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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是老媽的代理人之大智若愚的老於

    汪汪!

    一大清早,沛王第大宅中的狗叫聲便惹來了不少僕從探頭探腦地圍觀。哪家豪門高第不養狗,這原本是沒什麼稀奇的,但是,兩條惡狗追在某位唇紅齒白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後頭跑,這卻是無比新鮮的事。

    於是,一群僕人對著那位恨不得多生四條腿的公子哥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樂開了。更有人把昨兒個小黑屋又扔進了人的事情捅了出來,結果更是引得一陣嘩然。

    “你們都在這裡看什麼!”

    一聲蘊含著怒氣的喝罵讓一群圍觀的僕役紛紛轉身,瞧見是賀蘭煙,一旁還有屈突申若,全都傻了眼。慌慌張張行禮過後,又遭了一通責罵,眾人便全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屈突申若卻一直面上含笑,見小丫頭三言兩語轟走了一大堆人,她便轉頭望著那邊滿頭大汗的賀蘭敏之,面上的笑容頓時更濃了,心中猶自帶著一絲遺憾。早知如此,想當初她就應該拿這法子去訓練弟弟屈突仲翔的,那說不定還能調教出一個出色的猛將來。

    “申若姐姐,賢兒這會不會苗助長?”

    扭頭見小丫頭一臉擔心狀,屈突申若便好笑地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掐:“倘若你外婆和你早點狠下心來,何必如今讓六郎這麼興師動眾?昨兒個的事情你也和我說了,如果換成是別人,就是張狂也會有個度,未必需要你那情郎勞心勞力。照我看,如此操練他一年。將來當個刺史還是有可能的。否則就准備在嶺南蹲一輩子吧!”

    賀蘭煙被屈突申若的說法嚇了一大跳,可那僅有地一絲不服氣也在想到母親臨終囑咐時消失了。母親那時候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不但是她。就是賀蘭敏之,她也一概交托給了李賢。想來就算是看母親地面子,李賢也不會害了他才對。

    “既然這樣,我們也不必在這裡看了。我今兒個約了阿蘿,准備把當初賢兒訓練好的那批宮人想個法子弄到洛陽來,那批人可是足足訓練了三個月。就是姨娘姨父也贊不絕口呢!”

    對於這提議,屈突申若自然是大感興趣。李賢身邊有個嬌俏可人的阿籮,她是早就聽說看到過了,只是未曾單獨會會。於是,一大一小兩個美人便笑吟吟地打道回府,端地是瀟瀟灑灑連個頭也沒回,讓那邊望眼欲穿的賀蘭敏之欲哭無淚。

    人家都說女人天生胳膊肘往外拐,他這姐姐還沒有出嫁。居然就已經完全丟下他這親兄弟了!

    他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聽見後頭狗吠聲愈來愈近,回頭一看便是那兩張血盆大口和閃亮的獠牙。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他硬是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拼命地向前跑去。而後頭牽著惡狗的兩個家僕,則是根據賀蘭敏之的速度調節自己地速度。恰是不緊不慢跟在他後頭十余步遠。

    無論是小丫頭還是大姊頭,或者在心裡詛咒連連的賀蘭敏之,都沒有看到遠處高臺上的李賢。此時此刻,他正拿著某樣奇形怪狀的物事,在那裡聚精會神地看著訓練場中的境況。包括屈突申若賀蘭煙的出現和離開,包括賀蘭敏之的狼狽模樣,一切盡收眼底。

    放下那土制望遠鏡,他不覺在上頭多看了兩眼,雖然愛不釋手,但這東西著實難得。兩年了,僅僅是磨制水晶片就不知道浪費了多少,這年頭誰知道用什麼方法測量焦點焦距,得一點一點手工製作,就連最後調節那單筒望遠鏡的設置,便讓幾個能工巧匠費盡了心思。

    如今雖然不打仗,將來可有地是硬仗要打,這好東西可是不能洩露出去。

    小心翼翼地把望遠鏡收進了楠木匣中,他便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招來後頭的盛允文便吩咐道:“告訴他們,讓賀蘭敏之上午跑二十圈,下午進行體能訓練,晚上讓他好好讀書。要是一天的任務完不成,明天就不准他吃飯!”

    見盛允文連一句都不多問便出去傳令,李賢便摩挲了一下下巴,很是希望趕緊長出象徵威嚴地胡須。男子漢大丈夫,像個小白臉成什麼話!賀蘭敏之,要不是看在你是小丫頭的弟弟,我管你去死!要是你過不了這幾關,等老外婆一去,你就去嶺南蹲一輩子好了!

    沒有母后地召喚和耳提面命,沒有老外婆的詢問和交待,李賢感到一股輕松自由。那兩位天底下第一第二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昨兒個發生的事情她們自有管道,當然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做出這種態度的唯一可能就是,他算是被認可為老媽的代理人了!

    於是,他換上了一身深青色的常服,照舊帶著三個親衛

    擺出了自家大門,把洛陽城最最有名的幾條大街當成一圈之後,這才悠悠然地在一座高牆大院下停了下來。和洛陽城那些動輒幾十上百畝的宅子一樣,這裡也是屬于某位高官。

    “于師傅!”

    李賢笑容可掬地在白發蒼蒼的於志寧面前躬身行禮,旋即笑嘻嘻地朝王勃和駱賓王點了點頭,又朝某位頭一次看到的人多看了幾眼。不消說,這一位就是李顯給他這個哥哥奉獻的大禮,從鄧王那裡拐騙來的盧照鄰了。看於志寧那張老臉開心的模樣,這三位大約比他這個學生聽話多了。

    於志寧很滿意,說不出的滿意。文臣的頂點他曾經到過,人家當過一次太子太傅就了不得了,他當過兩代一共四個太子的太子太傅,雖說其中有兩位廢太子。政治上的抱負他如今是沒了,但是,作為老師教出幾個好徒弟的心願卻仍在。只可惜李賢心性不定,讀史書的時候倒是津津有味,但只要一看儒家經典,必定是昏昏欲睡作無精打采狀。

    王勃年少,盧照鄰年輕,駱賓王年壯,三人在一起很是談得來。倘若和於志寧在一起,更是探討學問詩賦天文地理,無所不包無所不談。這一天李賢一到,于志寧自然是趁機授課外加批發政治思想理論,受益者便不止一個李賢,其他三人都聽得聚精會神。

    一堂課講完,於志寧仍覺得意猶未盡,拖著李賢去後花園,美其名曰賞花,但誰都知道,現如今就連菊花都漸漸謝了,後花園中只是一幅蕭瑟景象。所以,駱賓王盧照鄰拖著莫名其妙的王勃找了個藉口溜開,留下這師徒倆慢吞吞地往後花園踱步。尊師重道的李賢甚至還笑嘻嘻地攙扶著於志寧,好一派師生和睦的派頭。

    沒了外人,于志寧的口氣也就隨便了些,拗不過李賢的要求喚了聲六郎:“長孫延的事情,可是有你出力的緣故?”

    —

    李賢聞言一愣,要知道,當初老爹金口玉言,讓長孫延進中書省班子當通事舍人的時候,於志寧也在場,怎麼會把這事情栽到他頭上?他正想趕緊撇清,孰不料於老頭緊跟著堵住了他的嘴。

    “六郎,太子可是比你老實,當初你和他利用王漢超韓全設計李義府那回,他可是原原本本告訴我了,那時候他高興得什麼似的。王漢超從洛陽令去了河南府,一回來又升了中書舍人,你敢說沒有你的緣故?”

    早知道李弘這麼大嘴巴,當初那些事情就不應該帶這個太子哥哥!李賢狠狠就李弘的口風不緊腹謗了幾句,誰知接下來的一句話頓時讓他的嘴巴合不住了。

    “當初東宮幾位師傅連帶我在家裡發了好幾天疹子,這事情六郎你大概知道吧?”

    李賢登時回憶起自己當初為了保証李弘的休息,攛掇這位太子五哥給東宮那幾位下藥的事,立刻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要是讓他知道這事情也是李弘瀉的密的,等人到了洛陽,他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小子不可!

    好在於志寧的眼睛在他臉上來來回回瞅著,最後卻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在那裡自顧自地說起了他門生弟子在各地和朝廷中的配置情況。這原本就是李賢最想知道的,也是武后最想知道的,於是,一個說一個用心記,花園中就只有於志寧侃侃而談的聲音。

    秋日的陽光比炎夏少了幾分熱量,但在大太陽底下站的時間長了,仍然會讓人感到周身發熱,更何況李賢的腦筋處在高度運轉狀態。這年頭,很多事情都是法不傳六耳,所以,這些名字寫下來的風險就大了。至於老於每次大宴都向他介紹那些交好或是出自門下的大臣,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瞧見於志寧面上一絲絲皺紋仿佛都撫平了,那眉眼間總是若隱若現的愁苦也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激昂的自信,李賢不禁有些可憐他。學問太好也不是好事,因為皇帝每次一立太子就會把老於拎出來當太傅,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次打擊下來,就是鐵打的人也會雄心全消了。

    “曾有人說,天下兵權最重,其實這話只對了一半。亂世當中,自然是兵權實力最重,但盛世之中,恰恰是中樞喉舌最重!我知道你和太子儼然一體,將來若是有事,需得記住這一條。大唐立國未久,禁不起三番兩次的動蕩了!”

    於志寧似警告似提點的話讓李賢一瞬間心中一凜,待想開口問個仔細的時候,卻被那炯炯的目光逼了回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是老媽的代理人之六郎拜“壽”

    許敬宗在洛陽的宅第占據了整個修業坊的四分之一,算元老重臣的巨大福利,連地皮帶宅子傭僕全部打包附贈。這修業坊離洛陽宮就只隔著兩條街,進宮方便不說,地理條件也是一等一的優越。而對于李賢來說,自家宅第隔壁就是許敬宗,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沒錯,修文坊和修業坊就只隔著一條街,從沛王第後門口出來,那就是許宅的大門,於是乎,李賢三天兩頭就會接到許敬宗的邀請帖子,從詩會、賞花、喝酒、看歌舞、聽戲……五花八門的藉口絡繹不絕。到了最後,平日最喜歡串門的李賢幾乎出門就繞著走。

    然而,這一天他不得不拐進了那條最不想經過的大街。剛剛在許宅大門口停下,便有眼尖的僕人一溜煙竄了上來,笑容可掬地迎道:“相爺今天正好給孫小姐過生日,殿下來得可真是巧。”

    不是吧?李賢的臉一下子就僵了下來,甚至一度生出了調轉馬頭疾馳而去的沖動。要說許敬宗這老狐狸還算是不錯的,可問題就是太囉嗦,更可氣的是成天在他面前念叨兩個孫女,和唐僧念經沒什麼兩樣……阿彌陀佛,他可沒有誣陷玄奘法師的意思,罪過罪過!

    強打精神下馬,把馬匹丟給那幾個僕役照料,他便懶洋洋地進了這許家大宅。以往修文坊沛王第還沒修好的時候,這地方他倒是常來,但現在成了鄰居,他反倒怕了這裡。今兒個要不是為了有事和許敬宗商量。他是無論如何不會上門的。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今兒個怎麼就成了人家的生日?

    “哈,六郎真地來了!”

    瞧見許敬宗笑瞇瞇地迎上來。李賢只得任由人家牽住了自己地袖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頭走。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這陣仗他也是見過很多回了,大不了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就是。

    穿堂入室進了廳堂,許敬宗三兩句轟走了那些上來請示的管事僕役,隨即用一種打量肥羊似的目光端詳著李賢。最後方才贊道:“李司空和老於果然是調教得好弟子,六郎如今往這裡一站,端地是氣派非凡!唔,等到加冠元服的那一天,也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之傾心。”

    李賢雖說早就學會了選擇性無視許敬宗的某些話,但此時此刻還是禁不住翻白眼。自打許敬宗搶走了沛王府長史的名頭,便比以前更熱情了十分,原本略帶著疏離的殿下兩個字也立馬變成了六郎。以前他只聽說過笑裡藏刀李義府。他倒是覺得,李義府比眼前這位許老相公好對付多了!

    “哈,對了,差點忘了正事。”許敬宗自顧自地剎了車。旋即朝李賢打了個眼色,“今兒個是嫣兒的生日。原只是家宴,沒打算驚動外人,所以都是幾個熟客。正好我還有個人想向你引薦一下,如今卻是正好。”

    面對這名副其實滑不溜手地老狐狸,李賢還有什麼好說的,總不能再找藉口拂袖而去,只能無奈地留了下來。趁著別人都在籌備的當口,他把昨日的事情隨口一提,結果,許敬宗略一皺眉,面上便露出了無所謂的笑容。

    “愛耍陰謀的人之所以喜歡用陰謀,是因為在明面上力量太小,所以出不了天牌,只能用那種上不得檯面的下三濫主意。如今是皇后娘娘執政,選擇這個時候發難確實有點眼光,但其實不用擔心。我許敬宗就是退休,也不是一尊活菩薩!”

    許敬宗的明顯賣關子沒有讓李賢感到困擾,奢望這老狐狸像于志寧那麼直截了當自然是不可能地。於是,他便在僕役相請下,和老許並肩來到了後花園。後花園設宴這種事對於許家很平常,僅僅是李賢,就曾經在這地方喝過幾次酒,每次都是把許敬宗灌得酪酊大醉。

    說是家宴,人確實很少——除了許嫣許瑤許彥伯,外加某個官員模樣的中年人之外,並沒有其他外人。而看到許彥伯就讓李賢想到他那位太子哥哥的信——一大通廢話之後之有一個意思,那就是詢問李治的病情,順便拐彎抹角問了一下老爹讓老媽執政地用意。

    “咳!”

    一聲咳嗽打破了李賢的思緒,見許敬宗笑吟吟地站在那個官員模樣地中年人面前,他醒悟到這大概是介紹了,趕緊走上前去。細細一看,那人卻是在朝上見過的,只是名字在腦海中打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這是弘文館學士李敬玄,六郎你如今也時常上朝,應該見過。他這人最是不芶言笑,學問文辭卻是頂尖的,就是陛下也曾經贊不絕口!”

    這年頭贊人必贊學問文

    其是宰相,更是一個賽一個的文辭優美學問精通。道許敬宗這贊譽絕對是不盡不實,他還是多看了李敬玄兩眼,很是客氣地打了招呼。

    果然,李敬玄雖然頂著一張冷峻嚴肅的臉,這時候卻露出了一絲和那神情絕不匹配的笑容,很是道了一番恭維。其他的李賢聽著倒還好,只是其中刻意提到了武后如今執政辛苦,這便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明悟。

    —

    說是許嫣生日,席間菜肴豐盛美酒飄香,又有絕色歌舞伎獻上歌舞,再配上美妙絕倫的笙樂,那場面自然是非同小可。然而,作為今日壽星的許嫣卻沒有受到多少關注,除了許瑤和許彥伯在她左右不時交談幾句之外,真正重要的三個人都在那裡嘀嘀咕咕說話,似乎對歌舞酒菜都不感興趣。

    “死老頭果然是胡說八道,看他那樣子像是來給姐姐你過生日的?”許瑤看到那邊神祕兮兮的三個人就心中火大,仰頭灌了一杯酒便在許嫣身邊嘟囓道,“姐,要不要我去問問他,都准備了什麼禮物送給你?”

    “別!”許嫣一瞬間從自怨自艾中回過神來,連忙拉住了想要起身的許瑤,用平素從未有過的嚴厲語調喝斥道,“既然是爺爺的藉口,你又何必去拆穿,真的嫌家裡頭事情不多麼?”

    “哼!”許瑤惡狠狠地瞪了那邊的許敬宗和李賢一眼,遂自顧自地低頭喝起了悶酒。一旁的許彥伯雖說沒有心思看歌舞,也完全不在意菜肴美酒的滋味,卻不時往許敬宗李賢李敬玄三人身上投去目光,最後嘴角一牽露出了一絲苦笑。

    除了自己真正看重的東西,什麼親人朋友,老頭子都從不在意。從今天的情形看,外頭人說老頭子分外喜愛沛王,絕不是空穴來風。

    想到那流傳在外的謠言,他忽然靠近了許嫣一些,低聲問道:“阿嫣,我問你,爺爺真的對沛王殿下有那個心思麼?”

    許嫣沒料想自己的哥哥也會忽然問出如此問題,不禁呆了一呆,面色先是泛上了一絲紅暈,緊接著卻又蒼白了下來。使勁掐了一下手指,她幾乎是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囁嚅道:“爺爺曾經提起過,可我看沛王殿下根本沒有那個心思。誰都知道,沛王妃早就有人選了。”

    許彥伯轉念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但看看老頭子那殷勤的架勢,他心底的狐疑卻越來越重了。老頭子做事最講利益二字,絕對不會只憑本人喜惡作決定,那麼,是不是……

    許敬宗哪裡知道三個晚輩在那裡說什麼,他剛剛和李敬玄搭檔,他愣是給李賢灌下去十幾杯酒。那都是他派人多方尋覓,好容易才找到的美酒,人稱下口即醉的十步倒。李賢雖說沒倒,但看著那紅通通的眼睛,大約也差不多了。剛剛該說的都說了,包括舉李敬玄以代等等,如今該做的便是另一樁要緊事。

    “六郎,這酒你也喝得不少了,我早聽說你這劍朮一絕,不如今兒個也舞一場如何?”

    許敬宗一面說一面高聲吩咐人取劍器來,旋即朝李敬玄丟了個眼色。而後者聞弦歌知雅意,只是生性不善於做這種捧人的勾當,憋了許久方才迸出了一句:“人道是沛王殿下英雄豪傑,我卻未曾見過殿下舞劍,平生一大憾事矣!”

    “舞劍?不是賦詩?好!”

    對於只要動手不要動腦的差事,李賢自然是輕松愉快地答應了下來。當然,若不是被許敬宗用那種超級佳釀死灌了一通,他也不會答應得這麼爽快。搖搖晃晃起身接過那劍器,他隨手晃了兩下,忽然覺得重量不夠,當即把東西往一邊一扔。結果,這一扔准頭太差,差點砸到了那邊的兄妹三人,好在許彥伯眼疾手快抓住了,這才免去了一場劫難。

    然而,這插曲誰都沒心思注意,因為,李賢竟是唰地一下抽出了自個的佩劍。那可是李治從皇家武庫中翻出來的極品貨色,光是那明晃晃的鋒刃便不是尋常劍器可比。結果,侍奉酒宴的僕人全都避開到了一邊。看到許敬宗面色不變地坐在那裡,李敬玄也硬著頭皮沒挪動。

    而許嫣許瑤許彥伯兄妹三人也沒挪動,因為三人全都發現李賢醉得不輕——對於任何一個聽說李賢好酒量的人來說,這都是一個新鮮的體驗。李賢即興賦詩的場面不少人看到過,但這醉酒舞劍,似乎只有望雲樓的唯一一次而已。
第三百一十三章 酒醉不一定誤“食”

    從開始節制飲酒量之後,李賢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頭覺了。

    畢竟,這年頭酒的度數實在有限,三碗不過崗的美酒他還從未見過。哪怕那種號稱禦制的極品美酒,到了他的嘴裡也就和涼白開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再低的度數,只要釀酒得法,後勁卻足,老媽耳提面命,小丫頭三番兩次提點,大姊頭若有若無的警告,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小命要緊。

    這喝酒喝多了,可是會喝死人的!

    然而,他實在沒有料到,許敬宗居然會滿天下搜羅最會醉人的酒,而且偏偏在今天這個節骨眼上拿出來。此時此刻,他拎著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寶劍,腳下晃著輕飄飄的步子,腦袋昏昏沉沉,眼前朦朦朧朧,輕瞥了一眼那仿佛變成三個似的劍尖,他右手輕抖,那劍刃頓時似緩實疾地推了出去。

    到了盡頭時,他忽然一振手腕,只見寒芒一閃,劍尖方向倏然一轉,他竟是踉踉蹌蹌連退三步,擺開了一個逆劍式。一瞬間,和盛允文切磋學習劍朮的場景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晃過,他有意無意地催動劍勢,竟是一招一式地耍了出來。

    見李賢雖然腳下虛浮,但一招一式卻是有板有眼,鋒芒淩厲無匹,竟不是什麼醉劍,而是殺人的劍朮,許敬宗當即面色一凜。他是從隋唐亂世中出來的人,雖說自個武藝稀鬆平常,但卻見過無數猛將,這眼力還是不錯的。這昔日赫赫有名的盛家劍,他卻是曾經有幸得見,如今再次重觀。自打父親被殺之後就謹慎慣了的他竟是拍案而起。

    “取大鼓來!”

    這大鼓原本就早已備下,此刻聽見許敬宗的疾呼,幾個下人立刻合力搬了過來,卻是不約而同地避開了中間李賢那一畝三分地,誰都不想沒事被人在身上搠出來幾個大窟窿。而許敬宗也不理會瞠目結舌地李敬玄,拿起鼓槌便在那鼓上狠狠就是一下,接著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最後竟是咚咚連響。誰也沒想到,已經老得進宮都要特賜騎馬的許敬宗還有這氣力。

    李賢起先沒注意那鼓聲,到最後連綿不斷的鼓聲沖破劍勢到了耳邊。盛允文的“殺人劍”三字評語頓時被他想了起來。只是他如今哪裡想得出什麼奧義訣竅,仿佛對面有個人正在挑戰似的,他只憑著本能的反應招架反擊,原本重若千鈞的劍漸漸輕快了起來。

    別人以為許敬宗跟著李賢一起發瘋,盛允文卻是在場最是精通盛家劍的人,本能地發覺許敬宗的反應有異。只是他的身份和許敬宗天差地別,自是不好上去相問。只得在原地眼睜睜看著。終於,年老體衰地許敬宗再擂不動那鼓,其中一個鼓槌砰然落地,他竟是隨手一拳砸在了鼓面上,旋即在趕上來的兩個僕人攙扶下頹然坐倒在地。

    “盛家劍,果然是盛家劍!”

    許敬宗沒勁了,年紀輕輕的李賢卻有勁得很,仍是在那裡與某個假想敵拆招過招,早已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地。到了最後。他也不知發什麼瘋,隨手把那劍朝空中一擲,旋即自顧自地打起了拳。好在盛允文見機得快,騰空而起接住了那把寶劍。這才沒有造成什麼後果。

    然而,看到李賢在那裡醉醺醺地打著亂七八糟的拳,李敬玄不禁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許敬宗。就他對許敬宗的瞭解而言,這老狐狸平素做事都不會無地放矢,今兒個究竟是怎麼回事?

    終於,仿佛渾身精氣神都用光了似的,李賢再打出一招力劈華山之後,終於一下子癱倒在地,不一會兒便呼呼大睡,甚至還發出了陣陣鼾聲。見此情景。一眾侍僕無不掩口偷笑,許瑤則是笑得最大聲。

    許嫣滿臉擔心地看著李賢,雖然剛剛那劍朮拳法都奇怪得緊。但她卻覺得那個酒醉的人和李賢有些不一樣,至於哪裡不一樣,她卻也是說不上來。適才她心中氣苦,也多喝了幾杯,此時見大多數人都愣著,或是只顧著笑不知道上前,她不禁心頭火起,重重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

    “都在這裡看什麼熱鬧,還不趕緊把沛王殿下扶去客房休息!這青石地上豈是能睡人的?”

    這一聲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許嫣身上,就連許敬宗自個也是第一次看見孫女露出這樣外向的一面,更不用說深悉姊姊秉性的許瑤,還有周圍那一大群僕役了。

    結果,看到別人沒有動靜,許嫣也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勇氣,推開桌子快步上前,蹲下身拽起李賢的胳膊一用力,竟是把人穩穩當當架了起來。而這時

    又狠狠瞪了許敬宗一眼,一步步地把人往外拖。眼感到不妥地許彥伯慌忙起身去幫忙,卻平生頭一次遭到了許嫣的白眼。

    “剛才幹什麼去了,用不著你現在裝好心!”

    而除了許彥伯之外,眼睜睜看著大孫女拖著李賢往院子那邊走,許敬宗傻了,李敬玄呆了,許瑤木了。那一大堆侍女僕役之類的下人,還沒從剛剛的打擊中回過神就看到這一幕,更是個個瞠目結舌難以自持。這怪事年年有,今兒個這一遭也太奇怪了吧?

    一向溫柔嫻靜,事事不出頭,被人欺負到了頭上也只是默默忍讓地許大小姐,居然會露出剛剛那樣張牙舞爪的模樣?

    “咳,咳咳!”

    —

    許敬宗終於忍不住連連咳嗽了一陣,這才想起自己剛剛也失態了。喝了一口酒掩飾住了自己的失態表情,他便恍若無事地對許彥伯喝道:“彥伯,沒事,讓阿嫣帶六郎去休息就成了。反正都是在家裡!你不是說今兒個還有事麼,那就先走吧,這裡暫時用不著你!阿瑤,去仁和繡房看看上次訂的那批衣裳怎麼樣了,來人,把這些東西都撤了!”

    一連串的吩咐過後,許敬宗不由分說地令僕人把呆若木雞的許彥伯和許瑤轟了走,然後便拍了拍同樣瞠目結舌的李敬玄。

    “敬玄,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一路沒有撞見任何僕役,許嫣只得憑著一己之力拖著李賢走,好容易看到了那個留宿客人的院子,她長長噓了一口氣。誰知進了院子,那扇大門竟是緊閉,怎麼推都推不開。氣急敗壞之下,她竟是不知從哪裡生出的沖動,重重一腳跺在了那門上。

    結果,兩扇大門嘎吱嘎吱響了一陣,最後搖搖晃晃地打開了。大喜過望的許嫣把人架了進去,一看到床榻便撂下了人,自己則是幾乎癱軟在地。正准備起身去打水和毛巾地時候,她忽然之間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剛才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膽了!

    本能地打了個寒噤,她一下子想到了此舉的直接後果,臉色登時變得刷白。正當她准備離開去叫別人的時候,忽然聽到床上地李賢發出了一陣嘟囓。

    “煙兒,你……你放心,我……我不會忘了……”

    雖說知道李賢和賀蘭煙的婚事已經是定局,但此時此刻聽到睡夢中的李賢猶不忘念叨,許嫣頓時感到心底一陣難過。第一次遇見他,不過是奉了祖父的命令勉強接待,誰知他竟似乎對她毫不在意,沒有半點猶豫便拂袖而去;第二次遇見他,是和許瑤逛街的時候,他二話不說便借給了她錢買東西;第三次,他從受驚的馬車中救下了她一條命……之後在祖父許敬宗設計下的偶遇更是不計其數。

    原本只是祖父的一廂情願,她卻漸漸將芳心無可救藥地系了上去,只可惜,他的心中早就被別人填得滿滿當當。

    在床榻前再次凝視著那張臉,她終於咬咬牙轉過了身子。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是自己的,她雖說柔弱隨人擺布,有些道理卻還是明白的。現在想來,剛剛爺爺之所以沒有阻攔她,絕對是存了那種心意。

    “阿蘿,是你麼?”

    李賢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面前站著一個女人的背影,頓時不假思索地開口叫了一聲。許久,他也沒見人轉過身來,便又閉上了眼睛,口中猶自念叨道:“阿蘿,你放心,今生今世……今生今世……”

    許嫣原本不知道阿蘿是誰,但聽李賢這口氣,定然是又一個他所牽掛的人,不覺露出了淒迷的笑容,腳下卻始終挪不開步子。結果,李賢模模糊糊叫出了很多人的名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卻不知是這次的酒勁過大,還是他原本就愛說夢話的關系。

    就在她狠狠心想要走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了仿佛提到自己的話。

    “……許家那個大的還真是個漂亮的人兒,只可惜,我有煙兒了,否則……既然不能就別禍害了人家……許老頭你一廂情願……天底下門當戶對的人多了,何必得找我……那個小的太潑辣,誰娶了她誰倒楣……”

    就在許嫣聽得發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時候,李賢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整個人猛地坐了起來。結果,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床榻邊的女子,還有她那淩亂的衣衫。

    糟糕,不會是酒醉誤食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郎心有人,妾怎好強留;縱使無心,老狐狸亦有算計

    李賢之所以能夠在酒醉之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先清醒過來度上是因為那套盛家劍的關系。然而,此時此刻他完全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有一點,倘若他剛剛真的對人家做過什麼什麼……那事情就完全沒辦法收場了。

    這年頭男女情投意合雙宿雙棲未必要負責任,但是,他是沛王,許嫣是許敬宗的孫女,這就大大不同了。他幾乎把酒宴上的所有事情都拿出來回憶了一番,但到了最後卻萬般無奈地發現,除了舞劍還有那麼一點印象,之後的事他就完完全全不記得了。

    “許大小姐……”

    許嫣倏然轉過身子,見李賢雖然面色不大好看,但確實已經醒得炯炯的,面色不禁微微一紅。而她這一紅臉不打緊,李賢卻是心中著慌,畢竟,酒醉誤事對於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正准備拐彎抹角盤問一下,許嫣卻搶在他前頭說了話。

    “剛剛殿下在席間舞劍的時候醉了,是我把你安頓在了這兒,但只是一會兒你就自己醒了。既然無事,我去稟告爺爺,殿下便在這裡休息一會好了。”.是二話不說就往外頭走。

    這下子,李賢頓時怔住了。三番兩次在許家偶遇許嫣,他當然知道這大多是老狐狸的設計,雖說每次猶如躲避瘟神一般躲得快,但他不是瞎子,人家眼睛裡的那點情意他當然看得出來。

    倘若剛剛許嫣含羞帶澀地讓他負責,或是哭哭啼啼地奪門而去,或乾脆是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盯著他,他都不會覺得奇怪。而偏偏是這種古怪的態度,讓他完完全全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李賢心急之下,不管不顧地跳下了床,套上一隻鞋時,他終於發覺到了一點破綻。他身上穿的就是原本那套衣服,雖說有些臟汙,但似乎沒有脫下地痕跡,如此說來,他確實是沒動人家一根毫發……當然,也可以說是人家沒玩什麼美人計。

    “許……嫣姑娘!”

    一隻腳已經邁出了門的許嫣乍聽得這一聲。腳下一個不穩,差點踉蹌摔倒在地。一手扶住了門框,她強忍心中悸動回過了頭,卻見李賢已經穿好了鞋走上前來,最初的茫然神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那種招牌式的懶散笑容。

    “剛剛真的是多謝了!”

    區區多謝兩個字中包含多少意思,許嫣心裡卻是清清楚楚。她的懷中便有當初小心翼翼搜羅來的極品催情香。腰中的香囊裡還有祖父派人給她的幾顆功效不明地香丸,這樣難得的好機會,倘若讓祖父知道她錯過了,只怕以後她和妹妹便會和她們那個可憐的姑姑一樣。

    “殿下不必謝,情之一物無法強求,便是我今日……”她終究無法把話說得那麼直白,那半截便隱了過去,“我只有一件事想求殿下,阿瑤向來性子乖僻。若是將來祖父許了一樁她不認的姻緣,不知她會做出什麼偏激的事情來。殿下在京城貴冑中間認識的人多,若有性子好的世家子弟,還請幫她留心些。祖父大約還會聽你地。”

    事到臨頭還在想著那個許瑤,這姊妹兩人,怎麼性格便如此天差地別呢?李賢在心裡嘆息了一聲,見許嫣蒼白了臉便往外走,心思一動便追了上去:“橫豎我也是要走了,便和許大小姐一起去和許相公告辭吧。”

    李賢既然這麼說,許嫣自是不會拒絕。一路上,她強忍著目不斜視,可一出現在前院,她便覺得四周僕役侍女的目光有異。原本的那種隱隱約約的輕視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艷羨和驚嘆。她心知肚明這些眼神並非完全沖她而來,心中不覺更加苦澀了。而到了堂上。她還沒來得及對許敬宗說什麼,就只見那肥碩的身軀敏捷無比地沖了上來。

    “哈,六郎你的酒醒得倒快,不愧是人稱千杯不倒李六郎!”話雖如此,但許敬宗的眼神中還是流露出一絲遺憾,心中更抱怨這酒勁太差,醉酒的時間著實太短。他瞧了瞧自個地孫女一眼,見其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衣衫稍有淩亂,但那發髻卻只是稍稍有些鬆散,不禁狐疑了起來,但此時此刻卻不好留著她多問,“嫣兒,今日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此時,李賢也從旁適時幫腔道:“嫣姑娘是今天的壽星翁,陪著我這個醉鬼鬧了那麼久,便聽許相公的話,先去休息吧!”

    許嫣沒料到這時候祖父還要留著李賢說話,到了口邊的認承只得吞了下去,

    禮之後出了門。而她這一走,李賢心下松了一口大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他乾脆板下了一張臉,然後冷哼了兩聲。

    “好你個許相公,這美人計居然用到我身上來了!”

    許敬宗雖說善於察言觀色,無奈這兩人之間地舉止太過詭異,他竟是分不清究竟有沒有成就好事,此刻聽李賢貌似發怒地撂下一句話,他反倒嘿嘿笑了起來:“英雄愛美人,郎有情妾有意,我怎麼用美人計了?”

    對于許敬宗的厚臉皮,李賢惟有翻了個白眼,懶得再和他理論。許瑤那個暴炭性子他是敬謝不敏,也沒打算撮合了什麼姻緣,到頭來讓別人埋怨自個,但許嫣的個性卻讓他很有些好感,便在那些認識的人當中盤算著為她介紹一樁姻緣。誰知他這邊還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來,那邊許敬宗卻仿佛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把他醉倒時許嫣的反常舉動當作笑話一般說了。

    —

    “嘿,殿下你是沒看到嫣兒那時候的樣子,就是我這個祖父也沒看出來,平素柔弱慣了的她竟會發這麼大的火。嘖嘖,那脾氣……絕對不像他爹!”雖說提到的是自己英年早逝地兒子,但許敬宗卻沒有任何愧色,反而嘖嘖稱贊了起來,“我只道是嫣兒性格太過懦弱,如今看來,倒是白擔心了,這賢內助當可做得!”

    情知再呆下去也只是聽許敬宗自吹自擂,李賢趕緊瞅了個空檔告辭。臨走前,他忽然想起這是許嫣的生日,自己原本就不是存心拜壽,要是沒一件禮物更是說不過去。

    左思右想,他終於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個賀蘭周剛剛送的香球,雖說是用純銀所制,但妙在精巧,其中所盛香料更是密方所制別無分號。無論如何翻轉,內中盛香之碗決不會傾覆,端地是巧奪天工妙不可言。

    而許敬宗接到這麼一樁禮物,小眼睛頓時更加瞇縫了起來,笑呵呵地把李賢送到了門口,便把香球交給了一個僕人,令其拿去送給許嫣,自己則是一路捋著鬍子笑嘻嘻地回書齋。李敬玄還在那裡等著他面授機宜,兒女大事解決了,這朝廷大事也絕不可耽擱。

    出了許宅的大門,李賢第一時間長長伸了個懶腰。這不是貴人應該做的動作,但是,誰又會去計較這個?張堅韋韜仍在那裡竊竊私語,說著李賢和那位許家大小姐不清不楚的勾當,而盛允文則是在自個訝異著,李賢短時間之內竟是得了盛家劍的五分精髓。另外,許敬宗一個文臣,怎麼會似乎認得盛家劍的模樣?

    李賢沒在意三個親衛在想些什麼,忽然一夾馬腹便有如離弦之箭地沖了出去,這時,後頭三人方才慌忙跟上。從建春門大街拐入定鼎門大街,到了自個家門口,他還沒來得及下馬,上前牽馬的僕人後頭便多出了一個人影,不是別人,恰是好些天沒見的老賊頭。

    “六公子安好?”

    燕三照舊是沒個正經,行禮也完全不像人家那樣規規矩矩,只是拱拱手就完事了。還不等李賢開口相問,他便笑嘻嘻地道:“榮國夫人派我來傳話,說是賀蘭公子就交給您了,只要不缺胳膊少腿,怎麼折騰都行。這些天榮國夫人會去拜訪各家女眷,不會呆在家裡頭,若是沒事情,您就不用去找她了!”

    與其說李賢是高興能找到折騰賀蘭敏之的機會,不如說他是瞠目結舌于老外婆的撂挑子。難不成,老外婆和賀蘭敏之不是那個什麼什麼的關系?還有,似乎享清福享慣了的老外婆,怎麼就忽然出動了起來,還說是每天都不會在家?

    聯想到如今赫然是老媽執政,李賢頓時用扇子敲了敲腦袋——恰原來,如今他的幫手正是老外婆了!他笑吟吟地沖燕三點了點頭,見老賊頭似乎准備腳底抹油開溜,他立刻開口叫住了人。俐落地跳下馬,他把人招上來,在那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隨即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囊很是順溜地滑入了燕三的手中。

    “放心,我可不會那麼小氣!”

    掂著那分量,燕三頓時笑容滿面地接下了任務。雖說榮國夫人不是小氣人,該給的毫不手軟,但他總是不願意面對那位目光犀利的老太太。雖說李賢同樣不是好對付的,但總比老太太好相處些。拐進某條小巷的時候,他冷不丁想起上次躲在老太太被窩裡過關的那回,立馬硬生生打了個寒噤。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太子惹出來的麻煩

    你知道麼,那位周國公嗣子賀蘭敏之又踩死了一個人

    “長安城被他糟蹋的大姑娘小媳婦足足有好幾十,咳!”

    “誰讓人家有個好姨娘,換作是別的,早該打發去嶺南蹲著了!”

    “還有哪家侍郎的千金倒了黴,聽說還珠胎暗結,嘿嘿!”

    要說這年頭沒有電視,沒有無線電,沒有報紙,於是,口耳相傳的流言便成了人們的最大娛樂。那一天發生在南市大街上的事,被無數人這麼一傳,立刻就變了味道。然而,上述這些亂七八糟的抱怨和幸災樂禍之後,便是那一頓鞭打豪奴最是精彩,甚至有好事的編成了說書在酒肆茶樓傳唱。

    尤其是賀蘭敏之咬牙切齒一頭昏倒那一場大家最喜歡聽,每逢說到了這一樁,上上下下喝彩聲不絕,更有人頻頻追問,那半道裡殺出的貴公子是誰。而這個時候,那說書人便會神祕兮兮地比劃手指頭。

    那天李賢雖然沒表露身份,但民眾的想像力是無窮的。這天底下有名頭的世家子弟雖然多,但能夠當街如此削落賀蘭敏之面子的卻不多見。更有人認出了張堅韋韜,於是,一個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然而,八卦新聞卻沒有到此為止,恰恰相反的是,在李賢的授意下,一向嘴巴最緊的沛王第下人,破天荒地向外頭神神祕祕地散佈了一個消息——他們家的主人這幾天正在折騰那位惹事生非的賀蘭公子。這麼一說,有心人自然是窮追猛打試圖追問出根底,但凡出門采買的王宅僕役,幾乎個個都會遭到人家的盤根問底。

    於是,賀蘭敏之被關小黑屋地事傳出去了;天天兩個健僕用凶犬追著賀蘭敏之跑圈的事情傳出去了;不完成訓練指標不給飯吃的消息同樣傳出去了……如此多的消息。如此多的奇聞,幾乎讓整個洛陽上下的百姓全都沉浸在這種津津樂道中,那死去的人早就被人丟到了腦後。

    事實就是這麼殘酷,這年頭權貴當街踩死人的事情一個月至少有幾起,根本沒什麼好稀奇的。與此相比,一位貴公子被當牛做馬似的操練,這才能激起人們最大限度地好奇心理。

    幾人歡喜幾人憂,在大多數人急切盼望著此事後續進展的同時,卻有人為此氣急敗壞。洛陽城某間不起眼的宅子中,主人便是大發雷霆把下人和部屬罵得狗血淋頭。可這種事罵也沒用。消停了之後,照舊是該拜會的拜會,該送禮的送禮。誰也沒想到,苦心謀劃的事會因為李賢勿巧不巧地橫插一檔子而變成這個模樣。

    就在這樣的氛圍下,幾乎沒人注意到,太子李弘到洛陽了。

    從小到大,李弘就是一個標准地模範太子。每天定時起床。讀書騎馬射箭,接待東宮屬官外加其它官員,不到子時基本上不會就寢。所以,他的所有舉止從來都是符合完美的太子行為規範。可這一次,他生平頭一回發了任性脾氣,愣是把鑾駕隨從全都扔在了後頭,只帶著十幾個率府親衛到了洛陽。

    東宮就是個微型朝廷班子,左春坊右春坊猶如中書門下省,率府三衛便猶如朝廷五府三衛。所以從戰鬥力來說,率府親衛的戰鬥力和親衛沒什麼兩樣。尤其是此番肩負保護微行太子的重任,一幫人更是警惕心十足,唯恐一個不好太子蹭了點皮。他們的腦袋莫名其妙就丟了。

    此時此刻,李弘便坐在酒肆中,饒有興致地聽著那說書人口若懸河地講著那一出《神祕公子當街怒打豪奴》的戲碼。到了最後人人叫好的時候,他也大喝了一聲精彩,隨著如雷掌聲自顧自地拍起了巴掌。幾個率府親衛從未見過這位溫文爾雅的太子如此做派,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把頭扭到了別處,全當沒聽見沒看見。

    一個童子上來討賞錢,李弘也不叫人,從袖子裡摸出一文新鑄地金錢。隨手便丟在了盤子裡,這一豪闊的舉動頓時引起了人們浮想聯翩。甚至有人偷偷摸摸上來,小心翼翼地詢問是否六公子云云。結果,哭笑不得的李弘異常乾脆地表示,自己在家中行五,對那位仗義豪俠的六公子分外仰慕,這才讓那些以為遇到了正主地好事者漸漸散去。

    “好一個六弟,惹事也惹得這麼痛快!”

    李弘強忍住自己拍桌子的沖動,好容易才把目光放在了窗外。他當然知道身為太子應該如何如何,但師傅嚴格的教導怎比得過李賢的挑唆,所以,這次他力排眾議帶著率府親衛先行,確實是看到了很多平常看不到的東西。

    此番移駕洛陽,不但因為父皇母后的喜好,還因為關中遭災,糧食很可能不夠吃。除此之外,他在長安還聽到了很多亂

    的傳聞,說是父皇再次將權柄交給了母后,照那些東來說,他這個太子如今已經能夠監國,為何父皇卻不是火速將他召來,而是讓母后執政?

    他想不明白,但是,對於那些苦口婆心勸說他或是暗示他的人,他都選擇了擱置和冷淡的態度,即便如此,心中地疙瘩還是越來越大。倘若不是李賢那一回對他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怕他早就上書提出自己的意見了。

    滿肚子疑惑的他出了酒肆,沒有帶著人直接去洛陽宮,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洛河畔地安康樓。由於胡天野的生意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火,原先那批熟手夥計已經被抽調去開了幾家新開的酒肆,這邊都是新手居多。眼見一群氣宇軒昂的漢子簇擁著遍身綾羅綢緞的李弘進門,幾個新夥計都知道這是豪客,趕緊迎了上來。然而,一聽李弘的要求,一幫人都傻眼了。

    這位主兒居然要點哈蜜兒跳舞?誰不知道哈蜜兒是沛王的人,現如今到這裡捧場的誰不是退而求其次,這位主兒怎麼口氣這麼大,不會是外藩親王世子之類不知規矩的人吧?

    於是,三個夥計留下兩個殷勤地把李弘往樓上引,剩下的一個則一溜煙地跑去通知掌櫃。東主胡天野現如今生意做大了,不可能天天在安康樓窩著,自是有其心腹掌櫃坐鎮。聞訊而來的掌櫃滿臉堆笑地進了那豪華包廂,一看到人便有些呆了。

    面熟,似乎以前見過,而且,怎麼和某人那麼像呢?記性一向不錯的掌櫃搜腸刮肚地皺眉苦思,最後蹬蹬蹬連退三步,雙腿一軟便跪倒了下去,那聲音更是有些發顫。

    “小人……小人……”

    —

    李弘這時才醒悟到人家是剛認出他,見這掌櫃仿佛話都說不利索了,不覺莞爾一笑:“我大約有兩年沒來了,你認不出來又有什麼奇怪的?對了,哈蜜兒呢?”

    倘若是別人請哈蜜兒,就是官職再高那掌櫃也有法子推託,可李弘卻不一樣。他火速在心裡計較了一下,趕緊陪笑道:“五公子,這哈蜜兒姑娘如今不住在這,既然您要看她跳舞,小的立刻就去安排,只是得勞煩五公子在這裡多等一陣子了。”

    旁邊的夥計見這掌櫃如此做派,一顆心都在那裡怦怦亂跳,再聽到一聲五公子,一群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名字,全都瞠目結舌呆立當場。接下來,整個安康樓上下都動作了起來,那掌櫃一面派人去通知胡天野,一面派人去請哈蜜兒,另外則是親自飛馬前去沛王第。

    “什麼,五哥回來了?”

    李賢喝進去的一口茶立馬噴了出來,那不可置信的樣子就別提了。他昨兒個才聽說太子車隊尚未到新安,慢悠悠剛過了陝州,現如今眼前這傢伙居然告訴他,李弘居然進城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來來回回踱了幾步,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李弘不像他向來乖戾任性慣了,怎麼會玩出這麼一招金蟬脫殼?

    來不及細思,他便叫上張堅韋韜盛允文火速趕往安康樓。到了地頭進了包廂,他便看到李弘笑呵呵地坐在那裡,而胡天野赫然陪侍在側,至於哈蜜兒手中則似乎多了一串臂釧,面上也是笑吟吟的,大約是李弘的見面禮。

    此時此刻,李弘還笑瞇瞇地招呼道:“六弟,你的腳還真是快!”

    李賢沒好氣地往李賢對面一坐,示意張堅韋韜在外頭看好門,又朝胡天野和哈蜜兒打了個手勢,前者立刻躬身退出,而哈蜜兒則是朝李賢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這才退了出去。直到一干率府親衛也退走,閑雜人等都沒了,李賢方才仰頭喝幹一杯酒,旋即惡狠狠地瞅著自己的哥哥。

    “你既然回來了,怎麼還在洛陽城裡四處晃悠?父皇怎麼說都是病了,母后如今也忙得不可開交,要是讓有心人認出你這個太子,那可如何是好?五哥,你玩微服好歹也得有個分寸才行,這洛陽城各方的眼線可是太多了。要是有人參你一本,這可是非同小可。”

    李弘一早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是忽然想到了之前李賢無意中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此時乍聽得這些,心中頓時有些發慌。他此番只是一味地想暫時脫離那種規行矩步的日子,卻忘了他這個太子有千千萬萬的人盯著。

    “那我現在就去洛陽宮……”

    “你帶著十幾個率府親衛這麼晃悠了一圈,該認出你的人早就認出來了!”李賢一把將李弘按了回去,站起身來四處一走,頓時有了主意。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危機轉嫁就是這麼簡單

    凡還有那麼一點英明的皇帝,一旦把政事交卸出去,當撒手掌櫃任事不管的。李治現如今年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更懷著超越乃父成為有史以來最賢明天子的遠大抱負,自然不可能因為區區風眩病就真的淡出朝政。

    於是,上官儀每天出入宮廷的時間漸漸長了,除了給皇帝談詩論文做些風雅勾當之外,便是事無巨細匯報朝廷政事,外加百官動向,如是等等。當然,為了表示君臣之間的相得,老上官幾乎天天都能從宮中帶些賞賜的東西回去,傳到外邊都是一段段佳話。

    然而,這一天應該上官儀入宮的時辰,老上官卻遲遲不見蹤影。於是,李治當即陰沉了臉,看誰都不順眼,連帶著貞觀殿上下的內侍宮人全都賠了十萬分小心,就連王福順說話也是細聲細氣。好容易安頓好了天子午睡,他擦了一把額頭油汗來到外邊吹風,結果便聽到了一條讓他大吃一驚的消息。

    “太子回來了,這是誰讓你胡說八道的?”

    他惡狠狠地盯著那個膽戰心驚的內侍,本能地把人歸到了嚼舌頭這一範圍。要知道,昨兒個傳來的消息還是太子車駕一行剛剛過了陝州,怎麼才一天工夫就到洛陽了?

    “小人,小人也是聽別人說的……”那內侍哭喪著臉,分外痛恨某個神神祕祕告訴他此事的人。見王福順臉色愈發不好,他正想出口補救,王福順忽然看見了不遠處匆匆而來的一個人影,趕緊丟下這內侍迎了上去。

    “阿蘿姑娘,您怎麼來了?”

    李賢雖說如今常常住在還未完工的沛王第。但阿蘿卻留在了莊敬殿。一來外頭畢竟不如宮裡消息靈通,二來,有阿蘿這麼一個人居中為他和武后牽線搭橋,自然比外人合適。此時,阿蘿臉色不太好看,把王福順拉到了一邊,把剛剛聽到的消息復述了一遍。

    “太子……太子殿下真的到……到洛陽了?”

    王福順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內侍一眼,心中暗自打起了小鼓。待聽說李弘還在外頭逛了一大圈,他更是感到不可思議——這回來了也就回來了。怎麼不直接回洛陽宮,反倒是在外頭閑逛,這要是別人參一個不遵孝道,豈不是麻煩大大?

    “沛王殿下已經趕過去了,太子大約再有一會兒就能來了,只要守好如今這一會兒,便是萬事大吉。”

    要是別人讓他幹這種事。王福順定然一口回絕,此時卻滿口答應了下來。他對沛王李賢有一種異乎尋常地信任,甚至可以說,他相信天底下就沒有那位主兒辦不到的事。於是,送走阿蘿,他回轉身便狠狠訓斥了那多嘴多舌的內侍一頓,又重新安排了一下天子周邊侍奉的人,然後自己親自在一邊蹲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治睡得相當好。那白日裡常常折騰得他頭痛萬分的風眩仿佛忽然失去了威力,一點都沒有出來攪局的意思。迷迷糊糊地守在一旁,王福順幾乎確定,自己能夠完美地完成這任務。到時候也能心安理得地從李賢那裡多借幾本書。

    然而,別人沒來,一個他沒有料想到的人卻來了。當他看到盛裝華服的武后笑吟吟走進門的時候,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只不過,想想這時間差不多就是往日武后來探望天子的時候,而身為母親地武后就算知道,也不至於把事情捅出來,他自然趕緊上去迎接。

    仿佛是夫妻之間的心靈感應,剛剛還在發出輕微鼾聲的李治猛地驚醒了過來,一睜眼看見武后正在和王福順說話。他便伸了個懶腰,順便打了個呵欠。結果,被驚動的人紛紛上前。武后甚至推開了想要幫忙的別人,親自為李治穿好了衣裳,這一體貼行為自然引得李治柔情蕩漾,夫妻之間那柔情蜜意讓旁邊的人通通低下頭去。

    皇帝皇后說話說得高興,旁邊的宮人內侍自是湊趣,先是恭維帝后恩愛,緊接著,也不知是誰把話題岔到了太子地身上,王福順正覺得這話題有些不妙,皇后身邊最為得寵的內侍王伏勝忽然插了一句話:“太子待陛下自然是孝順,小人還聽說,太子殿下心憂陛下病情,已經抵達洛陽了。”

    武后搶在李治之前滿臉詫異地問道:“你聽誰說的,我怎的不知?”

    王福順暗道不好,而王伏勝則仿佛自知失言,好半晌才慌慌張張跪倒在地:“小人也是聽別人說的。聽說今兒個早些時候,有人看到太子殿下帶著十幾個率府親衛從定鼎門進了洛陽,之後還有人在南市見到了殿下,之後……”

    李治終於忍不住了,猛地出口喝止道:“住口!”

    太子李弘撇下車駕緊趕慢趕地到了洛陽,雖說這枉顧安全讓他有些惱火,但料

    個率府親衛保護著,也不會出什麼大事。真正可氣很知道禮法規矩,一向都表現得孝順懂事的李弘,居然一回洛陽不知道回洛陽宮,竟是在城裡頭瞎逛!

    此時此刻,武后看向王伏勝的目光中已經多了幾分森然殺機。她今兒個看似一如既往地來陪李治說話解悶,但事實上,她早就從阿蘿那裡得知了李弘到了洛陽的消息。原本想借著自己鎮壓場面,讓李治晚一點得知這個消息,孰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竟是自己宮裡頭地內侍揭穿了這一條。

    皇帝發怒,皇后陰沉著一張臉,周圍的人就是笨蛋也知道這時候決不能再觸怒兩位至尊。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然沖進來一個內侍,緊接著道出了一番猶如天綸之音的話。

    “稟報陛下,太子殿下、沛王殿下和上官太傅來了!”

    李弘和李賢在一起,這是武后早就料到的。但是,這忽然多了一個老上官,便讓她有些愣了。就連剛剛還大光其火地李治也是呆了一呆,旋即木著一張臉吩咐道:“讓他們進來!”

    —

    很快,外頭便走進了三個人。武后站在李賢身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依次行禮的人——李賢照舊是笑得懶散;李弘則是有些緊張,叩拜的時候雙手甚至有些發僵;而上官儀的眼神閃爍,面色中的笑容仿佛有些生硬的成分,大約這三人並非湊巧來到此地,而是別有文章。想到這裡,她剛剛的那點擔心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看樣子,李賢大多數又在裡頭充當了什麼關鍵角色。

    剛剛參拜的位置是,李弘居首,李賢則是落後了上官儀半步,所以恰好那眼角餘光能夠看到老上官地表情。剛剛他帶著李弘直闖上官家的時候,上官儀那張莫名驚詫的臉他至今仍舊記得,而當李弘按照他說地話,滴水不漏地把自己的行蹤向上官儀解釋了一遍的時候,他很明顯地看到上官儀松了一口大氣。

    身為太子太傅,老上官就算有些事情再不敏銳,也知道太子回洛陽,不先去洛陽宮而四處亂跑的結果。究其根本,他這個太傅就有教導之過——這個時候,誰都不會管他之前是於志寧擔當太子太傅,他這個太子太傅不過是接任的,負全責很不公平。

    於是,面對李賢的巧舌如簧,他很快便加入了三人碰頭會議,最後將信將疑地跟著兩人去見了見某人,此番進宮便擔負起了最最重要的任務。

    雖說心中不太高興,但李治照舊是含笑點頭,一開口卻是沖著上官儀而去:“上官,你可是在貞觀殿外頭撞見了弘兒?這還真是巧。”

    “陛下,臣待在家裡,實在沒想到太子殿下會來。太子和沛王先到臣那裡問了陛下的病情,隨即兩位殿下和微臣又出外驗証了一些事,方才一起進宮,所以耽擱了這麼久。”

    這下子,李治終于被成功搞糊塗了。看看上官儀,又看看畢恭畢敬的李弘和做若無其事狀的李賢,於是,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什麼事要你們三人一塊驗証?”

    “回稟父皇,兒臣在長安聽說父皇又犯了病,心中時常憂慮。卻聽說民間有傳聞,用針灸奇朮能夠緩解此疾,更聽說有精通針灸的國手正住在洛陽,所以便想打探打探。”

    李弘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樣子很是穩重。當他說起最後確實尋訪到了人的時候,李治立刻露出了深深的喜色。不得不說,這風眩病雖然發作沒幾年,卻一次比一次都激烈,折騰得他幾乎都要發瘋了。病急亂投醫,他幾次想要下詔天下求醫,但終究還是覺得太招搖。

    因此聽說李弘今次急急忙忙趕來洛陽,是為了替自個尋訪大夫,還帶上了上官儀一起去拜訪,他自是心中觸動——孝道乃是天家最重視的一條,他終究是沒看錯太子。

    此時,武后便知道這場風波還沒開始就結束了,輕松之下不禁笑著問道:“既然如此,弘兒你還不如早些寫封信過來,讓洛陽縣派人去查訪豈不好?”

    “母后,五哥這不是謹慎麼?要不然他怎麼會拖上我和上官太傅?”雖說到手的功勞轉送了李弘,但李賢自忖隨便找點什麼就能補回來,因此並不懊惱,甚至樂呵呵的。雖說不知道是誰事先就捅出這個消息准備興風作浪,但他還是假作無心地道,“看父皇瞧見五哥一點都不意外,難不成五哥原准備的意外驚喜落空了?”

    此話一出,李治面色微變,武后則是曬然一笑。緊接著,兩位至尊四道炯炯目光,便落在了一邊拼命瑟縮身子的王伏勝身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逮著機會就要整人

    太子微服歸來的消息還未來得及傳開,就有兩個禦史迫了奏本,一則是稱太子撇開護衛儀仗先行,是把自己置於險境,又置護衛儀仗於不忠之地,中心意思不外乎是倆字——找死;第二則是批評太子在回到洛陽之後不先到洛陽宮請安,而是先在城裡頭逛了一圈,是為不孝。

    倘若沒有李賢舌粲蓮花似說動上官儀,又把自己委託賀蘭周尋找的名醫秦鳴鶴拿出來當作李弘的功績,那麼,興許李治一怒之下,李弘至少逃不脫一頓申斥。但是現在,代為執政的武后看到這奏摺之後,也不隱瞞,直接把兩份洋洋灑灑文采華麗的奏摺往袖子裡一塞,施施然來到貞觀殿,把奏摺直接交了,便坐在旁邊默不作聲。

    當照例前來陪皇帝說話解悶的上官儀來了之後,看到這奏摺自然大為憤怒。不說別的,太子回洛陽之後,陪著去找那位名醫秦鳴鶴的乃是他上官儀,如今卻有禦史上書彈劾,而憑借他對於文字的敏銳程度,甚至感到裡頭在影射他這個太傅失職。於是,繼皇帝皇后兩位至尊惱怒之後,上官儀這個宰相也開始火冒三丈。

    中樞強於地方,這是任何中央集權的朝廷的普遍現象。刺史在外頭乃是一方之主,到了中樞也就是個平平常常的四品官,所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就想往中書門下兩省鑽,而如今中書最重,中書省的那些定額位置早就被無數人盯上了。

    正因為如此,兩位至尊一位宰相對太子彈劾案的震怒直接導致了一大堆人倒楣——兩位倒楣的禦史就不提了,不管是他們自個沒事找事還是有人在背後攛掇,直接打發去了嶺南那地方數星星;與此同時。正愁找不到機會動手的武后便把矛頭指向了中書省一群成天和她作對地死硬派,大刀闊斧地直接黜落了十幾號人。

    此事有李治默許,上官儀又保持沉默不願說情,於是,心傷同類的人便漸漸多了,一個個前赴後繼地上書硬挺。然而,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帶著無限的哀怨和憤怒,好些官員在洛陽城外演繹出了十裡送行的場面。

    這年頭,嶺南瘴氣毒霧最最出名。一去那塊寶地,將來就算能回來,指不定也會落下一身毛病。

    朝中牛鬼蛇神大動,李賢卻巋然不動。事情都已經擺明瞭,他老媽捧著老爹給的尚方寶劍,唯一能夠對老爹施加強大影響的上官儀又裝聾作啞,這還能有其他結果麼?這年頭的人還真是認死理。抓著風就是雨,火坑是自己造的,同樣也是心甘情願跳的。

    “阿嚏!”

    正在那邊思量八月十五到了,是不是要做兩個月餅出來好好嘗嘗,他忽然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隨即似乎有心靈感應似的回頭一瞧。見是屈突申若一個人單獨笑吟吟地向這邊走來,他不禁有些奇怪,連忙站起身來。

    “六郎,外頭天翻地覆。你倒是躲在這裡逍遙!”屈突申若彈彈衣角,旋即在石凳上一坐,見上面擺著一具古琴,眉頭立時一挑。“咦,六郎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種風雅事了?”

    大姊頭這種程度地調笑自是破不了李賢如今的臉皮防禦度,因此,他反倒裝模作樣地在那琴弦上勾挑了兩下,很有幾分文人雅士的派頭。緊接著,他便笑嘻嘻地道:“這玩意就是讓我練十年,也未必能通得了曲調,這是今兒個有人送來的禮物。”

    “禮物,誰會不長眼睛送你古琴?”這下子屈突申若真正詫異了,“送你刀槍兵器。實在不行就是送書也行,既然送了古琴,何不送你一對白鶴?這樣一來。你這焚琴煮鶴也就全了!”

    李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待要反唇相譏的時候,他猛地生出了一個念頭,忽然笑嘻嘻地把那古琴向屈突申若推了過去,然後滿臉狡黠地道:“送禮的人說這是一具名琴,還說什麼可以比擬焦尾之類的,我自是不懂,就借花獻佛送給申若姐如何?”

    他平常只聽說屈突申若善於舞刀弄棒,詩詞歌賦文章似乎也不錯,就是沒聽說過這位大姊頭善於操琴。既然剛剛被笑話了一通,不找回場子怎麼行?

    果然,屈突申若一驚過後,立刻露出了一絲惱怒之色。文武兼備那只是說說而已,琴乃雅器,她固然是會彈,但沒有心境配合,終是彈不出什麼好曲調。左思右想,她終於有了主意,狠狠瞪了李賢一眼之後,遂將那古琴抱了起來。

    “既然你送給我,那東西就是我地了。前幾天嫣然正好提到,她那具珍藏多年的古琴忽然裂開了,正愁沒辦法彌補。既然你吹噓這是好東西,我就拿去送給她好了!”

    她也不管李賢僵硬的臉色,抱上琴便起身離開,走了幾步之後卻忽然停下,回頭露出了一個動人的

    “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告訴你。上回你英雄救美,得及謝你,所以約你重陽登高之日出遊!”

    見李賢張口要拒絕,她自是撲哧一笑,又加上了一句:“當然,人家不是約你花前月下,上回好歹也有我們大夥幫的忙,所以自是大家同去。你上回不是說什麼萬紅叢中一點綠麼,就好好當紅花中的綠葉吧!”

    對于大姊頭動不動就撩人心弦的做派,即使李賢早就習慣,此時也不禁感到萬分頭大。直到人走了,他方才回過了神,命人叫來了羅處機,細細問了這批禮物的情況。原來,這古琴只是此次眾多禮物中的一件,送禮地是某個商人,乃是通過胡天野輾轉找了上門,所有禮物的價值超過萬金,而所求的事情卻頗有古怪。

    竟是有個西域胡商通過胡天野,請求他幫忙撈一批貨出來!不過這一次和曹王明那次倒楣的請托不同,不是什麼兵器,而是一批來自西域地香料,讓他很是覺得奇怪。

    上回盛允文抓到的那兩個煽風點火的人,其中一個在証實確實什麼事都不知道之後,他就把人送去了洛陽縣,以當眾滋事的名義笞打了一頓板子就放了。至於另一個供出的某小酒肆,他則是借助了馮老沙那批人的力量,幾乎把整座酒肆翻了個底朝天,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他原本想讓馮子房找個名義發個海捕文書找一下酒肆中的那幫掌櫃夥計,卻讓羅處機勸住了。這位新到任的沛王府典簽給出的原因很簡單——要是馮子房這海捕文書一出,必定會引起人家的注意,到頭來,馮子房就徹徹底底歸入沛王黨了。

    要知道,李賢雖說交遊廣闊,但在平常人看來卻是一個私人也無。興許駱賓王王勃以及新加入地盧照鄰算是私人,但就李賢把人扔在於志寧那邊這種舉動,足以迷惑不少人的目光。沒有幾個人想到,王漢超和韓全這兩個真正的釘子早就已經插入中樞了。

    —

    想不出地問題就暫時擱在那裡,或是由專業人士去動腦筋,這便是李賢的處事哲學。於是,把這次送禮的事情完全扔給了羅處機,他便悠然自得地前去查看賀蘭敏之的狀況。要說這小子的運氣還真是不錯,要不是李弘突然蹦出來給了別人一個絕佳的藉口,這次的風波,便應該從這小子身上開始。這不,他手頭還有一份殿中侍御史韓全轉來的彈劾呢!

    雖說每天早起都用單筒望遠鏡登高觀看訓練場的境況,但是,身臨其境的感覺還是大有不同。望著那兩只跟在賀蘭敏之屁股後頭嗷嗷直叫的惡狗,以及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賀蘭敏之,李賢的臉上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賀蘭敏之卻沒有看見李賢,從來沒有嘗到過飢餓滋味的他昨兒個餓了整整一天,那種前胸貼後背的感覺讓他幾乎發瘋。更令他絕望的是,無論李賢還是賀蘭煙,抑或是最寵溺他的老外婆,完全沒有一個人露面,他連這種日子什麼時候到頭都不知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只餓狗停了下來,賀蘭敏之終於雙腿一軟,忍不住跪倒在地,旋即大口大口地吸起了氣,嗓子火燒火燎,仿佛有一團火在胸中燃燒似的。然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了那兩個僕人的聲音。

    “參見殿下!”

    他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扭頭往後望去,見確實是李賢,頓時掙紮地爬了起來。如果目光能夠殺人,他眼下肯定已經將李賢殺了千次萬次。

    對於這種反應,李賢自然毫不意外。他從來就沒打算將這小子培養成什麼大器,有些東西可以訓練,但是器量個性之類的東西,是絕對沒可能重塑的。當然,他更不打算把這小子留在洛陽長安這種地方禍害女性,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訓練出個人樣,然後遠遠打發出去,最好一輩子不要相見。

    “你不用瞪著我,要不是看在已故的姨娘和煙兒份上,我才懶得管你!”

    李賢隨手把衣袖中那份謄寫的奏摺丟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地道:“自己好好看看,你在上頭是個什麼貨色。父皇就算記情分,也不見得能夠一直容忍你下去。至於母后和外婆,誰會讓一個害群之馬成天敗壞名聲?還是說你就樂意當一個廢物?”

    賀蘭敏之死死盯著李賢,最後方才不情願地翻開了那奏摺,一目十行看完便低吼一聲,撕了個粉碎。看著滿天碎紙,他狠狠一拳擂在地上,面上露出了無比的猙獰之色。

    那個禦史竟然以他一介白身侮辱司封主事裴炎為由,要奪他的爵位,甚至於直指他胡作妄為民憤極大,至少該當長流嶺南!
第三百一十八章 “命中註定”的相遇

    一個微不足道的內侍被杖斃而死,這在宮中自不是什麼是,死的曾經是武后身邊心腹的王伏勝,對此深感興趣的人就多了。要知道,王伏勝自打武后還是昭儀的時候就跟著武后,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武后對下人並不苛刻,這王伏勝怎麼說死就死了?

    有疑問的多半是宮裡人,外頭的大臣就算再有閑,也不會管一個閹人的死活。至於李弘和李賢兄弟私底下說起此事的時候,前者卻對這王伏勝咬牙切齒。

    正如李賢所想的那樣,李弘這人屬於算盤珠子撥一撥動一動那種類型,若沒有人攛掇,絕對想不到撇下護衛儀仗微服進洛陽這種勾當。李治和武后一時氣怒,杖斃了多嘴多舌的王伏勝,李弘回頭就把自己東宮的某個內侍送給了李賢。

    太子如今要仁孝,大棍子把人打死雖然爽快,卻不是李弘該做的事情。而李賢把人接手過來之後,當即便轉手交給盛允文處置。原以為三木之下必無勇夫,但直到現在都一點消息沒有,他不禁後悔沒有把王伏勝一起保下來,也好拷問出個子丑寅卯來。

    武后執政,水漲船高的自是有一批人,首先就是那些正在編撰書的文學臣子最最高興,其次就是郭行真了。他這個東岳先生不好好主持泰山東嶽觀,整天在皇帝皇后跟前亂轉,和文武百官交接密切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自打武后執政。他的腰板就更加硬了。

    數月前那莫名其妙的殺人案雖說險些讓他吃掛落。但如今想起來,他卻覺得心中樂顛顛地。同是道士,但是。袁天罡這個活神仙自是比他這個修為不足地強些,所以,當初聽說自己有性命之憂,他幾乎是茶飯不思,好容易上了李賢這個貴人的船方才篤定了些。

    在他看來,先前那一起肯定就是他所謂的劫難。既然過了這一關,將來就是一馬平川,肯定都是好日子!

    所以,這一天武后將他召入宮中,命其為太平公主祈福,他是二話沒說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於是,大儀殿一連三天都在那裡做法事,在無數人地敬仰目光中。郭行真大大展示了自己仙風道骨的一面,間接導致大儀殿中一半信佛的宮人內侍全都改信了道教。

    然而,法事做到第三天,該當春風得意的郭行真卻忽然之間變得心事重重。非但在那裡禱祝的時候漫不經心,主持儀式的神仙派頭也陡降三分。讓旁觀者好不奇怪。好在武后舉辦祈福原本就是為了讓寶貝女兒能夠安心些,自己則根本無暇分身前來,自是沒看到郭行真前後判若兩人地舉動。

    武后幾個兒子中,幼子李旭輪(就是李旦)如今尚不滿兩歲,自然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李弘李賢對於僧道並不感冒;惟有李顯是最最好熱鬧的,因此連著三天都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美其名曰照顧妹妹,所以郭行真的古怪他全都看在心裡。

    這祈福一結束,他就一溜煙來到了李賢那裡,添油加醋地把前前後後的事說了,臨到末尾便在那裡拍桌子道:“母后如此看重郭行真,又是給太平祈福這樣的大事,他馬馬虎虎像什麼樣子!啊,對了,我讓人偷偷跟著這傢伙出宮,發現他行蹤鬼鬼樂樂的。”

    郭行真?李賢眉頭一皺,旋即想起了這位最近人氣很高的道士。自從見過袁天罡之後,他便不再以為一切僧道都是神棍,這年頭,若是沒有真才實學,王公權貴又不是傻瓜,會呆呆地一直被騙下去?至於郭行真提出地要求,他更是沒少幫過忙。

    可現在,李顯居然說這傢伙形跡鬼樂!

    雖說對于李顯的判斷仍有懷疑,但他還是拍了拍李顯的肩膀表示鼓勵,隨即便把目前正閑著無聊的李家二虎李敬猷和李敬真介紹給了他,暗示這周王府侍讀地空額如今還空著。

    李顯的身子板盡管不太好,但對于習武卻有一種變態地狂熱,唯一可惜的是悟性實在糟糕,到如今為止也就一同齡人中的三流水準,一聽說是李績的孫子李敬業的弟弟,一溜煙就跑去李宅要人了。

    李賢原本准備去找郭行真好好聊聊,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自己吃飽了撐著——就因為李顯一句話,他跑去質問人家在祈福的時候幹嗎不全力以赴,然後出宮的時候還鬼鬼樂樂的?要知道,老郭原本就擔負著政治客的角色,是他老媽的心腹,做事情小心翼翼也份屬應當,除非這傢伙准備再一次重蹈先前的覆轍。

    因此,他很快把這事情拋在了腦後,准備去和相關部門商討一下那批香料的事。他通過明暗兩部分管道查來查去,最後確定

    是一批西域特產香料,絕對沒有夾帶什麼了不得的東在胡天野和收人家錢財手軟的面子上,不得不跑上這麼一遭。

    而對於這種錢財上的勾當,跟在後頭充當跟班的就換成了屈突仲翔和周曉。這兩個當年的狐朋狗友一搭一檔,開辦了整個洛陽城最大的兵器定制鋪子,專為達官貴人和想要學武的世家子弟定制兵器,號稱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出來的,也不知賣了多少奇形怪狀的東西,錢賺得盆滿缽滿,甚至雄心勃勃地准備開全國連鎖店。

    要不是幕後大股東李賢敲醒了他們,言道頭頂上還有一條鐵器專賣,只怕他們倆的黃粱美夢還會繼續做下去。所以,這時候跟著李賢出來,他們倆還在背後嘀咕,仿佛抱怨浪費了賺錢的時間。到了最後,李賢終於忍不住回頭喝了一句。

    —

    “這可是正宗西域運來的一百車香料,你們別忘了,如今洛陽一天要開幾場賽香會,這香料的行情如何!就知道你們的兵器是錢,當軍火販子一個不好可是要殺頭的,這香料豈不是一樁好生意?”

    李賢昨兒個惡補了一番香料知識,見後頭兩個人傻頭傻腦地看著他,不覺沒好氣地瞪了他們一眼,旋即一搖扇子侃侃而談道:“紫藤香、欖香、蘇合香、安息香、爪哇香、乳香、沉香、青木香、廣香、丁香、苿莉香、玫瑰香、龍涎香……其中那些極品香料甚至價比黃金,你們說被扣的那一百車香料該值多少錢?”

    果然,屈突仲翔和周曉聞言對視一眼,同時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屈突仲翔更是趕緊陪笑道:“六郎,這種事情自然是你在行,我們都聽你的!”

    南市面積超過兩個坊,內中既有通濟渠,又有溝渠直通洛水,市內清渠行船,榆柳交蔭,經營的商品類別超過上百種,店鋪三千餘家。店鋪分小中大三種,進深一律是三米,但店面的寬度則是根據小中大,四米六米十米不等。市內胡商眾多,尤其是經營香料的胡商,更是常常一擲千金豪富已極。

    而拐彎抹角找上胡天野,前來通李賢門路的,則是市內一家新開香料鋪子的胡商,漢名叫做薛仁義——聽到這名字,李賢首先想到薛仁貴,然後便想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薛懷義和尚。這年頭的達官貴人鄙視商賈,唯有李賢向來不以為然,就比如今天他明明可以隨便派個人來,卻自個帶著兩個正宗的貴冑子弟親自來了。

    管理南市的幾個吏員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招來這麼幾個煞星,雞飛狗跳了一陣之後,主事立刻大筆一揮歸還了所有被扣的香料。然而,李賢卻沒有善罷甘休,而是笑瞇瞇地和那主事來了一次單獨會面,到了最後,被李賢擠兌得幾乎無路可逃的主事終於道出了其中原委。

    這主事原本是出自高家旁系的人,所以出於家中嫡系某位公子的請托,又忖度這胡商事是新來的沒什麼靠山,誰知一腳踢在了最硬的鐵板上。

    李賢對于劃分高門大姓的標准並不算熟悉,想了老半天,他忽然記起氏族志的編撰者,某個大名鼎鼎的人物,立刻開口問道:“高家,可是已故申國公高士廉高家?”

    看到那主事把頭點得猶如小雞啄米似的,李賢不覺心裡犯了嘀咕。長孫家死的死,貶的貶,剩下長孫延這麼一根獨苗,可是,長孫無忌的娘舅高士廉高家,卻似乎只是稍稍受了點觸動,並沒有牽連多少。他甚至不無惡意地揣測,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是否高家主使。

    就在他整個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卻是某個吏員在那裡大聲嚷嚷道:“大人,大人,高三少來了!”

    一聲高三少引起了李賢的注意,跟在那主事之後一出門,他便發現屈突仲翔和周曉不知道跑那裡去了,正詫異的時候,便只見幾個隨從簇擁著一個沉著穩重,大約二十出頭的青年進了門。兩邊一對眼,就只見對方就忽然扇子一合,目光炯炯地打量著他。

    “在下高政,請問尊駕是……”

    那主事唯恐高政不瞭解情況說出什麼有的沒的,趕緊跨上一步去,滿臉堆笑地介紹道:“大表叔,這位是六公子,是專程為了薛仁義的事情來的。”

    李賢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那張臉,見那臉色由震怒、驚訝轉為了不可思議和狂喜,頓時奇怪了起來。看到他覺著吃驚是正常的,可是,他這個程咬金忽然半路殺出來,至於讓這位如此高興麼?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主動送上門來的人才

    李賢的記性不可謂不好,成天四處瞎逛,那些權貴大臣都熟,包括人家家裡的兒子女兒也不例外。然而,某些不受他老媽待見的人卻是例外,至少,他不可能頂風作浪,為了結識幾個人而去觸老媽的黴頭。高家和長孫家的親戚關系太近,又不像長孫延那樣有別的用處,對于高家究竟有些什麼人,他自然是十萬分不熟。

    此時此刻,面對高政喜形於色的模樣,他愈發覺得這事情古怪,正想開口相問的時候,卻只見對方倏然踏前三步,旋即竟是一揖到地。

    “我對六公子仰慕已久,誰知今日竟會在此地得見,實在是幸會幸會!”那高政沒等李賢反應過來,便朝身後的隨從叱喝了一聲,隨著閑雜人等退去,他便滿臉笑容地道,“六公子那些猶如神來之筆的主意,我不知研習過多少次,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瞞六公子說,若不是借助你的聲名,怎麼也不可能有我的今日!”

    這話怎麼這麼古怪,似乎他李賢今兒個還是第一次和這傢伙見面吧?

    倘若說一開始李賢對高政的第一印象是穩重冷靜,那麼現如今他這評價便完全更改了過來——除了狂熱兩個字,沒有其他形容詞適合這傢伙了。當下他竭力定了定神,便慢悠悠地開口問道:“高三公子這最後一句話卻是奇了,我的聲名和你又有何干?”

    他這話可謂是帶著幾分責難的味道,但高政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吟吟地說開了。他固然是說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李賢卻聽得涼氣大冒。

    要知道。李賢現如今生意固然做得不錯,產業身家也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但從根本來說。他只是負責提供創意,真正負責操作的是賀蘭周,他完全是一個撒手掌櫃。誰曾想到,眼前這高政卻迷上了他地發家史,不知怎麼耍嘴皮子說動了其父高真行,竟是由得這麼個貴冑公子暫時接管高家在南市地產業。短短一年下來。高政就去掉了暫代兩個字。

    官商勾結、政府訂單、兼併、打壓……種種伎倆從這麼個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輕人口中吐出來,李賢竟是忍不住心裡打鼓。最最古怪的是,高政那對數字地極端敏感狂熱下,流露出的那一絲掩不住的冷靜。

    此時此刻,李賢方才再一次仔仔細細打量面前的這位仁兄。只見高政頭頂進賢冠,身穿一襲寶藍色的瑞錦紋對襟長袍,腳蹬鞣皮靴子,整個人顯得精神俐落。卻沒有刻意張揚的感覺。然而,那雙時而狂熱時而冷靜地眼睛卻讓此人和大多數貴冑公子哥區分了開來,至少,李賢在這大唐這麼多年。就不曾看到有誰擁有這兩種完全相反的特質。

    然而,最讓他難以招架的是。對方仿佛真的把他當成了商業天才,一個個問題連珠炮似的冒出來,不少甚至稀奇古怪,好容易抵擋了幾招之後,他終於失卻了繼續下去的氣力,趕緊使了一招太極推手,提起了薛仁義的香料之事,本意也是想看看人家的表現。

    高政先是一皺眉頭,略一思忖卻微微笑道:“既然是六公子出面,那薛仁義我就放過他好了!我朝用香料倍于隋時,有從海路運來地,還有經西域安西四鎮運來的。不瞞六公子說,自打貞觀的時候起,這市面上的香料,約莫有五成出自我高家門下。這薛仁義初來乍到自以為錢可通神,我不過是給他一個教訓。其實,就算他得回了香料,這鋪子也未必開得長久。”

    “行有行規,家有家規,用香料地大多不是尋常百姓,而是富貴人家。富貴人家的主人不會自己出來采買,都是管事代辦,甚至有些大家大宅,幾代人都在固定地香料鋪采買。不說其他,光是我家掌握的數百條調香祕方,就足可讓人不會換地方。”

    這話說得自信滿滿,卻又讓人不覺得反感。而初次見面就如此交淺言深,更是讓李賢覺著訝異。如果說他先前還對這高士廉的孫子有些提防,那麼,現在他更多的就是興趣。對方話頭打住,這便輪到他開始發問了。

    於是,天南地北的胡扯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李賢覺得高政人聰明不拘泥,最難得的是,這麼一個對金錢敏感的傢伙,居然對于經史都能夠倒背如流,古今中外的史實信口拈來,以這麼點年紀來看,絕對是難得一見的人物。

    他們倆在裡邊聊得高興,外頭的人就高興不起來了。這秋天吹吹涼風固然不打緊,但心裡揣著

    外頭苦等吹風,滋味自是更不好受。

    尤其是屈突仲翔和周曉剛剛因為好奇,大衣裳丟在裡頭的房間中,好奇地跟著去瞅了瞅扣押的那百車香料。現如今只能在外頭等著,涼風吹得身上冰冷不說,更把他們身上的香氣帶往各方,還得承受滿大街大姑娘小媳婦含情脈脈的目光,自是猶如冰火兩重天似的。

    用拳頭逼問出了裡頭那個人的名姓,屈突仲翔自是在心裡把高政罵了千遍萬遍,而周曉在那裡冥思苦想了一陣子,忽然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定是那個高家三少!”

    高家三少是誰?屈突仲翔頓時陷入了茫然,他認識的都是些紈絝,雖說後來在推銷兵器的時候搭上了不少大臣,但是像高家這樣的文官世家,他自然很不熟悉。

    而周曉身為臨川長公主和周道務的兒子,在這方面的情報能力自然是一等一的,當下就把高政三歲認字五歲讀經史七歲賦詩之類光輝事跡說了,末了見屈突仲翔滿臉不屑,便強調指出,自高政接手高家明裡暗裡的生意之後,這些產業的收益無不增長了一倍。

    這時候,屈突仲翔方才兩眼放光——之所以跟著李賢混,是因為覺著跟隨這位沛王有“錢途”,能夠脫去紈絝的帽子風風光光。現如今聽說還有這麼一位財神爺,他的興趣自是別提有多高了。

    —

    當高政和李賢一席長談完畢,李賢把高政親自送出門。而兩人一出現在眾人面前,便引來了齊刷刷的注目禮,其中,屈突仲翔的目光最是灼熱。李賢早知其秉性,此時便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這邊人一走,那邊屈突仲翔便蹦了過來。

    “六郎,剛才阿曉說那傢伙是高家的財神爺,真的假的?”

    此時,根本不用李賢回答,便有一個小吏上前插嘴道:“當然是真的,只不過這高三少低調得很,並不經常出面,這年頭,到底是諱言商事,說出去不體面的。不說別的,南市三千多鋪子裡頭,高家原先有百多個,而且大多是賣香料的,一年又吃下了各行百多個鋪子,可不都是高三少主事之後的事?”

    他這話音剛落,旁邊的幾個小吏就都上來七嘴八舌地說了,直到主事把人統統趕了開,這才安靜了少許。而李賢卻在思考剛剛高政仿佛無意間露出的一絲口風。

    “這年頭,僕大欺主的事情到處都有,不管是早就敗落的門庭,還是如今依舊風光顯赫的門庭,總有那麼些人,打著大義的旗號做那麼些齷齪的事情,著實讓人厭煩啊!”

    這些日子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弄得一向很有平常心的李賢頗有些疑神疑鬼的勢頭,所以在乍一看到高政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事情是否和高家有關。雖說高政這話說得模棱兩可,但他還是在心裡頭把一句話掰碎了思量。

    與此同時,沒了賀蘭敏之這個累贅的榮國夫人仿佛忽然煥發了青春,那座昔日大隋第一臣楊素的宅邸中幾乎是夜夜笙歌曼舞,宴會無數,來的都是一些朝廷官員的家眷——這其中,出自中小家族的女眷占了多數。而頂著弘農楊氏以及第一誥命雙重身份,榮國夫人楊氏充分發揮了其長袖善舞的特徵,把工作一直做到了人家家裡。

    總而言之,大多數人都是來的時候心懷忐忑,走的時候興高采烈,回頭自不會忘了吹枕頭風。

    與此同時,李弘“親自”找來的名醫秦鳴鶴,也正式開始了其禦醫生涯,每日在太子的陪同下出入貞觀殿為李治針灸。而武后的執政道路,在先頭的大刀闊斧整頓下,仿佛變成了坦蕩的通途。

    在內外一片安靜,天下一片太平的情況下,制科悄無聲息地臨近,就連早早住滿了洛陽大小客棧的士子,仿佛也一下子都壓低了聲音,變得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就在九月九日重陽節前三天,李績的嫡長孫李敬業的二十歲生日,也悄無聲息地到了。

    二十歲及冠加元服,此乃一個男子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日子。所以,當李家的帖子一下子灑滿了全城權貴宅邸的時候,仿佛是一下子迸發似的,整個洛陽城猛地熱鬧了起來。當內廷頒文,聲稱皇帝皇后將親臨觀瞻之後,氣氛更是推向了更高點。

    更多人關心的是,作為英國公嗣子,李敬業一入仕,將會是幾品的官?
第三百二十章 冠禮前夜的偷雞摸狗

    李敬業的冠禮作為李家的頭等大事,從幾個月前就開始為正賓的自然是於志寧,一來老於德高望重學問精深,二來則是因為李家即將和於家結親,所以所謂的冠禮前三日蔔決定正賓,其實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

    至於那位贊者,則是理所當然地被盧國公程處默搶了過去。照他的話說,哪怕是因為兒子程伯虎和李敬業的關系,他這個贊者也當定了。至於那在旁邊負責捧著放有袞冕,遠遊冠,布冠托盤的三個人,自然是程伯虎、薛丁山和屈突仲翔。

    平素最最好動的這三個人為此排練數日,到最後全都喊著吃不消,甚至連平日最怕的讀書仿佛也成了輕松差事。這冠禮乃是男子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一道儀式,整個儀式都需要穿著繁復的禮服,從齋戒到最終加冠至少得好幾天。一想到日後自己都要來上這麼一遭,三人自然全都是面如土色。

    而平日最是幸災樂禍的李賢,這時候也沒了嘲笑他們的興致——李敬業作為李家如今的嫡長孫,這冠禮當然是一等一的復雜;然而,他這個皇子將來加冠的時候儀式更復雜,一想到要猶如木頭人似的由人擺布幾天,他就感到頭皮發麻。不說別的,單單在李宅參觀了兩次彩排,他就充分領教了傳統儀式的冗長可怕。

    他雖說只是個閑散觀禮的角色,但是,作為李敬業的頭號好友,又是當朝親王。在觀禮臺上的位置自是處於前列。在李績地要求。老爹老媽地批准之後,他百般無奈地在冠禮前七天就在李宅住下了,端的是練了一回正坐的本領。好在下午沒事地時候李績常常會拉上他去打上一場。這才沒讓兩條腿廢掉。

    住在人家家裡,自然別奢望能有人暖床陪寢——當然,就算李績安排,他也不敢接受就是了。忍耐了六天六夜的寂寞,這天晚上他正愁眉苦臉地舉著一杯葡萄酒發呆,卻只聽外頭一陣翕翕索索的響聲。正奇怪的時候,卻只見窗門忽地被人推開,一條人影迅疾無倫地竄了進來。

    不會吧,這堂堂司空李績宅邸,居然會進了飛賊?

    他抄著那個沉甸甸的銅質酒盞剛准備劈手砸去,卻看清了那個穿窗而入的人影,頓時呆了一呆,旋即沒好氣地斥道:“敬業。你怎麼回事,好好地大門不走,走窗子幹嗎?”

    “噓,我這不是在沐浴齋戒不能出門麼?”

    李敬業一屁股在那張躺椅上坐了下來。隨即便開始揉胳膊揉腿,最後無可奈何地道:“老爺子還是慣你。居然屋子裡椅子躺椅什麼都有,我那裡就只能席地而坐,連躺著都會有人說什麼不恭敬,也不看我累了一整天了!他娘的,我乾脆用迷香把那幾個僕人放翻了,否則現在都出不來!”

    “一個冠禮就讓你這樣,我母后隔兩三年就要先蠶,豈不是更受不了?”

    一想到武后精力充沛的樣子,李賢就覺得這位老媽著實是了不得。皇后先蠶之禮,作為天下婦女勸蠶的榜樣,提前五天就要齋戒,提前三日要預設先蠶壇,林林總總要忙上大半個月,還得頂著那套可怕的行頭。就這樣繁瑣的勾當,他老媽居然先後來了三次。

    “那是皇后,我可受不了!”李敬業本能地伸手去奪李賢的酒,被白了一眼之後方才訕訕地作罷,索性雙手枕頭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咳,原先想著成年好,如今看來,還是當個童子痛快。對了,老爺子橫豎不肯說,你知道我究竟要授什麼官?”

    按照李賢的設想,自然更希望在沛王府裡頭給李敬業設置一個官職,但事實上,他這個親王自己都沒事幹,要是再把李敬業弄進來,自是白白耽誤人家前程,而且浪費人力資源。

    “你自己不願意學文考進士,這正七品上地官誰知道你能補中哪一個?”這件事李賢自個也不知道,自然不好打什麼保票,從中樞想到地方,他最終也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來,最後沒好氣地揮揮手道,“就算看師傅他老人家的面子,總不會讓你去打雜,你就放心好了!”

    “你這不是廢話麼?”

    李敬業狠狠一瞪眼睛,旋即唉聲嘆氣了一陣。要知道,冠禮之後緊跟著就是婚禮,從此之後,他就正式脫離了黃金單身漢的行列,再要尋花問柳,只怕是得被李績嘮叨死。雖說對於志寧的孫女並不是不滿意,但他天生不喜管束,免不了又是心中一陣鬱悶。

    李賢看著李敬業在那裡長籲短嘆,不禁暗自好笑,正准備關照幾句地時候,剛剛已經被李敬業關上的窗戶忽然又被人推開了,旋即一連跳進了三個人影。面對這種情景,即使他

    乎,嘴角也忍不住抽動了幾下。好嘛,這年頭真是地大門不走,非得從窗戶進來。

    程伯虎一落地就看到了躺椅上的李敬業,頓時三兩步上前在他頭上重重一拍,看看周圍再沒有其他坐具,他頓時不管不顧地往地上一坐,這才粗聲粗氣地說:“你們兩個倒是會享福,他娘的,真是被人折騰死了!一想到過個一年半載我也要來上這麼一回,我就滿心慌張!”

    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對視一眼,同時嘆了一口氣。雖說還早,但他們遲早是有這麼一天的,即便按照品官的級別,這冠禮有簡單有復雜,但估計也簡單不到哪裡去。於是,這屋子裡的五個人竟是異口同聲嘆息了一聲。

    正當一群人唉聲嘆氣的時候,外頭忽然毫無預兆地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此時,別說是李賢嚇了一跳,那偷偷摸摸溜出來的四個人更是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紛紛察看哪裡有地方可躲。這年頭的榻底下絕對沒辦法躲人,因此找來找去,程伯虎竄到了廊柱的陰影后頭,李敬業屈突仲翔和薛丁山則躲到了帷幕之後。

    此時,李賢方才整整衣冠前去開門。這時候來找他的人有限,不管是誰,都不可能發現不了屋子裡的四個大活人,所以說,這四個傢伙躲了也是白躲。然而,這兩扇大門一拉開,他頓時愣了,外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師傅,當朝司空英國公李績。

    —

    李績仿佛沒看見廊柱後頭多出的那一坨陰影,還有忽然膨脹出來的帷幕,只是平平淡淡地說道:“跟我來,我有事情和你說。”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在李績凝重的目光下,李賢還是跟著走了。而他前腳剛走,四個人後腳便竄了出來,面面相覷了一會,程伯虎便不解地朝李敬業問道:“英國公這時候叫走六郎做什麼?”

    對於這種問題,李敬業當然不知道。當下唯恐天下不亂的屈突仲翔便建議跟去瞧瞧,李敬業雖說覺得不妥,但終究拗不過其他人的好奇,遂帶著他們悄悄跟了上去。

    “涼州老蘇剛剛有信過來,說是吐穀渾的情況很不妙,弘化公主甚至傳信說,倘若大唐再不出兵相助,只怕她只能帶著吐谷渾王奔大唐逃生了。”

    李賢不料李績忽然說起這個,眉頭登時一皺。他原本以為,把那個野心勃勃的欽陵扣留在大唐和各級官府扯皮,就能夠延緩吐蕃的進兵過程,如今看來,他著實是有些想當然了。然而,他才剛剛想到這個,旁邊的李績便又補充了一段話。

    “對了,老蘇在那裡重新遇上了裴行儉,他在西域歷練這麼些年,很有長進,所以老蘇免不了又教了他幾招。”說這話的時候,李績捋著鬍子,似乎很為蘇定方和弟子重續舊緣而感到高興,忽然又瞥了若有所思的李賢一眼。雖說是皇子,但他這個徒弟同樣也不錯,除了人懶散了一點,鬼主意太多了一點。

    “你最近似乎很忙?”

    沒頭沒腦聽到這麼一句,李賢心中立刻生出了一絲警惕,抬眼一看,卻見李績滿臉輕松之色,不像是有什麼興師問罪或是警告的意思,頓時松了一口氣。然而,他這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老狐狸仿佛存心玩蹦極的遊戲似的,冷不丁冒出了一句駭人的話。

    “最近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你是不是懷疑有人在背後搗鬼?”

    這下子李賢登時有些為難,說不是吧,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擺著是不信任李績;可要是說是,要是老狐狸張口問他懷疑誰,他該怎麼辦?事實上,他到現在還猶如睜眼瞎似的,上官儀劉祥道雖說做人不地道,但這事情要說是這兩位策劃,就是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眼睛往上看固然沒錯,但有的時候,也別忘了往下看往外看。這天底下有能耐的人,不見得就是朝堂上那幾個!”

    李績笑吟吟地撂下一句話,忽然回頭喝道:“你們四個,給我出來!”

    李賢這才愕然回頭,不一會兒,見四個人慢慢吞吞地露出了身形,不禁為之氣結。就他們那點本事,居然還想跟蹤李績?果不其然,李績大步上前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四人只能灰溜溜地溜之大吉。

    一眨眼的功夫,李績忽然回轉了來,二話不說地往李賢手中塞了某樣東西,旋即揚長而去,而莫名其妙的李賢直到房間中方才看清了那是什麼。

    那是一卷卷軸,上頭既不是兵法也不是什麼古書,而是李績人生幾十載的心得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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