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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打虎英雄的接風宴,父與子的默契

    人多力量大,雖說兩只老虎足有五六百斤重,但幾十號沒花多大工夫就收拾得幹幹淨淨。兩張虎皮,一張的腦袋和腹部破開,另一張則是背上兩個窟窿,雖說算不得十分完整,但已經是分外難得了。拿著解腕尖刀的漢子剝下了那皮,嘖嘖稱贊了一陣,最後朝著身邊站著的王福順嘿嘿一笑。

    “這老虎在洛陽城邊上出沒是多久沒有過的事,可哥讓沛王殿下他們遇上了。幸好這幾位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否則非得出大事不可!”

    “可不是麼?”

    這請來剝皮的漢子乃是十六衛中的一個軍曹,正好和王福順相識。此時聽他這麼說,王福順也是一陣心驚肉跳。人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若是因為這兩只畜牲害得沛王殿下出了什麼事,那可就是大大糟糕了。皇家出這麼一個好人不容易,真是老天保佑!

    篤信佛教的王福順在心裡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口:“今晚陛下自然是要擺宴慶祝的,不過你看好了,明兒個要是不追究,那才是見了鬼!這洛陽乃是東都,如今算是天子腳下,倘若鬧了虎患地方官卻不知道,至少一個失察之罪就躲不過去!”

    連王福順都想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不會想不到。因此,仁壽殿上***通明歡聲笑語的時候,不少人都在那裡仔細琢磨著,這件突如其來的勾當會讓誰倒楣。

    天子右手邊第一桌的四位打虎英雄中,程伯虎薛丁山盛允文已經是領受了好幾大碗的禦賜佳釀,頗有些醉醺醺的,唯有一向拿喝酒當喝水的李賢腦子清醒得很,藏在酒碗後頭地眼睛在人群中瞅來瞅去。

    這秋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成天看見那些公子哥野雞野兔的往家裡拿,就是沒看見誰丟胳膊少腿狼狽滾回來的,足可見這山林間原本沒有老虎。否則別說兩只,就是一隻也會造成莫大的禍患。可是,他今天去狩獵不過是路遇徐嫣然的突發奇想,說是巧合也是正常。可這天下有那麼巧合的事,這攔路虎偏偏就在他打獵的那天出現?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絕對是顛撲不破地真理!

    耳聽座上的皇帝老子叫到他的名字,他趕緊笑瞇瞇端著酒杯上前,果不其然,他那老爹張口就是一番勉勵,無非是什麼年紀輕輕就能夠搏虎而歸,不愧李家英勇男兒的話。最後再附帶戒驕戒躁之類的老話,旋即問起他打虎的經過。他自是躬身應了。一轉身便換上了一幅慷慨激昂地模樣,唾沫星子亂飛地講了起來。

    由於是白天剛剛發生的事,他地口才又一向極好,言談間又故意一驚一乍留下不少懸念,但引來座間陣陣驚呼。當他說到自己那一箭正中大蟲眼窩,重傷的猛虎撲上前來的時候,包括御座上的李治在內,竟是人人身子前傾聚精會神。待聽得薛丁山那有如神來之筆的一箭時,這才齊齊出了一口大氣。

    “好神射,不愧是將門虎子,神箭薛後繼有人!”

    一句話出口,武將隊伍中沗陪末座的薛仁貴頓時刷地一下紅了臉——那不是尷尬而是自豪。天子因數及父贊到了他的頭上,他這個當老子的自然是無上榮光。

    他一下子離座而起。上前拜謝道:“犬子若非殿下和司空大人教導提點,絕難有今日之成就。不過,犬子習射朮已經有近十年。倒是殿下只向臣討教過數次,今日卻能夠在關鍵時刻一舉射中虎目,足可見天分!”

    這個時候,老薛你出來添什麼亂!

    李賢原本就打算趁這機會把打虎英雄地干係給撇清了,誰知道薛仁貴忽然跑出來這麼攪和一通。還不等他表示一下謙遜,就只聽後頭傳來了一句舉重若輕的話:“總而言之,今日若無你神箭薛傳授的劍朮,朕的愛子只怕無法脫困,薛卿不必謙遜!”

    這邊打虎二的故事完了,李賢方才繼續轉到打虎一,當然,由於這路上他就商量好了,徐嫣然地出現略過不提,因此張堅韋韜兩個也多了幾許掠陣的戲份,而作為主體地程伯虎和盛允文的英勇,則是被誇大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程伯虎一向臉皮厚,自是聽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盛允文卻對這位沛王地誇張有了深刻認識。

    什麼叫做他的劍被老虎一爪子拍飛了,他赤手空拳在虎背上揪打,最後抽冷子撿起劍刺進了老虎的腦袋,這簡直是說書!

    可越是如此,文武百官聽得越起勁,就是皇帝也禁不住在關鍵時刻驚呼了一聲。而李賢幾乎把水滸傳的武松打虎翻版了過來

    最後方才意猶未盡地咂巴了一下嘴。可嘆這下文沒有是列位看官且聽下回分解。

    故事說完了,天子再次賜酒三輪,緊接著便是有如眼花繚亂的恩賞——程伯虎作為盧國公長子,身上有世襲的勛位,再加上還沒到賜官的年齡,因此是以賞賜財物為主,堂堂盧國公程家自是不缺錢,但這樣的榮耀仍然引來其他國公的陣陣羨慕。而薛丁山則是在世襲武騎尉之外敘勛兩階,一下子躥到了飛騎尉,而盛允文更是從無資的親衛一下子敘勛飛騎尉。

    李賢已經是親王,這封無可封,平時賞也賞得多了,因此李治索性慷慨大方了一回,當場許了李賢一個要求。而李賢左思右想,愣是想不到自己如今有什麼該辦的事,乾脆涎著臉要求保留。結果,皇帝老子一高興,自是滿口答應了下來。

    這場臨時夜宴請的都是隨駕洛陽的一干寵臣,武官至少是十六衛將軍以上,文官則是一色緋服以上的高官,可以說是權貴的盛宴。畢竟,虎肉有限虎血有限,要輪到每個人絕對不可能。吃著禦廚精心烹製的虎肉羹,喝著所謂大補的虎血酒,李賢卻猶覺右手在那裡微微顫抖。因為剛剛最後那一箭射得太猛,他到現在肩膀還是酸的。

    要說詩賦文章好,又善於察言觀色拍馬屁,除了許敬宗不做第二人想。雖說如今這一位已經不管國事,基本上處於半隱退狀態,但此時該湊的熱鬧仍是不肯放過,更何況他和李賢的關系一向良好,待到天子的三輪賜酒畢,他便笑嘻嘻地提著酒壺走到了李賢這一桌。

    他算是“德高望重”的元老,因此程伯虎薛丁山和盛允文當然不敢怠慢,紛紛起身痛快地飲了。而最後到了李賢的時候,他卻仿佛沒看見李賢的眼色,笑呵呵地道:“沛王殿下能文能武,平日能出口成詩,今日又能獵得猛虎,誠然我朝大幸。滿飲此杯之後,可否賦詩一首,讓大家好好品鑑品鑑。”

    李賢聞言手中酒杯一抖,滿滿一杯子酒差點沒全部翻倒在桌上,那噴火的目光就想把許敬宗吞下去。見對方沒事人一般笑得陽光燦爛,再看見自己的皇帝老爹也附和著連連點頭,他只得開始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人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要是實在掰不出來,他就自個瞎編,到時候托酒醉就完了。

    總算他的絕佳記性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不消一會兒,他便朝四面瞅了一眼,旋即笑嘻嘻地對李治欠了欠身,又對許敬宗笑道:“許相公這麼一逼,我倒是想起一個典故來。傳說昔日飛將軍李廣夜晚帶著隨從出行,忽然看見草叢中有一隻猛虎,一驚之下引弓便射,到了天亮的時候才發現箭深深沒入一塊大石,再射此石卻再也不能夠入內半分,端的是一樁奇聞。”

    這故事取自司馬遷的《史記李廣列傳》,文官自然都看過,而武將至少也都聽過,此時聽李賢提起不覺都是一奇。此時,李賢忽地擱下酒杯笑道:“雖說此虎並非彼虎,我卻想到了四句詩。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入石棱中。”

    “好!”

    這次率先叫好的卻是李治本人,卻見他雙頰通紅,顯然已經酪酊大醉,連聲道了幾個好字便一頭往旁邊倒去,正好侍候在邊上的王福順趕緊一把托住。天子都醉成這個樣子,原本鼓足了勁想要拍馬屁的人頓時落了空,只得眼睜睜看著作為孝子的李賢上去和王福順扶著皇帝退場,一場夜宴也就這麼結了。

    然而,出了仁壽殿上了皇宮大道,李治卻忽然甩開了王福順,就著李賢的攙扶穩步向前,那邁開大步的樣子哪裡像什麼喝醉的人。見到這情景,李賢先是愕然,旋即領會老爹有話要說,趕緊朝後頭的王福順扔去一個臉色,這才把那胳膊拽得更緊了。

    “光天化日之下,兩只老虎居然在狩獵的山林出現,簡直荒唐!”

    這話雖然低聲,但中間的威嚴卻一點不少,李賢也不覺縮了縮腦袋。緊接著,他那明顯裝醉的老爹便一一盤問了他詳細情形,到最後方才語帶雙關地道:“朕如果沒記錯的話,昔日洛陽西內苑中,似乎還養著那麼幾隻老虎,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明兒個讓王福順帶你去看看。”

    事涉自己,李賢當然心領神會,趕緊答應,心道這世道還真是不夠消停。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兩只老虎賣了十萬錢,果真是監守自盜

    洛陽的西內苑是在隋煬帝的時候留下的。昔日東都洛陽後,隋煬帝在這裡呆了很長時間,最後方才避往江都。而當初攻打洛陽城的戰鬥雖然打得轟轟烈烈,但洛陽宮卻並未遭到破壞——真正的破壞是高祖李淵命李世民毀棄了洛陽宮正殿,但自打李治登基之後,大把大把的錢砸進去修復東都,如今的洛陽宮再次恢復了昔日的繁盛景象。

    如今已經入秋,該是百花凋零樹木落葉的時節,西內苑中卻看不見一片雜葉,青石地上幹淨得仿佛纖塵不染,走在上頭,仿佛從下頭透出涼絲絲的感覺,更多了幾分秋意的爽快。僅僅是這掃地的水磨工夫,也不知要動用多少人。就李賢所知,整個洛陽宮中,役使的內侍宮女不下於五六千人。

    李賢今天是奉皇命在西內苑中轉悠,身旁又有王福順這麼個御前第一紅人跟著,那些管花草的,管舟船的,管營繕的……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人都想上前搭話,全都給王福順一眼瞪了回去。昨兒個他跟在皇帝沛王后頭,親眼看見大醉的皇帝倏然清醒,立刻知道戲肉來了。

    天知道這次是誰倒楣,不管怎樣,反正天塌了有大人們頂著,怎麼也輪不到他操心!

    “王福順!”

    一聽這一聲,王福順趕緊堆著笑臉上前一步,見旁邊恰恰是西內苑中赫赫有名的龍鱗渠,便笑問道:“殿下可是要坐船?這龍鱗渠也是到那裡的,水上景致最好不過……”

    “我只說一句,你就編排出這麼一堆來!”李賢見岸邊那艘招搖的龍舟,登時苦笑了一聲。除非他是瘋了,否則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想到去坐皇帝老子的船。這不是送把柄給別人麼?站在岸邊遠眺片刻,那涼風陣陣襲來,他竟是感到有幾分陰冷,就在這時,肩上便多了一件披風。不消說,也只有王福順如此眼疾手快了。

    這一行人沿路走走停停,時而看看樹木花草的情況。時而走進殿閣轉悠轉悠,竟是和視察一個樣——調查雖然應當直撲目的地,但王福順昨兒個一聽李賢地吩咐,就立馬把幾個心腹內侍帶人過去鎮場子。據剛剛回報的消息,西內苑西北角上那個小園子的賬冊都被封了。

    雖說懷疑這老虎的出處,但李賢還是不太願意相信。西內苑中的老虎會無緣無故跑到洛陽城外的山林,畢竟。這年頭沒有什麼封閉運輸工具,偷偷運送老虎那麼大的東西,絕對不是那麼容易地。然而,當他看到那號稱飛禽走獸的內苑珍藏之後,嘴角仍是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這就是號稱什麼都有的大唐“動物園”?那懶洋洋的傢伙是老虎麼,怎麼像小貓似的;那無精打采的是天竺象麼,怎麼和半老不死差不多;至於什麼白鶴之類地東西就更不像話了,哪裡有仙禽的風采!

    此時此刻。別說他地臉沉了下來,就連王福順德臉都黑了。李治不是喜好享樂的君主,這西內苑除了上回流杯殿詩會,還真是沒怎麼遊玩過,饒是如此。前頭的舟船殿閣看上去倒還是好好的,怎麼這裡就偏偏如此破敗景象!

    管事的內侍從來沒想到會忽然招來這麼兩位惹不起的人物。單單一個王福順他就已經吃不消了,更何況再加上一個沛王。因此,在四道仿佛要噴火的目光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很是無奈地說起了此地窘況的原因。而一聽根源,李賢不禁和王福順面面相覷。

    兜來轉去,此地之所以如此破敗,居然是因為他那位彪悍地老媽?

    原來,洛陽作為東都是李治登基之後的事了,之前洛陽宮雖說還不至於頹敗,但至少也是一副日落西山的景象。珍奇的動物往往都在長安太極宮的御苑之中,不會送到這裡來,而動物病地病死的死,也就只剩下這麼些了。再加上武后正位中宮之後要向天下表示她這個皇后簡朴愛民,更是裁撤了西內苑地用度,而李治對動物興趣不大,這裡就成了如此模樣。

    當然,賬本掌握在王福順手中,人証也被揪了好幾個,那管事也不敢一味把責任往後退,痛哭流涕地自述確實有罪——他把兩只老虎作價十萬錢給賣了,而且是好幾年前的事,虛報了個病死就算完了!至於換回來的錢則是大家分了,按照他地話說,如果不把那兩只能吃肉的傢伙弄出去,那撥下來的用度絕對不夠用。

    “真是天下奇聞,皇家動物園居然落得如此境地!”

    走出園子,李賢駐足低聲叨咕了一句,一時忘了此來的目的,認真地考慮起了要一塊地皮辦

    的可能性,如果可能,這門票收入應該不會少,大不好。

    “殿下!”

    乍聽得王福順這個聲音,他才醒悟到自己那顆玩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趕緊打消了那個念頭。見王福順咬牙切齒地走了過來,他便隨口問道:“他可提到,那兩只老虎賣給了誰?”

    “那個混帳,只說是貪圖別人給的高價,竟是連個名頭都不知道!”王福順此時著實火冒三丈,倒不是因為這事情和他自己有什麼關聯,而是因為那管事丟了皇家的臉面,同時膽大包天。偷皇宮裡的物事出去倒賣的事情他聽說過,但還從沒聽說過有人賣這些動物換錢的!

    “十萬錢買兩只猛虎,這事情還真是新鮮!”

    雖說昨兒個那一遭確實危險,但李賢此刻倒沒那麼惱火,反而是隱約覺得好笑。隨口吩咐王福順去下禁言令,嚴查那買主究竟是誰,他便站在龍鱗渠岸邊發起了呆。謀算他似乎是不可能,誰也不至於未卜先知,知道他會去湊那份熱鬧。那麼,程伯虎薛丁山蘇毓徐嫣然,或者還有阿梨,總歸有一個人是別人算計的目標才對。

    他絕對不信,花了十萬錢的人,會吃飽了沒事做把老虎放在山林當中!話說回來,他那老爹的敏銳度也是夠高的,幾乎是一轉念就想到了西內苑飼養的動物,誰敢說他老子沒用來著?

    追查這事非一日之功,王福順留下了幾個心腹,便陪著李賢往回走,一路上還在那裡絮絮叨叨地嘀咕著,似乎是恨不得把那個買主碎屍萬段,順便把那管事罵了個半死。臨到最後,他仍是心有餘悸地道:“謝天謝地,要是沛王殿下有什麼三長兩短,這非得出大事不可!”

    李賢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別說缺胳膊少腿,就是他身上動了一根毛,只怕皇帝老子也不會這麼暗地裡追查,而是大張旗鼓正兒八經地立案了。要知道,這可是謀害皇子罪不可赦,搞不好就是誅九族的罪名!

    果然,當他和王福順回轉貞觀殿,向李治報告整一個事件的結果時,他那一向溫文仁厚的老爹頭一次發了大脾氣,說是雷霆大怒也不為過。只是,因為天賦所限,李治的聲音離咆哮還有很大差距,但已經足以讓熟悉皇帝脾氣的王福順心驚膽戰。

    作為受害者的李賢反而擔當起了勸說者的角色,他把事情歸結于西內苑“動物園”那些內侍的不經心,竭力淡化陰謀論。這種時候絕對不是火上澆油的好時機,再加上他連是誰籌劃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勾當都不知道,自然更沒有必要做出一副窮追到底的模樣。

    正如他所料,到了最後,他的皇帝老爹便恢復了一貫的“仁君”本色,大手一揮便向王福順吩咐道:“原本盜賣宮中之物乃是死罪,看在他們還能認罪的份上,饒一條活路,發落去做雜役好了。此事勿要宣揚,更不能讓宮中起什麼流言,賢兒和程伯虎他們幾個獵的是山林猛虎,你可明白?”

    這麼明白的意思若是王福順不明白,那也就是天底下第一大笨蛋了,因此慌忙應了一聲出去安排。而李賢則是得了不痛不癢的幾句安慰,正准備告辭退出的時候,李治忽然解下了腰中懸著的玉佩,慨然長嘆一聲遞了過去。

    “你能懂得輕重,朕就放心了!”

    捏著那仿佛有幾分溫熱的玉佩,李賢站在貞觀殿外頭足足怔了老半天,最後很是無語地搖了搖頭。他敢肯定,這明面上他老爹似乎是不追究了,但這暗地裡絕對不會這麼簡單,接下來的一段時日中,怕是盧國公程處默,程伯虎的那位老爹要開始動作了。

    就算不是皇帝的旨意,自個的兒子差點喪命在虎爪之下,程處默自然不會忍氣吞聲。他可是程咬金的長子,這天底下能夠惹他的人還數不出幾個!雖說兒子得了個勇士的名號,但那時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拿什麼去和年紀一大把的程老爺子咬金交待!

    “查,給我好好的查!”

    站在那群高高低低的漢子面前,一向在外頭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的程處默第一次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目光甚至有些猙獰:“誰能查出名堂,本爵一定報給陛下給他請賞,就是把整個洛陽城翻過來,也得把這件事查清楚!不算陛下的賞賜,只要查出來,本爵還有二十萬錢的賞格!”兩只老虎引發的風波,目前還只是剛剛開始。
第二百九十三章 母后駕到

    長安到洛陽,可以先走水路到華陰,然後走陸路由潼新安,直至洛陽,全長幾百里地。往日巡幸途中,免不了要在各地走走看看,但這一回武后卻幾乎沒有在路上停留一步,除了馬車行得慢一點,船開得穩一點,剩餘的架勢就和急行軍似的。

    雖說武后隨身帶了含涼殿的十幾個宮人,但隨侍馬車上的卻只有阿籮一個。此時,見武后的臉色蒼白,手中卻仍舊緊緊抱著那個繈褓,她思忖片刻便上前勸道:“娘娘,這才剛剛坐完月子,明天是否在新安好好歇息一下,養足了精神進洛陽城?我們的行程已經夠快了。”

    面對如此勸說,武后卻什麼都沒說。阿蘿見那嘴角的線條依舊剛硬沒有一絲變化,頓時死了心,同時又在心裡嘀咕了一聲——這母子倆都是要做什麼事情就八匹馬都追不回的性子,不過,倘若李賢在這裡,大約還能巧舌如簧地勸說成功,她就別指望了!

    武后低頭凝視著繈褓中熟睡的女兒,臉上露出了一絲柔情。後宮的女人都想要一個兒子,誰都不希望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產下一個女兒,而只有她,內心中無比渴望能有一個女兒,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這麼多年,她終于達成了這個心願,老天終究還是眷顧她的。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很快便有人前來拉開了車簾,卻是乳娘誠惶誠恐地站在下頭。阿籮見武后兀自在那裡端詳著孩子,蠕動了一下嘴唇正想開口時,武后卻將孩子抱了過來,緊跟著又吩咐道:“剩下這一路就讓她和乳娘待在一塊,不用送過來了!”

    等到馬車重新起行,阿蘿這才松了一口氣。先頭武后生下李旦的時候,雖說也曾經寵愛非常,卻不像這位小公主這般,她還擔心有什麼不對勁。她正在心裡疑神疑鬼,卻不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阿芊上次捎回來的信你看過了?”

    乍聽得這句話。阿籮只覺得全身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用盡氣力方才平息了下去。然而,這又驚又怕的感覺卻讓她說話結巴了起來,幾個字出口不成條理,她乾脆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勉強順溜了一些。

    “奴婢不知道阿芊在信上說了那些,當初就拆開看了,奴婢……”

    “我又沒有怨你,你這麼慌張幹什麼!”武后見阿蘿的鼻尖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禁啞然失笑,“你什麼都好,就是太謹慎。看看阿芊,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竟是把賢兒勾搭上了,哪裡像你,好些年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說,賢兒好幾次要你,你居然都拒絕了?”

    這都是平日和李賢在一塊時的閨房閑話,阿蘿萬萬沒料到這時候會被武后一口揭出來,原本就怦怦直跳的心更是劇烈震顫了兩下。她實在沒辦法確定,武后這一番話是單純的取笑還是意有所指。雖說她很早就被撥給了李賢,但對於武后地手段自然是瞭解得透徹。

    “弘兒身邊有明徽,原本是不用**心的。只是,那丫頭太過於輕狂,不像你這麼穩重,所以我始終不放心,也有把阿芊留著他日給弘兒的念頭,誰知道還是賢兒更討人喜歡。”

    武后卻仿佛沒看見阿蘿的面色。竟是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掛在蒼白的臉上,卻有幾分陽光和溫馨的氣息,沖淡了車廂中略有些僵硬的氣氛,仿佛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正在稱贊自己能幹的兒子,別無他意。

    “穩重雖然是好,但該出手地時候還是得出手。賢兒是我的兒子,我對他瞭解得很,若不是真正動了情,未必就會走最後一步,當初那兩姊妹若不是我送的薰香。只怕他還未必肯要。四個兒子裡頭,看似他最豁達最悠閑。其實最固執最任性,你可別耽誤了自己!”

    說完這些,武后便挪動了一下身子,愜意地靠在了柔軟地墊子上,面上那一縷柔和卻漸漸收了起來,聲音亦流露出幾許冷冽:“要說辦事的功夫,賢兒確實是不賴,阿芊雖說跟著我時間長了,但那些井井有條的消息必定是賢兒幫手。我倒沒料到,不過就是離開陛下數月的功夫,就已經有人忍不住了。”

    阿蘿知道武后提起這話是指徐嫣然的事,心中不禁一突,想要開口又覺得怎麼說怎麼錯,乾脆就保持了緘默。而沒等她開動腦筋從武后地角度想問題,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她一頭撞在車廂上。

    “人人都說賢兒怎麼風流怎麼愛美人,照我看他還不及他哥哥和弟弟!弘兒這個太子至少寵過十來個宮人,就是顯兒身邊挑選的那些也都成就好事了,可賢兒就是挑嘴,除了賀蘭之外竟是沒碰過幾個。那個徐嫣然不是才女麼,若是拿

    兒,卻也是挺般配的。”

    有當母親的這樣編排兒子的麼?

    倘若說武后最初那通感慨阿蘿還有些心結,不敢看作是對自己地鼓勵,那麼現在她就完完全全明白了——怪不得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竟連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說話也帶上了幾分李賢的招牌式無賴風格。

    武后自然只是說說而已,她在李治面前從來都是極盡溫柔,在宮人內侍面前總是恩威並濟,也只有在面對幾個親近的心腹還有李賢時,她方才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人。至高無上的皇后,舉世無雙的尊榮,可是,在天下皆重氏族的情況下,她這個姓氏就註定了她沒有多少後援,而只能靠皇帝地寵愛維系一切,這走鋼絲的感覺別人又如何體會得到?

    要看死李治這樣一個喜歡東張西望的皇帝,其實談何容易?

    她本想深深嘆一口氣,但面前的是阿蘿,而不是她那個古靈精怪的兒子,因此她只得強行忍住了。接下來的路上,她一直在一封封地看信,除了李賢和阿芊的那些之外,便都是一些朝中的低品官員所寫,真正的重臣唯有一個中書令許敬宗。而許敬宗信中所寫的內容,卻偏偏是她絕對不想看到地。

    “這個狡猾的老狐狸!”

    雖說對于許敬宗地為人深有瞭解,但是在看到這麼一封信的時候,武后依舊有一種大罵的沖動。李義府已經被貶,目前她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許敬宗這麼一個說得上話的人,而這個節骨眼上,老傢伙居然說什麼身體不好,要閉門著國史!信的末尾上還不陰不陽地加了那麼一番話,仿佛擔心別人不知道他有兩個孫女似的。

    阿嚏——

    正在家裡賞菊賞酒賞美人的許敬宗冷不丁打了個大噴嚏,掏出帕子使勁擦了一下之後,他那張老態龍鐘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疑惑。不得不說,人越老直覺越靈,比如說這打噴嚏吧,絕對是有人在背後說他的壞話,可那是誰呢?

    終於,在兩天之後,許敬宗知道自己背心發涼的原因。作為李治欽點的人選,他和李賢李顯兄弟二人站在定鼎門,恭迎大唐皇后的駕到。而當武后從馬車上下來的一刻,即使是他已經率先拜倒,卻也能感受到落在背上那炯炯的目光。

    雖然是親王,但出於對元老重臣的尊崇,李賢落後許敬宗半步,而他身後的則是弟弟周王李顯。處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許敬宗的脊背抖動了兩下,這不禁讓他感到一絲奇怪,眼角餘光偷偷一瞟,卻不是他老媽正在盯著許敬宗看?

    車是金根車,馬是不帶一絲雜色的西域名馬,說是白馬香車也不為過。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武后的雍容典雅風儀無雙。羅紗曳地長裙之外,是深青色和裙子同長的長衣,壁間搭的是同樣深青色的帔帛,遠遠望去卻不顯得呆板,反而有一種風姿綽約的感覺。

    前來迎候的臣子算不得太多——按照李治的要求,他自個不來,原本應該是所有隨駕洛陽的官員一起來迎接的,但是,在武后堅持要求儉樸的情況下,能夠來的就只剩下了許敬宗並李賢李顯兩位親王,外加小狗小貓兩三隻。而這樣做的最大好處,則是在武后耳提面命的時候少了許多顧忌。

    李顯慘遭訓斥之後,正盼望著老媽對自己的哥哥也依樣畫葫蘆來上這麼一回,卻只見武后不痛不癢地和李賢說了兩句話就轉去了許敬宗跟前,頓時大為不忿。想當初他還讓李賢照應他,結果倒好,這位哥哥到了洛陽之後反而比以前更忙了,成天不見人。再這麼下去,已經被他騙到手的盧照鄰就扣下來算了!另外……

    李賢當然不知道那邊的李顯在打什麼歪主意,此時此刻,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老媽和許敬宗的眼神交流上。光天化日之下,兩人能說的當然就是那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不外乎皇后辛苦許相辛苦之類沒營養的勾當,但是,那眼神卻著實豐富得緊,幾個來回之中頗有點交戰的架勢,看得他大呼精彩。

    仿佛是為了躲避武后犀利的目光,許敬宗忽然側身一讓,把李賢讓了上前,旋即笑吟吟地道:“好教皇後娘娘得知,沛王殿下前不久又大出了一回風頭,竟是獵得猛虎兩只,如今整個洛陽城都在傳唱殿下勇名!”

    許敬宗,你給我記著!

    雖說這事遲早都要和老媽交待,但被許敬宗這時候拎出來,李賢仍然感到心中一陣不忿,自是兇狠地瞪了老狐狸一眼,旋即換上了一幅燦爛的笑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奉母命勾搭?

    打虎英雄……

    饒是武后見慣了李賢招惹出來的事情,此時此刻端詳著兒子也不禁啞然失笑,但笑過之後便登時臉色一沉。雖說自個的兒子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但若是那時候有一點閃失,結果便是非同小可,那畜牲可不通人性,更不認識什麼尊貴不尊貴!

    剛才許敬宗在人前炫耀了那麼一出,她卻不好當面相問,如今進了宮見了皇帝丈夫,她少不得把李賢揪過來好好盤問。見對面那雙眼睛眼神閃爍,她更是堅定了心中的念頭。不消說,這事情決計不簡單。

    此時此刻,李賢著實有一種如“站”針氈的感覺。老媽火辣辣的目光也就算了,偏偏阿蘿也在那裡用一種熱切的目光看著他,仿佛在尋找他身上是否少了什麼東西似的。沒奈何之下,他乾咳一聲便將那天的情形娓娓道來。這一次卻少了幾分藝朮加工,多了幾分真實。就連這許多天內外調查的勾當,他也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享受萬人膜拜的尊貴,這平日思考問題的路子自然是和別人不同。單拿武后來說,那顆玲瓏心就是想什麼問題都要轉三個彎,陰謀論更是時時刻刻掛在心頭,此時自是不例外。非但如此,她比李治李賢想得更加透徹,竟是完全把事情歸結到了敵對勢力上,一雙鳳目中漸漸閃爍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光輝。

    李賢看了看左右,見除了阿蘿之外沒有別人,思忖片刻便涎著臉笑道:“其實有一件事我瞞著父皇沒說,那天和我們一起去打獵的人,還有一個徐嫣然……”

    一句話沒說完,他便感到武后目光有異,正想補充分說幾句的時候,卻只見老媽的面色忽然從肅然凝重轉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甚至多出了幾分戲謔。

    “好啊,想不到你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徐家原本就不至於翻出什麼風浪來。徐嫣然似乎也不是想入宮當娘娘的,這事情就交給你了。賀蘭如今對你服服帖帖,就連屈突申若那個人見人怕的丫頭也住在了你宅第的道觀裡頭,多上這麼一個也不打緊!就當是為你母后我分憂也好,一個區區徐嫣然想必難不倒你!”

    李賢原本是打算趁早說出來爭取主動,以免武后那靈通的耳目發現了什麼,他倒難以分辯,誰能想到轉瞬間就多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這麼一個落落大方的才女,要說他沒有感覺自然不可能。但問題是,他老爹地初步意見似乎是對其不喜,但後續反應還沒來呢。否則徐嫣然那天也不會半途溜走免得出風頭。

    和他那位最喜歡偷嘴的老爹搶女人,他還要命不要?

    “母后,這……”

    武后哪裡會給李賢施展巧舌如簧的主意,當下便笑吟吟地招手示意李賢近前,等他靠近的時候卻冷不丁拎住了他的耳朵:“把你全副本事都拿出來。要說吟詩作賦,這天底下還能有幾個人能及得上你,還怕不能馬到功成?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就是你父皇也不好說什麼!”

    嘴上不好說什麼,心裡卻鐵定會有疙瘩!李賢狠狠腹謗了兩句,見老媽一副不由分說的模樣。只好點了點頭。偷眼瞥看旁邊的阿籮時,卻見這一位正強忍著笑,他不禁多看了兩眼,只覺數月不見,她似乎又豐盈了不少,那一身尋常的紅白袍服穿在身上,竟是別有情致。

    然而,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武后忽然放開了手,狡黠地笑道:“這些天阿蘿跟在我身邊,到底得心應手,不比那些粗笨地傢伙。不如這樣,阿蘿就暫時跟著我,到時候我再給你另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官。”

    這一說頓時讓李賢心下大駭,開什麼玩笑,千辛萬苦培養出阿蘿這麼一個忠心耿耿卻又能幹的,怎麼能讓他老媽奪了去?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趕緊推辭道:“母后。阿籮跟了我這麼多年,情分非常。母后若是要借人隨時說一聲就行,可這另委他人就不必了,我早就習慣了阿籮在身邊,換一個人未必睡得踏實!”

    “呵呵,阿蘿,如何,賢兒果然是捨不得你地!”

    武后此時心情大好,笑過之後便戲謔地瞥了阿蘿一眼,見其面上掩不住的歡喜,心中不覺有些唏噓。人說男人都是喜新厭舊,偏偏她這個兒子奇怪得很,美女連番送去卻少有沾手。賀蘭煙倒算了,畢竟嫵媚絕色,又是從小一起長大,可阿蘿這樣並非頂尖姿色的也能夠如此流連,所謂重情分便是如此了。

    她原本就是心志極堅的人,那一絲唏噓轉眼即過,沒有在心頭留

    痕跡。招手喚過阿籮,她竟是褪下了手中一個翡翠在了阿蘿的手上,旋即在她地臂上輕輕拍了拍,面上露出了鄭而重之的表情。

    “雖說我曾經對你說過一次,但這回還是要再囑咐一遍,你是賢兒的人,替我看顧好他,看好他身邊其他的人,明白麼?”

    阿蘿並非沒有見過貴重物件的人,但是,從堂堂皇后手上親自褪下來的鐲子,珍貴暫且不提,這意義便非同小可。當下她立刻跪了下來,一字一句地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今生今世隨侍殿下左右,定不會讓他有任何損傷。”

    這話說地……難道他李賢是豆腐渣做的麼?

    盡管心裡這麼嘀咕了一句,但李賢更多的還是感到一絲深深的悸動——不管怎麼說,直至現在,武后一直都是一位稱職的母親,當然,他同樣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只希望這母慈子孝的格局,能夠永遠延續下去……

    阿蘿回來了,阿芊居然沒走!

    回到莊敬殿,見阿芊猶如主人一般迎了上來,殷勤地幹著往日那點事情,李賢不禁萬分奇怪,但更多的還是心虛。他當然不知道兩人地那點“姦情”早就讓武后和阿蘿知道了,那股子別扭勁就別提了。懶洋洋地往裡頭走的時候,他忽然百無聊賴地想到了一個可能。

    別是這兩個萬裡挑一的能幹女人全都歸了他李賢使用吧?

    然而,他這個偶然的想法畢竟是無稽之談,當天夜裡,經歷了一次交換的人事便再次恢復了原狀。阿芊在回武后那裡之前,拉著阿蘿足足在小房間裡說了大半個時辰的悄悄話,臨走前還不忘召集莊敬殿上下的宮人內侍嚴厲訓了一番話,那樣子比李賢這個主人還主人。

    阿芊這一走,李賢便咬死了久別重逢這四個字,愣是只讓阿蘿伺候著洗浴。而阿籮沒奈何地答應之後,冷不丁看到那麼幾個捧著衣物和各色用具,卻一聲不敢吭的侍女,心頭忽然有一些異樣。她往日管束眾人的時候向來寬和,那些宮人都敢和她玩笑,阿芊的手段卻大不相同,似乎比她厲害得多。

    心下一轉,阿蘿便示意眾人把東西送了進去,等她們退出之後方才親自入內。拿了一條浴巾來到屏風後頭,她便看見李賢沒個正經地趴在浴桶邊緣盯著她地臉上直瞧,面對這情景,她頓時沒好氣地把浴巾直接扔在了他臉上,又輕輕啐了一口。

    “看什麼看,以前沒看過麼?”

    雖說以前阿蘿便常常沒大沒小的,但此時此刻,李賢手忙腳亂地把那浴巾抓下來,心中卻犯起了嘀咕——難不成,只要是跟著他那位老媽久了地人,都會變得更加彪悍麼?看來以後真得注意,那什麼交換心腹的勾當再也不能做了!

    屏風後頭水氣蒸騰,阿蘿一點一點地為李賢擦洗過後背前胸之後,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阿芊這些天可曾做過這種事?”

    “怎麼忽然問起這個?”由於心中有鬼,李賢本能地警惕了起來。無奈此時阿蘿正在他身後,他根本看不見對方的臉色,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答道,“她怎麼說都是母后的人,這種事情自然是……”

    “這種鬼話說給誰聽呢!”

    阿蘿終於忍不住了,想當初她看到阿芊那封信的時候,心頭就氣得不輕。這李賢往日倒是正經,勾搭他的侍女也不知有多少,就沒見有幾個上手的。偏偏阿芊才過去服侍了幾天,居然就勾搭成奸了!知道這事情武后並無異議,她昔日也蒙受了阿芊諸多照顧,因此並不敢二話,但心中這疙瘩卻著實不少。

    “你都把人家吃抹幹淨了,她服侍你洗浴又有什麼不敢說的!”

    噌!李賢一驚之下,幾乎本能地從浴桶中站了起來,一下子帶起無限水花。阿籮猝不及防下,身上自是被濺濕了好幾處,那一層輕紗原本就若隱若現地顯露出諸般妙處,如今就更是春光畢露了。氣急敗壞的她立刻狠狠瞪了李賢一眼,旋即又心軟了下來,但仍是氣鼓鼓地冷哼一聲道:“阿芊早就寫信告訴娘娘了,這麼大的事情,你以為她真那麼大膽子!”

    李賢這才覺得自己過於激動,訕訕地坐下之後,心頭便有些鬱悶。難道說,這阿芊那天晚上的舉動乃是奉懿旨勾搭?不可能,這也太離譜了……可若非如此,怎麼好好一件事仿佛滿城皆知的樣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牛鬼蛇神齊登場

    貞觀最重資蔭,所以與其說科舉最重,還不如說門第不不是出身大族或是昔日的功臣子弟,縱有天大的才華也不得施展。所以,真正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倒是如今這位皇帝李治登基以后大力提倡的事。

    其實,若不是昔日長孫無忌一黨被連根拔起,這朝堂上也不會空出那么多位置,如李義府這樣根基不深的人也不至于有擠進中樞的機會。如今李義府固然不在了,但前例猶在,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不想當宰相的官員不是好官,十年寒窗苦讀的寒門學子,誰不想一朝躍上龍門出人頭地?

    駱賓王王勃寄住在于志寧家,原本是覺得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畢竟,于家乃是名門,他們卻是不折不扣的寒門子弟。然而,老于的惜才作風讓他們如沐春風,從長安跟到洛陽,兩人就只差沒有拜師了。

    于志寧學生的學生如今也有在外頭當刺史的,除了李弘李賢這種身份特殊的人,還真沒几個人敢拜老于當師傅。要知道,就是當今天子,昔日也是老于的徒弟。

    而羅處機不比駱賓王王勃,一來是年齡大了,雖說李賢推荐了他,但他還是興趣不大;二來則是看慣了世情,知道就算自己僥幸中了科舉,几十年下來未必能夠熬到一身緋服,所以寧可退而求其次。大唐的王府官雖說并不怎么尊貴,名士都只是把它當作上升之階,但他就奔著那几個職位去了。

    此時此刻,李賢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沒聽錯吧,老于家那么好的地方,全天下的讀書人就沒几個不想在里頭待的,沒看駱賓王和王勃如今都樂不思蜀么?這位羅處機倒好,居然想要搬出來?

    左思右想,他輕咳一聲,才想道一句你好好考慮考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對方就忽然站起身來長揖到地,把他到了口邊的話堵了回去。

    “殿下,我一考三次次次落榜,早就絕了走科舉這條路的心思,再加上年歲太大,縱使出仕又如何?几個縣的縣尉坐下來,只怕我的頭發也花白了。再者,就算讀書有能耐,未必能夠治理好一方土地!殿下此宅既然已成。想必也能開府征辟王府官了,不知可否給我留一個空位?”

    咳,小王勃倒還沒到手。這羅處機卻端的是下手快!李賢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微茸地下巴,心里合計著自己那一大串王府官的空缺——沛王府長史的名額早就給許敬宗這個光領俸祿不管事的中書令拿去了,剩余的名額大約還有几十個。當然,他是不奢望真的用人才把這些空缺給填滿的。這要是真填滿了,大概立刻就會有人跳出來懷疑他圖謀不軌。

    掰著手指頭合計了一下。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但又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名頭,當下笑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尋個好日子,征辟你為沛王府典簽好了。官不大,你可別嫌沒前途!”

    這雖說是笑話,但羅處機仍是大喜過望地彎腰謝過。旋即竟是開口討要住處。李賢如今占著整個修文坊,其他的沒有,唯有地皮多地是,當下大手一揮,辟出宅子西北角的一個院子給羅處機居住。一切安排完畢,羅處機卻不忙著走,而是斟酌著語句問起了老虎的事。

    他這事情不說還好,一說之后。李賢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許敬宗吃飽了沒事干率先在武后面前提起什么打虎,他也不至于被埋汰笑話了一通。要說這事情也真是奇怪,程處默這個盧國公動用所有力量,就差點沒把洛陽城和周邊各地挖地三尺了,可就是沒找出什么蛛絲馬跡來。

    就算他信這老虎是野生地不是家養的,可他老爹老媽信么?朝廷百官信么?大約相信這種傳奇故事的,也只有街頭巷尾那些百姓了。

    “怎么,你對這件事也有興趣?”

    沛王第一隅是專門為屈突申若和賀蘭煙辟出來的道觀,名曰太真觀。雖說是在王宅之中的,但這地方卻不比尋常道觀小。里頭有溝渠有池塘,有殿閣有花園。竟是五臟俱全。時值秋季,四處環境便顯得有些蕭瑟,唯有牆角一盆盆李賢專門送來地菊花開得正好,但池塘里的魚卻全都沉了下去,讓拿著個釣竿坐在池塘邊的賀蘭煙氣急敗壞。

    小丫頭在釣魚,屈突申若卻手捧一卷書,坐在不遠處的草亭中懶洋洋地看著,那目光

    書上,而是毫無焦距地盯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心中兀己的勾當。這地方住著確實愜意,沒人打擾沒人鼓噪,更沒人敢絮絮叨叨地提什么嫁人生子,上上下下地人全都當她像神佛似的供著——可再這么下去,別說她這人要生鏽了,只怕腦子也非得生鏽了不可!

    “賀蘭!”

    “煙兒!”

    她一聲叫出口的時候,恰恰一個聲音同時響起。她抬頭一瞧,卻是李賢不知什么時候沖了進來,一把奪過賀蘭煙的釣竿,在那里低聲嘀咕著什么。雖說知道這一位多半是吊她的胃口,但實在百無聊賴的她也顧不得這么多,扔下書施施然地走上前去。

    “什么事這么鬼鬼樂樂的?”

    自從和大姊頭有過那什么什么,再加上屈突申若和小丫頭始終形影不離,李賢就一直用這種方法,間接激人家自個出面。此時聽這一問,他自是找到了機會,便把腦袋湊近前去嘀咕了那么一通,當然,他這腦袋還是挨著小丫頭比較近,但大姊頭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的。

    “想不到六郎你隨便收一個人,居然比盧國公辛辛苦苦好几天還強些!”

    屈突申若不比賀蘭煙,成日里早起慣了,常常在外頭溜達一大圈方才回太真觀做功課——這自然不是什么打坐吟誦畫符之類地勾當,而是在演武場中和小丫頭對練。至于那在外頭溜達一大圈的功夫,自然是維持她在夫人***里的人脈關系,順便替東家傳話給西家,如此這般而已。所以,程處默最近的暴跳如雷,她早就從程夫人那里聽說得一清二楚。

    “賀蘭,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武藝怎么樣了,今兒個就是最好的機會。帶上你的雙股劍,我去叫人,大家出城打獵!”

    她刻意咬准了打獵這兩個字,旋即露出了一個慵懶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動人。而李賢見小丫頭在原地猶自發愣,便冷不丁掐了掐她的臉蛋。

    “看什么,你不是說,如今這劍朮很有長進么?”

    賀蘭煙雖說心思單純,卻并不傻,見這兩人地做派可疑,她眼珠子一轉便反問道:“我問你,今天究竟是去打獵還是去打人?你不說清楚,我怎么整理裝備!”

    “打獵,順便打人!”

    李賢笑嘻嘻地丟下了一句話,擠了擠眼睛便出了太真觀。以屈突申若的個性,只怕這次叫來地人不在少數,既然如此,他也得去邀几個助拳的才行。走進自己那兵器倉庫的時候,他滿面笑容忽然無影無蹤——從來都只有他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他的,這一次居然敢有人利用他的盲點干這種勾當,甚至還牽涉到那小子,他若是輕輕放過,他就不是李賢!

    “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反正半個時辰之內,給我把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都找過來,就是李敬猷李敬真還有周曉那些個,也給我有多少叫多少!”

    跟在后頭的張堅韋韜盛允文都被李賢的吩咐給嚇了一大跳,這是干什么,難道要打群架么?然而,看著李賢笑瞇瞇的表情,他們卻又打消了這些疑慮,答應一聲就分頭走了。此時此刻,他們全都忘了一點,那就是這個主兒算計人的時候,也從來都是笑著的。

    屈突申若召集娘子軍,李賢召集紈绔軍團,于是,無數人急急忙忙地往沛王第趕。要是換成了別個相邀,難免會有人心懷鬼胎,但李賢是出了名不管不顧的性子,因此路上行人不過張望一陣便算了,即便定鼎門大街上頭清一色都是往修文坊趕的年輕男女。

    兩邊人都到齊了,你眼望我眼望了一會,一群娘子軍率先哈哈大笑——自然,那男的一撥人里頭,大多都是她們的兄弟,剛剛出門的時候還分道揚鏣來著,想不到這時候竟是全都湊合在一塊了。

    這其中,身上還裹著紗布的程伯虎最是顯眼,而李敬業屈突仲翔則最是神情激昂。上一次的打虎豪舉他們沒趕上,今兒個怎么也得扳回來不可!

    點齊了人馬分發好了裝備,一群年輕男女便氣勢洶洶地自天街出了洛陽城。走出定鼎門的時候,守門的軍士齊齊打了個寒噤——看這殺氣騰騰的架勢,似乎絕對不是好事來著!
第二百九十六章 秋高氣爽,正是尋釁好時節

說秋高氣爽,果真一點不假。同樣是溫度適宜的天天自是多了那麼幾分爽快,涼風拂面空氣清新,尤其是出城走在泥土地上,便會有一種深深吸氣的沖動。即使沒有那種百花齊放的芬芳,卻也是可以比擬踏青的愉快體驗。

    洛陽乃是景色秀美,河渠眾多的寶地,歷來關中有災情,皇帝便會帶著浩浩蕩蕩的文武百官來洛陽就食,便是因為這裡運河方便的緣故。此地冬種小麥夏種水稻,如今出得城來,竟還是能看到綠油油的稻田,在這略顯蕭瑟的季節格外引人注目。

    零零散散的農人看到道上那鮮衣怒馬的年輕男女,全都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大道上原本就沒有什麼人,自是不怕有人擋了這幫世家子弟的道,只不過,萬一這些人踏壞了稻田……懷揣這種想法,便有人很是不安地看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覺憂心忡忡。

    這一隊人雖然氣勢洶洶浩浩蕩蕩,但卻沒人逾越雷池,去旁邊的稻田踩著玩——一來有李賢和屈突申若鎮著,二來是都惦記著家裡的家法——洛陽城郊的稻田除了少數屬于百姓之外,大多是皇親國戚的田,這一腳踏進去,回去非得被教訓得哭爹喊娘不可!

    雖說人來了這麼多,但是對於此行的目的地,除了寥寥數人之外,卻沒人心裡有數。李敬業一路上想方設法向李賢套話,結果非但一句話沒問出來,反而還惹了一鼻子灰,倒是程伯虎安分不少,常常伸長脖子往後頭張望。不消說,這一回他老子程處默多了個心眼,派了不少人遠遠綴著。

    這裡的世家子弟幾乎囊括了大唐高官和功臣序列,要是有什麼閃失,這責任可就大了!

    在這許多人中,跟在李賢旁邊的羅處機最最顯眼。在這群十多二十遍身錦繡的年輕人中。他自是顯得寒酸,但一路上在眾多炯炯目光中,他卻很是若無其事,照舊和李賢談笑風生,一應風情逸聞在他口中說出來,常常能惹來男男女女會心的笑聲,久而久之,眾人便心中認可,這確實是一個妙人。怪不得李賢會舉薦他為沛王府典簽。

    前方的路漸漸變小,周圍的農田也變成了山林,見李賢沒有任何表示。一群年輕男女便抓起弓箭紛紛往林中射獵。只聽得林間弓弦聲陣陣,哀鳴聲不絕,那箭法好落手快的人自是有所斬獲,至於那些下手慢的,則是只能空自嗟嘆了。

    趁著這工夫。李賢便朝羅處機打了個眼色,兩人退到了一邊嘀咕了一陣。隨後,李賢又招來張堅韋韜,天南地北地問了一通,便揮手打發兩個雲裡霧裡的親衛打開,初出城時地閑散表情無影無蹤。甚至有一種罵娘的沖動。

    老爹大發雷霆,老媽的陰謀論猜想,程處默掘地三尺,很可能到最終卻是亂七八糟的結局,真是可氣!此時此刻,看看自己拉來的大隊人馬,他忽然覺得很有些荒謬,天底下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可這回很可能就讓他遇上了!

    “殿下,你真的准備……”

    “不然怎麼辦,總不能讓這小子繼續胡鬧,到時候出了大事再收場吧!”

    李賢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話,又再次向羅處機確定了地點之後,他方才換上了一幅笑臉向屈突申若和賀蘭煙走去。見小丫頭正指著那邊飛過的一隻山雞直跺腳,他正想動手,卻只聽弓弦錚地一聲響,那山雞便帶著箭支頹然落地。

    “這麼多人浩浩蕩蕩沖進這裡,這小東西卻還不知道躲避。真是不知道死活!”

    李賢隨口的感慨卻引來屈突申若地一個白眼,她隨手將弓箭擱在馬背上。這才懶洋洋地問道:“這片山林原本就是供世家子弟打獵練習箭法的,算得上是貴族狩獵場,和皇家獵場的名堂一樣。冬天夏天沒人有空出來射獵,再加上這種山雞原本就是最最蠢笨地傢伙,並不怕人,自然是容易獵得,不過是給貴人們一個新鮮罷了。話說回來,居然在這一片出現大蟲,還真是天下奇聞!”

    她忽然親昵地靠近了李賢一些,嘴上卻問著大煞風景的問題:“我去問過那個給大蟲剝皮的軍曹,他說那虎毛皮鮮亮生得很是壯實,你真能確定是西內苑賣出去的那兩只?”

    “在虎皮上已經發現了昔日西內苑的痕跡,雖說已經褪色不少,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地。父皇不想聲張,這事情就暫時只能暗裡追查。”

    李賢不動聲色地甩出一句話,見旁邊的小丫頭瞪大了眼睛,顯然是驚怒交加,便抓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又對她點了點頭,這才回頭瞧了瞧大姊頭。果然,屈突申若的面色也隨之微微一變。

    “父皇母后都不重視

    苑中養著的那些飛禽走獸被賣的遠不止這兩只老虎,願大張旗鼓地追究,但心裡這火氣約摸也不小。所以說,不管前頭那地方是不是有問題,總得弄清楚!原本是不必這麼勞師動眾,無論羽林軍還是那些人都能辦到,但為了以防萬一……咳,如今那萬一已經出現了,那小子居然就在裡頭!”

    李賢頭痛,屈突申若自然也頭痛,就連賀蘭煙也在氣鼓鼓之外懊惱萬分,也不知把某人罵了千遍萬遍。這邊三人神神鬼鬼,那邊卻有不少人滿載而歸,尤其是李焱娘催馬回來,馬頸上吊著好幾隻山雞,甚至還有一隻野兔,可謂是春風得意。

    “你們三個倒好,人家在忙著打獵,你們卻在這說悄悄話!”爽朗地笑過之後,見旁邊地山林中又鑽出了好些人,她便又上前了些,奇怪地問道,“今兒個大張旗鼓,難道真是為了打獵?六郎,你和申若別賣關子,我們又不是到外頭賣弄的人!”

    人多嘴雜,不由得李賢不小心,此時惟有報以苦笑。見回來的不過一小半,他立刻叫了張堅韋韜前去找人。結果,這分散射獵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滿載而歸的人之外,便是那些和李賢一樣顆粒無收的倒楣傢伙了。

    跟著大隊人馬回來的盛允文自然是沒引起多少注意。他的馬頸上也掛著一隻野兔,此時行到李賢身邊,警覺地四下望瞭望,這才低聲道:“回稟殿下,那邊確實有一個莊子,高牆大院,大門緊閉,我翻牆進去,確實看到了……和幾個人在喝酒!”

    這高來高去的勾當,除了老賊頭便屬這一位。雖說証實了張堅韋韜早先地陳述,但李賢還是眉頭大皺。眼看人都到齊了,他對屈突申若叨咕了幾句,便只見大姊頭拍馬上前,對大家的豐厚收獲祝賀了一番,忽然又詞鋒一轉,言道前頭有一座宅院,大家不妨去稍作休整,填飽肚子下午再戰,說不定也能打上兩頭老虎回去。

    打虎英雄的事前次已經鬧得整個京城沸沸揚揚,雖說知道程伯虎薛丁山盛允文多半是沾了李賢的光,但這五陵年少誰不想這麼在定鼎門大街上神氣一回?就是殷秀寧秦無熙這樣的高門貴女,也聽得大為心動,竟是忘了考慮,這林間哪有那麼多老虎可供人射獵。

    至於這宅院是誰家的,眾人全都沒有放在心上——不論是誰家的,總脫不出在場某人的親戚。退一萬步說,即便憑著李賢和屈突申若的面子,總歸也不會有人拒絕。

    然而,當眾人看到那座碩大的宅院時,仍不免吃了一驚。洛陽城外地豪門別院並不在少數,皇家在西邊也有別宮,但是,這宅子即便在這許多或豪華或精巧或寬敞或小巧的別院中,這一座仍然顯出一種高人一等地派頭。眾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覷一番,竟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宅子是誰的。

    “我倒是知道前兩年有人買下了地皮在這裡破土動工,可後來回長安去了,就不知道下文了。”

    “我打獵時經過了兩次,沒看到過有人出來!”

    “奇怪了,那麼多人就沒人知道這房子是誰的?”

    聽著那些各式各樣的議論聲,李賢正准備挑一個人上去,結果性子最急的程伯虎便上去砰砰砰地敲門。十幾下拳頭下去,那兩扇大門仿佛是不堪重負地開了一條小縫,隨即便鑽出了一個尖腦袋,不耐煩地罵道:“胡敲什麼,找誰……”

    一個誰字剛剛出口,尖腦袋接下來的聲音便嘎然而止,因為他終於看到了那浩浩蕩蕩二三十號人。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這才把身子擠了出來,旋即賠笑道:“請問,各位是……”

    屈突申若輕輕一拉韁繩,座下那匹黑馬倏然前行數步,到了那尖腦袋面前。她居高臨下地端詳那人片刻,這才懶洋洋地笑道:“今兒個大家出城射獵,想找個休息的地方,正好者宅子在這裡,自然是順便。這是誰的產業?”

    那尖腦袋早就看出一大幫人似乎沒一個是好惹的,換作平常自然會讓人進去,可今天……他在心裡掂量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更卑微了些:“這位小姐,主人如今不在,小人不敢隨便做主,這……”

    啪——

    只聽一聲異常響亮的聲音,屈突申若的馬鞭竟是在他鼻子前倏地拂過,帶起的勁風和那淩厲的聲勢差點讓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緊接著的一句話則是讓他幾乎傻了。

    “沛王殿下在此,就是你的主人也不會拒之於門外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庭院深深深幾許,到頭來仍是糊塗

    庭院深深深幾許,倘若時下人知道這一句詩,必定會贊這是時下高門大院的最大特色。不說別的,就拿李賢自己的宅第來說,他恨不得在門口如同後世公園那樣豎一塊牌子,標上家裡的地圖。四百畝的地方,整整一個坊,亭台樓閣無數,如今還沒造好他就常常迷路,將來若是徹底完工,他豈不是徹底完蛋大吉?

    而這座位於洛陽城郊的宅院雖說不至於像李賢那座沛王第那麼誇張,但少說也有二三十畝,端的是非同小可。於是,門上來了客人的事被層層疊疊報到裡頭,結果讓那邊正在喝酒的幾個人全都呆了。

    某人杯子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某人喝進嘴裡的酒嘩地噴了出來,更有人半醉不醒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更有人在那裡直翻白眼……總而言之,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有如寒風一般,席捲而過把一群人凍得結結實實。

    “就說主人不在,把人攔在外頭不行?”

    席上某個人的提議讓報信的尖腦袋頓時哭喪了臉,開玩笑,倘若能攔著,他吃飽了撐著專門跑這麼一趟?如果是一個兩個他自然可以出口相拒,如果是三個四個他也能夠勉力一試,可是,如今這遠勝十個八個,而是浩浩蕩蕩幾十號人!

    “小人實在無能為力!”

    這句話出口,席間眾人頓時慌亂了起來,更有人起身准備找藉口溜之大吉,然而,不等他們有所動作,門口忽然又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個人,猶聽他口中嚷嚷道:“不好了,那些個人都進來了,離這邊沒幾步遠,誰都攔不住,快……”

    “快什麼快!”

    話沒說完,就只見他整個人忽然飛了起來。騰雲駕霧似的在空中手舞足蹈了一番,旋即輕飄飄地屁股朝下落在地上,卻是一絲煙火氣也無。原來這一腳是起勢重收勢輕,單單那一腳,便至少得數年苦練,不是尋常功夫。然而,此時此刻誰也顧不上鑑賞功夫好壞,草庭中一二三四五六七個人,全都盯著外頭湧進來的那一批。心中叫苦自是不提。

    “六……六哥!”

    某人終於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整張臉猶如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要多沮喪就有多沮喪。見李賢大踏步朝這邊走來。他本能地朝後頭連退三步,直到後背抵上了一根柱子,再沒有退路,他方才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暗罵自己沒用。

    這肯定是正好撞上。他老哥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他在這裡?

    “早知道是六哥你,我就……”

    “廢話少說!”李賢不耐煩地一聲厲喝,旋即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拎住李顯的衣領,便在其耳邊低聲叱問道。“我問你,那老虎是不是從你這裡跑出去的!”

    李顯對自己這位兄長的脾氣最是清楚,這一番直截了當開門見山的話砸上來,他自是七葷八素找不到任何方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垮了,強自撐起的那一點氣勢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唯一有影響地就是李賢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好半晌,他終於從極端的恐慌和驚愕中回過了神。趕緊指著旁邊另一個年輕人撇清道:“這不是我的宅子,是十四叔的!”

    十四叔?李賢剛剛進來的時候,目光就只鎖准了一個李顯,此時一聽這一句,方才把目光轉了回來,這一瞧立刻認出了那個滿面尷尬笑容的人——正是某位只比他大八歲,輩分卻長了一輩的叔父,太宗皇帝的幼子曹王李明。他順便又瞥了其他人一眼,發現眼熟地大多數,但要說名字他實在難以記得起來。不消說,肯定是皇室子弟居多。

    “六郎。哈,今兒個天氣真好,你們來打獵麼?嘿,我這裡還是第一次來這麼多客人,今天何其有幸迎來佳客,倒是蓬蓽生輝了。”

    曹王明終究聰明靈動,見外頭還有一大群人,很快便笑容可掬地和李賢打招呼,旋即又笑呵呵地見過了眾人。他年紀小輩分大,平日也算得上交遊廣闊,在場倒有一多半人是認識他的。雖說在門口等了那麼長時間讓一幫養尊處優的男女都有些不滿,但既然發現主人是曹王,眾人地火氣頓時消了一多半,竟是沒人發現盛允文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不見了。

    李賢事先從羅處機那裡聽說這宅子是曹王明送給李顯的,此時見一個推責任一個則是在那裡顧左右而言他,都想攬下包袱,心中自然鬱悶。見李顯在那裡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他本能地心裡一軟,隨即想起那邊三個大概已經開始清查工作了,他

    心腸把李顯拎到了一邊。

    “說,究竟怎麼回事?”

    自打那天打虎英雄凱旋回到洛陽城的時候,李顯就知道大事不妙,更是找了個藉口沒去接風宴現場,就是擔心遇上李賢。到後來發現無事,他的膽子也就大了,以他結交的這些狐朋狗友,當然不知道暗地裡外頭已經因為此事起了怎樣地波瀾。但即便如此,此刻看到吹鬍子瞪眼的李賢——哦,李賢還沒有鬍子——他還是感到害怕了。

    “六哥,這老虎真不是我的……這麼說吧,就是這宅子,也是別人送給十四叔,十四叔再送給我的!”情急之下,李顯也顧不上剛剛才說過這房子不是他的話,一個勁地撇清外加解釋道,“那老虎是連帶宅子和僕人一起附送的,十四叔當初覺著好玩,也就收下了,至於我,我不是就圖個新鮮麼?”

    李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最後乾脆打斷道:“這麼說,老虎哪裡來地你不知道?”

    “什麼地方來的?不是和六哥你打虎一樣,山裡頭直接抓來的麼?”

    對於這樣的回答,李賢很想直接一個白眼瞪過去,可是,見曹王明在那邊高談闊論,這邊的弟弟又是一臉無辜,他只得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這下倒好,他是氣鼓鼓地上門尋釁,結果一個是不管不顧地收禮然後轉送,另外一個則是貪圖新鮮什麼都不管……敢情他那天的生命危險就白冒了!

    他越想越氣,最後低吼道:“送禮給十四叔的人是誰?”

    李顯沒料到李賢竟會如此打破沙鍋問到底,一下子成了啞巴,問題是,他就是想說……他也真的不知道!無可奈何地他也顧不得曹王明正在那邊當一個合格主人,徑直上去把人拉了過來,隨即也不多羅嗦,直接把李賢的問題轉述了一遍,結果,自然把這位弄得臉色蒼白。

    “六郎,其實……”

    曹王明還想多解釋幾句,見李賢那張臉拉長得比什麼都難看,頓時把道歉賠禮的話暫且吞了下去,把得了這宅子的經過一一講述了一遍。這是權貴常常幹的勾當,不過是收了禮幫某人疏通一下關節,他雖然只是不管事的親王,但這一出面還是有效力的。

    往東西突厥販賣兵器……這種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賢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要知道,大唐皇帝三代,除了最先的困難時期之外,對突厥都是一打二打三打,整一個嚴打,最後成功地把一個曾經危害邊疆的大國打得四分五裂連國家都沒了。可現如今居然有人賣兵器過去,這曹王明還收了禮物幫忙說情,這都什麼世道!

    惱火歸惱火,但這是皇帝老子擔心地事,他暫時還不用考慮那麼長遠,因此徑直盤問那事主究竟是誰。結果,曹王明兩手一攤,只回答了他三個字——不知道。

    須知曹王明當初只是幫人要回了被扣的貨物,收了這座宅子連帶僕人和一應家什,其他地就一概不知了。就是那兩只老虎,也是當初飼養的人繼續養著,他最多就是帶幾個親近人過去看看。最後,當然這宅子就轉手到了李顯名下,所有的過程就是如此了。

    李賢臉色不善地望著這位小叔叔,旋即把目光放在了那群原來的賓客上頭,在曹王明的幫助下一個個認了一圈——紀王李慎的兩個兒子,幾個長公主大長公主的兒孫,總而言之,全都和他有某種親戚關系。只不過,當接觸到他的目光時,一群人全都別過了腦袋。

    就這麼近的地方,程處默居然沒查到?

    狠狠質疑了一下程伯虎老爹的辦事效率之後,李賢方才瞥了李顯一眼。不消說,必定是因為李顯的緣故,程處默方才放棄了此地的徹查,俗話說燈下黑便是如此了。正當他尋思著今天的事情如何了結,曹王明終於又說話了。

    就算先頭什麼都不知道,但如今曹王明已經漸漸明白了事情並非想像中那麼簡單,自然也想著盡快爭取主動,是以便提出帶李賢去先頭養老虎的地方看看,順便強調了那馴獸奴早就在事後被關了起來。至於人為什麼還活著,他沒有說,李賢自是不會傻到去問這個問題。

    總而言之,人能夠活著,對於眼下來說便是最好的結果。否則,一條線暫時也就斷了。雖說他李賢原本沒什麼興趣順藤摸瓜,但看這個架勢,只怕確實得好好摸一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真相大白?卻只是開端而已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便如洛陽宮中有一個西內苑,這宅子中也有老大一個園子。秋天的草地已經顯得有些枯黃,但上頭照樣撒歡似的放養著好些動物。有鹿,有孔雀,有仙鶴……最最引人注目的是,這裡居然有一頭大象!

    賀蘭煙平時對小狗小貓的興趣向來不大,連帶著對于這種外人嘖嘖稱奇的珍稀物種也沒多大興致。此時此刻,她手中的劍正穩穩地指著對面那個梗著脖子的漢子,厲聲質問道:“說,這老虎是不是你們故意放出去的!”

    冷不丁聽見這話,屈突申若忍不住噗哧一聲,臉上的笑容要多動人有多動人。至於盛允文則是在心裡哀嘆了一聲——這位小姑奶奶難道不知道,這問話也有技巧的麼?直截了當地問老虎是不是人家故意放的,天底下有誰那麼愚蠢會認承下來?

    然而,那漢子的反應卻大大出人意料。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幻了一陣之後,他最終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兩女一男,最後冷笑道:“是我放出去的,那又怎樣?可惜那兩只畜牲太沒用,否則若是能夠把那幾個人吃了,豈不是一大快事!”

    聞聽這話,即使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屈突申若,面上也不禁籠罩了一層陰霾,就不用說當時在場力搏猛虎的盛允文了。小丫頭自是更加沖動,利劍倏地挺進數寸,一雙眼睛幾乎噴火似的瞪著那漢子,仿佛要將他吃下去。

    屈突申若終究心思縝密,此時上前輕拍了小丫頭的肩膀,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很快,賀蘭煙不情不願地退到了一邊,而她則是站定了剛剛那個位置。她卻也不出兵器,只是用一種冷淡的目光端詳著那漢子,良久才漫不經心地問道:“剛剛只是問那兩只老虎是不是你家的,你卻一股腦全都認了,可是害怕牽連到別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只有這一條命,要殺要剮我都認了!”那大漢的臉色倏然一變,猶如變戲法一般,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匕首架在脖頸上,口氣亦是空前強硬了起來,“反正我賤命一條,不消各位動手!”

    “君乃死士,自然是悍不畏死。只不過,這世道上對付死士也不是沒法子的。就算你死了。興大獄自是在所難免。陛下和娘娘何等寵愛沛王,用這工夫重新梳理一下朝廷,當初貶的就可以變成殺的。殺一個的就可以變成族誅。只因為你一個地愚蠢,這血可是得流滿洛陽城了!”

    那死死握著匕首的漢子聽到這淡然中蘊含著無比殺氣的話,頓時有些他拿捏不穩,面上的絕望之色愈來愈濃。他原本就是個心地粗實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此地一呆數年毫無怨言。再加上心中原本就仍有牽掛,屈突申若這話無疑是觸動了軟肋,原本極堅的死志竟一下子減退了三分,匕首也是微微一松。

    趁著這當口,盛允文接到了屈突申若的一個眼神,右手輕輕一彈。早就扣在手中的一顆銅彈迅疾無倫地飛射出去,正中那漢子的手腕。那漢子猝不及防下吃痛不住,匕首叮當一聲落在地上。

    此時,猝然前行地盛允文已經是到了他面前,一隻鐵爪已是死死扣住了他的咽喉。那漢子雖死命掙紮,卻是要害被制更抗不住盛允文大力,終究只能睜大著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地屈突申若。

    “申若姐!”賀蘭煙已經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呆了。恍然醒悟過來便上前兩步不無憂心地問道,“雖說逮到了他,這傢伙若是尋死怎麼辦?”

    “尋死?哪有那麼容易!”

    屈突申若曬然一笑,隨手掏出一個布包,散開來卻是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在烈日下光芒熠熠異常灼目。見那漢子瞳孔猛地一收縮,她便半是解釋半是威脅道:“他要尋死,不過是撞牆咬舌割腕上吊,只要用這銀針讓他今後無法合口,他就沒法咬舌;然後斷了他的手筋足筋。他便沒法撞牆割腕上吊;別說是尋死,今後他就是想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了!”

    若無其事的語調配合聳人聽聞地做法。就是小丫頭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更不用說生死操之於他人之手的那漢子了,那渾身抖得如同篩子似的,只有盛允文依舊毫不動容,手中還稍稍放鬆了些。

    “如何,尊駕不如好好考慮清楚!”

    見對方仍然猶豫不決,屈突申若又輕輕加上了最後一塊砝碼:“這事情如今還未散佈開來,倘若你如實說,那至少還有

    ,至少,李六郎的名聲你該聽說過,不是那種大肆株若是不說,那兩位至尊震怒之下,是什麼結局便很難說了。若是真的死一個血流成河,再放出消息說是你攀咬地他們,到時候把你再放出去,怕是不知多少人要生噬你的血肉,你說是不是?”

    此時此刻,小丫頭終於往後連連退了三步,面上籠罩了深深的懼色。雖說知道屈突申若是在幫李賢,是在威脅恐嚇,但是,那份陰狠也太驚人了。就連背對屈突申若的盛允文也不禁皺了皺眉,後背頗感到一股涼意。

    李賢拉著曹王明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個全身癱軟面如死灰的傢伙。在他旁邊,盛允文漠然而立,小丫頭失魂落魄,大姊頭則是拿著一份墨跡淋漓的口供,瀟灑自如地站在那裡含笑看他。見此光景,他就是笨蛋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辱使命!”

    言簡意賅地四個字後,屈突申若徑直把那張紙塞到了李賢手中,嫣然一笑後,旋即意興闌珊地扭頭就走。莫名其妙的曹王明側開身子讓了路,認出地上那瑟縮的漢子正是那個馴獸奴,面上立即露出了一絲訝色,緊跟著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賢兒!”

    小丫頭終於從驚駭中回過了神,一看到李賢就不管不顧地撲了上來。好在她還顧及這是大庭廣眾之下,只是死死抓住李賢的胳膊,好一陣子才在他耳邊把剛剛的事情一一復述了一遍。由於那懼怕的勁頭還沒過去,她的話語仍有些斷斷續續,聲音更是帶著幾分顫抖。

    而李賢雖說很吃了一驚,但與其說是驚到了,不如說是佩服——人說用刑乃攻心之道,對付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辦法,這樣的死士,用生死懼之自是無用,一般地言語恐嚇就更不用說了。而大姊頭看准他屬於昔日餘孽,刻意誇大事實誇大後果,竟是把一個鐵漢弄成如此模樣。

    不過,換成是他,興許也會用這樣有效率的法子!

    三言兩語安慰了小丫頭,李賢便示意她先出去。賀蘭煙早就不想在這地方多呆,聞言自是走得飛快。此時,李賢方才松了一口氣,見盛允文也是面色古怪,知道此番這一位大約也吃了一驚。不過,他如今沒空理會這些,後頭那位年紀小輩分高地才是需要應付的。

    “十四叔!”

    呆愣著的曹王明乍聽得這聲叫喚,立刻冷不丁打了個哆嗦,見是李賢滿臉堆笑地走到面前,他的神色頓時無比復雜。他是太宗晚年得的兒子,按照一般的道理來說,天子家的么兒也該受寵愛的,但他的母親楊氏身份尷尬,乃是當年李元吉的巢刺王妃,因此他和當今天子李治這位兄長算不得親近。

    “六郎,你可否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曹王明不比他那個傻弟弟李顯,因此李賢也沒准備藏著掖著,揀著重要的把事情解釋了一遍。這下子,曹王明頓時面色死灰,這家養的老虎跑到外頭也就算了,畢竟沒傷到人;但是,如果這老虎是西內苑的,這罪名根本不用別人怎麼費心構陷,他就麻煩大了!昔日長孫無忌羅織罪名整死吳王恪的前車之鑑猶在,那可是觸目驚心的!

    李賢這時候才有空往手中的東西上瞅了一眼,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這宅子的前主人是誰馴獸奴也不清楚,但卻隱約聽別人道過什麼王字。想到長孫延那裡搜出來的一堆玩意,外加今天這檔子事,他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正覺得心煩意亂,他便瞥見門口有個人頭在那裡張來望去。見曹王明猶如泥雕木偶一般愣在那裡,他只得反客為主地上去問話,結果,那面露迷茫的僕人開口就說:“盧國公來了!”

    好嘛,今兒個全都湊一塊了!李賢忖度片刻,便代為做主,讓人把盧國公程處默直接帶到這裡來。

    那僕人原本是去請示李顯的,誰知李顯二話不說就把他轟來了這裡,此刻他自是有了覺悟,一溜小跑地出去引人。不到一頓飯工夫,邁開大步的程處默便出現在了這院子裡頭,還沒站定就粗聲粗氣地吼道:“沛王殿下,我都被你搞糊塗了,這他娘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他要是知道怎麼一回事,還用得著這麼煩惱麼?李賢使勁撓了撓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夜幕下的殺機

    天上沒有月亮,烏雲掩去了點點繁星,本就頓時平添幾分黯淡。十字巷中早就沒了行人,坊門緊閉,裡坊之中,巡行武士正在一隊隊地巡視。而外頭的定鼎門大街長夏門大街上,早有金吾衛如同打掃一般一遍遍掃過,就是犄角旮旯裡頭也躲不住一個人。這年頭,犯夜乃是大罪,即便皇親國戚,抓住卻是不得了的。

    此時早已過了子時,那些次日要上朝的官員自是早就歇下了,或是摟著美貌侍妾胡天胡地,或是和夫人的某個侍婢暗通款曲,總而言之,這涼爽時節卻是傳宗接代的好時候,不比夏天的悶熱冬天的酷寒。至於那些不用上朝的閑散貴人們,則還在享受著夜晚的大好時光。

    然而,沛王第中的一群人卻沒有這麼好的福氣。曹王明是第一個睡不著的,而今晚好容易由李賢找了藉口,可以在外居住的李顯則是第二個睡不著的,至於李賢……這該搞清楚的事情沒有搞清楚,他能睡麼?

    而年紀足可當三人爹爹的程處默則是悶頭坐在那裡,眼睛死死瞪著閃爍的燭光,仿佛和那蠟燭有深仇大恨似的。一旁的角落中,羅處機一言不發地坐著。

    據那馴獸奴聲稱,放出老虎並非他本人的意思,而是接到別人的傳信,至於那傳信的人他卻不認識。照此推斷,李賢原先的看法自是站不住腳,不是他自作多情,程伯虎薛丁山徐嫣然阿梨作為目標還差點分量,不消說,這極有可能是沖著他來的,因此他自是面色陰沉。

    曹王明忖度這一次自己最倒楣,因此見其他人都不吭聲,只得咬咬牙開口問道:“盧國公,那傢伙可又招了什麼新的供詞?”

    “那傢伙倒是爽利,沒動刑就都招了。只可惜除了問出那一個姓氏,其他的就都是原來那些,派不上用場!”

    犁地似的把洛陽內外犁了一遍,到頭來卻還是李賢找到了線索,程處默自然心裡不忿,此時口氣便有些氣沖沖的。只不過他終究是奔四十的人了,在場三位都是親王,另一個雖然是小角色,但他總不能沖不相關的人發火。因此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今兒個大隊人馬把曹王殿下你那別院攪和得雞飛狗跳,想必是誰都知道了。這事情基本上是到此為止,要再深究下去估計是白費工夫。反正我已經沒轍了。你們三位王爺想章程好了!”

    程處默這包袱一丟,頓時感到渾身輕松。自個兒子的仇固然是要報,但這事情顯而易見牽涉不小,單單坐在這裡的就是三位親王,將來根本說不清楚。曹王固然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可終究是皇弟,在皇族子弟中也是人緣不錯地,何苦他得罪人?

    這變相的表態頓時讓曹王明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能擺平這一頭也是好事。他往李賢李顯兄弟瞅了一眼,見後者偷偷朝自己苦笑了一下。旋即暗指了指李賢,他便知道今次能否善了全都得看李賢的態度。

    “六郎,不管那馴獸奴乃是受誰指使,總而言之,險些置你於死地,都是我失察之過,說一萬句抱歉也是枉然。你說一個章程,就是今兒個連夜進宮請罪。我也認了!”

    他說著長身而立,竟是不管不顧地大禮拜了下去。見此情景,其他人固然是慌忙起身,李賢也一個箭步上去雙手相扶,心中暗道這年頭是個人物就都是狡猾的——開玩笑,這曹王少說也是他叔父,這一禮他受得起麼?他老爹要是真的有心追查,早就令有司立案,而不會讓程處默暗查。

    “十四叔只不過遭人哄騙,我又不是睚眥必報的人。怎麼會遷怒於你?”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整件事定了性,曹王明松了一口大氣的同時。程處默也點了點頭,至於李顯則更是高興——他老哥既然這麼說,他自然是更加不會有事了。他就知道,他這位哥哥是最最護著他的,從小到大也不知幫了他多少忙。

    李顯的喜色,躲在陰影裡頭地羅處機心裡自然有數。作為揭破最大關鍵,提出燈下黑這一條,順便又點破了那座宅子存在的人,他這位尚未到任的沛王府典簽無疑居功至偉。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一點插嘴地打算,靜靜地坐在那裡觀察李賢的反應。包括他大度豁達的言語,漫不經心的表情,以及不經意中流露出的一絲狠辣。

    那狠辣當然不是李賢地專利,即使是不曾經受過多少風雨的曹王明,還是不諳世事的李顯,全都擺出了異常明朗的態度——一定要斬草除根!就連剛剛表示沒轍的程處默,也在關鍵時刻拍了胸脯,只要其他三人有法子,他出動人絕

    話。

    曹王明是不想無緣無故再被人當作槍使;李顯是想將功補過;程處默是想借此機會把兒子的仇報了;至於李賢……不得不說,他還在盤算這事情地利益得失。

    雖說玩政治他還是個雛,但條條框框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老爹上回賞賜他玉佩,意思就是說,他那種寬廣的胸懷很好,也就是說,安定團結的大環境最重要,有什麼事暗地裡解決;而就他老媽的態度來說,如今朝堂上的格局不妙,最好能夠借某些事情鬧一鬧,把某些該拿下的人拿下,把該提拔上地人物提拔上來,也好讓她不至於缺人使喚。

    於是,他這個夾心餅幹的角色著實不好擔當。

    他一張張臉掃視過去,最後在陰影中的羅處機身上停頓了一下。從剛剛開始,這傢伙就一句話沒說,大大有違于他特意把人留下來的本意。此人能夠心細如發地去探查了現場查到了蛛絲馬跡,這次怎麼也不會什麼都想不到,那麼,這羅處機是藏拙?

    眼看一時商量不出什麼道理,李賢便安排了曹王明和李顯在宅子裡頭住下,反正這年頭留宿親戚不犯法,他家裡的空房子要多少有多少。等那兩位一走,他便回過身來死死盯著程處默的眼睛,旋即沒頭沒腦地問道:“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雖說這問題問得古怪,但程處默固然是面色不變,羅處機也同樣毫不動容。也不知過了多久,程處默忽然撓了撓頭,旋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怪不得老爺子說你賊得很,這小小年紀果然是成精了。這麼多天當然不是白費的,雖說沒想到那座別院上頭,但其他的事情我還是查出了幾樁,比如說張三和李四勾搭上了,王五和趙六暗送秋波,這種事情不在少數。”

    這自然是隱語了,李賢冷不丁眉毛一挑,卻沒有追問下去。那是皇家密探,和他的關系不大。而程處默既然這麼說,那麼至少表示,某些事情確實已經打探到了,比如說可以端掉某某地大本營,諸如此類。

    他又和程處默猜謎語似的來來回回一番,後者便擺出了一幅困倦地模樣,懶洋洋地打著呵欠出去睡覺。於是,這書房中便剩下了他和羅處機兩個人。

    羅處機雖說立了大功,但他新進沛王府不多久,對於很多事情還不瞭解,此時便本能地保持了沉默。李賢卻琢磨著該和人家說什麼,該怎麼開口,一時也犯了難。他做的很多事都是不能宣之於口,更不能解釋,否則便是大大的麻煩。

    於是,燭光下的兩雙眼睛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陣,李賢便揮揮手示意羅處機去休息。而後者走到門口拉開門的一剎那,忽然站住了,頭也不回地低聲道:“殿下可聽說過一箭雙雕?”

    關門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聲,那燭臺上的火苗頓時上上下下竄動了一下,一滴燭淚順著蠟燭悄然流下。李賢疲憊地往椅子上一倒,忽然發出了一陣自嘲的笑聲——以前只道富貴閑人最好當,如今看來,這富貴閑人也會有麻煩找上門的。

    一箭雙雕,那羅處機真是個敏銳的人!不對,只怕此雙雕並非彼雙雕,他的心意並沒有被人窺破!閉上眼睛,李賢漸漸沉沉睡去,不多時竟是發出了陣陣鼾聲。

    夜色之中,寧人坊臨通津渠的一座宅子顯得格外靜謐,然而,西北角的某間房屋卻是一片狼藉。三個人幾乎把整間屋子都翻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面面相覷了一會,方才打定了撤退的主意。正當他們打開房門的一剎那,外頭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弩弓機括的聲響。

    數支勢大力沉的箭支直逼三人周身,猝不及防之下,每人身上至少中了一支,口中頓時都發出了困獸似的哀嚎。然而,還不等他們試圖反抗,旁邊便現出了好幾個黑影,三人的脖頸上頓時多出了明晃晃的利刃。

    “你們的主人實在是不成器,也不看看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他弄回來。如今再想要撇清,卻是已經晚了!”

    一盞燈籠忽然在院子裡亮起,一個人影大踏步上得前來,冷淡地瞥了那三個人一眼,最後方才沉聲喝道:“殺了,明天把他們的頭顱送給他們的主子!”

    話音剛落,那三人便人頭落地血濺五步,而那人影旁邊立刻竄上來一個人。

    “這麼做是不是太絕了?”

    “太絕?要是不這樣做,那小子必定會和我們撇清,那時候便是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第三百章 老爹放權,老媽執政,孰知是福是禍

    大朝這事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尤其是李賢得到允准,府官之後,這大朝卻是怎麼都逃不掉的。一夜沒睡好的他只得半打著瞌睡站在那裡發呆,心中暗恨那幫大臣的囉嗦。都已經是太子監國了,就不能消停一下大家休息休息麼?

    奈何不了那冗長的發言,他只得四下裡偷偷瞥看。李績高深莫測,許敬宗半夢半醒,上官儀神采飛揚,此後的群臣或是做側耳傾聽狀,或是做眉飛色舞滿臉贊同,或是皺著眉頭低頭沉思,或是事不關己漠不關心。待到他瞥見那邊中書省末尾的某個人時,心中驀然一動。

    正當他忖度著是什麼事情讓那小子面色灰敗猶如死了老子娘似的,他便聽到頂頭傳來了一聲驚呼。轉頭看時,只見他那老爹面露痛苦之色,一隻手正死死地按著額頭,仿佛是又犯病了。

    這關口卻是人人知機,朝堂第一人李績率先站了出來,以毋庸置疑的口氣吩咐眾臣先往偏殿暫候,只留下了幾個該留下的人。至於李賢則是一個箭步竄了上去,把王福順先捋到一邊,連聲令人去宣太醫,自個則是立刻大施手段,手指時輕時重地在老爹頭頂和額頭太陽按捏了起來。

    這勾當是他往日常常做的,李績許敬宗上官儀都曾經聽說過,但親眼看到這還是第一次。雖說他們都明白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做法,但不管怎麼說,只看如今皇帝陛下稍有放鬆的臉色,便可見這還是有些效用的。只是在這節骨眼上,就是最會拍馬屁的許敬宗,也不至於在那裡吹捧什麼孝道。

    那年紀一大把的太醫幾乎是在兩個小內侍的拖動下飛奔而至,氣也來不及喘一口,他就在三個宰臣炯炯的目光下,硬著頭皮上去把脈。雖說知道這都是老病了,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看了好一陣子。最後方才囁嚅著說出了診斷。

    “陛下是風眩病發作,只需用平常的方子,然後好好靜養就好。”

    李賢早就料到是這個答案,心中沒奈何嘆了一口氣,卻發覺老爹的身子微微一僵。天下少有人不惜命,尤其愈是天子愈是希望長命百歲,他老爹自然也不例外。權力雖然重要,但要是沒命享受,照樣是一場空。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到李治拍了拍他的手,趕緊停下來作洗耳恭聽狀。

    “太子如今尚在長安。那裡畢竟是京畿,暫時不可輕離。讓留守長安地官員做些准備,再過一段時日把太子召過來,就在洛陽東宮治事,也免得朕和皇后思念之苦。這些天的事情暫時由皇后決斷。若有不明再報於朕!李卿和許卿在朝中威望高,外頭的事就得煩勞你們了。上官,你有隨時出入宮禁之權,若有事也可直接進宮。”

    這措置乍聽上去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李賢只一思量就覺得問題大了。他老媽因為李義府的事情淡出朝政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今這機會自是難得;李績許敬宗年紀一大把。與其說是一言九鼎,還不如說是鎮朝菩薩,並沒有大意義;反倒是上官儀……天子不問事期間,就只有這麼個人可以自由進出,赫然是聯系內外的紐帶。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

    這三人退出大殿去安頓那些官員,李賢則是奉送老爹回貞觀殿安歇。原本這一點路都是不用肩輿或是鑾駕的,但今日不比往常,機靈的王福順早就去命人備好了肩輿。小心翼翼幫著李賢把天子扶了上去。

    還未到貞觀殿,李賢便遠遠望見大殿門口站著一位華服麗人,身後簇擁著大批宮人內侍。不消說,武后的耳目自是靈通,腿腳更是比誰都快。到了地頭,他才把老爹攙扶下來,武后便快步迎上,伸手去抓李治的胳膊。此時,王福順知情識趣地避開了去,由得武后和李賢將天子扶了進去。

    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兒子,閑雜人等全都遠遠綴在後頭不敢上前。兩邊地宮人內侍更是低眉順眼不管閑事的模樣,此時,李治因為病痛驟來的那一點惱怒也就漸漸拋到九霄雲外了。他瞥了瞥右邊地武后,猶如初見時的白皙肌膚,仿佛從未變過的嫵媚笑容,似乎不會蒼老的容貌,還有那烏黑順滑的青絲……

    “媚娘,你還是當年地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乍聽得這句話,李賢只覺渾身一顫,偷眼覷看旁邊的武后,卻只見這一位雙頰暈紅,心中更是暗自叫苦。這老夫老妻說情話很正常,可是,當著他這個兒子的面說算怎麼回事,他可不是當了超級電燈泡麼?他才想找個藉口溜之大吉,卻不防

    目光又轉了過來。

    “只是朕卻老了,你看看,咱們的兒子都那麼大了!”

    老爹老媽的四隻眼睛全都盯著他瞧,仿佛直到現在才認識他似地,這種體悟讓李賢很不習慣。老爹的目光很是慈和,多了幾分為人父的氣息,少了幾分帝王氣;老媽的眼神中盡是溫情,嘴角的那一絲笑容更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朕已經下了旨意,過一段時間讓弘兒也來洛陽,這樣我們一家人便都能夠團聚了!”李治說著便再次邁開了步子,直到入得寢殿在武后的幫助下躺倒,他仍是面色溫和地看著武后,仿佛沉浸在這久違的和煦中不願意出來,“媚娘,陪朕說一會話吧!”

    不等武后開口說什麼,李賢隨便尋了個藉口,幾乎是一溜煙地竄出了寢殿。看見王福順在門口張望,他便一把抓住他往外走,順便朝兩旁地宮人內侍做了個驅趕的手勢。等到一幫人散得幹幹淨淨,他拉著王福順走得遠了一些,這才長長噓了一口氣。

    “殿下,這裡有小人伺候就好,若是娘娘出來,不見得喜歡您站在這,您看……”

    李賢巴不得離開這氣氛詭異的地方,只是生怕走了又被叫回來,一聽王福順這提醒,他頓時放了心,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扭頭就走。到了門口,他便看見李顯氣急敗壞地沖了過來,趕緊伸手把人攔下,又在其耳邊叨咕了一句。

    “你要是想壞了父皇和母后的好事,那就進去好了!”

    李顯雖說木知木覺了一點,但是對於某些事情卻還是敏感的,聞言嘿嘿一笑便丟下一群內侍宮女沖了進去,沒多大工夫便笑嘻嘻地回轉了來:“我和王福順打過招呼,就說我來過了,省得到時候有人說我不懂孝道,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我可吃不消!”

    這小子什麼時候變聰明瞭!李賢聞言先是一訝,旋即若有所思地問道:“七弟,這話有些水準啊,我記得父皇似乎也許了你征辟王府官,莫不是你找到了什麼得力的人?”

    自個的心思被人一語戳穿,李顯頓時唉聲嘆氣了一陣,最後才沒好氣地道:“六哥,你能不能不要那麼聰明?咳,實話和你說了吧,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麼,十七叔祖鄧王那裡有一個號稱嗜書如命的典簽盧照鄰,我藉口六哥你愛才如命,把人要了過來。這不是最近事情多麼,否則我早就把人給你送過去了!”

    盧照鄰……再差一個楊炯,初唐四傑就都齊了!情知李顯是存著無所謂的玩笑心思,他不禁好奇那一位是怎麼安頓地,眼珠子一轉便揮手招來了張堅韋韜,問了李顯住址之後,便讓那兩人去老於那裡尋駱賓王和王勃。不管怎麼說,由那兩位出面總比他合適。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詩詞歌賦做得好,卻是不能當飯吃的!

    回到莊敬殿,他竟是連衣服都不脫就直接沖進了寢殿,然後一頭倒在了榻上。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抱著特製地枕頭做上一個好夢,鼻尖便聞到了一股動人的馨香,隨即,他便感到榻邊多了一個人。

    “這秋天大白天睡覺,殿下您還真是頭一個!”

    “阿蘿,你真是越管越寬了!”李賢沒好氣地掀開枕頭,見阿蘿亦笑亦嗔地在那裡看著他,眼神中宛轉流波,說不出的動人,便只得懶洋洋地半支起身子,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阿芊昨兒個晚上告訴我,皇后娘娘也在命人追查那兩只大蟲的事。”見李賢面色微變,她忽然四下裡望瞭望,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說陛下已經宣佈,暫時由皇后娘娘打理政事?”

    這消息可真是傳得夠快!李賢微微點了點頭,見阿蘿立刻皺眉頭思量了開來,不覺涎著臉在她的面頰上刮了一記:“你原本是母后的人,這又不是什麼壞消息,你那麼緊張做甚?”

    阿蘿白了一眼,輕輕拍掉了李賢的手,見他又躺倒了下去,只得扯過薄被替他蓋好,又彎腰脫了他的鞋。一扭頭,發覺李賢依舊在那裡死死盯著她,她只得嘆了一口氣:“殿下當初還教過我,因禍得福,焉知不會再度因福得禍,怎麼如今自己就忘記了?”

    李賢當然知道這道理,只是本能地沒去想而已,須知他如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贊賞地沖阿籮點點頭之後,他便枕著雙手想起了早上那個問題——看那小子神不守舍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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