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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一章 黃泥湯氾濫山前路 車校尉挑撥鷹揚軍

恪儉聞言大驚失色,結巴道:「備、備、備馬」的竟是逃跑,他從衛軍系統帶來的幾個校尉也一臉惶然的樣子。

邊上那些老禁軍出身的軍官不由大是鄙夷,心中羞愧道,我們怎麼與這些廢物混在一起了。想到這,一個校尉起身拱手道:「大帥稍安,都說『將乃兵之膽』,此時敵情未明,咱們若是先亂了,兵士們會……」校尉心道,我得嚇唬嚇唬他,不然不管事,想到這,校尉厲聲道:「會炸營的!」

李恪儉雖然是個衙內,但好歹還讀過幾年兵書,知道『炸營』乃是極其可怕的事情,常發生在深夜時分。起因可能是某些士兵在睡夢大喊或者突然起身四竄,於是大家都會被感染上這種歇斯底里的氣氛,全部跟著大喊大叫、狂奔亂跳、四處逃竄,整個軍營頓時失控,毫無軍紀戰力可言,任人宰割。

這種特殊情況越是在強悍的軍隊中越有可能發生,蓋因『十七律五十四斬』之下,軍紀嚴明、氣氛肅殺,別說高聲說話,就是沒事造個謠吹個牛都有可能被卡嚓了事。當兵的都提心吊膽過日子,經年累月下來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

但此時又不是大戰將近,且兵士們還剛剛吃飽喝足了,正愜意著呢,斷沒有那麼大的心理壓力,不大可能發生『炸營』那種可怕的事情。校尉如此說,卻是嚇唬從沒去過邊關的小太尉。

李恪儉對『炸營』的瞭解全部來自兵書,光知道乃是不祥之兆。預示著滅頂之災,可怕之極,卻不知想要爆發也不是那麼容易地,聞言果然沒了主意,一屁股坐在虎皮交椅上,面色慘白道:「那那……那怎麼辦?」

校尉壓住心中的鄙夷,拱手道:「大人不必太過心憂,此時並未聽到水聲,想來水勢不會太大,且容末將出去探查一二。」

「快去快回。給本帥個准信。」李儉顫聲道。

「遵命!」那校尉領了命,便跟著小校出了帳篷,四下一望,並未見到什麼異常,再抬頭望去,便看見一條黃龍緩緩的從京山腳下的大道上流下來。那龍頭離著大營還有半里路呢。

見所謂的大水只是些黃泥湯。估計淹不死人,校尉大人心中大定。狠狠瞪了眼瞎咋呼的小校,又驅趕看熱鬧的士兵各自歸隊待命。這才回去稟報將軍。

李恪儉聽說不會要命,這才恢復了鎮定。

咳嗽一聲,緩緩道:「拔營吧,我們去高點的地方駐紮。」校尉輕聲道:「屬下觀看那從京山流出來的黃泥湯。並沒有多大後勁,咱們大營本來就扎高處,估計頂多被泛了營門而已。若是此時倉皇拔營,必然被鷹揚軍笑話,不如明日看情況再說。」其實這倒不是主要的,而是因為士氣進而鼓、退而衰,怎能輕易拔營呢?

李恪儉聞言臉色一沉,肅聲道:「糊塗!死生之地,不可不察。防微杜漸,方不至於遺恨千古。不必多說,速速拔營。」

校尉還要勸,李恪儉卻起身回轉後帳,只好無奈地歎口氣,與同僚相視苦笑,出去執行命令去了。一萬多大軍便連夜拔營,退出三里之外,在遠處一座山丘上重新駐紮,待安頓下來,天色已是大亮了。

安撫好疲憊不堪的兵士,校尉帶著幾個親兵打馬重新回了原本的營寨,只見那黃泥湯僅漫了營前的壕溝,連營門都沒沾一點,便已經止住了。再看邊上不遠處的鷹揚軍,果然紋絲未動,一切照舊。

正在氣悶間,鷹揚軍寨門前閃出羅校尉的身影,朝他笑道:「貴軍真是小心翼翼、安全第一啊!」邊上士卒起哄道:「佩服、佩服!」

這位破虜校尉氣地將馬鞭狠狠一擲,投向寨外泥湯之中,頹然長歎一聲道:「誤我破虜哇!誤我破虜哇!」言罷掩面打馬回營。

見破虜校尉失魂落魄地離去,羅校尉心有慼慼道:「果然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古人誠不欺我。小太尉平白誤了我大秦的虎狼之師啊。」邊上另一個校尉輕聲道:「問題不在小太尉身上,他一個紈褲老衙內,能有多大本事?」一句話觸動了羅校尉地心思,他也不知道大秦軍隊怎麼了,或者說禁軍八大軍,明明是天下有數的勁旅,為何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呢?

羅校尉聞言揮手屏退左右,對那中年校尉小聲道:「請車大哥給小弟解惑。」那車校尉輕聲問道:「你想咱們八大軍這十幾年都幹了什麼?打過幾場外戰?」

羅校尉尋思片刻,輕聲道:「除了去年與東齊開過一仗,似乎再未打過外戰。」說著惱火道:「似乎一直在國內轉悠,不是剿滅這個勢力,就是壓制那個友軍。」

車校尉點點頭,一臉沉痛道:「羅老

沒錯,問題出在根上了。」說著指了指天,用只有地聲音道:「咱們禁軍已然成了人家爭權奪利的籌碼……」說到這些掉腦袋地話題,兩人都感覺腦後發涼,趕緊回頭四處看看,發現沒人注意自己,車校尉才接著道:「他們光想著把咱們牢牢攥在手裡,別損失了,別不聽話了,哪還管別的。」

羅校尉聞言眉頭緊緊皺起,想到小太尉這樣的衙內都可以當上禁軍統領,而常逸那種公認地大將之才卻被排擠的回家種地,不由輕歎道:「太尉大人卻有些任人唯親了!這讓忠良之士如何立足啊!」

羅校尉點點頭,把視線重新落在已經被黃泥湯團團包圍的京山寨,頓時感覺意興索然,緩緩道:「卻不是我們這些小官小吏可以操心的,還是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吧,總不能讓咱們鷹揚軍太過丟人吧。」

那車校尉指著山坡下稀粥似的黃泥湯,苦笑道:「這玩意可不是鬧著玩的。稠乎乎地見不著底,誰敢往裡頭走。」

羅校尉皺眉道:「那就等這泥湯子退了?」

車校尉笑道:「那泥湯子裡可是黃土哇。老弟瞧好吧,等水一退,就變成糯米糕了,黏糊糊的伸進腳去就拔不出來,更沒法過了。」

羅校尉心中煩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在這乾等著?」

車校尉也無奈道:「京山寨裡必有高人,指定還有後手,」又輕聲歎道:「此事成了這個局面,太尉府定然震怒。咱們還是等著下一步的命令吧。」

說到這,羅校尉鬱悶的轉回身,慘笑道:「此事必要有人負責,那個小太尉定然要一推三六五,全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看來兄弟的前程是凶多吉少了。」

車校尉也知道是實情。只能安慰道:「估計小太尉這次也討不找好。我再托我那堂哥說說情。他好賴也是個兵部尚書,幫兄弟這身甲冑還是有希望的。」羅校尉自是一番感激不盡。兩人唏噓一陣,這才轉回營中各自安撫軍士不提。

世上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破虜鷹揚二軍望湯興歎,京山營裡可就樂開了花。一個個渾身泥巴的老少爺們,站在高高的山樑上哈哈大笑。三千多人一天兩夜的忙活,終於見了成效。人們自然有理由高興。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躲在一邊曬起了太陽。美中不足地是,求知慾旺盛的秦革月,一直纏在他的身邊,讓人頭痛不已。

「你到底咋弄的呀?快跟俺說說吧。」當同樣的問題問了幾十遍,樂布衣終於舉手投降,放下手頭的書卷,愜意地靠在一塊老山羊匹上,給他簡單講述下其中地奧妙……

樂布衣是在這裡住過幾個月的,自然要詳細勘察過這個重要地戰略要衝,因而對此地的地形地貌可謂瞭然於胸。此地恰巧在京水河向西拐出地弧頂處,正是因為京山的阻擋,河水才重又拐向東南流去,也把從上游裹挾下來地泥沙留在了西岸,再加上京水河廢棄日久,無人清淤,年久日常,竟然形成一段河岸比陸地還要高的地上之河。只要挖開這段地上河岸,河水自然要往低處的陸地流去。

若是豐水季節,樂布衣倒不敢真個如此去做,否則真地壞了破虜鷹揚二軍,對大秦的打擊可就太大了,完全不符合樂布衣心中的規劃。

好在此時已是深秋,水流漸緩,形不成多大危害,倒也不必為兩軍擔心。但同樣的,也不能阻住兩軍攻擊的步伐,樂布衣只好在水中加了些作料。他命人將京山之土運了下來——寨中三千男女肩扛車推,一日兩夜間,將十萬擔黃土堆在了山道邊,圍成一道丈許高的圓弧。

待鑿開河岸後,河水便湧了出來,先是淹了山下空地,再要往外流的時候,卻被那黃土堆成的圓弧擋住了。

而讓秦霸下山勞軍,也是為了拖延時間,讓京山大營裡多蓄些河水。

到了夜裡,營裡的水已經近一丈高了,樂布衣便下令將那圓弧的中間挖開,蓄積了半晌的河水便噴湧而出,將口子越衝越大,也把那些黃土裹抰了下去,便形成了一道浩浩蕩蕩的黃泥湯。

這泥水從山道上轟然而下,起初的聲勢是很猛的,因而把那個報信的破虜軍小校嚇得魂不附體,跑進中軍帳大叫『水淹七軍了』。但神鬼莫測的樂布衣怎會真格讓水淹了破虜鷹揚呢?他早看到兩軍駐紮在山坡上,知道水流到了半坡便會沒了後勁,不可能淹了大營的。

秦霸聽他娓娓道來,兩眼放射出崇拜的光芒,撓著脖子誇讚道:「俺雖然聽不懂,但覺著蠻有道理的,老布,你可真壞啊。」

樂布衣莞爾道:「為將者當知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借

威、遁陰陽至理,順勢而為,方能事半功倍,百戰不若真想在戰場上搏個前程出來,卻要從現在學學這個。」

秦霸很認真的聽著,沉默半晌突然道:「老布,俺咋覺得你什麼都懂呢?」

樂布衣聽了,謙虛道:「還是有一些不懂的。」

秦霸卻聽不出其中的調笑味道,搖頭道:「俺覺得你不懂地不多。你最厲害的本事是啥,跟俺說說吧,俺想學。」

樂布衣盤腿坐起來,右手支頤道:「這個嘛,有點為難……」

秦霸一聽便急了,滿臉通紅道:「你不願意教俺?」

樂布衣笑著搖頭道:「我不是為難這個,而是拿不準什麼是我最精通的。」說著無奈攤手道:「每一樣好像都很精通,實在是為難啊。」

秦霸『啊』一聲,張開大嘴道:「你都會什麼啊?」

樂布衣掰著指頭算道:「文才武學、書畫琴棋、詩詞歌賦、算數韜略、醫卜星象、陰陽五行,奇門遁甲、農田水利、經濟兵略。」說著點點頭。有些遺憾道:「就這些了,我對裁縫烹飪不很在行,湊不出十全十美,實在慚愧的緊。」

要是旁人定然以為他在吹牛,但秦霸偏偏信,伸出大拇哥讚歎道:「你太厲害了。能不能教教俺跟打仗有關的啊?」

樂布衣閉目尋思片刻。笑道:「可以,但不許拜我為師。你就叫我先生吧。」秦霸興高采烈的給樂布衣磕了三個響頭。算是確立了兩人亦師亦友的關係。

等樂布衣讓他起身後,秦霸便不再叫『老布』。而是恭恭敬敬叫『先生』,樂布衣滿意的點點頭。便聽他問道:「先生,您為什麼不讓俺拜您為師呢?」

樂布衣面色一滯,有些艱澀道:「我曾經指天發誓。今生今世不再收一個徒弟了。」轉而雲淡風清的笑道:「不知這變通的法子會不會讓老天爺不高興。」秦霸摸頭嘿嘿直笑。

爺倆說笑一陣,日頭便偏了這處青石,樂布衣從石頭上彈起,輕飄飄落在地上,讓秦霸收拾收拾東西,帶他往山頂去了。

到了山頂地哨所,樂布衣舉目遠眺,此時秋高氣爽,極目楚天舒,竟能看到東邊十幾里外有三道細細的狼煙升起。秦霸驚奇道:「有人野炊哎,不知道吃啥好吃的……」

樂布衣已經習慣了他的天真爛漫,只是微笑不語。那三道狼煙乃是王爺與他約定的信號,表示一切順利,子弟兵已經救回的意思。

看一會兒,他才吩咐看守哨所地黑衣衛道:「點三道狼煙,向王爺報平安。」黑衣衛尊敬地應下,轉身出去執行了,對於這位幾乎赤手空拳,便將兩大禁軍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樂先生,他們還是由衷感到佩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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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京山上的三道狼煙,秦雷一直懸著地心也放下了,前日夜裡,當他衝上子弟兵們被圍困的小山包後,那裡地危急便解了,畢竟朗朗乾坤之內,還沒有大秦軍隊敢於攻擊那面巨大的黑虎咆哮旗。

圍困山谷的兩軍校尉一合計,反正已經達到目地,咱們也別杵著了,要撤就趁早吧。是以天不亮便撤離了饃饃溝,解除了對秦氏子弟兵的圍困。

秦雷心急如焚,等兩軍離去不久,便帶著解救的一千多子弟兵折返回京山寨。

一路疾行,卻在離京山十里遠的地方遇到了破虜軍的攔截,大家都是秦國軍人,倒還不至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但破虜軍擋住去路,死活不讓開。秦雷也奈何不得,只得引軍後退五里紮營。

破虜軍和鷹揚軍人數太多,甚至連派出的斥候也滲透不進去,根本無從知曉山上的情況,只能從兩軍緊張的氣氛推斷,京山還在樂布衣手中。

此時終於見到山上的三道狼煙,他不僅仰天長笑,如顛似狂的唱道:「天上掉下個樂布衣!老子真呀真得意!」把幾個秦氏宗親看的一愣一愣的。

由不得他不如此,沈冰傳來消息,虎賁、鐵甲、神武三軍,都派出一營兵士,正星夜兼程南下,明日即到,老大雖然不方便出兵,但也寫信給京裡的太尉,為他說和。

這京山大營算是守住了。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二章 隆郡王激勵子弟兵 皇甫顯增援秦雨田

雷這才有心情與救回來的子弟兵見面。

這些人來自三個省,原本共計一千二百餘人,破虜鷹揚二軍雖然沒下死手,卻也白白折了二百多,能全須全尾的跟著秦雷回來的,也就是一千人多一點。

出師未捷身先死,營裡的氣氛自然不會太好。當秦雷進去時,甚至看到一些稚嫩的面孔上還猶有淚痕,秦雷溫和笑笑,示意同來的秦衛等人不要聲張。

他穿著與黑衣衛樣式相同的甲冑,再加上從未自我介紹過,是以那些二代子弟兵們無人識得他,只道是來了個王爺的親兵。秦雷讓秦衛他們把烙好的麵餅分了,此次出來的匆忙,沒有帶多餘的口糧,好在離京城不到百里,一封飛鴿傳書,京裡的館陶便把幾大車麵粉運了過來。

司務長老許頭卻犯了難,這些人天南地北的,飲食習慣定然不同。

想來想去,便一股腦全烙成了大餅,誰都不講究,就都不會挑毛病了。

果然,試著咬一口硬邦邦的大餅,又乾又硬又難吃,子弟兵們都有些食不下嚥,但看別人也一臉吃不下的樣子,只好抱著大餅費盡的啃了起來。

秦雷見了,知道他們吃著不痛快,笑道:「大家別急,還有個湯,蘸著湯吃能軟和點。」便輕聲吩咐秦衛道:「讓老許頭用肉熬些湯,多放些作料,弄出點味來。」秦衛趕緊出去傳令。

坐在地上的子弟兵一臉如釋重負,有嘴快的呵呵笑道:「兄弟你也不早說,若是害得俺們噎死在這裡。就不能為王爺他老人家效忠了。」

秦雷笑著走過去,在人群中坐下,與身邊幾個子弟兵打打招呼,寒暄幾句,不一會就混熟了。秦雷便問道:「你們怎麼看這回地事?」大伙都知道他指的乃是饃饃溝被圍一事。

邊上一個看上去二十三四的精壯漢子攥拳道:「禁軍那些狗崽子欺人太甚了,連咱們大秦宗室都敢攔敢殺!實在是可恨!」他的話立刻引來一圈人的共鳴,有個年紀稍大點的恨聲道:「那些禁軍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殺人的刀,真正可惡的乃是他們背後的李太尉,那才是大老奸呢。」自然又是一片聲討。這些人都是被悄悄送到各地當兵的大秦宗族,就算不姓秦。也離不了薛沈韓楊這幾家皇室近族。

等大伙罵夠了,有消息靈通地神秘兮兮道:「知道嗎,咱們這次從山南海北湊到一起,就是為了重建昔日天下第一的大秦宗族兵,干翻李渾那老混蛋!」

有年輕人不信道:「人家太尉府權傾天下,俺別的不知道。就知道在俺們河東衛。太尉府的文書比聖旨還好使,就咱們還能跟人家叫板?」

那消息靈通的一瞪眼。怒罵道:「你個龜娃娃,在衛軍裡頭待成水谷囊了。還沒放對就草雞,快回家吃媽媽頭去吧……」卻是一著急。連方言都罵出來了。

那年輕人面紅耳赤的分辨道:「俺不是這個意思,俺是說沒人帶著憑咱們可不行。



消息靈通地這才止住罵,歎氣道:「卻是找不到能跟李家對著干地。」

有人接話道:「除了咱們五爺怕是沒人可以。他老人家自年時冬裡出道以來,幹得那些個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沒有一件繞地開太尉府的。」

秦雷笑道:「這位兄弟都知道哪些呢?」

那人眉飛色舞地掰著指頭道:「陶朱街梟首神弓營、金鑾殿戟射天策將、唐州城格斃李一姜、襄陽府剿滅血殺手、將軍街怒燒太尉府,這一樣樣一件件,哪件不是讓李老混蛋痛得哭爹喊娘?說咱們五爺是踩著李家的腦門揚名立萬地也不為過!」這些都是各地諜報局的功勞,他們通過酒館茶樓上那些唱戲賣藝走江湖的,把秦雷包裝成不畏強權地少年英雄宣揚出去,而李家,變成了所有故事中的大反派,且幾乎是唯一的。

「好!」眾人聽著一陣解氣,彷彿親眼所見一般,大聲喝彩道。這些年他們老秦家被李家欺負慘了,他們這些皇室宗親想當個兵、謀個出身啥的,都得搞地方迂迴中央那套,遮遮掩掩跟做賊似的。現在好不容易出了個小霸王似的五爺,實在是讓這些宗親們提氣不少。

眾人的話題終於固定在那位五爺身上,有討論他的長相的,有討論他的武藝的,甚至連他那方面能力也有人拿來猜測。

秦雷除了偶爾的附和幾句,就在一邊微笑聽著,這種談話他確實插不上嘴,難道告訴他們,你們五爺沒有身高九尺、也不能夜御十女嗎?顯然不合適。

直到大帳裡的秦至才、秦水幾個得到消息出來,跑到他面前,一邊齊聲唱道:「屬下拜見王爺!」一邊稀里嘩啦跪一地,他這才拍

站起來,溫和笑道:「都起來吧,孤只是過來看看咱弟兵們。」

方才與他坐在一起聊天吹牛的兵士們都傻了眼,紛紛心中狂叫道:他竟然是王爺,俺竟然跟王爺坐在一起聊過天,蒼天啊,太幸福了……又有人想到他們還討論過王爺龍鞭的長度,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聽到沒有,不由面色蒼白起來,跪在那裡快要癱倒了。

場中上千子弟兵齊齊跪下參見隆威郡王殿下,秦雷笑著走到正中央的土坡上,哈哈笑道:「孤的兄弟們,都起來吧。」

「謝王爺!」聽著王爺稱呼自個為兄弟,子弟兵們心中萬分激動,爬起來一臉仰慕的望向高高立著的王爺。

視線環過場中,秦雷朗聲道:「今天是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們也算見著活的五爺了。」下面一陣輕笑,又聽他滿含笑意問道:「是不是心裡嘀咕,怎麼沒有九尺高。也不是青面獠牙,甚至連鋼針般的絡腮鬍子也沒有,感覺很是失望啊?」下面的笑聲更大了,秦雷待他們笑完,繼續清聲道:「你們說地也不錯,天策軍神弓營是孤燒的,天策將軍李清是孤射的,他們老李家也是孤燒的,就連李家長子李一姜的死,孤王也是脫不開干係的。」這就跟後世恐怖分子宣佈對某某事件負責一樣。不求自身清白,但求小兒止啼。

果然,下面的子弟兵們望向他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雖然方才有人說過,但那些都是傳說,聽著邪乎。但不瘆人。而現在。五爺老人家親口承認了,霸道恐怖的形象就此樹立了。子弟兵們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聽他老人家訓話。敢把李家往死裡玩地人。那就是比李家還可怕的惡人。

這也是秦雷要的效果,他記得一個姓牛的說過:『如果說我偉大。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秦雷由此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想體現自己地可怕,只讓大家知道,你可以把最可怕地傢伙往死裡玩便可以了。

若李老頭得知自己辛辛苦苦積攢幾十年的赫赫凶名。轉眼就為秦雷作了嫁衣,怕是要把鼻子氣掉了吧。

秦雷很滿意造成地效果,高高舉起右手指向自己,提高嗓門喊道:「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既沒有肋生雙翅,又不能騰雲駕霧的秦五爺,怎麼就敢跟權傾朝野地秦家對著干呢?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子弟兵們屏息望著五殿下,他們確實特別想知道。便聽秦雷大聲咆哮道:「因為他姓秦,這個國家也姓秦!」

一句話,便讓子弟兵們呼吸粗重起來,秦至才這些府兵老人頓時明白太后老人家為何選擇五爺、而不是太子爺。他就像一團火,可以讓身邊的人不由自主熱血沸騰起來。

秦雷那低沉而磁性地聲音繼續在場中響起:「是的,這個國家也姓秦,因為他是我們的祖先建立地。對別人來說,大秦是他們的國,而對我們……」凌厲的目光掃過全場,所有秦氏子弟兵們高高昂起頭顱,他們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甚至要跳出胸腔一般。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軍營前那面烈烈招展的黑虎咆哮旗上,望著那猙獰咆哮著黑色金紋猛虎,秦雷同樣咆哮道:「對我們姓秦的,還有薛沈韓楊四家來說,這大秦,不僅是我們的國!還是我們的家!對別人來說權臣當道、奸佞橫行,是國家大事,他們可以離開朝堂,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而對我們來說,這不僅是國家大事,還是我們的家事!」

說著有力的揮舞著右臂,用一種殘酷的語氣高聲質問道:「現在這些強盜闖進了你的家裡,他們要搶光你的財產,燒光你的家園,強暴你的妻女,殺光你的父兄,你該怎麼辦?」

「斬奸除惡!保家衛國!」一千多秦氏子弟,從被壓抑良久的心底迸發出這八個字!聲震雲霄,氣沖斗牛!

「很好!」秦雷大喝一聲道:「上筆墨!」一邊的石勇許田趕緊跑上來,一個攤開一副空白卷軸雙手擎著,另一個從竹筒裡掏出一支粗大的狼毫筆,飽蘸濃墨後雙手奉上。

秦雷伸手接過毛筆,沒有一絲猶豫的在那雪白的卷軸上劃下一橫,筆走龍蛇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八個鐵骨錚錚的大字便躍然紙上。寫罷,長笑道:「『斬奸除惡、保家衛國』八個大字是你們的承諾,孤王收去了。孤王也送你們八個大字,希望你們長記心間,不要忘了,對我們姓秦的來說,國就是家,家就是國!」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一千個聲音齊聲吶喊道。

其實秦雷更喜歡『斬奸除惡』那八個大字,但這話說說可以,卻

下來,否則純屬給自己找不自在。且秦雷準備給這久的信念,目光就不能局限在斬奸除惡上,要讓他們混淆國與家的概念,成為狂熱的大秦利益至上者,是以要用國家興亡來武裝他們的頭腦。將來再輔以物質上的獎勵與刺激,不愁這支軍隊不忠心。

而是否忠心,才是秦雷評價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可不可用的先決條件。

很快。一面金底黑字的大旗在營中冉冉升起,旗上『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八個斗大地行楷,與營前那面巨大王旗上的咆哮黑虎遙遙相對,讓每個秦氏子弟兵立時有了強大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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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旗豎起來沒多久,好消息便傳來了,整整一營虎賁軍從東北馳援而至,現已到了營外三里處。

秦雷得報大喜,喚上石勇伯賞秦志才幾個,帶著衛隊,用最隆重的儀式千騎出迎。

兩軍在營外相遇。各自勒住馬韁,遙遙嚮往。

虎賁中駛出十幾騎,簇擁著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將軍向秦雷行了過來。秦雷也不怠慢,帶著石勇幾個迎了上去。

兩邊靠近些,石勇突然在秦雷身邊小聲道:「是皇甫老將軍!」聲音充滿了驚奇。

皇甫顯竟然親來了?秦雷面色一肅,旋即又爽朗大笑道:「怎能勞動皇甫老伯親臨呢?秦雷罪過啊!」

皇甫顯也哈哈大笑道:「能一睹隆威郡王的風采。老朽就是多跑幾百里也是心甘情願的。」說話間。兩騎終於碰到一起,兩人翻身下馬。攜手又是一陣大笑,這才把臂往營中走去。

兩人的親兵自覺地圍成一個巨大的***。將他倆包在其中,緩緩跟著前行。

這兩人之前沒有打過照面。但可謂是神交已久,要知道秦雷當初能從百勝軍魔掌中逃出生天,就是靠了虎賁軍的搭救。而虎賁軍也要感謝秦雷。正是他地冒死引誘,才把那兩營百勝騎軍領進了包圍圈,最終讓虎賁軍得到了殲滅天下第一軍兩個營的殊榮,一掃這些年頹勢。

因而從一開始,兩人就可以說是互有好感,再加上後來,石勇他們在虎賁軍中短期服役,秦雷與皇甫顯的兩個兒子也有過短暫而愉快的接觸,是以兩人雖是第一次見,卻一點也不陌生,甚至看上去比一般朋友還要親密。

親切的話些家常,又互相問候了老母,秦雷這才微笑道:「這點小事您老派個校尉過來便成,何苦親自跑一趟呢?」這話看似與兩人初見時,秦雷說的第一句話有些雷同,但那次只是寒暄,這次卻是實打實地詢問。對於老將軍親自前來,秦雷確實不解。

皇甫顯捋著花白地鬍子,也微笑道:「一來怕王爺吃虧,二來也是為了見見您。」他乃堂堂皇甫家主,雖然皇甫家失了三軍,遠遠不及乃兄當年的威風。但瘦死地駱駝比馬大,且這駱駝六年前才瘦死,時日還算短,皇甫家在御禁邊衛四大系統裡的影響還是很大地,並不需要對秦雷太過尊敬,一般尊敬即可。

因此皇甫顯如此低姿態,反而讓秦雷心裡有些嘀咕。暗罵自己一聲賤格,這才溫和笑道:「您有什麼話儘管說,孤王不會跟您玩心眼子的。」

皇甫顯頷首微笑道:「有王爺這句話,老朽定然不會白跑一趟了。」這才輕聲道:「從很久以前,具體說是您派鐵鷹去大散關報信那一刻,老臣便開始關注您了。」

秦雷笑笑道:「孤王當時僅是個可憐地小質子而已,有什麼值得老將軍注意的?」

皇甫顯搖頭笑道:「老夫相信,一個在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還要為自己回國以後爭取有利態勢地皇子,一定不一般。」想了想,又補充道:「很不一般。」

秦雷淡淡笑道:「我也這樣覺得。」

皇甫顯一時沒有聽明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失笑道:「王爺確實……不一般。」這才認真道:「後面發生的一樁樁事情,更讓老朽看到您的不凡之處。經過一年多的觀察,老朽已經可以斷定……您是最特別的一個。」

秦雷輕呼口氣,心道,終於換了個形容詞,雖然還是不一般的意思。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三章 秦雷縱論天下事 布衣巧燒城牆磚

雲沉沉如鉛,極目遠眺,這雲似乎已經與莽莽荒原相

兩人停下腳步,相視微笑,只是那笑容中,多了幾分考究、審視的味道。

一陣北風吹過,捲起片片衰草。皇甫顯開口了:「老夫想問問王爺,當今三國鼎立,您對未來的天下大勢如何看?」

秦雷緩緩道:「分久必合。」

皇甫顯對秦雷的回答毫不意外,笑問道:「恕老朽魯鈍,王爺能否說得詳細些?」

秦雷笑著點點頭,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兩人便繼續往營地走去。沉吟片刻,秦雷邊行邊道:「孤之所以如是說,是因為加上唐末五十年,這二百五十年來,神州大地未曾消停過片刻,各國都被這冗長的百年戰爭拖得疲憊不堪了,又時刻不敢鬆下緊繃的弦,二百年來積蓄的壓力,足以讓每個國家都積弊纏身,困頓不堪了。」

皇甫顯顯然聽進去了,沉聲問道:「不知這三國各自病從何處?」

秦雷笑著望向東面,輕聲道:「先說東齊,這個國家士族門閥們最為強大,皇帝說話向來不甚管用,」說著輕笑道:「比我們大秦還要不管用。」這種自嘲皇甫顯沒法附和,只好乾笑一聲算是回應了。

好在秦雷只是感慨一下,話題馬上又轉回了東齊,「各大世家雖然用相互聯合的法子制約了皇權,但在事關他們切身利益的事情上卻爭鬥不休、寸步不讓,這種無聊的內耗嚴重拖住了東齊的步伐,後來更惡化為國家地包袱。」

見皇甫顯有些懵懂,秦雷輕聲解釋道「我在齊國時。見他們的世家大族們都有一種足以亡國的心態——『齊國這個大糧倉是皇帝的,我們只是這倉中的碩鼠,若不為自己多佔下些糧食,別的老鼠也會搶走。』」

皇甫顯撚鬚笑道:「老朽與東齊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就奇怪,齊國物產要比我大秦豐富許多。也富裕得多,怎麼就弄得民生凋、暴亂四起呢?若非百勝無咎蓋世武功、上官丞相長袖善舞,怕是要不攻自亂了。」說著呵呵笑道:「現在王爺一說,老朽便恍然了。原來財富都在大族手中。百信還是困苦地。」

秦雷笑道:「其實上官丞相推行的改革,若是能執行下去,緩和下各方的矛盾,讓老百姓喘口氣,吃上飯,倒還能讓齊國維持下去。」又有些幸災樂禍道:「不過齊國的大族太過厲害。怕是要半途而廢地。」

皇甫顯點頭問道:「那南楚呢?」

秦雷頓一頓,斟酌道:「在咱們三國之中。楚國的日子其實最舒服,有長江天險為屏障、有千里水鄉為糧倉,高門大閥又信奉黃老之道,追求魏晉之風,百姓的負擔沒有咱們兩國那麼重。所以比起齊國來,楚國才是真正的富有。」

皇甫顯玩味問道:「依王爺的意思,若不是楚國諸子爭嫡。倒有可能在三國較量中佔到上風?」

秦雷搖頭笑道:「皇甫將軍說笑了,您通古博今,見哪一次華夏一統不是從北至南,自西向東的?」

皇甫顯還真未考慮過這個問題,聞言沉吟道:「太遠了不是信史,就從周朝看吧,周興於西岐、前秦霸於咸陽、漢盛於漢中、魏晉鼎於許昌、周隋強於長安、大唐起於太原。」將歷朝歷代粗粗過一遍,老將軍驚訝道:「竟然真是這樣,萬不會如此巧合,王爺可知其原因否?」

秦雷淡淡吐出八個字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又微笑解釋道:「拿與現今頗有幾分相似地前秦為例,當時前齊富有鹽鐵之利、前楚佔據半壁江山,並稱七國中最富庶的兩個,但還是被始皇帝風捲殘雲地滅掉。原因何在?難道是富有惹的禍嗎?」

不是要皇甫顯回答這個問題,秦雷接著道:「富有沒有錯,錯的是小富即安、因此喪失了進取心,或者說是野心。在亂世中沒有野心的人,是沒有資格笑到最後的。」

皇甫顯肅然躬身拱手道:「王爺今日之言,令顯如醍醐灌頂,回去後便將亞聖地那八個字作為家訓懸掛宗堂之上,世世代代警醒。」說著笑道:「還請王爺題字。」

秦雷點頭笑著將他扶起,兩人說笑幾句,突然沉默下來。都知道繞來繞去還是要繞回到秦國,這才是決定兩家日後關係的一段。

還是皇甫顯打破了沉默,沉聲道:「方纔王爺對齊楚兩國的點評,老臣心悅誠服,不知王爺對咱們大秦看法……」

秦雷心道,戲肉終於來了。輕舒口氣,緩緩道:「大秦地問題更嚴重,齊國士族對外齊心,楚國尚可芶安,都還沒到亡國的地步。而我大秦……」只聽他沉聲接著道:「隨時

毀於一旦,亡國滅族。」

皇甫顯尋思半晌,點頭道:「李家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早晚要與陛下攤牌,到時候又是一場血腥內戰。」

秦雷點點頭,苦澀道:「這正是齊楚兩國巴不得的,別看他們現在千頭萬緒的不可自拔。但只要我國內戰一開,人家包管什麼矛盾都沒有了,十七年前那一幕定然重演。」說著將頭轉向皇甫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望向他,沉聲道:「而這十七年的內耗早已經讓我們外強中乾,又拿什麼去再一次打退兩國聯軍呢?」

經歷過大秦這幾十年風雨的皇甫顯最清楚,若是拿現在的禁軍八大軍與十七年前他們的前輩對仗,怕是要被殺得毛都不剩下一根吧。

倒不是訓練鬆懈了,也不是待遇苛刻了。而是軍人們找不到目標,不止皇甫顯,不止八大軍,甚至是大秦所有軍隊,他們都不知道為何而戰,因何去死。

『征戰南北。一統八方』這個幾代大秦軍人追求的目標,在這個年代顯得那麼模糊、那麼遙遠。一種悲觀情緒瀰散在禁軍之中,這些與朝堂關聯最密切的軍人們,滿眼都是內鬥,滿眼都是虛耗,根本看不到統一的希望在哪裡。

想到這。皇甫旦深深注視著秦雷,低聲道:「怎麼辦?」簡簡單單地三個字,卻是大秦所有人共同的疑問。

「怎麼辦?」秦雷輕聲重複一句,堅決的與皇甫旦對視道:「秦國只需要一個聲音、大秦軍隊只需要一個意志!上下同心、共赴國難!」這話說得足夠清楚。權柄集於一人,獨裁爾。

皇甫顯毫不意外秦雷說出這種話來,面色不變的問道:「若是如此,可還有我們這些世家門閥生存的空間?」

秦雷哈哈笑道:「皇甫老伯,站在屋子裡只能看到方寸之地,站在曠野上可以看到幾里之外。若是擇一萬里無雲之日,登上報恩寺的落雁塔。甚至可以看到幾十里之外。您說這是為了什麼?」

皇甫顯思索道:「應該是站地高了,眼前的阻礙少了,所以才能看的更遠。」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一點錯都沒有,這些年來大家你爭我鬥。眼光總是集中在大秦這麼大點地方,忘了神州還有那麼多的地方等著我們去一統,更忘了這世界更是遼闊無邊。足夠我們所有人馳騁征服!」雙目中熊熊燃燒地火光,秦雷張開雙臂,用一種低沉而魅惑的聲音道:「當我們不再擁擠於這狹小的中都時,當我們富有天下時,當太陽所照的地方都是我們的領土時,你的一切疑慮都將煙消雲散。」

皇甫顯呼吸明顯粗重起來,試探道:「王爺是說只要我們地國家足夠大、足夠強,所有人的要求都可以滿足嗎?」

秦雷堅定地頷首道:「不錯,孤王認為解決衝突的最好辦法,便是開拓出足夠容納所有人野心的空間!」

皇甫顯雙眼直愣愣的望向秦雷,他不知道,這個年青人的胸襟竟然如此寬廣,抱負居然如此遠大。就連幾代人夢寐以求地統一天下,竟然都只是他一個階段性的目標,而不是他夢想的終點。

若是一年前秦雷說這話,皇甫顯只會當成年輕人地妄語一笑了之,但現在的秦雷,乃是有足夠資格挑戰大秦所有強權的王者,這樣的志向便可以成為切切實實的目標,而不是虛幻。

只要再加上自己的幫助,皇甫顯心中默默道。

他之所以親自來見秦雷,便是要為自己的家族看一看出路。眼看大秦山雨欲來,皇甫家不得不考慮下將來了,他們曾經是李家的生死大敵,與其不共戴天,若是李家在這場搏鬥中取勝,自然沒有他們好果子吃。

且皇甫家畢竟是十七年前逼死幾位皇帝親兄的元兇,昭武帝現在依仗他們自然無礙,就怕將來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揪起這小辮子就往地上摁,抄家滅門也是可以期待的。

因此皇甫家雖然現在還是站在昭武帝身邊,但希望能有個更穩妥的法子,以保證家族的延續、乃至復興。而隆威郡王秦雷,便是他們考慮的一個目標,這位殿下年紀輕輕便已經控制南方兩省之地,有了立業之資。而且御林軍統領沈是他的親舅舅,神武軍的後台老闆、肅國公徐繼也與南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關鍵時刻想必會賣個面子給他。

眼下只要這位殿下能把秦氏子弟兵順順當當重建起來,恢復到一般水準,他便是實實在在的舉足輕重了。如果皇甫家再加進來,甚至可以一躍成為與太尉府勢均力敵的力量,徹底改變大秦現在的格局。

兩人沒有再往深處談,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經建立:來年秋

五軍兵演』是個關口,只要秦雷的子弟兵能表現出相證明他們不遜於禁軍,皇甫顯自然會站在他的身邊。而若是子弟兵們土雞瓦狗一般不堪一擊,皇甫家和虎賁軍是不會與他聒噪的,畢竟抱大腿也要抱根粗點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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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賁軍來了沒多久,鐵甲神武二軍的一個營也到了,大伙加起來一萬多人,又將破虜鷹揚二軍包圍起來。

又過了一天。小太尉見仍舊無法找到渡過黃泥湯的法子,攜帶的糧草也消耗殆盡,而新地補給又被秦雷帶人截住了,送不進來,便再也呆不下去,趁著夜色。灰溜溜帶著破虜軍撤退了。

羅校尉見破虜軍跑了,便與車校尉兩人一起,去五殿下的中軍道歉,聲明自己僅僅是奉命行事。並不想與王爺為敵。秦雷也沒有為難他們,讓開大道,放他們離去了。

京山營還在黃泥湯中泡著呢,秦雷也沒地兒招呼前來增援的皇甫老將軍幾個,只能再三表示感謝,就送他們離去了。

等這些八方來客全部離去。秦雷終於長舒一口氣,對秦衛笑道:「咱們的老巢終於算是保住了。回去吧。」

哪知秦衛愁眉苦臉道:「王爺,那黃泥湯子咱們怎麼淌過去啊?」

秦雷撓撓頭,苦笑道:「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便帶著秦衛幾個離了營地,到京山前那黃泥湯子邊上查看。

山上放哨的秦霸看見王爺來了,趕緊通知樂布衣。樂布衣也急急忙忙跑到山前。與秦雷隔著半里多寬的黃泥湯子遙遙相望。

「問問他,這些黃泥湯子怎麼收拾?」兩人笑著拱手問好後,秦雷沉聲吩咐道。

他身邊嗓門最大地伯賞賽陽便把雙手罩在嘴邊。大聲朝樂布衣那邊喊道:「這泥湯子咋弄啊?」

樂布衣笑著對秦霸道:「告訴對岸,這可不是泥湯子,這是準備燒磚用的磚泥。」

秦霸也把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叫道:「這不是泥湯子,這是磚泥!」

秦雷聞言笑道:「樂先生果然無所不用其極,這麼個破黃泥湯子都要派上用場。」便讓伯賞賽陽問問樂布衣,他們可以做些什麼。

樂布衣聽了,笑道:「還麻煩王爺想法子把泥湯子裡的積水排出去,不然太稀了,做不得磚坯。」

秦雷便按照他的指示,命人在泥塘南面挖了一條導流渠,將黃色地泥水引回到京水河下游。

臨開動之前,秦雷還給衛士和子弟兵開了個動員大會,為他們詳細描述未來京山城建好後的前景,把幾千壯小伙子鼓動得熱血沸騰,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那雄城建好。

加上後來陸續前來報到的各省子弟兵,秦雷麾下足足有四千多壯勞力,只用了一天多,就把一條二里長,七尺寬的導流渠挖好了。

瞅著排水的間隙,樂布衣又讓兩邊的人同時做些方方正正木模,這些木模有大有小,從三尺到一尺見方不等,若不是秦雷十分注意度量衡,在軍隊中裝備有統一尺寸地皮尺、直尺,做出的模子怕是要千奇百怪。

這樣做了上千個木模,時間又過去一天,泥塘裡地水基本上排淨了,只剩下一塘子黃泥。

樂布衣便讓兩邊的人將塘中黃泥取出來反覆摔打,直到黃泥中的水分全部摔去,整個形成緊繃的一團面一樣的東西,這是優質黃土才能達到地效果,樂布衣說此地乃是天賜,確實不是虛言。

接下來便可以進入制磚的第一步『脫坯』了。這需要由兩個人合作,一個人用力固定住木模,另一個人把一團十幾斤重的磚泥高高舉起,然後用力摔進木模。磚地質量取決於摔泥的力氣,力氣越大,摔出的坯越緻密,磚質量越好。若摔力太小,磚內部就成了充滿空洞的海綿狀,經不住壓力,是廢磚。這是個力氣活,一般人摔不到一兩百塊坯,一定會筋疲力盡,即使這些滿是力氣的大小伙子們,一天最多也就能摔個兩百來塊。

好在人多,僅第一天,秦雷這邊就摔出了十餘萬塊磚坯,把他樂的合不上嘴。

正高興著,秦雷突然想起一事,問身邊的秦衛道:「今天初幾了?」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囧章 子弟兵進城 三兄弟哭窮

衛笑道:「王爺是忙糊塗了,還初幾呢?今兒都十三

秦雷皺眉問道:「孤讓京裡那群大爺什麼時候報到?」

秦衛心道,原來是問這個。趕緊答道:「初八。」

秦雷聞言一把扔掉手中的泥坯,面色不悅道:「人來齊了嗎?」

秦衛小聲道:「一個都沒來。」他也是秦氏宗親,兩個哥哥也在應該來報到的行列裡,因而硬著頭皮解釋道:「也許是出什麼變故了。」

秦雷接過他遞上的毛巾,到河邊洗洗手,冰冷的河水鎮的他一激靈,生硬道:「若有什麼事,京裡的沈冰是吃屍米的嗎?」隨著位子越來越高,周圍的人總是眾星捧月一般,讓秦雷很難忍受別人對自己意志的違逆。

秦衛被他嚇得噤若寒蟬,蜷縮在一邊不知該說什麼好,秦雷見他害怕的樣子,無明業火便消了一半,笑罵道:「怕什麼,老子又不能吃了你。」

秦衛趕緊陪笑道:「王爺一瞪眼屬下就嚇得跟個鵪鶉似的。」

這位爺火氣來得快去的也快,轉而平靜道:「備馬去,孤王親自進京去請那些大爺們。」他把『大爺』二字咬得極重,聽得秦衛膽戰心驚,忙不迭的哈腰應下,小跑著去準備了。

趁著這個空,秦雷到了泥塘邊,命人把樂布衣叫過來。其實他可以從山北面的京水河坐船進去京山營,但那樣太費功夫,不如這種『通信基本靠吼』來的快捷,還能鍛煉身心。增大肺活量。

當然是增大伯賞賽陽和秦霸的肺活量。

人多嘴雜,也不好說得太細,秦雷只告訴他,自己要回京幾天,會留下石勇繼續帶著衛士和子弟兵們摔磚坯。當然,還有保護京山大營的意思。

樂布衣笑著應下。讓秦霸大聲道:「王爺,您能不能聯繫個購買墨石地渠道啊?」

秦雷不明白『墨石』是個什麼東西,待樂布衣描述道:黑色,可以燃燒的石塊。秦雷這才恍然道:「煤?沒問題。」說著笑道:「先生與孤王想到一塊兒去了,孤也是覺得不該用木柴燒窯。」

樂布衣笑道:「京山上都是些幾百年的老樹,用來做木柴實在可惜,學生曾經在太原府見過當地人用石墨燒窯,效果似乎比木柴要好得多。眼下等這些磚坯陰乾還需要些日子,正好可以進一批石墨燒磚。」

秦雷滿口應下。又讓伯賞賽陽問道:「先生還需要什麼,孤王回京一道辦了。」樂布衣毫不客氣的點了五百工匠。一萬民夫。

秦雷苦笑道:「孤王試試看吧。」好在此時田里沒了活,直到來年開春,都是不愁找不到民夫的。

不敢再與樂布衣糾纏,秦雷借口還要安排軍隊,便有些倉皇的逃竄了。找到正在指揮手下摔坯地秦水幾個。秦雷把事情一說,本想讓他們在此安心搬磚,卻不想那秦志才擠眼笑道:「此事不難。王爺只需帶著我們這些子弟兵回去,還愁不好抓人嗎?」

秦雷聞言一拍大腿道:「對呀,怎麼把你們給忘了?快快收拾收拾,跟孤一道回京。」這些子弟兵家中都有應來沒來的宗族兵,把他們派回家做工作,卻比他端架子嚇人要管用的多。

秦志才便點了一千子弟兵,與一千黑甲騎兵一道,護衛著秦雷浩浩蕩蕩往京城趕去。

一路上快馬加鞭,第二天天剛亮,已經到了中都城南門外。城門司有規定,親王進京可帶五百人衛隊,郡王只能帶三百。秦雷讓黑甲騎兵在城外駐紮等候,只帶著黑衣衛進城。

本來他還有些擔心子弟兵們,但秦志才眨眨眼笑道:「王爺瞧好吧。」便帶著一千子弟兵策馬往和順門行去。

此時城門剛打開不久,門口的人流還很稀少,守門地兵丁只見一千多號面相兇惡、風塵僕僕的勁裝騎士排著隊行了過來。他們守門這些年,卻沒見過這等陣仗,不敢大意,趕緊敲響了警鈴。

隨著『鈴鈴……』的警鈴聲,一隊隊巡城司士兵從門洞裡衝了出來,不一會兒,城牆上也站滿了彎弓搭箭的城門司士兵。

那一千多勁裝騎士並不驚慌,仍舊笑嘻嘻的望著這些森嚴戒備的士兵,似乎在看猴戲一般。

城頭上探出一個頂盔帶甲地胖腦袋,大聲問道:「城下哪裡來的人群,朝廷有規定,百人以上團伙入京便需要提前一天在城門司報備嗎?你們可報備了?」京官難做,京裡地城門官也不好做,每日裡達官貴人進進出出,若是惹到了便沒有好果子吃。因而都練出了一副賊亮的招子。怎能看不出這些人出身行伍?是以不敢太過囂張

秦志才笑著仰頭道:「未曾報備。」

那主事面色一滯,強笑道:「那諸位還是報個備,明日再來吧。」

秦志才一臉驚奇道:「什麼時候回家都要報備了?」

城上主事哂笑道:「難道這一千多人都是回家嗎?」沒想到城下一千多勁裝漢子齊聲點頭道:「是呀是呀!」還有嘴快的怪聲道:「我們只是路上碰上的,其實並不認識。」

城上主事臉色一黑,沉聲吩咐道:「查他們的路引,是中都人氏地便放進來,不是的……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下面的勁裝漢子並不慌亂,還是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守門的兵丁便開始檢查路引,只要是中都人氏的便放進城去,檢查一個是、再一個還是,一直檢查了上百個,統統都是中都人氏,且大都姓秦。

那主事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哼一聲揮揮手,讓手下撤去防禦,自己轉身下了城樓。

秦雷見子弟兵們進城無虞,便吩咐衛士傳話給秦志才。讓他就地解散,放兵士們各自回家小住一宿,明日卯時在宗正府前集合。他自己帶著黑衣衛先行離去了。

此次乃是以大宗正的身份回來的,因而他準備先去宗正府報備,再去哲郡王府找老三,到了宗正府裡卻聽說老三在探視幽禁中的老四。秦雷聞言便拐到了後院。

穿過層層院牆,到了老四坐牢地小院,制止住下人的通報,秦雷悄無聲息的到了廳門邊。便聽老四充滿牢騷的聲音道:「哥啊,我都已經在這待了三個月了,再下去就快瘋掉了,你還讓我忍?」

又聽老三的聲音也不善:「你個混賬還有臉說,憋死在裡頭才好,省的給我惹事!」說著歎息道:「那次在朝堂上。我可是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了,若不是老五給我撐腰。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老四聽了一陣沉默,良久才喃喃道:「你別看上次老五來沒給我好臉色,還欺負我。我卻覺著他有人味,罵也罵地我渾身舒坦。」

老三笑道:「卻不是你與他誓不兩立的時候了。」

老四自嘲笑道:「人家現在貴為雙郡王、大宗正、府兵統領,可謂高高在上。而我秦老四則成了階下囚、擄奪爵位、永不敘用。說我們兩個判若雲泥都委屈了那泥。」

老三剛要說話,便聽到門口有人慢悠悠道:「說我們倆判若雲泥,那是抬高了那雲。」兩人愕然回頭。便見不經念叨的老五含笑站在門口。

兩人連忙起身迎接,秦雷笑著邁步進去,大刀金馬的坐下。見秦霽一臉憋屈地樣子,秦雷淡淡道:「去年我在這蹲大牢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是爛泥。」

老四面色通紅道:「你能跟我比嗎?你有我慘嗎?」

秦雷也瞪眼喝道:「你在敵國蹲過十幾年大牢嗎?你嘗過被祖國放棄的絕望嗎?你被人喪家之犬一般攆出幾千里地,臨了又被一箭穿心,差點見了閻王爺嗎?」

老四再不濟也是正經皇子出身,長這麼大別說一箭穿心,就是皮都沒蹭破點,哪有秦雷那般淒慘的經歷,自然無法還嘴。

秦雷得意笑笑,朝老三笑道:「三哥,你看我們倆誰比較慘些?」

老三捧腹笑道:「五弟怎麼這個都要爭一爭?卻是你比較慘一些。」

老四也知道秦雷在開解自己,雖然手法重了些,訕訕問道:「那你是怎麼撐過來的?」

秦雷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道:「撐?過不下去了才要撐。我為什麼要撐?」

老四滿嘴苦澀道:「可是我真的過不下去了。」說著低垂下腦袋道:「一想到這輩子就這麼完了,我就……」

秦雷不接他地話茬,轉而望向老三道:「三哥,我本來有事找四哥合計,既然你在,找你也一樣。」說著朝老三眨眨眼。

老三會意笑道:「兄弟說說吧,我也不一定有主意。」說著瞥一眼老四,只見他仍然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秦雷吩咐衛士把好大門,這才故作神秘道:「三哥知道京山大營嗎?」

老三點頭道:「知道,那是早先咱們秦氏子弟兵地駐紮之地。」說著回憶道:「二年前,我和老四還去那附近打過獵,記得那個山跟個簸箕似的。」

秦雷笑道:「三哥記不記得山前那條河?」

這難不倒腦瓜子靈活的老三,他想了想便道::「京水河,一條老河了,據說幾十年前還流經中都的,只是後來被淤塞了。



秦雷頷首笑道:「三哥博聞強記,不知對這河的歷史有沒有研究?」老三想了半

不出個所以然,正要讓秦雷揭開謎底,卻聽一邊低著幽道:「一百多年前,那河曾經是大運河的北段,只是後來被小清河取代了。」

秦雷吃了一驚,真個佩服道:「厲害呀,我還當沒幾個知道的呢。」

老四指了指炕上那一摞子書,自嘲道:「被關著沒事,只能讓人送些雜書消遣,其中一本《水經考》上提過此事。」此時諸子百家、經史子集才是主流讀物,這些關於水利地理地書籍,都統統被當作閒書。

秦雷又問道:「那你能不能琢磨一下,這京山大營的位置有什麼特別呢?」

老三老四精於算籌經營。對這些軍事上的事情不甚瞭解,思索半天也不得其門,只好求秦雷揭開謎底。秦雷笑道:「你們想想,如果我們在京山上依山建一座城,再疏浚開京水河地古道,會有什麼效果?」

兩人都非常聰明。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座雄城扼守運河、震懾京城的樣子。老四咽口吐沫道:「那不發大了?」

秦雷心道,這位腦子就離不開錢。笑道:「何止是發大了,而且是發達了!」兩個皇子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兩人對視一眼。老三輕聲問道:「五弟,你跟我倆說說,咱們的秦氏子弟兵能成器嗎?」沒有一支強軍據守,就是建了雄城也要被人搶去的。

秦雷堅定點頭道:「只要經過一年的訓練,達到禁軍平均水準沒問題。」自從見識過京山村宗親地紀律性和骨子裡對準確無誤的追求,他便一直很有信心。

老三突然一把攥住老四的手。激動道:「若真是那樣,咱們就再也不用受那窩囊氣了!你還不想幹啥幹啥?」

老四皺眉道:「修城、通河、練兵。可都是燒錢的營生。尤其是修城,那就是個無底洞,幾百萬兩都不一定夠,老五你有那麼多錢嗎?」看來牢獄生活讓他沉穩不少,也冷靜不少。

老三聽了也贊同道:「老四說得沒錯。內府支持兄弟你練兵就已經很吃力了,卻是沒錢修城、通河了。」怕秦雷誤會,秦霖解釋道:「內府每年大概是五百多萬兩銀子地流水。扣去成本人工,淨入也就是三百多萬兩,還要支付咱們皇家的巨大開支、最後能入庫的不到二百萬兩。」

秦雷笑道:「而我那宗族兵,每年的軍費便是小一百萬兩,怕是已經到了父皇容忍的極限了。」

老三頷首道:「沒錯,父皇也需要大量錢財,是以他老人家不可能再給咱們撥款了。」

秦雷點點頭,一臉無奈笑道:「我這次從京山匆匆趕回來,就是想請三哥這財神爺接濟接濟,看來要落空了。」

老三尋思半晌,咬牙道:「若是硬擠,我還能給你湊出個一百萬兩來。」

秦雷搖頭道:「四哥出事,你也跟著坐在風口浪尖上,卻是不能再妄為了。」說著不好意思笑道:「你上次給我的銀子還剩了些,估計能撐一陣子。」豈止剩了些,根本就是一個子都沒花著。扣除給仇老太監地五十萬兩,其餘的都入了館陶地賬上,解王府各部燃眉之急去了,倒是真剩的不多了,也不算騙人。

老三又問京山城的規模,秦雷便老老實實說了。聽到是一個長二百二十丈、寬百丈、高二十丈的超級要塞,兩人先是驚得合不攏嘴,旋即便職業病發作,盤算起建城的費用來了。

這也是秦雷找二人地原因,樂布衣雖然牛逼,但這傢伙淨身入伙,渾身上下沒有五兩銀子,也不可能變出錢來,便把籌資這項艱巨而不討好的任務,不負責任的丟給了秦雷。秦雷又實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煩已經得了『隆郡王府地騾子』美名的館陶先生了,便來找這兩個摟錢高手合計。

算計半天,兩人小聲嘀咕一下,老三皺眉道:「雖然你說可以自己燒磚,但光靠磚頭壘不起雄城,巨額的營建費用還是省不了的。」

老四點頭道:「再加上清淤的費用,最低限度也得這個數!」說著一手伸出兩個指頭,另一手伸出一個巴掌。

「二百五十萬兩?」秦雷低呼道,「不如去搶國庫好了。」

「據我所知,國庫裡也沒有這麼多錢。」老三無奈道。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五章 商書遭災 尚書開溜

弟三人議了一陣,老三試探問道:「就不能讓南方獻

秦雷搖頭道:「我前些日子還在為南方爭取減負,哪能轉眼又開口要錢?難道我給的負擔不是負擔嗎?」

老三隻好做罷,老四突然道:「這些銀子也不必一次拿出來,把工期拉到兩年半,籌劃得當的話,只要備齊頭款一百萬兩,之後每半年備好五十萬兩也行。」

秦雷尋思道:「一百萬兩倒還可以挪借一下,但以後每半年的五十萬兩依舊沒有著落。」說著不好意思笑道:「這兩年來,兄弟我能借的都借遍了,怕是再借不到那麼多了。」

老四豪氣笑道:「五十萬兩雖然是巨款,卻也不是什麼難事,從內府中挪用便可。」大貪污犯本色顯露無餘。

秦雷見了暗自咂舌,心道,怕是掙得沒有他貪得多,老子敢把買賣交給他嗎?原來館陶那邊的商貿司一直缺個主事的,雖然館陶兼著,運轉不是問題,但那基本完善的商業網絡的能量卻遠遠沒有發揮出來。

這時老三突然歎口氣,輕聲道:「四弟,有件事情怕你生氣一直沒說,內府被父皇收回了。」

秦霽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低聲問道:「交給誰了?二哥?」

秦霖點點頭。皇家的買賣大多是專賣專營,日進萬金的營生,一向由皇家子弟管著,也一向最讓人眼紅,這次太子藉著老四倒台的機會要過去,他也無話可說。

老四咬牙切齒道:「剛把內府收拾出點成色來,就有人想揀落地桃子了。」

老三朝秦雷笑笑道:「上次朝堂上。二哥後來不是站出來給我們說過話嗎?父皇后來龍顏大悅,便把內府賞給了他。」說著小聲道:「據說鐵甲軍的統領也要換成太子的小舅子。」

秦雷驚奇道:「什麼時候地事,我怎麼一點不知道?」

老三輕笑道:「這事情僅是個意向,就當事的幾個人知道。若非內侍省的眼線,我也不會知道的。」論起探聽上層消息,老三怕是大秦最厲害的角色了——內侍省本來就有往王公府邸派送細作的職責。這些隱藏在太監宮女中地耳目,根本防不勝防。

聽到這個消息,秦雷突然失去而來談興,對老三老四道:「我匆匆回來。明日就得回去,今日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老三趕緊道:「兄弟直須去。」秦雷笑著攥攥他的手,溫聲道:「京裡還得哥哥照應著,等過年回來咱們喝酒。」秦霖點點頭,起身送秦雷出去。

老四也跟著起來,可憐巴巴的望著秦雷。秦雷只作沒看見的,老四隻好低垂著腦袋送他出去。到了門口。秦雷突然對在外面候著地宗正府官員道:「我四哥缺乏運動呀,年紀輕輕的就攢了一身肥膘,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宗正府官員趕緊陪笑道:「請大宗正明示。」

「我那邊正好需要些搬磚推土的,發落過去勞動改造吧。」秦雷淡淡道:「改幽禁為勞役,這點權利我還有吧?」

官員小雞啄米般點頭道:「有的有的。」老四聞言大喜。朝秦雷一個勁的拋媚眼,秦雷還給他個大白眼,沒好氣道:「明日就出發。」便甩手往外走去。老三也跟著出來。只留下老四一人站在門口摸著腦袋傻樂。

兩位郡王離開宗正府,登上哲郡王地馬車,往內宮駛去。

馬車裡,老三輕聲問道:「五弟,父皇接連把內府和鐵甲軍都交給二哥,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秦雷淡淡笑道:「還能意味著什麼?搞平衡唄。讓我去拓荒,又怕萬一尾大不掉,便給二哥一個勁的加碼,沒什麼稀奇地。」用你也要防你,哪怕是親生兒子,這就是帝王心。

秦霖輕聲道:「那父皇手中豈不沒有任何一支禁軍了?」

秦雷閉目尋思一會,小聲道:「父皇快要收回御林軍了。

」昭武帝將鐵桿御林軍送給沈家代管,換來人家的鐵甲軍,本來就沒存什麼好心。試問沈家怎麼敢整治皇帝親兵般的御林軍,只能名副其實的代管,而昭武帝卻可以肆無忌憚的收拾鐵甲軍,估計這幾年已經消化地差不多了,便乾脆把御林軍也收回來。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沈家本來就是運河世家,一直在軍界沒有多少勢力,前些年只不過是代替皇家掌軍罷了,在這件事情上也不會有多少反彈。至少昭武帝會這樣認為。

但秦雷更看重這背後昭武帝的操作方式,怕是等自己把子弟兵整治好了,這臭老頭子也會跟自己玩這麼一手。想到這,秦雷忍不住輕啐一聲道:「光想好事去了。」

秦霖裝糊塗似地問道:「什麼好事?」

知失言,打個哈哈笑道:「沒事,我說我自己呢。」一陣燥熱,秦雷這才發現老三的王車密封的嚴絲合縫,竟是一點也不透氣。

秦霖見了,趕緊把車窗打開一條縫,笑道:「吹吹風就不悶了。」沒一會,他卻已經開始打哆嗦了。秦雷笑道:「三哥也太怕冷了吧?」說著便要把窗戶關上。

就在關窗的功夫,眼睛無意識的往外一瞥,他的手卻停下了。只見外面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三四個青衣奴僕,抬著一副門板正從東面過來。

吸引秦雷注意力的,是那門板上趴著的那個傷痕纍纍之人,不由輕咦道:「這人似曾相識。」說著便讓車外的秦衛去詢問一二。

哪知那些僕役見了黑衣衛打扮的秦衛,竟像遇上救星一般,掉著淚便把門板上的人抬了過來。前面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朝秦衛施禮激動道:「這位官爺,咱們王爺可在附近?」

秦衛卻不認識這些人,聞言皺眉道:「你們是?」

「我們是襄陽公車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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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邊一間客棧地上房內,隨軍醫官正為趴在床上的男子細心處理著傷口。

望著那血肉模糊的後背。秦雷面色異常難看,便聽一邊公車管家哽咽著講述他家老爺的遭遇。

床上趴著的正是公車商書,他在襄陽做了一段權太守,把幾十萬災民安置的井井有條,士紳與百姓之間地關係也處理的十分得當,令江北巡撫卓文正大加讚賞。便催促他趕緊進京,到吏部掛個郎官的虛職,走完這個過場。

按照以往的經驗,地方舉薦地孝廉。一般在京裡要待半年左右,以熟悉朝廷事務。然後經選拔,根據品第結果被任命不同的職位。但地方長官若是急需此人,可以請求吏部提前放人,把這個考察期縮短為兩三個月。

因而卓文正趁著秋後不忙,讓公車商書進京掛職。滿打滿算,來年二月份以前也能回去。正好不耽誤春播,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

但這次他卻失算了,他忘了公車商書的長相有些奇特,而此時選拔官吏的第一項便是『目測』,凡是身有殘疾、長相奇特的。都會被直接刷下來,沒有機會授予官職。

在南方時,因為是王爺任命官員。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又加上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鄉紳,大家都見過他沒中風前地樣子,士紳百姓們雖然背後笑話他,但面上卻不敢不敬。待到後來見他確實有本事,大伙也就習慣了。

但吏部的官員就不一樣了,一見他相貌怪異,便心生厭惡,又聽他是南方舉薦地孝廉,不鹹不淡的應付幾句,便讓他回去候著。公車商書感激秦雷的知遇之恩,卻不想將光陰平白蹉跎了去,便每日都去吏部問詢,終於把吏部官員煩透了,圍繞著他的相貌,狠狠將其奚落一頓。

公車商書最聽不得別人拿自己的模樣說事,再加上連日碰壁地憋屈,便與吏部的幾個員外郎爭吵起來,卻驚動了正好經過的文尚書。

文彥韜叫住幾人,問了問情況,聽說是因為地方舉薦孝廉地相貌而爭吵,便讓公車商書抬起頭來一看,不由嗤笑道:「你給卓文正使了銀子吧?怕不下十萬兩吧。」

一句話說得公車商書面紅耳赤,嗆聲道:「下官是王爺任命的襄陽府權太守,因著頗有政績,再加上名聲尚可,才被卓撫台舉薦的,卻沒有使銀子!」

「哪個王爺?」文彥韜突然面色陰沉下去。

公車商書雖然看出這位大人有發飆的跡象,但話趕話之下,已經沒有退路了,唯有硬著頭皮道:「隆威郡王殿下。」

他若是早幾日進京,說不定就能聽到街頭巷尾議論『隆郡王朝堂戰三文』的軼事,想必就是再憋屈一些,也不會在這位文大人面前提及秦雷的名字了。

那日在金殿之上,秦雷對文家赤裸裸的羞辱與輕視,為文家和這位尚書帶來了太多的恥辱與不良後果。不止是被人從高高在上的雲端揪到爛泥裡狠狠蹂躪的羞恥,還有百官因此而產生的懷疑與動搖——他們開始懷疑文家是否真的具有三足鼎立的實力,還是被當作另外兩家的緩衝帶,而被捧起來的。當對這棵大樹庇蔭能力產生懷疑後,他們的立場自然開始動搖,開始考慮是否換一棵大樹乘涼。

一切雖然只是端倪,但百官魁首的文家不可能沒有察覺,文丞相這些日子便為如何消除官員的異心而傷透了神。

文彥韜也在絞盡腦汁幫乃兄想辦法,此時見這個相貌醜陋、脾氣火爆的孝廉竟是秦雷的門人,頓時感覺立威的機會來了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精,俗話說打狗欺主,趁著秦雷那小混蛋在京山寨被李渾纏得焦頭爛額,把他的醜鬼門人好生欺辱一番,也震懾一下那些牆頭草。即便那小混蛋收到信,也不大可能為這點小事專程跑回來找自己算賬。

心裡打定主意,文彥韜便換上一副輕蔑嘴臉,刻薄的諷刺起隆威郡王來,說秦雷如何如何貪贓枉法、昏聵無能。竟然把這種歪瓜裂棗舉薦到朝廷中來,簡直是可笑可恨至極。

公車商書視秦雷為恩公,怎能容忍文彥韜對王爺的不敬之詞,心一橫便恨聲數落起文彥韜在江北任巡撫時的劣跡來,其中就包括原襄陽府通判莊之毋之死。

南方誰不知道是他文彥韜將各府庫裡地糧銀悉數運到了北方,這才有了莊之毋狀告上官周秉春挪用庫銀一案。周秉春其實是代人受過。無奈上了巡撫的賊船,只好在文彥韜的授意下,反誣莊之毋貪贓枉法。

後來朝廷派了周維公和車璧兩個文黨去查,擺明了是要玩死莊之毋。後來的事情天下皆知。莊之毋不明不白死了,家裡不明不白多出那麼些贓物,最後又不明不白被定罪,落了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這一切的背後,都少不了他文彥韜的指使。只不過文家在官場一手遮天,無人敢問罷了。

此時公車商書公然戳破當日地內幕。文彥韜自然惱羞成怒,命人將公車商書叉起來摜倒在地,實實在在賞了他四十棍子,若不是見他暈死過去,怕是還要繼續打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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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公車管家的描述。秦雷看了看邊上聞訊趕來的沈冰,見他點頭,便知道俱是實情。

吐出一口濁氣。秦雷霍然起身,沉聲道:「去六部衙門!」黑衣衛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主,聞言便摩拳擦掌,搶出門準備去了。

一邊地秦霖跟著起身問道:「你要去作甚?」

「幹掉文老二!」秦雷沒好氣道。

秦霖一把拉住他,輕聲道:「他好歹也是六部堂官,國之重臣,你這樣去真把他打了,大秦的顏面何在?威信何在啊?」又小聲補充道:「那還在其次,關鍵是我們皇家的顏面……」

秦雷瞪眼道:「朝堂上都打了文銘禮了,還在乎這個?」

秦霖苦笑道:「那不一樣,宣政殿在禁宮裡,除了在場的官員們,誰也看不到。六部衙門卻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定然會被百姓士紳看笑話的!」

秦雷也知道他說地是實情,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嚥下這口氣,聞言恨聲道:「我知道了!」說著便甩脫秦霖的雙手往外走,秦霖惶急問道:「你還要去?」

秦雷點點頭,粗聲道:「我會注意皇家形象地。」說著便大步邁出客棧,上車往西城尋文彥韜晦氣去了。

望著秦雷離去的背影,秦霖苦笑一聲,搖搖頭上車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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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西城、尚書街、吏部衙門門口。

秦衛換上簇新的王府六品衛士服,雄赳赳的來到大門前。門子眼賊,見門口那輛繪著黑色王徽的馬車,心中咯登一聲,心道,這位王爺不會真是呂洞賓轉世吧,怎麼他地人剛被打,還不到一個時辰就從百里外的京山回來了?

一邊趕緊讓人進去通報尚書大人,一邊戰戰兢兢的迎上去,拱手顫聲道:「這位……大人,來……此…有何公幹?」秦雷地凶名太盛,無論大人們如何對立,這些小吏們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哪知這位六品侍衛出奇的客氣,微笑道:「這位兄弟請了,在下是隆威郡王府的侍衛,我家王爺要見你家尚書大人,請去通報一聲……吧。」聲音又軟又甜,讓那門子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忙不迭應下,請侍衛大人門房用茶,自己急沖沖跑進去通報。

其實他早已經派人通報過了,只是感覺門口太過凶險,這才跑進去避上一避,沒跑兩步,就見方才進去報信的手下轉了出來。

門子一把拉住他,小聲問道:「尚書大人怎麼說?」

誰知那手下一臉無奈道:「尚書大人找不見了!說是一刻鐘前從後門走了。」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六章 慈寧宮秦雷問道 戲孫孫太后參禪

彥韜,字衛閣,現年四十九歲,乃是文氏家族的二號正二品吏部尚書,娶妻黃氏,育有三子四女,另有七房小妾。可謂五子俱全,羨殺旁人。

但今年是他的『檻兒年』,又叫『本命年』,自從進了正月便事事不順,先是莊之毋的事情讓他在南方臭了名聲,好不容易被大兄調回來當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又碰上文家遭李家和皇家擠兌,日子過得步履維艱。好不容易在他和大兄的艱難維持下,算是過去那一關了,臨了卻又蹦出個隆郡王,在金殿之上硬生生折了他們文家十幾年來掙下的面子。

更邪門的是,自己不過打了他個醜鬼門人,這小太歲居然眨眼之間從百十里外竄回來了。

聽了這消息,堂堂尚書之首的文大人,居然真個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快、快快…備轎,本官要出去…走走……」扶了扶頭上歪掉的烏紗,文大人惶惶道。

他本以為那人遠在京山,並沒有感到如何恐懼,但一聽說那小太歲已經回京,那人戟射李清、掌摑文銘禮的凶狠模樣立刻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文大人頓時感到腦後一陣發涼,彷彿已經被那雙鷹一樣冰冷殘忍的眼睛盯上一般。

隨扈們趕緊出去備轎,卻又聽尚書大人道:「備馬吧,轎子目標太大…哦不,太張揚…」

見大人已經語無倫次了,隨扈們不敢多言,牽了一匹大青馬過來,扶著尚書大人上去。就要往前門走去。文大人又不幹了:「不走前門,萬一碰上怎麼辦,哦不……」一時卻想不出什麼新詞兒。

牽馬的伴當見王爺滿臉漲得通紅,趕緊接道:「大人要低調。」文彥韜點頭連連道:「對對對,低調低調,走後門低調……」十幾個隨扈看看手上的尚書儀仗。心道:『咱也別帶這個,不然要被說不低調了。』便扔下那黃黃綠綠的儀仗,空著手跟尚書大人往後面跑去。

到了後門口,幾個手下先躡手躡腳探頭出去一看。只見大街上熙熙攘攘,該賣糖葫蘆地賣糖葫蘆、該捏面人的捏面人,私下並無異常。這才回頭招呼尚書大人出發。

秉承著今日一貫的低調原則,文彥韜換下了紫色蟒袍,穿起了皂色長衫;摘掉了雙翅烏紗,戴上了玄色方巾。佝僂著腦袋,戰戰兢兢的離了吏部衙門。

「大……」伴當突然叫一聲。

把文尚書嚇出了一身冷汗,低頭小聲怒斥道:「大什麼大?」

「大人啊?」伴當一臉委屈道。

「叫先生!」文尚書低聲喝道:「低調,要低調!」

伴當心道:『叫大人都高調了?那還不如叫小人呢。』但面上還是一臉小意道:「先生,咱們往哪裡去?」

文先生捋著鬍子尋思起來,回府是不行了。會被人甕中捉鱉的;去別的衙門逛逛?被堵上就更難看了;去親戚朋友家轉轉?這大白天地當差時間,哪好意思串門啊。尋思半天,竟然不知該去哪裡躲過這一天。

大人躑躅難行。伴當自然要提供些參考,一個模樣機靈的嘿嘿笑道:「今兒秋高氣爽的,先生難得半日閒,不如去北城體察下民情,那裡的快意軒、小東瀛、太白居,雖然比不得萬里樓氣派,但也別具風格。」

見大人頗為意動,這伴當又加把火道:「等著夜色一降、華燈初上,那玉帶河上***輝煌、人來人往,文人墨客數不勝數,先生正好去以文會友,博個千古美名出來。」

文彥韜聞言大悅,心道:行呀,小子,嫖個妓都扯到千古美名上,是個材料。矜持笑道:「就聽小毛地了。先去體察民情,再去千古美名。」眾人見小毛博了頭彩,心中十分嫉妒,卻沒有那張巧嘴,只好一味說些先生英明之類的,簇擁著文尚書奔北城去了。

等他們一走遠,那賣糖葫蘆的和那捏面人的使個眼色,捏面人的便收起攤子,挑著擔子離去了。

等那捏面人的轉到尚書街,正看到王爺地王車停在吏部門口,趕緊找個胡同把擔子一扔,換上身粗布褂子,急急走到王車邊上。

黑衣衛見一人徑直過來,剛要示警,卻見那人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黑衣衛便停了動作,閃開一條去路,讓那人到了王車邊上。

秦雷聽了那人地報告,有些撓頭道:「視察民情?千古美名?這是要去幹什麼?」卻是文彥韜那伴當聲音太小,探子沒有聽到,只聽到了文彥韜聒噪。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反正這中都城裡佈滿了自己的耳目眼線:石勇的大家來已經在京裡開了十幾家分店;莊蝶兒暗中收購了京城八九家青樓茶館;更不用說王府的中都諜報局、秦奇的民情司。這幾方組成了一個嚴密地立體監視網,可以說中都城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秦雷的眼睛。

唯一地漏洞是對達官貴人府邸裡面的監視,並不是他那些力量能夠觸及的,若是能把老三的內侍省並進來,那才叫完美無缺。

老子還真

足啊,秦雷心中嘿嘿一笑道,能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做即使是隆威郡王殿下這般謙虛謹慎的本分人,也是要稍稍自傲一下的。

笑著吩咐秦衛道:「讓他們繼續監視,我們先去宮裡,等出來再收拾那老兔子。」秦衛見秦雷心情不錯,忙湊趣道:「王爺到底要怎麼整治他?屬下好奇的緊。」

秦雷笑著瞇眼道:「不治而治!」

秦衛驚奇道:「那是怎麼治?」

秦雷故作神秘笑道:「不可說。」秦衛便不再問,笑道:「那屬下就等著看好戲了。」說著出去把秦雷的任務交代下去,又讓車伕往皇宮趕去。

五院六部坐落的尚書街離宮城不是很遠,幾乎拐個彎就到了,憑著車上那黑色的盤龍王徽。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內宮。

秦雷這才下車,吩咐手下宮外等候,逕直進了宮門。幾個太監、侍衛見五爺來了,都笑靨如菊花般地上前問安,這位爺為人豪爽仗義,出手也闊綽。是以宮裡上下沒有不喜歡往他身邊湊活的。

秦雷笑瞇瞇的望著他們,剛想從中找出個在宣政殿伺候的,問問昭武帝的去向,卻看見前面福泰殿滴水簷前俏生生離著個身材高挑的宮女。正在朝自己望來。

秦雷心中一動,揮手灑出幾片金葉子,笑道:「一人一片,恕不奉陪。

兄弟們末怨本王不仗義,嬌滴滴地小娘子卻是比你們討人喜歡。」侍衛們知道五爺最討厭下人貪起來沒個樣子,也不爭搶。讓其中一個小太監全收起來,待會再分。他們則嘻嘻哈哈道:「王爺。小的們剛洗過澡,也不臭。」

秦雷摀住鼻子笑罵道:「去年三十也叫剛剛?滾蛋滾蛋。」說著拱拱手,分開眾人,在一片道謝恭送聲中,朝福泰殿前走去。

到了滴水簷下。那宮女卻已經躲進了長廊裡,秦雷無奈笑笑,只好又走過去。這次她沒有再躲。低著頭緊咬下唇,待秦雷湊近了,

才微微慌亂的一福,輕聲道:「奴婢拜見殿下。」

秦雷神色複雜的端詳著她,良久才輕聲道:「你……還好嗎?」這女子自然是念瑤,前一陣子被他狠心送到了慈寧宮,此時再見,氣色卻好了很多,消瘦地雙頰也微微豐腴起來,看上去沒有遭罪。

念瑤微微頷首,小聲道:「太后對奴婢很好。」

秦雷乾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面對這個女孩子,他總有一種轉身逃走的衝動。咳嗽一聲,掩飾一下尷尬,他溫聲道:「皇祖母讓你來找我的?」

念瑤輕聲道:「是的,太后有請王爺,說是您務必在面聖前去她那裡一趟。」

秦雷微笑道:「那咱們就走吧,麻煩姑娘頭前帶路。」語氣十分客氣、客氣到生分。

念瑤嘴角微微抽動,點點頭,小聲道:「王爺請……」便裊裊轉身,在前面帶路。

見她轉過身去,秦雷暗暗鬆口氣,心道:老子這是怎麼了?幹嘛這麼怕她?好想連我媽都沒這麼怕過吧?

帶著一腦門子官司,跟念瑤到了慈寧宮。念瑤把他引到那間禪室,在門口柔聲稟報道:「啟奏太后,隆威郡王殿下來了。」

裡面沉默一會,才傳出一個慈祥的聲音道:「你這孩子,不是跟你說過嗎?到了這就要五殿下,莫把那些勞什子封號帶進來。」

聽太后這樣對念瑤說話,秦雷終於放下心,等念瑤小聲應下後,他便叫起了撞天屈:「奶奶怎麼能這樣說呢?那封號也是孫兒一刀一槍、流血流汗掙回來的。」

老太后忍俊不禁,呵呵笑道:「你個小猢猻到了門口還不滾進來。」

秦雷趕緊蹦進去,嘿嘿笑道:「滾進來了。」老太太笑著對門口道:「念瑤把門關上,然後去看書吧。」念瑤柔聲應下,輕輕把門掩上,便悄然離去了。

等她走遠了,秦雷笑道:「奶奶怎麼讓她伺候,笨手笨腳地,誤了事怎麼辦?」

文莊太后沒好氣的望他一眼,嗆聲道:「你手不笨,過來伺候奶奶,奶奶就不用她了。」

秦雷慌忙擺手道:「那可不行,我還要給您生重孫子呢。」

文莊太后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笑罵道:「猴崽子沒規矩,那種話也是你這樣身份能說地嗎?」

秦雷訕訕撓頭道:「不說就是了。」也不用文莊太后招呼,他便再對面的黃色蒲團上盤腿坐下來.一雙眼睛不老實的到處尋摸,突然歎道:「孫兒最近讀書時看到一個詞,當時很不理解,現在到了奶奶這房間一下就明白了。」

文莊太后笑瞇瞇望著他,呵呵笑道:「可是『和藹可親』?」

秦雷一下被老太太嗆得咳嗽起來,舉手投降道:「人家問:秦雷啊,你到底像你父皇呢,還是像你母妃呢?我現在可以很肯定告訴人家。我像我奶奶啊。」

文莊聽了,笑得竟然咳嗽起來,秦雷趕緊跳起來,跑到老太太身後,給她輕輕捋背。好一會,文

才緩過來。揪著秦雷的耳朵笑罵道:「下次就成為老太婆了。」秦雷誇張道:「疼疼……」老太后才把他放回去,祖孫兩個做好說話。

穩定下禪心,文莊這才微笑問道:「老太婆這裡讓你想起了『家徒四壁』是不是?」

秦雷笑著點頭道:「上次來還有個檀香爐,這次居然也沒有了。」說著環視四壁。嘖嘖有聲道:「絕對地徒四壁,」又好奇問道:「其實上次就想問問奶奶,您理佛怎麼不掛佛像呢?」

文莊太后淡淡笑道:「老婆子在參禪、而不是禮佛。」

秦雷好奇道:「有什麼不同嗎?」

老太后微笑道:「禮佛是有求於佛,老婆子無求於佛。」

秦雷正襟危坐道:「那參禪又為了什麼?」

老太后閉上眼睛,緩緩道:「為求不因五色而目盲;不因五音而耳聾;不因五味而口爽;不因難得之貨而妨行;不因馳騁縱橫而心發狂。」

秦雷撓頭道:「孫兒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卻也感覺這好像是道家地東西。」

老太后攤開右手。一串檀木佛珠便顯現出來,便聽她悠然道:「奶奶不懼離去、不求來世。是以不拜佛祖、不信原始。」

秦雷肅然問道:「那您修的是?」

「今世安、唯求我大秦子民康樂、唯求這天下止戈。」

秦雷俯身道:「奶奶宏願!」

文莊太后微笑道:「人老了,易被心魔入體,自此昏聵不明,奶奶參禪便是為了溫養元神、保持心頭一點清明。」說著輕歎一聲道:「等你什麼時候真正挑起大梁來。奶奶便不用整日跌坐於此了。」

秦雷羞愧道:「居然要奶奶古稀之年,仍不得安然,孫兒不孝。秦氏不肖啊!」

文莊太后虛扶他一把,微笑道:「老婆子雖不求佛,這些日子卻常在感謝老天,在我垂垂老朽地時候,為我秦氏又送來一個擎天柱。看是天不滅我秦氏啊。」

秦雷不好意思道:「我也沒有那麼好。」

聽了這句話,文莊太后突然明白秦雷說『咱倆最像』是什麼意思了,應該是一般的厚顏吧,老太后默默道。

沒等老太后說話,秦雷又問道:「那個香爐為什麼也去了呢?」

文莊笑笑道:「坐禪要善於調養身心。若不善調,小則害病,大則著魔。禪堂的行香坐香。用意就在調身心。」說著瞇眼笑道:「奶奶發現自己又有進境,無需行香即可調養入定。」

「奶奶因何進境?」秦雷笑問道。

文莊太后捻動手中的念珠,笑道:「無它,唯心安爾。」

「因何心安?」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地精神。

「『雨田、念瑤、樂布衣』,足以讓老婆子渾圓如意,心魔無法入侵。」文莊太后微笑道。

秦雷意外道:「還有念瑤?」他一直在猜測念瑤的母親是誰,若不是老太后與她年紀差了半百,秦雷甚至要大不敬的猜測一番了。

文莊太后沒好氣道:「有那個好孩子伺候著,老婆子吃飯香、睡覺足,經常開心,自然心安很多了。」

見秦雷一臉不信,文莊這才輕歎口氣道:「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吧,再把那些陳年舊事說出來,只能令死者蒙羞、生者痛心。



秦雷趕緊點頭,岔開話題問道:「樂先生已經在孩兒哪了,孩兒也按照奶奶說地那樣禮遇了。」說著嘿嘿笑道:「您能不能說說他到底什麼來歷?孫兒好奇的緊。」

文莊笑道:「小猢猻,你對樂先生印象如何?」

「神道,十分的神道!」秦雷不假思索道。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七章 仇太監贈建城銀 昭武帝聽長生經

莊太后嗔怪道:「怎麼能這樣說樂先生呢?」

秦雷嘿嘿一笑,把樂布衣解籤、批命、算卦的事情一說,有些撓頭道:「樂先生確實是大才,但他總喜歡把很有道理的事情披上一層神道的外衣,」摸摸下巴,為樂布衣下個結論道:「怎麼說呢?此人有些懶散,孫兒老是怕他哪天突然撂挑子。」

文莊太后輕笑道:「不必擔心,樂先生雖然不羈,卻古道熱腸、有悲天憫人之心,他既然主動上門來,說要到你那去看看,就一定是想做些事情,若是哪天他真的撂挑子,也是你讓他失望了。」

秦雷撇嘴道:「怎麼聽著這樂布衣倒比孫兒還牛氣。」說著比劃道:「這好比開店,居然有不怕老闆解雇的活計,老闆還要倒過來哄著他,實在不是個好買賣。」

文莊面色漸漸凝重,沉聲道:「孩子,奶奶送你句話:『氣度決定格局。』做多大事情就要有多大胸襟,氣量狹小是做不成事的。」頓一頓,老太后繼續道:若想家和萬事興,便要有容納矛盾的氣量;若想吞食天地,便要有容納天地的氣量。」

秦雷躬身受教,聽文莊太后繼續道:「為上者,手下既要有聽話順從的忠犬、又要有精明變的狡狐;既要有凶殘嗜殺的惡狼、又要有橫掃千軍的猛虎。你不能因為喜歡狗的溫順,而厭棄狼的暴戾,也不能因為欣賞虎的威猛而厭棄狐的狡猾。」

秦雷皺眉頷首道:「用其長而恕其短,孩兒受教了。」

文莊太后呵呵笑道:「不錯,公子小白寬恕了刺殺自己的管仲,才有了後來地五霸之首齊桓公;唐太宗容忍了犯言直諫的魏征。才有了一代天可汗的威名。孫兒要想做一番事業,卻要像他們學習。」

秦雷聽老太后拿齊桓公與唐太宗做例子勉勵自己,心中微喜,面上越發恭謹道:「孩兒謹記祖母教誨,必將時刻提醒自己,勿以喜好用人、勿以親疏用人。唯才是舉、唯賢是舉。」

文莊頷首道:「善。」

心中一動。秦雷幽幽問道:「不知樂先生是虎狼狐狗中的哪一種?」

文莊太后神色不變,輕聲道:「鷹!」

「鷹?」秦雷輕聲重複道。

「不錯,是鷹。翱於九天之上,高瞻遠矚、經天緯地;其疾如閃電、其猛如奔雷。智計舉世無雙。韜略獨一無二。」

對於文莊太后的評價,秦雷毫不意外,從那封懿旨裡,他便能清晰感受到對樂向古的無比推崇。但他關心地是另一個問題:「應該如何用之?」

「為我所用則敬之,心生去意則留之,叛我而去則殺之。」老太后的笑容依舊慈祥和藹。只是擋不住話語間的冷冽之氣。

秦雷點點頭,接受了文莊太后的意見。在對待一些厲害人物地分寸拿捏上,他還是太嫩。

祖孫兩個一陣沉默,秦雷才想起來問道:「奶奶喚孫兒過來,可有什麼特別的事?」

文莊微笑道:「沒什麼大事,但你要先去見陛下的話。事情就大了。



秦雷品咂道:「您的意思是,先見您,後去見陛下便無事?」

文莊頷首道:「不錯。待會見你父皇時,把你要稟報的事情,安在老婆子頭上,也讓老婆子跟著風光風光。」

秦雷沉聲道:「您說京山築城的事?」

文莊點頭笑道:「樂先生跟我講過那城,你覺得一位陛下能容忍被別人扼住咽喉嗎?」

秦雷輕聲道:「這孩兒也想過,但當今乃是軍權與君權之爭,想來父皇也能容忍。」

文莊呵呵笑道:「你這孩子眼光毒辣得很,沒錯,你父皇會容忍地。」說著又淡淡道:「但難免心生芥蒂,從此把你打入另冊。」

秦雷頷首稱是道:「確實是個問題,但利大於弊,尤其對我皇室來說,更是一步勝負手,勢在必行。孩兒希望能說服父皇。」

文莊笑道:「去吧,記住了,說是老婆子讓你說的,這樣就可以兩全了。」

秦雷感激地點點頭,說幾句體己話,便退出了禪室。

再出來時,已經看不到念瑤的倩影,秦雷心中微微遺憾,剛要離開慈寧宮,卻見仇老太監在殿角朝自己笑靨如菊。

秦雷笑咪咪的走過去,溫聲道:「仇老近來可好?」

仇老太監面色一抽一抽,苦澀笑道:「很不好。」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盒子,雙手遞給秦雷道:「這是太后給您的,」又心疼笑道:「聽說您要做大事,老奴也盡了點心意在裡面。」

秦雷笑著接過,將那匣子封皮撕去,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是整整齊齊一摞內府寶鈔,足足有四指厚。最上面便是一張官銀一萬兩面額的大票。



摞寶鈔上一捻,秦雷沉聲道:「怕有二百萬兩之巨吧

仇老太監心疼道:「這其中一百四十萬兩是她老人家幾十年地積蓄。再加上老奴幫著攢的,足足兩百二十七萬兩之巨,應該夠王爺用上一陣子了。」

秦雷搖頭道:「***錢我拿走,仇老地那八十七萬兩還是留著養老吧。」

仇老太監推辭笑道:「老奴半截入土的人了,又無兒無女,要這些錢有什麼用?」說著從懷中又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煙熏火燎的黃色綢布,撫摸嬰兒小臉一般輕輕摩挲著,低聲問道:「王爺可知這是什麼?」

秦雷見那布頭上有一截描金的龍爪,輕聲問道:「王旗?」

仇太監搖頭道:「是軍旗。」說著緬懷道:「此乃秦氏子弟兵的軍旗。十七年前,老太后就是擎著這面軍旗,帶著咱們鎮守中都,把幾十萬齊楚聯軍拒之城下的。」

秦雷輕聲道:「想必當時仇老英雄了得?」

仇太監純白的眉毛一揚。聲音竟難得高昂道:「老奴雖然負責保護太后,卻也在危急時刻數度衝上城頭,手持七尺大刀,砍下了幾十個敵寇地首級!」頓一頓,又慨然道:「那真是老奴這輩子,最風光、最快活的日子。」也是最像男人的日子。仇太監心中默默道。

秦雷輕聲道:「仇老可有什麼囑托?」

仇太監笑笑道:「唯求王爺能把京山城建成堅城雄城,成為我們秦氏子弟兵的根基所在。」

看來建城這事乃是早有謀劃了,秦雷心道。點點頭,沉聲道:「定不負仇老所托。」又從匣子中點出五十萬兩。微笑道:「孤王送出去的錢,卻沒有再拿回的道理。」

仇老太監心道,這位爺是鐵了心地想收買我呀。推辭一陣子,實在拗不過,便收下二十萬兩,笑道:「這些已經是下輩子花不完的了。其餘的要著也是廢紙,王爺拿去做正事吧。」

秦雷這才收起來。拱手道:「謝仇老高義。」仇老太監呵呵笑著拱手道:「老奴謝王爺給這個圓夢的機會。」兩人又說幾句念瑤地事情,秦雷這才告辭離了慈寧宮。

出了慈寧宮,按照仇老太監的指示,秦雷去了西面的紫宸殿,說是昭武帝正在那裡聽道士講經。

走了大概一刻鐘。到得紫宸殿外,卓老太監趕緊迎上來,笑瞇瞇道:「什麼風把五爺吹來了?」

秦雷拍拍卓老太監的手。一張千兩的寶鈔便順著袖子隨手打賞過去,這才笑道:「來給父皇請安,到處沒找見,一路打聽到這來了。



卓老太監指了指裡面,小聲道:「陛下在店裡聽道士講經。」

秦雷笑道:「父皇日理萬機,放鬆下心神也好。那孤就在這候著吧。」卓太監笑著把秦雷迎到偏殿,又命人奉上茶,自個則陪著他說話。

兩人敘幾句閒話,秦雷這才好奇問道:「不知父皇聽得什麼經?」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卓老太監道:「南華山天師講的長生經,說地是如何長生不老,萬壽無疆的。前一陣子陛下還要內府採辦藥材,說仙師要開爐煉不死丹呢。」

秦雷聽了,『哦』一聲,沉聲問道:「這倒頭一次聽說。」

卓老太監回想一下道:「太子爺把南華天師介紹進宮裡有三個多月了,只是陛下上個月才見他,」說到這,又壓低聲音道:「這天師怕有幾分道行,雖然時間還短,但陛下最近身子骨好了很多,便越發對他言聽計從了,今日更是卯時便進去了。」卓老太監姓卓,對秦雷自然有些不同。

秦雷皺眉道:「若是學些養生健體地法子當然好,就怕父皇對丹道太過……喜愛了。」這裡是天子身邊,說話要小心些。

但足以讓老太監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搖頭道:「這事兒除了太后她老人家外,旁人都不好勸解,偏生太后不管不問,咱們做奴婢的只能乾著急。」

秦雷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勸阻就是不讓皇帝追求長生,不論結果如何,皇帝心裡定然會不快的,即使當時沒遭殃,日後也免不了穿小鞋,也只有文莊太后這位皇帝親娘說他才沒事。

聽說文莊不管,微一尋思,秦雷輕聲道:「孤先查查這位天師地底兒再說。」這時正殿內傳來悠揚的鐘聲,卻是皇帝聽完經了。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起身出去候著。

昭武帝出來,瞧見秦雷有些意外,奇怪道:「你不在京山待著,跑回來作甚?」秦雷腆著臉笑道:「想皇祖母和父皇了,因而回來看看。」

昭武帝知道他說笑,微笑道:「就你會說話。」說著一指邊上的紫袍道士,介紹道:「這是南華山地清虛子仙師,你執子侄禮吧。」

有了卓老

事先提醒,秦雷倒不意外,朝那鶴髮童顏、賣相甚佳手道:「小王有禮了。」

那道士微微一笑,朝秦雷還禮道:「王爺切莫折殺貧僧。」似乎並不願與秦雷多接觸,便告罪進殿去了。

見他離去,昭武帝這才指了指院中小徑,微笑道:「陪朕走走。」秦雷趕緊扶了昭武帝的臂膀。弓身把他引下台階,這才直起身子,跟在他的背後,沿著曲折的小路徜徉起來。

父子敘了幾句閒話,昭武帝又問起秦雷進京地目地,秦雷恭聲把宗親抗命的事情說了一遍。昭武帝聞言撚鬚道:「正好接著這個機會把那些蠹蟲清出子弟兵。」這件事情上,他於太后所持的態度截然相反。

秦雷陪笑道:「父皇說的是,不過這麼多親戚總不好一竿子打死,孩兒再努力一次。若還是不行,就讓他們統統滾蛋。」

昭武帝耷拉下眼皮,淡淡道:「你是大宗正兼宗族兵統領,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別給朕誤了大事就行。」他說的是來年秋裡、後年春裡的那兩場兵演。

秦雷趕緊連稱『不敢』,又輕聲道:「方纔來給父皇請安。先被皇祖母叫去訓話,她老人家對宗族兵很感興趣。又問了我京山大營地事。」

見他一副早請示晚匯報的乖寶寶模樣,昭武帝因為宗族兵問題而產生的一絲氣悶也消失了,微笑道:「太后當年守中都時,老一輩宗族兵是出過力的,老人家念舊是很正常地。」

秦雷笑著點點頭。又用一種猶豫的語氣道:「但太后對兒臣的京山大營重建提出了不同看法。」

昭武帝打量秦雷一眼,緩緩問道:「你是什麼看法?」

秦雷撓頭笑道:「孩兒就想把那大營重建起來,住人、練兵就行了唄。」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哦』一聲。又問道:「你皇祖母什麼看法?」

秦雷雙手比劃一下,愁眉苦臉道:「她老人家要讓孩兒在那建個城,還是很大很大那種,卻讓孩兒有些想不通。」熬死卡影帝的表演已經完全生活化,無法看出做作的端倪。

昭武帝沒有立即回答,走了一段距離,才輕歎道:「年輕人考慮問題總有些不周全,還得老人拾遺補缺啊。」

秦雷心中一喜,用更委屈地語氣道:「其實建個城也好,這樣住著也舒服些。但那太費工夫了,怕是後年的春演完了,也建不起來吧。」築城這事,秦雷只對老三老四說過,即使對那幾千子弟兵,也只是說進可攻退可守、可為萬世基業,並沒有提到京水河地事情。而老三老四兩個傢伙都是被昭武帝傷透心的,他自然不擔心那話傳到昭武帝耳朵裡。

昭武帝只道秦雷不知道京水河的奧秘,佯作嗔怪道:「小孩子短視,經營江山是千古的事業,一年兩年算什麼?」

秦雷撓頭道:「那父皇的意思是?」

「建!」昭武帝停下腳步,堅決道:「而且要好好地建!改日朕讓工部官員去好好測繪設計一番。」

秦雷心道,別價,讓那些二把刀過去不是淨添亂嗎?想到這嘿嘿笑道:「皇祖母給了圖紙了,說是十幾年前鬼谷子所制。」

昭武帝一聽,驚喜道:「鬼谷出品、必屬精品,正好省事了。」便讓秦雷把圖紙給工部參詳一番,只要真是鬼谷子所制,便省下一番勘探,可以直接開工了。

換句比較現代的話說,就是人家鬼谷子具有最高工程設計資質,無需論證審查,直接便可上馬。

昭武帝這就算是把工程攬過去了,雖然到時候拿不出錢還得秦雷想轍,但這種被動出資與主動出資的意義大不相同,前者意味著秦雷為君分憂解難,乃是忠君愛國之舉;後者卻是居心叵測、圖謀不軌,能一樣嗎?

這兩件大事算是請示完了,結果也基本滿意,秦雷才趁勢提出把老四接到京山去待著。對這種愛護兄弟之舉、尤其是曾經不睦地兄弟,昭武帝自然無不應允,還將秦雷大大讚賞一番。

昭武帝留秦雷用了膳,才打發他去看瑾妃娘娘。瑾妃娘娘也不在宮裡,倒是在如貴妃那裡尋到了她,陪著兩位娘娘說會話,天色也不早了,秦雷謝絕了留飯,辭別母親,離了內宮。

他還有正事要做呢。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八章 文尚書詩驚天人 沈都司口才泣鬼神

說那文尚書被秦雷驚出了吏部衙門,在伴當的簇擁下到了北城,只見滿眼鱗次櫛比的店舖林立,熙熙攘攘的人頭攢動,好一派意向融融的天京民生圖。卻是森嚴的西城、堂皇的東城都沒有的繁榮生機。

望著眼前的民生景象,文尚書一時竟有些恍若隔世,牽馬的那機靈伴當見大人滿眼緬懷之色,便湊趣問道:「先生可是想起了什麼?」

文彥韜微微頷首道:「上次來這裡還是十八年前,那時本官還是個小小郎官,時常去竹籠街的花鳥市去尋些稀罕玩意,」說著感歎道:「後來外放為官,竟再也沒有機會來這北城。想不到故地重遊竟要十八年啊!」

伴當們自然諛辭如潮,道『先生是鞠躬盡瘁的好官,為咱們大秦犧牲良多』,又有人道『先生專注於差事,竟然沒時間發展個人愛好,幾十年不來抓鳥,比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還要高風亮節。』

這話已經噁心到極點了,讓那機靈伴當心中大急,只好轉個角度拍馬屁,「先生文采蓋世,如今故地重遊,可否即興賦詩一首,讓小的們開開眼,也可以,」想說『千古留名』,但想到晚上去玉帶河就用的這個詞,不由絞盡腦汁道:「可以為此地留下一段佳話啊……」說完心中自我讚歎一聲道:『吔!小毛好樣的,我看好你哦!』

文彥韜聞言撚鬚矜持道:「本官久不作詩了。」

那小毛卻以為這是大人的欲迎還拒,一臉崇拜道:「先生憂國憂民,小的們佩服之極。

但誰不知道您是文壇領袖之弟、翰林榜眼出身,若總沒有新作問世。豈不是文壇一大損失?」周圍的伴當們聽得直欲嘔吐,卻還要做出一臉感歎狀,不禁對小毛哥地馬屁功夫佩服的五體投地。

文彥韜卻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大兄確有文采,但他當年卻是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實打實的繡花枕頭草包瓤。在國子監混了七八年才送禮畢了業,連參加會試的勇氣都沒有。而沒有進士出身,是無法邁入高層的,即使士族也是如此。因而三十了還掛著個郎官地虛職,眼看就要吊兒郎當混一輩子。

誰成想文家忽然時來運轉,大兄成了隻手遮天的一國首輔,他也順理成章的參加了當年的恩科,不出意外地高中三甲,若非當年對手太強。恐怕狀元郎也非他莫屬。

最終昭武元年的恩科,李一姜狀元、文彥韜榜眼、就連探花郎也是熟人——卓文正。民間贊曰:『傻眼李狀元。瞎眼文榜眼、花眼卓探花。』

可想而知文榜眼的文化層次,應該與隆威郡王殿下在同一水平線上,連平仄都搞不懂,又能做得哪門子詩。但那伴當小毛太過年輕,涉世未深。全憑著一股機靈勁說話,哪知道其中的道道。

有知道的伴當卻誠心想讓小毛好看,便忍著不說。跟著大部分不明就裡的一道起哄。文彥韜真心實意推脫幾次,卻被當成了謙虛,心道,老子最起碼喝過幾天國子監地墨水,糊弄這些老粗應該還不成問題吧?

便輕咳一聲,嘴角下彎道:「那就作上一首?」伴當們鴨子聒噪般的叫好聲響起,見尚書大人雙手下壓,知道大人要吟了,趕緊都安靜下來,等著榜眼老爺地佳句。

待到要吟了,尚書大人才感到便秘般的痛苦,絞盡腦汁、咬牙切齒、漲得臉紅脖子粗,只感覺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吟不出來。

在這一點上秦雷就比他強,最起碼秦雷會先「啊……」的一聲長音,再憋得臉紅脖子粗。

斜眼一看,伴當們還眼巴巴的等著呢,文尚書不由心急如焚,便放了一個極響亮且奇臭的屍比……

眾龍套等了半天,才聽到響亮而婉轉地「噗……」一聲,都張大嘴巴,剛要齊聲喝彩,一股惡臭便隨著秋風進了肚子,差點頂翻了眾人。

文彥韜滿面通紅,正覺得斯文掃地時,那金牌跟班小毛子頂著惡臭大喊道:「好!先生吟得好濕!好濕好濕!」旁人心道:「『放得好屁、好臭好臭』才對。」但仍要忍著嘔吐,跟著叫好。

文彥韜心中已經開始埋怨小毛多事,聽到小毛臨危救主,這才面色稍緩,故作鎮靜道:「你說好,能聽出好在哪裡嗎?」

小毛心道,出了好響好臭,能有什麼好的?卻也不得不把它圓下去,勉強道:「噗,不,對對對,先生用屁開頭,哦不不,用『不』開頭,實在是立意高絕,令人歎為觀止啊。」使勁撓撓頭,靈光一閃道:「響亮、大氣!」邊上人心道,確實響亮,便也跟著附和叫好。

文彥韜撚鬚道:「想不到你還有幾分見識,雖不中亦不遠矣。」這時見到一個宮裡出來采

監,終於靈光一閃,搖頭晃腦道:「不是男來不是女心道,不咋地呀,也許好戲在後頭,我們先忍忍,便默不作聲等大人繼續。

文彥韜已經沉浸在詩詞之美中,只感覺文思如泉湧,又見那太監騎著一頭小毛驢,便高聲吟道:「不騎馬來騎著驢……」眾人滿頭大汗,面色蒼白,直感覺比方才地『噗』一聲還要臭上三分。

又聽文榜眼搖頭晃腦繼續道:「問聲公公幹啥去?」眾人腹中開始上下翻騰。

正好那個太監從他們身邊經過,聽到了文彥韜所吟的詩句,以為是問他呢,朝文尚書拋個媚眼,尖聲道:「趕圩!」

眾人再也忍耐不住,正好藉著這太監的話,紛紛跑到路邊,伏在陰溝旁哇哇嘔吐起來。

那太監以為這些人在笑話自己,一跺腳一扭腰,細聲道:「討厭!」便顏面跑掉了。卻不知道自己是為當朝尚書背了個黑鍋。

文彥韜也沒意識到自己殺傷力如此之大,猶自淺吟低唱道:「不是男來不是女、不騎馬來騎著驢。問聲公公幹啥去?趕圩、趕圩!」直感覺此乃自己今生妙手偶得之佳作,不由詩興大發,想要乘勝追擊,多吟幾首留待日後回味。

伴當們哪敢再讓他吟詩,紛紛給機靈鬼小毛遞眼色,讓他想輒。小毛一拍腦門。

滿臉堆笑道:「先生,前面就到快意軒了,那裡的醬肘子、獅子頭、滾繡球,都是京城一絕。您作詩辛苦,卻也不能空著肚子。還是先去補充些食材,再繼續作詩吧。」

文尚書早飯吃得早,又被秦雷一嚇一折騰,聞言便感到腹中咕咕直叫,頷首道:「那就去吧。待吃飽喝足再繼續作詩!」伴當們心道:吃飽喝足拉詩還差不多,但他們剛剛吐淨早飯。急需進補,便簇擁著文大人往前面快意軒中走去。

後面七八個正在遊玩的長衫漢子交換下眼神,便三三兩兩的跟了上去。

更有隱在暗處地諜報局探子已經先一步進了快意軒,將所有的桌子都定下,僅留著靠窗一張。等待文彥韜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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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老遠,文彥韜還沉浸在詩情之中,直感覺雙腿輕飄飄軟綿綿的。聽小毛一說『到了』,他抬眼便看到道左一棟兩層的酒樓,上面掛著『快意軒』的楠木匾額。剛要點頭,卻又看見更遠些地地方,有家叫『大白居』的酒店,不由搖頭晃腦道:「大白居,今日作得好詩,當去浮一大白,就去大白居了。」說著便拾步越過快意軒的店門,往前面『大白居』走去。

伴當們面面相覷,心道獅子頭吃不著了,趕緊邁步跟上。

快意軒門口放哨的探子趕緊跑進去,對裡面坐等地首領道:「他們沒進來,去大白居了。」

首領『嗯』一聲,一把將假鬍子揪了下來,露出一張年青消瘦的臉,原來是沈冰。沈冰沉吟道:「大白居?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家?」

不管他聽沒聽過,人家文尚書卻已經到了那店門前,迎賓的知客一見這位前呼後擁,穿羅帶紗,知道來了貴人,趕緊抖擻起精神,堆起最膩人的笑臉,迎上前脆聲道:「這位大官人光臨,咱們太白居真是蓬蓽生輝呀!」

文彥韜不由呆住了,艱難問道:「這店叫什麼名字?」

知客指了指頭頂上的牌匾,就聽那高聲道:「太白居啊,這位大官人一看就是第一次來,請容小的多嘴,給您說說敝店名字地由來,話說當年詩仙李白……」

後面的絮叨文大人是一句也沒聽明白,他死死盯著那個七尺匾額,上面有三個斗大地綠字「太白居」,那太字下面的一點更是在他眼中肆意的跳動,彷彿在咧嘴嘲笑一般,讓他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是太呀?怎麼不是大呢?寫了些什麼破字啊,跟雞爪瘋似的!」文彥韜怨念深沉的腹誹道。『太白居』三字乃是行草,那太字地一點與一撇有些黏連,但只要練過兩天書法的便不會認錯。

心中憋出一肚子氣,這太白居自然是待不成了,文大人冷哼一聲,一甩下襟,便瀟灑的轉身離去。伴當們心道,老人說:『不怕醜、只怕露』誠不欺我,趕緊跟著出去。

「後來便欣然題下了這匾額……哎,大官人怎麼走了?」那知客正講到高潮,卻見貴客走了,想去拉住一個伴當問問卻被人窩心一腳,踹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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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幾個用常人難以想像地速度,比文彥韜先一步到了那掛著『什麼白居』匾額的酒店,來不及分辨到底是『太

『大』,文彥韜就進來了,幾人連忙找張桌子坐下,著菜譜的木板。還沒喘口氣,卻見那文榜眼氣呼呼的轉身走了。

沈冰幾欲抓狂,只感覺此乃歷次任務中最背的一次,呼哧呼哧喘幾口粗氣,咬牙切齒道:「走!」領著悲憤欲絕的手下,又起身往外走。

正好碰上那知客被踹倒在面前,沈冰伸手將其扶起。就聽那知客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別人說了有打賞,我卻只有挨打的份兒呢?」沈冰也感到奇怪,抬頭一看那『太白居』的牌匾,這才恍然道:「不是你地錯,招牌惹的禍。」說著便放開那已經站住的知客,帶著手下大步往外走。

那知客正要回味這位好心人的十字偈語。卻見他們也沒吃飯就離開了,不由如喪考妣的喊道:「你們怎麼也走了?」

只聽那好心客人頭也不回道:「不用謝,就叫我雷鋒吧。」這是他們王爺在別人道謝時,最喜歡說得一句話。

離了那太白居。沈冰實在沒有心情打提前量了,老老實實帶人墜在文彥韜的後面。好在事不過三,這次卻沒出什麼波折,文彥韜一行人進了第三家『小東瀛』,沈冰在外面等了一會,見他們仍沒出來。這才也進了店。

狀作不經意地四下一看,便見他們已經進了靠窗地雅間。再看邊上那間,正好空著,沈冰趕緊帶人進去,隨便點幾個菜,狼吞虎嚥的了起來。

等隔壁上菜了。沈冰幾個便扯開嗓子高聲交談起來。「柴兄自南方回來,可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不妨說些下酒」一個手下粗聲道。

「好玩的事兒多了。我想想……」沈冰扯著嗓子叫道:「想起來了,就說一個隆郡王整治文侍郎地故事吧。」

邊上漢子笑道:「現在五殿下已經是隆威郡王了。」

「反正都是他老人家的軼事,不礙事的……」沈冰粗聲道,便把文銘義遭受的那次改變人生的洗禮添油加醋、繪聲繪色講了出來。

他本是親見,又加上早就構思好了,竟然讓人身臨其境,聽得捧腹大笑起來。

這廂間笑成一團,那廂間卻愁雲慘淡。

此時即使有隔音材料,這種北城老店也攤不上,是以沈冰他們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到隔壁正要用餐的文尚書耳中……

文彥韜端著湯碗剛要喝,就聽到隔壁說什麼『隆郡王整治文侍郎』,立刻想起自己大侄子地淒慘模樣,心中不由有些幸災樂禍。文銘禮熟讀詩書,文采斐然,自幼便被文彥博視為接班人,是以對他這個紈褲二叔向來只是面上尊敬,久而久之,自然會露出些端倪,連帶著文家上下對他這位二爺的態度也發生了改變,文彥韜自然一直懷恨在心。

現在眼見這小子神經了,大兄的老二老三又不成器,說不得下任家主就是自己這一房的,是以文彥韜就更不願聽到文銘義的好了。

因此文彥韜聽著自個寶貝大侄子地遭遇格外下飯。當日的事情因為大兄封鎖消息,他也知之不詳,現在聽人說起,感覺比聽說書還過癮,

當聽到文侍郎力壓全場,險些就要得手時,文彥韜不由暗暗著急,手中的湯匙也忘了往嘴中送。

待聽到秦雷出場,形勢頓時逆轉,文侍郎被嚇得跌坐在椅子上,文彥韜不由暗暗叫聲好,舉起手中湯匙,遙祝一下,這才刺溜一聲喝下去,美美地『嗯』一聲。

這也是他喝的最後一口湯,待聽到秦雷完全無視文侍郎的欽差身份,將他抽了幾百耳光,直直把張賣相頗佳的俊臉拍成個爛茄子。文彥韜再也笑不起來了。雖然見過秦雷在金殿上掌摑文銘禮,但他心中總存著一絲僥倖——本官好歹乃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相當於副丞相級別,那小太歲應該不至於動手,頂多也就羞辱一番吧。

但聽到文銘義欽差的身份都被摑成破茄子,他這尚書還不被打成爛黃瓜呀,想到這不由打個寒噤,再也沒了食慾。

待聽到文銘義被叉到大街上,先是實實在在的被人唾棄了上千下,又被一車米田共澆了個通透……文尚書終於忍不住扶著桌子大吐特吐起來……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九章 叔侄一樣遭殃 尚書莫笑侍郎

吐啊吐啊,文彥韜終於習慣了,面色慘白的揮揮手,嘶聲道:「把隔壁那些妖言惑眾的歹人,抓去京都府發落!」眾伴當隨扈心道:立功的機會終於來了。卻見那機靈的小毛已經箭一般衝了出去,只留給眾人一個風騷的背影。

眾人大急,跟著唏哩轟隆的衝了出去,只有兩個年紀大些的,一個在給老爺捶背、另一個站的太靠裡,被他倆擋住了,只能在那跳著腳乾著急。

待機靈小毛領著眾伴衝到隔壁,卻見杯盤狼藉,早已人去屋空。小毛大步走到桌邊,眉頭擰成一個『凹』字型,邊上的伴當們見小毛哥在思考,都不敢出聲。

終於,小毛動了,他伸手拎起桌上的酒壺,往嘴裡咕嘟咕嘟倒一通,舒服的打個顫,這才閉目道:「是花彫,正宗的紹興善釀花彫酒!溫溫熱熱,甘香醇厚,好酒啊……」

邊上人面面相覷,好奇問道:「小毛哥,你為什麼要喝人家剩下的酒?」

小毛面現酡紅,不知是被酒熏的還是被話羞的,瞪眼道:「懂什麼?酒是溫熱的,所以他們還沒走遠,我們追!」說著便搖搖晃晃的搶先走了出去。

邊上人心道,小毛哥雖然比我們聰明一點點,但酒量卻要差上一大截啊,趕緊跟了上去。

小毛哥從店家那問明了隔壁客人的裝束、人數和去向,便帶著眾人衝到了大街上,一眼就在街南頭看到了店家描述的那四五個客人,正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走著,看來是喝高了。

倒不是小毛他們眼力勁有多好,而是那些人都戴著頂小紅帽,既容易被認出來、又不容易被馬車撞到。

小毛哥頗有大將氣概的一揮手,伴當們便衝進人群,奮力向那幾頂小紅帽跑去。

幾個小紅帽彷彿毫無所覺。依舊不緊不慢的走著。直到文府伴當們衝到近前,這才發現不妙,忙撒丫子向前跑去。

兩幫人一追一逃,文府伴當們追得氣勢洶洶,小紅帽們逃得慌不擇路。竟然跑著跑著,進了條僻靜的死胡同。

望著退無可退的小紅帽,小毛哥剛要擠出一絲淫蕩的笑容,說幾句『跑啊,你倒是跑啊……』之類地混賬話。卻被四下大作的腳步聲打斷。幾乎同時,胡同裡幾個院門大開。衝出上百個手持鐵棍砍刀的……小混混。將十幾個伴當團團圍住。

一個左青龍右白虎、面相兇惡的黑皮漢子排眾而入,伸出蘿蔔粗細的手指,一下下戳著鵪鶉一般哆嗦地小毛哥,粗聲道:「跑啊,你倒是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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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文尚書才緩過勁來,靠在椅背上無力道:「去看看怎麼還不回來?這個小毛,辦事不牢。」兩個家人對視一眼。心道機會來了,齊聲道:「先生英明,小毛確實毛躁!」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將他『八歲斷奶至今尿炕』的光榮事跡趁機抖露出來,聽得文尚書直以為自己的牽馬伴當是個二傻子。

兩個家人絮絮叨叨半天,無奈口才太遜,只能翻來覆去講斷奶和尿炕的故事,文尚書終於不勝其煩地揮揮手,嘶聲道:「出去看看怎麼還不回來?」靠門近的那個家人只好不情不願地出去,把獨自獻媚挑撥地機會留給了同伴。

那家人一挑門簾出去,就覺得店裡活計看自己眼神不對勁,但心裡掛著老爺交代的差事,無暇理會那些涼颼颼的目光,縮縮脖子,小跑出了酒店。

見他癟癟索索的樣子,本來就心中惴惴的掌櫃終於坐不住了。那甲號房裡擺了三桌酒席,不算酒水就足足有二兩銀子之多,掌櫃地本來為這大買賣喜不自勝,卻不想裡面的客人一個接一個的溜出去,竟是要吃白食地架勢。他趕緊讓活計在房間門口守著,說什麼也不能讓裡面的一老一少再溜走了。

又過了好半天,都日影西斜了,還是沒有人回來,就是隻豬也該明白出事了。何況文榜眼總比豬強些,心道,我被人盯上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艱難的咽口吐沫,文尚書顫聲道:「趕緊會賬回家,天黑了還指不定出什麼事呢。



門外等候多時的夥計一聽到『會賬』倆字,便高喊一聲「甲號房客人會賬!」

邊上伺候的家人一聽外面的吆喝,頓時麻了爪,小聲道:「可是沒有錢啊。」

文彥韜狠狠瞪他一眼,低聲喝罵道:「混賬東西,出門怎麼不知道帶錢?」

那家人委屈道:「款子都在錢三叔和小毛哥身上,俺們想帶也沒有啊。」跟班幫主子開道殿後、端茶送水兼調戲小

出力之餘,自然要白吃白喝白玩,哪有身上帶錢的道

士族老爺們認為銀錢是世上最髒的幾樣東西之一,文彥韜這輩子就沒摸過那阿堵物,身上更不會有一個子兒。

文彥韜伸手在自個身上掏摸著,想找出點值錢的東西抵債,但除了在兩腿之間摸到個軟軟的事物外,渾身上下竟然清潔溜溜,一無所有。這才想到臨出來前匆匆換上身便服,慌慌張張間,卻把玉珮印信等隨身飾物都落在了衙門裡。

在那軟軟的物件上一捏,文尚書心道:「總不能拿這東西抵債吧?」那家人見老爺一臉窘迫的樣子,撓撓頭,小聲道:「要不小的回去取錢吧?」

文彥韜想都沒想就否決了,眼看著出去一個少一個,難道要自己做光桿不成?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之際,店裡掌櫃帶著倆膀大腰圓的活計掀簾進來了。身材細長的店掌櫃一進來並不說話,只是拿那雙賊溜溜的老鼠眼盯著文彥韜,待那兩個袒胸露黑毛的活計在門口站定,這才皮笑肉不笑道:「一共是二兩一錢三,承蒙惠顧,給您把零頭去了,您給二兩一得了。」

文彥韜直感覺今生從未如此丟臉,恨不得再找條更深些的地縫鑽進去。那掌櫃的見他面紅耳赤。更確定了自個的猜測:這老傢伙是吃白食的。便不再掩飾,鄙夷道:「拿不出錢來就說聲,別在那裝得跟個大蛤蟆似地。」

文彥韜貴為吏部尚書,哪裡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田地,頓覺口乾舌燥。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邊上伴當心道,單騎救主的機會來了,往前一步,盯著那掌櫃的大聲道:「你***瞎眼了,看不出我家老爺穿的乃是。少府寶衣局定做地長衫,」說著指指點點道:「懂什麼是寶衣局嗎?那是只給王公貴族作衣裳的。能穿寶衣局的衣裳。豈是吃飯不給錢的主?」

文彥韜聞言點頭連連。若是當時就有商標這一說的話,他定然要翻出來給對方看看地。

無奈當時沒有商標,雖然寶衣局的大名如雷貫耳,但店家卻不認為兩者有什麼聯繫,哂笑道:「你說寶衣局就寶衣局?我還說我們這是御膳房呢。」引來兩個壯漢一陣怪笑。胸前地肌肉一顫一顫,又把文彥韜唬得夠嗆。

笑一陣,那掌櫃地面色突然一沉。厲聲罵道:「癩蛤蟆穿上綢子褂,你也變不成小青蛙!哪個吃白食的不是長襟短祅、人模狗樣的,要不那樣老子也不能被你們騙嘍!」說著一揮手,尖叫道:「活計們!」「有!」兩個壯漢高聲應道。「扭了送官去!」「好!」說著便要上前捉人!

文彥韜一下子慌了神,大叫道:「把我的馬拿去抵債。」伴當擋在文老爺的身前,色厲內荏道:「就是!我們那是良種大宛馬,一百多兩銀子才能買得到地!」

回答他的是店掌櫃的一口濃痰,「呸!那馬早叫你們同夥牽走了,別在這耍花腔,夥計們拿人了!」

一陣雞飛狗跳,杯歪盤倒,文彥韜和那伴當被兩個壯漢壓成一摞,死死按在地上。

老文卻是被壓在最下面,只感覺肋骨吱吱咯咯,怕是要斷了。虛弱道:「不來這樣地……我是尚書……」

「呸」的一聲,又是一口濃痰,正中文彥韜的面門,行兇的仍是那許是今日吃的有些油膩的店掌櫃,只聽他罵罵咧咧道:「還上樹呢?你怎麼不跳河啊!敲死你這吃白食的敗興玩意!」尤不解恨的朝著文尚書面門猛踹幾腳,把個堂堂二品大員揍得鼻青臉腫,再不敢吱聲。

也不知這掌櫃的祖墳上冒了幾縷青煙,才能成為毆打在職尚書的華夏第一人。雖然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卻也死而無憾了。

甲字房裡傳出來的陣陣噗噗與哀號聲,持續了足足有一刻鐘才漸漸停歇。活動完筋骨的掌櫃的,把小的扣下為質,讓老的回去取錢贖人。

兩個壯漢把文彥韜駕起來叉出去,嗖的一聲扔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無巧不成書的是,一輛運水的手推車剛從店後轉過來……

文彥韜的身子正好砸在了那六尺多高,四尺口徑的碩大泔水桶上。推車的漢子受了一驚,再也握不住車把,那桶一下子傾倒下來,正好把文尚書扣了進去。

幾百斤散發著濃重餿味的餵豬泔水兜頭澆下,把剛剛落地的文尚書澆成了落湯雞。隨著『哦』的一聲變了調的尖叫,文彥韜的鼻子、嘴巴、眼睛、耳朵、甚至是肚臍眼裡都灌滿了味道濃重的泔水,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

緊接著眼前一黑,那大木桶又扣了上來……

推車的漢子吐了吐舌頭,扔掉小車轉身跑掉了,似乎是專門為文大人送

樣。

路人們便圍著這個大木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就聽那擲人出來的兩個壯漢叫道:「這就是吃白食的下場!」

等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忍著惡臭將木桶移開,裡面的文尚書早已經把肚子撐得圓鼓鼓的,打著飽嗝在地上躊躇,不時還有湯水溢出。

一個骯髒齷齪的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圍觀的看了一會便失去了興致,散去了。

夕陽下,老樹昏鴉,餘暉灑在文尚書的身上,一片亮晶晶。

過了好一會兒,文尚書才搖搖晃晃爬起來,嘩啦一聲。又倒下一身水。打個嗝,緩緩的抬頭、懵懂的四望,他終於辨明了方向,捋著牆根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家走去。

每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一個帶著水漬地清晰鞋印。以及一個同樣帶著水漬的腳掌印,他的鞋子不知何時丟了一隻,只好這樣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回挪去。

一路上路人的鄙夷目光,還有那一下下地指指點點,都彷彿剜在文尚書的心上一般。雖然疼痛萬分,卻還要裝作毫無所覺。此時此刻。他竟然理解起自己的大侄子來了。一邊一崴一崴地走著,一邊輕歎道:「想必當日銘義這孩子,也是這般淒涼惶惶吧,」過了一會又喃喃道:「應該是更淒慘,畢竟他是頂著一身糞水往家走的。」

大街上。文尚書的影子被落日拖得老長,與整整兩個月前文侍郎在荊州府留下地影子重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十分登對。

走著走著。文尚書突然想到,若是讓人看到我這副德行,那可就徹底玩完了。正好見地上有攤黃泥一樣的東西,便彎腰揀起來,一把將那熱乎乎地東西糊到臉上,瞬間完成了易容。

就聽邊上一個牽牛地老頭子奇怪的對邊上大媽道:「這年頭怪事就是多,這人怎麼拿俺家老牛的牛糞洗臉呢?」

邊上大媽卻是個有學問的:「不懂了吧?熱乎乎的牛糞可以去皺紋……」

文尚書把心一橫,暗道:反正我已經易容了,於是挺直了腰板,冷哼一聲,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大步往回走去……至於心中是否一路滴血,就不得而知了。

走了很久很久,也許是一個千年。在夜深人靜更鼓起的時候,趁著黑燈瞎火、躲過巡城士兵,被冷風吹得哆哆嗦嗦的文尚書終於溜進了三公街,街中央氣派地丞相府已經遙遙在望了。

文尚書貓著身子,溜牆根走到離大門十丈的地方,正要鬆口氣,卻見大門前停著十幾輛馬車,通明的***下,車廂壁上那些世家徽章散發著幽幽的光,彷彿在無聲嘲笑陰溝老鼠一般的文尚書。

文彥韜心道,怎麼京裡的大族都到齊了?這是要做什麼啊?卻不敢湊上前去,剛想躡手躡腳溜去後門,卻聽到邊上突兀一聲大喊:「壽星公回來了!」

文彥韜也被這一聲給喊愣了,不由直起身子,與門口循著聲音望過來的眾王公照了面。

文彥韜身邊突然火光大亮,把他照得纖毫畢現,眾人也看清了他的身形,失聲叫道:「文大人?」望著牆根下那個髒兮兮、臭烘烘的小老頭,難以置信的問道。實在無法將這個隔著十丈仍能聞著臭味的傢伙,與當朝禮部尚書、昭武元年榜眼聯繫起來。

「不是我!」文彥韜一下子崩潰了,摀住臉轉身就跑。

那些王公們一聽『不是我』,哪還不知那就是他,或是關切、或是好奇、或是幸災樂禍的跟了上去,大叫道:「文大人,你別跑啊!」

哪知那人一邊拚命嘶號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邊加快步子,更迅速的往前跑去。

眾人心道,這位被魘著了還是怎麼著?一邊大叫道:「別跑了,前面是金水河了!」一邊也加快步伐,緊緊跟上。

文彥韜心中大罵道:「日你們個先人板板,你們不追老子自然就不跑了!」

雖然天黑看不清前方,但水亮泥黑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眼見到了河邊,便要拐彎換個方向跑。

水中兀得伸出一支長鉤,正好勾在他的腳踝上。猝不及防間,便摔倒在地上。

又被那矛鉤一拽,只聽『撲通』一聲,文侍郎還是落水了。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七零章 隆郡王妙計安麾下 張諫之巧設連環扣

文彥韜落進水裡,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便從街角街。

依依不捨的將視線收回,秦雷伸個懶腰道:「時間還是太倉促,只讓尚書大人視察了民情,沒來得及讓他千古留名。」

對面坐著的沈冰難得露出一絲笑意道:「等咱們抓到他的伴當,才知道什麼是千古留名,但想必那個時候,文大人的心已經很淡了。」

秦雷吃吃笑道:「沒事,下次再說。」笑幾聲,臉色稍稍正經些,他便朝沈冰道:「今天你們的動作很快,孤基本滿意,可以嘉獎一次。」

沈冰笑著拱手道:「屬下代小的們謝過王爺了。

」秦雷的獎賞向來是精神物質並舉,今日所說的乃是集體嘉獎,屬於集體獎勵體系的最低一層,但除去系統內通報表揚一次,授予集體錦旗一面這些惠而不費的精神獎勵之外,還有每人當月薪水翻倍,並在光榮退役金上加半個積分。

光榮退役金屬於秦雷系統內的每一個人,秦雷將全年財政收入的半成、以及系統內每個人餉銀薪金的一成,拿出來作為光榮退役基金,暫時交由商貿司打理。

若是在秦雷系統內服役未滿十年便去職,且未曾得到任何光榮積分的,將會一次性、連本帶利的拿到歷年從自己薪金裡計提的那一成養老基金,至於從財政收入中計提的那部分,就享受不到了。但是每加一個光榮積分,就會得到總額百分之一的額外嘉獎。

而那些服役超過十年的,在退役時,是可以領取一份按月發放的終身長俸的。這份養老俸祿的數額,將會隨著在職人員的薪金變動而變動。若正好十年退役、且沒有任何光榮積分,便會終生領取同等職位在職人員俸祿的三成,多服役一年,所領取的比例便會向上浮動一些:二十年可以領到六成,三十年可以領到九成。若是能幹到四十年、甚至可以比在職時多拿兩成地俸祿。

且對於領取長俸的人員,每增加一個光榮積分,便會在領取基本份額時,多得百分之一的光榮退役金。當然,這個光榮積分不是那麼好得的。必須要秦雷親自授予,任何人不得代替。

這法子兼顧了兢兢業業的老黃牛和敢沖敢打地下山虎,雖然還是在試行階段,卻得到了所有人的交口稱讚。大伙都知道,現在是王府的創業階段。隨著王爺一步步登頂,乃至征戰天下。立功的機會多著呢。是以無需鼓動、三軍用命,無需拉攏、忠心耿耿。

這也是秦雷的高明之處,你們地前程、養老,甚至是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老子身上了。若是老子興旺發達,自然大家發達,若是老子倒台、隊伍散伙。你們去哪找這麼好地飯碗去損俱損,再搭配上『忠誠、勇敢、犧牲、奉獻』的魔音灌腦,足以保證獲得超越時代的忠誠度。

因而聽到秦雷的嘉獎,即使是沈冰也忍不住微微興奮,說句最俗的,他地薪俸在系統內可是排前五的,漲半個光榮積分,可比別人得到的多多了。

但沈冰畢竟是沈冰,旋即冷靜下來,沉聲道:「有件事情要稟報王爺,宮裡來了個南華山道士,據諜報司調查舉薦人是……」

「老二,」秦雷微笑道:「我今日入宮已經見過那牛鼻子了。」沈冰連忙告罪,秦雷搖頭道:「這事情太子爺刻意封鎖消息,你不必太過內疚。」且秦雷當日離開京山營,去解救子弟兵時,就鷂鷹傳書,停了中都往京山營地情報傳遞,是以沒從自己的系統內得到消息,他也不算太過失望。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剛剛嘉獎了情報系統,卻不好馬上就扇耳光,這會給人以朝令夕改的不良印象不說,對情報系統的那點激勵也就成了白費。單單為了自己花出去的銀子計,他也不能給沈冰臉色看,雖然在紫宸殿時他很生氣。

沈冰感激的起身,輕聲道:「此人來路不正,屬下發函河東諜報局,將南華山上在冊的道士排查一遍,發現……」頓一頓,沉聲道:「那真正的南華道人已經於去年羽化了。」

秦雷聞言皺眉罵道:「這個老二,不會又被人當成棒槌耍了吧?」自從公良羽事件後,他十分看低太子爺的眼光。「還有沒有別的消息?」

沈冰搖頭輕聲道:「時間太短,還沒有別的消息。」

秦雷微微頷首,沉聲吩咐道:「把這牛鼻子列為重點照顧對象,著重調查他與太子的關係,以及刺殺他的可行性。」說著喃喃道:「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若是能殺了他就殺了吧。」

沈冰點頭應下,秦雷又道:「今天的事情很蹊蹺,文彥韜這個孫子居然敢對我的人下手,不得不讓人多想想啊。」

沈冰尋思片

聲道:「會不會是丞相府準備進行什麼動作了?」

秦雷摩挲著下巴笑道:「文老二都要為自己家裡出氣了,文老大又怎能閒著呢?」說著嘿嘿笑道:「我還沒有蹂躪過一國宰相呢,實在是有些期待。」

沈冰自動過濾掉他這句話,輕聲道:「屬下會嚴加監視的,但諜報司對高門大戶的滲透向來困難,是以屬下並不抱太大希望。」

秦雷笑道:「你總是醜話說在前頭,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沈冰嘴角抽動一下,小聲道:「有石猛陪王爺開心就行了。」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那傻大個子與弄臣的形象相去甚遠吧,笑道:「說到這傢伙,他的傷養好了嗎?」石猛在滿園春大火自個把自個絆倒,傷到了腿骨,本來拄著拐還能走動,卻因為陪秦雷喝了烈酒,壞了傷處,連地都下不來。秦雷心中有愧,便讓他一直在家中修養。

沈冰微笑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哪能那麼快,還下不來地呢。」說著似乎怕秦雷說石猛怠工,又解釋道:「不過他聯絡司的差事並沒有丟下。都拿回家去做了。」

秦雷哂笑道:「拿回家給莊蝶兒作還差不多。」

見秦雷一針見血的指出,沈冰難得的老臉一紅,訕訕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秦雷輕笑道:「聯絡司只是個通訊機構,並沒有什麼大事,但日常事務極其繁複瑣碎。就石猛那飛揚浮躁的性子,怕是一天也堅持不下來的。」

沈冰驚訝道:「那館陶先生還要提名他當這個都司?」說完,不用秦雷解釋,他便恍然道:「原來館陶先生本來就想讓李家弟妹操持這一攤子?」

秦雷頷首笑道:「莊蝶兒滿腹經綸、心有溝壑、精於算計,實在是不可多的一員良將。館陶先生早惦記著了。」這不是謬讚,莊蝶兒從石猛手裡接過滿園春之後。僅僅半年多的時間。

便巧取豪奪,收購了五家茶樓、四家青樓,把滿園春一系發展壯大起來。

而且她沒有再向秦雷要過一兩銀子,僅靠著滿園春啟動資金中剩下的六千兩,就完成了對總值十幾萬兩地產業的併購。這早已在王府傳為奇談。大伙都知道,年終的表彰大會上,她定然是前幾名的功臣。

但所有人在稱讚她的時候。都要在最後歎一句:「無奈是個女兒身。」在這個世代,哪有女子出人頭地地份?能做個幕後大老闆已經王爺破格了。人們也就能接受到此,她再想進一步就要引起反彈了,而那是秦雷不願意看到的。

但世俗的成見對真正的智者來說,都是個笑話,所以館陶在考慮聯絡司長官人選時,覺得莊蝶兒最合適,便想起用她。又怕旁人說閒話,便把石猛這個最不合適的人選趕鴨子上架,按在了都司位子上,不愁莊蝶兒不幫忙。

「簡簡單單一個任命,卻含著許多學問,」秦雷為沈冰耐心解釋道:「首先,絕了悠悠眾口,就算大家在私下說,也只會說石猛怕老婆,什麼都要請示匯報,不會說王府地閒話。然後,這差事是莊蝶兒夫君的,辦砸了一家倒霉,辦好了,便宜不出外,也不擔心莊蝶兒會怠工。」

沈冰認真地點點頭,尋思半天,又問道:「那不是太委屈石猛了?王爺不是說他是我們那幫人裡天資最高地一個嗎?」

秦雷笑道:「這才是這個任命中最精彩的部分,你想,猛子這傢伙最大的毛病是什麼?」

沈冰想了想,輕聲道:「有些過於喜歡安逸了。」

秦雷呵呵笑道:「懶就懶吧,說那麼好聽作甚。猛子這傢伙天資是高的,學什麼會什麼不說,天生就會揣摩人心,更難得的是還有一顆赤心,與他渾家各有千秋,難分軒輊,是以孤王對他偏愛了些。」沈冰笑笑,卻無法對此發表意見。

話鋒一轉,秦雷有些傷神道:「但這傢伙小富即安、不思進取,浪費了不知多少機會。」這是實話,遠地不說,就說在南方時,秦雷有意留他在當地做官,那可是極有前途的差事,只要秦雷不倒台,將來出將入相都是可期待的,多少人削尖腦袋也想往裡擠,他倒好,為了能抱著老婆睡覺,竟然死皮賴臉地跟著秦雷回來了。

秦雷當時真的氣壞了,卻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並沒有下死命令把他留下,但心裡已經對他想當失望了。當他把此時告訴館陶後,館陶先生卻笑道:「這個不難,王爺就別管了,兩個月之內,屬下保準他主動跑去京山營找您。」

不久,館陶就提名石猛為聯絡司都司,參照他前面的話,秦雷才品出這第三條妙處,為沈冰解釋道:「這傢伙死要面子,莊蝶兒的青樓生意原本就是他分內的。若是這聯絡司的擔子

替他挑了,那咱們石大人可就有清福享了。不過一的老爺們,除了每天晚上操勞一下之外,竟然什麼事也不做,想必脊樑骨也要被人戳碎了吧。」

沈冰有些幸災樂禍道:「用不了多久,這傢伙就得乖乖去找王爺,再也不敢在家當專職老公了。」

秦雷頷首笑道:「到時候只要讓他兼著這個都司就好,這樣各找各媽、萬事大吉。」

沈冰歎道:「館陶先生這是化腐朽為神奇呀。」

秦雷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兄弟,你得跟館陶先生多學學,替他多分擔點,讓他能多些空閒時間,」說著一本正經道:「我們要讓館陶先生早日告別五姑娘啊!」前面半句沈冰還聽得很認真。到後面卻忍俊不禁起來。

幸好館陶今日去榮軍農場巡視,未曾在此,否則定要跟秦雷翻臉的。

兩人又說了會話,馬車便回到了宗正府。當上這大宗正倒有一樁好處,就是可以名正言順的住在府裡了。不用再在畫舫上漂著了。

馬車直接行進後院,在一個寬敞的院落前停下,這就是大宗正在宗正府中的住處。

下車前,秦雷突然想起一事,輕聲道:「想辦法暗中通知小東瀛的上上下下。讓他們明日一早逃命去吧,應該還來得及。」雖然文彥韜吃白食在先。但蹂躪當朝尚書的罪責還是會要人命的。

沈冰趕緊吩咐下去。又把王爺送到屋中,沒坐一會兒,便告辭離去了,館陶不在京裡的日子,他便是政務寺地負責人。時刻懈怠不得。

望著沈冰沉穩的背影,秦雷自豪的笑了,能看著自己身邊的老人兒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將。總是個令人開心地事情。

秦衛端來洗腳水,放在地上,輕聲道:「王爺,洗洗腳鬆緩鬆緩吧。」見秦雷點頭,他便蹲下為秦雷除下靴子,先試試水溫,再把秦雷的雙腳輕輕放到盆中,開始認真的按摩起來。

趕了一宿的路,又奔波了整整一天,秦雷早就感覺雙腿雙腳腫脹酸麻,相當難受。用熱水泡了腳,又被秦衛一番按摩,這才感覺舒坦許多,不由讚許道:「你這個手法不錯,從哪學的?」

得到王爺地稱讚,秦衛欣喜道:「這是屬下祖傳的按腳法子,卻是獻醜了。」說著一臉佩服道:「王爺說得那『不治而治』屬下卻是見識了,實在高啊!」

秦雷穿上木屐站起來,活動活動身子,笑道:「你倒說說高在哪?」

見王爺考校自己,秦衛認真尋思半晌,才朗聲道:「咱們既狠狠整治了文彥韜,又讓文家明知道是咱們干地,卻苦於抓不到把柄,只能吃下這顆黃連。」

秦雷點點頭,一面往臥室走,一面笑道:「不錯,還有呢?」

秦衛搖頭道:「屬下魯鈍,只能想到這麼多。」

到了臥室門口,秦雷才回頭冷冷道:「孤之所以反應如此迅速激烈,乃是要警告中都城地牛鬼蛇神們:孤王不在京裡的時候,也莫要想著欺負孤的人!否則,文彥韜的遭遇,就是他們的下場!」說完,便掀簾子進屋睡覺去了,秦衛在外面行軍床上值夜,吹熄了***,屋裡便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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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府這邊睡下了,但幾條街以外地丞相府上卻仍舊***通明。

文彥博先打發了那些莫名其妙前來祝壽的達官貴人們,又來到西跨院文彥韜的住處。

見大老爺來了,圍著病床哭泣地那七個小妾趕緊起身行禮告退,僅留下尚書夫人與大伯說話。

文彥博看了看神色委頓、面容蒼白的胞弟,突然聳聳鼻子,奇怪問道:「弟妹,不是給老二洗過澡了嗎?怎麼還有味道?」

文二夫人抽泣道:「回大伯的話,我家相公喝了一肚子泔水,呼吸間都帶著餿味,實在洗不掉啊!」說著跪在文彥韜面前,哀聲道:「大伯可要給我家相公報仇啊……」

文彥博『砰』地一拍桌子,倒把文二夫人嚇一大跳,只聽他大喝道:「古人云:『此仇不報非君子!」文二夫人大喜,剛要說『大伯仗義』,卻聽他接著道:「古人又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文二夫人這才知道,自己卻是空歡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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