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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二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間正道是滄桑

「怎麼辦?」幾乎與此同時,河陽公主府內,一身綠色綢衫的太子問道。

「加緊拉攏卓太監,封鎖慈寧宮、瑾瑜宮、如蘭宮。」對面侃侃而談的是一個面容消瘦,眼窩深陷的中年男子。若是秦雷見了他,一定會驚掉下巴,大叫道:你不是傻了嗎?

不錯,這位就是秦霖口中那頭簪紅花,招搖過市的文侍郎文銘義,只見他雖然形容憔悴了許多,但雙目炯炯有神,出言狠厲果決,哪有半點癲狂之相。

聽了他的話,太子的手一哆嗦,喃喃道:「那不是謀反嗎?」

榻上慵懶臥著的河陽公主悠悠道:「難道二哥把那道士送進宮裡,還存了什麼善心不成?」這位公主年少成婚,青年喪夫,如今正是花信之年,嬌艷怒放的好時候,卻難得澆灌,是以眉宇間頗有些幽怨之氣。

秦霆聞言歎氣道:「那不同,本宮本來準備徐徐圖之的,」說著面上顯出一絲狠厲,冷聲道:「誰知那秦雷狂妄不悖,仗著父皇和祖母的寵溺,居然敢在我秦氏上萬宗親面前折辱於我!這讓本宮如何自處?天下誰還認我這個儲君?」

一攥拳,嘴角抿出條冰冷的弧線,恨聲道:「與其等著將來被我那好五弟攆下台去,還不如先下手為強呢。」與其說這是他的戰鬥檄文,還不如說是他心虛的自白。

文銘義呵呵笑道:「太子爺仁厚,微臣當然知道您是被逼無奈的,但不瞭解內情的可不知道,若是不把這些人的嘴巴堵嚴實了,傳出去可有損您的聖名啊。」

太子皺眉道:「沈家怎麼處置?這一家在御林軍和鐵甲軍裡的影響都不小,貿然動手地話,會引起反彈的。」

文銘義點頭道:「這家子著實討厭。留著卻是個禍患,又不好明著動手,畢竟咱們還藉著陛下的名義行事,有些放不開手腳。」

臥在榻上的河陽公主吃吃笑道:「你們真傻,用父皇的語氣寫一道詔書。不讓我那五弟進京不就行了嗎?」伸出青蔥般地手指,將如瀑般的秀髮隨意一攏,嬌聲道:「老五不在京裡,沈家還能怎麼蹦?退一萬步講,就算老五進了沈家又怎樣?這些年父皇對沈家的態度曖昧,把歷來天子親領的御林軍交給他們,這哪是要用他們呵?」

說著坐起來,對著銅鏡收拾起容姿來,一邊將青絲綰成烏雲墜,一邊漫不經心道:「沈家捧著這燙手的山芋戰戰兢兢。唯恐讓父皇以為他們培植親信。別看沈濰當了這些年的統領,但那些校尉副統,哪個不是原來父皇手下的老人?他是一個都不敢動的。而他們經營若干年的鐵甲軍。卻被父皇摘拔的連根毛都不剩了。」

太子漸漸恢復了溫文爾雅地面色,捻起一支華貴的鳳頭珠花,插在河陽公主的頭上,溫聲道:「妹妹所言甚是,聽你這樣一說,哥哥心裡可算寬慰了。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仿照你在鐵甲軍所做地,對御林軍的大小將領許以高官,賜以厚祿。相信哥哥會快就會讓他們歸心的,畢竟您佔著正統名分呢。」河陽公主嬌媚的橫了太子一眼,嬌聲道:「哥哥改日遂了心願。可不要忘了妹妹呦。」

太子一臉寵溺笑道:「怎麼可能,你與文卿家都是孤的大功臣,自然要風的風、要雨得雨了。」

邊上的文銘義一臉受寵若驚道:「微臣惶恐。」

太子哈哈笑道:「文卿家不必拘束,本宮對於功臣向來不吝賞賜的。」說完語氣轉冷道:「對於冒犯本宮地人,卻也永不饒恕!」低著頭的文銘義偷偷瞥見。這位太子爺的細長地指甲。已經深深嵌在肉裡,心中不禁暗道:這傢伙悶騷的外表下卻藏著個瘋子的內心。

「怎麼辦?」陰先生幽幽道:「靜觀其變。此時最宜坐山觀虎鬥,最好讓他們皇家鬩牆的醜聞傳得婦孺皆知,待他們名聲盡喪,威望掃地的時候,東主便可舉義旗、誅奸佞,清君側,自此大事可定爾。」

李渾放聲笑道:「哇哈哈哈,難道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坐享其成?」

陰先生桀桀一笑道:「秦家畢竟佔著正統地名分,咱們現在少做些,將來天下地非議便會少些。」

李渾擼著鬍子嘬牙花子笑道:「先生所言是極,若是他們秦家自己把名聲敗壞完了,那就是無道了,一無道氣數便盡了,咱們取而代之乃是撥亂反正,就不算是篡了。」

陰先生捏著稀疏的鬍子,嘿嘿笑道:「東主想要那把椅子容易,但被人說得來不正地話,根基就不穩,那椅子坐起來也硌人,還容易授人以柄。」說著幽幽歎道:「所以說天做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本來秦家降下個殺破狼,給了他們一線生機。卻硬生生要把那秦雨田逼得同室操戈,這不是自作孽是什麼?」說完,陰先生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聽著那讓人毛孔聳立的笑聲,坐在下首的李四亥面色越發沉重,雖然雙方已是敵對,但他還是不希望看著秦雷如此不名譽的敗北。想到這,李四亥的眼神不由飄向西南方向,心中暗道:你已經有辦法了嗎?

「你已經有辦法了嗎?」秦霖焦急向正在披甲的弟弟問道。

搖搖頭,秦雷的面色冰涼如鐵,沉聲道:「樂先生說過,如果你去坐席,但眼看要遲到,就應該馬上上路,在路上想辦法也不遲。」

秦霖一臉無奈道:「但你還不知道京裡是個什麼情況。萬一真是龍潭虎穴怎麼辦?」

「還是那句話,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秦雷一揮手,低喝道:「父皇、皇祖母現在生死未明,容不得再猶豫了。」一邊說,一邊抬起胳膊。以便秦衛將胸甲掛上。

邊上又在摩挲玉石的樂布衣,輕聲道:「在下陪王爺去吧。」

秦雷搖搖頭,沉聲道:「工程不能停、訓練不能停,這裡兩萬多口人,一日不能離了做主的,孤走了,就只有你能鎮得住。」

樂布衣輕歎一聲道:「確實如此,那學生送王爺個錦囊吧,到一籌莫展時打開使用。」說著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又從懷裡掏出個青布小包。將那紙疊好,塞進青布袋中,再用棉繩紮好。信手一彈。那青布袋便劃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秦雷手中。

秦雷剛要打開看看,卻聽樂布衣慢悠悠道:「看了就不靈了。」

秦雷呲牙道:「真的假的?」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樂布衣又拿出那副神棍模樣,讓秦雷恨得牙根癢癢,卻始終沒有打開那青布袋,畢竟誰都希望能夠絕處逢生,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地機會也好。

這時,秦雷的盔甲也穿好了。又囑咐樂布衣道:「告訴那些燒磚工人,哪怕因為缺煤停了窯,也不許再動山上一棵樹了。」

秦霖好奇道:「為什麼啊?樹不就是用來架樑、燒柴火的嗎?」

現在這時候。秦雷哪有心情跟一個只懂文學的文盲,解釋這座山是黃土結構,若沒有茂密植被的覆蓋,遇到夏季連續暴雨,便有可能引發泥石流。估計說了他也不懂。且就算他能聽地話。秦雷也不一定能說明白……

翻個白眼,粗聲敷衍道:「那就破了風水了。」但這句隨口胡謅的屁話。卻讓秦霖大點其頭道:「風水確實太重要了,你看我和老四兩個,原本雖說不上飛黃騰達,卻也算是興旺發達。結果過年時不知哪個王八羔子一把火,把我倆的王府都燒成了白地,原本種下的九九八十一棵風水樹也無一倖免。」說著如喪考妣道:「結果怎麼樣?我們倆算是掃帚星上門,倒霉到家了。」

秦雷心道:還有這一說。面上淡淡道:「那件事情是太子和南楚間諜合謀的。」

秦霖聽了,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道:「好你個秦老二,喪盡天良了你!咱們可算是不死不休了!」

秦雷心中冷笑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不是你和老四本來就心機不純,怎麼會著了人家的道。當然,現在是建立統一戰線時期,地主和佃戶都能互稱同志,秦雷自然也不會揪著這個問題發作。

待老三罵夠了,秦雷沉聲道:「三哥只管在這住著,但山野軍營條件簡陋,你就將就著點吧,我走了。」說著朝他拱拱手,便大步往門口走去。

老三趕緊下地道:「我送送你。」秦雷哈哈笑道:「外面冷,別凍著。」這時秦衛一掀簾子開了門,一股冰碴子風便灌了進來,正撲在老三臉上,把他剛恢復血色的圓臉,一下子吹成了茄皮色,上下牙便咯噠咯噠的打起了架。

樂布衣笑道:「三爺還是在屋裡暖和吧,學生去送王爺便可。」秦霖艱難的點點頭,便去找炭盆取暖。

秦雷和樂布衣出了營房。這麼冷地天,樂布衣穿一襲儒衫,外面套了個坎肩,僅此而已,卻依舊面色紅潤,氣息均勻,彷彿在秋高氣爽的日子散步一樣。秦雷心中暗道:果然是純陽之體啊。

兩人默默行了一段,待離得營房遠了,樂布衣才低聲道:「王爺,此事不宜操之過急,萬不可魯莽行事。」

秦雷歎口氣,沉聲道:「我擔心皇祖母她們的安危。」

樂布衣看他一眼,輕笑道:「王爺不必擔心,太后老人家久經風浪,哪次不比這次凶險?老太后都有驚無險地過來了,怎麼會在陰溝裡翻了船。」

秦雷吁口氣道:「我也是關心則亂,你說的我也都明白,但沒有親眼見到皇祖母安然無恙,我是無論如何也放不心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王爺三思啊。」樂布衣輕聲道。

秦雷陷入沉默之中,一時間,除了靴子踩在雪上發出的咯吱聲,四下再無半分動靜。

他聰明絕頂,怎會不知樂布衣在用唐人李賀的詩暗諫自己。告訴他。做大事的人,是不能被感情左右判斷地。但是他能嗎?

見秦雷眉頭糾結,背在背後的雙手不停地握緊鬆開,樂布衣知道王爺在鬥爭,便輕聲道:「當今看來,您即使回去,也是進不了宮的。」

秦雷轉頭望向他,沉聲道:「為何?」

「太子既然敢鎖拿三爺,就說明他已經控制了陛下,這聳人聽聞的消息若是傳出去。引起地軒然大波,足以將他淹沒無數遍。」樂布衣不緊不慢道。

秦雷點點頭,有些無奈道:「不錯。他九成已經控制皇城,最低限度也是把內宮九門給封鎖了。」

樂布衣撚鬚頷首道:「所以您現在進京也是束手無策,不如先去拜訪皇甫將軍、沈將軍和徐公爺,至少要讓他們保持中立,您再徐徐圖之。要知道二爺雖然挾天子令諸侯,但也不敢做得太過,否則露出破綻便是個身敗名裂。」若是秦雷聽了河陽公主府上那番談話,定然會大讚樂布衣多智而近妖。

秦雷停下腳步。定定的望著遠處歪脖樹上倒掛著的那人,一陣被風吹過,還晃蕩呢。只聽樂布衣輕聲接著道:「他們只要行了一步險棋。便要不停的行險彌補,一定會露出破綻來的。以王爺地本事,很輕鬆就能嗅到,將事情圓滿解決。」

秦雷無意識地點點頭,樂布衣又道:「但您這邊也是一樣。只要您露出破綻。他們必然會矯詔將您擊倒,所以說目前最好的法子是拖延。雙方比得是耐性。誰先犯錯誰出局。」

「李家呢?」這是秦雷第二次問起來。

「不用擔心李家,他們巴不得看皇家地笑話呢,絕對不會望著黃泥湯裡插腳,李渾還想淨身登基呢。」樂布衣自信道。

「李渾有那麼能忍嗎?」秦雷有些拿不準道,「那老小子應該最喜歡落井下石與趁火打劫這兩個成語吧。」

樂布衣輕笑道:「王爺莫小看屹立大秦官場四十年的李太尉,若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殺一氣,他早眾叛親離,變成亂墳崗上的一黃土了。」

秦雷聽出他話語中的勸諫之意,望著那倒掛著地秦淇水,沉默半晌,突然挺直了腰桿。樂布衣知道,秦雷作出決定了。

只見秦雷轉過頭來,陽光燦爛的笑容足以融化身周的冰雪,他望著樂布衣,清晰道:「先生方才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我這卻有個新的下聯。」

樂布衣笑道:「王爺請講。」

「人間正道是滄桑!」秦雷一字一句道:「男兒立於世,外有八尺之軀,內有熱血丹心,就要一生秉承這正道,否則誰來守護這道?」

樂布衣動容道:「敢問王爺,何為正道?」

秦雷肅聲道:「謹言慎行、重信守諾,是為人之正道;孝敬父母,友愛弟兄,是為家之正道;重德守法、共赴國難,是為民之正道;清廉自守、勇於任事,是為官之正道;盡忠職守、匡扶社稷,是為臣之正道;兼聽則明、愛民如子,是為君之正道;銳意進取、萬邦來朝,是為國之正道。」這些話顯然是經過反覆思考,深思熟慮之後才能說出來的。

聽完秦雷關於人、家、民、官、臣、君、國七正道的說法,樂布衣真心實意的一躬到底,顫聲道:「學生……受教了。」對於這樣一位王者,他除了拜服之外,找不到更好表達敬意的方法。

秦雷將樂布衣扶起,堅定道:「若是因為孤秉承正道而眾叛親離,那孤認了。」樂布衣歎道:「若是那樣地話,這世界還不如打碎了重來的好。」說著重新躬身道:「學生願助王爺秉承這正道,哪怕粉身碎骨也絕無怨言。」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三章 風雪山神廟

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蓋地灑下來。山巒起伏間,風雪攪裹在一起,混淆了天與地的界限,也迷茫了雪夜行人的視線。

秦雷和他的衛隊辰時離了京山營,頂風冒雪的趕了一天路,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時,也就是行出四十里地多一點,離著艾家渡還有一多半的距離。

凜冽的北風越刮越猛。逆向而行的戰馬,每踏出一步,都要比平日多費一番力氣,臨時回任秦雷衛隊長的沈青湊上來,聲嘶力竭道:「王爺,咱們不能再走了,得找個地方避避風雪……」

秦雷點點頭,隊伍便向道邊背風山坳裡艱難行去。一轉過山梁,風果然小了很多。就聽侍衛過來報告,前面發現一個山神廟,黑衣衛準備將其清理出來,作為王爺暫棲之所。雖然有睡袋可以御寒,不虞風雪侵襲,但畢竟不如睡在屋裡來的舒服。

秦雷和沈青並驥而行,還沒看見那廟,卻聽一陣啷啷的兵刃出鞘聲。只見俞錢從前面打馬返回,拱手道:「稟報王爺,弟兄們跟些個勁裝漢子發生了衝突。情況不明,沒有隨意放箭,現已將那些人逼進了廟裡。請王爺暫且止步,以免中了歹人的埋伏。」

秦雷甩甩馬鞭,無所謂道:「咱們是臨時拐過來的,那些人又不是孔明,只是無意碰上罷了。」邊上沈青聽了,對俞錢道:「與裡面的人物好生說道,能講理就別動手。」俞錢拱手打馬領命而去。

過了好一會,俞錢才轉回來,恭聲稟報道:「裡面的人答應讓出半邊大殿,請王爺進去歇息。」

秦雷點點頭,打馬轉過山路,便看見一座頗具規模的廟宇蹩在山腳下。黑洞洞的看不清外觀,只是感覺破敗不堪。年代著實久遠了。

這廟已經被黑甲騎兵裡外三層的戒備包圍,待秦雷跨過門洞,穿過前院,進去大殿時。便看見偌大的神殿裡,供著一尊手持兩刃三尖刀、高大威猛、青面獠牙地神祇,北風吹打著破碎的窗欞,發出嗚嗚地怪叫。更給這大殿增添幾分猙獰的氣氛。

大殿裡除了在打掃收拾的黑衣衛,還有大約二三十個圍成一圈的勁裝漢子,雙方以神像為界,互不干擾。那些漢子已經升起幾堆火,正一邊烘烤乾糧,一邊警覺地望著從門外而入的秦雷等人。

秦雷朝那些漢子拱拱手,溫和笑道:「多些諸位讓出半邊地面,弟兄們如有冒犯,還請各位多多海涵。」

那些漢子都望向其中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只見那漢子起身拱手道:「這位官人請了。出門在外以和為貴,些許口角轉眼也就忘了。您儘管請住下,反正我們人少。擠擠還暖和呢。」說著提醒道:「後院有木柴,缸裡有清水,米面也是有的,不過您應該用不著。」

此時民風,在一些可供旅人暫住地無主房屋內。總是會有大堆的木柴。滿缸的水、也許還會有些米面、甚至還有鹽巴之類。這些東西也是無主的,來往過夜的旅人。誰都可以取用,用光了也不要緊。但第二天離去前,須得去砍些柴火、挑些清水回來,用了多少就補上多少。沒人知道是誰第一個挑的水、砍的柴,但人們都理所當然的遵循著這一習俗。

秦雷哈哈笑道:「那兄弟恭敬不如從命,謝了。」與那漢子又拱拱手,便在黑衣衛鋪好的老熊皮褥子上盤腿坐下。侍衛們各行其職,不一會兒,這邊也升起好幾個火堆,秦雷將被風雪打濕的大氅脫下,沈青接過放在火邊烘烤起來。

秦雷自己也湊在火邊取暖,漸漸地手腳恢復了活力,耳目也重新清明起來。他一邊用一根乾枯的細樹枝,輕輕佻撥著篝火,一邊冷眼瞧著對面的那些漢子。那些人雖然著裝各異,但俱都體格彪悍,雖兵刃橫於膝上,弓弩置於手側,卻面無懼色,談笑自如,顯然是見慣了風浪,謹慎卻無畏。

待衛士們燒好水,調好糊糊,秦雷吩咐先給殿外駐守地弟兄送去,他注意到,對面的漢子們面色一滯。這時沈青湊過來,輕聲道:「王爺,那些人的戰馬蹄子上有破虜軍的標識。」

秦雷微微點頭,輕聲道:「知道了,吩咐弟兄們加強戒備,隨時準備拿人就是。」沈青領命而出。

這時,對面的絡腮鬍子向秦雷往來,正好與他四目相交,秦雷舉了舉手中精緻地扁酒壺,遙敬了那漢子一杯。那人也舉起一個酒囊,與秦雷互敬一下,飲一口便低頭沉思起來。

秦雷不動聲色地坐在火堆邊,直到沈青在門口朝他點點頭,才朝那漢子朗聲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朋友何不過來一起飲酒聊天呢。」

此言一出,對面一陣輕微的騷動,那絡腮鬍子輕微地搖搖頭,阻止住其他人的動作,長笑著起身道:「求之不得。」說著拎起一個鼓鼓的酒囊,往秦雷這邊走來。有人想起身跟隨,那漢子呵呵笑道:「大官人只邀了我一人,你跟著作甚?」

秦雷也不禁為那漢子的灑脫所折服,朗聲笑道:「同喜同樂,一道過來就是。」眾人一聽,竟要全部起身,卻被那漢子一瞪,低罵一聲:「去趕集嗎?」隨意點了兩個伴當,把其餘人留在了原地。

待他三人過來,黑衣衛早讓出地方,請他們坐下。三人復又向秦雷見禮,便大喇喇的坐在火堆邊。

那絡腮鬍子在秦雷身邊坐下,將酒囊擱在秦雷面前,朗聲笑道「隆冬臘月喝烈酒,小人這是京城老店仙人燒的上品老燒,仙人喝了都燒心燒肺,卻最是驅寒暖身。只是不知大官人能不能喝慣?」

秦雷一招手,衛士便將一個更大的皮囊,也放在兩人面前。秦雷笑道:「這是寒家自製的露滴酒,壯士也嘗嘗。」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將對方的酒囊拿起。倒了滿滿一碗,相互一碰。各自一飲而盡。

秦雷飲了那據說仙人都燒心燒肺的老燒,直感覺渾身暖融融的,面色也紅潤起來,舒服地歎口氣道:「確實是好酒。」

而那絡腮漢子可就樂子大了。一碗酒下肚,臉色先是刷白,緊接著變得通紅,滿頭地大汗滾滾而下。連著雙眼都發了紅。邊上兩個伴當剛要發作,卻聽他長嘯一聲道:「舒服!舒服!飲遍神州無數春,今日方知酒滋味!」說著又從囊中倒了半碗,輕啜著品咂,模樣極是陶醉。

那倆伴當這才放了心,有些眼饞的看了那酒囊一眼,卻強忍住沒有取用。

秦雷微微詫異地望了那絡腮漢子一眼,不由讚道:「兄台好酒量。」他為了壓這漢子一頭,讓秦衛拿來了榮軍農場酒作坊裡出產的酒露。顧名思義,這是用濃酒和酒糟蒸餾。用器承取其滴露。得到的酒液清如水,味極濃烈,蓋酒露也。

這酒露極烈。酒量差的旦是聞上一聞,便會有些頭暈目眩,淺嘗輒止也會大醉一場。即使是軍中善飲之士,也飲不得三五兩,便會醜態百出。是以秦雷嚴禁軍中飲用酒露。只用作創口消毒地良藥耳。

但這漢子顯然是酒國元帥,雖然面紅耳赤。但持碗的手毫不顫抖,頭腦也仍舊清晰,除了舌頭有些大了:「不滋……大官人仙桑何處,要去哪裡公幹啊?」

秦雷微笑道:「本人乃是中都人氏,常年在外地做事,這是要回京裡過年。」說完也問道:「不知幾位壯士仙鄉何處?要去哪裡發財啊?」

那絡腮鬍子雙眼有些迷離,呵呵笑道:「咱們也是京都人士,卻是在京裡混不下去,要去山北投靠朋友去。」

秦雷哦一聲,笑道:「不知兄弟做的是什麼營生?看起來總是離不開兵鏢護幫四業的。」兵是軍兵,鏢是鏢局,護是護衛,幫是幫派。大秦雖民風彪悍,百姓外出都攜刀帶劍,但與這四類刀口上討生活地人,區別還是很大的。

漢子將碗裡酒一飲而盡,沉聲笑道:「大官人明察秋毫,咱們是些丘八出身,現要去江北衛供事。」

秦雷聞言唏噓道:「兄弟堂堂的漢子,怎能到那醃去處?豈不是明珠暗投、可惜了你們這群雄武漢子啊。」兩個伴當聞言,神色一陣淒楚,看上去被戳到痛處了。

絡腮漢子放下酒碗,嘶聲道:「明人不說暗話,弟兄們原本禁軍出身,大小都是個軍官,講勇武、論韜略,都不遜色任何同僚,卻因上官排擠,被踢出了軍隊。可一家子老小總要養活,又幹不了別的,只好先去尋我那山北的堂兄,好歹混口飯吃。」

秦雷沉吟道:「小人作祟,常使英雄氣短啊!」絡腮漢子聞言眼圈騰地紅了,淚珠子險些從眼眶轉悠下來。忙掩飾著低頭倒碗酒,仰脖子灌下,這才藉著擦嘴的動作,拭了拭眼角。

使勁擠擠眼,感覺沒有羞殺人的淚水了,絡腮漢子這才澀聲道:「造化天注定,可歎命捉弄啊。」

秦雷見他消沉下去,不緊不慢的安慰道:「也不是全然不好,畢竟山北將軍也是將軍,好歹算是右遷了。」說著又給絡腮漢子倒上一碗酒,自己也端起碗,呵呵笑道:「小賀一下兄弟高昇。」

絡腮漢子端著秦雷倒的酒,面色尷尬異常,小聲道:「是去當裨尉。」

秦雷驚訝問道:「兄弟原先什麼職級?」

絡腮鬍子滿面羞愧道:「原先乃是校尉。」感覺這樣實在沒面子,想喝口酒舒緩一下,卻被嗆得咳嗽起來,好半天才平靜下來道:「虎落平陽,能有什麼辦法?」

秦雷滿臉不值道:「士可殺不可辱,兄弟怎能去受那等屈辱呢?告訴我你姓字名誰,兄弟我給你介紹個去處。」

絡腮鬍子先是雙眼一亮,轉而又黯淡下來,輕聲道:「大官人說得可是隆威郡王殿下的京山營?」

秦雷點點頭,語氣模糊道:「那可是個好去處。」雖然衛士們十月底換了冬裝,內襯厚重地皮襖。外罩密緻鎖子甲,頭盔也換成了可以護住脖頸的連身盔。裡面還帶著狗皮帽子,但一成不變的黑色調,以及人手一把地百煉唐刀,仍然可以讓人輕易認出他們的身份。

那漢子搖頭歎道:「謝謝大官人美意。小人久仰隆威郡王威名,若能在其麾下,確是人生一大幸事。只是小人無福消受。」

秦雷笑道:「有何不可?」

絡腮鬍子卻不想再談下去,笑道:「謝謝大官人美酒。兄弟不勝酒力,乏得很,卻要失禮回去休息了。」說著右手一撐地,想要起身。

卻不想那酒露後勁極大,他剛剛抬起身子,右手便沒了力氣,一屁股又坐在地上,頓時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

秦雷呵呵笑道:「看來天意讓兄弟多留一會兒啊。」那兩個護衛想要上前扶那漢子,卻被幾個黑衣衛一把按住,待要掙扎時。雪亮地長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另一邊的那群漢子,一見這邊猝然發難,不由大吃一驚。待要起身營救,卻一下子頭暈腦脹,手腳發軟,兵刃弩弓劈里啪啦掉了一地,站都站不穩。轉眼間。四下湧出數不清地黑衣衛。將他們團團圍住,三下五除二地悉數綁了。

絡腮鬍子目眥欲裂。雙目血紅道:「你為何加害我等?」心中卻在痛罵自己,三碗貓尿下肚,就沒了腦子,明知這些人是那位王爺地手下,卻還竹筒倒豆子似的問啥說啥。

秦雷依舊溫和笑道:「你為何追殺我等啊?常逸常大人?」

絡腮鬍子聞言面色一怔,這才苦笑道:「卻被你們認出來了。」

秦雷淡淡笑道:「禁軍地校尉雖然不少,但最近被廢黜、又如此善飲的,卻只有你常雲渠一人而已。」

絡腮鬍子喟然一歎道:「想不到貴軍已經將我調查的如此細緻。」等於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常逸常雲渠,曾經在山南奉命追殺過秦雷,卻又在洞悉對方身份後故意放水地破虜軍領軍校尉。

但秦雷只知道他曾經追殺過自己,並把二百黑甲騎兵永遠留在了山南,可不知道他手下留情的事兒。

刷地一聲,抽出腰間寶劍,擲到他的面前,秦雷沉聲道:「對於險些將孤逼上絕路的常校尉,孤王自然要多留心些。」

聽秦雷此言,常逸吃驚道:「您就是威隆郡王殿下?怎會在這疾風惡雪夜趕路?」在他的認知中,天潢貴胄們個個嬌嫩無比,應該躲在如春的暖閣裡吟詩作對才是,是以只道秦雷乃京山營的高級將領,卻沒往更高處想。

再向抬頭看看那位傳奇般的王爺,卻被黑衣衛死死按住腦袋,任他如何掙扎,都動彈不得分毫。

秦雷撇嘴笑道:「不認識孤王就敢不顧死活的追殺我,你沒有想過後果嗎?」

「王爺容稟,末將當時跟隨上任破虜將軍李恪儉南下,命令裡只說要去山南剿匪,並未說要對付王爺……」

秦雷皺眉道:「死到臨頭還不說實話,孤王還以為你是條磊落漢子呢。」說著起身逼近到常逸跟前,質問道:「你窮追在孤王屁股後面將近兩天,難道看不出你追擊的是大秦地騎兵?」又語氣尖酸道:「是你的眼神太差,還是孤王的本事太窪啊?」

常雲渠頓時汗如漿下,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這是他無法解釋地,因為他確實在明知是秦雷的隊伍後,還硬追了一晚上,這才造成了那二百多黑甲騎兵的死亡。

秦雷啷一聲拔出寶劍,擲於常逸面前,冷冽道:「沒有理由便自裁吧,你好歹是大秦軍人,不該受辱的。」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四章 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怕!嗎?

地上的寶劍反射著橘紅的火光,如夕陽下的一泓秋水,不僅不冷冽,還有些沁人心扉的暖意。

常雲渠尚未說什麼,邊上同樣受制的隨從,卻大聲叫嚷起來:「王爺不能恩將仇報!若不是我們校尉大人有意放水,其餘二百人也是難逃一死的。」

另一人也憤憤道:「當時校尉大人發現上當,咱們兩軍相距不過兩三個時辰的路程。貴軍是裝甲騎兵,而我們破虜軍是輕騎,如果硬要追擊,一天半便可以追上,若不是常大人阻止,我們定要掉頭去追的。」

「住口!」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量,常雲渠一下子甩開了按著自己腦袋的黑衣衛,抬頭看向神情淡定的隆威郡王,高聲道:「所有命令都是由罪臣發號,他們只是些奉命行事的應聲蟲,請王爺放過他們吧。」「大人……」後面兩個伴當還要說話,卻被黑衣衛一人口中塞進去一個布團,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你呢?」秦雷的表情難以捉摸。

「只要王爺放過我的兄弟們,罪臣甘願領死……」常逸俯首道。

「難道你不願領死,孤王就殺不得他們嗎?」秦雷哂笑道。

「這……」常雲渠一時語塞,頓一頓,才哀求道:「他們都是我大秦的忠勇之士,即便死也該死在沙場上,不該如此不名譽的死在這山間地破廟中啊……」說著哽咽道:「王爺乃是天子之子、大秦之主。更應該體恤國之精魄……」

秦雷面色一下子陰沉下去,一腳踹在他的肩上,低聲怒吼道:「你還知道我是天子之子、大秦之主?那你還敢窮追不捨,往死裡下手?」尤不解恨,又是一腳,踢在他另一側肩膀上。黑衣衛摁住了常雲渠的雙肩。他根本無從躲避,實實在在吃了秦雷兩腳,疼得他面色煞白,卻咬牙不出一聲。

只聽秦雷繼續惱火道:「若不是見孤王,不像你們想像的那般可欺,你能好心撤退?早掉頭追上來幹掉我找回面子了!你敢說不是?」

「是!」常逸出人意料的大聲答道:「如果王爺真的軟弱可欺。罪臣一定不折不扣地執行太尉府的命令,將您的隊伍圍殲在紅土地上!」

秦雷雙目中的怒火熊熊燃燒,他唰地抽出身邊侍衛的佩刀,揮手架在常逸勉強昂起的脖頸上。咬牙道:「你真以為孤王不會殺人嗎?」說著微微一抖手腕,常逸地脖子上便被劃開個半寸深的口子,鮮血立刻湧了出來,順著刀背向地面流去。

彷彿被自己的鮮血刺激,常逸毫不畏懼的迎向秦雷駭人地雙眼,嘶吼道:「大秦需要的是強者!強大無比的巨人!可以帶著大秦的百萬雄師橫掃八方的強者!而不是什麼軟弱可欺的王爺!蠅營狗苟的丞相!自私自利的太尉!」

秦雷握刀的手穩如泰山,面色冷峻的望著才常雲渠,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道:「講!」

「罪臣當時認為,如果王爺連我堂堂正正地追殺都躲不過,又怎能躲過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又怎麼有資格成為強者呢?在這個弱之肉、強食之的亂世。終究會被四方地猛獸吞噬,那死於罪臣之手又有何不可?」方才飲入腹中的酒露,明顯已經進入了常雲渠的全身血液。讓他渾身火燒一般,神智也有如被業火燒灼一般,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掩飾,彷彿不把心裡話一吐而淨,會被活活憋死一般。

那些被縛住手腳。堵住嘴巴的伴當們。都絕望的閉上眼睛,暗暗祈禱道:給我們大人個痛快吧……

秦雷卻意外地冷靜下來。因為弱肉強食這個詞,不久前樂布衣也說過。秦雷也忽地因此想起,當時樂布衣說:禮儀規矩是治世法則;而亂世法則卻是弱肉強食。而在更早以前,他自己也說過:所有規則的設立,說到底,都遵循一條根本規則:暴力最強者說了算,這是一條可以打破任意規則地規則。

兩相印證之下,秦雷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亂世----所有規則都被那條根本規則打破了,要麼名存實亡、要麼直接消失。撕去任何忠君節義的偽裝,都會看到對最強暴力者的崇拜與服從,都會看到對失敗者的漠然與唾棄……

秦雷的面色陰晴變換,手中的利刃也微微顫動,將常逸方有些止血的創口復又割開,帶著濃重酒味的鮮血便重新流出來……可憐的常校尉,面色越來越蒼白----一方面是失血過多,另一方面,他的酒勁過去了,對死亡的威脅不再像方才一般鈍感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對刀口下斷斷續續流血的常雲渠來說,彷彿重新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秦雷才緩緩問道:「你後來為什麼不追了?」

「因為罪臣通過一夜的觀察,確信王爺是位強者,足以挑戰李家、可以給我們帶來希望的強者,所以罪臣退卻了。」在秦雷躑躅的功夫,常逸早已想好措辭,大聲答道。

秦雷以為這小子猶是方纔那般悍不畏死,也就沒有懷疑這話摻了多少水分,且這話聽著舒坦。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秦雷想通了,是以他鬆了手……

那唐刀便順著常逸的肩膀落下。聽到叮地一聲,常逸心中長舒口氣,想要低下頭鬆緩一下,卻發現頸部肌肉早已僵硬不堪,似乎還有些抽筋,一絲兒也動不了。

見他這般模樣,秦雷剛剛下去的怒火又有復燃的跡象,沉聲慍怒道:「還挺著脖子作甚?想砍頭想瘋了嗎?」

常逸一臉委屈道:「罪臣……好像落枕了。」

秦雷忍俊不禁。一揮手,常逸身後地侍衛便將他的腦袋往下一按,發出幾聲清脆的嘎崩聲,疼得他淚花四濺,眼冒金星,卻也治好了他的落枕病。

顧不得安慰受傷的脖子。常雲渠俯身叩首道:「謝王爺寬宏大量,謝王爺不殺之恩!」

秦雷冷哼一聲道:「若不是看在你尚有一腔熱血,縱是舌燦蓮花,孤王也是照斬不誤的。」樂布衣正在教秦雷一門新地課程,叫《帝王心術》,雖然秦雷尚未弄明白丁卯。但他隱約也明白了,自己不應該像往常那麼實在,喜怒哀樂全在臉上,悲歡離合盡在口中。這樣雖然不會憋出病來。但很容易引起屬下的輕慢或逢迎,也會讓敵人抓到破綻,設計陷害。

常雲渠果然沒明白,秦雷赦免他,到底是因為他無所畏懼的氣概,還是那套弱之肉強之食的理論。

好在不論明白與否,他與死神終於不那麼親暱了。還沒緩過勁來,卻聽秦雷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必須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否則孤無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現在常逸是只要不死,怎麼都行,忙不迭叩首道:「只要讓我們日後還能上戰場。這三十條漢子任憑王爺處置。」

秦雷沉聲道:「放心,孤王不會殘害你們肢體地,那還不如殺了你們。這樣吧,孤的新兵師有所減員,你們去充上數吧。」

常逸這才知道。秦雷拐這麼大個彎。居然是為了留下他們,不由為難起來。禁軍之中。李家陣營的四支軍,與秦家陣容的四支軍……現在勉強算是五支,之間涇渭分明,勢成水火相互間從來沒有兵將流動。

雖然是破虜軍把常逸他們掃地出門地,但若是這些傢伙膽敢投靠秦家五軍,便會立刻招致昔日同袍的切齒痛恨,在太尉府的黑名單上,也會名列前茅。自此永無寧日,甚至全家都會跟著遭殃。

但眼下淪為魚肉,又剛發誓任其宰割,一個不字卻也無法出口,讓常雲渠好生為難。

秦雷知道此中陋習,哼一聲道:「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孤王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命令屬下押送你們去京山營。」

常逸知道,這是王爺在為他們開脫責任,被擄去京山營和主動投靠隆威郡王府,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心中不由一鬆,轉頭大聲問道:「兄弟們怎麼看?」他其實對這位王爺絕無惡感,甚至還隱隱對未來期待起來。但是場面話必須要說,否則叛變李家的罪名,便要由他一人承擔了。

他手下那些軍官可沒有他想得那麼遠,聞言紛紛嗚嗚叫個不停。秦雷點點頭,黑衣衛便將堵嘴的布團扯下,這些前破虜軍官們這才大口喘息道:「我們都聽大人的。」

常雲渠心道:別都聽我的呀,那不還是我一人的責任嗎?又大聲問道:「你們說是向王爺投誠,還是……」雖然沒有說下半句,但軍官們都知道,是為太尉盡忠。

軍官們一陣騷動,便有人喊道:「老李家小人當道、無情無義,咱們沒有什麼差錯,卻要被小太尉整得死去活來,連兵都當不成了,還有什麼可留戀地?」

也有人小聲嘀咕道:「小太尉只是李家一個遠房,不能代表太尉府的態度吧?」

「那新任統領車胤國呢?他為什麼對咱們避而不見,被堵住了還惱羞成怒,要打要殺的?前後兩任將軍策略如出一轍,還能說不是太尉府地意思嗎?」這話說得犀利,讓人無可辯駁。

秦雷聽了,心道:這事八成不是李老混蛋的意思,興許老傢伙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估計車胤國這老小子怕我怪他,才不讓這些人歸隊的。

但無論如何,這話終於將軍官們最後的猶豫打碎,讓他們心中的天平開始向秦雷倒去。

「向王爺投誠!」一個軍官高喊道:「咱們是大秦地軍人,跟著王爺才算正朔,這叫撥亂反正。誰也說不出什麼來。」這話太有才了,頓時將軍官們心中因背叛而產生地羞恥感減輕了很多。

秦雷望一眼那幫了大忙的軍官,溫聲道:「大家放心,孤會盡量避免打內戰地,即使避無可避,也會全力使其縮小範圍。至少不會讓你們與昔日同僚對仗。」

聽王爺如此體恤,眾軍官叩首道:「全憑王爺吩咐,我等願以一生贖罪。」

秦雷呵呵笑道:「這話咱們關起門來說說也就罷了,對外卻是不必的。」

「謝王爺。」常逸帶著眾軍官叩首道:「屬下定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秦雷哈哈笑著將常逸扶起,溫聲問道:「你們可有什麼要求。儘管講,孤王會盡量滿足的。」

這種帶些強迫性的投誠,自然會讓毫無選擇地軍官們憂心忡忡。常逸拱手道:「別的倒沒什麼,只怕對方戕害我等家人。讓他們無辜遭殃。」

秦雷笑道:「這好說,你們先隱姓埋名一段時間。再告訴孤王你們家裡的地址,孤王把他們送到南方去,那裡是孤的地盤,安全得很,日子也會好過些。」眾軍官這才安下心來。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大雪初晴,但天色依舊陰沉沉的。衛士們砍完柴火後,秦雷便囑咐一個小隊領著常逸他們回京山營,他則帶著其餘三百黑衣衛繼續向東面的艾家渡方向趕去。

一路上地雪下下停停。時而星星點點的細碎雪花、時而滾滾團團的鵝毛大雪,把這天地染成一片潔白。秦雷便帶著隊伍,在足有半尺深的積雪上前行。雖然心急如焚,不停催促戰馬,可速度卻始終提不起來。

竟是又走了整整一個白天,直到申時末,才終於到了艾家渡下游二十里處。上了等候多時地冰排子。

如果說京水河與小清河組成了一張弓。小清河便是這張弓的弓弦,而在京山正東面的艾家渡。就是弓弦的中點,對於京山營來說,是個極為重要的樞紐。

因而秦雷在這個僅有幾百戶人家的渡口,設立了秘密兵站,甚至在幾里外的山谷中,還有一個科級聯絡點,可以與京山營、中都、荊州府三個地方直接聯繫,可見這裡的重要性。

負責兵站的是一名前黑衣衛,名字叫馬累,三十多歲,人還算機靈。一天前收到京山營的命令,連夜準備好了信中所要求地八十個冰排子。

所謂冰排子又叫冰床,其上部為長方形木架,上鋪木板,形似床板,下部為兩根裹以鐵條的方木棍,稱之為足。板上鋪著氈褥棉被,可供保暖和,最多可乘坐四人。在北國冬季,因為河上結了厚厚的冰,冰床便完全取代了舟船,成為河上地交通工具,若由壯漢熟練操作,速度要比雪地裡的戰馬還要快。

秦雷上了馬累為他準備的王排,坐上排子上的太師椅,沉聲問道:「京裡什麼情況?」

馬累一臉嚴肅道:「很不好。」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恭敬的遞給秦雷:「這是館陶先生發來地唯一一條信息。」

秦雷也不接,輕聲道:「念。」

「請見者轉呈王爺:十一月十七日晚,御林軍突然包圍我政務寺,切斷與外界一切聯繫,雖圍而不攻,卻也十分凶險。現發出五信鴿一鷂鷹,請依據收到數目判斷空中通信之危險性,若一日內不見回復,政務寺將做好準備,隨時玉碎以報王爺。館字,中都局發艾家渡科。」馬累地聲音在夜空中迴盪,讓聽者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你們收到幾隻?」秦雷面無表情問道。

「只有一隻,遵循通訊保密原則,聯絡科沒有回復。」馬累小意答道。點點頭,秦雷沉聲吩咐道:「連夜進京!」

「使不得啊,太危險了,王爺!」馬累驚惶道。

「孤王小心就是,出發。」秦雷不容質疑道。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五章 趙領導與蘿蔔頭

秦雷還是堅持上了路。

此時天色尚未全黑,黑衣衛們四人乘一個冰排子。兩人一組的輪番站在冰床尾部,用頂部鑲有金屬尖頭的撐桿撐駕冰床前行。

今年冬裡罕見的低溫,讓小清河上結了厚而平整的冰。經過最初幾下費力的支撐後,冰排子在冰面上滑行地越來越快,到後來只需不時點幾下冰面,控制好方向,便可以飛速前行,十分省力。

天黑前的半個時辰,竟然行出去十好幾里地。

之後天徹底黑下來,,縱使每條冰排子上都點起了氣死風燈,但在這雪夜裡,能見度依然很低。最糟糕的是,落雪覆蓋了冰面,讓人分不清哪是河道哪是路面。

一路上跌跌撞撞,速度自然提不起來。所幸的是,刮了兩天的風終於停了,大大減緩了衛士們的體力消耗。又碰上同樣連夜進京的商隊,跟著人家一起,少摔了許多跟頭。到天亮時,竟也劃出三十里地去,京都終於在望了。

秦雷從京山營出發半日後,勾忌也帶著三千黑甲騎兵,取大道直奔中都。他們走的是直線,雖然比王爺晚出發半日,卻硬生生早到了半天。約摸一下王爺的行程,勾忌便帶著騎兵們,在京都西南二十里外的山谷中隱藏起來。

抱冰臥雪的睡了一宿,直到二十日寅時,才收到斥候的報告:王爺已經距中都還有十里地了。勾忌便帶著黑甲騎兵,打起隆威郡王旗,向中都城駛去。

中都西城南陽門外,已經是卯時初刻了。雪仍在下,紛紛揚揚的。把整個高聳的城郭都籠罩在其中。按說這種時候,守城的兵丁早就躲進城門樓子裡。烤火吃酒賭錢去了。但今日城門司的兵丁們,卻一個不拉地杵在城頭上,哪怕積雪已經沒過膝蓋了,也不敢動一動。

這不是城門司的大爺們,終於發現自己愧對國家地餉銀,決定在這大雪天忠於職守一次。原因其實很簡單----領導來了,說得更確切些乃是----領導的領導來了。

這位領導姓趙,名承嗣,字繼業。現年三十五歲,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紀。趙大人已而立之年,榮任京都衛將軍,掌京都兵馬寺。領京都城防。城門司、巡城司、五城兵馬司,皆歸其管轄,可謂位高權重,春風得意。

但人生事總不能十全十美,這趙領導也不例外,他自思有三憾:其一是,青年時被拆散了金玉姻緣,沒娶到情投意合的公主。其二是,他本有志投身軍旅,卻無奈捲入了京都官場。雖然一路春風得意,三十多歲就成了掌管京畿防衛的將軍,但一天的戰場都沒上過。實在不好意思自稱本將。

其三是,當年作為簡在帝心的青年俊彥被提拔,卻為了這衛將軍的位子,改投了太尉門庭,最近又與太子不清不楚。坊間傳說。趙領導中了太子爺的美人計。與河陽公主舊情復燃了。他還隱約聽說,坊間已經將其諢號由玉面溫侯轉為三姓家奴。雖然都是呂布。代表地意義可差遠了。

所以趙領導也是不快樂的,但很多事情是無法解釋,也不能傾訴的。所以他選擇了緘默,本來挺開朗一人,現在整天整天不說一句話,能把身邊的人活活憋死。

好比這兩日,大冷地天,他也不在衙門裡坐著,每天城門還沒開,就跑到西城門司的地頭,在那高高城門樓上一站就是一天。誰也弄不清他到底要作甚,但兵丁們都知道,站在城門樓上往下看,四地八方一覽無餘。眼下年關將近,唯恐被將軍大人看到偷懶,沒了年底的賞銀,是以都咬牙硬撐著,心裡可不知罵趙領導多少回了。

望夫石般站了兩天,趙承嗣終於等來了那面大旗,看著遠處雪原上駛來的那條蜿蜒的長蛇,他說出了兩日來的第一句話:「關城門。」

邊上的隨從趕緊跑下去,不一會兒,隨著一陣咯拉咯拉的機簧聲,沉重的城門便吱呦呦地悉數落下。

勾忌遠遠便看見城門緩緩落下,大聲咒罵一句,吩咐隊伍暫停前進,自己帶著一個中隊到了城下。勒住戰馬,一掐腰,他便舉著馬鞭大聲喝道:「城上聽著,這裡是欽命宗正府大宗正、京山營總管,隆威郡王千歲的衛隊,我家王爺要進城述職,爾等速速開門!」

城上快凍僵了地兵士們這才知道,原來趙領導是在等著堵五殿下的門……心中不由為趙領導暗暗祈禱起來,雖然說趙領導是挺大一幹部,平時看著也蠻厲害。但比起戳過太子眼珠子、燒過太尉老宅子、揍過丞相一家子的五殿下,差地可不是一點半點。若是開賭局,十成十的都會壓在五殿下這一邊。

但趙領導顯然不這樣想,只聽他朗聲道:「請城下的大人轉告王爺,末將趙承嗣,奉召傳旨……」

勾忌顯然沒有下地跪接的自覺,冷冷道:「講。」他心道:王爺果然沒有猜錯,太子矯詔了。我卻不能給這逆賊跪下,免得污了王爺的名聲。

趙承嗣面色一滯,想斥責城下軍官無禮,卻又怕那位王爺胡攪蠻纏、借題發揮,便裝作毫無所覺地大聲道:「陛下有言:秦雷應勤勉視事、兢兢業業,不要老是往京裡跑,等到過年再回來吧。欽此。」

城下地勾忌一聽,火冒三丈道:「聖旨呢?把聖旨拿來萬事皆休!否則你就是矯詔!」

趙承嗣冷冷道:「這麼多人聽著,本將還不敢冒那份大不韙,請回吧。」說完轉身下了城樓。

勾忌叫罵一陣,見無人回應,只得怏怏轉回。帶著隊伍向西南折去。

在更早些時候,中都水門外。

因為貫穿中都的小清河結了冰。大小船隻一律停運,但百萬人口地中都城,每日消耗的柴米油鹽不計其數,一日都不能斷了供給。而且冰雪的覆蓋,讓官道十分難行,單單從陸路運輸,顯然也無法滿足龐大的需求量。

是以南北城地水門終日洞開,無數滿載貨物的冰排子,從水門穿過。代替大運河上地貨船,向中都輸送著養分。即使是河面冰封,航船難行的隆冬季節,能課到的入城稅。也要比陸上城門多少好幾倍。

對於這條黃金通道,稅務司與城門司一直頗有爭執,都想將其據為己有,最後官司打到京都府和京都兵馬寺。秦守拙與上任衛將軍皇甫克一商量,決定兩家輪流坐莊,一邊收三天,再換另一邊,公平合理,童叟無欺,這才解了雙方的糾紛。

今日是二十。乃是稅務司管著水門的日子。從寅時開門起,絡繹不絕的冰排子便開始入城,每艘無論運貨多寡。皆課以大錢五十文。到卯時左右,已經收起將近兩百兩銀子,喜得親自坐鎮的稅務司都司韓十弟,抱著個暖爐,怎麼都合不攏嘴。

其實應該卯時開門。但昨日城門司說是要搜捕欽犯。來搗了一天的亂,讓韓都司蒙受了巨大的損失。是以今日早開一個時辰地城門,聊作補償爾。

但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稅卒過來稟報:「城門司的人又來了。」韓十弟一聽,頓時變了臉色,將懷爐往桌上重重一放,惱火道:「蘿蔔頭這幫子鳥人有完沒完?」

話音未落,便聽得門口一聲尖叫:「韓胖子,你說誰呢?」

韓十弟霍得起身,只見一個乾瘦的山羊鬍,在一群巡城司兵丁的護持下,呼呼隆隆地進了屋。稅務司的稅吏也不甘示弱,也跟著進來了十幾個,把本來還算寬敞的都司房擠得滿滿當當。

見自己手下也進來了,韓十弟面色大定,一臉不屑道:「羅伯濤,你怎麼又來了?還是查你的欽犯?離著交接的日子還有一天,你見我們什麼時候給你們搗過亂?你們城門司還要不要臉?」一串質問連珠似的噴了出來,顯然韓都司已經忍很久了。

那乾瘦的羅伯濤面色一緊,雙方輪流坐莊乃是定例,五六年了一貫如此,雙方也相安無事。這次上峰下令嚴查水門,卻又不告訴具體原因,只說有類似兵士的一律不得放行,讓他好生難做。

想到這,羅都司面色稍微緩和,勉強換上副笑臉道:「愚兄也不想亂了規矩,可這都是上頭的意思,咱胳膊拗不過大腿,實在是違抗不得啊,請老弟海涵。」說著保證道:「我們只查人,不收稅,老弟放心吧。」

韓十弟卻得理不讓人,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一下下點著屋裡地城門司兵卒,粗聲道:「昨天你們也是這樣一出,結果怎樣呢?你們人毛也沒找到一根,卻讓我們短了至少四百兩的進項,我看你是想再故技重施,把人都擋在城外,等著你們當值的時候有個好收成,是不是?」

羅伯濤聞言啐道:「你韓胖子掉進錢眼裡,別人可沒有,你答不答應吧?」

韓十弟眨眨小眼,哂笑道:「也可以,只要你們查一天,就賠我們一天,老子就讓你們查,否則沒門。」此言一出,稅務司地稅卒們便大聲鼓噪起來,顯然對這個方案十分中意。

但城門司的兵卒們可不樂意了,眼看年關將近,弟兄們還指著那點銀子過個寬綽年呢,萬一要是查上十天半個月,那還過個球年。

雙方大聲的吵吵起來,聲浪簡直要把屋頂掀起來。

見局勢有失控的危險,羅伯濤尖聲叫道:「都住嘴!」聲音尖銳刺耳,果然把人群鎮住了。盯著韓十弟肉鼓鼓的胖腮,羅伯濤咬牙道:「還你一天。」

他隱約知道此事乃是將軍大人親自佈置下來,據說其他幾個城門司也戒備起來,甚至將軍大人都親自坐鎮南陽門。這幾個事兒一聯繫,再加上那份神秘勁。顯然是有大事發生了。所以饒是愛財如命,羅伯濤還是割肉一天。要知道年前一天,可比淡季三天啊!

但韓胖子顯然不知足,眼都不眨一下,搖頭道:「查幾天還幾天!」

這哪能答應?要是真查十幾天怎麼辦?羅伯濤哆嗦道:「還你兩天。」

「查幾天還幾天。」韓胖子顯然固執地很。

待還三天也被拒絕後。羅伯濤也不捨得再往上加了,瞪眼道:「看來老弟是打定主意,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話音一落,兵卒們紛紛抽出兵刃,竟要來硬地。

看見那雪亮的刀光。韓胖子雙腿一哆嗦,邊上地主事附耳小聲道:「三天就三天吧,這樣咱們可以連收九天,應該還是賺到了。」

韓胖子也想點頭。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艱難地搖搖頭,色厲內荏道:「弟兄們,難道咱們沒有傢伙嗎?」

稅卒們雖然廢柴,卻也不懼同樣廢柴的城門兵,聞言也拔出兵刃,與城門司的人對峙起來。韓胖子也豁出去了,大聲道:「蘿蔔頭,你等著吧,擅闖稅務司。還持械威脅本官,咱們得上大理寺好好理論理論了。」

羅伯濤面色一滯,想不到平日裡膽小怕事的韓胖子。此時居然如此強硬,正在騎虎難下之際,卻聽到外面人聲逐漸鼎沸起來。

韓十弟支起窗子一看,原來雙方的爭執延續到了外面,阻滯了河面的交通。無數冰排子被堵在門外。進不得退不得。這是非常危險的,萬一冰面不堪擠壓塌陷下去。死傷損失是小事。好幾天沒法通行,卻是不得了的大事。

兩人都明白這個道理,羅伯濤焦急道:「我給你五天,讓你的人讓開。」

韓十弟心道:就是一百天也不行。瞪眼道:「都什麼時候了,還你地我的,保住冰面要緊!」說著大聲朝外面喊道:「撤去障礙,統統放行!羅伯濤望著擁擠不堪的冰面,張張嘴,終究沒有說什麼。他也知道要是冰面塌了,大伙都沒有好日子過,便存了份僥倖,心道:不該這麼巧吧。

待稅卒們搬去障礙,等候多時的上千冰床,便如潮水般湧入了中都城。不一會兒,便四散消失在河道上。

其中有一隊運送乾貨地,拐進了玉帶河,在被冰封的諸多畫舫貨船間穿梭良久,待後面已經沒了其他冰床蹤跡後,才在一艘普通的畫舫前停下。一條冰床靠了上去,其餘的分散在四周,隱隱有保護的意思。

那條靠上去的冰床上,站起一個神色警惕的勁裝漢子,打兩個響亮而短促的呼哨。那畫舫便打開一扇小窗,一張普普通通的老臉露出來,嘶聲問道:「幹什麼?」

「送貨的。」那漢子輕聲道。

「不要不要,什麼都不缺。」老漢一副不耐煩地樣子。

「天這麼冷,空調也不需要嗎?」漢子沉聲道。

「我家人口多,要一拖四的。」老漢的表情一下子轉暖,急切道:「快上來吧。」不一會兒,船舷上便放下懸梯。那漢子緊緊腰帶,將利刃持在手中,順著梯子爬上來畫舫。

不一會兒,沈冰那張慘白地臉,便出現在甲板上。東面一個冰排子,也露出秦雷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

水門口的爭執也終於告一段落,望著紛紛離去的羅伯濤,韓十弟擦擦腦門子上的白毛汗,長舒口氣道:「可算把這些龜兒子攆走了。」稅卒們今日對都司大人徹底地刮目相看,一時間馬屁如潮,諛辭連連,讓韓都司笑靨如菊花般燦爛。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位韓大人今日如此強硬,卻也是迫不得已之舉,誰讓他被某個姓沈地鷹犬拉下水了呢。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六章 秀才遇到兵

「什麼情況了?」一進到艙裡,秦雷便劈頭問道。

沈冰垂首道:「巡城司、五城兵馬司包圍了咱們的多處據點,政務寺也在其中。」怕王爺擔心,又趕緊補充道:「不過對方沒有對政務寺動手。」

解下大氅,隨手扔給邊上的秦衛,秦雷大步走到炭爐邊坐下,一邊反覆搓著被凍僵的雙手、一邊沉聲道:「我現在有很多疑問。」

沈冰輕聲道:「王爺請講。」

「上次李家的事情後,我們的據點是重新安置的。這才多長時間,為何又被人悉數找到了?」

「內鬼。」沈冰毫不猶豫道:「不然沒有別的解釋。」

「難道不止一個嗎?」秦雷的眉毛凝成凹字形,粗聲道:「陛下說他在我身邊有人,難道老二也有人?我身邊的奸細扎堆嗎?你的內衛科是幹什麼吃的?」

沈冰面色沒有絲毫變化,仍然不緊不慢道:「有可能是兩個人,也有可能是一個人,內衛科已經在加緊排查了,不日便會有結果。」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歎氣道:「難道老頭子的諜報系統,也被老二掌握了嗎?」

「有這個可能。」沈冰的語氣彷彿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太子爺最近與河陽公主走得很近。」

秦雷剛剛舒展開的眉頭重新皺起來,喃喃道:「河陽公主?」他在考慮對手的時候,總是會把女人有意無意的漏過,畢竟在這個年代,權力是男性的自留地,根本沒有女人遊走的空間。

而對於這位二姐。除了知道她曾經與現任京都衛將軍趙承嗣有一段,後來卻成了徐家的兒媳婦,沒幾天又把自己老公活活折騰死,成了小寡婦。後來還組織了個什麼木蘭社之類地社團之外,並沒有其他印象。

哦,還很風騷……腦海中兀然顯現出過年陛下賜宴時的一面之緣。秦雷心中默默補充道。搖搖頭,把這奇怪的想法甩出去。輕聲問道:「我這位二姐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沈冰點點頭,小聲道:「我們在追查那個紫宸殿道士的時候,意外發現,是二公主將其舉薦給太子爺的。」說著抬頭看秦雷一眼,輕聲道:「所以我們排查了二公主。結果發現她地外宅中養了大量的武士,還有許多處據點,每日人員往來地數量相當大,很像是……一處頗有實力的情報機構。」

秦雷聽了,面色一陣凝重。突然狠狠一拍腦門,一臉後悔道:「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沈冰望向秦雷,只聽他懊悔道:「去年秋裡,在北山牧場時,皇甫戰文給了我一張寫著四個字的信紙。說是他背後那人的名字。」

「河陽公主?」沈冰輕聲問道。

秦雷點點頭,鬱悶道:「我卻小覷了天下英雌,沒把這女人往深處想。只道她與皇甫戰文有些苟且之事。這才讓其言聽計從,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沈冰頷首道:「看來二公主在此次事件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秦雷攥一攥恢復氣力地雙手,自言自語道:「陛下、皇家密諜、太子爺、紫宸殿、趙承嗣、神武軍、鐵甲軍……」這一個個名稱彷彿一粒粒珠子。冥冥之中有根不易察覺的細線將其串起。那根線的名字,就叫河陽公主。

雙拳猛地一碰。秦雷眉頭的憂鬱盡去,轉而展顏笑道:「看不見的敵人最可怕,只要能看到了,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了。」

見王爺終於笑了,秦衛趕緊把一碗熱騰騰的薑湯端上來,輕聲道:「王爺,喝碗薑湯驅驅寒吧。」

秦雷點點頭接過來,一邊吹著氣,一邊輕啜一口道:「宮裡怎麼樣了?有動靜嗎?」

沈冰面色嚴峻的搖搖頭,沉聲道:「從事發到現在,皇宮大門緊閉三天了。」

秦雷冷哼一聲道:「明日就是早朝,我看他們還怎麼關門。」這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在二十日進京的原因。

這時,廚房送上一碗熱騰騰的肉絲面,秦雷與沈冰地談話也告一段落。等他十分認真的吃完麵,心裡也有了主意,擦擦嘴,對秦衛道:「把沈青、俞錢都叫上來。」

不一會,四個人在炭爐便坐定,秦雷先讓沈冰派諜報司的人,將四下團團包圍起來。這才通報下情況,沈青和俞錢暗自心驚,想不到京裡已經是太子爺地天下了。

見三人面色凝重,秦雷微笑道:「事情沒有起初想像的那麼糟。」

沈冰微微訝異的望向秦雷,他看不出事情有什麼值得慶幸的地方。

秦雷呵呵笑道:「若是老二那邊真的勝券在握,李老混蛋會什麼也不做嗎?」說著從袖中劃出一張紙片,撣一撣道:「這是李家所轄軍力地動向,除了天策軍向中都移防了三十里,其餘三軍都老老實實待在原地。」

眾人都是行伍出身,當然知道一支天策軍,僅夠與御林軍對地,想要幹別的,還是要別地軍隊參與。而眼下李家其他軍隊並沒有動靜,顯然暫時沒有放手一搏的打算。

沈青尋思片刻,輕聲道:「也許李家別有圖謀,比如讓我們兩家麻痺,待咱們與太子爺生死相搏時,再揮軍而下,成一網打盡之勢。」

秦雷頷首笑道:「勝藍說得不錯,但李家這個破綻露得有些大,他的軍隊即使現在出發,在這種鬼天氣下,至少要明天中午才能到中都城下。」秦雷給沈青賜字勝藍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意,同理,也給沈冰賜字勝水。

秦雷一攥右拳,輕輕向下一揮道:「只要我們能在此前結束前平息這場叛亂,李渾就只有抱憾終生。」

沈冰微微皺眉道:「現在是辰時。距離明天中午,僅有十三個時辰,能做到嗎?」

秦雷雙手一攤,苦笑道:「做不到就壞菜了,李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沈青堅定道:「就用這十三個時辰,只要能找準目標。計劃得當,一天足以翻天覆地。」說著拱手問道:「請問王爺。對方的策劃者是誰?」

「河陽公主,孤的二姐。」秦雷眼皮不眨一下道。

「二公主?」沈青沒有聽到秦雷與沈冰的分析,是以非常驚奇。

秦雷看沈冰一眼,沈冰便將公主府的情況一一講述,然後沉聲道:「現在對方已經圖窮匕見。就是利用紫宸殿道士治住陛下,然後矯詔奪權,加緊收服鐵甲御林二軍,待時機成熟,一舉問鼎。」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很糟糕地一種情況是----河陽已經暗中控制了肅國公府,這樣神武也懸了。」這時,他也明白河陽勾引或者勾搭皇甫戰文,定不是為了那勞什子太子衛,而是為了他皇甫家嫡長子的身份。

沈冰搖頭道:「王爺放心。我們與徐公爺保持著通暢的聯繫,他府上並未有何異樣。」

秦雷呵呵笑道:「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沈青點頭道:「河陽公主乃是其中的關鍵所在,每一處都與她連著一條絲線。」

沈冰望了自己族兄一眼。輕聲道:「制定這個計劃的人,本身精於陰謀,對時機的把握上也恰到好處。她算到了陛下地弱點、李家的消極反應、算到了文家地積極態度,也算到了王爺會第一時間返京。錯過這個時機,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完成這個……壯舉了。」

沈冰又話鋒一轉。冷冷道:「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過於行險。是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秦雷喝口姜茶,微笑道:「她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再過半年,二哥就要掌握鐵甲軍和內府了,到那時,實力大增又謹小慎微的太子爺,是不會隨著她胡來的。」說到這,秦雷心中默然,很顯然,是自己對太子爺地侮辱,以及之後陛下對自己的縱容,讓太子爺失去了理智。

沈冰攥拳道:「咱們在京裡有足夠的隱藏力量,集中起來,出其不意的攻陷河陽公主府,可將其一舉成擒。」

秦雷低頭輕啜著姜茶,他知道接二連三的情報失誤,讓沈冰心理壓力極大,連帶著火氣也大了很多,竟然喊打喊殺起來。

想到這,秦雷溫聲道:「勝水稍安勿躁,那些人是為李老混蛋準備的,怎能輕易動用。再說,計劃已經發動,就是殺了我那二姐也無濟於事了。」

沈冰很快恢復了冷靜,垂首羞愧道:「屬下孟浪了。」

秦雷諒解的笑笑道:「來之前,布衣先生給孤個錦囊,說是無路可走時使用,孤王現在算是吧?」

看著王爺雲淡風輕的樣子,三人面皮抽動下,違心道:「窮途末路了。」

秦雷呵呵笑著從懷中掏出那青色的錦囊,一邊解開繩口,一邊笑道:「主意嘛,就是個參考,當然越早知道越好。」卻又心虛的囑咐道:「不許向樂先生告密。」

三人連忙點頭,只見王爺從錦囊中掏出一張紙片,看了一眼,便將其傳給三人觀看。待都看過了,秦雷便將其擱置於桌案上,沉聲道:「那就按照上面地指示行動吧!」

三人起身行禮道:「遵命!」說完便跟著秦雷離了房間。

見王爺要下船,秦衛趕緊跟上。卻被秦雷攆回去道:「我去去就回,你別跟著了,給我把屋子收拾好,回來孤要補個覺。」秦衛只好怏怏退了回去。

見王爺的冰排子消失在河道上,秦衛才轉身回房收拾。一進去,便見那青色的錦囊被遺忘在了桌案上,錦囊邊上,還有一張展開地信紙,顯然是當日樂先生的手書。

秦衛嘟囔道:「真是粗心,怎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落在這了,還是先給王爺收著吧。」說著便走到桌邊。剛想伸手去取那信紙,卻猛地想起王爺和沈大人說得內鬼事件,心道:「那我可有嘴說不清了。」倏地收回手來,看一眼那信紙便離開了。

他一開門,一陣北風便灌了進來,將那桌上的紙片吹落下來。紙上地字跡也顯現出來:「聯絡沈家徐家,控制河陽公主府。引誘太子出宮,擒賊擒王,則大事可定。」

秦雷帶著沈冰俞錢,離了諜報司藏匿地畫舫,走出好遠才上了岸。岸上早有幾輛馬車等著。秦雷和護衛們上車後匆匆離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中都城蛛網般複雜地街道中。

一直沉默是金的俞錢,終於忍不住問道:「王爺,這招管用嗎?」

秦雷面色冷峻地點點頭,沉聲道:「二次調整時,孤把中都各據點的位置列為絕密,從沒向任何人宣導過。若非孤身邊地近人出了問題,怎能被河陽得知?所以這次他一定也能看到這個計劃的。」顯然內鬼地事情極其敗壞興致,他一下子失去了談興。定定望著窗外變換的景致。只見道邊的大樹、房屋都被連日的大雪,銀裝素裹,看上去卻沒有什麼分外妖嬈。反而有些死氣沉沉的,讓人提不起精神來。

上次這樣看時,窗外還是深秋吧?秦雷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滄桑感,但他畢竟是個對未來充滿憧憬地青年,轉念便想到:再過兩個月。冰消雪化時。柳樹上就該有新芽了。這才將因為遭到背叛,而產生的抑鬱之情稍稍排解。

馬車奔了一刻鐘。上了延慶大街,又拐進了街後的小巷,終於在一處獨門獨院的宅子前停下來。

這宅子從外面看不是很大,透過虛掩的院門,能看到裡面是簇新的青磚大瓦房,雖然在秦雷眼中稀鬆平常,但與周圍破落不堪的街坊相比,卻要好上很多,至少此間主人家道尚未中落。

俞錢跳下馬車,輕輕叩響門鼻。不一會,便有個瘸腿老漢,一邊嘟囔著什麼,一邊打開院門,探頭問道:「你們找誰?」

俞錢拱手問道:「這位老丈請了,請問這裡是不是薛校尉府邸?老軍警惕的望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你有何事?」

俞錢呵呵笑道:「在下姓俞,乃是南方薛大人的至交好友,此次進京公幹,乃營老哥卻有些年貨要在下轉交。」

聽了薛乃營的名字,老漢渾濁地雙目這才有些光彩,一邊側身讓開,一邊嘶聲道:「原來是南方三老爺朋友,失利了。」

俞錢笑著與他說兩句,一揮手,便有幾個勁裝漢子,抬著幾口箱子進了院子。

老漢趕緊把俞錢領進前廳,招呼丫鬟奉茶,自己則進去稟報。不一會,便出來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書生,拎著一柄折扇,對俞錢拱手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學生薛乃師,乃是我家乃營的二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俞錢聞言打個寒噤,心道:這傢伙怎生如此之酸,莫非是老醋喝多了?不過名字很有道理,學生可不就是學自己老師嘛。。好在他心智堅韌,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拱手道:「學生你好,不過我是來找你哥地,他在哪?」

薛乃師差點沒背過氣去,心道:至於這麼直白嗎?他卻不知對面那人乃是獵戶出身,哪會他那些之乎者也,就是委婉些的措辭也是欠奉的。

嘩的一聲,把那折扇打開,露出上面一副墨菊圖,薛乃師乾笑一聲道:「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家兄連日當值,已經有二三日沒有返家了。」

俞錢好不容易才聽明白這學生說了什麼,使勁咽口吐沫道:「那你大哥什麼時候能回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短則三五日,長則六七日,沒有定數。」薛乃師搖頭晃腦道。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七章 兩個蘿蔔一個坑

俞錢聽了,頭腦一陣陣發漲,恨不得扇這言必稱孔孟的酸儒兩巴掌,卻還要耐著性子道:「我有急事要見薛校尉,你看有沒有辦法?」

薛乃師搖兩下扇子,可能覺得有些冷,又啪一聲合上,搖頭道:「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在下怎能妨礙家兄盡忠職守呢?」

俞錢心頭湧起一陣無力,卻是無法與這酸儒溝通了。刷的一聲抽出腰刀,架在那薛乃師的脖子上,瞇眼盯著他,鬱悶問道:「能不能不說子曰,好好說話行不?」

斜眼撇著那雪亮的刀片,薛乃師雙腿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擺子,小臉也變得煞白,顫聲道:「孔曰成仁……孟曰…饒命啊!」見對面的凶漢怒氣上湧,薛乃師頓時改了口。

俞錢這才知道,對付所謂的文化人,刀槍棍棒永遠比口舌筆墨來的對症,便低喝道:「快說,有沒有辦法?」

薛乃師帶著哭腔問道:「你手持利刃、脅迫於我,卻是要做甚?我雖然害怕,卻也不能害了家兄啊……」

俞錢這才感覺不妥,反手回刀入鞘,拱手道:「俞某唐突了,改日定向學生你賠禮。」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雙手遞給薛乃師,強作溫柔道:「這是南方薛大人給薛校尉的書信,學生也是可以看的。」

薛乃師哆哆嗦嗦接過信,打開快速瀏覽一遍。這才歎道:「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見俞錢又要抽刀,他趕緊小聲道:「我嫂子快生了,我哥生了仨閨女。想兒子都想瘋了,要是通知他嫂子臨盆,定然會回來的。」

中都城分內外兩城,外城是東西南北四城。內城是皇城,包括太子東宮、內侍省地掖庭宮、皇帝起居朝政的內宮、以及皇家林苑華林苑。

外城的警備防衛由京都兵馬寺負責:其中城門司負責京都外郭的十八城門二水門,巡城司負責四城地治安警戒,五城兵馬司負責彈壓騷亂、支援城門巡城二司。

而內城的防衛卻由正規軍隊負責,這便是名列大秦御禁邊衛之首的御林軍。御林軍乃是皇帝親軍。忠誠不二、戰力超卓,從不離皇帝左右。尤其是近十幾年來,局勢動盪、皇室式微,若沒有忠心耿耿的御林軍,縱使文莊太后和昭武皇帝有通天之能。怕是這中都的天,早就變了顏色。

御林軍一共由七營組成,共計三萬餘人,是八大軍中人數最多的一支。七營官兵分佈在皇城的四方,拱衛著禁宮。其中駐紮在皇城東面銀泰門的是御林射水營,射水校尉名喚薛乃鈞,三十八九歲地年紀,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

這幾天他著實有些心焦。夫人臨盆在即,本已告假在家守候,卻被傳令兵喚回了中軍營中。才知道沈將軍下野,太子爺暫攝御林將軍一職。

隨後便是皇城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就連每日送食材用度的車隊,也要反覆檢查確認,才能放行入宮。

這事在中都城已經議論開了,有人說陛下在宸殿修煉長生之術、有人說陛下偶感風寒,甚至有人妄揣。是不是陛下駕崩了。一時間中都城內人心惶惶、物價飛漲……御林軍是天子護衛,對宮裡的事兒本該更瞭解一些。但他也僅從相好的太監那裡打聽到:陛下進了紫宸殿,已經有四天沒出來了。

而太子爺這些天夜以繼日地設宴,幾乎把御林軍官請了個遍,唯獨落了他薛乃鈞。這讓薛校尉心中十分長草,卻也知道自己因著南方的弟弟,八成被劃歸在五爺黨裡,如今太子爺大權在握,豈能不給自己小鞋穿。

太子爺不請酒,老子不會自己喝啊?左右沒什麼事,他便拉著幾個要好的屬下在軍帳中對酌。

「怕是要沒鞋穿嘍……」飲一口悶酒,薛乃鈞對幾個下屬抱怨道。

屬下連聲安慰道:「咱們是陛下親軍,只有聖旨才能調任裁撤,大人勿要自尋煩惱。」

薛乃鈞放下酒盅,呵呵笑道:「難道太子爺還動不得我?兄弟莫看老皇歷啊,這不是沈大人時代了。」

邊上一個大鬍子裨尉粗聲道:「大人有什麼好愁的,您的兄弟在南方管著千里運河,他那裡護河的水卒都比咱們餉銀豐厚,大不了兄弟們跟著您一起投奔南方去。」這話引起一片響應之聲,讓薛乃鈞欣慰不已,又暗暗吃驚。

眾人又說幾句,話題便轉到京都形勢上來,雖然眾說紛紜,卻都感到了局勢的凶險,一時間愁雲慘淡、氣氛壓抑。薛乃鈞強笑道:「當兵的談什麼國事,聽命吃糧就是。」

幾個屬下也點頭喟歎道:「看不懂,喝酒喝酒。」但悶酒悶酒,越喝越悶,不一會兒,幾個人便有些醉態可掬了。

這時一親兵跑進來,喜笑顏開道:「大人大人,小的給您報喜了,可要有打賞啊。」

薛乃鈞笑罵道:「有個球喜,快快講來。」

親兵也不賣關子,拱手高聲道:「恭喜大人喜得麟兒!」

薛乃鈞張大嘴巴,久久不能說話,過了好一會,才欣喜若狂道:「有賞有賞,大大的有賞。」竟是再也坐不住,起身在廳中一邊轉圈、一邊搓手道:「奶奶地,老子終於有兒子了。」

手下也紛紛上來賀喜,把個薛大人樂得忘乎所以,待稍稍平靜下來,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看,卻又顧忌太子的禁令。一時兩頭為難,頗有些躑躅。

幾個手下笑道:「大人只管去,早些回來便是。若是有人來尋,我們只說您去巡營了。」

薛乃鈞使勁點頭。拱手道:「諸位兄弟多擔待。」說完便到後堂換上便裝,匆匆離了軍營,到了銀泰門前。

到了門前,與守門地兵丁使個眼色,兵丁們早知道大人得了個公子,嬉笑著討了賞錢,便要打開便門,放他出宮。卻聽到遠處一陣馬蹄聲。薛乃鈞趕緊躲進邊上耳房中。

只見一隊趾高氣昂地東宮侍衛,護持著幾輛華貴的馬車從遠處過來。到了銀泰門前,一個侍衛策馬上前,舉起一面明黃令牌,高聲道:「太子府出宮辦事。速速開門。」

守門兵丁腹誹幾句,還是老老實實開了門,目送著那隊騎兵揚長而去。兵丁們狠狠呸了一聲,輕聲罵道:「小人得志!」這些東宮侍衛平時最是謹小慎微,此刻變得如此囂張,自然讓人看不慣。

待馬蹄聲平靜下來,薛乃鈞才從耳房出來,吩咐兵丁們提高警覺,便從門縫中溜走,雇了頂轎子。往延慶大街去了。且說那隊東宮侍衛,護持著馬車在東城疾行,過了報恩寺。到了一處恢弘的宅院前。見到明黃色地騎士,門衛趕緊四門大開,將那幾輛馬車引入府中。

馬車穿越四進的院落,才在內院一處繡樓前停住,幾個宮女迎上來。跪在中間一輛馬車下。車門打開。神采奕奕地太子爺,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手搭在一個宮女柔嫩地香肩上。太子踩著另一個宮女的背,緩緩地走下車來,溫和問道:「公主呢?」

邊上一個領班女官福一福,小聲道:「啟稟太子爺,公主正在與趙大人說話。」

太子呵呵一笑道:「不是說話這麼簡單吧?」

女官面色緋紅道:「奴婢不知,請太子爺偏廳用茶,公主不時即到。」

太子心中有些不快,強笑道:「好的。」他現在今非昔比,又加上秦雷當日的刺激,分外看不得別人地輕慢。

好半天,太子才看見趙承嗣那魁梧寬闊的背影,從繡樓中匆匆離去,不由暗暗嚥了口口水,心道:河陽倒是好艷福,卻有如此極品相伴。轉念想起那負心忘義的公良羽,不禁暗自神傷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那女官才來通傳道:「公主有請。」秦霆面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十分想冷哼道:「叫她來見我!」轉念又想到大局為重,便強忍了下來,拂袖起身,向繡樓走去。

一進繡樓,便見河陽正慵懶的倚在床榻之上,面上帶著淡淡地紅暈,眼中含著迷離的波光。室內溫暖如春,她僅著著一襲粉色單裙,小段粉嫩的小腿裸露在外面,上好瓷器般光滑白皙。雙足小巧玲瓏,完美無瑕,足跟渾圓,腳趾微微的蜷著,趾甲上還塗著鮮紅的鳳仙花油,更顯得嬌艷欲滴,令人呼吸加速。

再往上看時,只見那薄薄的春衫擋不住峰巒如怒,倒更顯得曲線畢露,柔媚萬方。饒是太子爺以能攻善受居,也要嫉妒這位妹妹的嬌媚,微笑道:「妹妹這些日子看著美艷多了。」

河陽公主伸出小指,撩一撩如瀑的秀髮,抿嘴一笑道:「二哥說笑了,人家還是老樣子。」一霎那的嬌羞,讓太子看得一呆,心中狂叫道:小心這條美人蛇!便換上一副正經面色,笑道:「不知妹妹找我來作甚,父皇不能理政,事兒都壓在本宮身上,我還忙著呢。」

河陽公主將秀髮攏在腦後,慵懶的笑道:「我這有個消息,不知二哥有沒有時間聽呢?」

太子心道:這女人最是難以捉摸,還是哄著點吧。便把因久等而滋生地怒氣壓住,溫言笑道:「再忙也有時間與妹妹說話,你說吧,二哥聽著就是。」

河陽公主面上的挪揄之色稍減,微笑道:「老五進城了。」

太子面上的笑容頓時凝滯,有些驚惶道:「不可能。不是說被趙承嗣堵在南陽門外了嗎?」

河陽淡淡道:「老五混在商隊中,從水門外溜進來地。」

太子知道河陽公主在秦雷身邊有人,歎口氣,軟軟的坐在床榻邊上。失神道:「怎麼這麼快就讓他知道了?怎麼辦?怎麼辦啊?」全然不見了方纔的意氣風發。

河陽輕蔑的望了太子一眼,哂笑道:「他偷偷進城,最多帶了百十個衛士,身邊還有我們地臥底,有什麼好怕地?莫非二哥被他戳破了膽?」

太子最聽不得戳字,俊臉頓時漲地豬肝一般,揮舞著雙手低喝道:「我會怕他,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本宮這就去把他抓起來!」

河陽笑道:「對嘛,這才有些君王氣概。二哥放心吧,我已經讓趙承嗣去拿人了。」

太子點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水飲了口,方才被激起地血氣又消失不見。蒼聲歎息道:「明天就是早朝了,不會有什麼變故吧?」說著雙手使勁搓搓臉,小聲道:「這事有些孟浪了,我總感覺李家虎視眈眈的,那天碰上李渾,本宮被他盯得渾身發毛。」

河陽公主秀眉一挑,清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此刻只能放手一搏了,前怕狼後怕虎卻是死路一條。」

太子苦笑一聲道:「只有如此了。」

河陽公主發現這位太子太能隱忍,以至於將隱忍變成了習慣。一遇到點風吹草動,便立刻如烏龜一般縮回殼裡,原本卻沒想到他如此沒擔當。但此刻同舟共濟。還是要強忍著厭惡為他謀劃,想到這,河陽勉強笑道:「二哥無需擔心,只要明日早朝一過,您就是監國了。到時想怎麼收拾他們都行。」

太子面色稍稍緩和些。輕聲道:「早朝上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河陽公主微笑道:「只要明日皇祖母在朝堂上一站,替你上幾句。再加上文彥博的支持,任誰也翻不起風浪來的。」說著看他一眼,輕聲問道:「你與皇祖母談得怎樣了?」

太子皺眉道:「好不容易答應下來了,只是要求本宮不傷害幾個兄弟,還得給他們最好地采邑,榮寵終身。」

河陽笑道:「老人年紀大了,總是要心軟的。若是幾十年前,我們卻是討不到好的。」

太子哼一聲道:「若不是我拿著老頭子的性命相脅,她是不會答應的。」說著輕輕一錘桌面,抱怨道:「原本祖母最疼我,但自從那狼心狗肺地東西回來後,便對他千好萬好,只是不肯給我一好。」

河陽公主心中冷笑,面上卻微笑道:「用事實證明她是錯的吧。」

太子點點頭,起身道:「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一離了禁宮,心裡便不踏實。」在守衛森嚴的禁宮中,挾持著幾個重要的人質,讓他才有些安全感。

河陽公主指了指桌上的一張紙片,輕聲道:「先看完這個再走。」

太子拿起紙片一看,不由驚訝道:「這是什麼?」

「老五的行動計劃。」河陽公主有些自得道。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太好了。

「聯絡沈家徐家,控制河陽公主府,引誘太子出宮,擒賊擒王,則大事可定。」太子輕聲念道,面色變了幾下,才沉聲道:「我這就回宮去。」

河陽公主心中無力的呻吟一下,勉強微笑道:「這還不夠,你要把看守沈徐兩家的兵力加倍,做到飛鳥難渡,不要讓他們互相接觸。」

太子點點頭,終於良心發現道:「也給你府上派護衛吧。」

河陽公主輕輕搖頭,目光流轉道:「我準備會會這位大名鼎鼎地南方王,看看白龍魚服,是否還能囂張起來。」

太子知道河陽素來心高氣傲,又蓄養了許多亡命徒,便不再說什麼,起身告辭離去。

河陽只是略送,便轉回了繡樓,對著屏風嬌聲道:「出來吧。」屏風後面轉出一人,居然是頭簪紅花的文銘義。

文銘義笑著將河陽攬在懷裡,把手伸進她的懷裡揉搓道:「我看你這哥哥爛泥扶不上牆。」

河陽閉眼享受一陣,良久才哼道:「那我就當太平公主吧。」

「你可不平……」文銘義呵呵笑道,說著打橫抱起豐滿地玉體,向榻上走去。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八章 偏向虎山行

轎子一到家門口,薛乃鈞便興沖沖下來,從懷中掏出個一兩的元寶,笑道:「包你的轎子一天,在門口候著吧。」

那轎夫咽口吐沫,卻不敢接那元寶,憨笑道:「大官人,包一天也不過一百個大錢,哪用那麼多。」

薛乃鈞呵呵笑道:「給你就拿著。今兒爺家裡有喜事,隨喜吧。」

腳夫這才顫巍巍接過,不停磕頭道:「恭喜大官、賀喜大官人!」薛乃鈞哈哈笑道:「起來吧,你可先去附近喫茶,快些回來就是。」說完大步進了院子。嘴上還興奮大叫道:「我那寶貝兒子在哪?」薛乃師趕緊迎了出來,強笑道:「哥哥裡邊請。」

薛乃鈞使勁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虞有它,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前廳。

一進去,就見主座上坐著一個身穿寶藍綢衫的年青人,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

薛乃鈞面色一肅,沉聲問道:「閣下是?」

「秦雷。」年青人淡淡笑道。

薛乃鈞心中驚駭莫名,趕緊三扣九拜,行了大禮,恭聲問道:「不知王爺蒞臨寒舍,有何指教?」說著瞥一眼怯生生的弟弟,小聲道:「你把我誑回來的?」

薛乃師一臉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秦雷溫和笑道:「乃鈞莫怪他,是孤王的主意。他怎敢不從?」

薛乃鈞重新低下頭,恭聲道:「是。」

秦雷呵呵笑道:「不論這次添地是個公子還是小姐,都是大大有福之人,乃鈞信不信啊?」這叫判命,乃是有大權勢之人,對下人的賞賜,有許其一生榮華富貴之意。

薛乃鈞心中一動。暗道:已經被太子爺劃為五爺黨。見棄於東宮,左右不如跟著這位爺,算是名副其實了吧。他與薛乃營是薛家兩大支柱,時常書信來往,對這位王爺的手腕胸懷仰慕已久,是以很快便下了決定。叩首道:「屬下謝王爺厚愛。」

聽他稱呼上的變化,秦雷微笑道:「起來說話吧。」薛乃鈞謝恩起身,恭敬的立在一邊。

秦雷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措辭上也變得親切坦誠起來:「孤王在南方時,便常聽乃營說起你,現在一看,果然是英武不凡、一表人才啊。」

薛乃鈞恭聲道:「王爺謬讚了,不知卑職何處可以效勞?」

秦雷面色嚴肅起來,沉聲道:「孤要去內宮,請薛大人幫我。」

薛乃鈞吃驚道:「王爺家事。卑職本不該多言,但現在宮中佈滿太子爺的鷹犬,您現在去不是……」

「自投羅網?」秦雷自嘲笑道:「但有什麼辦法呢?難道要把我秦家地醜事宣揚地盡人皆知?」

薛乃鈞心中咯登一聲。暗道:看來太子爺真做了些見不得光的事。重新跪下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請王爺三思。」

秦雷起身將其攙起,歎息道:「乃鈞不必多說,孤王知道自己身繫千萬人的福祉,但局勢已到了凶險萬分的地步。若不能在明日朝會前掌握局勢。有人的陰謀就要得逞,我大秦就要改姓李了。」

薛乃鈞不知其中的道道。但見王爺地態度異常堅決,只得小聲道:「王爺小心。」秦雷拍拍他的肩,輕聲道:「你安排一下吧,最好天黑以前。」

薛乃鈞想了想,沉聲道:「申時有一趟進宮送菜車隊,正好從銀泰門經過,屬下可以安排一下。」

秦雷點點頭,笑道:「你辦事我放心。」這時院子後面突然亂做一團,還聽到有老婆子叫道:「快燒水,叫穩婆。」

秦雷拍他一下,哈哈笑道:「看來真要生了,不算孤王騙你了。」薛乃鈞傻笑著點頭,秦雷見他已經魂不守舍,推他一把道:「你徑直回去就行,孤會隨著那趟車隊去銀泰門的。」薛乃鈞連聲應下,告罪去了後堂。

秦雷望著他消失的背影,搖頭笑笑,他暫時還無法理解這種心情。對薛乃師道:「待孤走後,你就關上院門,今日之事萬不可聲張。」

薛乃師正色道:「學生明白。」秦雷也拍拍他的肩,便帶著俞錢離了延慶大街,穿街走巷繞城一周後,在一處庭院的後門停下。

俞錢下車叩門,與裡面的門子交談幾句,中門大開,馬車便行了進去。穿越過幾道門洞,在一座水榭前停下,一個身披貂裘、唇紅齒白的青年便迎了出來,拱手微笑道:「表哥。」

秦雷從車上輕巧躍下,攬著那青年肩膀,親熱笑道:「子嵐啊,我們半年沒見了吧。」這青年竟是沈家少爺沈子嵐。

沈子嵐輕笑道:「四月裡送別表哥,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兩人說笑著進了水榭,裡面早擺好了吃食酒水,顯然沈子嵐已經恭候多時了。

按長幼敘了座,秦雷吃口茶,平靜問道:「怎麼安排在沈洛舅舅的宅子裡?」

沈子嵐微笑道:「表哥有所不知,自從七叔北上郭勒爾大草原,這裡便空了下來,除了看家的老人,再沒有別人來過,最是隱秘。」

秦雷微笑道:「有理。」便放心吃了會兒酒菜,待填平了飢腸,這才輕聲問道:「外公可有什麼囑咐?」

沈子嵐點點頭,小聲道:「爺爺說:二爺狼子野心,但操之過急了,不能成事,王爺儘管放心。」

秦雷向沈府方向拱手笑道:「謝外公寬心。秦雷知道了。」這才小聲問道:「御林鐵甲二軍,咱們家就一點也支使不動嗎?」

沈子嵐面色一緊,沉聲問道:「難道要兵戈相見了?」

秦雷見他一臉地緊張,知道他雖然聰明,卻從未經過風雨,便溫和笑道:「沒有那麼糟,但為將者自當未算勝、先算敗。表哥我要做兩手打算罷了。」

沈子嵐面色這才放鬆些。輕聲道:「爺爺說,咱們家原本能掌握一半鐵甲軍、四成御林軍。但太子爺這陣子拉攏腐蝕,估計還剩一半,有幾個領軍校尉是我們的鐵桿,不會輕易易幟的。」此時軍隊私人化程度很高,官兵們基本上唯上官地馬首是瞻。拉攏到校尉。基本上便代表將一營的兵馬拉到了自己旗下。

「還不足三成?」加上薛乃鈞的一營,秦雷能掌握的御林軍也不過兩營而已,並不能改變局勢。

沈子嵐輕聲道:「至少還有三成可保持中立吧。」

秦雷呵呵笑道:「不錯,只要有三成把握,我們就可以做了。」說著笑道:「等事情了結,你也進御林軍吧,也到了做事地年紀了。」

哪知沈子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笑道:「小弟還想多玩兩年,哥哥休提。」

現在本就不是說這事地時候,秦雷也不過隨口一提。見沈子嵐不願意,也不再聒噪,向他要來那個御林軍校尉地名字。便告辭離去。

沈子嵐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也不挽留,只是輕聲道:「家父說,明日他會陪同表哥一道早朝,好歹是一任御林將軍。總能鎮住些小崽子的。」秦雷感激地點點頭。隨即離了此處。

沈冰早在馬車上等著了,一坐穩。秦雷便輕聲問道:「館陶那邊怎樣了?」

沈冰輕聲道:「仍被困在那裡。」說著面色難看道:「就在一刻鐘前,五城兵馬司突襲了咱們的畫舫。」

秦雷皺眉道:「沒有損失吧?」

「已經提前轉移了。」沈冰輕聲道:「內鬼也找到了。」

秦雷漠然道:「是他?」

沈冰頷首道:「是他。」

秦雷的嘴角冷酷地抽動一下,咬牙道:「看我怎麼收拾他。」不願現在討論這個話題,秦雷冷冷道:「你聯繫韓十弟,讓他今夜把勾忌他們放進來,明日早朝若事有不諧,你就按照我們擬定的計劃,強攻那幾處地方,把我們的人救出來,咱們撤到京山營再說。」

沈冰驚訝的望向秦雷,小聲道:「那中都怎麼辦?」秦雷有些不耐煩地皺眉道:「我不是在竭盡全力挽救局勢嗎?」說著揮揮手,粗聲道:「明天輸了的話,我們就去京山營,京山營待不下去了,我們就會南方。想讓我給老頭子陪葬,門都沒有!」沈冰這才知道,王爺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樂觀。

時間很快流逝,轉眼到了申時初刻。

每日運送菜蔬的車隊如期而至,許是收到校尉大人的豐厚喜錢,銀泰門的守衛今日極其和藹,連往日例行的檢查都只是做了做樣子,便大喇喇地開門放行了。

見如此順利的進了門,車隊管事的剛要鬆口氣,卻聽到一陣急促地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不一會兒,一隊同樣身穿明黃鎧甲的御林軍便到了進出,恰好把這隊送菜的堵在了門前。只聽領隊的裨尉一手舉著明黃色的令牌,一邊大喝道:「奉旨接替射水營城防,當值地兄弟交接下吧。」

門前地兵卒心中大感不爽,領隊的裨尉站出來,陰聲道:「恕兄弟眼拙,你們是哪個部分地?」

對面的裨尉沉聲道:「中軍營的。」他瞥見那隊送菜的要走,一擺手道:「攬下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走!」

地上的裨尉哂笑道:「連我們也不能走嗎?」

中軍營的裨尉勉強笑道:「當然可以,兄弟們下了崗,便可以回去鑽熱炕頭了,端的是好福氣。」

這話暗中帶刺。地上地裨尉冷笑道:「等著瞧吧。」說著一揮手,沒好氣道:「弟兄們,有人替咱們受凍了,咱們回去鑽熱炕頭去。」聽大人如是說,射水營的兵丁儘管一肚子憋屈,卻也只有磨磨蹭蹭的收拾起傢伙什,從兩側耳房中撤出。

待他們走遠。那中軍營裨尉長吁了口氣。他也不願過分得罪同袍,別看他們現在落魄,可誰知道日後誰是正房、誰又是小妾呢?

「除非逮住那位王爺!」裨尉心道。想到這,狠狠的揮手道:「給我搜!」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十個兵丁便圍了上去,挨個辨認送菜的民夫。又把一車車的菜蔬拆開搬下來,好一頓折騰,卻沒找到傳說中的五殿下。

但這裨尉疑心病極重,心道:「萬一那位用了傳說中地易容術怎麼辦?」想到這,命兵丁開了大門,將那車隊又轟了出去。車隊地管事抗議道:「這是送給御膳房的,若是耽誤了陛下的膳食怎麼辦?」

裨尉大人眼皮都不眨一下,冷笑道:「一次不去斷不了炊,明日再送吧。」說完便不再理會滿臉憤慨的管事,命人重新關了大門。又將幾道門都落上鎖,這才放心道:「除非那位爺真是神仙轉世,否則休想踏進皇宮一步。」

今日太子爺一返回禁宮。便下令道:「封鎖皇城大門,不許任何人進出。」所有已經聽命太子的御林軍聞風而動,發誓不讓那位王爺、或者他的手下混進宮來,打擾了太子爺地大計。

其實御林軍誤解了太子爺的鈞旨,他老人家命令封鎖大門。只是不想被人誘拐出去罷了。卻沒想過秦雷會大膽到單刀赴會。

在太子爺印象中,秦雷是一個很愛惜自己小命的傢伙。但他不知道的是。除了自己的小命,秦雷心中還許多難以割捨的東西。比如說,與文莊太后的親情;比如說三代人辛苦經營,換來的今日之大好局面;又比如說,手下千千萬萬人的福祉……

這些東西雖然不能與生命相提並論,但秦雷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否則他一直以來的努力便沒了任何意義。當進退維谷時,潛伏在血液中地賭徒因子便會發作,慫恿著他,做一些自己都覺得瘋狂的事情。

穿著御林軍的甲冑,跟在撤回射水營地隊伍末端,秦雷竟有些走神了。方纔他確實扮作運菜的車伕,但一進門,便在射水營兵丁的掩護下,閃進了耳房之中,並沒有跟著車隊前行。那中軍營的裨尉只道奸細可能混在車隊裡,卻沒想到自己的同僚裡外勾結,把人藏進了營房裡。

套上身御林軍地甲冑,秦雷便大搖大擺跟著這部射水營地兵丁離了銀泰門,往射水營走去。走著走著,一種久違的快感,突然湧上心頭,那感覺熟悉又陌生,讓秦雷一時間有些恍惚。過了好久,才想起來,那種感覺叫驚險刺激,是他前生時常經歷,今世漸漸淡忘地東西。

今世身份貴重,出則隨扈景從、入則戒備森嚴,確實罕有今日這種類似孤身的冒險了。看了看身邊同樣喬裝的沈氏二兄弟,秦雷竟有一種往日重溫的滿足感。

若是沈青兩個知道了,定然要心中大罵秦雷:變態的。

到了軍營之中,領隊的裨尉使個眼色,便帶著三人到了最外側一件小屋中,輕聲道:「三位在此稍候,待天黑後便可隨意了。」他隱約知道這三人是五殿下的人,卻萬想不到五殿下就在其中。

待那裨尉走了,沈青便把門掩上,回頭便看見王爺已經倒在炕上呼呼大睡起來。不由苦笑一聲,對沈冰輕聲道:「我們這是在幹什麼?莫非都瘋了?」

沈冰嘴角抽動一下,小聲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沈青瞠目結舌道:「你……怎麼變得這麼……冷血了?」

沈冰小聲糾正道:「是冷靜……」說著難得笑道:「六哥你不也跟了來嗎?」對於自己堂兄兼昔日的隊長,沈冰還是非常尊敬的。

沈青沒好氣道:「我攔不住,只好跟著了。」說完也躺在炕上,小聲道:「睡覺睡覺,兩天沒正經休息了。」話音剛落,呼嚕聲也起來了,與王爺的鼾聲相映成趣。

沈冰不得不佩服兩人的心理素質,心道:我就是三天沒睡,此刻也是睡不著的。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九九章 君子勿勞

「雞棲於塒,君子勿勞。人定,酉時。」遠處隱約傳來皇宮中的更頌聲,也驚醒了熟睡中的秦雷。

「君子勿勞,」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秦雷嘟囔道:「偏要操勞一夜了。」說著從床上彈起,就著盆中冰涼的井水洗了把臉,徹骨的感覺頓時將倦意驅散,讓精神重新抖擻起來。

內宮由大內侍衛值守,御林軍也進不去的,是以那身明黃甲冑也沒了作用,三下五除二脫下,僅留下貼身的軟甲。他將帶進宮來的包袱打開,一身夜行衣和幾件特種裝備便顯露出來。

摩挲下精緻的連射臂弩,秦雷將其放置在一邊,開始有條不紊的將夜行衣穿上。邊上的沈青,早已經穿戴好夜行裝備,坐在黑暗中等著他。

沈冰不在屋裡,直到秦雷將最後一把匕首縛在小腿上,他才推門進來,抖了抖滿身的白雪,朝秦雷輕聲道:「又下雪了。」

秦雷呵呵笑道:「好事。」沈青起身為秦雷加上件白色的罩衫,點頭道:「被發現的幾率要小很多。」

秦雷一邊將罩衫的帶子繫上,一邊輕聲問道:「看好路線了嗎?」

沈冰點點頭,輕聲道:「從這裡到華林苑僅有一里地,再從華林苑翻牆進宮。雖然兜個***,但守衛要少得多。」華林苑是皇家跑馬場,永福宮和長水閣所在,但現在昭武帝與永福公主都不在苑裡。太子爺要加強禁宮的守備力量,便把此處本就不多的侍衛抽調了大半去。

秦雷伸出帶著皮手套的右手,緊握成拳。撇嘴輕笑道:「好運,兄弟們。」沈冰沈青面色一肅,也伸出拳頭,與秦雷三拳相撞,朝秦雷恭聲道:「好運,王爺。」大拇指同時豎起,三人相視一笑,便魚貫出了這間小屋。

今夜有雪無風。大雪紛紛揚揚下著,四周萬籟俱寂,只發出沙沙地落雪聲,彷彿無數春蠶在啃食桑葉一般。沈冰在頭前開路,沈青拿著個小笤帚在後面清掃痕跡。秦雷被兩人護在中間。貓腰順著牆根,很快溜出了軍營。

薛乃鈞已經把御林軍巡邏地規律,仔仔細細的講與秦雷他們,沈冰方才又出去印證一番,發現準確無誤,這才放心的在前面領路。

軍營與華林苑之間是片一里多寬的空地,中間還隔著條兩丈多寬的金水河。在華林苑外牆的四角,各有一個望塔樓,若是平時。可以將這一里多的空地一覽無餘,即使夜裡,上百個火把熊熊燃燒,照樣能把場中照的如白地一般。

這套防禦體系地設計者可謂心思細密,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誰能在四周毫無遮蔽的望塔上站住呢?白天還好說些,因怕上官看見。即使再冷,兵士們也要咬牙堅持著。

但一入了夜,幾個當值的兵士,便一齊裹著床厚厚的破棉被。縮在塔樓一角瑟瑟發抖,僅留下一人站在那放哨。他們是不敢全部窩著地,萬一真有賊人漏過,失職者是要滿門處斬的。

倒霉放哨的兵士,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高處有風。雪粒子撲扑打在臉上。火燒火燎的疼,眼皮都張不開。更別提睜大眼影往下望了。自然無從發現雪地上,有幾個同樣白色的身影,正在匍匐向前,緩緩爬行著。

秦雷三個順利的爬下金水河,順著河道到了宮牆根下,這才趴在地上稍作歇息。從腰間取下蒙著白布的皮囊,仰頭灌一口,辛辣的老燒順著喉管進了胃中,讓有些凍僵地身子重新熱了起來。三人這才把腦袋湊在一起,沈冰小聲道:「牆後面是一片荊棘林,專門防著翻牆的。」這話是說給沈青聽得,三人中,只有他沒進過華林苑。

秦雷小聲笑道:「上次在此小住,我每天晚上都來義務除草,開了二尺寬的小路。」自從進入這座皇宮的第一天起,他就預感到將來會有飛簷走壁的一天,女人般的第六感。說著示意沈冰讓開位置,他便爬到低矮的水門前,撫摸著一根根兒臂粗地欄杆,最後在右數第二根停下手。見他左手後伸,沈冰趕緊將一把小鋸遞在他手中。

只見秦雷的右手摩挲著那根鐵桿,不一會兒,在上端兩寸處停頓下來,左手便將小鋸卡在那欄杆上。

沈青揉了揉眼睛,發現那薄薄的鋸條,已經完全沒入鐵桿之中,眼看就要將其鋸斷。沈冰見他大張著嘴巴,伏在他耳邊輕聲道:「王爺早就把這欄杆鋸斷了八成……」沈青這才明白了什麼叫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沒有一刻鐘,便聽王爺小聲道:「好了。」話音一落,他就從鋸開的口子中鑽了進去。待沈冰兩個也鑽進來,他再將卸下來地欄杆重新接上,又布條纏牢了,這才轉身離去。

仔細辨認下方向,秦雷帶著二人上了岸,將一處壓了大石的酸棗枝撥拉開,便真的露出一條二尺寬的小徑,三人小心的順著小徑走了片刻,眼前一下豁然開朗起來,卻是出了荊棘叢。

三人匍匐下來,四處觀察一下,只見空曠地華林苑中萬籟俱寂,竟是一個人影也看不著。秦雷稍稍鬆口氣,伸手指了指西面地白樺林,三人便順著荊棘圍子,貓腰竄到林中,毫不停留的穿過去,卻是到了馬場邊上。沿著馬場外圍再走片刻,終於到了三丈高地宮牆下。三人進了牆下草叢,沈冰剛要射出飛爪矛鉤,卻被秦雷一把按住。他立刻警覺,順勢仰躺在地溝裡,一動不動的屏住氣,便聽見一小隊巡夜的兵士說笑著從遠處過來。

幾個兵士小聲抱怨著天氣的寒冷,走地也很快。眼看就到了近前,只聽一人粗聲道:「***,喝多了,要尿。」邊上有人鬼笑道:「當心把棍棍凍掉了,嫂子可是要怪罪的。」又有人接話道:「正好去伺候娘娘們,省的這大冷天兒還要出來遭罪。」

又聽那人笑罵道:「快滾你們娘的蛋,有人看著尿不出來。」說著走到道邊,悉悉索索開始解褲帶。

秦雷和沈青張大嘴巴看著沈冰。他躲藏的位置似乎有些巧……只見一道金黃色的弧線從天而降,一頭連著那兵士的小雀,另一頭接著沈都司那比雪色還要慘白地臉……

那混蛋兵士可能憋得久了,竟然撒起來沒了完,那熱乎乎的水柱反覆沖刷著沈大人的臉。好在沈都司在晴川湖中練就了一門閉氣功夫……

聽著嘩啦嘩啦的水聲,秦雷兩個在心中不停的劃著十字架,祈禱沈都司不要惱羞成怒,驚了人家地雀兒。他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直到那混賬兵士舒服的打個激靈,甩一甩,將那玩意塞了回去,沈冰都紋絲未動,彷彿睡著了一般。

待那隊人走遠。秦雷兩個趕緊過去,忍著異味將沈冰攙起,捧著雪給他擦臉。好半天,沈冰才回過起來,咬著下唇道:「我記住了,那是個麻子臉、酒糟鼻……呸呸,真臊啊……」自個又捧著雪使勁擦了擦臉和脖子。朝秦雷無奈笑笑,便重新舉起矛鉤,瞄準了扣動扳機。

嗖的一聲輕響,那飛爪帶著細細的繩索彈射出去。越過了院牆。沈冰使勁拽一下繩索,感受到飛爪抓住院牆傳來的緊繃感,朝秦雷點點頭,便第一個爬了上去。

三人順利的翻進了內宮。待沈冰收回繩索,三人對視一眼。知道進入了侍衛密集的禁宮。被發現地幾率大增,必須提高警惕了。

三人之中。只有秦雷進過內宮,他當仁不讓的在前頭開路,輕手輕腳的帶著兩人鑽進了假山怪石之中,毫不猶豫的順著園林中的小徑前行。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沈冰兩個神色大定,些微的緊張也消失不見了。

殊不知,秦雷雖然進過許多次皇宮,但每次都有大批太監侍衛隨從,除了慈寧宮、瑾瑜宮,壓根沒去過別處,哪能認出此乃何處,唯一地根據便是秦霖的描述。

不一會兒,三人便到了一個三岔路口,秦雷停下腳步,輕聲問道:「向左還是向右?」後面跟著的沈家兄弟差點跌足摔在地上,心道:你怎麼好這樣呢?

只見王爺從腰間掏出一枚金錢,輕輕拋起,待落在雪上時,刻字的一面朝了上。秦雷撿起那枚金錢,指了指右面,便貓腰走了過去。

雖然是數九寒冬,沈家兄弟還是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他們這才知道,王爺說得三成把握就干,原來不是誑人地。

或許是見秦雷在關鍵時刻求助自己,老天爺感到頗有面子,為秦雷三人指了一條頗有些神道的路。沿著這條小道走下去,居然鮮有遇到巡邏侍衛的時候。

三人異常順利的到了一個無人看守的院落前,秦雷凝神看了看門上地匾額,只見上面寫著蒹葭院三個字,仔細回憶片刻,他才知道,這裡是老六母親、周貴人地居所。這位妃子乃是浣衣局的宮女出身,昭武帝一次難得地獸性發作,讓她有了身孕,這才晉位為貴人,脫離了體力勞動,成為備受冷落的皇帝後宮中的一員。

昭武帝對女色極為冷淡,周貴人晉身後,皇帝便再未臨幸,是以最不受宮中諸人重視,連帶著她的蒹葭院也冷清無比,連太子爺都懶得派人看守。

秦雷三個翻牆蹩進院中,院子裡的下人已經睡了,只有東廂房裡還亮著燈。三人溜到牆根下,便聽到裡面的說話聲……

「母親為何不讓孩兒出去?小弟和瑾姨娘都被禁足了,我怎能不去看看呢?」這是秦的聲音,「五哥把我與小弟一般看待,我可不能讓他看輕了。」

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你要想救他們,就老實在這待著。」顯然是周貴人的聲音。

只聽秦小聲問道:「坐這兒有啥用?」

秦雷腦中靈光一閃,起身推門進去,微笑道:「用處大著呢。」

屋裡的母子驚訝地轉頭望向門口。一見是秦雷,秦便要驚喜的喊出聲來。卻見秦雷食指豎於唇邊。秦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兩眼的欣喜卻擋也擋不住。

秦雷朝他呲牙笑笑,沈青也跟著進來,將門掩上,讓三人說話。

秦雷向周貴人行禮道:「拜見姨娘。」周貴人微笑道:「當不得。王爺可安好?」

秦雷溫聲道:「姨娘只需喚我小五便可。」說著又微笑道:「小子踏雪而來,姨娘好似並不意外?」

周貴人起身給秦雷斟茶道:「因聽太后說過,是以不甚吃驚。」

秦雷腦海中兀然浮現出。老太太自稱能掐會算時的神秘樣子,不由打個寒噤,強笑道:「皇祖母神機妙算啊。」

周貴人是一個皮膚白皙、眉目溫柔的南國女子,講起話來也是柔柔地:「三天前,太后突然派仇公公過來傳話。」說著便回憶起當日的情形道:「太后說。宮中大變,四門已被封鎖,馬上便會有逆賊圍困慈寧宮,唯獨我這小院因為僻遠,興許可以倖免。」

「太后說,五殿下可能會夜探禁宮,時間便在三天後,也就是今夜。」周貴人輕聲解釋道:「太后說王爺是個顧大局的人,定會在明日早朝前進宮。」說著欽佩地望了秦雷一眼。福一福道:「想不到王爺為我大秦福祉,真的不顧自身安危,實在令人欽佩。」

秦雷微笑道:「謬讚了。」確實是謬讚了,他本意是來借幾件太監衣裳,好混進大內去的,可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又輕聲問道:「不知皇祖母有何安排?」

周貴人柔聲道:「太后說王爺不必操心她的安危,三天後的具體情況。不是她能預測地。但解決之道無非兩種,擒賊擒王,或者解救陛下。」

秦雷失聲道:「陛下還安在嗎?」說完便覺得有些欠妥,訕訕道:「我是關心則亂。」

周貴人寬厚笑笑道:「老佛爺說。太子爺有謀無斷,最缺少的就是魄力,此次不知被誰人攛掇著捅破了天,卻也決計不敢直接弒君的,八成只是將陛下藥昏過去而已。」說著解釋道:「太子爺對外稱陛下病重。國老們是要來探視的。」

秦雷點點頭。尋思片刻,沉聲問道:「那道士在哪?」

周貴人搖頭道:「這還要王爺自己尋找。太后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

邊上的秦插言道:「我知道,他有個相好的,不在紫宸殿中,就在她那兒。」

周貴人聞言皺眉道:「什麼相好的,污言穢語。」

秦吐吐舌頭道:「事出權宜嘛,前些日子我和小弟夜遊時,見那老道鬼鬼祟祟,便一路跟著,這才發現的。」

秦雷歡喜道:「若是能逮到那廝,倒要記你一功!」

周貴人嗔怪的看了秦一眼,從袖中掏出一支鳳頭令箭,雙手奉給秦雷,鄭重道:「除了看守紫宸殿、慈寧宮、瑾瑜宮地乃是東宮侍衛,其餘的都是大內侍衛。這是太后的信物,憑此可以號令大部分侍衛。」說著嚴肅道:「太后希望王爺以大局為重,不要讓我皇家的損失太過慘重。」

秦雷點點頭,接過那令箭,揣在懷裡,向秦問明了南華子所在。怕給這母子招惹是非,他便悄無聲息的離了蒹葭院,與沈冰兩個退回假山裡商議。沈冰輕聲道:「需要改變計劃嗎?」

秦雷沉思片刻,緩緩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草驚蛇,我們還得按照原計劃來。」

沈青小聲道:「不錯,原計劃把握最大。」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三零零章 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

「月明星稀、君子可棲,天安,戌時。」這次的更頌聲更加清晰。

秦雷三個簡單吃了些高熱口糧,又小憩了片刻,這才悄悄往秦所指的方向摸去。躲過兩隊巡邏的侍衛,三人到了東北角一處花園之中。

此時隆冬,院中儘是些枯枝敗葉,看上去無限蕭條。幾棵大柳樹的掩映下,一間小屋的窗戶中隱隱有橘色的燈光透出,為秦雷幾個指明方向。

三人警惕的四下尋摸一陣,發現竟無一人守衛,沈青記得六殿下說,那道士總會帶個道童伺候,不由望了望王爺。秦雷指了指那間亮燈的屋子,又指了指小徑上的積雪,輕輕搖了搖頭。

沈青順著秦雷所指一看,只見地面上的積雪平整完好,並無任何腳印。他知道,綜合積雪的厚度,以及今日的降雪程度,想要完全覆蓋成人腳印,需要一個時辰左右。酉時天剛黑下來,還不時有人走動,對於通姦來說,顯然有些早了。

看來那人還沒過來,但這麼晚了裡面還亮著燈,說明那人早晚要來的。三人悄悄退到遠門後,伏在雪中靜靜的等待。

時間隨著雪花飄落,不知不覺便流逝了許多。秦雷的身體雖然一動不動,但他的頭腦卻一刻也沒有清閒。飛速的思考著,反覆推敲著接下來的一步步,待他把接下來的事情想通透,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沈冰有些焦急的望了秦雷一眼。秦雷指一指依舊亮著燈光地小屋,示意他稍安勿躁。沈冰剛穩下心神,便聽見遠處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凝神傾聽片刻,他伸出兩個指頭,又比畫個三,意思是兩個人。前後相距三尺。

沈青見了,將手邊的小弩舉起,向門口方向瞄去。但見秦雷搖搖頭,沈青只好垂下手臂,打消了劫殺的念頭。

不一會兒,一個提燈籠的小童便出現在院門口,大搖大擺走進來,後面的人。卻遲遲沒有跟進。直到那小童進到小屋裡。確認裡面一切正常,把燈籠向院門口晃三晃,後面一個蒙頭裹臉的傢伙才出現在門口。這傢伙警惕性如此之高,若是沈青方才貿然射擊那小童,他一定會大喊大叫或轉身跑掉地。

那蒙頭裹臉的傢伙到了屋門口,吩咐小童在外面守著,自己則關門進去,做些愛做的事情了。那小童卻也不是傻子。見主子已經入了巷,便將燈籠往地上一擱,躡手躡腳的進了邊上的房間。

又過了片刻,秦雷這才指了指兩個房間。示意同時動手。沈冰兩個早在雪地裡爬得不耐煩,起身活動下酸麻的手腳,便貓腰分別到了兩間房下。

秦雷點點頭,兩人先用手指蘸著雪水,將窗戶紙化開個小洞。在從腰間取下一截銅質吹管。拔下前頭的塞子,便將那管子戳進洞裡。小心翼翼的吹了起來。

望著兩人鬼鬼祟祟地動作,秦雷心中不禁感慨道:「真像淫賊啊!」那秦泗水地匠作科,研究別的不甚得力,唯獨這迷煙迷藥一道,越來越精通,產品也越來越高級。比如說這美人醉,無色無味,美人聞了,不消十息時間,便會暈醉過去,端得是尋花問柳夜采香的必備佳品。

當然,迷藥迷人是不分性別的,兩間屋中很快傳來砰砰的落地聲。三人對視一眼,各自放下豬頭面具,先進了邊上一間屋子。只見那小童赤條條的躺在地上,,懷裡還趴著個濃妝艷抹的半裸徐娘,看年紀卻要比小童大上太多。

看著毛都沒長齊的清秀小童,秦雷心中輕歎道:宮中女子果然飢不擇食,如此粉嫩地小正太都不放過。沈冰上前,按住小童懷裡女子的脖頸,雙手稍一用力,只聽到卡嚓一聲,那吃嫩草的老牛便了了賬。

沈青按住那小童的脖子,剛要如法炮製,秦雷搖搖頭,輕聲道:「留下。」沈青便把那小童捆綁起來,再用床單一裹,抗在肩上出了門。秦雷又帶著沈冰到了隔壁正房,這裡面同樣躺著兩個人,皆是一絲不掛不說,就連動作也要比隔壁狂野許多。

沈冰將那嫵媚女子地雙腿,從老道脖子上拉下,這才露出那張沾著星星點點的老臉,秦雷點點頭。沈冰先將女子處置了,又把老道士如法炮製,也背出了房間。

秦雷望著仍然艷若桃李的赤裸女子,輕歎一聲,隨手揭了床被子將她蓋住,卻把床上一個物件帶到了地上。秦雷彎腰撿起那閃閃發光的物件,定睛一看,不由樂了,只見這是一面金牌,正面刻著:東宮之主四個大大秦篆,背面紋著九條九爪金龍,端的是精美華貴,卻是太子爺地信物。

秦雷將那物件揣在懷中,大步出了房間,向屋後走去。院後由一個地窖,是用來儲存花種地,方才等待的時候,三人就注意到了。

等他過來時,沈青和兩個俘虜都已經下去了,只有沈冰在外面守著。秦雷朝他點點頭,也彎腰下了地窖。

地窖裡燃著一支蠟燭,昏黃地燭光下,兩個赤裸裸的傢伙猶自酣睡不醒,可能是覺得冷了,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斷背。

秦雷讓沈青分開兩人,先把小童拉過來,兜頭一瓢涼水澆下去,可憐的小傢伙頓時縮得快看不見了。老子這是看哪呢?秦雷暗罵自己一聲,把視線轉到小童的臉上。

小童已經悠悠轉醒過來,口中喃喃道:「石榴姐。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用力呀……」

秦雷輕咳一聲,沈青便一腳踹在小童的屁股上,小童一個激靈,便坐了起來,茫然四顧道:「石榴姐呢?」好在這孩子沒有完全花癡,見到凶神惡煞地秦雷和沈青。便癟癟索索的抱膝蜷在地上,輕聲道:「你們劫色好了,劫財我是沒有的。」

秦雷撓撓頭,心道:這都是哪跟哪啊?使勁板起臉,粗聲問道:「小孩兒,你叫什麼?」

小童怯生生道:「媒人。」

秦雷瞪大眼睛,也沒從小孩身上看出一絲猴樣,粗聲問道:「怎麼起這麼破名字?」

「俺也想叫清風明月之類專業點的名字。可俺師傅是個老光棍子。想討個綵頭。就給俺改了這麼個名。」小童委屈道。

秦雷擦擦腦門上的汗,惡狠狠道:「小孩,你冷不冷啊?」秦雷心道,只要你不老實回答,我就給你潑水,虐待一次小正太,也算填補了老子人生中的一段空白呢。

哪知小童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乾脆道:「不冷。俺師傅說俺是純陽之體,身子熱著呢。方纔那水真涼快,若是大官人覺著俺回答問題還算老實,就多潑俺幾次吧。」

秦雷瞠目結舌地望著這脫線的媒人。一時感覺頭腦有些眩暈,強笑道:「我已經把你的石榴姐殺了,你不害怕嗎?」

媒人這才害怕的抱住腦袋,哀聲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被強暴的……」

一股無力感蔓延開來,秦雷揮揮手。讓沈青接著盤問這脫線小童。沈青卻沒有秦雷那般客氣。刷的抽刀,架在媒人的脖子上。惡狠狠道:「想不想死?」

哪知媒人嘴角一撇,小聲抽泣道:「你殺了媒人,就找不到媳婦了。」沈青握刀的右手不由一鬆,旋即惱羞成怒道:「你想死!」說著左手手腕一翻,卸下了媒人地右肩,疼得他滿面慘白,放聲叫饒。

沈青隨手將他肩膀接上,輕啐道:「再不老實,把你四肢全卸下來。」小童一臉倔強地望著沈青,竟是不屈不撓。

秦雷無力的揮揮手,讓沈青退下,自己盤腿坐在小孩的面前,溫聲問道:「小孩,在見你石榴姐之前,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媒人這才紅了眼圈,語帶哭腔道:「你真要殺了我?」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你本可以不死的。」說著搖頭歎息道:「這麼小的年紀,真是可惜了往後大把的好日子。」

媒人聽了,嗚嗚哭道:「你不要殺我,我是被強暴的……」秦雷摸摸小孩地腦袋,勉強微笑道:「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是好好回答,我不但不殺你,還幫你完成心願,你看怎麼樣?」

「俺為什麼信你。」媒人小聲道。

秦雷呵呵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採花賊。」媒人很肯定道。

秦雷揮手阻止了舉刀欲砍的沈青,面色嚴肅道:「孤王叫秦雷,乃是大秦隆威郡王,說到就一定辦到。」

媒人一聽秦雷的名字,那油滑倔強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放聲哭道:「姐夫啊,救救我啊……俺要找俺娘。」看這架勢,若不是繩子捆著,定要抱住秦雷雙腿,蹭他一身鼻涕。

這小孩,太他媽操蛋了!秦雷心中憤憤道,他真地很後悔,當初怎麼就沒把這小子一起扭死呢?

沈青也聽不下去了,飛起一腳踹在小孩的屁股上,粗聲道:「放屁,王爺還未成親,哪來的什麼小舅子?」

小童趕緊停下哭,抽泣道:「姐夫明鑒,俺叫喬天才,唐州人氏,爺爺名諱喬岐佩,父親名諱喬遠河,俺有個堂姐叫雲裳姐姐。」雖然抽抽搭搭,但小嘴巴巴拉拉,吐字依舊快而清晰。

秦雷摸摸腦門子,一手的白毛汗,咳嗽道:「可有什麼證據?」

「俺脖子上有塊玉珮,是朝左開口的,上面寫著俺地名字。」小童嘬牙花子笑道:「姐夫一定見過俺姐地那塊,是右開口地。上面也寫著她地閨名。」

一聽這個,秦雷面色一窘,已是信了八成。雲裳確實有那麼塊代表身份的玉珮,檢查過姑娘全身的隆郡王還是知道的。沈青把他脖子上的玉珮揪下來,遞給秦雷,輕聲道:「還真寫著喬天才三個字。」

秦雷接過玉珮摩挲幾下,點頭道:「確實與雲裳那塊同一品質。」算是信了這小子所說的。揮手讓沈青削斷繩索,放開了自己地……小舅子。

把那床單扔在他身上,讓他裹住身子,秦雷沉聲問道:「你既然是喬家的少爺,怎麼會成了這妖道的道童了呢?」

喬天才將那床單披風一般披上,撇嘴道:「這有什麼稀奇的?我還當過小和尚呢。」說完苦著臉道:「這真是三歲孩子沒了娘,說來話長……」秦雷和沈青要咬著牙,才能抑制住暴扁這孩子的衝動。

見兩人到了臨界點。喬天才不敢再賣官子。愁眉苦臉道:「今年山南鬧彌勒那會,俺跟家裡避難荊州府,路上遇到彌勒教,俺就跟俺娘失散了,」只聽他聲音越來越小,彷彿作了什麼虧心事:「俺順著大道尋找,卻被彌勒教逮住了,」說著指了指地上的老道。憤憤道:「帶隊的就是這老不休,那時他還是個禿驢,見俺長的水靈,便讓俺做他地童子。否則便讓人姦污了俺……」

說著假哭幾聲,見秦雷無動於衷,才怏怏道:「胳膊拗不過大腿,再說俺也要吃飯不是。就把腦袋一剃,成為了宗教人士。」

秦雷點點頭。輕聲問道:「你們怎麼來地京城?之後又做了寫什麼。把這段說仔細些。」

喬天才點點頭,認真回憶道:「俺跟著這老東西。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被鎮南軍一路攆到江北,這傻缺居然要進城。俺說:那不成了甕中捉鱉了?他才改變路線,東躲西藏一陣子,見和尚越來越吃不開了,便帶俺去了南華山,說是那裡有他的一個表叔,看看能不能幫他變成道士。」

「結果去了沒幾天,那表叔就吹燈拔蠟了,這時有京都來延請那死鬼的,他便冒名頂替那死鬼,成了新的南華真人。」說完,喬天才抬頭看看秦雷,只見秦雷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講。

咽口吐沫,喬天才接著道:「到了京裡我們就住進了河陽公主府,終於過上了好日子。不過還是太流離,沒幾天又搬到東宮,再過幾天,竟搬進了皇宮,住進了紫宸殿,還睡上了石榴姐……」

秦雷苦笑道:「說正題,你知道陛下現在的位置嗎?」

喬天才點頭道:「就在紫宸殿裡,太子爺也住在那呢,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安全得緊。」

秦雷假裝沒聽見他後半句,沉聲問道:「陛下怎麼了?」

之聽喬天才道:「陛下中了他們的毒,昏迷不醒,但呼吸無礙,解藥在太子身上。」

秦雷點點頭,便讓他先上去等候。

上面守候的沈冰,看見身披床單、飄飄欲仙地喬天才,大搖大擺走出來,很是吃了一驚。一把將這小子重新擒住,聽到裡面沈青解釋,才鬆了手,冷冷道:「站好了,不許說話。」

喬天才剛要張嘴,沈冰的大巴掌便扇了上來,狠狠拍在他的腦殼上,喬天才頓時眼冒金星。張張嘴,還沒說話,又一個大巴掌扇了上來,如是反覆五六次,喬天才終於眼淚汪汪的認了命。老老實實裹著床單,站在沈冰邊上,嘴巴一張一翕,卻一個字也不敢吐出來。

不一會兒,秦雷和沈青也從下面上來,秦雷朝喬天才點點頭,沉聲道:「你說地都不錯,孤王暫且信你了。」喬天才張張嘴,見沈冰沒有瞧自己,這才長舒口氣,小聲道:「可憋死我了。」

秦雷微笑道:「那死鬼說,你能進出坤寧宮?」

喬天才呲牙笑笑道:「沒有俺去不了的地方。」說著望了望地窖,小聲問道:「死了?」

秦雷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喬天才的面色頓時灰敗下來,那南華子雖然混賬,卻也算有人味,若沒有他,喬天才早餓死不知多少回了,是以對他有些還是感情。

秦雷沉聲道:「你若不想家裡被牽累,就徹底忘記與他的關係。把自己當成個臥底吧,我會讓民情司造出相關文件地。」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三零一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開國復疆,維神祐之,地寧,亥時。」

一隊打更的太監,身著皂色的更夫,手捧著缶、更鼓、梆子、磬,穿行於蜿蜒的迴廊之中。這些人代表著更神,有驅趕夢魘的寓意,宮中的侍衛太監,遇著都要避讓的。

身著宦官服色的秦雷幾個,趕緊低頭讓在一邊,那喬天才卻大大咧咧的東張西望,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待打更太監走遠,秦雷三人便跟著喬天才順長廊穿行於皇宮之中,一路上盤查的侍衛,皆被那一面東宮之主的金牌擋了回去,四人順利到達了位於皇宮腹地的坤寧宮前。

坤寧宮乃是皇后居所,皇后是太子他媽,娘倆雖居高位,卻是一般的遭人冷落,骨肉血親又同病相憐、感情一直好得很。是以此次宮闈巨變,太子派了最親信的東宮侍衛,為他娘站崗放哨。

秦雷抬眼偷瞧,只見從宮門外到殿門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氣氛緊張,想要偷溜進去是不可能的。

見南華子的隨身小道童過來,侍衛頭領笑道:「媒人,啥時候給俺說個媳婦?」

喬天才撇撇嘴,呲牙道:「你要不把欠俺的賭債還上,就等下輩子吧。」

侍衛頭領一時語塞,轉移話題道:「深更半夜的過來作甚?娘娘早睡下了。喬天才小聲道:「國師說娘娘用地安神香有些潮了。是以效果不佳,讓我送些新的來。」自從太子起事之後,皇后娘娘一直擔驚受怕,以至於神經衰弱、失眠盜汗,聽說南華子醫術高超,便央他配一副安神藥劑。但南華子乃是地道的江湖騙子,哪會調理內分泌?只能隨便用些檀香、麝香之類的香料湊活著,不求治病救人、但求不出人命便好。

侍衛頭領歪著腦袋看看他身後的三人,隨口問道:「這三位是哪裡的公公?看著面生得緊。」

喬天才撓頭笑道:「這幾位乃是紫宸殿打掃的,只因賭牌輸了。替別人來的。」

侍衛頭領呵呵笑道:「真夠倒霉的,來人,接著三位公公。」便有三個侍衛上前,要接過三人手中的物件。

喬天才微微著急道:「小心點。別弄壞了,這玩意兒金貴著呢!」把那幾個侍衛唬住,喬天才又對侍衛頭領道:「怎麼著?不讓人進了?」

侍衛頭領也不願意得罪這小子,陪笑道:「非常時期,媒人見諒。」喬天才心裡頓時慌亂起來。好在天色黑暗,也看不清他臉上地表情。

秦雷見狀,垂首捏著嗓子道:「媒人老弟只管進去,雜家幾個在外面等你。可仔細給娘娘調配著,咱們可不想再跑一趟了。」說著拍拍喬天才的肩頭。

感到有東西進了棉襖,喬天才勉強穩下心神,揮揮袖子道:「好吧,你們在外頭等我。別先走了,我怕黑。」說完便揚長進了宮。幾個侍衛接過秦雷三個手中的盒子,捧著跟了進去。

秦雷三個交換下眼神,悄無聲息的退了出來。直到拐了彎,走出眾侍衛地視線,三人才停下腳步,小聲的商議起來。

「怎麼辦?那小子能行嗎?」沈青輕聲問道。按照原計劃,喬天才只負責把他們三個帶進去。其餘事情都是他們來做。但眼下事情生變,三人居然被擋在了外面。乾著急使不上勁。

秦雷指指邊上,三人便翻出長廊,躲在假山裡說話。「計劃趕不上變化。」秦雷輕聲道:「先等那小子出來再說吧,實在不行就用這個。」說著拍了拍藏在假山裡的炸藥,沉聲道:「必須拿住皇后,不然怎麼引老二出來?」

「要不我們直接去紫宸殿吧?」沈冰試探問道。

秦雷搖搖頭,輕聲道:「你沒聽那小子說嗎,那裡足足上千人守衛,連身子都轉不開,怕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三人陷入了沉默,過一會兒,沈冰小聲道:「喬天才說卓太監失蹤了,這事情透著蹊蹺啊。」秦雷頷首輕聲道:「不錯,那南華子也說,卓太監在太子發動之前,便從陛下身邊消失了,到現在還沒找到。」摩挲著下巴沉吟道:「這老傢伙身為大內侍衛總管,一向不離陛下左右的……」老太監卓言可以號令所有大內侍衛,是個足以左右局勢的人物,他地失蹤,不得不讓秦雷多想幾個為什麼。

苦思片刻,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霎那間照亮了黑暗,秦雷輕咦一聲道:「你們說,是不是陛下事先有所察覺?讓卓太監躲在暗處了?」

這種事情,卻不是沈青兩個可以隨意討論的,只能哼哈兩聲應付過去。好在秦雷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根本沒在意兩人說什麼,只聽他自言自語道:「陛下疑心病很重,對自己的兒子都不肯完全相信,這樣的人,怎會如此容易被人算計?而且他長年累月的深居宮中,這皇宮早就經營的如鐵桶一般,怎能如此輕易的被奪去控制權,連點反抗都沒有?若僅這種水準,又怎能在夾縫中生存,與文李兩家抗衡數十年呢?怕早就連渣都不剩了吧。」

沈青兩個面色漸漸嚴肅起來,是呀,在這件事情上,陛下表現的水準太窪了。

心裡越發篤定,秦雷沉聲道:「還有那個南華子,原本我還以為他有幾把刷子,但方纔沈青也見了,此人除了賣相頗佳,其餘地一塌糊塗,陛下難道就能被這老騙子唬住?不見得吧。」

沈青兩個一陣默然。只見王爺一邊用手指揉搓眉心,一邊喃喃道:「我們不妨大膽假設,陛下並沒有中毒,或者更大膽地說,太子並沒有謀反,而是陪著陛下演了出戲,會得到什麼樣的結論呢?」

沈青堅決搖頭道:「若是如此,老太后幹嘛還要給王爺傳話?豈不與陛下擰巴了?」

秦雷的眉毛皺成凹字形,感覺自己腦袋有兩個大,兀然想起當日館陶所說地:棋子永遠不知道棋手接下來會怎麼走。站在棋盤上苦苦思索,還是猜不透下一步會是邁向死亡,還是走向榮光。這便是棋子的悲哀。

捧一把假山上的落雪,秦雷使勁搓搓臉。冰涼徹骨的感覺讓他稍稍舒服些,低聲道:「當時太后的傳話,我聽著就有些怪異,讓我既不用擔心她地安危,也不用操心父皇地性命。聽著好像只讓我……搗亂一樣!」

說完搗亂二字。秦雷心裡咯登一聲,竟一下子通明起來,許許多多思考不周地緩解頓時迎刃而解。見王爺眉頭舒展,沈青兩個高興道:「王爺,您有所得了?」

秦雷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也不回答二人地問題,目光投到遠處,喃喃道:「勝藍啊。回去好好練兵吧,給我練出一支天下第一軍來。勝水啊,你不是要經費嗎?明年孤給你追加五十萬兩,你可得給我把諜報網架設好了。咱爺們不能再這樣被耍下去了。」說到最後,每個字都是冰涼徹骨。

沈青兩人分明看到,王爺向來穩定的雙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這是王爺氣苦極了的表現。若是天光大亮,兩人定然還能看到。秦雷那張俊臉顏色鐵青。表情嚴肅地有些猙獰。兩人也不敢問,只得伏首於地。沉聲應下。

秦雷看也不看他們,負著雙手蕭索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打算,倒把孤的一腔熱血,當成了亂撒的狗血。」自嘲笑笑道:「從小便聽說書先生說摧眉折腰事權貴,最是無情帝王家,可笑孤還抱著僥倖、揣著幻想,希望能有個父父子子、兄兄弟弟。若不是誤打誤撞,碰上了喬天才,怕是要被人當槍使、當猴耍、當傻子玩了吧!」言語間怒火熊熊燃燒、讓伏跪在地上的兩人大汗淋漓。

他前世是個孤兒,從沒嘗過親情地滋味,這一世突然有了這些親人,他一直珍惜得很,也極度不能忍受親人的算計。再加上習慣了高高在上、乾剛獨斷之後,更不能忍受別人的愚弄。秦雷已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開始把宮裡人往最壞的地方想去了。

見王爺陷入怒火不可自拔,沈青鼓足勇氣輕聲道:「也許,我們只是闖進局裡的一顆亂子,並不在陛下的算計中。」他雖然不像秦雷那般,知道許多內情,但還能判斷出,他們三個乃是此局中的變數,陛下不一定事先便預料到。

「亂子?」秦雷沉吟道:「但願吧。」一時間竟意興闌珊,有了撒手而去的衝動。不過他也知道這種想法地幼稚可笑,轉眼便將其拋之腦後,望著遠處晦明晦暗的宮燈,目光陰晴不定,仔細考慮著接下來的行止。

好半天,他才垂首看看依舊跪在地上的沈氏兄弟,蒼聲道:「起來吧。」兩人這才揉一揉酸麻地雙膝,輕手輕腳的爬起來,沈冰輕聲問道:「王爺,接下來怎麼做?」

秦雷面上依舊笑容欠奉,但已經從憤怒中掙脫出來,沉聲道:「這事兒背後貓膩甚多,我們本不該捲進來,但既然來了,就得繼續按著我們的本子演下去。不管陛下是死是活,到底怎麼想,我們都要把他救出來,結束這場戲。」

沈冰輕聲問道:「萬一陛下真的有安排,我們豈不是畫蛇添足?」

沈青搖頭道:「兄弟此言差矣,我們進京的消息,必然已經傳到陛下耳朵裡,若是隱在暗處不聞不問,就算陛下地計劃順利事實了,王爺在陛下心裡落下無能地印象還是好的,若是認為王爺不忠,那才會壞事呢。」

秦雷頷首道:「妙哉斯言,去年在華林苑,陛下送了我六個字人在做、天在看,就是提醒我凡是問心無愧。一個孝子忠臣該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眼看著聖駕蒙難而不解救,定然會被懷疑居心地。」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一切出自昭武帝的手筆,但秦雷已經基本認定昭武帝應該無恙了。

三人還要說話,卻聽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趕緊住嘴,尋聲望去,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形。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在東張西望,卻是那嬌花般的喬天才。

三人鬆口氣,秦雷讓沈冰把他喚過來。詢問可有得手。

喬天才有些後怕不已,好半天才輕聲道:「有酒沒有?俺得壓壓驚。」

秦雷狠狠彈他個腦錛,笑罵道:「你才多大啊?又玩女人又喝酒?」

喬天才哎呦一聲,捂著腦袋道:「死鬼師父說,玩最浪的娘們、喝最烈的酒。這才是人生嘛。」

秦雷乾咳一聲,心道:南華子死的不冤。面色一肅道:「皇后服下藥了麼?」

好在喬天才還知道輕重緩急,點頭道:「服下大概一刻鐘了。」

秦雷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躲起來吧,去蒹葭院,完事後孤去接你。」喬天才心裡早就慌了神,聞言點點頭,強笑道:「姐夫。我給你擺好慶功酒。」說著一溜煙跑掉了。

秦雷無奈笑笑,回神道:「還有一刻鐘,坤寧宮就會亂起來,我們開始準備吧。」幾人脫下太監服飾。換上明黃色東宮侍衛服,便潛伏在長廊邊最黑的地方,靜靜地守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秦雷已經感到渾身麻木時,就聽到遠處漸漸人聲鼎沸起來。三人交換個眼神。不由放緩了呼吸。不一會兒,便有幾個驚慌失措地太監。從三人面前過去。

太子爺早就躺下了,他需要休養精神。應付明天的紛擾,雖然不是主角,但他希望能做到最好,證明一下自己……把失去的一切挽回來。但越想睡,就越睡不著。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只好披衣起身,吩咐宮女掌燈研墨。

就著柔和的螢紗燈光,秦霆提起筆來,輕輕蘸了墨,緩慢而用力地書寫道:

「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

莫向尊前奏花落,涼風只在殿西頭。」

寫罷,輕輕擱下筆,退一步觀看,只見筆鋒凝滯、字跡深重,隱隱透著股幽怨之氣。輕歎口氣,喃喃道:「小五說過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卻是這世上的至理啊。」世人都到太子乃是千年王八、忍字第一,誰又能理解他心中的苦悶呢?

視線投向窗外,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了,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太子輕聲歎道:「真安靜啊……」便聽到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立刻打亂了太子爺的安靜。

「哎,連這點情緒都要破壞。」太子爺不由輕歎道。

「太子爺,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病重了!」門外傳來太監驚惶地聲音。

太子聞言,霍得推開門,沉聲道:「說清楚些!」

「這些天,娘娘的失眠症又犯了,吃了南華仙長送去的靈藥,方才便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口涎直流……」太監垂首稟報道。

太子狠狠一拍門框,怒道:「有病不去找太醫,找那個騙子做什麼?」

邊上的宮人心道:那不是您老舉薦的仙長嗎,怎麼成騙子了?

「傳太醫了麼?」太子一邊更衣,一邊沉聲問道。

「太醫看過之後,說……殿下最好過去一趟。」宮人小心答道。

太子心中咯登一聲,知道這是病危的意思。幾年前,他便聽過這句話,結果送走了自己兩個兒子。

忍住內心的驚惶,往大殿深處看一眼。搖搖頭,歎口氣,披上大氅離了紫宸殿,匆匆往坤寧宮趕去。

事出突然,長隨侍衛們有的從被窩中鑽出來、有地從別的崗上跑過來,一行人也沒了隊形,將太子爺護在中間,亂哄哄的往北面去了。

就連隊伍後面多了三個護衛,都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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