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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棒子,又見棒子

    又是春天了。

    如果說,一年之前洛陽城里頭上下百姓念叨最多的是太子李弘那盛大繁復的冠禮,那麼,現如今人們最最關心的事情有兩樁,那就是誰會雀屏中選成為太子妃,另外則是沛王李賢的婚禮什麼時候舉行。前一樁雖說是一個很好的八卦題材,但這好事情再怎麼也不至于落到尋常人家,所以,反倒是沛王李賢婚禮的熱鬧可以瞧瞧。

    按照正常的程序,那當然是先舉行冠禮再舉行婚禮,而李賢其實還沒到法定成年年齡,更不用說結婚大事了。然而,那位說一不二一言九鼎的皇後娘娘一張口,對于禮儀向來一絲不的眾大臣也只得俯首貼耳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就是個親王提早加冠提早大婚麼,犯得著硬頂給自己惹麻煩?

    還有一樁事情是無數人心知肚明,甚至在背地里竊竊私語的——賀蘭煙年紀比李賢大了好些,這早就超過大唐女子的法定結婚年齡,差不多是大齡女青年了,倘若再不出嫁,這到了人老珠黃,萬一沛王移情別戀始亂終棄怎麼辦?

    “是誰傳揚這些亂七八糟事情的?要讓我知道了,我非宰了他不可!”

    被譽為泰山崩于前還是嬉皮笑臉的李賢,此時此刻卻在房間中大發雷霆,但火氣過後,取而代之的則是無可奈何和懊惱。他娘的,就算是皇帝老子都不能禁絕人言,他又有什麼辦法?再說了,生得早生得晚那是他老爹老媽決定的,再說,誰知道自個莫名其妙會來到這盛世大唐,還能抱得第一美人歸?

    若是別個侍女奴婢。看到主子發這樣大的脾氣,十有八九就是簌簌發抖唯恐觸霉頭,但阿蘿卻冷不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直到看見李賢朝自己投來極度不善的目光,她這才收斂了笑容,但眉眼間的笑意卻掩飾不住。

    “賀蘭小姐也就是發發小脾氣而已。殿下不用擔心。她都盼了那麼多年,難不成到現在才開始憂心這個?別人不知道,奴婢可是看著殿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

    見阿蘿笑得促狹,又刻意加重了那十四個字地語氣,李賢頓時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無頭痛地想道,似乎自己是有些矯枉過正了。人家家里那些奴婢要麼像是木頭,要麼誠惶誠恐。要麼只有美色沒有大腦,的確實不怎麼可人意,但他家里這位也未免太……

    “六哥!”

    “六郎!”

    兩個人如同一陣風似的沖進了廳堂。這讓李賢差點沒嚇一跳,再定楮一看,卻是興沖沖的李顯和王勃。前者的臉上滿是興奮,但額頭上卻不知哪里沾了一團黑灰。而那黑灰偏偏有些像是一個王字,整一個不倫不類的小老虎;後者則是二話不說上得前來,伸手便展開了一幅長卷,卻是工工整整地一篇書法。

    “六哥,我終于寫完了,接下來是不是可以去斗雞了?”

    斗雞斗雞。這個李顯就知道斗雞!李賢用極其凌厲的目光掃了王勃一眼。見這位剛剛在制舉中取得佳績。但卻沒有授官的著名神童正在縮腦袋,登時更加覺得無奈。李顯迄今為止足足氣走了五位師傅。到了後來,李治和武後一氣之下,便干脆把人推到了他手上,還美其名曰兄長教導弟弟乃是名正言順。

    可是,他分明是讓新任侍讀王勃幫助李顯讀書的,現在倒好,李顯的斗雞愈發順溜了,在洛陽的紈褲子弟中赫赫有名,而單單是斗雞這麼一項娛樂活動,王勃做的詩就超過二十首,所謂神童果然是名不虛傳——斗雞王爺和斗雞神童的名聲分外響了。

    “玩吧玩吧,明兒個該背的該寫地你給我統統完成就好!”

    他幾乎用咬牙切齒的語氣迸出這麼一句話,李顯卻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道︰“子安就是厲害,那些師傅反反復復教了幾遍還是說不清楚的東西,他講一遍我就明白了,不管背書還是寫字都比平時快!六哥,功課都交完了,我可走了!”

    話一說完,李顯便拉起王勃溜之大吉,動作迅疾無倫。李賢還沒來得及吼些什麼,就只听阿蘿幾步搶到門口,高聲喚道︰“周王殿下,您可別忘了,這個月地份例只剩下八千錢了,您要是今兒個斗雞再輸,離月底還剩十幾天,您就得喝西北風了!”

    李賢遠遠瞧見剛剛還大步如飛的李顯腳底下一個踉蹌,險些跌了出去,頓時很沒姿態地笑翻了。卡什麼都沒有卡經濟大權最直接,阿蘿奉了武後旨意,越過李顯身邊的那些內侍宮人,掌握了李顯的經濟開銷,于是,李顯除了那幾位必怕地人,又多了一個不敢得罪的人。

    “阿蘿,你可越來越本事了!”

    面對李賢的戲謔,阿蘿卻只是用手輕輕撥了一下額前那縷頭發,旋即笑吟吟地眨了眨眼楮︰“若非殿下教導得好,奴婢哪里鎮得住周王殿下?”

    李賢懶得再打嘴仗,站起身來大大伸了一個懶腰。他向來是坐不住的人,這沛王第雖說大得不像話,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走遍,但是,他卻仍然不里。再加上有一個能干的阿籮打理家中事務,他更是任事不用操心。于是,叫上張堅韋韜盛允文,他又興沖沖地騎馬出門了。

    一晃帝後又已經在洛陽呆三年了,這三年中,天下風調雨順年年豐收,百姓的日子好過,官員地日子自然更加好過。而東都洛陽沾了皇帝地光,地皮價格節節攀升,一座普普通通地宅子往往作價數千貫,更不用說什麼豪宅了。南市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同時,北市也連帶著人氣暴漲,市內數千店鋪,竟是一鋪難求。

    盡管錢賺得盆滿缽滿,但李賢依舊不滿意。原因很簡單,這洛陽地里坊整齊是整齊了,但除了南北兩市之外。沿街只有坊牆沒有店鋪。雖說綠蔭如蓋芳草紛飛,但環境美觀的同時,卻過于中規中矩,顯得很是死板。

    然而,他就只是在武後面前抱怨了一句,結果就引來了好一通責備——這年頭。戰略意義遠大于商業,如果不是整整齊齊的里坊,還有內外眾多的巡行衛士,洛陽城的犯罪率只怕會是一個恐怖地數字。

    在大街上四處兜兜轉轉了一會,李賢頗覺得無趣,干脆調轉馬頭直奔安康樓。然而,他還來不及驅馬疾馳,就听到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喧嘩,回頭便瞧見了幾個滿身塵土的人正在城門口對著守軍大聲嚷嚷。其中有兩個人明顯操著非常生硬的中原口音。

    終于,他從那些話語中分辨清楚了幾個字,這面色頓時變得很是微妙。高句麗的使節對于大唐來說並不是什麼稀客。別看當年太宗打高句麗,李治繼位之後又繼續打,但作為天朝大國,這使節該來的時候還是得乖乖來。一年往往得走好幾趟。只不過,如今地情景看上去卻有些不對頭。

    從遼東的高句麗到東都洛陽,路途自然遙遠,一路上過境的州府就不計其數,這為了表示大唐的體面,使節的待遇一般也是很可觀的。然而。李賢面前的這兩個使節滿身塵土不說。帽子也歪了。胡子也似乎幾天沒剃,說話的聲音極其沙啞。但面上那氣急敗壞的神色怎麼都掩不住。

    肯定是高句麗出事了!

    “平大人,你不是說能夠帶我們來見皇帝陛下嗎?為什麼我們連洛陽城都沒法進!”

    瞧見那位陪同官員似地家伙被質問得滿頭大汗,卻還在和城門守軍一個勁地解釋,李賢眼珠子一轉便慢條斯理地上得前去。待到近前,他終于看清,那位陪同官員分明是一身深青色官服,大約是八品,在這天子腳下自然就是芝麻綠豆官,誰都不會買面子。

    “老賈,過來!”

    賈南春這個隊正一直躲在旁邊看熱鬧——他當年在海東打過仗,不管是高句麗、百濟還是新羅人,他都沒什麼好感。此時對方拿不出路引,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多糾纏這些人一會。乍听得耳畔這叫聲,他回頭一瞧,瞥見了笑眯眯的李賢,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一溜煙上前相見。

    “六公子怎麼來了?嘿,我難得一朝權在手難為他們一下子,正巧讓您看見了。”

    “誰管你這些!”李賢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戲謔地笑道,“不過,你看他們急成這個樣子,說不定就是高句麗有變。你上次不是說想要重回戰場麼,這要是海東重新打仗……”

    “多謝六公子提醒!”

    賈南春一下子反應了過來,趕緊躬身施禮,回身奔過去就嚷嚷道︰“兒郎們,別@鋁耍 伊礁 椎比嘶退牆  模   斕悖 鶩賢俠  窆媚錛宜頻兀 br />
    李賢剛剛半句話還沒說完,此時見賈南春如此雷厲風行,他便不自覺地摩挲了一回下巴。他不過是胡亂猜測一下子罷了,至于是不是海東要打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眼見那伙人好容易得以進城,個個都是慌得什麼似的,他不禁聳了聳肩,轉身想走的時候,卻看見盛允文兩眼放光,打量那些高句麗使節的眼神,便仿佛惡狼在打量小白兔似地。

    好嘛,他倒是忘了,想要建功立業的人這里還有一個,當初他可是信誓旦旦答應讓這位大俠去打仗立功的。雖說這三年用人用的更加得心應手,但總不能失信不是?

    大丈夫當馬上取功名富貴……就是他自個,也很想去戰場檢驗一下李績和甦定方傳授的那些兵法,更何況那些想要光宗耀祖的大好男兒?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給太子洗腦,死纏爛打的新羅公主

    一直以來,李賢都是很樂意管閑事的。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閑來喝喝酒賞玩一下美女,這種腐敗的日子固然是很輕松很逍遙,但一直過這種舒坦日子卻也很無聊。所以,他從來就不介意在該管閑事的時候,橫插上那麼一腳。

    所以,這時候他便坐在某位忙人的對面,悠閑自得地喝茶,順帶欣賞一下那位小美人——據說,這是某位小官的女兒,年方二八卻出落得亭亭玉立,尋思嫁普通人家辱沒了,就親自送進了這個地兒。李賢見過的女人也不少,但似這樣羞澀的文靜女還是第一回得見。見她上茶的時候總是回避自己的目光,最後更是躲到了李弘椅子後頭,他自然更是覺得有意思。

    這大唐彪悍的女人太多,文靜羞澀的反倒稀奇,這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李弘終于耐不住了,斗心眼他斗不過這個弟弟,斗文才武略同樣不行,斗嘴打賭更是回回輸,這回他想比試一下自己最最拿手的耐心和定力,結果發現,再這麼下去,他非得被李賢氣死,這一大堆公務也就別處理了。他輕輕拍了拍身邊太子良媛阿斐的手,示意她先退下,見其如蒙大赦走得飛快,他這才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

    “好了,六弟你干脆直說吧,到我這里來有什麼事?”

    “嘖嘖,五哥你得了這樣一個美人。卻不舍得讓我多看看,真是小氣!”李賢見李弘額上青筋暴起了幾根,便知機地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詞鋒一轉道,“早先我在定鼎門遇見了一批人,似乎像是高句麗來地,那是怎麼回事?”

    “咦?”李弘詫異地站起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賢一眼,忽然急匆匆走上前來,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探。“你這個出名任事不管的家伙居然會主動問這個,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賢沒好氣地拍落了那只手,正準備反唇相譏,李弘卻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面上的戲謔之色也收了起來︰“那是高句麗泉男生派來的使節,你也知道,泉蓋甦文死了。他三個兒子因為爭位鬧得雞犬不寧,此次泉男生是派人向我朝請兵援助的。”

    請兵援助?這簡直是開門揖盜,與虎謀皮!

    李賢一下子瞪大了眼楮,幾乎以為自己是听錯了。不過。他對高句麗的情況也多有了解,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泉家在高句麗雖說是位高權重,但也只是位高權重,上頭還有一個高句麗王。這泉男生如今很可能是連命都保不住了,還在乎什麼國。換言之,只要大唐能夠救命,能夠讓他得到榮華富貴,這開門揖盜的事情大可做得。

    家比國重,命比氣節重,這在如今的年頭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你也知道父皇一心想平定高句麗。完成太宗皇帝當初地心願。所以這是難得的機會。只不過,高句麗人無比狡詐,當初隋煬帝兩次遠征高句麗大敗,除了輕敵和指揮失當之外,很大程度是因為這個緣故。這次也是如此,所以不能輕信這個使者。”

    李弘說得鄭而重之。李賢卻只是曬然一笑——兵不厭詐。自古都是如此。這高句麗人固然可惡,但這中原天朝向來太仁厚。何嘗不是最大的癥結所在?不說其他的,先頭百濟是打下來了,但千辛萬苦打下來,大唐府兵卻不能久駐,這塊飛地新羅一直虎視眈眈,如今再打高句麗,誰能擔保到時候不是千辛萬苦為他人做嫁衣裳?

    你對人家仁義了,人家對你可有仁義?到頭來覷著你天朝國力空虛了,照樣打你沒商量。打完之後再虛情假意上書表示悔過,沒準連軍費都撈回來了!這大唐周圍的各色小國,哪個不是*和親或是賞賜富裕起來的!

    “根本都是一群養不熟的狼!”

    他憤憤吐出了一句話,見李弘莫名其妙,便干脆去關了大門,隨即對李弘滔滔不絕地灌輸了起來。要說以往東宮那些師傅都是吹噓一些仁義道德,誰也不會赤裸裸地搬出利益學說,至于李治自是更不會對兒子說這些。于是,這回李弘每次提出反對異議的時候,就會被李賢以十倍論據外加詭辯轟下去。

    雖說知道這是不對的,這有悖于治國之道,但李弘還是情不自禁地為這些理論所吸引,特別是李賢擺事實,講道理,把當初文成公主進藏的時候那數千工匠拿出來說事地時候,他更是感到一陣心驚肉跳——這太宗皇帝的政績之一,居然被他這個弟弟批判成西北禍亂根源!

    于是,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叫道︰“六……六弟!”

    “那些新羅人當初派人來送國書的時候,比綿羊還溫順,如果我大唐出兵平了百濟,便宜的又是誰?我大唐府兵不能直駐扎在那里,到時候兵一旦撤回來,那麼,新羅肯定出兵佔了百濟那塊飛地!千辛萬苦花費軍費那麼多,戰死將士無數,到頭來便宜外人,卻只是得了一個虛名,有什麼意思?”

    李賢一通發泄完了,這才看見自己這太子哥哥正用無比古怪的目光看著他,便干脆上去拍了拍李弘的肩膀,繼續煽動道︰

    “五哥,要我說,打仗是必要的,但在這策略上頭卻應該有所講究。當初百濟滅了固然是讓我大唐兵威大盛,但同時卻壯大了新羅的實力,如今切不可再這麼便宜別人。其實,上上之策就是讓高句麗和新羅對拼,高句麗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新羅國力日盛,也有一拼之力,最好他們兩邊拼得兩敗俱傷則是大妙!”

    這等絕對不符合仁義之道的話從李賢口中說出來,李弘徹底無語了,雖說用一個白眼表明了態度,但他心里卻真的有那麼一絲心動。仁義之君固然是很美妙地稱謂,但是從往日和李賢閑聊地過程中,他印象更深刻的則是那些因為仁義,連性命外加國家都丟了的君主。

    瞪眼歸瞪眼,但對于李賢最後提出的某個要求,李弘只是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他如今是貨真價實的監國太子,雖說武後仍有決斷軍國大事的執政名義,但這些小事他還是可以做主地——不過是李賢想隱瞞身份去和那兩個高句麗使者套套話,說不定還真能問出點什麼,他自然得大開方便之門。

    然而,拿到了蓋有東宮監國大印地公文,李賢卻並沒有立刻開路,而是到洛陽宮中晃悠了一圈,和老爹老媽親切交談了一下,然後才施施然出了宮。走出右掖門地時候,他卻看見一個騎著白馬的美貌女子正在和自己地三個親衛聊天,盛允文似乎還是平常的臉色,張堅韋韜卻赫然是對人家大獻殷勤,顯而易見已經是半上賊船了。

    “好快的耳報神!”

    嘀咕了一句之後,他便慢吞吞地走上前,見張堅韋韜仍然沒有瞧見自己,他只得使勁咳嗽了一聲。這時候,就只見八道目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而金明嘉的美眸好似會說話一般,眼波流轉中流露出一絲動人的嫵媚。

    “沛王殿下!”

    李賢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眼楮在金明嘉身上轉了一圈。新羅人留在大唐的不少,貴族在大唐任官的更多,但是,這位新羅善城公主在大唐一留就是好幾年,卻實在是一個異數。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能夠博得武後的喜愛,這是多少內外命婦都沒法做到的事。

    和大唐女子挽髻不同,金明嘉此時梳著一根大辮子,絨繩束發的地方綴了一顆南海明珠,辮角則系著四個銀鈴,隨著步履發出陣陣輕響。她的身上散發出一陣若隱若現的清香,卻不是那種貴重香料的味道,只是一味地清雅,聞著那清香,仿佛人的心情都會愉悅起來。更重要的是,她竟是沒有任何架子,所以剛剛才會和張堅三人談得如此熱絡。

    當然,李賢例外——他雖說喜歡美女,更喜歡有魅力的聰明女子,但是,他的心里卻還有老祖宗時刻提點的一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再加上新羅人明顯就是別有企圖,他自然是樂得見鬼說鬼話。于是,這一路上,金明嘉試探得巧妙,他回避得含糊,這麼走了一路,他不累,後頭三個親衛倒累了。

    李賢原本是準備直接打道回府的,但耐不住金明嘉一路跟著,他便干脆走了洛水旁邊那條小路。到了安康樓前,他用極其曖昧的口氣言說自己要上去看看胡姬妙舞,本以為金明嘉會知難而退,誰知道這一位愣是表示也想見識一下洛陽最最有名的聲色場所,竟是親自跟了進去。

    作為這里的老主顧,李賢一進門便受到了一幫伙計的熱烈歡迎,然而,看到同行的這位大美人,一幫老老少少全都愣了。而緊接著,某位大膽的便上前低聲提醒道︰“六公子,今兒個飛白娘子和惠真娘子都在樓上,您是不是……”

    還不等李賢反應,兩個人影便出現在三樓欄桿處。幾乎是第一時間,四道目光便不分先後地在他和金明嘉身上打了個轉。緊接著,他便看到賀蘭煙的臉色多雲轉陰,陰轉雷暴雨,若不是一只手被屈突申若死死拽住,怕是就要直接沖下來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群美匯聚,是好男人還是古怪男人

    三個女人一台戲,李賢眼下終于認同了這句話。如果換作以前,他會認為三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坐在身邊,那是一種無上的享受,但現如今,他的感覺卻好似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恨不得趕緊使個遁法溜之大吉。要說這三個女人湊一塊,也並沒有冷嘲熱諷或是上演一場全武行,氣氛算得上融洽。小丫頭在最初的氣鼓鼓之後,甚至還在那邊為他細心地剝冰湃葡萄,然後一個個放進他的嘴里,仿佛極盡溫柔。然而,在背地里,他脊背後頭的肉卻是遭了殃,時不時被狠狠擰上一下。

    屈突申若則是猶如主人似的,對著幾個上來服侍的伙計道出了一連串吩咐——其中涉及食材的種類,烹調的方法,酒的種類,用什麼酒器餐具,甚至連舞姬的衣裳打扮都提出了要求。就只見那見多識廣的中年伙計面色越來越糟,到最後幾乎是哭喪著臉出去的。

    金明嘉甫一坐定便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在那里饒有興致地端詳著小丫頭給李賢喂葡萄,時不時又轉頭瞥一眼屈突申若。直到一切收拾停當,她方才笑吟吟地道︰

    “人都道我是新羅第一美人,卻不知新羅海東小國,哪里比得上煌煌大唐。休說是號稱大唐雙姝的賀蘭小姐和屈突小姐,就是大唐那些大家閨秀,也不是我能夠企及的。殿下真是好福氣,不日將娶得賀蘭小姐歸,也不知要羨煞多少人!”

    女人愛听好話,聰明女人也同樣愛听好話。金明嘉這番話一說,賀蘭煙自是心中歡喜,面上卻不肯流露出來,只在鼻子里哼了一聲。順便瞪了李賢一眼。當然,這時候的她就覺得金明嘉稍稍順眼了一些。想想也是,區區新羅小國的公主,拿到大唐算得了什麼,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李賢感到小丫頭頂著他後腰的那只手一松,心中頓時舒了一口氣。無意中卻瞥見那邊懶洋洋*著板壁的屈突申若正用若有所思地眼神看著自己。然而,此時金明嘉和小丫頭都在看他,他無法做出什麼回應,只能用最微小的動作聳了聳肩。

    不消一會兒,流水似的美酒佳肴便送了上來,而那伙計亦小心翼翼地稟說舞姬都已經就緒,末了還補充了一句,言道是哈蜜兒今日早得了通知,如今也在安康樓。李賢還未來得及開口。小丫頭便搶在前頭說道︰“待會讓哈蜜兒上樓來,我可是好久沒看過她跳舞了!申若姐姐,你說是不是?”

    見小丫頭故意不看自己。李賢那里不知道是她在弄鬼,卻也懶得戳破,徑直在那里慢慢品著杯中酒。哈蜜兒已經很少在安康樓出現,平日都被胡天野安排在某個僻靜的宅院。他一個月也會去坐上那麼兩次,看看舞說說話,就差沒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了。

    這是過了老媽這邊明路的,小丫頭也並不討厭哈蜜兒這個異族舞姬。否則這次她和屈突申若到安康樓,又怎麼會把哈蜜兒叫出來?

    屈突申若原本善飲,小丫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酒量也日益見漲。而按照她們倆的話來說,李賢根本就是一個大酒桶。賀蘭煙原打算聯合屈突申若。把礙眼地金明嘉先灌倒再說,然而,金明嘉的酒量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一上來她便連干了三大杯,緊接著又是向三個人連番相敬,僅僅是頃刻之間的功夫,一個酒甕就空了,這種速度別說是小丫頭,就是李賢和屈突申若也嚇了一大跳——在從前的宮廷飲宴上,他們從來都沒注意到,還有一位如此能喝的巾幗女杰。

    最最可怕的是,只喝了五六杯的小丫頭面上已經浮現出一絲紅暈,但金明嘉愣是什麼事都沒有,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一般。如是一番下來,基于能喝酒的女人定不會大奸大惡這一條,屈突申若和小丫頭對這位新羅公主地好感大增。而李賢在瞧不出任何端倪的情況下,也不得不承認,能夠不用作弊這樣喝酒的女人著實罕見。

    “六公子!”

    就在眾人一面喝酒,一面觀看下頭四個西域舞姬地精妙舞姿時,一個人影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又驚又喜地喚了一聲。話一出口,她才醒悟到自己的疏失,趕緊上前見過賀蘭煙和屈突申若。

    乖巧如哈蜜兒自然知曉,今後若是真的想要進那座王府,討好大婦自然是必不可少地。而等到這兩人笑眯眯地點過了頭,她便瞥見了一旁服飾奇特的金明嘉,心中登時一緊。

    這個外族女子是誰?

    “哈蜜兒,過來,讓我看看你!”

    李賢笑著招手示意哈蜜兒過來,見其雙頰比以前豐潤了不少,身材卻一如當年地縴長窈窕,竟是一種有別于豐腴的魅力。那雙微藍的眼眸仿佛會說話似的,里頭煥發出動人神采,略一掃視就能讓人深陷其中。無論是風情儀態,或者是神韻氣度,比起從前那個在安康樓初次獻舞地舞姬,她都勝了不止一籌。

    端詳過後,他便指著金明嘉介紹道︰“煙兒和申若姐你都見過,那位是新羅善城公主。”

    這時,一東一西兩個美人這才真正開始互相打量。金明嘉注意地是哈蜜兒地藍眸褐發,高鼻深顴;哈蜜兒好奇的則是金明嘉地大辮子和非同一般的身份。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李賢便咳嗽了一聲,阻止了這種對視,順便問了聲最近可有什麼新舞。

    這一問賀蘭煙也來勁了,上回那梅花樁上舞,經李賢醉劍賦詩之後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自從哈蜜兒半退隱,便再無人有幸瞧見,今天既然有這樣好的機會,她又怎肯錯過?于是,她在屈突申若耳邊一嘀咕,後者便站起身把哈蜜兒拉到了一邊。

    若非當日一曲,哈蜜兒也難能逼出李賢答應自己作詩的要求。此刻一听屈突申若的提議,她不免想起了當初舊事,自然千肯萬肯,沖著李賢嫣然一笑便輕快地下了樓。縱使不願意,這舞也是不可能只在李賢面前跳的。

    “哈蜜兒,真的是哈蜜兒!”

    一聲驚呼過後,所有包廂中的人幾乎都擁了出來,紛紛搶佔有利地形。然而,最好的位置已經被一男三女佔據了。有性急的想要上前理論,卻好死不死瞧見三女回眸,于是,一大幫志在看哈蜜兒一舞的人全都被鎮住了,幾個認出了屈突申若和賀蘭煙的人趕緊溜開了去,心中驚疑的同時,不免琢磨另一個女子究竟是誰。

    “賢兒,快看,哈蜜兒出來了!”

    不用賀蘭煙嚷嚷,李賢就看到了換上一身盛裝舞服的哈蜜兒。黑色的小腰衣,下頭是一條蓋住了小腿的胡拖裙,下頭蹬著一雙小皮靴,微褐的長發分成三股,中間一股用銀蝶壓住,旁邊的兩股分別綴以各色小珠,襯以燦爛笑顏,自是美艷不可方物。

    台上的木板早就被人撤去,露出了下頭的“梅花樁”——自從哈蜜兒半退隱之後,安康樓胡姬數十,竟是沒有一個人再能跳這奇舞,因此不單單二樓三樓賓客紛紛擁在欄桿前觀看,底下大堂中更是人頭濟濟,外頭甚至還有人試圖擠進來一睹為快。

    這安康樓既然是洛陽赫赫有名的胡姬酒肆,自然也賣胡食。此時,仿佛是為了應景似的,幾個伙計穿梭在人群中,送上了燒餅、胡麻餅、搭納、畢羅、油煎餅,另外則是高昌葡萄酒、三勒酒和龍膏酒。李賢取過一盞葡萄酒掣在手中,忽然探出欄桿叫了一聲︰

    “哈蜜兒,今兒個這一曲舞罷,我單獨送你一首詩!”

    此話一出,全場頓時都把目光投了上來,更不用說又驚又喜的哈蜜兒。自打她和李賢相識之後,主動的從來都是她,雖說屢屢有親近,但那時李賢不是醉了便是漫不經心,她心中自是覺得酸楚。所以,此刻她狠狠揪住了一根辮子,深吸一口氣就朝伴奏的樂班子點了點頭。

    弦鼓一聲,縴腰微動,就只見那雙足在周遭的木樁上輕盈地點過,旋得舒緩,跳得愜意,配合著同樣舒張的音樂,竟是讓觀者人人心曠神怡。人群中的李賢微微抿了一口葡萄酒,贊賞地點了點頭——倘若說早先他還對這胡姬艷舞存有輕視,那麼在上次看過哈蜜兒的如此表演之後,他那點輕視之心早就丟到九霄雲外了。人比花嬌,舞比花艷,這胡舞果然名不虛傳。

    耳听鼓聲日急,弦聲日激,眼看底下的哈蜜兒旋轉愈快,他一仰頭把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便高聲吟道︰“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搖轉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雖說有樂班子在伴奏,但是,李賢畢竟是練過的,那中氣叫一個足,這詩一出口竟是四面八方都听到了。也不知愈旋愈快的哈蜜兒是否听到了這詩,手中忽然展開了一方布帛,竟是舞得猶如雜耍一般,腳下猶如釘子一般扎在木樁上,仿佛如履平地一般。

    賀蘭煙和屈突申若對李賢這種做派習以為常,因此听了這詩之後還在那里笑嘻嘻地交頭接耳,而金明嘉卻不免心中一跳——在她看來,賀蘭煙是李賢的未婚妻,屈突申若則很可能是情人,當著未來妻子和情人的面,給一個微賤的舞女做詩,天底下有這樣古怪的男人麼?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最難琢磨美人心,人意可能勝天?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酒生微波。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顏酡。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當年意氣不肯平,白發如絲嘆何益。

    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一邊喝酒一邊題字,李賢對于面前這張墨跡淋灕的長卷非常滿意。他老爹老媽都是一手好字,李弘這個太子就不用提了,就連李顯平日頑皮,字卻寫得還算不錯。因此,這三年除了讀書練武玩樂之外,他愣是給自己布置了一個死任務——練字。結果,擅長飛白的曹王明被他騷擾得不勝其煩,但他這手字也大有進步。

    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看看眼下他這一手行書,不是很不錯麼?

    他才在心底自吹自擂了一句,旁邊便響起了一個聲音︰“六郎你的字果然大有長進,不愧和曹王廝混了那麼久。我雖然喜好飛白,卻是難能勝得過他。你這番耳濡目染下來,這字也可以拿出去當匾額了!這樣一幅字在安康樓牆上這麼一掛,明兒個只怕滿城都要傳遍!”

    “反正我胡鬧的名聲在外,多那麼一樁有什麼打緊?說起來,申若姐你可是出家人,不求清靜無為,反倒上這種聲色犬馬的地方,似乎是更大地新聞吧?”

    不用轉頭去看。李賢就知道這說話的是屈突申若。斜睨了一眼那邊正在又驚又喜地端詳手中扇子的哈蜜兒,再瞧瞧正在她耳邊低聲嘀咕著什麼的小丫頭,他只覺得這小小的包廂中似乎蕩漾著一股溫情,原本只有三分的醉意頓時變成了七分。

    酒不醉人人自醉,果真一點不假。

    “出家人怎麼了,你上次不是還對煙兒說過,酒肉穿腸過,三清在心頭麼?這酒肉和聲色沒什麼區別,我這個女人難道就不能來胡姬酒肆看舞喝酒逍遙?”

    說這句話的時候,屈突申若很是理直氣壯。面上帶著狡黠的笑意,見李賢一時間哭笑不得,她頓時笑得更歡了,渾然沒注意頭頂的金冠已經歪斜了大半。又斗了一會嘴,她終于被李賢層出不窮的歪理逗得花枝亂顫,到了最後,只听叮當一聲,那金冠連同束發地簪子,一同掉在了地上。就只見她豐盈的秀發都披散了下來,一直垂到了股間。

    于是。房間中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但下一刻,小丫頭便第一個夸張地大笑了起來,甚至還不管不顧地把桌子拍得砰砰響。倒是哈蜜兒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趕緊上去撿起金冠和金簪,看了看李賢和屈突申若,竟是鬼使神差地把東西遞到了前者手上。

    “六公子……”

    李賢看了看那頂小巧玲瓏的金冠,還有那支造型奇特的金簪,面上的表情漸漸微妙了起來。他的見識比這年頭的人多,雖說這手不怎麼巧。但勝在手底下能人多。這幾年來,賀蘭周又涉足了好些產業,其中金銀鋪一開出來,五花八門的首飾就立刻讓一大群高官夫人趨之若鶩,而近水樓台先得月,小丫頭大姊頭李焱娘等女人。他送出的首飾不知有多少。

    如果他沒記錯。這金冠和金簪。似乎就是他某次禮物中的兩件。

    “看什麼看,趕緊給我。否則這披頭散發像什麼樣子!”

    見李賢只顧著端詳那金冠金簪,一雙賊眼還往她臉上瞅,屈突申地面上登時浮現出一絲紅暈。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她劈手奪過李賢手上的兩樣東西。

    可拿著金冠就沒法束發,想要先擱在桌子上,她卻又瞧見了小丫頭促狹的目光,干脆便把金冠重新塞回了李賢手中,旋即自顧自地用一只手挽起長長的秀發,一面擰一面用五指梳攏,最後才用金簪再次固定好了,這才取過金冠戴在頭上。

    “剛剛是秀發半掩面,麗質猶可窺;現在則是巾幗愛颯爽,佩劍挽長弓;人道是美人百變,果然名不虛傳。”

    臉紅對于屈突申若來說很是罕見,即使李賢也只是瞧見過數次,因此這一次竟是乍著膽子調笑了一句。見小丫頭面色微微一變,哈蜜兒目放異彩,旁邊的金明嘉則好似根本沒听見,他頓時有些後悔——這又不是單獨相處的場合,他說這些干嗎?

    金明嘉今天找上李賢,原本是為了高句麗使節的事。新羅能夠從海東三國中最弱小的一個逐漸強大起來,*的就是審時度勢,向大唐稱臣的緣故。百濟地土地雖說如今還在大唐軍隊管轄之下,但是,府兵不可能一直駐扎在那里,到頭來,新羅一定能夠佔領那塊飛地。

    可是,高句麗一日存在,新羅便一日不得安寧,所以,目前她最大地任務就是探知大唐在高句麗一事上的態度!

    中有這樣的目標,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與這個環入。李賢和屈突申若的打情罵俏,賀蘭煙微妙的態度,還有那個一心記掛著李賢的哈蜜兒……她幾乎感覺到自己是和對方兩個世界地人。腦海中盡是亂七八糟地思緒,她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抱歉,我剛剛想到有急事要辦,先告辭了!”

    微微屈膝致禮後,她便匆匆掀簾出門。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蹬蹬蹬地下樓聲。這時,賀蘭煙才氣鼓鼓地走到李賢跟前,很是不滿地問道︰“這個金明嘉是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去問誰?”雖說知道人家的目地多半不單純,但李賢還是裝出了一幅十萬分無辜的模樣,免得到時候再招來小丫頭胡思亂想。“我都說要到安康樓,誰知道她這麼一個新羅公主,居然真的會跟進這種地方!”

    早就調整好心情的屈突申若順勢上前當起了和事老︰“好了好了,賀蘭你又不是沒看見,你的心上人可是一直沒怎麼搭理她,你喝的哪門子飛醋?”

    飛醋兩個字說得賀蘭煙臉上一紅,但那紅潮來得快去得快——大唐的女人彪悍得多,而且大多不知道害羞為何物,她自然是其中一個。既然人都走了,沒來由為了一個外人吵吵鬧鬧,她很快便興致勃勃地對李賢的字品頭論足,順便又死活磨得李賢再為她多寫兩幅。

    “對了,家里的房子大沒人住,就連我和申若姐姐那個太真觀,也是常常冷冷清清的。哈蜜兒反正如今也不住在安康樓,干脆搬進來如何?”

    小丫頭這石破天驚一句話,其他人頓時愣得不輕——李賢心中琢磨這是正話還是反話;屈突申若訝異于小丫頭的大度;至于作為當事人的哈蜜兒,則是完全懵了——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會不會是在做夢?

    終于,一向大膽主動的哈蜜兒怯生生地問了一句︰“殿下是朝廷親王,會不會……”

    “會什麼,誰都知道賢兒胡鬧,再說,你在外頭,人家就不說閑話了麼?”賀蘭煙很是大氣地揮了揮手,眼楮卻在悄悄瞥看李賢的表情,愈發感到外婆教的招數很是管用。再說了,哈蜜兒既聰明又善于做人,總比那些一心想著爬上高枝的宮女強!當然,她還是笑眯眯地加了一句,“賢兒,你不會說不行吧?”

    李賢被小丫頭最後一句將了一軍,想起自己每次去哈蜜兒的住處時,她面上那種驚喜中帶著黯然的神色,心更是又軟了三分,便舉重若輕地點了點頭。眼見著那張麗顏瞬間露出想歡喜又不敢的表情,他看向小丫頭的眼神中又平添了幾分柔情。

    女人不嫉妒那是笑話,這小門小戶的妻妾還知道爭風吃醋,何況大戶人家?吃點小飛醋無所謂,反而平添幾分可愛,否則心機城府太重就沒意思了。

    大約是剛剛一曲胡旋舞跳得過于投入,興奮過後,哈蜜兒便露出了疲態。見此情景,賀蘭煙便言道是自己有事,要哈蜜兒陪著先回去,臨走前卻在李賢耳邊悄悄說道︰“我帶她去見外婆,你和申若姐姐慢慢聊。只有一點,要是你敢背後吃了申若姐,哼哼!”

    對于這樣的警告,李賢自是無話可說,只得親自為小丫頭打了簾子送她離開。這邊人一走,那邊屈突申若便沖他眨了眨眼楮︰“能夠娶得賀蘭為妻,六郎你真是莫大的福氣!人漂亮多情固然不用說,如此通情達理的女子,別說洛陽,就是天下亦是少見!”

    通情達理……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李賢浮想聯翩。那位在歷史上赫赫有名艷冠群芳的魏國夫人居然是他將來的妻子,當初他年少勾搭賀蘭煙的時候,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吧?什麼天理定數,他不是把能改的都改過來了嗎?

    人定勝天,誠然不假!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人生自古誰無死,英雄難逃化塵土

    退休之後的許敬宗,日子反而更加逍遙了起來。他原來就是退隱狀態,如今不用天不亮就去上朝,不用在政事堂和那些宰相討論政務,更不用勞心勞力地開展算計保證自己的地位,因此這幾年的舒坦日子過下來,他竟是愈發心寬體胖,那小眼楮幾乎快要眯得看不見了。

    此時此刻,他就正在向李賢炫耀他手中的國史。無巧不巧,此時這國史正翻到了甦定方那一頁,上頭通篇都是老甦的光輝戰績,洋洋灑灑盡是溢美之詞。

    李賢隱約听到過人家對許敬宗國史的評價,此時不由得摩挲著下巴心里懷疑。照許敬宗的德行,老甦不會是給他送了大筆錢財,這才謀了個好評價吧?

    想歸這麼想,他還是順帶奉上了兩籮筐好話。一來這是否夸大不關他的事;二來老甦是英雄,英雄圖個名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于是,就只見賓主相談甚歡,許家的僕役變了法子把各色好吃的好玩的送上來,整個花園中但听歡聲笑語一片,連帶著在許敬宗身邊服侍的許嫣也是滿面笑容。

    自打許敬宗撿回來一條命之後,那些所謂的小夫人個個難逃被逐的命運。對于關鍵時刻使得上用場的大孫女,許敬宗自是另眼相看,家務便都交到了許嫣手中。

    “老爺,老爺!”

    李賢正因為老許的一個笑話笑得前仰後合,就听得一個驚慌地聲音。一扭頭便瞧見一個僕人步履匆匆地沖了進來。只見那僕役往四周掃了一眼,這才低頭囁嚅道︰“剛剛從涼州傳來消息,說是……說是甦大將軍歿了。”

    蹭——

    一瞬間,李賢站了起來,許敬宗站了起來,面上都是愕然之色。甦定方畢竟年紀大了,一連幾年都有消息說他身子不好,但很快便能恢復過來。甦定方坐鎮涼州期間,吐蕃數次侵襲吐谷渾。始終無功而返。再加上由于欽陵被大唐以各種理由留住,上次被李賢放歸的兩個吐蕃貴族更是在回國後屢屢和噶爾東贊作對,于是,吐蕃東進的勢頭算是被遏制住了。

    如今大唐上下正在考慮海東用兵,可這個節骨眼上,甦定方居然去世了!

    “唉,老甦英雄一世。卻難免有歸塵土的一日!”許敬宗感慨了一句之後,忽然瞅著那僕役,表情忽地微妙了下來,“這事情陛下和娘娘可知道了?我一個致休老臣,誰會把消息送到這兒來?”

    “是甦大將軍的隨身家人親自送信過來的。”說到這里,那僕役的聲音又壓低了三分,“听說奏報早就送上去了。似乎被朝中相公壓了下來……”

    “該死!”

    許敬宗面色大變,竟是忘形地罵了一句,旋即便很快轉過了笑臉,笑眯眯地看著旁邊的李賢。而李賢哪里不知道這老狐狸想的是什麼,但哪怕是看在老甦地那些美酒和兵法的份上,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人既然已經去世了,那麼自然要爭一下身後名。

    他點點頭剛想走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免停下腳步又多看了老許兩眼,這才嘿嘿笑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甦大將軍還真是沒有結交錯了人!”

    出了許宅大門,李賢還沒來得及上馬,便只听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不消一會兒。一騎人便風馳電掣地出現在視線中。竟是斯毫不減速地直沖上前。動作利落地滾鞍下馬,不是盛允文又是誰?

    看到今兒個特意被自己留在家里的盛允文。李賢頓時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連忙問道︰“老盛,什麼事這麼匆忙?”

    “殿下,于家宅子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于大人不好了!”

    對于剛剛已經听到一個壞消息的李賢來說,這消息無異于五雷轟頂。數年師生情份,數年提點指教,于志寧這個師長對他來說自是意義重大。當不成宰相,又從太子太傅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親王王傅,這種降級對于任何一個有政治抱負地官員都是致命的打擊,而老于竟是自己提出的這個要求,甚至還每每為他謀劃,又交托了大批門生弟子班底。

    可是,老于這些年都只是小毛小病,怎麼如今說不好就不好了?

    來不及細想這麼多,他本能地躍上馬背,死命抽了一鞭子,座下追風便四蹄生風地疾馳了起來。他的馬腳程最快,自是到得比身後從人早,見于家門口已經停有不少車馬,門上的僕役都是一片忙碌,他翻身下馬,立刻一陣風似的沖了進去。

    “喂……你怎麼……”

    “嚷嚷什麼,那是沛王!”

    李賢也不管那些僕人竅竅語些什麼,熟門熟路地往里頭沖,最後推開于志寧寢大門,只見內中已經站了好些人,都是于家的子孫後輩,其中赫然還有李敬業這個孫婿。

    見到李賢,李敬業登時大喜,趕緊撲到床前叫了一聲︰“祖父,沛王殿下來了!”

    李賢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步上前,第一眼卻不是看病人,而是掃了一眼那描金烏木大床——這還是他親自設計送給于志寧地,如今東西仍是完好無損,這人……他在床沿上坐下,見昨天還好好的老于竟是連睜眼楮都相當吃力,心里頓時翻涌著一種難言的情緒。

    “師傅!”

    于志寧喉頭動了兩下,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倒是站在那里的李敬業知機,立刻對四周的人點點頭道︰“各位叔伯兄弟,祖父大約有事情對沛王殿下說,我們還是先退下吧!”

    他雖是孫婿,平常也不管于家的事,但此番一出面,所有于家人卻不敢不听,遂都退了下去。他走在最後,趁人不注意在李賢肩膀上拍了一下,出門之後又悄悄掩上了門。

    見于志寧一雙眼楮死死盯著自己,李賢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傅,這人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小病,你不必掛心。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我,只要我能做到的,自不會推三阻四。”

    “太……太子……”

    這兩個字于志寧說得艱難,李賢卻听得明白,不假思索地安慰道︰“師傅放心,太子五哥乃是我的兄長,我必定會盡力幫他。他性子沉穩又識大體,將來必定能夠成為一代明君。”

    于志寧長長吐了一口濁氣,但仿佛再也沒力氣說話似地,竟是閉了一會眼楮。忽然,他費力地抓住了李賢的手,用手指顫抖地在李賢手心中劃了起來。盡管那動作極其僵硬緩慢,幾乎難以辨別是什麼字,但是對于向來敏銳的李賢來說,他還是辨認出來了。

    那是一個“女”字。

    李賢一下子沉默了,旋即什麼也沒說,只是重重點了點頭。此時,只見于志寧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吃力地牽動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許久才吐露出了零零碎碎的幾個字。

    “門生弟子……托付……家人……托付給你……”

    先門生弟子後家人,李賢自然明白老于的心意,便緊緊抓住了那雙枯瘦的手,使勁按了按︰“師傅,你先前地托付我都記下了,決不會虧待了他們。至于你地家人,父皇必定還有恩賞。總而言之,你不過是小病,切勿放在心上,一切都等大夫診斷之後再說。”

    然而,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幾個太醫匆匆趕來一診斷,便在李賢地面前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就這樣一個仿佛永遠不會倒下地老頭,竟是撐不過去了。盡管暴怒的李賢把那幾個太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但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當天夜里,于志寧便昏厥了過去,即使有參湯和各色補藥吊著,可能支撐多久仍是未知數。

    正因為如此,李賢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度糟糕。他和甦定方打交道的時間不多,所以听到老甦故去,震驚歸震驚,嘆息歸嘆息,但要說傷感卻遠遠及不上于志寧的這一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話對于帝王家並不適用。他對老于耍過心計,老于也算計過他,可即便如此,師恩終究在,情分終究在。

    老于這次似乎很難挺過這一關,甦定方是已經故去了。算起來李績許敬宗都是一把年紀,上官儀稍微年輕一點,但同樣是花甲之年。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十年之後,豈不是又有一批新人要上來?

    “六郎!”

    乍听得這個聲音,李賢便轉過了頭,見是一身玄衫的李敬業,他不覺上上下下多瞧了兩眼。愛屋及烏,李績這個朝廷第一臣實在太會做人了,李敬業又曾經是他李賢的伴讀,所以,人道是升官有如坐火箭,這就是李敬業如今的切實寫照了。

    正五品上的親府左郎將——為著這個,李治愣是在李敬業的文散官之外加上了一個武散官餃頭。在這種親衛都是勛貴子弟的年頭,這親府左郎將再加上李敬業的赫赫凶名,足以讓所有親衛望之臣服。而程伯虎這個絕世凶神雖說不至于像李敬業升官這麼夸張,但是依舊授武散官游擊將軍,比一般功臣子弟強多了。

    李敬業緩步上前,待到只剩下最後三步時,他方才低聲說道︰“于老歿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為死人爭一口氣,罵人就要罵得痛快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賢並不感到高興,取而代之的卻是某種奇怪。李義府雖說被貶好幾年了,但算得上是陰魂不散的典型--今年來一篇誠懇的文章歌頌天下昇平,明年上一道表言道該當封禪,到了真正封禪的時候,又炮製了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作為恭賀……林林總總的瑣事做了一大通,到頭來李治下旨大赦天下的時候卻加了這麼一句。

    長流人不赦!

    於是,悲憤交加的李義府,就這麼被一道冷冰冰的旨意給氣死了。

    聽著像是小說中的故事,但這卻是事實。要不是因為於志寧剛去世,外頭不好慶祝,只怕是朝廷百官中就要有人要擺大宴開大戲慶祝了。不得不說,這人貶了還能有如此威嚇力的,大約就一個李義府而已。

    清晨,橫在皇宮前的那條洛水還是那樣靜靜流淌,等在天津橋前的朝臣們仍是三三兩兩互相交談。某些人正在討論著某人的死訊,面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興奮,只是不好表露出來,當然,這其中絕不包括上官儀。作為中書令,老上官如今的氣度比以往又增三分,嗯啊之間高官風範盡顯無遺,現如今三步之內,竟是沒有半個人影。

    若是平時,李賢必然會去招惹兩下,但今兒個他半點興致都沒有,一個人懶洋洋倚著橋墩--上官儀是周邊三步沒人。他乾脆是周邊五步連一隻蒼蠅都沒有--平常人緣最最好地他,今兒個一出現就是一股凜然的氣息,結果讓那些最最喜歡和他開玩笑的官員武將統統避開老遠,就連原本特地來準備安慰他的程伯虎和屈突仲翔也乾脆不上前討沒趣了。

    「唉!」

    「殿下為何頻頻歎氣?」

    第十次歎了一口氣之後,李賢忽然聽到腦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不由著了惱。這洛陽的頭面人物都知道老於去世了他心中窩火,這話明知故問,是存心給他添堵還是怎麼著?扭頭一瞧,他這才認出了那笑瞇瞇站在那裡的人物。滿肚子火氣勉強按捺下去了三分。

    原來是神奇老頭劉仁軌!

    今年正月裡封禪泰山,劉仁軌劉仁願這聽上去酷似兩兄弟的海東雙雄一塊回來參加盛典。就在封禪之後,劉仁軌就被李治贊為海東第一功臣,加大司憲兼檢校太子左中護,很快就加了同三品。於是,這朝堂上的宰相就多了一位。雖說劉仁軌不日就要再次前往海東,但這神奇老頭的名聲已經是遠近皆知。

    六十多歲貶為平民軍前效力。其實也就是當炮灰,結果因緣巧合連連建功,居然重新當上了宰相,試問天下有誰比這位老翁更強大更有運氣更有本事?

    由於和劉仁軌昔日有那麼一點交情,再加上看在對方是宰相地份上,李賢這才情緒不振地應了一句︰「原來是劉相公。」卻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李賢不說話,劉仁軌卻很會說話。捋著鬍子就說開了︰「於老過世確實是一樁憾事,但於老先為太子師,如今太子賢名天下無人不服;再為殿下師,殿下文武全才亦是百官稱道;不僅如此,於老為官幾十載,門生弟子無數,試問有誰能有於老榮耀?若是我能夠如於老這般福氣,縱使明日死了也無憾了!」

    神奇老頭就是神奇老頭。這話居然還能這麼說!

    李賢長長吁了一口氣,卻發覺自己的心情確實好了那麼幾分,便朝劉仁軌輕輕點了點頭。這時候,彷彿覺察到這裡剛剛散發出來的那種詭異氣息消失了,便漸漸有人大膽*了過來,這其中打頭的便是程伯虎和屈突仲翔。沒人有信心能像劉仁軌這麼會說話,因此沒有人傻到去觸李賢的霉頭。都在那裡投其所好說一些風花雪月的雅事。

    而一言建功的劉仁軌。則走到上官儀身邊去攀談了。順便吸引了好些中老年官員。一時間,年少地一幫子。年老的一幫子,在朝陽下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幫,直到太子李弘帶著東宮屬官抵達的時候,場面方才安靜了下來。

    李賢瞥看了一眼另一邊懶洋洋的諸王,心中不滿地想道︰如今李顯也和當初的自己差不多年紀,為何這上朝當站樁的事情就輪不到那小子?他自己明明不管事,幹嗎還得多走一趟含元殿,真是沒天理了!

    想歸這麼想,他今兒個還真地有事找李弘,因此等其他上前見禮的人散開之後,他便無精打采地上前,兄弟之間廝見了一番。

    李弘對弟弟的脾氣最最清楚,見李賢那表情就知道這廝不懷好意,於是一個眼色就把周圍那些屬官打發了開去

    制人地開口說道︰「於師傅也曾經當過我的太傅,這一定會回稟父皇母后好好安排。於師傅一世英名,你可別在這時候惹出什麼事。」

    我至於這麼無知麼?李賢很是鬱悶,不免沒好氣地回瞪了李弘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道︰「誰說我要和五哥你談於師傅的後事?我今兒個要和你說的,是蘇定方蘇大將軍的事。」

    「蘇定方?蘇大將軍怎麼了?」

    李弘茫然的回答讓李賢一愣,原本已經陰霾散盡地面上頓時又陰沉了下來。憋了好一會兒,他才咬牙切齒地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奉旨出任涼州安撫大使的蘇定方蘇大將軍也歿了?」

    「不會吧!」

    這下子李弘切切實實嚇了一大跳。他監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當然知道身在涼州的蘇定方對於大唐有怎樣的貢獻。不說別的,就這三年,吐谷渾可賀敦,也就是弘化公主不再是年年告急,他也覺得心頭輕鬆老多,因此,驟聞蘇定方死訊,他竟是倒吸一口涼氣。

    「你真的不知道?」

    見李弘點頭,李賢終於信了。他這個太子哥哥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撒謊,尤其是難以在他面前撒謊,既然這麼說,多半是確實不知道。但是,據他打聽到的消息看,似乎已經有人準備安頓蘇定方地後事了,居然連東宮太子都不知道,這隱瞞功夫實在是一流!

    「高祀先!」李弘已經是忍不住了,立刻朝不遠處地太子屬官高聲叫了一句。很快,某個高高瘦瘦地中年官員便疾步而來,躬身行禮。平日一向待下溫文有禮的李弘卻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旋即語氣嚴厲地問道,「蘇大將軍歿了,我怎麼不知道?」

    一句話問得那高祀先愣在當場,許久,他方才醒悟了過來,很是坦然地又是一躬身︰「太子乃是監國太子,不過邊疆一將歿了,臣不敢以如此小事打擾。」

    李賢怎麼瞧那官員輕飄飄地態度怎麼來氣,終於再也忍不住心頭暴怒,厲聲責問道︰「小事?難道要吐谷渾滅了,那才是大事嗎!蘇大將軍奉旨安撫涼州,這三年功勞赫赫,之前又滅三國,三擒國主獻於御前,這才功拜大將軍,封邢國公。爾有何功,爾有何勞,居然敢如此輕視大唐功臣?」

    這一番話說得聲色俱厲,終於驚動了旁邊的其他官員。在別人的印象中,李賢從來不出面管國事,彷彿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舞文弄墨外加耍刀弄槍了,因此,除了和李賢交情不錯的幾個高官之外,大多數人只當這位親王是帝后寵愛的兒子,從來沒認為他在政治上有什麼見地。於是,面對李賢有史以來第一次炮轟,瞠目結舌的人不在少數。

    那高祀先一下子面色脹得通紅,一下子愣是結結巴巴說不清楚話︰「沛王殿下,你,你怎可……」

    「你什麼你,我說錯了麼?」正在火頭上的李賢那裡管人家是個什麼官,他只知道,自己還沒罵爽快,自然不肯輕易罷休,「文官主內,武將主外,這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武將率兵在外頭拋頭顱灑熱血,你們在這裡坐享其成,還敢輕描淡寫說什麼不過邊疆一將歿了?朝廷在邊疆有多少武將,你知不知道,若是讓武將寒心,那會造成怎樣的亂子?」

    「陛下君恩浩蕩,誰敢……」

    「你有膽子在父皇面前也這麼說!」

    重若千鈞的一句話,終於打得那高祀先面色發白--這事情天子確實不知道,別說天子不知道,就是執政的皇后監國的太子,也統統不知道。可是,這麼大的事情,若非有人暗示,是他一個小小的太子詹事丞敢說隱瞞就隱瞞的麼?

    然而,李賢卻沒有給高祀先辯白的機會。這傢伙著實惹惱了他,大唐並沒有重文輕武的慣例,但是,剛剛那通話裡頭隱藏著的鄙視輕蔑卻讓他心中無名火蹭蹭往外竄。此時此刻,他忽然瞅著剛剛趕過來的劉仁軌,皮笑肉不笑地笑了兩聲。

    「劉相公在海東帶兵征戰多年,應當知道沙場的艱難辛苦。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朝廷若是連蘇大將軍的身後公允都做不到,拿什麼去撫恤功臣?」

    李弘還是頭一次看到弟弟如此針鋒相對寸步不讓,但細細一品那兩句詩,再回憶起蘇定方的孫女蘇毓,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等劉仁軌應答就斬釘截鐵地道︰「功臣不可負,今日朝會,我會將此事稟奏父皇!」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老媽的心頭肉,我又升了……

    有些人是隨著歲月蒼老,有些人卻仿佛是越來越年輕。齡來說,李治比武後要小四歲,但是,就如今兩人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來說,武後精力充沛永不疲倦的表現,足以讓所有人認為她才是年輕的那個。

    太子固然是加冠正式監國了,但是,李治卻仍然在李弘的頭上套了一圈緊箍咒,並沒有收回皇後執政的權力,因此,如今這大唐好似有三個太陽,百官的頭上有三座大山——雖說不少人對其中一座不以為然。

    這天的朝會上,李弘出面報了甦定方的死訊,結果,似乎久已倦政的李治竟是一瞬間勃然大怒,愣是狠狠責問了一通宰相,順便對太子的明察秋毫表示了肯定和贊揚。于是,等到漫長的朝會結束的時候,某些人便有些灰溜溜的,尤其是那位倒霉的東宮詹事丞高祀先。可以肯定,招了李賢一場罵,做的事情又和太子背道而馳,這東宮官也差不多當到頭了。

    反倒是剛剛在外頭暴怒發火罵人的李賢在朝會上一聲不吭,仿佛這一切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然而,他大發雷霆的那一幕卻印在不少人心里,就在天子責問宰相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在偷偷瞅他,仿佛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天子發話,自然有禮部官員去定葬禮的規格,擬定相應的追贈和謚號。李弘為了表示鄭重,竟是準備親自涉入此事。李賢原本也想插一腳,誰知朝會結束,就被武後的一道口諭拎到了大儀殿——不得不說,如今他這位老媽說話的口氣是越來越離奇了,這一次的借口居然是請他喝茶!對于喝茶倆字的寓意早就爛熟于心地他來說。聞听此語惟有苦笑而已。

    雖說在外人面前永遠是儀態萬千莊重典雅,但是,召見自己愛子的時候。武後的裝束從來都很隨便。外頭那身衣早就脫了,發髻上林林總總地花鈿寶樹也統統取了下來。此時此刻,她只是穿了一件絳紫色七褶長裙,在外頭披了薄薄的素紗襦衣,烏黑的秀發慵懶地披散在肩上,少了幾分刻板,多了幾分柔媚,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許人。

    李賢盤膝坐在另一邊的胡床上,一面懷念自己那椅子。一面賊頭賊腦地四下里查看——每隔一段時間,他老媽這里就會換幾個人。原有的多半是高升去了別處,少有黜落的。所以,這滿宮上上下下,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皇後寬仁。足可見他老媽做人的精明老到。

    “今兒個罵得可痛快?”

    乍听得這句,李賢自是嘀咕老媽好快的耳報神,面上卻趕緊賠笑道︰“母後,今兒個我可不是故意要和人家爭執。我就是看不得那人輕描淡寫地樣子,心中窩火而已。再說,身為東宮屬官。居然連太子都一塊瞞了。這也太不像話了!”

    “那家伙是該罵。但你想過沒有,他一個小小的詹事丞。有這麼大地膽子嗎?”武後沒好氣地一笑,徑直站了起來,伸出手指在李賢額頭上輕輕一彈,見他愣是抱著頭連連呼痛,不覺愈發嗔怒。

    “甦定方當初又是獻俘下,又是擒得東突厥西突厥百濟三位君王,恩賞珍寶無數。偏偏老甦在錢財上吝嗇,別人沾不得半點光,再加上他又和老許關系不錯,人家受苦受難的時候,他卻是風風光光,試問誰人不嫉妒?”

    這話里藏鋒的事情武後沒少干過,李賢也不是傻瓜,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趕緊把頭點得猶如小雞啄米似的。好在他這老媽沒有在這種話題上多糾纏地意思,也似乎懶得教訓他,很快便轉到了那些雜事上頭,攀談了一會便忽然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听你外婆說,你把那個胡姬已經帶回家了?”

    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李賢自然不會否認,遂點了點頭,就連解釋的工作也沒費神。老媽這分明不是興師問罪,他不用自個嚇自個。果然,下一刻,武後就忽然往他身邊一坐,嚇得他趕緊挪開了些許,可耳朵還是被拎住了。

    “我已經和你父皇說好,十月給你加冠,婚期也正在商量。所以,你這段時間給我老實些,別成天在外頭鬼混,整日里流傳些艷詩!高句麗的事情已經夠讓你父皇和我頭痛了,你若是再添亂,到時候我少不得稟明你父皇禁閉你幾日!還有,李績上回見你父皇的時候,暗示說可以讓你在外頭歷練歷練,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前頭的警告李賢還能當作耳旁風,那最後一句就著實讓他頭痛了。說起來都是李績這老狐狸狡猾,說話說一半,留這麼個麻煩給自己,這不是害人麼?雖說旁邊傳來陣陣馨香,但他此刻被武後炯炯地眼神逼住,連深呼吸和咽唾沫都不敢,那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許久,他才稍稍打點好了那腔心思︰“母後,這大唐剛剛開國那會兒,不管是江夏王還是河間王,不都是在戰場上建功地?我就一下而已,哪怕不上戰場也行,當然,若是能夠……就更好了。”

    “就憑你那花拳繡腿紙上談兵,就想統兵?”

    雖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但武後面上地神情卻泄露出她心底的猶豫。別人不知道李賢地心性,她卻知道這個兒子最是任性不過,若是一口拒絕,到時候指不定偷偷跑去遼東也很難說。高麗泉蓋甦文已經死了,泉男生仿佛有歸降大唐的意思,也就是說,那仗應該並不難打,如果是這樣……

    她忽然搖了搖頭,就算不危險,也斷然沒有讓皇帝嫡子跑到那里去的道理。如今不是當初大唐初立四處兵荒馬亂的時候了,就算李賢和李弘兄弟再和睦,也難免那些官員不往亂七八糟的方向去想。越是往深處權衡,她越是頭痛,可一看到李賢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模樣,她免不了又有些心軟。

    她有四兒一女,但即便如此,最最貼心而且能夠派上用場的,還是李賢。她才不相信李賢真的在李績那里學到了什麼舉世無雙的兵法,或是萬夫不擋之勇,因此還是把此事歸結到了兒子的胡鬧上頭。既然是胡鬧,想個辦法讓他遂了心願,卻又無干大局,那不就結了?

    “好了,這件事我到時候想想辦法。”

    —

    李賢沒想到老媽居然會給出這樣一個回答,登時愣在了那里——按照他原本的預計,大概這次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見得會成功,誰知就是那麼一句話,武後居然答應了?他不自覺地伸手去掐了一下大腿,立刻感覺到一股痛楚,這才欣喜了起來。

    竟然不是做夢!

    “此次既然要打高句麗,免不了需要新羅合力出兵,我看金明嘉似乎對你很有好感,你就是虛與委蛇,也對她客氣些。听說上次她跟你去了安康樓,結果被你氣走了。新羅雖然是小國,但卻是大唐在海東最可*的藩屬,總比一個異域胡姬重要,你明白麼?”

    誰傳的謠言?那次分明是小金自個走人,哪里是他把人氣走了?

    瞧見武後一下子變得凜然的面色,雖說李賢心中不以為然,甚至很想嗤笑一番,但還是硬生生止住了。他可以巧舌如簧說服李弘,那是憑借他多年以來對這位哥哥的影響力;但是,要憑這種眾人心目中的歪理說動武後,或者他老爹李治?那是痴心妄想!

    別說他只不過是沛王,就算他是太子,在這種事情上的發言權也不見得比一個宰相強!

    武後笑看李賢瞬息萬變的臉色,這才松開了拎著李賢耳朵的手。她在其他兒女面前或溫柔或嚴厲,從來不像面對李賢這般放松愜意,這耳提面命更是只有面對李賢才會做出來。略一思忖,她便又提醒道︰“你既然已經快要成年,這封地也該換一換了。”

    從潞王封沛王,接下來又要封什麼王?對于這種虛名,李賢向來不留心。他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幾乎都在外邊當刺史,只有他和李顯李旭輪都是朝廷委派長史在封地上,自個卻在京城過逍遙日子。所以,不管是什麼王,他都是無所謂的。

    當然,老媽既然說了,他免不了笑嘻嘻地問了一句︰“母後,我的新封地在哪,能不能透露一二?”

    “你是陛下嫡子,如今又即將加冠,到時候自然是封僅次于太子的雍王。”

    雍王雍王,自然是坐鎮雍州,所謂的雍州就是後世俗稱京兆府那塊地,內中最重要的就是關中長安。所以,這領雍州牧的雍王自然是皇帝最最親信的皇子擔當,李賢若是封雍王,也是意料之中。毫不意外的李賢才剛剛聳動了一下肩膀表示這一消息毫不新鮮,腦袋就又被武後敲了一下。

    “領雍州牧,兼左武衛大將軍,授涼州大都督,這還不好?不必去那些窮山惡水的地方當刺史,你居然不高興?要不我和你父皇說一聲,調你到振州去當刺史?”

    雖然知道是玩笑,李賢還是嚇了一跳,趕緊陪著笑臉表示了自己對這一安排的感謝。笑話,振州可是遠在海南島,他可不想在天涯海角數星星過日子!

    看來,這個沛王的封號,很快就要到頭了。心頭肉果然有心頭肉的待遇,和某些苦命娃沒法比!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家門被人堵了,禍水東引

    李賢念叨苦命娃的時候,某位名雖貴為皇子,實質上卻尊貴人物正處于崩潰的邊緣。他曾經很幸運地當上了太子,但為了保命,他親自恭恭敬敬地獻出了太子的寶座,換來了自己十幾年的安全。然而,四周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四周都是一雙雙監視的眼楮,長年累月這般擔驚受怕下來,他著實忍不住了。

    所以,此時此刻,李忠就在絞盡腦汁想著那封即將送上京城的書信——榮華富貴很重要,但是,如果沒命享受,那一切都是空的!三年前身邊的侍女僕從被人強行換掉,他從梁王被貶為庶人,被強行遷來這黔州,來者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他至今無法忘記。他甚至不知道朝廷中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懸在頭頂的利劍又下落了幾分,離著那顆大好頭顱只差縴毫。

    也不知從哪里吹來了一陣風,燈台上的火光微微跳動了兩下,讓那個伏案疾書的人停頓了一下,抬頭四處望了望。發覺並沒有任何端倪,他這才放心地繼續奮筆疾書了起來——時間有限,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大難臨頭,與其再這樣擔驚受怕地過日子,不若一下子把所有能放棄的都放棄了!

    嘎吱——

    一個刺耳的聲音倏地傳來,他不覺心里一顫,緊接著便努力抬起了頭。然而,看清門外那個人只是一個老僕之後,他微微松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對方離開。然而,等到大門重新嘎吱嘎吱地關上,他蘸滿濃墨的筆卻再也無法落下。右手甚至在瑟瑟發抖。

    這里是州,當初廢太子李承乾就是死在這里,長孫無忌也是死在這里,每晚只要一合眼。他仿佛就能夠看到那位伯父和那位舅爺在向他招手,同時釋放出足以讓他窒息的寒意。難道,他李忠也要死在這里麼?

    次日一大早,某位收了不少好處的信使便帶了厚厚一封信前往洛陽。然而。僅僅三天之後,一封由黔州刺史發出地加急文書就由人快馬加鞭同樣送往洛陽。兩封信一早一晚,卻幾乎是同時抵達了中書省。

    親王不奉詔不得在中書門下兩省逗留,這條詔令在大唐從來就不是被奉為金科玉律的。只要你有足夠的權,或者你有足夠的勢,哪怕是你成天在中書門下兩省晃悠,也沒有人敢出口半個字。當然,李賢還沒這麼大地面子。但跟在東宮太子李弘身後,他自是暢通無阻。

    所以,此時他站在李弘身後,看著那兩份幾乎同時抵達的表章,心里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前一封表章是他的大哥李忠寫的,言道是知罪伏法,願從此除名宗譜,子子孫孫永世為庶民——也就是說即使朝廷恩赦。也基本上絕了爭皇位地可能。然而,後一封表章是黔州刺史所為,所報內容不是別的,卻是李忠的死訊!

    對于這位早早被廢。勒令離開京城。無詔不得進京的大哥。李賢沒有任何印象,更說不上什麼感情。所以,此時此刻除了感到詫異,他最多就是感到那麼一絲悲涼——今年才剛開始沒多久就是一連串死訊,也不知道是年景不好還是怎麼的。

    甦定方、于志寧、李義府、李忠……接下來會不會還有別人?

    作為太子,李弘自然就是皇子皇女當仁不讓的領袖,眾目睽睽之下,他放下那兩封表章,就準備親自入宮。然而,前腳跨出中書省,他就被李賢硬是拉到了僻靜處。

    “見了父皇母後,你準備說什麼?”李賢沒有給李弘回答的機會,就連珠炮似的轟了過去,“大哥自己都上了那麼一道表章,足可見是心灰意冷,州是什麼地方你也該知道,沒有信念撐著,這生死也就在瞬息之間而已。五哥你要出面為他求恩,就該在中書省遞上奏折之後,而不是現在。你現在巴巴地趕過去,別人只會當你是做戲。”

    李弘努力地想要反駁李賢這種論調,但是,話到嘴邊,他竟是忽然發現,自己連李忠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更不用說什麼兄弟之情。他雖然仁孝,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常被李賢這麼轟炸一通,有些事情就不是東宮那些師傅和屬官能夠輕易影響地。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便悶悶地丟出了一句話。

    “什麼話都讓你說了,我听你的就是!”

    笑嘻嘻地把李弘送回東宮,李賢這才出了洛陽宮。順著定鼎門慢行,就快抵達自家大門口的時候,他卻駭然發覺門口圍了一大堆人,那情形就和後世排隊買什麼暢銷貨似的,嘈雜的聲音一陣陣往耳朵里鑽。

    “我是青州李煥琛,這是我的詩集,還請沛王殿下指點一二”

    “我們是漳州四杰,慕名前來拜訪沛王殿下!”

    “這是我的墨卷!”

    “……”

    听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李賢幾乎立刻勒住了馬,哪敢再上前去。他看了一眼旁邊:就只見這兩位親衛也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旋即便傳來一個低低的解釋︰“這次科舉的主考官是兼任禮部尚書地李敬玄,也不知道是誰放出風聲,說是殿下您對李敬玄很有影響力,所以……”

    就因為這個,所以就來堵他地大門麼?

    李賢滿頭大汗,見已經有人往這里投來了目光,趕緊一拍馬股立刻改道。此時,他終于有些後悔自己一向放浪形骸地習慣,這要是帶上三五十個隨從,這闖也能闖進去,還會因為區區這十幾個士子而有家歸不得?

    避開了人群,他又漸漸放緩了馬速,朝後頭的張堅韋韜招呼了一聲,便拐往沛王第後頭太真觀那個門。在他看來,屈突申若“惡名”在外,小丫頭也不是好招惹地主,就算投遞墨卷,那些士子也不至于如此沒有見識才對。

    然而,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太真觀不是沒有人,而是人太多。那里三層外三層的盛況,差點沒讓他把眼珠子瞪出來。但只見幾十個衣著或光鮮或寒酸的讀書人擠在門口,讓那兩扇原本寬敞的黑漆大門也變得狹窄了起來,一只只手往里頭拼命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和上門推銷的業務員沒什麼兩樣。下了馬的他站在那里呆呆看著,腦袋愈發大了。

    “嘿,六郎你在看什麼呢!”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李賢轉頭一瞅,這才發覺是薛丁山。只見小薛一身白袍,看上去英氣勃勃,大有乃父當年白袍小將的勢頭,至于旁邊的阿梨則是出落得愈發美艷動人,兩人往那里一站,任是誰都得贊一聲天生璧人。

    只不過,薛丁山還沒及冠,這上門提親的人就不知凡幾,雖說薛家算不上世家大族,但從眼下的勢頭來看,早晚會崛起,哪怕是薛仁貴本人,在兒子的婚事上也不免會好好掂量。別看如今這倆人好得如膠似漆,命運卻不在他們手中。

    這個念頭只在李賢腦海中轉了一轉,他便沒好氣地朝前邊努了努嘴︰“好好的我家大門口都被人堵了,你說我在看什麼?話說你那橫槍十八式練得怎麼樣了,師傅來日可要考較!”

    薛丁山自信滿滿地嘿嘿一笑︰“有阿梨在,當然沒問題!”

    仿佛是為了呼應這句話,阿梨笑嘻嘻地拍了拍腰間,那柄特制的彎刀和腰帶上的配飾撞了兩下,發出了悅耳的鳴響。瞧見兩人含情脈脈地你眼望我眼,李賢不禁暗嘆愣頭青也有開竅的那一天,便打算撤退。然而,就在這時候,對面太真觀門口終于有動靜了。

    氣呼呼出現在人前的正是賀蘭煙,她一身寶藍色道袍,右手卻操著一根馬鞭,鞭首幾乎要點到最前面那個讀書人的鼻子上,話語更是絲毫不客氣︰“全都圍在這里干什麼,要投遞墨卷就直接去找沛王,堵上太真觀叫怎麼回事?”

    “惠真娘子乃是未來的沛王妃,我們不找您推薦還能找誰?”

    不知哪個好事的一嗓子吼了出來,頓時附和聲一片,不是在贊賀蘭煙和李賢乃是天作之合,就是盛贊小丫頭美貌。于是,賀蘭煙一肚子的火頓時煙消雲散,原本想要躲在後頭不出面的屈突申若只得親自上得前來。

    雖說這里外鄉人居多,但只要不是傻瓜笨蛋書呆子,至少都听說過某人的威名,所以鼓噪的聲音一瞬間全都沒了。而大姊頭目光在人群中一掃,很快就越過人群落到了不遠處,認出了那邊的幾個人。

    “你們不是要找沛王麼?看,沛王殿下的伴讀就在那邊,他們可是平日就在殿下身邊形影不離的!”

    李賢只看見屈突申若似乎站出來說了什麼,那群讀書人就通通回過了頭,這時候,縱使他再笨,也知道某人用了禍水東引之計。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帶頭,一大幫人就浩浩蕩蕩地沖了過來,急中生智之下,他趕緊反手把薛丁山一拉一推,然後扯開嗓門大聲嚷嚷道︰

    “這位就是薛仁貴薛將軍長子,沛王府侍讀薛丁山,大家要請喝酒的趁早!”

    叫完這一句,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躍上馬背,使勁抽了一鞭子就急馳而去。奔出長街的時候,他還有余暇回了回頭,就只見可憐的薛丁山完全被蜂擁而來的人群圍了個嚴嚴實實,而阿梨則是很沒有義氣地退到了一邊的牆角看熱鬧,于是,他很是得意地笑了。

    小薛,要怪就怪你太木訥了,嘿嘿!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這年頭沒有外交豁免權,越是番人越要打!

    這年頭,大唐的長安洛陽不但是中原最大的兩個城市,全世界最大的城市。洛陽的大街上,常常可以看見來自波斯、新羅、天竺、吐蕃、于闐等無數國家的商人,叫賣來自天下各方的商品。當然,大唐的絲綢等物,運往國外更是十倍百倍的利。

    就常常逛南北二市的李賢來看,這胡商起碼佔到了兩市商戶的一成半,而且胡商大多出手豪闊,官吏能得的好處多,于是更加予以方便。就是他自個,這些年胡商送上來的錢物少說也有數十萬貫之多,所以常常也明里暗里稍稍幫忙。

    既然家門被人堵了,李賢索性就往南市而去,無巧不巧地在市口遇見了緩步慢行的高政。見高政青衣墨帶,和尋常趕考的學子沒什麼兩樣,他頓時嘿嘿一笑,下馬上前用力拍了拍人家的肩膀︰“小高,你這個有錢的大老板怎麼如此打扮,不怕被人認出了笑話麼?”

    高政一回頭瞧見是李賢,原本的一絲不愉之色立刻無影無蹤,笑嘻嘻地拱拱手當作招呼。經過李賢這麼個中間人和賀蘭周一勾搭,高家如今的生意愈發大了,雖說朝廷已經授了他官職,但是他家的產業原本就掛*在某些管事名下,因此他照舊管著那些龐大的生意,倒是對升官沒多大興趣。

    “六郎,我正要找你,今天既然可可兒踫上了,就得請你幫個忙!”高政神秘兮兮地把李賢拖到了一邊,這才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你如今已經開府,那些王府官肯定還有空。給我留一個怎麼樣?我家老大老二如今都入朝,整天忙得和什麼似的,我著實沒有興趣和他們一樣,你那王府必定清閑。給我找個缺吧!”

    這年頭但只有世家子弟拼命往朝廷中樞湊的,所以除了那些沒方向的普通寒門學子,王府官不過是某些人退而求其次地雞肋。這時候听了高政這席話,李賢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這家伙好歹是高士廉的孫子。怎麼居然這麼沒追求沒出息?

    想想他自己也不算什麼有出息有追求的大好青年,他只得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略一思忖便一攤手道︰“王府長史原本是老許,但現在是李敬玄兼著,這司馬也不是輕易授人地……”

    高政不等李賢說完便立馬打斷道︰“停!我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至于指望四品的王府長史和司馬。記室參軍事如何?”

    “隨你高興好了!”李賢的習慣就是,看著某人順眼就有求必應,高政和那些只知道紈褲或是一味野心勃勃的世家子弟不同。這種程度地要求,他自是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兩人並肩走了一會,他便將自己家門口被人堵了的事無可奈何地說了,結果自是引來了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你……你這個能把別人耍得團團轉的家伙……居……居然有家不能回!”若不是旁邊正好有一堵牆能夠搭一把,只怕笑岔了氣的高政就能跌出去。好容易笑夠了,他這才搖了搖頭。

    “這事情是李相公惹出來的,他自己要好名聲,就耍詐把你賣了。話說回來。要不是知道你不會對那幫讀書人發脾氣,他絕對不敢這麼干!對了,你就沒打算找幾個讀書人,充實一下你那空蕩蕩的王府嗎?王勃讓你借給周王了。駱賓王盧照鄰制舉之後入朝。如今你那里可就只有一個典簽羅處機是自己人。”

    “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要那麼多讀書人干嗎?”李賢對這種建議卻只是置之一笑,旋即聳了聳肩。“這外頭官員的嘴有多毒,你應該清楚,你別說,有一個羅處機,再加上你,也就已經夠了!”

    好話人人听著舒坦,更何況李賢這話對于任何一個人都是最大的褒揚。高政眉開眼笑之余,也想到李賢當初地四大侍讀,如今兩個步入朝堂,另兩個也快到成年的年紀,其實根子里都算是沛王府的人,因此也就把那僅有的一絲擔心丟到了九霄雲外。

    兩人邊走邊聊正起勁的時候,只听前頭暴起一個喝聲,緊接著,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李賢和高政對視一眼,同時加快腳步趕上前去,正好瞧見兩個人被扔出了一家鋪子,無力地躺在地上直哼哼。緊接著,某個胖子也跌跌撞撞退了出來,口中猶自叫嚷不停。

    “這是大唐的洛陽城,你們幾個番子想干什麼!”

    那是胖子田東!李賢原本就是好管閑事的個性,看到是認識地人,那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番子兩個字再一入耳,他終于瞧見兩個膚色紅黑的大漢出了那家店鋪,滿面傲然,目露凶光,那惡狠狠的模樣竟是讓旁觀者都後退幾步。

    其中一個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大唐的洛陽城?你們大唐地公主馬上就要嫁給我們地贊普了,在你這里買兩個婢女怎麼了,難道我們沒付錢?”

    “這兩個高句麗女人至少得三十萬錢一個,你們才出一萬就想帶走,還敢說付了錢!”雖說兩個伙計被人家一下子摔得七葷八素起不了身,但田東一想到那巨大地損失,頓時暴跳如雷。他在關隴河南做了那麼多年生意,哪里踫到過這麼不講理的家伙!

    “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給臉不要臉,買你地人是看得起你!”

    那大漢惡狠狠地迸出一句話,旋即大步跨上前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抓田東的衣領。只看那猙獰的臉色,便可知只要被他抓著,胖子必然沒有好果子吃。就在這當口,旁邊忽然伸來一只手,將那大漢的手腕子抓了個結實。

    “說理說不過別人就動手動腳,這就是你們吐蕃人的習性麼?”

    李賢舉重若輕地牢牢抓著那只手腕,見那大漢凶光畢露,忽然猛地加重了手中的力氣——這一手乃是盛允文親傳的打架第一妙法,就只見那個大漢一下子額頭冷汗迭冒,最後竟是猙獰地揮拳打了上來。

    他等的就是這一手,讓開頭沉腰避開那勢大力沉的一拳,他抓著對方的手腕猛然發勁一抖,就只見對方全身都抖動了起來,別說再打第二拳,就是站穩身子也做不到。他卻也不另加反擊,就在那里冷笑地站著。果然,在旁邊的另一個吐蕃漢子也忍不住了,大步上前竟是去拔腰間的刀子,想要借此為同伴解圍。

    這時候,李賢方才嘿嘿一笑,一只手一拖一帶,肩膀腰背一起使勁,愣是把面前這個兩百多斤的魁梧漢子帶了起來,旋即再用肩一頂,輕輕巧巧把人扔了出去,恰好和那個撲上來的漢子撞了個滿懷。這下兩人吃虧不輕,跌了個四腳朝天不說,那個被當成墊背的後腦勺還踫了重重一下,一下子昏死了過去。

    李賢懶洋洋地拍了拍手,這才朝四周略一點頭,滿臉誠摯的笑意︰“各位都看清楚了,是他們率先襲擊我,我不過是為了自保而不得不反擊!”

    剛剛那兩個吐蕃人的凶悍圍觀人群都看在眼中,此時見李賢一個照面便整治得對方爬不起來,人們頓時發出了震天的喝彩聲。倒是高政見此情形眉頭微皺,三兩下擠進來在李賢的耳邊低聲提醒道︰“他們是吐蕃人,如今吐蕃在西邊鬧騰不停,甦大將軍又已經……鬧大了只怕會有麻煩,這就夠了!再說,番人向來有番法整治,輪不到洛陽縣管!”

    李賢眉頭一挑,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撂下了一句話︰“就算老甦不在了,西邊還有裴行儉!”言罷便踏前了兩步,面色及其不善地盯著那兩個吐蕃人。

    欽陵這幾年一直在大唐呆著,上上下下沒少活動,名義上是為了迎娶大唐公主,實質上是在打增加陪嫁的主意——文成公主入藏的那會,種子工匠和各色珍寶帶進去無數,說得好听是昭顯了中原大國的氣度;這說得不好听,就是給人家造房子冶煉兵器的技術,讓人家有更大的實力進犯中原!新仇舊恨一起來,他這發作還算是輕的。

    再說了,這些對中原虎視眈眈的異族從來都是色厲內荏的主,你要是對他們客氣了,他們還以為中原虛弱有機可趁,不若強硬一點好。

    “來啊,把這倆家伙捆了!”

    李賢見張堅韋韜在那里探頭探腦,便高聲喝了一句。這倆人自然是沒有帶繩子的,結果四周圍觀百姓竟是個個幫忙,麻繩送來好幾捆,端的是把人捆得像是粽子似的。

    這時,他方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南市向來有法度,搗亂者要麼送洛陽縣處置,要麼在南市門口示眾!就這麼兩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也不用送洛陽縣衙了,直接吊在門口示眾,到時候讓他們的主人領回去好了!”

    于是,等欽陵聞訊帶人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高高的木桿上倒吊著的兩個手下。盡管他心里暴怒,但卻還得牙齒咬碎了往肚子里吞,命左右上去解繩子。而臨走之前,他身邊的某個壯漢卻再也忍受不住了,忽地一拳打在了那木桿子上,但只听 嚓一聲,二丈許的木桿轟然倒塌,掀起一片煙塵。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大唐第一女神童上官婉兒,這就是阿韋?

    愛晃悠從來就是李賢改不掉的習慣,即便是朝中上下換他卻仍舊是晃悠得愉快,成天就在一家家宅子中逛得愉快。他人又隨和,出手又大方,所以到哪里都是座上嘉賓。以往看到他來最最頭痛的上官儀,也終于熟悉了這麼個不速之客,哪天若是听說李賢不來,他反倒會覺得詫異。

    教訓過兩個吐蕃番子,李賢拍拍手和高政告別,便帶著人施施然串到了上官家的宅子。老上官三年前因禍得福成了中書令,這宅子附近也就順勢成了黃金地段,近水樓台先得月,自然而然成了不少有心官員的理想住宅之一。所以,這邊的地價更是寸土寸金。

    他一踏進門,那邊知機的僕役便扯開喉嚨大嚷了一聲︰“沛王殿下駕到!”

    一聲過後,一個小小的人影立刻飛一般地竄了出來,而李賢亦配合著蹲下身子,恰到好處地把人抱在懷里,然後趁勢抱了起來。笑嘻嘻地在那粉嫩的臉頰上掐了一把,他一面慢吞吞地往里面走,一面眨著眼楮問道︰“詩經看得怎麼樣了?”

    懷中的小女孩得意地昂起了腦袋︰“賢哥哥,我已經背完了國風!”

    不消說,這就是上官儀的寶貝孫女,如今大唐第一女神童上官婉兒了。一晃她已經五歲,看詩經讀毛詩,雖說還不至于脫口能吟,但時不時冒出兩句有韻的句子卻不奇怪。雖說鄭十三娘又給上官庭芝生了個兒子,又有侍妾多添了兩個丁口,但整個宅子里最得上官儀喜愛的還是這個孫女。

    李賢自個雖說當年也被人譽為神童,但他更清楚。自己那是作弊的,要不是昔日背的那些唐詩宋詞打底,別說和這些神童比,就是普通地文人他也未必能敵得過。所以。每每當上官婉兒用清亮的聲音在他面前背誦詩詞的時候,他總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雖說有一句老話叫作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但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受一點苦難磨折還說得過去。可這女孩兒來這麼一遭實在是太憋屈了。看看眼前這麼個粉妝玉琢天真無邪地上官婉兒,多奇妙多可愛,他當初保老上官還真的沒做錯!

    “婉兒真是厲害,居然這麼點時間就把國風背下來了!”

    對著滿臉企盼的上官婉兒,李賢卻只是稱贊了一句,見其似乎有些耐不住了,這才哈哈大笑了起來,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木匣子。那匣子不過一個巴掌大小。高不過盈寸,打開之後,里頭竟是一個裝飾精巧地房間,有屏風有書架,看上去像是一間書房。

    書房的正中是一個木頭雕成的小人,手中似乎還捧著一卷書。整個房間布局竟是和上官婉兒的小書房一模一樣,而那小人也和她有些肖似。此時,李賢輕輕撥動了底下的機括。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過後,那小人竟是在書房中緩緩挪動了起來,一雙手還輕輕擺動了兩下,手中書卷更是忽高忽低。極為逼真。

    看了這一幕。上官婉兒著實大喜過望。待要伸手去奪,卻又怕弄壞了這巧奪天工的玩意。待到李賢合上。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掙脫李賢懷抱下了地,旋即很是得體地行了一個禮︰“謝謝賢哥哥!”

    “小玩意而已,婉兒你喜歡就好!”

    見小才女眉開眼笑愛不釋手地擺弄著那木匣,李賢不覺微微一笑。他很喜歡後世的八音盒,奈何什麼留聲什麼電池什麼介質他沒一樣明白,只能借助能工巧匠地機括之力做幾樣小巧玩意。書到用時方恨少,他如今就只能感慨自己的物理數學之類的課程學得太差了。

    哄了一會小孩子,他不免問起上官家里頭的大人。上官儀自然還在中書省處理永遠處理不完的公事,上官庭芝則是外派公干去了,鄭十三娘應友人之邀前去小聚,這麼算下來,宅子里的正經主人除了那三個小小的男丁之外,就只有上官婉兒這麼一個小家伙了。

    “賢哥哥,今天你帶我出去逛逛好麼?”

    上官小才女雖然還小,但已經有美人胚子的跡象,但若是就這麼和小孩子耗一下午,他還不至于這麼無聊。可正打算悄悄走人地時候听到這麼一句,他還是有些頭痛。小上官是神童不假,但他還準備去兩個高句麗使節那邊去晃蕩一下,帶著個小孩像什麼樣子?

    “今兒個我沒空,改天,改天我一定帶你出去逛!”

    然而,百試不爽的拖延絕學今兒個卻失了效用,上官婉兒一把揪住了李賢的衣袍下角,認認真真地嚷嚷道︰“我幾天前就和阿韋姐姐約好了,說是在洛水上的新中橋會面。她答應我一定會出來,豈不是言而無信?”

    好嘛,這年頭丁點大地孩子就知道信用了!李賢正沒奈何地時候,忽然又注意到了四個字——阿韋姐姐?他這一疑惑,立刻就問了出來。

    “阿韋姐姐就是阿韋姐姐嘛,是表姨娘地女兒,比我大幾歲,上次來的時候和我約好地!”上官婉兒看看日頭,生怕錯過了時間,揪著李賢衣袍的手頓時又拽了兩下,那勁道大得驚人,“賢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就幫我這一次吧!”

    對于小孩子李賢向來是坑蒙拐騙一大套辦法,否則也不會從小就把上官婉兒哄得團團轉,此刻只需隨便使個雕蟲小技,轉換了注意力就行。但冷不丁听到一個韋字,他的興致頓時上來了,想到那兩個高麗使節的住處似乎就安排在洛水旁邊的通利坊,他便裝作極其為難的樣子答應了下來,順帶又讓小婉兒許下了無數承諾。

    和上官家的總管打了個招呼,李賢也不理會那可憐的人苦瓜似的臉,笑呵呵地牽著小家伙出了門。抱著她坐上了馬,他又教她抓緊韁繩,自己則是一手攬著她一手控馬,愣是把馬速調到了平日的七八成。

    頭一次品嘗那風馳電掣的滋味,上官婉兒竟是連尖叫也忘記了,一路上只顧著死死拽著韁繩強忍顛簸,就連眼楮也不敢睜。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感到馬速漸漸平穩,這才悄悄把眼楮睜開一條縫,見四周景物飛一般地往後退,心里登時興奮無匹。

    她在家里也曾經坐過小馬,但那都是僕人牽著慢行,哪曾有過如此驚險刺激的經歷?

    雖說看不見小家伙的臉色,但李賢當初自己頭一次騎馬就差點被老狐狸李績陰得七葷八素,自然知道毫無準備的上官婉兒剛剛是怎麼個模樣。看看前方越來越近的新中橋,他雙腳一夾馬腹,漸漸勒緊了韁繩,很快便停住了馬。還不等後頭的張堅韋韜下馬接人,他就單手挾著上官婉兒跳下了馬。

    “阿韋姐姐!”

    本以為這般顛簸下來,上官婉兒一下馬必定要適應或是嘔吐一下,誰知小家伙一落地就徑直往新中橋上跑,李賢倒是白擔心了一場。抬眼一看,卻見橋上有一個帶了兩個家人的女孩,看那年紀至多比上官婉兒大那麼兩三歲,很有那麼一副大家閨秀的氣息。于是,他就跟在上官婉兒後面緩步上橋,心中卻在那里譏嘲自己的猜測。

    天底下姓韋的人多了,他怎麼一听到一個韋就這麼起勁,沒看人家還是一個小女娃麼?

    “婉兒妹妹!”

    兩個小丫頭又是激動又是興奮地拉手閑話了一陣,上官婉兒便拉著伙伴的手,笑吟吟地走到了李賢跟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賢哥哥,這就是阿韋姐姐。嗯,她的閨名是韋容。”這番話說完,她又指著李賢對韋容笑道,“阿韋姐姐,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賢哥哥!”

    韋容?這名字似乎挺普通的。李賢很是端詳了一番對面的小姑娘,只見她頭上兩個童子鬟,身穿紫色小,滾銀邊的裙子下頭隱隱是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剛剛乍听得賢哥哥三個字,她面上露出了一絲驚詫,但很快就笑得露出了小酒渦,卻沒有任何懼怕之色。

    “韋容拜見沛……六公子!”小姑娘上來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禮,半途中卻仍是改了口。然而,這還不算,起身之後,她竟很是大膽地上前拉了拉李賢的衣角,好奇地問道,“六公子,我听婉兒說,平日除了她祖父教她詩文之外,你也教了她不少?還有,我听說你給很多人題過橫幅寫過詩,能不能也送我一首?啊,對了,我爹爹他們還說過你打虎的事……”

    李賢只覺得自己的袍子被人越拉越下,眼看有撕裂的危險,生怕大庭廣眾之下出丑,干脆就蹲了下來。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否定了自己剛剛的第一印象——這小姑娘簡直是自來熟,哪里端莊嫻靜了?要是讓他知道誰是她爹爹,非得找人算賬不可!

    還有,這滿眼楮的小星星,那揪住不肯放死纏爛打的模樣,簡直讓人望之卻步。瞄到旁邊兀自笑得歡的上官婉兒,他忽然很有一種把倆小姑娘扔到洛水里頭涼快涼快的沖動。要不是小婉兒出賣了他,至于有今天這個場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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