務實,正是我大秦明日復興所需之人才,卑職求王爺為我大秦未來計,設法保住他們。」

    秦雷聞言雙目一亮,頷首笑道:「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話,說說看,你是怎麼看這事兒的?」

    秦守拙畢竟不是秦雷的心腹,是以對整個計劃也瞭解不多,僅能從沈冰給他的指令中,推斷出一二來。聽王爺如是問,他緩緩斟酌道:「卑職觀這些學子,定是要去與文相爺頂上一頂的,但他們雖有個舉子身份,卻仍是弱勢一方,這從今日兵馬寺逮捕一批舉子的事兒上,便可以看出來。」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國家的大比淪為了某些大人物以權謀私的聚寶盆,連帶著參加大比地士子也沒了光環。」

    秦守拙頷首道:「王爺所言正是,卑職便是擔心這些學子以卵擊石,非得流血受傷不可。」

    秦雷看他一眼,沒有言語,只聽他繼續道:「卑職斗膽敢問,王爺是否可以出面庇護他們

    秦雷心中翻翻白眼。暗道:我現在忙著甩脫干係還來不及呢。哪敢再跳出來上躥下跳?想到這,便搖頭道:「這事兒我不能出面,畢竟我是朝廷的人,若是公然跳出來與文相唱對台戲,不免會被人看輕了,而且……」

    雖然王爺按住不說,秦守拙也知道,以王爺與文彥博現在的關係,他若是站出來,只會進一步計劃雙方的矛盾。很可能會適得其反。秦守拙不由微微失望道:「難道我們就坐視那些舉子被抓被殺嗎?」

    秦雷又搖搖頭,輕笑道:「孤不方便出面,但你可以出來保護他們嘛,你是京都府尹,維持京城治安本是分內之事,藉機保護一下舉子們還是沒問題吧?」

    秦守拙苦笑一聲道:「保護一下倒是沒問題,可卑職僅僅三品小官。只要中書省一道指令下來,卑職就束手無策了。」說著試探問道:「要不……王爺去找找陛下,若能請來天子劍,便可萬事大吉。」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盞清啜一口,幽幽笑道:「陛下是絕對不能插手地,這是默契。」只要昭武帝摻合進來,李渾也一定會動手,到時候二龍戲珠變成了四國大戰,中都城、大秦國地樂子可就大了。

    「大伙選在比較清閒的一二月間較量。並不是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而是不想過多損耗大秦的國力。誰都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見秦守拙有些迷糊,秦雷輕聲為他解釋道:「所以守拙老哥,事情不是看到的那麼簡單,咱們不能全力出手啊。」

    秦守拙歎口氣道:「罷了,就讓卑職盡人事、聽天命吧。」

    秦雷放下茶盞,呵呵笑道:「不要那麼悲觀,我會盡量想辦法的,只是現在火候不到。只能讓守拙老哥多擔待了。」說著坐直身子,雙目定定盯著他道:「不要怕得罪人,此役過後,我大秦官場必將重新洗牌!」

    秦守拙聞言肅聲道:「屬下遵命。」說完又有些惴惴地問道:「咱們有幾成勝算?」

    秦雷自信滿滿道:「十成,孤王不會輸的。」

    秦守拙心中大定。起身恭聲道:「屬下回去佈置一下。說什麼也要護得那些士子周全。」

    秦雷點點頭,目送他躬身退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這才自言自語道:「孤王有多少把握呢?」望一眼窗外的殘雪,他不禁長歎一聲,苦笑道:「大不了逃回京山營,當個山大王去。」這次因著太后和樂先生的教誨,少用陰謀、多用陽謀,所以秦雷這次用得便是陽謀。

    陰謀雖然簡單易行,譬如說直接將文家上下刺殺殆盡,但多破綻,容易授人以柄、流毒經年。比如說李家刺殺了皇甫旦,這便是陰謀,當時地效果可謂立竿見影,馬上消除了最大對頭地威脅。但也引得諸世家忌憚甚至敵視李家,七八年下來再看,李家的形勢甚至不如皇甫旦在時好,這便很說明陰謀地長與短。

    而所謂陽謀乃是造勢、用勢,隨勢而動,隨勢而發,暗合天地至理,除了沒有勢的時候需要造勢之外,便再也看不到斧鑿的痕跡。這樣便可最大限度減少被人詬病的可能,也讓對手防不勝防……即使明知中計、再來一次地話,還是會往裡鑽。

    「秦雨田用得乃是陽謀。」太尉府中,面色慘白如紙的陰先生,桀桀笑道:「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擺上了檯面,一切都在陽光底下,讓你看的清清楚楚,偏偏束手無策。因為它是借勢而動,推動一切必然來達到自己的目地。就像洪水決堤,誰都知道會死人,可是擋在它前面的還是非死不可,走都走不了。」

    李渾聞言揪著鬍子悶聲問道:「這麼說就是沒解了?」

    陰先生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但凡是有利必有弊,陽謀過於依賴勢了,一旦風雲變幻,被對方得了勢。所有的計策便會不攻自破。甚至會將佈局者一道反噬。」說著緊緊一攥骨瘦如柴的拳頭,冷笑道:「若是大勢所趨、天心所向,自然不可違逆……就像太尉大人您將取代秦家成為大秦之主,即使玉皇大帝也不能改變。」

    只聽陰先生帶著恨意接著道:「但他秦雨田不觀天象、不懂氣運,竟然妄圖憑空造勢,將文家毀於一旦,這就是玩火了。」他為文家設計的機關被破,直接導致京裡好幾家大戶取消了請他設計密庫地計劃,甚至連李家地工程也暫時停工。讓他自覺顏面掃地,對秦雷的恨意自然更上一層樓。

    「玩火者必自焚!」邊上的李二合趕緊接道。好不容易遇到自己會的成語,自然不能錯過。

    陰先生捻著老鼠尾巴似的鬍鬚桀桀笑道:「不錯,只要在勢上壓倒他,我們便可以將其毀於一旦。」

    李清也聽明白了,拍案道:「大哥,咱們應該全力支持文家,把他們壓下去。」

    李渾狠狠瞪他一眼。嚇得李清直縮脖子,他這才搖頭道:「不是時候,老夫要等個機會,這次非得把咱們家最大的漏洞給補上不行!」

    陰先生心中一動,嘶聲問道:「東主可是想收服文臣?」

    李渾閉目緩緩點頭道:「不錯,老夫反思我們這些年為何毫無寸進,沒有文官的支持便是其中的桎梏,」說著雙目如電道:「現在就是打破這桎梏時候了。」

    陰先生眼中的鬼火跳動幾下,幽幽道:「那文相爺……」

    「死!」李渾猛地一拍桌面,惡狠狠道:「兩家聯手哪有合為一家來得痛快?用起來方便?所以他文彥博必須死!」

    「文彥博不能死……」慈寧宮地淨室內。昭武皇帝與文莊太后相對而坐,說話地是文莊太后。

    昭武帝狹長的雙目微微瞇起,淡淡道:「難道就因為墨玉?」

    文莊太后先點點頭,再搖搖頭道:「他和墨玉的孩子是一個原因,但沒有這層原因,哀家還是要保住他。」

    昭武帝的目光變得有些冰冷,聲音卻仍舊平淡:「為什麼?我需要一個理由。」聽他這語氣,母子兩人地感情似乎有些問題,見文莊眼瞼低垂,沉默不語。昭武帝嘴角微微扯動,輕聲道:「若沒有,請母后不要像上次那樣……破壞兒臣地計劃。」

    文莊太后平靜的望著他,緩緩道:「你若留下他,李渾便無法插手文官;你若殺了他。文官便會倒向李家。」

    昭武帝撇嘴輕笑道:「即使留下他。他也會帶著手下投奔李家地,所以還是殺了他得好。」

    文莊太后定定看他一陣。意義難明的笑一聲道:「幾十年來,你一直不相信我……當娘的,怎會害自己的骨肉呢。」

    昭武帝彷彿一下被螫到了屁股,那份裝出來的淡定立時消散無蹤,緊緊攥住拳頭,咬牙道:「娘!你只會關心五哥、栽培五哥,把屬於我的也拿過去給他,何曾當我也是你的兒子呢?」

    文莊太后神色黯淡下來,重新低垂下眼瞼,手中的念珠飛速的划動,直到三十六顆定心珠悉數從指間走過,才淡淡道:「你為人內斂、性子過柔,奪嫡這種賣力氣的活計,並不合適。而且……」說著有些憂傷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輕聲道:「這還是件玩命的活計,總不能讓為娘把兩個兒子都搭上吧?」

    昭武帝咯咯一笑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說著示威似的扶了扶腰上的盤龍帝王帶,輕聲道:「現在朕是大秦皇帝,所以朕要文彥博死,他就不能活。」

    文莊太后心中歎息一聲,她知道這個兒子氣量狹窄,極為記仇,當年的事情卻是沒有和解的可能了。便不與他聒噪,直接明瞭道:「他不能死!因為他不可能真正倒向李家。」

    「為什麼?」昭武帝第三遍說出了這三個字,他有些惱火於文莊的執著。

    「因為十八年前的和親,是李渾提出來的。」文莊太后沉聲道:「即使文彥博沒心沒肺,心裡沒了疙瘩。他李渾也不會忘了這事兒!」

    昭武帝終於默然了,那件往事,對於文彥博說,無異於奇恥大辱;仿若一條無法跨越地鴻溝,橫亙在文李二人之間,讓他們無法同床共枕。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九章 京都變奏曲之發展

    二月二、龍抬頭,龍不抬頭人抬頭。

    這天上午,一頂青呢小轎在中都城裡好一個轉,臨近飯點才到了三公街,顫悠悠的行到相府門前。

    門子趕緊湊上前,問轎前的伴當道:「這又是那位大人?」

    伴當小聲笑道:「是我家尚書大人……」

    門子聞言陪笑道:「不知是哪位尚書大人……」又怕這人誤會,趕緊小聲解釋道:「今日尚書大人有點多。」心中還補充一句道:而且都很低調。

    那伴當這才知道,原來不止自家大人如此謹慎,遂不好意思笑道:「工部。」那門子這才恍然大悟,朝裡面高聲叫道:「工部尚書公輸大人到……」

    那伴當頓時面色一滯,轎子裡的公輸連也變了臉色,卻也知道,這定然是相爺囑咐的,無可奈何歎口氣,搖頭暗笑道:我這是欲蓋彌彰。

    待轎子進院落下,那伴當攙著一身赭色便服的公輸連下了轎,便有中書省三品參議文銘禮迎出來,與他說笑著把臂往後花園行去。

    不一會兒,便行到文府最大的花廳中,只見廳中支起了八張大圓桌,桌上的酒食琳琅滿目。屋內的客人已經到了不少,正坐在邊上輕言細語的喫茶聊天。

    公輸連四下掃一眼,只見五位尚書來了仨、俱是著著便裝。他也不看別人,逕直走到幾位尚書邊上,略一拱手道:「幾位,下官來遲了。」說完便一屁股坐在田憫農邊上。李清和魏箏義朝他點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

    公輸連為人寡言木訥,與同僚素來交往不多,只是與田憫農能說兩句,是以每次這種場合都與他同坐。田憫農看他一身赭色長衫,不由調笑道:「跟一截木頭樁子似的。」

    公輸連訕笑道:「田兄說笑了,您早來了嗎?」

    田憫農扒個長果塞到嘴裡咯蹦咯崩嚼起來,含混不清道:「我來找相爺請示公務,因著來的早了些。」

    公輸連小聲問道:「見著相爺了麼?」

    田憫農搖頭道:「未曾,據說相爺病了,」說著有些不耐煩道:「反正沒見著就是。」說完便覺著自己語氣不好。朝他笑笑解釋道:「兄弟別多想,老哥我不是朝你使厲害的。」自從今日卯時把那政令一公佈,他心中便開始惴惴不安。反覆思酌半晌,終是覺著不妥,便來相府求見文彥博,希望他能同意自己地一個災民減稅方案。

    但正如他所說,文彥博根本沒見他……或者說沒法見他。

    經歷了接二連三地風波後。老丞相的精神極度萎靡,失眠的毛病卻更加厲害了,直到天亮才勉強睡著。這種情況下,文家人是不可能同意田憫農打攪他的。

    直到午時許,文彥博才悠悠轉醒,直感覺渾身乏力、仿若踩在棉花堆上一般。待侍女伺候著他穿上衣衫後,他又讓人從櫃子頂上拿下一個檀木盒子。

    裡面是一些羊糞蛋子似的烏黑的藥丸子,這是一個方士送他的秘製逢春丸,據說一粒便可枯木又逢春、梨花壓海棠,實乃中老年男性的福音。但文相爺用了後。除了感覺精神大旺之外,卻仍久阮二小,他這才知道,自個已經是更高級的朽木了,自此便絕了攀峰探幽的雅致。不過這藥因為可以提神,卻被文相爺留了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文彥博顫巍巍伸出手,抓起七八粒藥丸,仰頭一股腦地塞到嘴裡,卻不想這藥丸太干。根本嚥不下去。老頭兒被噎的直翻白眼,雙手也胡亂舞劃起來。

    下人們趕緊上前,撫背的撫背,灌水的灌水,這才讓老頭勉強嚥下去那滿嘴的藥丸子。看著白髮散亂、氣喘吁吁。鬍子上都沾著水珠子的老相爺。卻沒有一人敢笑、即使心裡也不敢……因為就在昨夜,這位狼狽的老者。當著他們和三公子地面,親手將自己的夫人、也是三公子的娘親砍死,又接連斬了幾十刀,直到砍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了才算罷休。

    而後,他命人將裘先生和文夫人的兩句屍首裝進同一個大甕,運到城外絕陰之地,令其永不超生。又打了三公子幾十棍子,再關進柴房看押起來,這才算稍稍解了恨。

    對於這樣一個瘋狂的老頭兒,下人們戰戰兢兢透心涼還來不及呢,又怎敢稍有輕慢呢?他們不禁異常懷念起原本那位含威不露、從容大度的老相爺來。

    服下那些藥丸,文彥博蒼白如雪的臉上,逐漸有了些血色,呼吸也開始有力起來。朝邊上噤若寒蟬的美貌侍女笑笑道:「過來,給老夫梳頭。」那侍女趕緊福一福,小碎步上前,輕聲道:「請相爺就坐。」

    文彥博微笑著點點頭,在銅鏡前坐定,那有著一雙琥珀色美麗大眼睛的侍女,便開始細心的為相爺梳理起頭發來,又將他包紮腦後傷口地白布條子,換成一根寶藍色點綴墨綠寶石的綢子頭帶。不一會兒,便把一個糟老頭子重新收拾的乾淨利索,恢復了往日的儒雅模樣。

    那侍女輕吁口氣,心道:可算結束了,人家後背都濕透了。剛要躬身退下,卻聽文彥博溫和笑道:「你怕什麼?」

    「奴婢沒有怕。」小侍女略顯驚惶道。

    文彥博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微一撮動,呵呵笑道:「不害怕?掌心上怎麼會全是汗水呢?」

    小侍女垂下腦袋,囁喏著說不出話來。她聽著相爺說話和風細雨、表情也如原先那般和藹,心說: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突然,文彥博猛地攥住女孩的小手。小侍女感覺右手彷彿被老虎鉗子夾著一般。疼得她額頭頓時掛滿了汗珠子,卻緊緊咬著下唇,死活不敢出聲。

    「疼……不……疼……」文彥博一邊玩命的使勁,一邊咬牙切齒的問道。在藥丸地作用下,他重新得到了精力和氣力,但性格中地暴虐與瘋狂,似乎也被釋放出來。

    小侍女已經被他捏地花容慘淡、汗水淋漓,聞言忙不迭的點頭顫聲道:「疼……」

    文彥博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陰測測一笑道:「這回可是說的實話?」猙獰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慄,哪有原先地半分儒雅模樣。屋裡其他下人早撲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自然沒有一個敢為小侍女求個情。

    小侍女地身體便如寒蟬一般顫抖,汗如漿下,慘聲道:「實話……」

    文彥博霍然起身,扯著她的肩膀,不停搖晃道:「真地是實話嗎?」小侍女快要被他搖晃散架了,嗚咽道:「真地……「你們都出去!」文彥博沉聲吩咐道。屋裡趴了一地的下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跑出房間。只有比較善良的幾個,才會想起回頭看看魔掌中垂危的少女。

    待人一走淨,文彥博卻鬆開了小侍女的手。小侍女活動下已經被握得烏青的手掌,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卻又被他緊緊卡住了脖子,再也喘不過氣來。

    看著滿面驚恐地小侍女,文彥博獰笑道:「女人都是騙子,不給她點苦頭吃,她就永遠不會說實話!」不一會兒,小宮女便開始翻白眼、身子也抽搐起來。眼看就要背過氣去。

    文彥博這才略鬆開雙手,溫聲笑道:「老夫是個講道理的人,如此對你自然是有原因的。說說吧,你還有什麼瞞著我的,就這一次機會了。」說著又緊緊手,嚇得那小侍女一陣緊張的撲騰,嘴中嘶聲叫道:「不要殺我,我說……我說……」她的腳下出現一灘水漬,竟是失禁了。

    「奴婢是內侍省訓練的眼線……」小侍女顯然是個不合格的女奸,或者說內侍省的訓練方法本身就不合格。

    「秦老三派來的奸細?」文彥博冰冷問道。

    小侍女搖搖頭。用微不可聞地聲音道:「四爺訓練並派來的,但現在確實聽從三爺調遣。」

    文彥博冷哼一聲,鬆開了雙手,小侍女便如亂泥一般癱軟在地,滿面的鼻涕淚水。胸脯一起一伏的。劇烈喘息起來。

    文彥博也不看她,整理下方才弄亂的衣襟。口中淡淡道:「給你兩條路,一條就是剁碎了餵狗……」在經過昨夜今日的兩場恐怖表演後,他這話已經極具威脅力了。

    果然,小侍女聽了緊緊蜷成一團,渾身抖得更厲害了。

    文彥博十分人的咯咯一笑,道:「第二條路呢,你為老夫向秦老三繼續傳遞假消息,等老夫度過這一劫,自然會放你升天,如何?」

    小侍女早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聽說自己可以不用死了,趕緊忙不迭的點頭,卻不去想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見她答應下來,文彥博滿意的點點頭,溫聲道:「等傍晚就傳消息給秦老三,說老夫已經病的起不來了,甚至不能提筆舉箸。是用了秘法才勉強出席宴會地,等回去後,藥效一過,便再也爬不起來,就連說話也很困難了。」

    見小侍女畏懼的點點頭,文彥博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經把你的父母接來了,今天你就不要做活了,陪陪他們吧。」說完便轉身緩緩走出房門。

    小侍女目光呆滯的望著他的背影,一聽說父母也被弄來了,她便知道,自己除了為文相服務之外,已經別無選擇了。

    當文彥博在文彥韜地陪同下出現在花廳時,幾乎所有地賓客都已經到齊了。之所以說是幾乎,因為都察院二位都御使、兵馬寺、巡查寺二位寺卿大人沒有來。

    文彥博看一看來了的一干人等,心道:不少了。便朗聲大笑著進來。邊走邊拱手笑道:「老夫讓諸位久等了。罪過啊罪過。」聲音洪亮高亢,這精神勁兒可是從沒有過地,一下子讓有些萎靡不振地官員們興奮起來,紛紛起身道:「都說相爺貴體微恙,今日卻見到您老風采更勝往昔,我等也算放了心。」相府丟了賣官鬻爵和科場舞弊的兩邊賬冊,這事兒大伙都知道了,自然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了。

    文彥博一邊落座,一邊高聲笑道:「放心諸位,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早已把我文彥博錘煉成一尊響噹噹、硬錚錚、蒸不爛、煮不熟的鐵羅漢了。」說著舉杯復又起身道:「文某遲來,自罰三杯!」說完不待眾人勸阻,接連灌下三杯,用袖子一抹嘴,便將那酒盅遠遠擲出廳外,大笑著坐下,竟是從未有過的豪爽。

    霎時間。百官低迷的士氣立刻被提升起來,紛紛起身舉杯道:「丞相豪爽,我等仰慕!」說完所有人都連干六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丞相大人雖說自罰,但他們卻不能生受,只有比他老人家喝得更多,才算說得過去。

    喝完六杯,不勝酒量的公輸連已經滿面通紅。待坐下後,壓低聲音對田憫農道:「相爺已是外強中乾。全靠一股虛火撐著。」說完便正襟危坐,再也不肯發一言。公輸家與田家都是起源齊魯大地,淵源頗深,公輸連又與田憫農私交甚厚,是以兩人向來共同進退。

    田憫農知道公輸連十分內秀,不僅博學多才,且眼光毒辣,他這樣評價文丞相,那定是有充分依據,九成錯不了的。兩人向來這樣。公輸連提供分析依據,田憫農據此做決斷,是以田憫農再看文彥博時,目光中便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文彥博知道下面人最關心地還是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以強撐著表演了一番。所圖不過是安人心而已。就像他昨日對弟子說得:家財可以散盡、人心不能散亂。令他頗為欣慰的是。官員們的神情終於開始放鬆起來。

    他也不急著破題,只是讓文彥韜和文銘禮招呼官員們吃喝。此時已是午時末。官員們早已等的飢腸轆轆,見相爺也不急著訓話,便不客氣的吃喝起來。

    文彥博簡單用了幾筷子,便停下箸,笑瞇瞇的望著亭中地熱鬧景象。先是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竟然吧嗒吧嗒掉起淚來。這可把主桌上的幾位尚書嚇壞了,趕忙出聲詢問道:「丞相大人因何事傷心?」此言一出,全場皆靜,所有人都停下吃喝,定定望著正在抹淚的文相爺。在座官員無一不是人精,自然知道戲肉來了。

    文彥博擦擦眼淚,雙目通紅的哽咽道:「今日與眾君同樂,老夫卻想起了我那大兒子,他為了治病走遍天涯,遍尋名醫,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家。」說完眼淚又嘩嘩流下來了。這倒不完全是表演,他對大兒子畢竟還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在遭到一連串打擊與背叛之後,更是想念的緊,「可憐我那兒呀卻不知現在身在何處?……」

    眾人一陣唏噓,誰不知文侍郎是被隆威郡王殿下一番污辱,心裡承受不了,才變得瘋瘋癲癲的。此時聽相爺舊事重提,自然是要與五殿下開戰了……好在從去年底開始,相府就開始籌劃對付五殿下,大伙心裡都早有準備了,還不至於淪落到談虎變色、聞風喪膽的地步。

    便有文府死忠,大理寺卿曲巖高聲道:「秦雨田殘忍狡猾、目中無人,身背上百條人命居然仍可逍遙法外,實在是對我《大秦律》赤裸裸的挑釁!」說著起身道:「卑職懇請相爺為天下百姓計,不畏強權暴力,讓秦雨田得到應有的懲罰!」一番話說得十分激動人心,讓不知底細地人還以為曲大人乃是為民張目的好青天呢。

    但田憫農和公輸連知道,曲巖曲寺卿,就是丞相府的一托。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零章 京都變奏曲之激動

    文丞相嗚嗚咽咽哭幾聲,又揚起面來問道:「諸公意下如何?」視線便直直投向首席幾人。之所以不說諸公有何見教?便是不想讓諸公有不同見解。

    幾位部院堂官心道:哦,是叫我們表態了。來之前,他們都已經把事兒想明白了,是以並不慌亂,相互對視一眼,還是李清這個丘八先出了聲,他舉著酒盞站起來,朝屋裡眾人叫道:「諸位,本官先表個態,這個秦雨田罪大惡極、實乃我大秦之禍患,本官早就對其深惡痛絕了,若是大伙要參他,算我一個!」

    文彥博也聽出了李家的態度:給你搖旗吶喊可以,至於衝鋒陷陣,還是你們自個來吧。這就不錯了,若是李老混蛋非要上躥下跳,他反倒要擔心了。想到這,他舉杯朝李清笑道:「老夫與李兵部共飲一杯。」說完便與李清隔空虛碰一杯,一飲而盡,便算是與太尉府、兵部,這一院一部締結了盟約。

    待李清坐下,文彥韜對鄰桌的吏部兩位侍郎笑道:「你們二位也說說吧。」他雖然已經從吏部轉到禮部,卻依舊不願放權,頗有肩挑兩部的企圖。

    兩位侍郎原本以為他們沒有尚書,或可逃過這場,卻不想老尚書仍不放過他們,只好委委屈屈的起身,朝文彥博拱手道:「唯相爺、尚書大人的馬首是瞻……」說完也仰頭灌下一杯。

    文彥博端著酒盞略略沾唇,便微笑放下道:「坐吧,難得一片孝心了。」

    待兩人坐下,田憫農與公輸連對視一眼。雙雙起身,朝文相爺拱手道:「我等自然不在話下。」說完便仰頭乾杯,朝文彥博一亮杯底子,田憫農笑道:「相爺咋說咋是,對不對公輸兄弟?」公輸連也悶聲道:「不錯,相爺咋說咋是。」兩位仁兄說得慷慨。但細品卻全是廢話,

    文彥博心中罵聲:狼狽為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聲大笑道:「有二位大人的鼎立支持。老夫更有信心了。」說著重新端起一杯,起身對廳裡的官員道:「今日諸公做個見證,老夫與田戶部、公輸工部一起對天起誓,休戚與共、不離不棄!」官員轟然道:「為相爺、兩位尚書大人證。」

    田憫農和公輸連知道,老狐狸不滿意他倆方纔的回答,雖然不情不願,但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田憫農只好勉強笑道:「與相爺同呼吸,共休戚。」公輸連見他這樣說,也只好跟著道:「正是如此。」說完,兩人跟老文虛空一碰杯,算是諾成。

    待他兩個坐下,魏箏義舉杯起身笑道:「下官對相爺、曲大人所說十分認可,恨不得親自提筆寫份奏章參奏一下。可無奈下官乃是刑部尚書,正在對五殿下殺人案件審理,依律不得彈劾疑犯。只能為諸公搖旗吶喊了……」見相爺眉毛微微抖動,知道這樣無法過關,只好乾笑道:「諸位大人儘管上書,下官與你們聯名就是。」

    文彥博地雙眉這才垂下,朝他略一舉杯。微笑道:「魏大人高義。老夫欣慰得很。」便與他虛碰了此杯,至此六部尚書算是都表了態。文彥博微微自得道:「諸公一心、力可斷金,老夫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自是又引來一片歌功頌德聲。

    他揮揮手,剛要讓文銘禮把事先寫好的奏章拿上來,門口卻進來府中管事,伏在他耳邊道:「府外彙集了許許多多的士子,說是要見相爺。」

    文彥博微微皺眉道:「許許多多是多少?幾十幾百還是幾千?」

    管事的咽口吐沫道:「幾百。」

    文彥博這兩日被府中變故羈絆,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聞言輕聲問道:「他們說要幹什麼?」

    管事的先是搖搖頭,又不是很肯定道:「據說是要求釋放被拘捕地舉子。」

    文彥博一聽頭都大了,心道:我才歇了兩天,怎麼出了這麼多事兒?見百官的目光都彙集在自己身上,文彥博只好暫且按住心中的疑問,輕聲吩咐道:「先穩住他們,待這邊結束了再說。」那管事地心道,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不由苦笑道:「就怕安撫不住啊……」

    文彥博卻已經不耐煩了,沉聲道:「就這樣吧,老夫還有正事呢。」那管事的咽口吐沫,只好愁眉苦臉的退出花廳,往前院走去。

    剛過了中庭,便已經可以清晰聽到府外的喧嘩嘈雜聲,管事的撓撓頭,已是完全沒了主意,卻又被府中侍衛頭領叫住,向他問詢相爺的意思。

    管事的苦笑道:「相爺正忙著與百官議事呢,沒工夫搭理這頭,讓咱們看著辦吧。」

    侍衛統領不可思議地問道:「二爺、二少爺呢?他們也孬好給個主意吧……」

    管事地搖頭道:「二爺二少爺都在裡面忙活著呢,也是沒有時間的。」

    侍衛統領把管事的拉到院角的哨塔上,指著外頭道:「你看,外面的士子越聚越多,而且不停還有往這來的,怕是滿京城的舉子都過來了,這事兒是你我能拿主意的嗎?」

    管事的順著他指地方向,便見三公街上人頭攢動,皆是些身著長衫、頭戴方巾的書生打扮,怕是足足有上千人之多。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道:「這麼多?」遂不敢再提自行處置之事,唯有緊閉門戶,以待相爺得空。大秦朝的士子們把三公街堵了個水洩不通,這些人裡有進京趕考的數千各地舉子,也有前來聲援的國子監監生,甚至還有中都城裡地秀才文士之類。他們有個共同點。便是統統都參加過正月賑災、且大多參與過那一場場地大討論,聽聞有舉子因為保護難民被拘,便自發的匯聚起來,要求朝廷釋放被拘地舉子。

    領頭的乃是商德重、方中書等舉子領袖,以及國子監的幾位監生。他們分頭行動、將散佈在中都城內地士子們盡數聯絡起來,又寫了請願書。唯恐那些被拘的舉子受到虐待。連飯都沒吃便趕到三公街上的相府前,要求面見文丞相。

    相府地門衛見他們人多勢眾、來勢洶洶,自然如臨大敵。一面把大門關的嚴嚴實實,一邊派人快速往後面通報。結果文相爺正在宴客,沒時間伺候外面這些爺們,只好委屈他們繼續杵在那裡,傻傻的等著了。

    一來就吃了個閉門羹,舉子們心裡自然不痛快,紛紛惱火道:「現在可不是公休時間。丞相大人為何因私廢公啊……」「就是、我們要見文丞相!」在外面叫鬧一陣。見始終沒人搭理,舉子們才無奈的噤聲。卻沒人願意離去,他們已經橫下心來,不把那些被拘舉子救出來決不罷休。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天邊僅剩下一抹紅霞,氣溫也降了下來,士子們的情緒自然越來越焦躁。商德重見時機差不多了,便跳到相府前的石階上,待眾人把目光全投過來。才大聲喊道:「諸位,現在情況很明顯了,我們的丞相大人好算計啊!」

    下面地士子們嗡嗡問道:「什麼好算計?」

    「這是緩兵之計啊!」商德重憤慨道:「丞相大人分明是想:讓這群傻小子在外面凍著、渴著、餓著,看他們能撐到什麼時候!」

    這話立刻引起士子們地騷動,便有人大叫道:「商大哥說得不錯。咱們這位丞相大人怕是一開始就沒打譜見咱們!」「沒錯沒錯。人家一國首輔,哪會把咱們這些草芥般的士子放在眼裡?」「嗚呀呀……氣殺吾也!」

    便若一點火星落入油鍋中。頓時把士子們胸中的怒火點著起來。抱怨聲、咒罵聲越來越響,漸漸有人把話題轉移到現在的苛捐雜稅上,大聲叫道:「咱們既然來了這兒,為何不一道請求將遭災百姓的賦稅減免掉,也算是幫朝廷矯枉了。」

    這話一出,便引得士子們的一致贊同,大叫道:「正好大伙都在這兒,不若我們公車上書,請求朝廷輕徭薄賦、與民生息;整頓吏治、懲治貪官吧!」

    又有人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還要加上一條:徹查科場舞弊、還我大秦一個公正的掄才大典!」這話算是戳中了士子們的要害,一個個彷彿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嗷嗷叫了起來。紛紛怒吼著我要公平、徹查舞弊之類地話語,場面立刻變得混亂起來。

    商德重幾個領頭的,好半天才把眾人安撫下來,剛要對眾人說幾句稍安勿躁之類的話,卻不防人群中有個聲音幽幽道:「諸位,咱們還是省省吧,讓文相爺去查科場舞弊,便好似拿肉包子打狗一般,有什麼用處呢?」說著又怒吼一聲道:「他就是那操縱大比之人!怎麼可能自己查自己呢?」場中嗡得一聲,頓時又要炸開鍋。

    商德重一聽,臉色驟然一變,頗為緊張道:「這位兄台,現在我們是要公車上書,不要拿些市井謠傳出來說事,小心朝廷治你的污蔑罪!」聽他如是說,剛有些騷動的士子們又重新安靜下來,心道:是啊,沒有證據地話,在私下說說也就罷了,可萬萬不能擺到檯面上來哇!

    但那說話地士子非但毫不在意,反而分開眾人,凜然走到台階前,先朝場中眾人團團一躬,再朝商德重抱拳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隴南士子呂子疑是也,昨日早些時候,在院子裡拾獲一本一尺寬的素面冊子。翻開一看,竟然就是這相府操控科考地賬冊……」

    本來還有些嘈雜的場中頓時落針可聞,聽到這話,士子們渾身的雪夜似乎都要凝固了,他們定定的望著那呂子疑。唯恐漏掉他說的每一個字,只聽他接著道:「子疑揣測這本賬冊乃是前日裡夜闖相府地義士所得。之所以故意丟在子疑院內,不過是希望借我之手,將其公諸天下罷了。」

    見眾人並無異議,這位面皮白淨的隴南書生呂子疑從懷中掏出一個素面冊子,朝商德重拱手道:「素來仰慕商大哥高義。今日就請您做個見證,看看這到底是鐵證如山,還是作假污蔑?」

    商德重微微一頓。才肅然道:「此事非我一人可以見證,這樣吧,請九省一府各推舉一位代表,我們共同查驗如何?」說著對那呂子疑拱手道:「只要此物屬實,德重願與呂兄弟一道承擔!」

    下面的士子們也不甘示弱道:「若真是貪賄賬冊,我們大伙豁上前途性命,也要去承天門外求陛下主持公道。還大秦一個朗朗乾坤!」不一會兒。每個省裡推舉出一名舉子,再加上京都府的一個,一共是十人,共驗賬冊真偽。這些人俱是本省有名的金石大家,精通辨識文物古董,十人一齊上陣,萬不會看走眼的。

    此時天色以黑,便有人提來十幾個大燈籠,把相府門前照地如白地一般。十來個人便就著這亮光翻閱起那厚厚的賬冊來。只見從昭武初年開始。到現在的歷次大比中行賄地人員名單、金額、所求名次,是否達成,一筆筆、一款款,按照年代,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的記載在其上。

    眾人看了片刻。便確信此乃真品無疑。因為無論從賬冊紙張的新舊程度,還是上面墨跡的最早年份。都可以清晰判斷出此乃十幾年前的物件了。更何況上面的每一筆每一單,俱是指名道姓、款額詳細,根本容不得作假。

    這賬冊頓時變得重逾千斤,跳動的火光下仍能看見,幾個鑒別人臉上皆是煞白如紙。舉子們艱難地交換下目光,終於有人忍不住輕聲問道:「各位,咱們怎麼說?真地還是假的?」

    賬冊是真的,大伙都心知肚明,可一旦把這東西拋出去的話,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也許大秦宰相從此垮台,也許他們這些士子被無情的湮滅,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都危險。

    最終也不知是良知戰勝了恐懼;還是憤怒戰勝了怯懦,有人慨然道:「國家的掄才大典,乃是關係到我大秦千秋萬代的大事,若是任由權臣把持,早晚我大秦會從根上爛掉的。我輩讀書人為的是什麼,不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往昔咱們抓不住證據倒罷了,今日既然被我們碰上了,怎能昧著良心故作不知呢?」

    這話讓士子們激動起來,又有人道:「是呀,我們地個人前程是小,若是能為後來者換一個清明的科舉,讓我大秦英雄真的有用武之地,那也是大賺特賺的!」

    待商定妥當,將那賬冊交還給呂子疑後,眾人便在台階上站成一排,推舉出一個叫曾彥的關內士子站出來做代表道:「我等一致認定,這賬冊乃是真正地科場舞弊記錄……」

    話音未落,府中大門轟然打開,一群凶神惡煞地護院衝出來,一邊叫喊道:「抓住這些聚眾鬧事的狂徒!」一邊就要捉拿幾個書生。

    台階上地舉子們見這些護院分明是朝呂子疑衝去,哪還不知他們的目地,一邊高聲道:「保護呂兄弟。」一邊毫不畏懼的迎了上去……

    台階下的舉子們也潮水般的湧上來,轉眼就把呂子疑淹沒在人群中……

    文家護院們剛剛衝出來,就見那些手無寸鐵的文弱書生面無懼色衝了過來,不由嚇得呆住了,再看那拿賬冊的傢伙已經消失不見。知道討不到好處,只好又灰溜溜的退了回去,重新緊閉上大門,不敢再出來挑釁。

    舉子們使勁拍打了半天大門,終是無人應答,不由憤憤道:「這個門敲不開,我們去承天門告御狀去!」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六一章 京都變奏曲之歲月

    「士子們遞了狀書,又在承天門外跪了一夜,等候陛下回應。」沈冰輕聲道:「文府的集會結束後,百官皆是從後門離去,並沒有與士子們朝面。之後,文丞相便病倒了。」

    秦雷點點頭,擱下碗筷道:「飽了。」若蘭便收拾起碗筷,輕聲問道:「王爺今日是穿便服還是正裝?」

    秦雷笑道:「王常服吧,要去見幾位長輩,還是穿的正式些好。」若蘭點頭小聲道:「知道了。」便去裡間取衣裳來。

    藉著這個空,秦雷對沈冰輕聲問道:「文彥博真的病倒了嗎,我怎麼總覺著不大對勁呢?」

    沈冰皺眉小聲道:「這是最隱秘的內線消息,上次文夫人與裘先生的私情便是她證實的,可見其在文相身邊潛伏之深。消息應該是準確的。」

    秦雷點點頭,輕笑道:「也是,這老頭遭了那麼多打擊,病成那樣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想起自己去年被喬雲裳激發潛能後,昏睡了很久才復原,約摸著文老賊也用的此法,心中便釋然了。

    這時若蘭出來,兩人便住了嘴。待換上黑色團龍的王服後,秦雷對若蘭笑道:「今日不必等我吃飯。」說完便與沈冰一道出了房間。

    待登上了王車,兩人才繼續方纔的話題,秦雷輕聲道:「以利益結合的群體,一旦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就容易分崩離析。要趁著文彥博昏迷的這段時間,盡量將其黨羽拉攏分化……」說著苦笑一聲道:「也只有趁著這空當做些事情了,等到塵埃落定時,我們就說了不算了。」

    沈冰點點你頭,略帶疑問道:「為何昨日太后懿旨,讓您不得過分加害於文丞相呢?當此雙方決戰之際。太后老人家怎會下這樣一道……命令呢?」他本想說亂命。但知道王爺素來尊重這位老人,便硬生生打住了。

    秦雷撇撇嘴,剝個金燦燦的柑橘道:「這是老太后第二次重申了,實在搞不清她到底為什麼?」說著充滿惡趣味的嘿嘿笑道:「莫非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沈冰艱難笑笑道:「親情……應該只是一個方面吧。」

    秦雷瞅他一眼,咯咯笑道:「行啊小子,越來越會說話了。」說著模仿他的語氣怪聲道:「應該只是一個方面吧……」把剝去皮的橘子扔給他一半,笑道:「確實只是很小地一個方面。」

    一邊緩緩嚼著橘子瓣,一邊口齒不清地嘟囔道:「上次咱們夜探皇宮時,我就認定了,皇祖母與文丞相之間應該有什麼秘密……或者說什麼協議。但年代太久了,搞不清楚具體是什麼。」

    沈冰捧著王爺賜的橘子瓣,頷首道:「我們要遵守這道懿旨嗎?」

    秦雷堅定的搖搖頭道:「不要生死搏鬥的時候。還想著給對手留活路,這樣必死無疑。」說著拍拍雙手。輕聲道:「文彥博乃屹立朝堂十八年的權相,若是沒有些超人之處,早被人生吞活剝了……還是擔心我們自己吧。」沈冰點頭稱是。便不再言語。

    車行小半個時辰,在一座略顯陳舊的大院前停住。石敢整整衣襟下去,抬頭看一眼門上懸著的橫匾,便昂首闊步到了門前,敲響了緊閉地大門,心道: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呀?。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一聲問詢:「誰啊?」

    石敢清聲道:「這位兄弟請通稟一聲。隆威郡王殿下前來拜訪老相爺。」

    門裡人並沒有料想中的慌亂,只是恭敬地道一聲:「失敬了。」便聽得吱呀呀一聲。赭褐色的大門打開,一名鬚髮蒼蒼的老者露出臉來,看一眼門外並無任何標記的馬車,對石敢輕聲道:「這位小哥可有名刺,小老兒也好向我家老爺通報。」向一位王爺要名刺顯然是不禮貌的,是以老者用一種委婉地說法代替。

    石敢笑道:「有的,」說著從懷中掏出王爺地錦面名刺,雙手遞給老者道:「還請老丈轉交老相爺,」那老者接過來也不看,雙手交給邊上的小廝,小廝便捧著往院子裡走去。老者伸手一讓道:「您請門房用茶,我家老太爺住的遠了些。」秦雷並未下車,老者自然不能貿然去請。

    見兩人進了門房,秦雷便示意沈冰關上車窗,不由讚道:「單單從門子講,這位老丞相可要遠勝老文許多地。」

    沈冰輕聲道:「原本都不差,只是文家這些年如日中天,門子自然要浮躁輕狂一些,快丟了早年間的本分。」

    秦雷哼一聲道:「整個文家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孤要讓他們重新回憶起來。」沒說兩句,院子裡便傳來腳步聲,再過一會兒,一位鬚髮皆白矍鑠老者出現在了門口。

    秦雷也下了車,朝那老者拱手笑道:「可是老相爺?」

    老者呵呵一笑,向秦雷還禮道:「老朽蔣之虞,有失遠迎,王爺恕罪。」便把秦雷迎進了府中。

    秦雷見他步履沉穩,健步如飛,雖然滿頭白髮,卻是紅光滿面,不由羨慕道:「若不是知道您乃父皇的老師,我還以為您也就五六十歲呢。」

    蔣老太公請秦雷進了正廳,笑道:「老朽明年便虛度八十光陰了。」秦雷由衷讚歎道:「您老養生有術啊。」

    老相爺請秦雷上座,待丫鬟上茶後,捻著雪白的鬍鬚笑道:「二十年前老朽生了場病,險些要了我的命。後來還是一位好友救了我,又傳了我一套養生地法子,二十年堅持下來,也算小有所成。」看來他對自己地狀況也挺滿意。

    秦雷心中一動,微笑問道:「不知是何方高人的妙法?讓我這小年青也頗為心動呀。」

    蔣老太公笑瞇瞇地看秦雷一眼,呵呵笑道:「那方子其實也不算稀罕,但難在堅持,」說著對邊上伺候的管家道:「將那方子抄一份過來。」管家恭聲應下便退了出去。

    蔣太公打量下秦雷。捋著鬍子頷首笑道:「王爺果然是器宇軒昂、英姿勃發。怪不得人家說有女不見五殿下呢。」

    秦雷難得的紅了下臉,這是近些日子才在京裡流傳的一句話,全文是男不見二公主、女不見五殿下。意思是男地見了二公主,便如女地見了五殿下一般,會害相思病的。雖然不是什麼埋汰人的話,卻讓一向以硬漢自居的五殿下頗為鬱悶。

    老子是實力派,不是偶像派!心裡嘟囔一句。便趕緊把話題岔開道:「此次冒昧前來,一是為了看望老相國;另外呢,有些事情想要向您求教。」

    蔣太公捋著鬍子笑道:「王爺降尊紆貴,老朽實在很榮幸。可我已致仕近二十載,早就一心只當富家翁,兩耳不聞天下事了,恐怕是要您失望了。」說著指指前門道:「不信您看門上的春聯。和順一門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老夫現今唯求和順平安爾。」

    秦雷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捏著杯蓋,輕輕划動道:「百年天地回元氣、一統河山際太平……老相爺對這副對子怎麼看?」

    蔣太公尷尬一笑道:「也是美好願往罷了,王爺何必深究呢?」

    秦雷輕啜口茶。微笑道:「孤王竊以為,兩副春聯還是對調下位置的好,「放下茶盞正色道:「老相爺乃國之干城,自然知道先有國家太平,後有小家平安。當此大秦危難之際,為何要處處藏拙呢?」

    蔣之虞被他說得一愣。旋即大笑道:「王爺為何認定我這黃土埋到脖子頸的老頭有用呢?」

    秦雷撇嘴一笑。淡淡道:「就憑父皇、太后、太尉、文相這幾日都派人到貴府上來過。」

    蔣之虞微一瞇眼,不鹹不淡道:「看來王爺雖然進京時日尚淺。但實力卻不淺了。」

    秦雷搖頭笑道:「還很淺薄,不過是湊巧知道罷了。」他沒有說瞎話,若不是他把一支京都諜報局小分隊,佈置在蔣府四周,暗中保護雲裳,他也無從知曉這些隱秘地事情。兩人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至於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

    蔣太公捏著雪白的鬍子,沉吟道:「老朽倒想問問王爺對京裡局勢有何看法?」

    秦雷頷首道:「若是沒有外力,三足鼎立將變成雙雄對峙、紛爭曠日持久,文家會從頂級門閥中除名。」

    蔣太公呵呵笑道:「若是有外部壓力呢?」

    秦雷知道老頭再考校自己,洒然一笑道:「若是有外部壓力,三方會很快妥協,但文家依然會從頂級門閥中除名。」

    「王爺傾向於前者還是後者呢?」蔣之虞緊盯著秦雷雙眼問道。

    「後者,」秦雷毫不猶豫道:「齊國的威脅就在眼前,所以這次依舊無法徹底分出勝負。」

    蔣之虞點點頭,笑道:「王爺既然已經明悟其中綱要,便可立於不敗之地,為何還要來找老朽問計呢?」

    秦雷搖頭笑道:「孤不問自身吉凶禍福,孤是想為我大秦多保留些菁英,是以才來求助老丞相,到底如何保下那群舉子……以及百官?」

    蔣之虞頗為意外的望了秦雷一眼,失笑道:「王爺要保住百官?你們不是生死對頭嗎?」

    秦雷搖搖頭,苦笑道:「俗話說一年之計在於春,馬上就要開春了。大秦現在亂不得啊。」說著有些惱火的揉揉眉頭道:「文丞相就是看著這個機會,準備以此要挾朝廷。」

    蔣之虞點頭道:「不錯,若論審時度勢、見風使舵,文丞相是有過人之處的,他就像條泥鰍似地,滑不留手抓不住。」說著雙目閃爍的望向秦雷,輕聲道:「說實話,老夫覺得這次很難傷到文丞相地根本。」

    這可不是秦雷想要的結果,思酌片刻後,不由燦爛笑道:「泥鰍有個致命的缺點。這玩意兒生活在泥湯子裡。眼神不是很好,看不了太遠。」

    說著坐直身子,自信道:「當今天下戰亂已久,軍民疲敝不堪,極度渴望結束當今紛爭不休地局面,現在集權一統才是主題。所以文家地倒台乃是大勢所趨,並不是誰可以阻擋的。可笑他枉稱大秦第一智者,卻自欺欺人、不願面對現實,妄圖螳臂當車,結局只能是自取滅亡。」說完放聲笑道:「他的存在基礎已經沒了,無本之木何來根本之說呢?」

    蔣太公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略顯神傷道:「老了呀……」擺擺手,阻止秦雷的寬慰之詞。輕聲道:「這幾日來找我的四方中,太后娘娘與老朽地觀點類似。都希望穩字當先;陛下和李太尉地想法相近,希望老朽能幫著他們把文官地人心收攏過去;而文丞相呢……」看秦雷一眼,輕笑道:「希望老朽能在參奏您地折子上署名。」

    秦雷哂笑道:「他還是先管好自己再說吧。」

    蔣太公神色難明的笑笑。沉聲問道:「王爺一直這麼自信滿滿嗎?」

    秦雷點頭笑道:「孤王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蔣太公閉目沉思一會兒,良久才睜開眼皮,輕聲道:「文彥博這次要輸了,」說著面帶讚賞道:「有你這樣的對手存在,他即使現在不輸,將來也是會輸的。反正都是要輸。不如來的早些。也好給我大秦多留些元氣。」

    秦雷聞言大喜道:「這麼說您同意了?」

    蔣太公喟然長歎一聲道:「歲月如刀,誰在歌明鏡白髮?看來我們都過時了……」

    秦雷心道:我可沒過時。只見老太公雙目炯炯地望著自己。一臉蕭索道:「陛下太后也好、太尉丞相也罷,縱使當年和現在如何了得,無奈英雄易老,將來注定要成為您的陪襯。」

    秦雷默然,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點頭笑道:「英雄所見略同……」

    蔣太公仔仔細細打量著秦雷,沉聲道:「您既然認定了文相會敗,那他就一定會敗,二十年了,他也風光夠了,是下來歇歇地時候了。」

    話說到這份上,秦雷的目地便達到了,他也不指望老丞相指名道姓地告訴他,誰誰會幫你、誰誰會中立之類,因為這種隱藏在水面下的大鱷,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將身體浮出水面的。

    兩人又說幾句,秦雷便想起身告辭,卻見蔣太公似笑非笑道:「王爺,您地問題都解決了,是不是也該解決下老夫的問題?」

    秦雷溫和笑道:「老丞相只管講,雨田盡力去做就是了。」

    蔣太公頷首笑道:「王爺確實灑脫豪氣,怪不得把我那外孫女迷得神魂顛倒呢……」

    秦雷的臉蛋子頓時跟個紅蘋果似的,說話也沒了底氣,哼哼道:「我們……也沒什麼……」

    蔣太公看秦雷一眼,似笑非笑道:「我那外孫女前兩天半夜偷溜出去,被我逮到了,她說在家裡悶得慌,出去散步。」這樣彪悍的理由,只有雲裳能想出來。

    秦雷不由苦笑道:「早該來拜會您老人家的,但……」

    蔣太公呵呵笑道:「但是不知道該向左還是向右,乾脆就誰家也不去了,是不是?」他們家與李家是左右鄰居,看來就連秦雷地左右為難他都知道了。

    秦雷心中抽搐道:這些老傢伙,怎麼一個個都成了精了。撓撓頭無奈笑道:「想不到第一次見長輩,竟然來得這麼失敗。」

    蔣太公微笑道:「老夫快八十地人了,勉強可以倚老賣老了,若不是因著我家雲裳佔些上風,今日殿下可別想看到老頭子的好臉。」

    秦雷乾笑一聲,終於明白雲裳地性子從何遺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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