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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黑白通吃才是逢源之道

    有超過二十萬居民的洛陽城自然是這年頭當之無愧的

    正因為如此,即使是在此地居住了多年的居民,也未必人人能說出每個裡坊中都有哪些大人物,都有什麼名勝古跡。然而,尋常百姓不行,卻並不意味著別人不行。尤其是那些每天以穿街走巷為己任,惦記著人家家裡物事或是腰中錢袋的人來說,熟悉地形和人頭自然是至關緊要的。

    誰也不想得手了之後被人堵在一條死胡同裡出不去是不是?

    洛陽縣衙的嚴打行動來得快去得快,仿佛是一夜之間,街頭上原本隨處可見的官差全都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三三兩兩的街頭混混。對於這種情形,洛陽居民早就習以為常,個個只顧著捂緊了錢袋,旁的也就不去管了。

    雖然只是小人物,但混混的效率卻足以讓差役為之汗顏——一天之內,馮老沙就找出了當日至虛觀案發時正好在附近的所有混混;又是一天之內,便有人“幫忙”讓他們回憶起了當天看到的所有景象;再用了一天,十幾張畫像就出現在了李賢的案桌上,進而又出現在了馮子房和狄仁傑的眼前。

    既然當了洛陽令,馮子房自然希望所有部屬都能夠如臂使指,但眼下看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對於能夠通過李賢掌握這三教九流的莫大力量,他自然是大呼慶幸,此時立馬奉承道:“那些差役忙活了那麼久都沒能找出什麼線索,殿下一出馬就手到擒來,下官著實佩服!”

    對於這種程度的好話,李賢不過微微一笑,而狄仁傑仍在埋頭看那些畫像。臨到最後一張方才抬起了頭:“這些畫師倒是好本事,雖不能說惟妙惟肖,妙在把這些人最鮮明的特徵標了出來,倒是省卻了不少功夫。”

    見狄仁傑和馮子房撇下了畫像。開始商議如何下手,李賢便索性上去一張張地再次查看起了那些畫像。他先前只是走馬觀花地掃了一遍,根本沒怎麼注意。如今再次翻閱的時候,那畫師畫出的一些細節不禁讓他為之一怔。

    其中三人地腰中飾物雖然不怎麼分明,但怎麼看形狀怎麼像魚袋。難不成這案子真的是和官宦有關?正驚疑不定的當口,他的目光忽然被手中這一張畫像吸引住了,雖然仍沒有多大印象,但腦海中仍有一個名字隱約跳了起來,但他愣是想不起那是誰。

    “殿下?”

    旁邊地一個聲音一下子驚醒了他,回頭見是馮子房,他便自失地一笑道:“怎麼,你們倆商量出章程了?”

    “這事情差役雖然能做。但不免打草驚蛇,只怕還是得勞動……”狄仁傑說了一半,留了一半,停頓了片刻方才笑道,“馮大人已經決定。讓縣衙龐捕頭出面。”

    所謂的出面是什麼意思,不用點透李賢也能夠明白。自是不會反對。既然是指使洛陽縣衙的差役,當然得馮子房去做,因此他便率先告辭了。

    而馮子房這一走。李賢卻叫住了准備開路地狄仁傑,思忖片刻便提醒道:“狄兄,你看馮大人到洛陽上任,好歹還帶著幾個心腹,待此次案子辦完你去並州上任,孤身一人的話只怕日後不太方便。而上回路上遇到盜匪的前車之鑑猶在,還是需要幾個護衛。”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你和蓉娘地好日子將近,我也沒什麼其他賀禮好送,已經派人去雇了幾個穩妥護衛,另外再加兩個精幹僕婦和一些隨侍。俗話說得好,眾人拾柴火焰高,你一個好漢怎麼也得三個幫不是?”

    既然已經趟了這渾水,狄仁傑自然拒絕不得李賢的好意。他雖然出身官宦世家,但祖父和父親都沒有攢下多少積蓄,所以家境不過只能稱得上小康。他的官俸還要用來贍養母親和撫養兒子,這次路上又死了兩個,身邊竟是只有一個舊僕洪亮,外加一個老僕隨身。

    狄仁傑這麼一答應,李賢便硬是把他拉去了南市。這種事情原本該委託賀蘭周的,但他卻派人找了專業的人口販子田東。雖說護衛這種人算不得家奴,但他料想那個胖子肯定有辦法。果然,事情交待出去不過數天,田東就回復說找到了合適的人。

    洛陽南市臨通津渠,比北市繁華得多,和長安的西市有得一比。李賢雖不能說是老馬識途,但是有熟門熟路的張堅韋韜帶路,自是很快尋到了地頭。聞訊而來地胖子田東親自迎出了門來,畢恭畢敬地把一行人請入了後院。當然,對於初次相見的狄仁傑,胖子自然給與了相當的注意。

    “嘿,六公子一說要雇護衛,我便立刻派人去搜羅,好容易找齊了八個,個

    身體健壯武藝高強……”

    “廢話少說,你是不是還要說他們能夠以一敵百?”李賢直截了當一句話堵過去,見田東噎得面色一紅,他便指著狄仁傑道,“狄大人即將赴任並州都督府法曹,我就是幫他來雇人的。宗旨只有一個,忠心可靠,武藝自然不消說,至於其他的人手也是這個道理。”

    對于李賢竟是親自找上這種地方,狄仁傑原本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這位沛王種種奇怪地做派,也就隨之釋然了。所以,當田東向他投來征詢的目光,他便淡然點了點頭。

    人很快就帶來了,前頭五個膀大腰圓——據田東地解釋是,這幾個曾經在好些權貴那裡當過護衛,只是後來人家家道敗落裁撤人手,他們方才出來另找活路。這是很常見的現象,因此無論是李賢還是狄仁傑,都沒有任何的異議。

    但剩下三個就很讓人大跌眼鏡了——因為那竟然是三個少年,撐死了也絕對不到二十歲,最後一個甚至自報年紀才十六!即使是一向處變不驚地李賢,此時也不禁斜睨著田東,語氣不善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田東也沒料到原本八個壯漢中竟是混進了三個少年,愣了片刻便氣急敗壞地找來了管事。不問還好,一問之後,房中眾人全都吃了一驚。原來,這三個少年竟是放翻了另三個壯漢,愣是說自己才是最好的護衛。到後來事情鬧大了,三人聯手之下,剩餘那五個壯漢竟不是敵手,所以管事忖度老闆是要得力人,便把他們三個加了進來。

    狄仁傑起初還以為是李賢故意把高手混在其中,見李賢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他方才信了這真是巧合。詫異之餘,他不禁起身詢問三人姓甚名誰。

    頭裡那個年紀最大的少年搶在前頭說:“我叫阮小二,他們倆是我弟弟阮小五和阮小七!”

    狄仁傑聽著還好,李賢卻差點沒一跟鬥栽倒在地——好嘛,如今竟是出現了大唐阮氏三兄弟!好容易把那一肚子想頭按下去,他便聽見狄仁傑開始詢問三人的家世背景。而當這三個少年說出除了會武藝還識字的時候,狄仁傑赫然是眼睛大亮,二話不說就立馬拍板認可。

    敢情狄仁傑是准備養三個少年小豪傑不成?

    辦完了事情和狄仁傑分手,李賢不禁又想到了那三個少年——不得不說,他這一次還真的有些羨慕狄仁傑了。這樣的少年最有可塑性,憑著老狄的本事,不出幾年便是三個心腹。都是那該死的胖子田東不好,要是早知道有這麼三個人,他非得自己搶過來不可!

    帶著滿肚子的惱火,他一頭紮進了賀蘭周在洛陽南市的總部。現如今,這就是洛陽賢德居分店了。大馬金刀在賬房裡頭一坐,他也無心聽自己節節攀升的財產數字,隨口說起了今天的故事。正當他想關照賀蘭周給自己依樣畫葫蘆尋找幾個的時候,卻看見這老頭的小鬍子一翹一翹,顯然就要忍不住笑了。

    有古怪,絕對有古怪!

    “殿下是想要那阮氏三兄弟一樣的少年對不對?”

    雖然覺著賀蘭周那笑瞇瞇的樣子非常可疑,但李賢忖度這老頭不至於和自己玩什麼花樣,因此很是爽快地點了點頭。然而,下一刻,他卻聽到了一個足以讓他瞠目結舌的答案。

    “咳,如果是這樣,殿下早點說,我就把阮氏三兄弟留下來了!”

    賀蘭周仿佛沒看見李賢的表情變化,臉上依然掛著那沒心沒肺的笑容:“當初我就幫夫人訓練了一批童子,後來夫人去世,這批人原本就是殿下您的。前些天我得知殿下對那個狄仁傑頗有籠絡的意思,又正在替他找護衛,所以,我就把阮氏三兄弟弄到田東那裡去了!這樣的人我還有好幾十,殿下隨要隨有。”

    “你……你個死老頭,這種事情為什麼不早和我說!”

    頭一次得知自己還有幾十個忠心手下,李賢終於忍不住爆發了。而賀蘭周在那暴怒的火氣之下,卻只是縮了縮腦袋便嘿嘿笑道:“殿下莫怪,這都是夫人當年的遺命。當然,阮氏三兄弟的事是我自作主張。如今殿下在文臣當中的班底太少,這個狄仁傑既然殿下要籠絡,那麼我再添一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以後不許自作主張,也不許再以姨娘當年的遺命瞞著我任何事情!”

    咬牙切齒說出這些,見賀蘭周連聲答應,李賢頓時覺得滿肚子火化作烏有。如果賀蘭周這裡真的有人,他以後就要輕松多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銀泉寺中群芳會

    圖索驥是一件容易的事?

    君不見後世的員警叔叔拿著高清晰數碼照片找人還不見的能找到,更不用說如今這年頭,差役只能憑借最多幾分相似的畫像了。好在畫像雖然送到了洛陽縣衙,但具體執行事宜卻由縣衙龐捕頭會合馮老沙的人進行,一大把沙子撒進了汪洋大海中,卻也能聽到一點水聲。

    區區三日功夫,十三張畫像上的人逮到了十個,剩餘三個卻讓龐原有些頭痛——其中一個根本就沒人知道是誰,剩下兩個人的官不是最大,但也比自個的頂頭上司馮子房只低一兩階,都是六品以上的官員,而且也並不重要。而馮老沙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去人家官員宅邸查探,因此,百般無奈的他只能回去向馮子房報告。

    誰知,新任洛陽令大人只給了他一個輕描淡寫的答案——事情先放著,自有人去處理。

    事實上,當龐原滿臉茫然離開的時候,馮子房自個也心中沒底。這話是李賢暗示的,現如今他也只能坐著等了——好在不知道李賢在朝中用了什麼法子,這麼一件案子愣是無人提起,也多虧了如今天子暫時不管事不上朝,否則也不會如此穩當。

    至虛觀的案子雖然讓洛陽縣衙上下雞飛狗跳,但是,洛陽的貴人們照樣是過自個的日子,酒照喝歌照聽舞照看女人照玩,渾然不顧這盛夏的炎熱。冰塊雖然貴,但只要能夠出得起錢,每天買上一籮筐也不是難事,何必省那麼一點錢?

    而夏日的女人們則更成了洛陽街頭靚麗的風景線——高腰束胸的長裙得繼續穿,各色的衫子得繼續罩著。只是這裙子衫子用地不是蜀地重錦,而是越州輕容。所謂輕容者,紗之至輕至薄者,最是適合夏天穿著。往往內外幾層也依舊可以看見內中的肌膚,乃是貴女們的最愛。正因為如此,拋頭露面的大家閨秀們。身邊無不是聚集著一堆追求者。

    昔日兩大美人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已經出家——哪怕她們不出家,前者沒人敢招惹,後者則是名花有主——五陵年少只得另找方向。於是。出身世家而又貌美多才地徐嫣然便在流杯殿詩會之後,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這位徐家千金雖然不喜歡拋頭露面,但畢竟不會像後世大家閨秀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總有出門的時候。而在有心人一擲千金地作用下,要打聽到她什麼時候出門,也並非不可能。因此,這一天她騎馬離開自家不過一裡地,旁邊便多了十幾騎人。除了幾個護衛模樣的壯漢之外,全都是護花使者。

    大唐以武功起家,再加上舉國上下養馬眾多,因此無論男女都酷愛騎馬。由於這些天漸漸悶熱了起來,徐嫣然自是不得不選擇男裝騎馬出行。卻不料想才出門就遇到這麼一群人。冷淡地打過招呼之後,見一群人都不肯散去。她只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聽說徐小姐今日要去城外銀泉寺臨摹碑刻,這太陽這麼大,那邊又難保一定太平。大家同去也好有個照應。”

    說話的是尚書左丞陸機地長子陸雲,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打開手中摺扇,一幅倜儻風流的模樣。他這率先一表現,其他人頓時都開始爭相獻媚,端的是眾星拱月,就差沒把徐嫣然捧到天上去。若是換作尋常閨閣女兒,只怕不免洋洋自得,而徐嫣然卻只是曬然一笑,對這些溢美之詞並不在意。

    “大家若是想陪同,嫣然自是不好阻攔。只是我此行乃是為了拓印碑文,到時只怕無法搭理各位,還請大家海涵。”

    這些公子哥巴不得有和佳人同行的機會,聞聽此言哪會反對,紛紛表示到時候一定不會打擾。於是,一大堆人把徐嫣然簇擁在中間,浩浩蕩蕩地朝城外開去。出了城行人漸少,便有人掣出了一把精心准備的大傘,喝令兩個護衛上去幫忙遮擋烈日。

    徐嫣然知道拒絕也是白搭,也就隨他們去了。而那侍女楚遙沾了自家小姐的光,見旁邊一幫世家公子個個滿頭大汗,偏偏還要附庸風雅在那裡說什麼漢賦楚辭,聽著她只想打呵欠。

    就憑他們一個個靠家世蔭庇不學無朮的傢伙,還夠格和自家小姐談詩論賦,簡直是笑話,換成……換成那傢伙還差不多!楚遙沒來由想到了上次見過的李賢,俏目中頓時流露出一絲異樣地光輝。年少俊朗而又能文能武,最重要的是還能說出那樣的話,還真是小姐的良配!

    話說那一日流杯殿詩會之後,她便從徐嫣然那裡得知了那期間的情景,很是為自家

    大膽捏了一把汗。不過這樣一來,那皇帝老爺就不會嫣然弄進宮了!

    銀泉寺不以香火著稱,不以靈驗聞名,恰恰相反的是,原本應該是佛門聖地地地方卻偏偏以留有眾多文人騷客的墨寶而著稱。相傳北朝孝文帝甚至在這裡留過詩篇,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北朝石碑幾十座,最是文人騷客流連之地。

    如今天氣炎熱,又並非科考大年,因此諾大地地方就只有徐嫣然這麼一行人,見佳人在健僕的幫助下一絲不芶取墨拓印,接著又細細研讀,一副渾然忘我的架勢,漸漸便有人挺不住了。這日頭雖不比盛夏,到底仍是火辣辣的,這曬得久了,頭皮就猶如火燒似的,誰受得了?

    起先還有人硬挺,但半個時辰下來,就是最有耐心的也實在受不住了,個個借腹痛或是其他緣故狼狽躲去蔭涼的地方。徐嫣然但只是輕輕嗯一聲,也不管那許多人究竟說了些什麼。就連張傘的兩個護衛也耐不得這炎熱的天氣,一幅快要中暑的模樣。

    “兩位大哥,熱了就去歇息吧!”楚遙卻是好心,見一幫公子哥只留了這兩個倒楣人下來頂缸,頓時上去解圍道,“我家小姐自有我們照顧,反正你們的主人都不在,就算待會他們找來了,也自有我解釋。”

    烈日下頭舉著一把笨重的傘,兩個壯漢早就揮汗如雨差點沒虛脫,聞言自是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去。見左右沒有外人,楚遙便疾步蹦上前,笑嘻嘻地說:“小姐,蒼蠅都趕走了!天氣這麼熱,你也歇一會吧!”

    她原本以為一句話說完小姐必定附和,誰知道徐嫣然還是彎腰在那裡專心致志地辨認著碑文,絲毫沒有一點直起腰的意思,仿佛根本沒聽到她的話。這時,她方才想起自家小姐一旦認真起來的習慣,不禁無奈地吐了吐舌頭,見兩個健僕在那裡忙著晾乾墨跡淋漓的紙,她乾脆找了塊幹淨的青石,攤開手帕就坐了下去。

    “哎喲!”

    屁股才挨到那石頭,她便一聲大嚷跳了起來——她哪裡想到,經過這麼就的暴曬,這石頭早就已經發燙了。此時,兩個僕人已經詫異地往楚遙這邊看來,至於徐嫣然卻依舊在那裡沉迷於碑文的世界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什麼才女,根本就是書呆子嘛!”

    楚遙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便沒好氣地收回了帕子,心下絕了找個地方休息的主意,除非她願意去和那些世家公子哥混在一起。百無聊賴地四下轉了一會,她不知不覺來到了後山口,忽然發現石階上走來了幾個客人,卻是一群衣著華麗的女子,多數甚至佩著兵器,其中還有兩人是女冠裝束。

    那赫然是屈突申若和賀蘭煙,要說名聲,決計還在自家小姐之上。而那些其他美艷動人的女子,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娘子軍了——每一個的來頭都足以讓洛陽地面震動幾下。

    這麼說,他可能也來了?

    屈突申若老遠就看見一個侍女打扮的少女在朝自己這行人張望,待到認出了人不覺莞爾。走近之後,見其還是用目光大膽地在自己這群人當中搜索來搜索去,她便索性開口提醒道:“別看了,今兒個六郎沒來!”

    賀蘭煙這時候也發現了楚遙滿臉大失所望,頓時覺得頗為有趣。那一日李賢把徐嫣然丟在她們那道觀中醒酒,趁著屈突申若給徐嫣然解酒的功夫,她饒有興致地和楚遙攀談了一會,結果對這個爽直開朗的少女大生好感,心中更是懊惱自己的那些下人大多只會回答是與不是,一點擔當也沒有。

    她原本就隨性而為,此時立刻笑吟吟地瞧著楚遙,“小楚,今日遇上還真是有緣啊!不如我現在去和你家小姐談談,要了你來服侍賢兒如何!”

    “賀蘭小姐,你可不要胡說八道!”楚遙差點沒被賀蘭煙一句話嚇掉半條命,趕緊在那裡連連搖頭,“我只是隨便看看,不是在找沛王殿下!”一句話出口,她頓時醒悟到自己中了圈套,心中甭提多懊惱了。

    此時,旁邊的眾女也發出了一陣嗤笑,目光全都在楚遙身上轉來轉去。忽然,碑林那一頭發出了一聲驚呼,緊接著便是咣當一聲清脆的聲音。此時此刻,眾女頓時面露茫然,而下一瞬間,屈突申若便腳下生風奔了過去,口中猶自招呼道:“快來,定是那邊出事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恰是英雄救美

    管徐嫣然天賦異稟,哪怕是夏天也是清涼無汗,但在這麼久,自然也頗覺吃不消。直起腰來拍了拍肩膀,她這才發現楚遙不見蹤影,情知這妮子又不知竄到哪裡去玩耍了,不覺莞爾一笑。

    楚遙並非徐家的家生奴婢,只是昔日她父親的一位舊屬寄養在家裡。豈不料約定的三年期限已過,那人竟是獲罪死在了嶺南,一應家眷都充作了官婢。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她便說動父親留下了楚遙,而且連姓氏都未曾改去,這麼多年朝夕相處,自是不比尋常主僕。

    “這丫頭也大了,只可惜就算未入賤籍,他日要想尋個好人家嫁又談何容易?”

    想到這個問題,徐嫣然便不禁一陣嘆氣,原本因為天氣炎熱而有些發紅的面頰不免有些陰沉。見那邊兩個健僕正在忙著拓印和晾乾,她隨手拿起滿是墨汁的大碗公,用筆蘸滿濃墨,忽然在一塊空白無字碑上龍飛鳳舞地疾書了起來,正是當初她在流杯殿詩會上當場所賦的那首《錦衣行》。

    等到最後一個字落筆完成,她便略微後退了兩步,凝望著那墨跡淋漓的石碑,嘴角流露出一絲莫名的微笑。恰在此時,她只覺肩上忽然一重,便沒好氣地斥道:“小遙,別鬧了!”

    話剛出口,她便感到一絲不對勁,那手剛勁有力,絕不像楚遙的光景。想到那邊兩個僕人並未有任何呼聲示警,她心下暗凜,假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嗔怒了一句,忽然身子一矮,一個俐落的旋轉脫身之後。劈手便將手中滿是墨汁的碗砸了過去。

    咣當——

    隨著那響聲,她只瞧見那人偏頭躲開,但躲開了大碗公卻沒有躲開那墨汁,那黑漆漆的墨汁不但淋了他滿身。更是在他地臉上留下了幾滴痕跡。直到這時,她方才有餘暇去看自己那兩個僕人,只見他們全都頹然倒地。不知是生是死。

    幸好楚遙不在這兒!

    徐嫣然的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就只見那人面色劇變,怒吼一聲朝自己撲來。慌亂之下。她暗恨自己為何沒有帶佩劍隨身,只得閃身躲避,同時大聲呼救。誰知那人卻仿佛絲毫不懼,竟是忽然停住了腳步,抱著雙手看她奔逃,旋即冷笑了一聲。

    “徐大小姐,那些廢物我早就派人過去看著,刀劍所指。他們若是能來救你才是怪事!”

    他言罷倏地前行一步,面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你又何必如此害怕,你我二家早年結親,按照當初的婚書,你正是我地未婚妻。如今過門猶為未晚不是麼?”

    未婚妻!這個出乎意料的名詞讓徐嫣然一下子呆住了,甚至忘記了奔逃。她確實聽母親提過。她小的時候曾經定了一樁婚事,但之後就作廢了,甚至連曾經地夫家是哪戶人家都諱莫如深。如今。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未婚夫冒出來,自然就不是一丁點可疑了。

    “你是誰?”

    “怎麼,連你的未婚夫都不知道麼?”那年輕人臉上地表情愈發怨毒,負手逼近了幾步,他便嘿嘿笑道,“徐家固然是大家,但是,當初那樁婚事可是徐家高攀,至於我的姓氏……”

    “真是好笑,已經沒落的姓氏也敢拿出來炫耀!”

    一個譏誚的聲音陡地插了進來,此時此刻,剛剛還帶著貓戲老鼠表情的年輕人登時面色一變,一個旋身轉了過來,一看見後頭那個滿臉嘲弄的人,他便不禁噔噔噔連退三步,臉上布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竟是脫口而出道:“不可能,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李賢笑吟吟地招手向後頭驚詫的徐嫣然打了個招呼,這才無所謂地聳聳肩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地。你既然有膽子唆使僕役殺人,怎麼就沒想到會這麼快暴露?再說了,你居然來挾持徐家的千金,讓我說你什麼好呢,表兄?”

    表兄兩個字猶如炸雷一般,不但讓徐嫣然驚愕莫名,更是讓那年輕人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但是,他亦很快警醒了過來,四下裡略一掃,見似乎並未埋伏有人,他的膽氣漸漸壯了起來,口氣中更多了幾分狠戾:“不要叫我表兄,那個毒婦生出來的兒子,沒有資格……”

    他這話還沒說完,便只覺眼前一花,卻是李賢迅疾無倫地欺上前來。還不等他拔劍相迎,喉頭便忽然傳來了一陣涼意,卻只見那明晃晃的劍尖離他地喉頭不到三寸。

    “你剛才說誰沒有資格?”

    李賢很滿意自己剛剛拔劍出劍的速度,深幸沒有白白向盛允文討教劍朮,此刻那

    時更加燦爛了。他穩穩地握著劍柄,整個劍身沒有絲陽光下,鋒利的劍刃和劍尖反射著耀眼的精光,愈發增添了幾分威勢。

    “我是母后地兒子,沒興趣和長孫家攀什麼親戚,叫你一聲表兄是給你顏面。不過,你認為父皇知道了你這幾天的舉動,是會龍顏大怒無情到底,還是記著長孫家昔日那點好處網開一面?長孫延表兄?”

    長孫延!

    驚魂未定的徐嫣然再一次悚然而驚。她當然知道長孫延何許人也,長孫無忌的孫子,前一次李義府倒臺時最最直接的一筆交易,正是因為長孫延花了七十萬錢買了一個司津少監的緣故。原來,她幼時那婚約,竟是和長孫家所定,怪不得家裡人會諱莫如深。

    今日豪家子,明朝蓬垢遊。這長孫延其人,豈不是她那首《錦衣行》的最好寫照?想長孫家昔日何等高門,如今子弟卻淪落到如此潦倒的地步,所謂滄海桑田便是如此了。

    李賢的譏諷聽在長孫延耳中自然是刺耳十分,正想反唇相譏的時候,他忽然想到自己如今性命操之人手,因此強自忍耐了下來。

    然而,他忽的想到自己之前那一切動作極其隱祕,並無外人看見,頓時又生出了幾許信心,遂傲然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雖然貴為沛王,但要憑著這三言兩語構陷於我,我卻也不會認罪!”

    此時,屈突申若已經和李焱娘等人先後趕到,卻見李賢持劍和人對峙,都不免是心中一驚。尤其是賀蘭煙更是本能地准備拔劍,手往腰中一摸,這才想起今天出來得時候,把雙股劍落在道觀裡頭了。

    “這是怎麼回事?”

    楚遙費了老大的氣力方才跟上了這群行動如風的女人,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看到這光景,不禁呆若木雞。見徐嫣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她趕緊三兩步沖上前去,拉著自家小姐的手左看右看,這才松了一口氣——不管怎樣,沒受傷就好!

    長孫延不用轉身便知道後頭又有人來,心頭不禁大定。雖說此次不知為何惹出了一個李賢,但正因為是李賢,他反而倒是容易蒙混過去,因此他乾脆朗聲道:“嫣然乃是我的未婚妻,婚書是否廢除並非徐家說了算,我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見她一面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此話一出,後來的諸女頓時莫名其妙,倒是屈突申若一向消息靈通,只是略一思忖便輕輕道出了一個名字。眾女無不是心思聰敏之人,立刻領會到其中的隱情,就是最喜歡開玩笑的李焱娘和殷秀寧也都閉口不言。

    長孫延沒料到自己的話沒有引來任何反應,正疑惑的時候,卻只見兩邊多了幾個持劍女子,一看清楚人,頓時心中一陣抽搐。來的若是李賢的親衛,他有八成的把握讓他們投鼠忌器,畢竟,親衛在名義上都是皇帝的人,誰知竟是這些和李賢關系密切的女人。倘若李賢一時意動將他格斃當場,再偽作是有盜匪所為,那麼……

    長孫延的擔心並非多餘,事實上,李賢正在盤算是否該這麼做。不得不說,能夠拐彎抹角揪出長孫延,乃是老賊頭的做賊功夫高明,愣是在官差搜了好幾遍的至虛觀中找到了一個賬本,其中清清楚楚都是那個張道人收受財物的記錄。

    而和長孫延相關的款項,足足高達二十萬錢!對於家底敗光早就沒了昔日威風的長孫家,這二十萬錢並非小數目。想必郭行真就是再貪財,也不至於沒事情去觸武后的黴頭為長孫延求官,所以這事情自然是黃了。

    要說殺人的証據,他手頭的物証人証還真是不怎麼充分——當然,有馮子房在,要偽造一份証據自然是不難的。可是偏偏摻和這件事的還有神探狄仁傑,這就成了最大的麻煩。

    見長孫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再想到這傢伙口口聲聲稱是徐嫣然的未婚夫,李賢忽然覺得心中冒火。雖說和徐嫣然統共就見過兩次,但這位蘭心蒽質的徐家千金給他留下的印象不可謂不深,換作他是徐家的掌事人,也絕對不會把女兒嫁給長孫延這麼個傢伙,否則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從來沒覺得老爹老媽整死長孫無忌有什麼不對,政治這玩意原本就是如此,擒賊擒王斬草除根,否則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念之仁的下場,很可能就是把自己的命賠進去。

    想到這裡,他一抖手中利劍,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厲色。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三言兩語,長孫俯首

    死關頭,一切成空。

    當那劍尖的冰涼觸感直達喉頭,隱約傳來一絲劇痛的時候,長孫延的心中頓時萬念俱空——什麼光復家門報仇雪恨,什麼忍辱負重芶且偷生,這一切哪裡比得上性命重要!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李賢忽然把劍收了回去,瀟瀟灑灑地挽了個劍花回劍歸鞘,滿臉的若無其事。見長孫延滿頭大汗身子搖搖欲墜,再看看四周出了一口大氣的眾女,他心中自然很是滿意。就算殺了人,他也有自信她們不會出去胡說八道,但是,為了這種事情開殺戒,那就實在不太划算了——不過死了個政治客,何必他李賢動手幫人復仇?

    “長孫延,你剛剛說我構陷你,那麼,在你家裡頭搜到的這樣玩意算怎麼回事?”

    他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輕輕一晃,見對方那死灰的臉又是一變,眼神中隱現絕望,他立馬知道這一招收效,便慢條斯理地把東西收了回去,又朝後頭的屈突申若打了個眼色。

    看熱鬧看了這麼久,屈突申若已經漸漸品出了其中滋味,見此情景遂招呼了一聲。她既然聰明,其他的女人也不是笨蛋,擁著徐嫣然便走,就連地不省人事的兩個僕役也被拖走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剛才還滿是人的碑林頓時變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了李賢和長孫延兩人。

    “你究竟想怎麼樣?”

    聽到長孫延沙啞的吼聲,再看看人家額頭一根根爆起的青筋,李賢倒覺得這傢伙有些可憐——當然,他絕對不會發什麼無謂的同情。假如當初敗北的是他老爹和他老媽地政治聯盟,只怕如今他死在哪裡都不知道。長孫無忌不夠狠。而他老爹老媽在關鍵時刻夠狠,這就是勝利的唯一祕訣。

    “啊咳!”

    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忽然顧左右而言他道:“如果我沒有弄錯,長孫家如今還剩了幾個人。可惜啊可惜。想不到表兄你居然會和王家的餘孽勾結,想不到你這麼一個名門貴冑居然會一時想不開,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張道人……咳咳。如果你不殺人,興許這一趟劫難也就沒有了!”

    雖說李賢地風涼話不斷,長孫延也愈發感到心頭暴怒。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家裡還有親人,尤其是他自己,絕對不能死在這個地方!李賢能拿出那東西,又說出王家,顯而易見,他和王家那幾個人往來的幾封密信。很可能就落在這個沛王的手中!

    坊間只說這個李六郎文采風流豪爽義氣,卻沒說他居然如此狡猾,甚至可以插手得這麼深!

    “沛王殿下,我再問一次,你究竟想怎麼樣?”

    “你還要問我想怎麼樣?”李賢倏地睜大了眼睛。儼然一副看傻瓜地表情,“王氏改為蟒氏。這是父皇下的旨意,但好歹給了他們一條生路。只可惜,如今那些王家的餘孽不知道感恩。反而在那裡搗鼓起了昔日那些勾當,這一個不好……”

    李賢雖然把話說得輕描淡寫,但長孫延卻是心頭駭然。民間只知道廢後出自太原王氏,可很少有人知道這一支王家最發達最掙錢地一樁買賣是什麼——沒錯,王家之所以能在李唐建國之後一再興旺發達,甚至不斷和皇室聯姻,就是因為他們當初在起事的時候提供了巨量兵器,他們是天下第一大軍火販子!

    日頭已經漸漸更高了,地上的兩個人影漸漸縮小,背對陽光的李賢很是愜意,而正對陽光的長孫延不但滿頭大汗,而且人也不可抑制地發起了抖。雖然不時有陣陣微風吹過,但卻解不了這邊廂的燥熱,更解不了長孫延心中的恐懼,甚至是四周那綠茵茵的高大喬木,也仿佛成了蠢蠢欲動地憧憧黑影。

    他是長孫家的嫡長孫,他的父親是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沖,流放嶺南之後就被當地縣令奉密旨杖殺,這是他千方百計方才得到的消息。好在他地生母長樂公主死得早,否則看到長孫家遭劫,大約也會惱恨而亡。他千辛萬苦方才脫離了滿是瘴氣毒霧的嶺南,絕對不想死,也不想再體會一次長流地滋味!

    “殿下難道要趕盡殺絕麼?”

    從長孫延的口中聽到這麼一句軟弱的話,李賢若是還不明白對方已經放軟了態度,那就是真正地傻瓜了。長孫家雖然敗落了,但是他老爹還是很有“仁義”的,所以,將來指不定哪天想起這位死去的娘舅——死人是沒有威脅的,對死人大度還能得到好名聲——到時候少不得給點甜棗之類的東西安撫一下,而作為嫡長孫的長孫延就是受益人。

    這樣的人殺了沒用,養起來卻有用,尤其是拿到把柄再養起來就更有用!

    “我剛才可是稱你表兄來著,似乎是你自己不承認

    見長孫延那張臉要多尷尬有多尷尬,甚至還隱藏著幾分恨意,李賢便更覺得篤定了。要是對方打蛇隨棍上說什麼恩怨都過去了這種話,他反而會覺得虛偽——他老爹老媽聯手,可是殺了長孫家一堆人——而以這年頭人的邏輯來看,他老媽估計會背了一多半怨恨,畢竟,很多人都會認為這是因為立後而產生的升級事件。

    “我剛剛言語過激,還請殿下恕罪。”

    好嘛,終於低頭了,雖然態度很生硬,但畢竟是識時務之輩,那就好辦了。李賢心念一轉,便伸手虛扶了彎腰行禮的長孫延一把,見其直起腰之後,兩眼都是警惕的目光,他頓時無趣地聳了聳肩。清了清嗓子,他便慢條斯理地道出了一番話,而就是這番話,使得長孫延甘心情願地走了,渾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未婚妻”留在這裡。

    應付完了長孫延,李賢便聳聳肩朝碑林中喝道:“行了,老盛,該出來了!”

    不遠處一塊高高大大的石碑後頭,盛允文敏捷地竄了出來,額上滿頭大汗固然不用說,就連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打從李賢現身的時候起,他就一直躲在那邊,負責一有狀況就出來接應,這一藏就是小半個時辰,甚至連一口大氣也不能出。

    李賢快步走上前去,見盛允文猶如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心中頗為欣慰。不得不說,這種事情現如今他身邊還只有一個盛允文能幹,張堅韋韜其他的事可以,蹲守接應絕對不行。

    “今天辛苦你了!”

    拍了拍盛允文的肩膀,隨手遞過去一塊帕子,李賢便轉身朝剛剛眾女退避的方向跟去。而盛允文微微一怔,用那帕子使勁擦了一把汗,亦快步跟上,右手卻仍是搭在劍柄上。雖然仍是往日那副警惕的模樣,但他心中卻在為剛剛的對話而震驚不已。

    這樣的事情,李賢居然還是不避他?

    李賢沒工夫去考慮盛允文的想法,等他走出碑林,便聽見那邊一溜煙禪房裡頭傳出了陣陣女子笑聲,端的是驚世駭俗——這要是讓人聽見,肯定懷疑是六根不淨的野和尚。話說回來,今兒個怎麼無巧不巧,大家都在這銀泉寺會齊了?

    李賢沒有直接進那間滿是女子歡聲笑語的屋子,而是徑直推開了角落那邊一間禪房的門。一進去就看到張堅韋韜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而諾大的房間中,地上躺著一地呼呼大睡的公子哥,竟是這麼大的動靜還沒醒。長孫延開始說什麼刀劍所指都是假的,要是如今的長孫家還能動用那麼多人辦這麼一件小小的私事,那才是有鬼了。

    不消說,地上這些人都是中了迷藥,而且是上好的貨色。

    “殿下……”

    張堅韋韜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弄醒這些傢伙,此時見李賢和盛允文一塊進來,立刻椅子上蹦了起來。沒錯,現如今就連寺廟裡頭也流行開了椅子,這沒靠背的坐具,怎麼也沒有有靠背舒服。兩人的臉上俱是有些茫然,剛剛聽到一群女人的聲音,他們本能地在房間裡當了縮頭烏龜,目前連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等我們走的時候再弄醒他們!”

    對于李賢的這個指令,兩人更是莫名其妙。然而,眼看著這位主兒拉開門朝那幫姑***所在地行去,兩人不禁縮了縮腦袋。橫豎不關他們的事,就隨這位主兒的心願好了。

    “賢兒!”

    一踏進那間鶯聲燕語的房間,李賢便看到一個人影撲了上來,看也不用看,他立刻順手攬在懷中,順便在那面頰上落下一吻。此時,屋內眾女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哄笑,小丫頭雖有些嗔怒,卻仍是瞪了那些起哄的人一眼,旋即站在了李賢身後。

    驚嚇過後的徐嫣然並不像平常女子那樣驚惶,反而顯得很平靜。等到李賢三言兩語連消帶打地把事情一說,又暗示長孫延今後不會再來騷擾之後,她立刻止住了旁邊想要發問的楚遙,感激地起身朝眾人襝衽為禮道:“今日若非各位,嫣然定不能保全,著實感激不盡!”

    徐嫣然高傲之名,在座的這幾人都聽家裡的一些兄弟子侄提起過,要知道,上回流杯殿詩會去的人著實不少。才女難免自負,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剛剛一番相處,她們全都發現傳言不實,此時自是還禮不迭。

    溫文賢淑有禮,這才是大家閨秀!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這麼一個念頭,哪怕賀蘭煙也不例外。當然,倘若李賢知道這一幫暴力女心中的評價,一定會驚掉下巴。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太平,天下太平

    李賢的安排下,洛陽縣的差役很順利地逮到了殺人凶也就此嘎然而止,沒有再往下牽連。這事情李賢沒有瞞著馮子房,關系輕重對他說得清清楚楚,當然,他這說話的技巧大有文章。

    “要說長孫延奉恩赦回京,又到了進官的時候,原本應該輕輕松松就能得官的。李義府當初那著實是有意勒索,至於這個張道人則更是不自量力了,區區一個微不足道的出家人,居然也敢勒索昔日名門子弟!長孫家舊僕為此心懷怨恨而殺人,自然是情有可原,於法難恕。但看在長孫延交出了人的份上,事情最好到此為止算了,也不要牽連到他。”

    “殿下放心,下官省得。”

    馮子房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作為洛陽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恨不得這件案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了結了。這是李賢早就料到的,馮子房已經快四十了,這官場上呆了十幾年,就算有鋒刃也差不多沒了。如果這番話對狄仁傑所說,指不定會有什麼糟糕的效果。

    “老馮,以你之見,這事情該如何對老狄說?”

    見李賢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過來,馮子房頓時苦了個臉,可李賢自個也沒辦法。早知道這件案子不是區區殺人的小案,他何苦把狄仁傑拉過來破案,如今還要為如何蒙混過關而大動腦筋,甚至連自己的身份都洩露了。好在狄仁傑馬馬虎虎算被他拉下了水,否則這虧就著實大了。

    說到底,那個政治客張道人確實該死!郭行真……要不是看在袁天罡那番話,還有這傢伙還算識相的份上,他真想對這傢伙不客氣!

    於是。倒楣的洛陽令馮子房就接過了應付狄仁傑的重任,自個回縣衙動腦筋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招法,三日後整件案子正式塵埃落定報大理寺的時候,狄仁傑竟是沒有表現出半點異議。很快。狄仁傑地行期漸近,良辰吉日也到了,李賢自是到場主持了那還算隆重的嫁娶之儀。又親自把人送了上路。

    直到遠望這一行人消失在視野中,李賢這才放下了一肚子心思——蓉娘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畢竟他老爹如今那一時心血來潮還未過去。至於狄仁傑……他當然可以使個小花招把人留在京城。但是,名臣沒有磨練未必能當上名臣,沒有當過並州都督府法曹,首先狄仁傑這個神探地功夫就不全面,否則這一回也不會被馮子房三兩下糊弄過去了。

    總而言之,日子還長著呢!

    盛夏日很快就過去了,初秋剛至的時候,從長安城終於傳來了好消息。武后平安生產。誕下了一個女嬰!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賢親眼看見自己地老爹興奮地從御座上蹦了起來——一點沒錯,那確實是蹦,全然沒有皇帝的派頭。而緊接著,正好在旁邊的他就被再次抓了壯丁。

    “你……賢兒。快幫朕好好想想,該給你妹妹什麼封號!”李治一手指著李賢。那聲音又急又快,“我和你母后已經有四個兒子,唯一地女兒安定卻早年夭折。如今天可憐見,居然又賜給了我們一個女兒!”

    當年武后早夭的那個女兒一直是宮中的忌諱,鮮少有人提起,即使是這位小公主年前剛剛用盛大的儀式追封其為安定公主,謚曰思,鹵簿鼓吹及供葬所須並如親王之制,於德業寺遷于崇敬寺。李賢當然明白武后心中的歉疚,但是,他很難料到,自己的老爹對此居然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不過,既然問到了他的頭上,他自然是不會敗了皇帝老子地興致,因此趕緊笑吟吟地道:“如今父皇治下國泰民安,這個封號自然得體現出這一點,不如就是太平兩個字如何?”

    “太平……太平公主,不錯!”

    因為女兒的誕生,李治的心情原本就不錯。愛屋及烏,他雖然如今有八個兒子兩個女兒,但除了武后所生四子,其他皇子皇女基本上都沒有見到他的機會,所以對這個新降生的女兒自然感到莫大地歡喜。贊賞地沖李賢點了點頭,他很是欣慰地捋了捋下頜的胡須,頗有一種為人父地自豪。

    就是因為這區區太平兩個字,李賢又撈到了大筆好處,計有駿馬十匹,白璧一雙,外加新書十部和十個宮女——對於這些尋常賞賜,他已經是收到手發軟,算得上習以為常。駿馬往馬廄一塞,白璧往庫房一送,新書往書架一擺,至於宮女則是直接送給小丫頭和大姊頭去調教,他是什麼事沒有。

    敕封的詔令從洛陽送到長安,李賢很快得到了自個

    回文。這一次是阿蘿代筆寫來地信,字裡行間透露出喜悅,顯然,武后對于太平公主這個封號也頗為稱心,與此同時還對他在洛陽這段時間的表現給與了充分肯定,另外還鼓舞他再接再厲,爭取看死了李治,做好一個稱職的耳報神——通體大意就是如此了。

    看完了信,李賢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卻見阿芊正在拿眼睛瞪他,他便回了一個無所謂的笑臉。這一次,他卻沒有把信遞給阿芊看,而是湊著***直接把信燒了——這上頭頗有些母子的私話,戲謔之意不少,阿籮代筆就算了,若是給別人瞧自然是大沒意思。

    阿芊見李賢竟是直接燒了那信,面上不禁微微色變,但旋即便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模樣。她微微張口想問些什麼,話要出口的時候卻還是吞了回去。

    “信上沒說什麼,都是些閑話,總而言之,母后下個月就要過來了!”

    對於老媽的心急,李賢自個也頗有些咂舌。才做完月子就准備上路,他這老媽還真是急性子,這半年不在身邊看著,大約已經是武后忍耐的極限了。不過,武后雖然來了,太子李弘卻還得在長安待著——長安畢竟是帝都,監國太子若不在那裡待著,總歸還是不像話的。

    書房裡頭的油燈輕輕爆開了一下,打破了房間中的寂靜。李賢瞧了那油燈一眼,右手本能地摩挲了一下下巴,認真地考慮起了試制蠟燭的可能性——這年頭的蠟燭都是蜜蠟,大多是南方進貢來的好東西,皇家都不是日常用,就不用說官宦和普通百姓了。要是能夠做出那種便宜的白蠟燭……咳咳,他怎麼忽然又去想賺錢的事了,他難道還嫌錢少麼?

    “殿下?”

    阿芊看到李賢在那裡發怔,便出聲叫了一句,見李賢目光沒有焦距似的轉了過來,她不覺噗嗤一笑,知道這一位肯定又走神了。這位主兒什麼都好,就是很容易走神,看那雲遊天外的架勢,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沒事,只是想到了一個主意罷了。”

    “一個主意?”阿芊滿臉的不信,最後甚至笑語道,“殿下知道不知道,外頭以賢德兩個字打頭的店鋪有多少家?您這一個主意,指不定明兒個外頭又要多一樣新鮮玩意了!”

    對於這種說法,李賢只得無奈地聳了聳肩。每每看見那輕薄易碎的琉璃杯,他就很想設法把玻璃搗騰出來,只可惜他不是化學狂人,就這蠟燭還沒什麼轍呢!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在老媽駕到之前,先把長孫延的事情徹底擺平了。

    就目前而言,除了握著王家那些密信和信物,他的手裡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物証人証——這年頭發發牢騷也是大罪,想當初裴行儉要不是為了發牢騷,會被發配到西域那種地方去觀光?關鍵時刻,長孫延還能夠用來牽制某些人,真可謂是一舉數得。

    “對了……”阿芊忽然欲言又止,見李賢投來詫異的目光,她這才咬咬牙道,“上官相公如今在洛陽,太子太傅之職未免有些顧不上,娘娘前一次來信的時候……”

    這話雖然說得隱晦,但李賢哪裡會不知道其中的意思。無非就是她老媽看著上官儀天天跟在皇帝身邊,有些不放心。武后對上官儀這個人的才學還是很賞識的,問題是,這樣一個危機感濃重的女人,對于皇帝丈夫的親信而不是自己的親信,總有些顧忌——盡管上官儀至今為止在明裡還是安安分分,緊跟皇帝步伐,與時俱進,絲毫沒有和武后起過正面沖突。

    “母后是不是想讓上官儀回長安輔佐太子五哥?”

    見阿芊在那裡連連點頭,李賢立刻認真考慮起了這樣做的可能性——說老實話,老上官這個人雖然有些固執,在某些方面不太聰明,但人品嘛……如果不算他算計武后的勾當,勉強還是靠得住的。如此說來,他應該去找老上官談談心,順便再去瞧瞧上官婉兒了!

    “殿下今晚可是留宿宮中?”

    正在沉思的李賢忽然聽到這句話,不禁轉頭去看阿芊,那一絲掩不住的媚態立刻落入了他的眼中——算起來,自從那一次之後,他和阿芊便都是公事上的往來,再也沒有相應的身體交流了。看看書房中熟悉的環境,他忽然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你去吩咐她們准備熱水,今晚我就住在這裡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皇帝的用心?卻原來父子想到一塊去了

    是一個早朝日。

    秋日的洛水自然沒了夏日泛濫時的洶湧景象,顯得異常平靜。安安靜靜等在天津橋外放行的文武百官紮堆似的站在一起,各自在那裡說閑話。雖說太子在長安監國,但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忽然病好了,於是,隨駕洛陽的文武百官便恢復了小朝和大朝。人雖然少了一些,但那紫緋高官仍然是一道風景線。

    “脈脈廣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

    此時天邊曙光微見,西山卻猶可見明月,宿鳥出林,寒蟬嘶鳴,再加上秋日的涼風,自是好一片秋色。百官遙望那位負手吟詩滿面得色的上官宰相大人,心中油然而生敬畏,交頭接耳者有之,驚羨贊嘆者有之,在旁邊高聲贊頌此詩格調深遠者更有之。在一片頌揚趨奉聲中,老上官本人則是一幅淡然處之的模樣,但眉眼中的自矜自貴之意,則是怎麼都掩不住的。

    大前天晚上在宮中宿了一夜,李賢昨兒個晚上免不了在沛王第中陪陪小丫頭。原本是准備好好睡個懶覺的,誰知一大早就被旁邊的伊人喚醒,說是今日的朝會他也要去點個卯。從來不知道還有此事的他自是茫然而對,卻不料新任沛王第女主人賀蘭煙耳提面命,用一句話把他轟了出來。

    “你可是堂堂的雍州牧,再說姨父特意點了你的名字,怎麼能不去上朝!”

    此時,見老上官宰相派頭十足,李賢不禁打了個呵欠,雖然很想再伸個懶腰,但他發覺自己亦是人們目光的中心之一。不得不勉強按捺住這種沖動。只是他想裝聾作啞,卻有人不願意放過他,他只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緊接著。旁邊便多了一個人影。

    “上官相公還真是急才,看著洛堤也能夠吟出如此好詩!”

    要拍上官儀的馬屁就趕緊上前,和他沛王李賢囉嗦幹什麼?李賢沒好氣地斜睨了一眼。見是直昭文館劉禕之,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看中的人之一。不好像旁人那樣三言兩語打發了走。再說,上次他都提醒過這傢伙了,如今這顯然是話中有話。

    “趕明兒你是宰相,上朝地時候吟這麼一首,也會有無數人稱贊好詩!非詩好壞,品高低罷了!”

    該說的說完了,他便撇下劉禕之,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此時天津橋尚未開路放行。最前頭的都是三品以上的紫袍高官,然後方才是緋服綠服官員。見到他上前,眾人紛紛讓路,順便用好奇地目光跟著他,甚至有好事的官員彼此低聲打起了賭。

    “肯定是去找許相公。聽說沛王殿下和他的兩個孫女有染!”

    “胡說八道,分明是沛王殿下有意等上官相公地孫女長大。”

    這些聲音雖然極低。但是李賢的耳朵何等靈敏,此時自然是一句不拉聽了個明明白白,嘴角頓時抽搐了一下。無奈這種事情是越抹越黑。他也懶得回轉身喝令那些愛好八卦的官員住嘴,只得徑直上前,沿路和一眾相熟地官員點頭打招呼,在許敬宗面前停留片刻,最後便笑呵呵地站在了上官儀跟前。

    “剛剛那首詩音韻清亮,志懷非凡,再加上從上官太傅口中吟出,果真是與眾不同!”

    上官儀並沒料到李賢剛剛就在後頭,此時難免謙遜了兩句。原本他還覺得這位沛王一大早出現在這裡有些奇怪,聽說李賢今天是被趕鴨子似的趕來上朝的,不覺莞爾一笑,這警惕心頓時下降了一大半。而李賢又是善於插科打諢的,東拉西扯說了一大通閑話逸事,最後兜兜轉轉說到了菊花的品種上頭。

    時下士人多好秋日賞菊,四季養蘭,上官儀又是最好此道的,被李賢幾句話搔到癢處,他竟是脫口而出道:“如今秋高氣爽,正是賞菊好時節,我那花園裡頭的菊花開得正好,明日沛王殿下願不願意去坐坐?”

    “上官太傅相邀,我自是榮幸之至!”

    李賢就是等這句話,當下爽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此時,天津橋的關卡終於打開,百官魚貫而入,而許敬宗上官儀在李賢擺手讓路先行之後,便各自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而入,面上神情頗有些古怪。前者是在琢磨上官儀家裡究竟有什麼值得李賢流連地東西,後者則是隱隱感到自己上了這位沛王的大當,甭提有多懊惱了。

    於是,這一日的朝會上,頂著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左武衛大將軍三大頭銜的李賢乾脆在那裡半夢半醒地打瞌睡,旁邊的兩個宰相則是在各自想心事。因此,高官們紛紛裝聾作啞,只餘下

    官在那裡上竄下跳。正當李賢釣魚釣得開心地時候,鑽入了他的耳朵。

    “陛下,長孫延自李義府長流之後,其選官便暫時擱置。當日與其說他是行賄,不如說李義府是索賄。陛下既有恩德赦長孫延回京,若是將其排斥在選官行列之外,顯然有失公允。按照他先前地階位,司津少監之職還是該當的。”

    這說話的是誰呢?這個建議來地怎麼那麼巧?

    李賢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往後頭一瞧,卻只見是某位義正詞嚴的禦史大人。此時,他往御座上一瞧,見皇帝老子面露欣然之色連連點頭,便知道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板上釘釘,再去瞥許敬宗和上官儀時,卻只見兩人仍是一幅神遊天外的情形,仿佛沒聽到那位禦史在說什麼。

    這種朝會輪不到李賢多嘴,盡管他是沛王,又深得李治寵愛。因此,他眼睛在整個大殿中掃了一圈,很快找到了合適的代言人,旋即拋去了一個眼色。得到眼色的中書舍人王漢超雖不明白李賢為什麼要幫長孫家的人說話,但還是硬著頭皮出來附和,畢竟,當初打倒李義府有他一份力。

    “陛下,國家選官自有制度,既然先前有差池,那麼此番另給一個機會便是應有之義。”王漢超小心翼翼地避過李義府這個話題,見李賢又丟來一個贊賞的眼神,他頓時信心大增,又添油加醋道,“陛下聖恩惠及百官萬民,所謂仁德之君正是如此,因此臣附議劉禦史之見。”

    一句附議既坦明瞭自己的觀點,又把最重要的干係撇得幹幹淨淨,換成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都未必能把話說得如此婉轉動聽。故而李賢滿意不說,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龍顏大悅。而皇帝老子這麼一高興,事情頓時就有些古怪了。

    “司津少監乃是正五品上,長孫延小小年紀便實授如此高官,有所不妥!”

    一句不妥讓殿中眾人都吃了一驚,這皇帝剛剛還這麼高興,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尤其是李賢就更納悶了,不說別的,剛剛是他暗示王漢超出來添柴加火的,李治這麼一說,豈不是意味著剛剛王漢超馬屁拍在馬腳上?還沒等他鬱悶完畢,李治忽然盯著那邊的中書令許敬宗,很是親切地叫了一聲許卿。

    許敬宗噌地一下驚醒了過來,見天子百官都在那裡盯著他瞧,他立刻覺得額上冒汗——剛才上下在商議什麼,他竟是完全沒聽見沒注意!只不過,這麼多年官當下來,要論狡猾,他絕對賽似老狐狸,因此便笑瞇瞇地應道:“陛下定有佳策,老臣洗耳恭聽。”

    剛剛還看到老狐狸在走神的李賢見許敬宗反應如此之快,心中自是佩服其機警。然而,他那掛在面上的笑容很快就被李治接下來的話給凍結住了,不但是他,包括上上下下所有官員,都被李治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震得瞠目結舌。

    “正五品上的司津少監既然不妥,那麼,授中書省通事舍人可好?通事舍人為從六品上,年輕人也不會太嬌慣了他。”

    這話說得……即使李賢常常睜著眼睛說瞎話,此時此刻也著實被老爹這獅子大開口空口說白話的本事弄得哭笑不得。司津少監雖說有正五品上,可那不過就是個管理川澤、津梁、河渠之類的官,說到底就是一個打雜的。可通事舍人是什麼官?

    貞觀的時候最重門下,而如今李治掌權,則是以中書最重。中書省那些編制平常人想擠都擠不進去,這居然被長孫延撈到了一個通事舍人?換句話說,就算長孫延從司津少監調任通事舍人,那也絕對是升官而不是降級!

    李賢已經看到許敬宗那張笑臉僵硬了,不止是老狐狸一個,上官儀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王漢超正在拼命地掐自己的手,再遠一點的韓全在使勁揉眼睛,還有的官員乾脆則忘了朝會的肅靜,在那邊交頭接耳了起來。天子所做皆有用意,他們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

    長孫家要翻盤了麼?

    李賢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開始自顧自地數地上有多少塊青磚。自打長孫無忌之後,這大唐的相權看上去金貴,其實已經漸漸頂不上皇帝的金口玉言了。為了一個六品的通事舍人,許敬宗這個中書省第一長官會和李治唱反調?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於是,李賢再次瞇上了眼睛,心中卻想起了徐嫣然。不知道這位元許才女聽到這個消息,將會作何感想?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上官宅一日游,巧會大小才女

    李賢來了!

    整個上官家上上下下的仆役几乎都擠到了前院,迎接這位尊貴的親王——這年頭,沒事情喜歡到大臣家串門子喝酒聊天的,也就只有一個李賢了。再加上李賢出手闊綽賞賜丰厚,因此達官貴人家的主人興許害怕被這一位找上門,至于下人們則是盼望李賢前來,也好多一個增收的機會。若是一個運氣好被李賢看上要回去,那今后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上官儀看見前院的那么多人,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這情形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瞧見了,但每次還是忍不住心頭惱火。此時此刻,被他威嚴的目光一掃,那些興高采烈的仆役不禁低下了頭,但眼角的余光還是不停地往李賢身上掃。

    李賢笑吟吟地和老上官談笑風生,快走過前院的一剎那,他便往張堅手中塞了個錢囊。這種熟悉的差事張堅早就看得多了,和韋韜對視一眼之后,自是趕緊去作派紅包的勾當。而那邊眼尖的人窺見這一幕,個個甭提多歡喜了,更是盼望李賢天天來。

    這宅邸是上官儀當了宰相之后方才搬進來的,曾經是貞觀重臣房玄齡的舊第。因為高陽公主一案,昔日那位名臣的子孫死的死貶的貶,這座宅子也自然空了出來。而上官儀性喜蘭菊,花園中一眼看去清新素雅,名士派頭盡顯無遺。

    在花園中央的石桌石凳上擺開了一應器具,上官儀便屏退了一應仆役。而李賢聞弦歌知雅意,便把隨行的三個親衛也打發了出去,然后搶過了溫酒的勾當,美其名曰尊師重道。上官儀拗不過他。只得在旁邊使勁揪了揪胡子,目光在菊花中跳來跳去,眼神頗有些閃爍。

    “看到這滿園菊花,便不由想起昔日陶公那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要說雅致,果然還得首推上官太傅。正可謂做詩當效上官體,做官當如上官相公!”

    上官儀聞言微微一愣。卻見李賢親自斟了一杯酒雙手遞上來,他趕緊欠身接過,旋即開動腦筋琢磨了起來。冷不丁想到日間李治乾綱獨斷的那一幕,一顆心不禁跳了兩下。

    “那不過是同僚的玩笑而已。”他著實不想在這種沒營養地話題上纏夾不清,舉杯示意一飲而盡之后便試探道,“沛王殿下不知對今日陛下的措置有什么看法?”

    這老上官果然是亦步亦趨慣了,今天的事情沒聽到風聲,心里邊有些不踏實呢!李賢眼珠子一轉,便笑嘻嘻地道:“上官太傅這一說可就奇了,父皇的心意我怎么猜得到?再說。事都已經成了定局,莫非上官太傅認為此事不妥?那在朝堂上地時候為何不說?”

    上官儀差點沒被李賢這几句連消帶打的話噎得背過氣去,這主兒二話不說大帽子扣過來,竟是一口咬定他對此事有意見,有這么武斷的么?還沒等他這悶氣出完。李賢便在那里殷勤勸酒,仿佛剛剛那話根本沒說過。他一時失察,連著喝了七八杯,待感覺頭有些暈乎乎地。一絲警惕頓時取代了剛剛的懊惱。

    “沛王殿下今兒個是有話要說?”

    李賢原本准備先把上官儀灌個半醉再開口套話,豈料這一位卻在這時候忽然清醒了過來,頓時暗嘆如今這酒度數太低。無所謂地放下了酒壺,他便聳聳肩道:“也不是有話要說,而是太子五哥給我來了一封信,其中宛轉提到一個意思。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所以便准備灌醉了上官太傅再問。”

    上官儀沒料到李賢如此直截了當,更沒想到這居然扯到了太子李弘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恨自己剛剛貪了几杯,便強打精神問道:“太子殿下說了什么?”

    魚兒咬鉤,李賢卻不忙著提起釣竿,而是在那里唉聲嘆氣了一陣,直到老上官發急,他這才輕咳一聲道:“長安畢竟是國都,父皇此來洛陽乃是巡幸,所以太子五哥必定是得在長安監國。雖說東宮也有几位師傅,但畢竟沒有人比得上太傅的學問……簡而言之,就是太子五哥很想讓太傅回去,卻又不好開口,畢竟,父皇這邊也離不開太傅。”

    上官儀頓時陷入了沉思——李義府倒台之后,他便成了皇帝最最信任地宰相,說是言聽計從也不為過,畢竟,許敬宗年老,怎么也不可能和他相爭。而太子太傅的職位雖說尊榮,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更勝宰相,但是,一旦回了長安,便不能在君王面前發揮影響力,萬一有人進讒言或是……他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右手也情不自禁地在石桌上輕輕叩擊了起來。

    看到這情景,李賢

    上官儀頗為舉棋不定,也就不再追問對方的答案。接成了大醉,眼看上官儀大醉酪酊地被仆役抬走,他只得嘆息了一聲,而這嘆息便引來了剛剛走過來的張堅韋韜的側目相視——在他們看來,分明是李賢把上官儀灌醉的,這嘆息無疑是馬后炮。

    李賢卻不管別人怎么想,今兒個試探上官儀的目的是達到了,盡管結果不怎么完美。既然這么想著,他地腳步不禁慢了下來,而上官家的那些仆役見李賢仍在花園中兜兜轉轉,有兩個懂得菊花蘭花品種,稍有些見識的便上來介紹,端的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

    李賢卻對這些風雅陣仗沒多大興趣,他也就能分辨什么好看什么難看,至于品種之類的勾當全都是一抹黑。因此,耐著性子聽了片刻,他便四下張望了一下,忽然故作好奇地問道:“對了,怎么沒看到小婉兒?”

    這一年當中,李賢往來上官家地次數不下于二十次,几乎每次都變著法子給上官婉兒捎帶些小玩意,每次都是借著各式各樣的名義。尤其是上官婉兒上次生日地時候,他更是送過一份丰厚的大禮。此時,聽到李賢問這話,那兩個仆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小姐一大早就被少夫人帶出去了,大約……”

    話還沒說完,便有一個仆役忽然沖進了園子,一看到李賢便更加快了几步。待上得前來,他立刻滿臉堆笑地道:“少夫人帶著婉兒小姐回來了!”

    這報信自是來得及時,李賢少不得又賞了几個,悠悠然踱到前院,果然見大批仆婦簇擁著鄭十三娘進門,旁邊那個乳娘抱著的可不是上官婉兒?然而,下一刻,他地目光便被旁邊的另一個人吸引住了。

    四褶青蘇長裙,青白鳥紋衫子,玉色的襦衣襯著肌膚勝雪,烏黑的云鬢上綴著一支顫顫巍巍的四蝶銀步搖,正是徐嫣然,臉上猶挂著一絲訝色。而旁邊的楚遙同樣完全沒料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李賢,驚訝過后便在那里使勁拉自家小姐的袖子。

    常常見這位沛王,鄭十三娘早就沒了原先的拘束,此時襝衽行禮過后便笑道:“沛王殿下又是來尋公公小酌么?”

    李賢笑著答禮,又和徐嫣然打了個招呼,這才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上官太傅的酒量太淺,如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咳,小上官大人又不在,我剛剛只得在花園里頭晃悠了一陣,誰知正好你們回來了。”

    見乳母手中的上官婉兒正瞪著黑亮的大眼睛看他,他便上得前去,嬉皮笑臉地道:“婉兒,還記得我么?嘿,這次可別再叫錯人了,來,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他手心一翻,忽然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方小巧玲瓏的硯台,卻是極其精致,顯然是外貢的佳品。

    鄭十三娘見慣了李賢這做派,而徐嫣然卻是頭一次瞧見,自不免更加詫異。而楚遙更是眨巴著眼睛瞧著那邊的一大一小,眼神閃爍得厲害,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沛王哥哥!”

    一個清晰的叫聲讓李賢心懷大暢——總算是有進步,第一次盯著他叫姑姑,第二次則是叔叔,至于此后沛王叔叔或是小叔叔之類的稱呼不絕于耳,弄得他几次三番招來了屈突申若和賀蘭煙的嘲笑。心情大好的他便將硯台交給了旁邊的一個侍女,旋即撥弄了一下上官婉兒挂著的那個鎖片,不消說,這就是他當年的見面禮了。

    他一轉頭,見徐嫣然正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便有意開玩笑道:“婉兒出身書香門第,這硯台卻是她將來用得著的。如今徐大才女的名聲滿城皆知,待到將來,卻得看我們的上官小才女了!”

    對于這種說法,鄭十三娘自是莞爾一笑,并不當真。識文斷字固然是名門閨秀必得會的,但要說才女卻并不容易。如徐嫣然這般三歲識字五歲能文七歲能詩的,舉天下又有几人?說笑著進了接待熟客的小廳堂,她便打發走了那些侍女仆婦,自己親自抱了婉兒坐在主位上,徐嫣然主仆和李賢等人分坐兩邊。

    品了一口香茗,李賢便說起了今日自己被逼上朝的情形,故意提到了長孫延授官通事舍人的事。鄭十三娘不知情由,臉色自是絲毫未變;楚遙則是倒吸一口涼氣,面上盡是憂色;倒是徐嫣然只是微微一訝,旋即竟是沖著李賢意味深長地一笑,仿佛知道是誰人弄鬼。
第二百八十八章 老狐狸的提醒——美人計的妙用

    蠟燭可以用這個做?”

    南市賢德居中,賀蘭周極其不可思議地望著桌子上的那塊豬油,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幾乎以為李賢在開玩笑。而李賢哪裡顧得上他的反應,在那裡使勁琢磨著當初看過的幾本趣味物理冊子,但絞盡腦汁也就只記得那麼一星半點。

    一抬頭見賀蘭周依舊是個木頭人,他頓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瓷器看上去精美華麗,不是用陶土燒的麼?那麼蠟燭自然不見得非得用蜜蠟製作。你找幾個人好好研究研究,橫豎這年頭豬肉便宜得很,若是能從這上頭下手,蠟燭自然更廉價,到時候還有誰用油燈?你記著,這不是給達官貴人用的,是給百姓用的,能做出來就行。”

    給百姓用的?那一支能掙幾個錢,和扇子的暴利能比麼?

    賀蘭周心裡嘀咕,這臉上卻不敢露出來,趕緊連聲答應。而李賢卻不管他想那些有的沒的,又指示用燭芯用三線。說到這裡,他冷不丁又想到了棉花,立刻拿過紙筆在上頭寫寫畫畫,畫完之後便遞給賀蘭周,問他是否見過這種植物。

    “這似乎我在隴右,也就是高昌舊地看到過。”賀蘭老頭果然是曾經走南闖北見識多多的人,一眼就認了出來,但面上卻有些為難,“這是草棉,雖說可以紡紗織布,但脫籽不易,所以人們大多不太重視,殿下怎麼忽然想到這個?”

    看來,文科出身果然是不如理科,搞些發明創造真難!李賢深深嘆了一口氣,暫時絕了提高生產力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就算這棉花搞出來了。他到哪裡去找人改進紡車?

    當下他便擺了擺手,示意賀蘭周先去找人搗騰出油脂蠟燭來再作計較。至於那厚厚的賬本,他則是沒有半點過目的架勢,聽了個大概數字就直接走人了。以前是擔心錢少不夠用。現在錢多了,他反而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洛陽城中河渠眾多,秋日涼風送爽。這臨河的宅院自然是分外宜人。李賢一進通利坊地李績別院,就有僕役熟門熟路地把他帶到了臨通濟渠的後花園,不消說。老狐狸李績正在那裡半夢半醒地躺在玉石躺椅上,那樣子哪裡像什麼朝廷重臣,根本就是個鄰家老爺子。

    “師傅!”

    李賢看到旁邊還預留了一個位子,便上去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其中一個,然後開口喚了一聲。好半晌,他才看見李績勉強睜開了眼睛。那似乎有些渾濁的目光在他身上兜了老大一圈,眼睛最後又閉上了。

    “你是來問長孫延的事情?”

    “這事情哪裡用得著麻煩師傅,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來打探打探。”李賢一句話說完。便只見李績忽然雙目大開,內中驀地閃過一抹精光。見此情景,他趁勢笑呵呵地問道,“聽說東邊那個高句麗王,似乎身體不太好?”

    李績是什麼人。聞弦歌知雅意,登時沒好氣地看了李賢兩眼:“泉蓋蘇文如果一死。這高句麗登時就要大亂,海東也就要打仗了,這事就是三歲小孩也知道。不過。我朝出兵必定要有大義名分,就像昔日新羅王請求我國出兵一樣。打仗我倒是不擔心,怕只怕……”

    李賢跟著李績當了那麼多年地徒弟,當然明白這位師傅的擔憂——這年頭大唐軍士的戰鬥力自然沒得說,但是軍紀卻大大不如當年,與此同時則是府兵制地漸漸敗壞。前幾天他還在老爹那裡聽到過,海東帶方州刺史劉仁軌洋洋灑灑上了萬言書,句句都是說海東兵事,其中就有說府兵制敗壞的。當然,那位老劉的重心卻是力陳大唐不可撤軍,其他地都是末節。

    “對了,那個新羅公主金明嘉聽說是海東第一美人,怎麼沒見你和她有什麼進展?”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李賢正在愜意地喝著僕役給李績准備的葡萄酒,話一入耳差點沒被嗆死。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便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瞧著李績。

    這老狐狸是擔心人家的美人計沒地方使用是不是?要說逢年過節,大唐的外藩使團要多少有多少,還有像新羅這樣派貴冑在大唐出仕為官的,但是,哪有一個正牌子公主沒事在大唐賴著不走的,這都一年多了!

    “昔日我大唐兵定百濟地時候,新羅王就對那片土地虎視眈眈,要是我朝一旦打下高句麗,那邊天高地遠,除非駐軍,否則只能坐視他們占了整個海東,我朝竟是費盡心機,卻為他人做嫁衣裳。我派人打聽過,這新羅善城

    新羅王金法敏最寵愛的女兒,儲君是她的同母弟弟,影響力。只要你能夠把人拿下……嘿,不能當王妃,還不能變通一下給其他封號麼?”

    李績一邊說一邊在那裡端詳李賢的反應,見其一副不感興趣外加滿心懷疑的模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這聯姻地招數雖然歷朝歷代都用,但要說效果……所謂效果當然得看國力,大唐立國至今,嫁出去的公主還少麼?可真要打起仗來,那還得看誰地拳頭最硬!

    老狐狸想到的事,李賢自然也知道,此時再一聽這笑聲,他哪裡不知道這位師傅是故意打趣自己。他懶得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乾脆岔開了去,提到了李敬業的婚事——上回地流杯殿詩會,因為他故意幫了李敬業一把,於是乎,皇帝老子一高興,竟是親口為李敬業許婚,於是,這樁婚事也就變成了板上釘釘。

    “敬業年底及冠,等元服禮成,這婚事也就可以操辦了。我打算讓老於為敬業加冠,到時候再請陛下和娘娘前來觀禮。”

    李績雖然名義上是大唐第一臣,但向來低調,這一次長孫李敬業的元服禮一下子如此高調,倒是讓李賢吃了一驚。他本想開口相問,但轉念一想乾脆算了。老狐狸有老狐狸的算計,再加上老於也不是笨蛋,這場面再大,總歸不會大過他日太子李弘的元服禮。

    正事說完,李績卻沒放過准備溜之大吉的李賢,發聲叫來三個家將就把李賢趕去了演武場操練,足足一個時辰方才放人。汗流浹背狼狽不堪的李賢少不得在這大宅中重新換了一身衣服,這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上馬,誰知沒走出幾步路便碰見了某位熟人。

    而這位熟人看到李賢的時候,那表情感激中猶帶著一絲尷尬警惕,偏身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仿佛是見到了瘟神似的。而坐在馬上的李賢望著人家離去的背影,忽然嘿嘿一笑——不消說,打人一悶棍再給個甜棗,最是收伏人的法子,看長孫延如今多老實!

    他哼著小曲繼續策馬徐徐前行,拐上了長夏門大街。這開闊的大街上自然是行人更多,同時熟人也更多。一路上,他累計遇到了三撥認識的人,彼此一點頭就算過去了,沒人像長孫延那麼有空,居然在大街上行禮。然而,當遇到第四撥熟人的時候,他忍不住愣了一愣。

    這還真是……巧啊!似乎他最近和這一位有緣,走到哪裡都能夠遇上!

    一身男裝打扮的徐嫣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大路中心遇上李賢。厭棄了女裝出行被人堵上的麻煩,她這幾天只要出門,都是換上男裝和楚遙從僕役出入的那扇門進出。雖說徐家的家教森嚴,但上上下下的僕役都敬重她,就連父兄也因為先前她在流杯殿上的出彩表現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首精心炮製的詩與其說是把她向前推了一步,還不如說是反作用。

    “想不到竟在這裡遇上了六公子,還真是巧啊!”自家小姐發愣的當口,楚遙搶在前頭笑吟吟地打了個招呼,那樣子像極了忠心耿耿的僕從。仿佛猶嫌暗示不夠,她又緊跟著補充了一句,“我家公子和蘇大小姐約好下午去城外打獵,六公子可願意同去?”

    打獵,徐嫣然和蘇毓?

    李賢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小蘇將門虎女,箭朮高明自是不奇怪,可這徐嫣然……難道才女也善於射獵麼?想起那看似弱質纖纖的女子彎弓射箭的情景,他本能地打了個寒噤。別是這徐嫣然也和蘇毓一樣,外表嫻靜柔弱,內中卻彪悍無雙吧?

    仿佛是看出了李賢的擔心,徐嫣然不禁噗嗤一笑,那麗顏要多動人就有多動人。笑過之後,她便在馬上拱拱手道:“蘇姐姐盛情相邀,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也只能勉強相從了。不過,既然有六公子在,想必今天我不至於空手而回。”

    話都說到這份上,李賢只得答應了這個要求,而等他和徐嫣然來到了蘇家大宅,這才發現這裡很是熱鬧——除了蘇毓之外,還有程伯虎和薛丁山阿梨,倘若算上他和徐嫣然,竟是男女各三對——不對不對,薛丁山和阿梨自然算是一對,但其他的應該說是兩男兩女。

    然而,無論是程伯虎還是薛丁山,看他的目光都帶著幾許意味深長——你小子居然總能遇上女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英雄美人狩獵忙,卻有大蟲來驚場

    秋高氣爽,人們趁機外出遊玩,動物們自然也紮堆撒歡跑,雖然不像春天似的發春,但那場面也頗為可觀。拿著弓箭外出的貴冑子弟,傍晚回城的時候都能拿著幾隻野兔野雞之類的獵物,若是空手而回,不出幾天必定成為別人的笑柄。

    沒錯,在這崇尚文采風流之外,猶重武力的大唐,打獵歸來獵物的多少,同樣是不少人家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山間林中的涼風一陣陣吹來,吹亂了人的頭發,吹皺了人的衣衫,同樣也吹亂了人的心緒。薛丁山平日靦腆,這一天不知道是因為阿梨在旁邊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竟是分外有擔當——他自說自話地把程伯虎和蘇分到了一塊,然後把李賢和徐嫣然分到了一組。

    對於這種安排,蘇毓一向木知木覺,自然沒有二話,而程伯虎卻是高興得很。至於徐嫣然仍是那幅無可無不可的模樣,李賢卻對薛丁山怒目而視。

    該死的薛丁山,要是今兒個出了什麼意外,回去他非得好好整治這小子不可!

    雖說三對男女手拿弓箭在前,但後頭幾個隨從卻個個不敢放鬆了警惕。這是洛陽城郊,按理是不會出現什麼兇猛野獸的,可萬一要是沖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或是蹦出一條大蛇來,那結果就不是一丁點糟糕了。盛允文和張堅韋韜固然是緊緊握著長劍,就連只學過幾招三腳貓功夫的楚遙都是抽出了隨身長劍,警惕地四下裡望著。

    張堅策馬靠近韋韜,輕輕嘀咕道:“你覺得殿下是不是看上那徐嫣然了?”

    “這誰知道!”韋韜沒好氣地聳了聳肩,心中卻覺得有些好笑。坊間老是傳聞李賢如何風流。也只有他這個親衛知道,這主兒真正吃抹幹淨的女人著實有限,甚至還比不上他們這些世家公子哥。好色……沛王李賢的品味怪著呢,真要不喜歡。再漂亮的女人都未必會下手!

    徐嫣然雖說在李賢跟前說手無縛雞之力,但此時拿著弓箭卻仍是似模似樣,當然。和李賢地制式強弓相比,她這弓只能用來射射普通的小動物。而這一路上,程伯虎似乎有意在蘇毓面前表現。頻頻拉弓,而薛丁山更是充分發揮傳承自薛仁貴的箭朮,端的是箭無虛發。

    男兒拼命表現,那邊地兩個女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燈。阿梨的一手箭朮是在草原上射狼習得的,蘇毓也是從小跟著盧三娘習武,此番一旦較上勁,竟是巾幗不讓須眉,沒多大工夫馬身上就掛了一串獵物。一點都不比程伯虎和薛丁山少。

    “呵欠!”

    提著強弓地李賢卻壓根沒有壓箭上弦的打算——看徐嫣然這模樣,小打小鬧就很沒必要了,除非他能夠獵到什麼大獵物,否則他這一組多半是要輸的。正這麼想著,他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異樣。一轉頭見徐嫣然正看著自己,再瞧瞧前頭地兩對人全都沒了蹤影。他便知道薛丁山只怕是在阿梨的攛掇下,和程伯虎組合較上勁了。

    “沒關系,隨他們去。反正我們只要不空手而歸就好!”

    徐嫣然往日見慣了男子爭強好勝,只為搏自己一粲的情景,卻還是第一次看到李賢這般憊懶的人,此時,屈突申若提過的那些事頓時潮水似的湧上心頭,她竟是不覺莞爾一笑。

    “你笑什麼?”

    李賢誤以為徐嫣然在笑自己不思進取,心裡頓時生出幾許異樣。難不成,這也是一位希望以美貌顛倒眾生,讓男人為之奔忙的淺薄女人?

    “我只是笑像你這樣清心寡欲的人太少了,否則這世上就清靜得多!”徐嫣然此時露出了一個燦爛地笑容,大大不同於往日的雲淡風輕,那股若有若無的疏離感更是無影無蹤。她忽然拉起馬韁,用力抽打了一下馬股,疾馳出去的同時,她也沒忘了丟下一句話,“既然你不願意去爭,且看看我的運氣如何,上天保佑我這弓箭多幾分准頭好了!”

    李賢呆了一呆,卻只見前方白衣白衫地人影已經去得遠了。再一回頭,就只見後面清一色的隨從正在那裡拿眼睛瞪他,其中楚遙地目光甚至還有幾分氣鼓鼓的,這登時讓他啞然失笑。下一刻,他用力一夾馬腹,輕輕叱喝了一聲,如離弦之箭一般飆了出去。

    好在這條山路不知被多少出遊狩獵的人踏過,不但結實,而且還算寬闊。響亮地馬蹄聲自是激起了林間宿鳥,其他小動物也紛紛縮了回去,只有從來不知道吸取教訓的山雞還在那裡撲騰翅膀,倒是讓李賢犯起了嘀咕。

    難不成這裡的山雞是人放養的不成,程伯虎薛丁山都

    麼久了,居然還有獵物剩下來?照老程的脾氣,應該才對!

    嗖——

    前方忽然傳來了弓弦輕響,緊接著便是一個欣喜的歡呼,赫然是徐嫣然的聲音。李賢趕緊縱馬上前,卻見這位才女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從草叢中拎起了一隻山雞。見那山雞仍舊活蹦亂跳,李賢不禁有些好奇,近前一看,他差點沒笑出聲來。敢情徐嫣然那一箭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根本就沒射著要害。

    見那山雞在手裡撲騰著翅膀,徐嫣然不禁也愣了一愣,很快就發覺自己那一箭射得淺了,臉上不覺一紅。此時,李賢已經跳下了馬,笑吟吟地說:“想不到徐才女這第一箭就大發利市!橫豎只是圖一個樂子,得了獵物就好,輕重准頭有什麼關系?”

    話音剛落,他便只聽耳邊響起了一個風聲,幾乎想都沒想便取箭上弓,目光很快瞅准了自己的目標,迅疾無倫地拉弦出箭。幾乎弦響的同時,遠處那只山雞應聲落地。不等他上馬去拾取獵物,後頭一騎人飛也似地奔了過去,彎腰俯身從草叢中撿起那山雞,轉而又飛速奔了回來,炫耀似的將其高高舉起。

    “小姐,你看!”

    李賢倒沒想到這楚遙竟有如此精湛的騎朮,剛剛那俯身彎腰的一招絕對完美。而徐嫣然的目光卻聚焦在那支貫穿整只山雞脖頸的箭上,心中頗感駭然——李賢竟有這麼好的箭朮?

    見後頭趕上來的張堅韋韜盛允文都在那裡用敬佩的目光看他,李賢便若無其事地上了馬。天知道他剛剛根本只是隨便瞄準了一下,又沒瞅准那山雞的脖子,怎麼會這麼巧?

    繼續上馬前行,這一次還沒走幾步,李賢便聽到前頭傳來了一個驚呼。雖然急切之間辨不出是誰,但他知道,無論程伯虎薛丁山還是阿梨蘇,都不是大驚小怪的人,此時定是遇到了什麼難以應付的場面。因此,他本能地吩咐張堅韋韜先保護好徐嫣然主僕,自己則是和盛允文兩人當先疾馳而去。

    嗷——

    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之後,他身下的追風硬生生地放慢了步子,而盛允文的馬同樣好不到哪裡去。此時,李賢登時醒悟到事情的嚴重,如果不是猛獸,這追風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麼大反應。不用他多說,盛允文便抽出了佩劍,動作沉穩,絲毫沒有慌張之色。

    “殿下退後,且讓我來!”

    丟下這八個字,盛允文便狠狠用馬刺一刺馬股,只聽那馬悲鳴了一聲,立刻飛一般地馱著他上得前去,而只是猶豫了片刻,李賢便咬咬牙追了上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固然不假,但前頭遇險的人都是他的知己好友,豈可不顧?

    兩人趕到的時候,林間空地上已經是一片驚險萬分的景象。一隻碩大的猛虎正和手拿匕首的程伯虎撲殺在一起。在他身後,阿梨正在那裡扶著一瘸一拐的蘇毓,薛丁山則是面色凝重地拉開了弓,只是程伯虎和那大蟲纏鬥不休,他也不敢隨意出箭。

    由於是外出狩獵,程伯虎沒帶趁手的板斧,此時身上被猛虎抓傷,固然是血流不止,身上也已經是汗流浹背,連援兵來到也沒注意。倒是薛丁山壓力較小,還有時間觀察一下四周情景,一瞧見先後趕到的盛允文和李賢,他立刻出了一口大氣。

    要不是這大蟲忽然竄出來驚了蘇毓的馬,結果小蘇掉下馬背扭傷了腳踝動彈不得,他們四個怎麼也不會如此狼狽!至少他和程伯虎兩個人合在一塊,鬥一鬥那虎還是辦得到的!

    見盛允文想都沒想便跳下馬上去幫忙,李賢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勇士博虎的故事他當然聽過,但真的看見還是頭一次。竭力抑制自己頭皮發麻的感覺,他也跳下了馬,悄無聲息地朝另一邊靠近薛丁山,此時,由於盛允文的加入,場中情景大為改觀,至少,原本就是劍客的盛允文自然比拿著匕首的程伯虎強了不止一倍。

    忽然,林邊的兩匹坐騎一下子撒開蹄子奔得無影無蹤,旋即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幾乎是同一時間,又一隻大蟲出現在了剛剛兩匹馬的位置,張開血盆大口再次怒吼了一聲。

    兩只老虎!

    當李賢聽見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時,心中頓時暗自叫苦——剛剛他怎麼就沒多一個心眼,讓張堅韋韜別把徐嫣然主僕帶過來呢?
第二百九十章 兩只老虎死得快……

    由于只是山間射獵,因此眾人來的時候都沒有帶什么隨只限于弓箭佩劍。李賢之所以帶著張堅韋韜盛允文,也不過是習慣使然。然而看到這先后出現的兩只老虎,所有人不禁都倒吸一口涼氣,暗悔太過托大,沒有多帶几個護衛。

    無論是程家蘇家還是薛家,都有几個身經百戰的家將,若是有他們在此,也不至于如此狼狽。

    見場中的二人搏虎已經是穩占上風,那虎身上已然傷痕累累,又見那剛來的大虫弓起了脊背,似是准備上前攻擊,而后頭騎馬的人影隱約可見,李賢知道此刻不動手便更加危險。當下他一面取弓搭箭,一面對薛丁山喝道:“小薛,動手!”

    薛丁山手中原本就拿著~|几乎是同一時間,那后來的猛虎咆哮一聲,猛地扑入場中,剎那間,兩支離弦之箭先后射入了它的身上。

    嗷——

    人說虎乃山林之王,李賢曾經看到的卻都是籠中困獸,此時第一次聽到威勢十足的猛虎怒吼,不覺心頭大震,再加上那大虫吃痛猛扑上前,他和薛丁山的那第二發便略微一偏,兩支箭斜斜地射在了旁邊的地上。

    眼看那虎便要加入場中戰團,他惟恐程伯虎和盛允文吃不住,大駭之下,那從未完全拉開過的制式強弓終于被他拉得如同滿月,以往薛仁貴教導他練習射箭的一應要訣仿佛在一瞬間全都跳了出來。只聽弓弦錚地輕響一聲,下一刻,那箭便猶如流星一般沒入了猛虎的眼窩。

    竟然中了!

    剛剛那一箭用力過猛,李賢只覺膀子一陣乏力。待要再開弓的時候竟是沒了力氣。見那猛虎猶如發瘋一般繞開程伯虎盛允文,朝自己這邊沖來,他干脆丟開了弓拔出了劍,准備勉強抵擋几個回合再說。就在這時,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就在離他十步遠處。那大虫忽地頹然倒地,竟是不動了。

    他再睜眼看時,卻只見那老虎地另一只眼窩中也是中了一箭。那箭竟是貫腦而出,顯見其力之大。此時此刻,他方才轉頭去瞧薛丁山,只見這位神箭少年正在那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那握著~微微發抖。

    雖然這邊剛剛發生了驚險一幕,但場中的程伯虎和盛允文早就斗地渾然忘我,趁著那虎疾扑的勢頭,程伯虎地蠻勁終于上來了。怒吼一聲猛地沉腰前沖,右手的匕首迅疾無倫地朝那大虫的腹部划去。盛允文見狀眼中厲芒一閃,忽然縱身朝那虎身上躍去,手中利劍倏地向下疾刺。

    呲——

    看到程伯虎滿身是血地從老虎身下爬出,而盛允文地長劍不偏不倚地直沒大虫的頭頂。李賢終于松了一口氣,登時一屁股坐在地上。隨便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平日自詡為高手,誰知這真正遇著危險的時候才是見真本事,怪不得以前聽說過某倒霉地世家子弟帶上百十號人去獵熊。最后死傷十几人卻空手而回。

    張堅韋韜護著徐嫣然楚遙趕到的時候,恰好看到了兩只大虫斃命的最后一幕,俱是心頭大駭。在馬上愣了半晌,四人立刻跳下馬去,各自在褡褳里頭尋起了傷藥和綁帶。

    這許多人中真正只身搏虎的就是程伯虎和盛允文,而前者用的又是匕首,堅持的時間最長,身上自是傷得不輕。用水壺中的清水為程伯虎清洗過傷口之后,李賢便看到他兩臂和身上腿上的累累傷痕,禁不住心里發虛。

    “嘿,咱老程現在也是殺虎地勇士了!”

    雖說上藥的時候齜牙咧嘴,但程伯虎卻仍是興奮不已,那嗓門別提多大了:“要是讓我家老爺子和老爹知道我今天的勇猛,定要贊一聲將門虎子!”

    “好了,誰都知道你是今天的第一勇士!”

    李賢動作麻利地替程伯虎左臂綁上繃帶,薛丁山在其右臂上如法炮制,緊接著又是腿上和身上,竟是把一個程伯虎弄成了木乃伊。這時,他方才去看盛允文的傷勢,這一位畢竟經驗丰富,又占著兵器優勢,身上不過几處輕微地划傷,上了一些金創藥止血就暫時沒事了。

    此時此刻,張堅韋韜方才感到一陣后怕,囁嚅著想要上前請罪,卻被李賢一口堵了回去:“今天這事情怪不得你們,這山林狩獵的人多了,沒聽說有大虫出沒,碰上了自是我們倒霉。只不過,出門狩獵能夠獵到兩只大虫回去,那可是莫大地榮耀!”

    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兩眼通紅的蘇毓,知道今次這位蘇大小姐承受了莫大的壓力。雖說受驚墜馬不干她地事,但若是大伙戰力完整,剛才也不會那么驚險。想到這

    便想上前安慰几句,誰知阿梨竟搶在他前面說道:“扭傷又不是你的錯,都是那畜牲驚了馬。橫豎大家都沒事,這兩條畜牲也都死了,你就別放在心上,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樣子!”

    說到這里,阿梨便朝薛丁山和李賢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了嫵媚的笑容:“小薛,你今兒個的表現還不賴,回去薛將軍知道了,必定也會贊你臨危不懼!六郎也是,你這箭法可真是長進得快,再下去就要趕上小薛了!”

    薛丁山聞言頓時臉上微紅,但更多的還是自豪和興奮,還不等他開口說什么,阿梨便沖程伯虎和盛允文豎起了大拇指:“這射虎雖難,卻仍然及不上程大哥和盛大哥以人搏虎,果然是真正的勇士,就是大草原上,這樣的勇士也是部族的瑰寶!”

    阿梨出身異族,說話自是爽快,毫不扭捏,短短几句話立刻扭轉了略有些僵硬的氣氛,這不由得讓徐嫣然心中稱奇。

    她和阿梨還是初次見面,此時便順勢攙扶了蘇毓的胳膊,笑吟吟地朝眾人點了點頭:“這秋狩能夠獵到猛虎的,別說整個洛陽城,就算全天下也沒有几人能辦到,大家剛剛還齊心協力,此刻的功勞責任還有什么好追究的!嫣然雖然無力搏虎,但卻知道今日這豪情壯舉必定會傳唱一時,其它的還有什么好說的?”

    話雖如此,蘇毓仍舊堅持向大家行禮道歉外加道謝。等這邊傷員暫時處理完,面對兩只碩大的戰利品,眾人卻有些為難了。這兩只大虫加在一起怕沒有几百斤重,如今可要怎么弄回去?誰都擔心這地方沒准再跳出一只老虎,所以叫人回來幫忙搬的主意立刻就被否決了。

    當下李賢便建議眾人去砍了些竹子做了個簡陋的架子,旋即把兩只死得不能再死的大虫擱了上去,拴在馬后頭慢慢往回拖。可巧的是,兩匹跑掉的馬竟是在半道上又找著了。即便這樣,來的時候只走了小半個時辰的路,回去的時候竟是足足一個時辰都還沒到頭。

    出了山林離了險地,徐嫣然主仆便率先告辭離去,知道她苦衷的李賢并未出口挽留。而她走后不多久,張堅才一個人先行回城呼叫幫手,不多時便帶了呼啦啦一堆城衛軍過來。

    “天哪,真的是大虫!”

    “而且是兩只,假的吧,就這么几人居然那么厲害!”

    議論紛紛過后,一群軍士自是興高采烈地幫忙搬運這碩大的戰利品——為沛王李賢辦事,這丰厚的賞賜自是不用說了。入城的時候,無論是進城出城的百姓都被這巨大的獵物驚呆了,有人打獵打死了兩只猛虎的消息几乎是頃刻間就在整個洛陽城中傳播了開來。

    這樣的獵物自然不能直接往自己家里送,李賢几乎一進城便命人去宮中報知,隨后沿著那寬闊的天街一路慢行。他本意是想把程伯虎薛丁山盛允文那三個打虎英雄推在前頭,誰知三人硬是拉上了他。于是,看到四馬并行,所謂打虎的版本就漸漸為人們猜測了起來。

    “聽說是沛王殿下三拳打死了一只猛虎!”

    “沒看那只大虫上頭還扎著箭么,分明是神箭小薛神射逞威!”

    “胡說八道,號稱洛陽二虎的程家老大都傷成那樣了,必定是他只身搏虎!”

    “那個盛允文看到了么?上回他可是奪了相扑大會的頭名,定然是他出力最大!”

    李治原本正在貞觀殿為了早上糊弄了群臣而自鳴得意,一聽說自己的兒子等人打獵打到了兩只大虫回來敬獻,登時瞪大了眼睛,旋即為之大喜,連聲吩咐把死虎送到端門前頭,他要親自去看。

    至高無上的大唐皇帝陛下這么一發話,上上下下立刻忙碌了起來。這既然是老虎,那么虎皮要剝下來作披風或是毯子,虎骨可以泡酒,虎肉自是要做几道好菜,虎血也可以入藥。總而言之,虎還沒到手,一幫人就把這些全都安排好了。

    安排歸安排,當看到那兩只碩大猛虎的時候,李治和聞訊趕來的群臣還是為之驚嘆,上官儀許敬宗當場作伏虎詩一首,頌聖的成分遠大于夸勇士,饒是如此,四個勇士還是有三個心情激蕩滿心興奮,唯有硬是被安了個勇士稱號的李賢有些心不在焉。

    兩只老虎,一只是程伯虎盛允文打死的,另一只是薛丁山射死的,分明不關他什么事!再說,這老虎還不知是打哪里蹦出來的,玄虛名堂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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