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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居然是狄仁杰

    季萬物復蘇,秋季五谷丰登,對于炎熱的夏季和酷寒說,這兩個季節自然是最最愜意的。如今已是三月末,天氣早已沒了涼意,枝頭上的嫩芽兒爭先恐后地一個個冒頭,各色不知名的野花不要命地往外瘋長,甚至在嚴絲合縫的青石路面上,也有一絲絲綠油油的氣息漸漸破土而出。

    萬物復蘇的同時,貓狗馬驢,形形色色的動物也都開始發春了,不安地嘶吼著,刨著蹄子,四下里亂竄著,尋找自己臨時的伴侶。至于萬物之靈的人們,犯了春困沒精神的固然是一撥,趁著大好春光到處游玩拈花惹草的又是一撥,仿佛是不趁著這春光大好的時候四處玩夠了,將來就沒有機會再享樂似的。

    是了,這時節的長安城,彌漫的最大風潮便只有兩個字——享樂!

    帝王在享樂,所以可以拋下繁重的國務,自得其樂地擁美而居,來一個病遁;皇后在享樂,挺著大肚子坐在含涼殿看太液池春風陣陣波光粼粼,不管外頭有什么亂七八糟的說法;元老宰相在享樂,許敬宗和李績日日在家里悠閑地翹足而坐,喝上几盅老酒享受著春日的明媚陽光;學子在享樂,科舉已經過去了,不管成績如何,怎能不去踏春出游?

    李賢也很想去享樂,要知道,他這個最會偷懶的人已經足足小半個月沒休息了——因為于志寧一下子加大了授課量,與此同時,李績忽然也加入了瘋狂的行列,竟是命家將把他操練得死去活來。

    老于好歹還是親身上陣給他講課,這也就罷了。而李績這位便宜師傅卻是在演武場邊上支起巨大的遮陽傘,在下頭一邊品嘗醇美的葡萄酒,一邊在那里指點家將和他過招。半個月下來,他這個冬天好容易養出的几分厚膘愣是被全部減了下去。原本有些倦怠地眼神也變得殺氣騰騰。

    他并非不喜歡習武,這么多年來,因為李績這個師傅的督促。練武仿佛已經變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早上起來要不能練上一個半時辰,那他就會渾身不舒服。但是,這絕不意味著,天天被人用真刀真槍的方式殺得屁滾尿流是一種很好地體驗。

    李績的家將都是昔日戰場上的佼佼者,最老地那個甚至還在瓦崗混過一陣子,剩下的那些個也是個個彪悍。按照李賢的本事,他可以在一個家將地狂攻下支持兩百招不敗,只比程伯虎和薛丁山的成績差一點點,可是。如果一下子上三個呢?

    一聲尖厲的兵刃交擊聲之后,李賢的長劍終于脫手飛出,斜斜地插在演武場的泥地上,而距離李賢的脖子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則是一截亮晃晃的槍尖。而在他一左一右,則是一個使長刀地漢子和一個使雙鞭的年輕人。

    使槍的是號稱家將第一高手的李節。那一杆亮銀長槍出神入化,此時此刻,見李賢已然滿頭大汗。喘息聲更是粗重,便瞥了瞥那邊遮陽傘下的李績,低聲問道:“殿下若是不想再來,我們可以去代為向英國公提一提,這樣苗助長也不是辦法。”

    李賢確實是汗流浹背腿腳無力,但是,一看到那邊李老狐狸優哉游哉地模樣,他便感到滿腹火氣。勉為其難上去拔起自己的寶劍,他便低喝一聲道:“再來!”

    這一次地交戰只持續了几招功夫,腿軟手麻的他只是頃刻間便再次兵刃離手,而他亦搖搖晃晃几乎癱軟在地。正當李節上來扶了他一把的時候,一邊優哉游哉地李績終于開口發話道:“你們几個攙扶沛王殿下過來!”

    李賢几乎是在兩個人挾持下腳不沾地地來到了李績跟前,見老狐狸在那兒笑瞇瞇地看著他,他不禁滿肚子火氣地回瞪了過去。誰知李績揪了兩下小胡子,打發走了那三個家將和自己身邊的仆役,見李賢雖然搖搖晃晃,卻依舊硬撐著站在那里,不覺莞爾一笑。

    “六郎,你知道自己有什么最大的弱點么?”

    李賢沒料到李績忽然會問這么一個問題,登時愣住了。他反應賊快,不消一會兒就領會到李績這么操練他別有用意,兩眼立馬大放精光。激動歸激動,但他亦覺得渾身無力,干脆一屁股盤膝坐下,直截了當地反問道:“請師傅指點!”

    “你這個小子!”

    雖說知道李賢永遠是這種不吃虧的性格,但李績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老臉上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惱怒。良久,他才略微前傾了一下身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李賢的眼睛:“你最大的弱點,就是逞強

    你看上去圓滑得很,但骨子里卻太驕傲,不肯退縮。節他們對戰七次兵器脫手七次,但你到第四次的時候就已經脫力了,為何不肯先停下來?”

    李賢沒料到李績仿佛是一點精神沒有似的在那里打瞌睡,居然還能夠眼睛這么尖,不禁愣了一愣。仔細一回想,李績還真是沒有說錯他,他圓滑是得看人的,當初面對那眼睛朝天的李義府,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這家伙和平共處。至于剛才……他一再敗北,心里惱火得緊,當然不會自個認輸。

    “記住,該低頭的時候低頭!”

    吩咐了這一句之后,李績旋即話鋒一轉道:“劉仁愿遇刺的事情,朝廷不想再追究了,橫豎是高句麗背黑鍋。我朝兵士都是府兵,常駐海東勢必士氣低下,真的要打高句麗,新羅人的助力是很必要的。發兵海東就是這兩年的事,如果我身體還能支撐,少不得親自走一遭。如果你想讓我履行當初的諾言,你自個得好好想想,用什么名義才能去。”

    原來是這么個緣故!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武德殿,李賢的心中卻著實感激李績——雖說這個師傅是他使小伎倆方才拉過來的,但這些年李績對他著實沒話說——兵法原本說不傳,最后還是傳了;武藝更沒得說,几乎是傾囊相授;就連那為人處世的道理,老狐狸也暗自點撥了不少。

    就要打仗了么?任憑兩個侍女在身上揉搓著,李賢的心神卻被這個問題填得滿滿的。適逢盛世,打仗當然沒有皇子親自上的道理。畢竟,有了功勞難免功高震主,有了閃失卻得讓下頭人倒霉。李績當初就算答應了他的要求,要做到也不容易。當然,親臨前方當一個后勤保障部長,然后伺機看看能不能拉上去練練,這倒還有些可能。

    別看他和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在長安城混得風生水起,但這是長安城,誰敢招惹一群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戰場上的弓矢刀劍可不長眼睛,就是功夫再好的人,誰能說得准上戰場不碰到意外?

    他干脆把整個腦袋都埋在了水面下,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實在憋得難受,方才探出頭貪婪地吸了几口空氣。而在這個時候,他恰好看見阿籮面色沉重地站在一邊,剛剛侍浴的兩個侍女全都不在。顯然,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剛剛盛允文來報,說是蓉娘找到了。”阿蘿見李賢一瞬間眼睛大亮,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她身上有傷,似乎是從家鄉到長安的路上遇著了劫道的匪人,幸好有一位官員路經救了她,但也險些為匪人所傷。虧得殿下您找對了人,否則一行人全都得沒命。”

    這就是大唐盛世?長安城附近還有盜匪橫行?

    李賢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見阿蘿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的面色漸漸冷沉了下來。又問了几句蓉娘的情況之后,他終于想起那位好心施以援手的官員,連忙問道:“救了蓉娘的那人是誰?”

    “盛允文只是說,這官員似乎是工部尚書閻立本推荐的,這一趟進京只是為了看看閻大人,似乎閻大人舉荐他前去出任的新官職正是在皇后娘娘的老家并州。咳,殿下若是想知道,奴婢再去問問盛允文也就是了。”

    工部尚書閻立本……那個畫得一手好畫的?朝廷上人頭一大把,李賢能夠記得清名字的大多在當官之外另有一手絕活,比如這個閻立本。歪頭思索片刻,他便否決了直接上門道謝的意思——眼下這種時候,他著實沒有必要為了一個蓉娘去引起別人的注意,他老爹還在發動人手找尋蓉娘呢!

    “嗯,讓盛允文帶話出去,讓老霍他們好好謝謝那一位,多多送些錢。當然,千萬別忘了問人家名字,就算不能親自去謝一聲,我在背后使把力總還是沒問題的。”

    李賢輕輕揮了揮手,阿蘿便立刻退了出去,而他則攀著木桶的邊緣,好生忖度著是不是先請旨意去剿匪試試手。咳,讓堂堂皇子去剿匪只是一樁笑話,這種念頭想想可以但完全做不得。話說回來,那個救下蓉娘的官員還到得真及時。

    然而,沒多久,前去詢問盛允文的阿蘿便再次回轉了來,帶回了一個讓李賢目瞪口呆的消息。救人的那個居然是即將上任的并州都督府法曹狄仁杰!
第二百六十二章 妾有意,郎可有情

    光明媚,萬物復蘇,熬過了一整個冬季,人的心情自了起來。而剛剛度過了人生第一個關坎,狄仁杰同樣感到滿身輕松。三十出頭的年紀還不過區區一個汴州判佐,當然算不得春風得意,但不管怎么說,能夠遇上閻立本這樣一個明察秋毫的高官替自己脫罪,更可回到老家并州任職,對于他來說已經算是一樁幸事了。

    “狄大人!”

    聽到背后這個聲音,狄仁杰回頭一瞧,卻是面色依舊蒼白的蓉娘。雖說相識至今不超過十日,但那趟驚心動魄的旅途著實驚人,誰知道這承平盛世居然還有這許多盜匪!一路奔逃下,他的兩個家仆因此喪命,若非后來那批人及時趕到,只怕他這條命就真的不保了。

    即便如此,他卻也不懊惱自己路上管了那趟閑事,含笑點點頭道:“言姑娘傷勢還未痊愈,還是多多休養為宜。”

    蓉娘囁嚅了一陣想要說話,不想卻看見霍懷恩興沖沖地進了院子,頓時把想說的話都吞了下去。而霍懷恩一進門便興高采烈地嚷嚷道:“言姑娘,我家老幺帶信來了,說是六公子聽說你沒事高興得緊,囑咐你好好將養身子,他得空了就過來看你!”

    他也沒注意蓉娘的反應,又三步并兩步上前對狄仁杰一拱手道:“此番若不是狄大人看顧,就算我們趕到了也是枉然。六公子聽說狄大人為此喪了兩個家仆,頗感內疚,不日將親臨致謝!”他昔日交結四方八面玲瓏,這場面話自然說得無比順溜。

    “我此番也是你們相救才能逃出生天,怎敢當這個謝字?倒是這位六公子如此重情義。我倒是真想見一面。”

    這話卻是出自狄仁杰肺腑。當初救下蓉娘的時候,他就聽她說,是昔日舊主放了她自由身回鄉,但家中境況不好。因此她才上長安投奔舊主。而霍懷恩等人適時出現救下他們的時候,又聲稱是奉了那六公子之命。他出身官宦世家,還不曾聽說過哪家主人如此愛重一個昔日舊婢。這好奇心自然不是一星半點。

    三人閑話一陣便各自散去,狄仁杰自從舉明經任官之后還是第一次回長安,便把另兩個驚魂未定的家仆留在了房里。自己一個人換了便服出了門。這大好時節路上自然是人多,看著大隊年輕男女風馳電掣一般從身旁疾馳而過,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他的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

    吃一塹長一智,此番回并州任職,他有足夠地信心不會重蹈覆轍,必定還并州一個朗朗乾坤!只要訟案清平,想必也不會有那么多百姓淪為匪盜!

    從他眼下的臨時居所到熙熙攘攘的長安西市。不過是一刻鐘的腳程。隨處逛了逛,他便看到了不少人手中拿著折扇,不禁很是奇怪。及至隨便挑了一家酒肆進去歇腳,眼觀六面耳聽八方之后,他聽到人們提到最多地一個名字便是李六郎。

    在那些唾沫星子亂飛的人說起來。這位李六郎做得一手好詩,想的一肚子好主意。任性豪俠,揮金如土,愛醇酒愛美人。端地是最最風流瀟灑的人。几桌人說到最后,無不露出了欣然神往的表情,几個文士模樣地年輕人喝多了,更是在那里一個勁地感慨。

    狄仁杰在汴州也聽說過沛王李賢的一些逸事,倒是覺得其人很有趣,此時聽著聽著更是莞爾一笑。他做過几年官,自然比旁人更為敏銳,一番話聽下來,他很快察覺到,這位沛王仿佛是一點都不管政事的,心中不覺一動。

    在西市逛了大半天,又用各色小食填滿了肚子,他這才優哉游哉地打道回府。才一進門,他便看到院子里拴著几匹高頭大馬,看那形狀皆是神駿已極,絕非尋常人家能夠擁有。情知來了客人,他不禁加快了腳步,到得堂前便聽到里面傳來了一陣笑聲。

    “老霍,幸好我這次找上了你,否則若是出了事可了不得。尤其是那位狄大人,他好心救了蓉姐,若是因此而有什么閃失,我可要后悔一輩子了!”

    李賢嘴上這么說,心中也同樣唏噓不已。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誰知道會因為這樣的事而和自己產生交集。謝天謝地兩個人都平安,否則若是聽到狄仁杰的死訊,他不知道自己該有怎樣的表情。

    正這么說著,他忽然看見一個人進了門。來人三十出頭,乍一看去普普通通,既不是貌若潘安,也沒有什么精光閃閃的眸子,一身普普通通地青色長袍,整個人看上去顯得異常朴素。但就是這么一個朴素的

    那里,卻有一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這位可是狄大人?”

    李賢不待對方開口就一下子蹦了起來,那眼睛端的是大放異彩,恨不得上去拉著對方的手好好道一番仰慕。大唐向來名相如云,眼前這一位更是有無比地智慧,他早就想設法去尋找一下,如今人家自個送上門來,他又怎會錯過?

    對于李賢熱絡的表現,狄仁杰很是吃了一驚。眼前地少年郎雖說并不是滿身名貴,但舉止氣度絕非尋常平民,很可能是出自高門。這種家族出來的人往往都有一個特質,那就是矜持,即使表現感激也往往疏離得有如隔著十萬八千里,少有如此熱情的。他慌忙還禮地同時,卻在那里絞盡腦汁思量著對方的身份,正好錯過了李賢那熱切的目光。

    見李賢興高采烈,盛允文便拉著霍懷恩出去,而張堅韋韜看看這里不需要他們,干脆也就順勢退出,就連在一旁的蓉娘也躡手躡腳走了。諾大的廳堂中只有李賢和狄仁杰兩個,李賢在那邊無限好奇地打聽著狄仁杰的經歷,時不時插上几句,而狄仁杰說著說著,也忘了只是初次相識的人,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直到飢腸轆轆,李賢方才暫時停下了話頭,一瞧外頭卻已經是天色昏暗,這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還不等他開口說什么,便只聽狄仁杰笑道:“想不到六公子年紀輕輕卻對世情如此熟悉,倒是有別于一般世家公子。剛剛我倒是忘了請教尊諱,實在不恭得很。”

    尊諱……攀談了這么久,李賢隱約覺得狄仁杰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要是他坦白自己就是沛王,沒准人家立刻翻臉不認人,以后也甭想深交下去。因此眼珠子一轉,他便笑答道:“我姓周,單名睿,在家里行六。今日能見到狄大人著實是有緣。”

    姓周……似乎臨川長公主的駙馬是周道務,莫非就是那個周家?

    想清楚了這茬,狄仁杰便放下了心。此時,外頭盛允文便進來報說酒菜已經備好,李賢少不得親自請了狄仁杰前去,觥籌交錯頻頻勸酒之后,他不出意外地把狄仁杰放翻,吩咐張堅韋韜把人送回房,他便找來霍懷恩和蓉娘,盤問起了當日景況。

    由于蓉娘傷勢未愈,因此是霍懷恩主講,蓉娘補充,不到一刻鐘工夫,李賢便聽出了其中大概。遇上匪盜自然是蓉娘的運氣不好,但是,銜尾追殺似乎就有些不對勁了,無論是她還是狄仁杰,都不是那種一看就腰纏萬貫的主,那個沒腦子的匪盜會那么傻?

    “老霍,你就一個活口都沒逮到么?”

    霍懷恩懊惱地搖了搖頭:“我那些弟兄都是下手狠的,再說那時候情勢危急,我也來不及讓他們留手。到打掃戰場的時候,我才發現七八個人全都死了。眾人身上都是紋著亂七八糟的紋身,應該是山賊沒錯。”

    李賢斜睨了一眼蓉娘,便抓住她的手重重捏了一下:“蓉姐放心,既然到了長安城便安全了。我到時讓人找几個得力的護衛給你,決不會讓你有半點閃失。”

    “殿下!”蓉娘脫口叫了一聲,旋即不安地低下了頭,“前頭的事情已經給殿下添了不少麻煩,誰知這一次又是……奴婢大概是不祥之人,如今也幫不上殿下什么忙,不若……”

    “說什么傻話呢!”李賢站起身抓住了她的肩膀,面上笑意盈盈,話語中卻帶上了一股堅決的味道,“雖說你如今已經不是武德殿的宮人,但總還是我的蓉姐。別說是護得你周全,就是護你一輩子,那也是應該的!”

    蓉娘聞言大震,自從她回到家里,方才知道所謂的家人呵護不過是笑話,遠不及當初在李賢身邊,天大地大,她早就沒有家了。深深襝衽一禮之后,她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賢尚在那邊沉默不語,霍懷恩卻忽然湊了上來,在李賢耳邊低聲嘟囔道:“殿下,恕我多嘴。自打我救下言姑娘之后,就覺得她對那位狄大人似乎別有情愫。殿下若是真的對她有意……不可不防。”

    還有這種事?蓉娘和狄仁杰……咳咳,狄仁杰三十好几,絕對不可能沒結婚,蓉娘若是真的看上了他,豈不是得過去做小?

    李賢第一次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這年頭,做人姬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說,沒聽說過狄仁杰好色的傳聞。妾有意,郎可有情?
第二百六十三章 磨刀霍霍向洛陽

    安到洛陽不過數百里,要是快馬加鞭,六個時辰鐵定過除了報告緊要軍情的軍士之外,等閑人不會像死了老子娘似的如此趕路,而換作堂堂天子出行,儀仗大臣再加上隨從,走個五六天算是快的,七八天算是正常,若是一不留神路上遇上了州府官員報上祥瑞,停留個十天八天根本不算什麼。反正這年頭什麼都缺,但有的是時間可供揮霍。

    所謂天子之車,李賢也看到過不知道多少回,但每次看到大張旗鼓儀仗擺開的時候,他便每每忍不住驚嘆連連。

    左青龍,右白虎,金鳳翅,畫文鳥獸,黃屋左,這是其一。金鳳一,鈴二,鸞十二,這是其二。外加塵、青蓋,亂七八糟的鏡子或是各種各樣的裝飾旌旗華蓋……光是那樣一副行頭,出動數百人都是輕的。因此,望著殺氣騰騰的左右羽林軍,他一點都不懷疑,這麼一群人出行,是否會像蝗蟲過境一般,把沿路吃得幹幹淨淨。

    雖說不喜歡坐馬車,但這一次他卻異常老實地選擇了悶在馬車裡頭。因為,狄仁傑這一回竟是和工部尚書閻立本混在了一塊,搭在這大隊人馬中一起前往洛陽,順帶再去並州上任。他無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就和老狄撕擄幹淨身份,所以只得乾脆窩在了馬車裡頭。最後,沛王李賢的車隊中對外散佈了一個消息。

    沛王病了!

    聽到這消息,李治歪頭考慮片刻,命太醫給李賢送去了一堆補藥;李績卻決計不相信這消息,派了個家將去警告,言道到了洛陽不許偷懶;許敬宗嘿嘿一笑便繼續喝酒調戲美人。愈發老當益壯;于志寧冷哼一聲,差人送去了自己剛剛著好的一本書……至於李敬業等四個伴讀,更是完全不信李賢會生病,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為什麼人人都不信我真的病了!”

    李賢渾身無力地躺在寬大的馬車中。沒好氣地呻吟了一聲。很快,額頭上便多了一塊冰冰涼涼的毛巾,那股灼熱感很快下去了一些。至於麼。他原本只是想找個由頭不見人方才說病了,結果仿佛是烏鴉嘴似地,他竟是好死不死地真發起了燒。

    “誰讓殿下在外頭總是憊懶的性子?”

    見阿芊在那裡抿嘴偷笑。李賢頓時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聲——以往阿籮對他沒大沒小,好歹還有一個限度,這位可好,乾脆就是他老媽派來的人,按理是一句重話也說不得。要不是他當初老早就藏著一手,光是這一招,就得讓他方寸大亂麻煩大增。

    李賢在那裡望著頂上發呆,阿芊便在旁邊拿起了一個繡架。目光卻始終不離李賢左右。她本就是含涼殿的女官,不必做這樣貼身侍女地活計,可李賢非得把她拉進了這輛馬車中,還鬧騰出了這麼一身病讓她操心。之前還有皇后娘娘能夠壓一下,現在可好。這位小爺乾脆就是沒人治了!

    一想到武后,她忽然掀開了簾子。探出腦袋張望了一下前頭的車駕。好在徐婕妤也算是安分,除了晚上並沒有在皇帝身邊拋頭露面,可是。上次驚鴻一瞥看到的那個絕色少女卻不得不防。等到武后產後坐完月子,再從長安趕到洛陽,少說也還有幾個月,難保會不會有事。

    宮中就算再有眼線內應,難道還能阻止皇帝往自己地寢殿裡頭收人麼?

    “阿芊,不該想的事情就不要想,這事情連母后都沒辦法掌控,你胡思亂想做什麼?”

    李賢一眼就看出了阿芊的煩惱,乾脆出口打斷了她地沉思:“沒有外朝的配合,內宮的女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折騰不起來。徐婕妤雖說出身世家,但似乎其家族在朝中並沒有什麼高官吧?父皇當初受夠了世家的鉗制,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他這番話一語道破玄機,阿芊自是瞠目結舌,最後甚至用手去摸了一下李賢的額頭,收回手之後方才笑道:“以往奴婢怎麼總是看見您在娘娘面前插科打諢,從來沒聽您說過這樣正經的話。外頭地人都說殿下天資聰穎,可沒有一個說殿下懂得政事的,他們……”

    話還沒說完,阿芊便神情大變,看向李賢的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驚懼。莫非,這才是武后特意吩咐她此次跟著李賢同行的原因?

    阿芊地神情變化李賢自然都看在眼中,當下便嘿嘿笑道:“你明白了?”

    “奴婢明白!”

    主僕倆的沉寂只保持了一會兒,李賢便出言打破了沉寂:“阿芊,你記著,我是母后地兒子,若是有人算計她,我又豈會袖手旁觀?有些風頭我固然不喜歡,但若是真的有人惹到了我頭上,我也不會善罷甘休!你也老大不小了

    將來必定是我的人,你若是有心願,我也會想方設法成。”

    倘若李賢以前從來沒有給過阿芊好處,這一番話說出來只會壞事,但平常阿芊也不知道收了李賢多少小意人情,在武后面前更不知說了他多少好話,此時此刻乍聽得這許諾,要說心中沒有觸動自然不可能。她一個沒有世家背景地女官,在宮裡就只有武后這樣一棵大樹可以倚靠,那麼再靠上另一棵和大樹一脈相承的小樹,自然也算不得什麼。

    “殿下,奴婢……奴婢此番一定竭盡全力!”

    有了阿芊的這番保証,李賢自是顧慮全無。只不過其他的事沒了,他這發燒卻仍舊持續了足足兩天,直到幾乎抵達洛陽,他方才恢復過來,仍然是那個精神奕奕永不疲倦的李賢。

    “我說吧,六郎比一條牛還壯,怎麼可能輕易病了!”

    失蹤了兩天的李敬業等人忽然竄了出來,而程咬金一看李賢的臉色便粗聲粗氣地嚷嚷了起來,李敬業和屈突仲翔也在那裡不懷好意地笑著。只有薛丁山最最老實,上去在李賢耳邊悄悄嘟囓道:“六郎,此次移駕洛陽,我爹爹也跟著來了,仍舊還是‘玄武門總管’。”

    自打上次李賢開玩笑戲稱薛仁貴是玄武門總管之後,這稱呼便成了半官方的性質,老薛出去的時候固然這麼自稱,就是同僚和民間也大多如此叫喚。薛丁山此時如此說,無疑就意味著,洛陽皇宮陶光園後的玄武門,居然歸了薛仁貴統轄。

    他李賢把長安令馮子房變成了洛陽令,他老爹居然把長安的玄武門總管變成了洛陽的玄武門總管?果然,這卸磨卸驢的做法,他老爹比他來的更加嫻熟,當然,這對他沒有壞處。

    “嘿,趕明兒我請你爹喝酒!”

    親熱地拍了拍薛丁山的肩膀,李賢沒再理會程伯虎的戲謔。要說這進城不過幾分鐘的勾當,無奈天子駕臨不是小事,迎接的陣仗大,入城的陣仗大,遠遠眺望著那位意氣風發居於百官之首的上官儀,他不覺笑了起來。

    “六哥,你看什麼呢?”

    李賢冷不防身邊突然探出一個腦袋,見是李顯,便用手指在他額頭彈了一下,這才沒好氣地道:“當然是在看百官之中名聲最重的翩翩宰相!”

    要是老上官還真的要搗騰那件事,與其等他老媽磨刀,不如他磨一下自個的刀,至少他那把刀子不會比武後的更鋒利更薄快。

    “咦,你是說上官太傅?”李顯訝異地眉頭一跳,自個遮了涼棚張望了一眼,忽然聳了聳肩,“上官相公就算名聲大,也未必及得上你。要是換成五哥,興許還對他敬若神明,至於六哥你麼……”他忽然湊近了一些,涎著臉懇求道,“六哥,這次五哥不在,你有什麼好事帶一下我行麼?我發誓,絕對不給你搗亂!”

    李賢聞言卻嗤之以鼻,絕對不搗亂?上次的事情要不是有馮子房壓下去,指不定鬧騰成什麼樣子。堂堂大唐周王派人去打幾個士子,這名聲很好聽麼?換成是他,下黑手至少也得多派幾個一等一的好手,既然是打悶棍,哪有光天化日背轉身就動手的?

    仿佛是看出了李賢的不信任,李顯趕緊又連番巴結道:“六哥,你就發發好心吧,成天在皇宮裡頭實在是悶死了。你既然喜歡那什麼駱賓王王勃之類的士子,我一定給你找上十個八個……不,是百八十個,這還不成麼?”

    百八十個!李賢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李顯難道以為才子是可以批發零售的?再說了,他需要那麼多才子幹什麼,又不是演才子佳人戲,才子又不能當飯吃!要說駱賓王王勃羅處機三個,駱賓王太過剛直,不適合做官;王勃雖說年少才高,但還不通人情世故;惟有羅處機這樣落榜三回的反而更有用,至少,他擁有唾面自乾的勇氣。

    才子好尋,國士難求!

    他倏地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卻不打算對李顯說清楚,在這皇家,反而是聰明人不長命,愚人反而活得好些。眼珠子一轉,他便含含糊糊地道:“行了行了,以後若是有空,我一定帶你出去逛就是,只要你少給我惹麻煩就夠了。”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喜出望外的李顯立刻給他送上了一番大禮:“六哥,昨兒個我遇到十七叔,他可是向我炫耀,他那裡有一個飽讀詩書的才子,似乎是叫盧照鄰的。要不要我去想想辦法,幫你弄過來?”敢情他李賢如今是在收集初唐四傑麼?
第二百六十四章 翩翩上官上朝去,李家六郎做大媒

    水貫通洛陽東西,正好在皇宮前造成了一條天然的屏唐皇帝李治到了洛陽,皇宮門前自然是常常雲集了眾多官員,演出了一場場天津橋上看春秋的好戲。當然,如今是初夏而非春秋,這候在洛水河畔的天津橋上,非但不覺炎熱,河面陣陣涼風吹來,反而更加涼爽。

    這年頭除了真正年紀大了難以上下馬車的老臣,大多數官員都選擇騎馬入朝。這天濛濛亮的時候,直通南北的定鼎門大街便蹄聲不絕於耳,那一匹匹價比千金的神駿上,往往坐著一個個紫服或緋服的官員,端的是騎千里馬執天下權,羨煞一群百姓。

    如今做官雖然不像兩晉那般一定要求是美男子,但儀表風度仍然是選拔官員的一大標准,所以放眼看去,馬背上的官員必定都是齊齊整整,卓爾不凡。而在這些人當中,一身紫服的上官儀便顯得最最出眾。

    許敬宗李績都已經年過七十,劉祥道接近七十,這三人都已經頭發霜白,因此,五十出頭的上官儀在大唐的宰相班子中當然算是年輕的。畢竟,前兩位是元老,後一位是在審理李義府的案子上提拔起來的,只有上官儀算是皇帝李治的真正心腹。

    隨時出入宮禁,專掌誥命,這兩條任何一條放在人臣身上都是難得的殊遇,上官儀竟然一個人占據了兩項,能不志得意滿麼?

    破曉的晨光下,上官儀在天津橋上瀟灑地下了馬,負手望著天邊的朝陽,心情無限美好。金黃的陽光照在他的頭上身上,愈發將他襯托得金光閃閃。就連洛水中地魚兒仿佛也被吸引了過來,紮堆似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水中出沒。遠遠的幾個小官看見一身紫袍風度翩翩地上官儀,都在那邊羨慕地交頭接耳,更有人故意在那邊嘖嘖稱贊。

    “為官當如上官相公!”

    李賢一大早才出端門就看見這麼一幕。耳邊傳來的各式議論讓他感覺極其古怪。如果說上官儀是個二十出頭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興許他會覺得這調調很正常,但現在……人家上官儀都五十好幾了。拍馬屁也拍得有水準一點好不好!

    然而,他心中鄙薄,別人卻不識相。往日和他喝過兩次酒地直昭文館劉禕之便湊過來,在他旁邊一個勁地感嘆道:“上官相公雖說年紀大了,但這清逸如鶴,飄然如仙,風度儀表世人無一能及。文辭婉媚也就罷了,還達成了吾輩中人的最大心願。白衣卿相……白衣卿相!”

    李賢沒好氣地回過頭,見劉禕之已經是兩眼放光不能自拔,便沒好氣地用扇子敲了敲這傢伙的肩膀。怪不得到了後世仍然有那麼多人崇拜偶像。這上官儀要不是宰相,就算風度再好儀表再佳,會有那麼多人沒事情猶如跟屁蟲似地跟在後頭?

    “有時間羨慕人家老上官,你還不如自己好好上進,宰相的位子又不是世襲的!”

    一句話說出去。劉禕之立刻眼睛大亮,而李賢嘿嘿一笑便自顧自地走路。然而。從皇宮通過洛水就只有一條路,他騎馬剛剛上了天津橋,無巧不巧上官儀便轉過了身子。兩個人正好打了個照面。雖說李賢是親王,但上官儀好歹兼著太子太傅,當下李賢立刻跳下了馬。

    “上官太傅!”

    “沛王殿下!”

    互相打了聲招呼之後,李賢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上官儀便率先開口道:“想不到這一次太子殿下沒有同行到洛陽來,我這個太子太傅倒是要失職了。不知太子殿下還好麼?”

    對於這種應有之義的對話,李賢自然是趕緊替太子李弘回答外加感謝了一通。而上官儀捋著下頜那幾縷長須感慨了一陣子,忽然開口道出了一句讓李賢目瞪口呆的話:“李義府原本是國之重臣,卻自己辜負陛下聖恩,貪贓枉法,實在令人痛惜。陛下先前只判長流,已經是額外開恩,誰知他居然如此不知感恩圖報。前日我還為此進言,但陛下身體欠佳有些倦怠,我也不好多說。沛王乃陛下愛子,也該勸說一下,不是麼?”

    這老上官說話也忒直接了吧?雖然對上官儀暗地謀劃的事情很是反感,但李賢也知道這一位是沒多少心機城府的。可就算有這樣的體悟,面對這樣赤裸裸地提醒,他還是有些哭笑不得——你老上官那麼得寵的人都在聖駕前頭碰了釘子,憑什麼要我親自上?

    心裡這麼嘀咕,但在上官儀面前,他卻拍著胸脯滿口答應了下來,旋即方才施禮離開。他這一頭一走,上官儀便看著他的背影琢磨開了——如果太子的身子骨有李賢那麼壯實,那該有多好?

    來的話,他上官儀必定能夠教導出一位千古明君!

    咳,不管將來如何,他一定會盡全力維護他地學生,一定!

    李賢當然不會知道上官儀在想些什麼,他今兒個好容易擺脫了李顯,准備去拜訪一下狄仁傑,順帶去李宅一趟,聽說姚元之給他帶了一封信,他至少得去瞅瞅,這小姚家裡究竟怎麼樣了。

    狄仁傑到了洛陽,原准備住客棧中,因為他很快就要啟程赴任,自然沒有必要花費太多錢去租賃房子。然而,根據李賢的指示,霍懷恩愣是在洛水旁邊地道德坊賃下了一座幽雅宜人的宅子,硬拉著狄仁傑多住兩日。

    推拒一番無果之後,狄仁傑只得答應住了下來,而這座宅子中除了霍懷恩這群遊俠之外,便是蓉娘。雖說她並不常常在狄仁傑面前露面,但那群遊俠歷經風塵,哪個看不出其中名堂,所以一旦有蓉娘和狄仁傑的場所,他們必定全都躲得遠遠地。幾天下來,別說狄仁傑原本就敏銳,就是個笨蛋,他也覺得不對勁了。

    這一天,李賢一進院子便看見那邊一男一女站在樹下,倘若不是兩人中間那不長不短的距離,予人的感覺必定更加浪漫,而不像現在這麼尷尬。他原本想等待兩人說話,誰知愣了老半天硬是沒聽到一個字,只得輕咳了一聲邁開了步子。

    蓉娘見狀像受驚的小鹿一般慌了神:“公……公子!”

    而狄仁傑一驚之後卻很坦然——因為他確實什麼都沒做——客客氣氣地稱呼了一聲六公子。相交至今,他愈發覺得李賢不比一般世家少年,經史上的勾當還算嫻熟倒也罷了,這畢竟是想要出仕的人必須精通的;懂得政治也不稀奇,這年頭朝臣中間的傾軋不比其他朝代少;然而,對於破案、貿易、地理等等種種也有一定的涉獵,這就很不容易了。

    所以,撇開年齡的近一倍差距不談,他和李賢已經是頗為談得來的朋友。

    李賢一來,蓉娘便立刻遁去,而李賢照舊和狄仁傑天南地北胡侃了一會之後,便順勢問起了狄仁傑家裡的情況。他雖然有幾個親姐姐,但因為不是武后所生感情淡薄,所以年長幾歲的蓉娘更像是姐姐,眼見其動情自然想幫一把。

    狄仁傑卻不像一般人那般拐彎抹角一臉迂腐相,聞聽這個問題便搖頭苦笑了一聲:“拙荊三年前去世,我一直未曾續弦,如今我家中還有一個十歲的兒子。言姑娘的心意我不是不知,我雖然救了她,但路上若不是她以身相護,我大概也沒命了。但是,她畢竟是周小弟你的愛婢……”

    “我早就銷了契約,她已經是自由人了。不管她要嫁誰,我必定備一份風風光光的嫁妝,她自是以良家子的身份出嫁。此番我派人相尋,也是因為她在家過得不好的緣故。”李賢見狄仁傑面露愕然,便曬然一笑道,“若是狄兄也喜歡她,那麼不妨痛痛快快說清楚;若是狄兄對她並無情意,我也好去和蓉姐分說,讓她死了這條心。”

    這樣乾脆俐落的方式終于讓狄仁傑有些招架不住,一時犯了躊躇。他對亡妻感情深重,所以三年硬是頂著壓力不曾續弦,更不曾納半個侍妾。而上次這一路奔逃途中,他著實覺得蓉娘的性子柔韌,又很能幹,心中相當中意,蓉娘的意思又怎會看不出來?

    李賢見狄仁傑面色變幻不定,心中又想到了另一般關節。狄仁傑是官宦世家,若是把一個婢女娶回去當正室,族裡必定翻天。而蓉娘的年紀已經老大不小,雖說還是完璧,可對於女子來說,除非是高門大姓,否則這年紀幾乎是不可能嫁官員為正室的。這年頭的風潮就是,做官就做宰相,娶老婆就娶五姓女,否則就沒面子!

    留著狄仁傑在那邊思量,他便提腳出了廳堂,才出門便看見蓉娘怔怔地站在柱子後頭。思量片刻,情知這一位什麼都聽見了,他乾脆上去直截了當地道:“蓉姐,狄大人對你確實有情,你是否願意嫁給他?”

    還不等蓉娘回答,狄仁傑便大步出來,沖著李賢拱拱手道:“周小弟,我想向你討個情納言姑娘,有她管家,我日後做官也能安心了!”

    一句話出口,蓉娘立刻紅了臉,提著裙子飛一般地跑了。而她還沒跑遠,李賢便在後頭笑嘻嘻地嘆道:“看來今兒個我是做了個大媒,撮合了一對大好姻緣。若是狄兄將來當了宰相,還怕不能給如夫人討要一個誥命?”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枝獨秀本難事,群芳爭艷才是春

    這就是姚元之的信?”

    李賢從李敬業手中接過封口完好的信,毫不猶豫地拆了開來。只看了個開頭,他便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慌忙朝下頭掃去,末了深深嘆氣之餘,心中卻為之一振。

    雖然姚元之及其兄長匆忙趕了回去,但姚元之的父親還是去世了。按照制度,姚元之當守孝三年,而據他在信中說,當發奮讀書,三年後接受恩蔭入官,必當報李賢盛情。信中逐字逐句毫無矯情之處,顯然是下了真正的決心。

    李賢看信的時候,李敬業也湊在旁邊觀看,此時不禁也跟著嘆了一聲,旋即笑道:“恭喜六郎了,三年之後,姚十郎肯定是你的人。他當初豪爽風流頗類於你,如今一旦立志,必定會洗心革面,這種聰明人不鳴則已,一鳴必定驚人!”

    這話雖然說得不錯,但李賢怎麼聽怎麼覺得其中有一種諷刺的意味——李敬業別是在指桑罵槐,提醒他也該去洗心革面一回吧?

    不多時,程伯虎等人便全都到齊了,大家少不得齊齊下了演武場習練。現如今各人的武藝已經漸漸有了差別,因此各自對戰已經是意義不大,李家的家將便粉墨登場,而李賢更多的是拉上盛允文。雖說遊俠的劍朮並不完全適合戰陣所用,但既然有李績這麼個方家在旁邊指點,不管是盛允文還是李賢都是獲益匪淺。

    幾場廝打下來,自然是人人滿頭大汗,立時有僕役送來了茶水毛巾。才擦了一把汗,李賢便聽到旁邊的程伯虎在那裡嘟囓道:“這才初夏就這麼熱,到了真正的大熱天可怎麼過?”

    與此同時。屈突仲翔也忽然嚷嚷了一聲:“六郎,今年也該洛陽流行六郎冰了!”

    李賢嘿嘿一笑,心中說不出的得意。因著去年冰食熱銷,他早就囑咐賀蘭周在冬天的時候多多藏冰。一來可供他自己夏天取用,二來也可以賣錢。而賀蘭周那老頭向來是行動派,臨行之前就神祕兮兮地告訴他。在洛陽城地二十個地窖中,全都塞滿了冰塊。

    “放心,今年夏天你們要吃多少冰食都沒問題!”

    此言一出。不但李敬業四人無不大喜,就連李績也不禁莞爾。他用那雙昔日拿劍的手摩挲了一會身下那玉石躺椅,心中既得意又自豪。收了李賢這麼一個徒弟,但有新鮮玩意他往往是第一個享受的,比天子都還早些——他當然不會知道,李賢完全是拿他當成試驗品了。

    一夥人正在那邊說得高興,外頭忽然飛一般地竄進來一個僕役,一站穩便朝李敬業等人殺豬抹脖子似的做手勢。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話:“屈突大小姐和賀蘭小姐來了!”

    嘩——

    幾乎是一瞬間,李敬業四個人如鳥獸散,跑得無影無蹤。賀蘭煙他們都是從小就認識地,最多使使小性子,那是無所謂;但這位大姊頭……要真的打起來。他們四個怎麼也不可能對付不了一個女人,問題是。屈突申若在長安城的貴婦***裡實在是名頭太大了。

    屈突仲翔是屈突申若地弟弟,那是肯定被吃得死死的;李敬業名義上還得叫屈突申若一聲師姑,李績又絕對不會幫他;程伯虎和薛丁山的老媽都和屈突申若交好。天大地大母命最大,他們哪裡敢招惹這一位?

    自從上一次和大姊頭發生過那什麼之後,李賢便感到如今屈突申若出現地時候似乎總經過盛裝打扮,當然,小丫頭也似乎更加眼波流轉嫵媚動人,仿佛在較勁似的。此時此刻,站在李績身邊的他看著那邊悠悠然行來的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心中暗自贊嘆。

    小丫頭的絕色是不必說的,自從兩人有了合體之緣後,原本的那一點青澀也全都褪了去,如今那勾魂奪魄的艷光足以讓每個男人為之傾倒;大姊頭就更不用說了,那種漫不經心中流露出地高傲,那種只可遠觀不可靠近的疏離,對于每個男人來說,那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一身紫紅色道袍的賀蘭煙上來便笑嘻嘻地先向李績問了好,然後才斜睨了李賢一眼;至於屈突申若卻是一視同仁,叫了一聲師傅,又喚了一聲六郎,這才笑道:“要說上次我到洛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今但見坊間高門大宅無數,都覺得幾乎不認識了。”

    兩人在長安住地是至德觀,如今既然到了洛陽,就住在定鼎門大街旁的觀德坊雲虛觀中。不過,無論是屈突家還是賀蘭家,在洛陽都有大宅邸,就是真正穿了道袍住進家去,也不會有人敢說半個字。

    李績歪頭掃了掃李賢,又看了看面前地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心中忽然一動。屈突申若名義上是他徒弟,但因著她武藝早就有成,他不過是略微點撥一下;賀蘭煙當初的雙股劍都是他教的,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看如今這架勢,李賢遲早會一個個吃抹幹淨

    知要讓多少世家公子哥捶胸頓足。

    想到這裡,他忽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旋即懶洋洋地道:“申若,賀蘭,你們若是有閑不妨陪六郎好好練練,這天熱了人容易犯困,我先回房去小憩一會!”

    李績這一走,賀蘭煙頓時逮到了機會,沖著李賢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管不顧地占據了李績剛剛地位置。倒是屈突申若輕眉一挑,坐在那躺椅的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端詳了李賢一會,忽然迸出了一句話:“我昨兒個去徐家串門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徐婕妤的侄女徐嫣然。幾年不見,她不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艷光照人,更難得的是飽讀詩書,不遜于昔日徐賢妃。”

    徐嫣然?我怎麼沒聽說過?

    李賢正心裡嘀咕的時候,忽然只覺大腿根一痛,見小丫頭死死盯著自己,手上還在使勁。沒奈何之下,他只得拍了拍她的手。沉思了一陣方才問道:“那麼據申若姐你的意思,徐家會不會把人送進宮去?”

    賀蘭煙被李賢的問題驚得目瞪口呆,那只手立刻就松了。而屈突申若卻仿佛意料中那樣,略一思忖便搖了搖頭:“徐家是書香門第。原本不至於這麼做。但是,只要徐婕妤常常讓侄女進宮陪伴,若是陛下下旨采納。這對於他們來說面子上就過得去了。六郎你是皇子,難道沒有見過徐嫣然麼?”

    對於這個問題,李賢也倍感鬱悶。別說徐嫣然。就是徐婕妤,他之前也沒見過幾次。他是皇子,沒來由在皇帝老子地後宮中兜來轉去算怎麼回事?他眼下需要考慮的是,這僅僅是徐婕妤要借侄女固寵,還是有人在背後攛掇,或是乾脆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帝王之家,果然是最最亂的!

    三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屈突申若便找了個藉口離開了一會。此時,賀蘭煙終於忍不住了。雖說以前不怎麼懂朝廷大事,但跟著屈突申若廝混了這麼久,她也不至於不長見識,自己家地榮華富貴是從何而來。她比誰都清楚,更何況她和李賢的關系?

    “要不要我去對外婆說一聲。讓她到洛陽來?”

    榮國夫人楊氏此番原本是要同行到洛陽來的,只是因為行前突感風寒方才耽誤了,便索性決定到時和武后同來。雖說知道老外婆不是省油地燈。但忖度老媽給自己派來了阿芊這麼一個情報處長,自己能夠運用的資源並不在少數,李賢便搖了搖頭。

    事情還沒有壞到那一步,與其自亂陣腳,還不如好好看看別人的動作。再說了,上官儀劉祥道不過是顧忌武后干政,武后如今一心安胎不干政了,這些人還能用什麼藉口?至於那個目地不明的徐嫣然……沒有親身體會過後宮爭寵手段的人,怎麼可能一下子翻起風浪來?

    “煙兒,這些事情你不用太擔心,凡事有我。”

    出乎他意料的是,往日只要這句話就必定安心的賀蘭煙卻咬住了嘴唇,旋即一字一句地道:“申若姐姐每每能夠幫你那麼多忙,我也不能每次都看著你一個人辛苦。”她忽然抓住了李賢的手,語氣中流露出無比的堅決,“賢兒,我遲早都是你的妻子,哪怕只是為了這個名分,你也一定得讓我幫忙!”

    這小妮子!李賢只覺得手被小丫頭攥得緊緊地,一抬頭卻遠遠看見屈突申若已經回返了來,看那表情,仿佛是知道賀蘭煙正在糾纏著什麼。此時此刻,他便乾脆俯下身在小丫頭耳邊交待了幾句,最後又開了個玩笑。

    “放心,那徐嫣然就算再漂亮,如何及得上你和申若姐?”

    最後幾個字異常大聲,即使屈突申若耳朵再糟也聽得清清楚楚,面上立刻閃過一絲異樣。見賀蘭煙喜滋滋的,她不禁搖了搖頭。

    不管是她屈突申若還是賀蘭煙,抑或是李焱娘殷秀寧等人,嚴格意義上來說非但不屬於五姓,而且還算不得名頭最高的那一等世族。徐家雖然看似在本朝不顯,卻和博陵崔家世代聯姻,是真正的書香仕宦門第,遠非她們這樣的武將世家可比,徐嫣然更是有一種非同尋常地風情。

    對于美女來說,要真的做到一枝獨秀,又哪裡是那麼容易地?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君臣齊賀喬遷喜,徐家有女名嫣然

    都一百十三坊,由於洛水橫穿東西,再加上溝渠眾多然不能像長安城那樣左右對稱整整齊齊。裡坊有大有小,居民有多有少,最最緊俏的就是定鼎門大街左右的十二個裡坊。能夠住在這裡的大多非富即貴,但是,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宰相大臣,誰的宅子都及不上某人。

    哪怕李績在東都有兩座宅子,其中一座位于通濟渠邊,屬于緊挨南市的黃金地段;盡管許敬宗的宅子在修業坊中占了四分之一的地盤;盡管武后把整個積德坊——也就是大隋第一臣楊素的老宅子通通送給了榮國夫人楊氏……所有這些都及不上李賢那座宏偉的宅第。

    沒錯,那就是位於定鼎門大街右側,占據了整個修文坊,占地超過四百畝,把坊門做成了家門的沛王第!雖然只完工了不到一半,但在李治的默認之下,李賢如今可以隨時在這裡住上一晚,順便監工——這監工兩個字當然是阿芊說的。

    在這位武后親賜情報處長的幫助下,李賢首先就把這次帶來的四個昆侖奴安置了進去,另外又去采買了一批奴婢,雇了一個管家,總算是把沛王第的門面先撐了起來。然而,這房子還剩大半沒有蓋好,偏生就有人自個送上門來說要賀喬遷之喜,讓他禁不住一陣胸悶。

    換作是李敬業這幾個好事的,他早就把人趕了出去,但是,面對這些人,他卻只有殷勤招待的份——計有宰相三人、國公五人、將軍三人……附帶皇帝老子一個!虧得他一直認為天子就當垂拱九宸凜凜然而治天下,誰知他老爹仿佛是溜號成癮,這次居然把浩浩蕩蕩一群人都帶到他的新家裡頭了!

    李治今兒個心情極好。雖然前些時候假稱犯了風疾,但他其實身體很有些好轉,所以才會一時興起拉上一個微縮政府班子跑到兒子這裡來找樂趣。此時此刻,他樂呵呵地用扇子敲了敲李賢的肩膀。笑容可掬地問出了一句話。

    “賢兒,你的新宅子還滿意麼?”

    李賢眼珠子一轉便苦著臉答道:“這宅子好大,兒臣只恐怕以後會在自個家裡迷路!”

    “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廳堂中便響起了一陣笑聲,其中自然是李治這個皇帝笑得最是響亮。好容易止住了笑,他便指著李賢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只要你少喝幾杯。哪裡就至於在家裡迷了路?要說在定鼎門大街上開宅門地人,這整個東都你是頭一份!”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李賢當然知道這不止是地契的問題,這恩遇還是一個態度問題。有了這座無以倫比的大宅子,便說明他在皇子中深受寵愛,那麼也不至於有宵小在暗中圖謀什麼。

    當下千恩萬謝過後,他又涎著臉道:“莫說這宅子如今還沒完全修好,兒臣須得在宮中常住。就是這宅子修好了,兒臣也會時時回宮小住,探望父皇母后和五哥盡孝不是?”

    李治聞言自然是眉飛色舞,許敬宗當即搶在前頭盛贊李賢懂得孝道,他這個元老重臣一開口。別人當然不會放過,幾位國公更是在盧國公程處默的帶領下連聲附和。把李賢誇得填上少有地上難尋,就連老喜歡在人前板著臉地上官儀也露出了笑容,陪著一起贊了兩句。

    招待不可無酒。美酒佳釀一上,觥籌交錯之間,君臣之間漸漸就少了些拘束,畢竟,今天能夠跟著皇帝一起出來的,全都是些親近大臣,再加上外頭既有羽林軍精銳護駕,又有金吾衛巡街,而且修文坊離著皇城沒多遠,就是回宮也不過一溜煙的事,所以不用擔心安全。

    李賢親自給李治斟了一杯,便有人在旁邊起哄說要看歌舞,這不禁讓他有些狼狽。要說歌舞伎那是各家王公大臣地必備,問題是他這宅子還有一半在修建,這如今不過是剛剛把半邊收拾出來能夠住人,第一批人手剛剛到位,哪裡來的什麼歌舞伎可以待客?

    “嘿,外頭誰不知道沛王李六郎是最最風流的,愛醇酒愛美人,沒幾個絕色陪侍怎麼行?”程處默仿佛是喝多了兩杯,舌頭已經有些大了,大手一揮便在那裡嚷嚷道,“趕明兒我讓伯虎給你送上四個,包你滿意!”

    “盧國公既然這麼大方,我家裡倒是也有兩個拿得出手地,卻是曾經的高麗貴女,收作私房想必最妙。若非沛王殿下,我可是不肯忍痛割愛的!”

    說這話的正是許敬宗,他一面笑吟吟地向李治敬酒,一面在那裡瞇著眼睛看李賢,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裡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說,我家的女人肯定比程家的好。

    這一文一武起了個

    他人頓時也加入了鼓噪地行列,除了邊上的三個人。人師表的不好隨便亂插話;上官儀自詡正經,此時便在那裡自顧自地飲酒;薛仁貴雖說和李賢交情不錯,但要說送女人他還不夠資格,再說他也不認為眼下的李賢真的樂意他那麼做。

    李賢幾乎被程處默和許敬宗地“好意”弄得背過氣去,這兩位都不看看什麼場合麼?可一轉頭去瞅老爹,他便發現李治已經有些醉眼迷離,非但不以為忤,反而在那邊滿臉興高采烈,甚至自己也忽然拍了兩下巴掌。

    “眾卿對賢兒如此厚愛,朕這個做父親的若是小氣,豈不是讓他們比下去了?”李治把手頭地酒杯重重一擱,旋即低喝一聲道,“王福順!”

    一直在旁邊小心服侍的王福順乍聽得這句,整個人頓時一激靈,趕緊上前躬身賠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賢兒還得在洛陽宮裡頭住著,侍奉他的那些宮人一時半刻不能調撥到這裡來。你到洛陽宮裡頭挑一挑,十四歲到十六歲地良家子中間,選上幾十送到這裡來!除此之外,三十歲到三十五歲的穩妥宮人也選上一批,總而言之,不能讓朕的兒子沒了人使用!”

    除了感慨自己的老爹實在大方,李賢已經找不出其他的說辭了。好在是王福順去挑人,配合阿芊,他不至於擔心自己的家裡頭多了一批內奸。想著想著,他忽然發現,四周的目光充滿了灼熱和羨慕,顯而易見,大家也被李治的大手筆鎮住了。

    這年頭皇帝確實常常下賜美女給臣子,但一般不過一二人,哪有一下子賜個幾十上百的?能進皇宮的宮人都是在民間千挑萬選出來的,質素自然上佳,所以,就連一向不注重女色的劉祥道也差點右手一抖翻了杯子,更不用說幾乎想把李賢吞下去的程處默等人了。

    “兒臣拜謝父皇!”

    李賢終於合上了自己的嘴,趕緊趨前拜謝,而就在這個時候,廳堂外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報——周王殿下來了!”

    話還沒說完,外頭一個人影便一頭紮了進來,還沒站定就嚷嚷道:“父皇好生不仗義,前來賀六哥喬遷之喜也不拉上我!大家都有禮,我也有賀禮送給六哥!”

    看到李顯,李治李賢固然是笑呵呵的,其他人卻有的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有的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更有人則在暗地裡偷笑了起來。如果說李賢只是偶爾胡鬧,那麼,李顯就是常常胡鬧。

    這位周王殿下年紀輕輕,就是坊間最最出名的鬥雞王爺,幾隻雞端的是愛若珍寶,看的比什麼都金貴。紈絝子弟喜歡的他一樣不拉,紈絝子弟不喜歡的他一樣不碰,整一個荒唐王爺,能送出來的禮就可想而知了。

    聽說李顯是來送禮的,李治頓時好奇了,當即問道:“你有什麼好東西送給你六哥?”

    李顯嘿嘿一笑,神情中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自豪:“六哥你不是喜歡吟詩麼?今兒個我送的就是一本詩集!嘿,你大概想不到吧,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功夫,又去找了王子安幫忙,這才好容易把你那些詩都整理齊全了!另外,你不是老叨咕什麼美人如畫麼?我纏了工部尚書閻大人三天,終於磨來了一幅美人圖!”

    這前頭的話聽著還好,聽到最後一句,李賢終於忍不住一口酒全都噴在了地上,緊接著,整個廳堂中便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席間亂成了一團,就連李治也笑得岔過了氣。要知道,閻立本善於畫畫是本朝出名的,問題是,等閑人絕對不會纏著一位工部尚書要什麼畫,也只有李顯這樣的半大孩子又是親王才可能做這種事。

    當即,詩集的事情就被擱在了一邊,大家聚攏來一起欣賞倒楣的閻立本被李顯訛詐的畫來。只見那畫像上赫然是十幾個美人,每個美人的旁邊都有一首小詩,有西施貂蟬王昭君謝道等等,雖說極盡艷麗,但畢竟不是如今能看到的真人,眾人興致頓時落了一半,而就在這時,李顯忽然石破天驚地又道出了一句話。

    “話說回來,我也知道閻大人這幅畫是敷衍我的,所以我走的時候悄悄從他的書桌上拿了另外一幅,那才是頂尖的美女!”

    他一面說一面展開了另一幅畫卷,而李賢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為其中那位美人吸引了過去。天姿國色也就罷了,畫像畢竟不是照片,難以看出真正的形貌,最最重要的是,畫像底下赫然是三個小字——徐嫣然。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街窺美人,回首又見伊人

    鼎門大街是東都洛陽第一大街,從定鼎門直通天津橋門,寬達一百步。李賢的沛王第便是面朝定鼎門大街開的宅門,所以這是他出門的必經之路。

    大街兩側各有四行隋大業年間栽種的櫻桃、石榴、榆樹、柳樹,歷經數十年滄桑,當初的小樹早已是綠蔭如蓋,最大的竟是兩三人合抱那麼粗。雖然這綠化條件已經是頂尖的,但數年前李治派人整修洛陽城的時候,又在旁邊補種了兩排槐樹和柳樹。這初夏時節,四處都是鬱鬱蔥蔥一片綠色,一眼望去令人心曠神怡,仿佛空氣也清新了許多。

    既然定鼎門大街號稱天街,兩邊的綠樹下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小販,中間的禦道上是空的,兩邊的道路上頭才是官員和百姓走的。如今皇帝駕幸東都,但只見高頭大馬上盡是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百姓們自然都避了往一邊,讓著這些形形色色的貴人。

    此時此刻,李賢便和張堅韋韜盛允文站在一棵高大的柳樹的樹蔭裡,眼睛緊盯著對面那扇坊門。那一天老爹李治帶著一大批人來他的新家喝酒,結果好事的李顯偏偏帶來了那麼一幅徐嫣然的畫像,這下可好,大家贊嘆不絕,他自己更是看到李治兩眼放光。

    要知道,自從他老媽武后之後,宮裡頭的妃嬪雖然還有,但已經好久沒有進新人了!

    他端詳著淳風坊的坊門,忽然朝盛允文打了個手勢,待其上前便低聲問道:“你確定今兒個她要出門?”

    雖說只用了一個“她”字作為指代,但盛允文自是心領神會,連忙點了點頭。旋即又補充了一句:“聽說這位徐家小姐對于道家典籍很感興趣,所以每個月總有三天會去安業坊至虛觀。只要出行,定鼎門大街是必經之道,大約還有一會就要出來了。”

    話音剛落。路上忽然傳來了連聲叱喝,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樹蔭下的李賢來不及反應,便只見原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百姓紛紛朝兩邊躲避。更有甚者在那邊大聲嚷嚷了起來:“快走快走,肯定是那家地人來了!”

    頃刻間,一行衣衫華麗的人從大街上呼嘯而過。那速度端的是風馳電掣,一旦擦著點皮必定傷得不輕。只不過他們來得快亦去得快,不一會兒便沒了影蹤。這人一過,路上眾人頓時大聲議論了起來,只是那聲音太雜,一時竟是聽不清楚正在說什麼。

    李賢一使眼色,張堅立刻便上去隨手抓了一個漢子過來,那漢子原本還在掙紮。見李賢一身貴人打扮,長得又俊俏,舞動的手腳這才停了下來,垂首畢恭畢敬地稱了一聲小郎君。

    “這是怎麼回事?”

    “咳,小郎君不知道麼?這是赫赫有名地郝家三郎君。都是郝侍郎的孫子!”那漢子說著便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隨即醒悟到自己有些失禮。趕緊面帶尷尬地解釋道,“自從禦駕來到洛陽之後,他們便整天盛裝出遊。錦衣巡街穿巷,可是如今東都一景呢!”

    東都一景……李賢忽然想到自己剛剛驚鴻一瞥中看到的一點形象,忍不住也大笑了起來。這錦衣華服縱然不假,可這郝氏兄弟地模樣著實有些對不起觀眾,醜得有些過了還出來招搖過市,怪不得會被人笑話。

    命張堅用幾個銅錢打發了那漢子,李賢方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對面的坊門。沒過多久,就只見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行了出來,他正感到難以確定地當口,那馬車邊上的小窗忽然動了動,露出了一張臉。那秀眸在路上略微一掃,便再次隱去無蹤。

    雖然不過數息的功夫,但眼睛賊好的李賢卻仍舊看得一個大概。不同于屈突申若賀蘭煙等都帶有胡族血統,那張臉仿佛有些江南的氣息,輪廓無限柔和,仿佛從內至外都透露出一種非同尋常的光彩。是她麼?

    “公子,就是那輛馬車!”

    聽得盛允文這聲提醒,李賢便點了點頭,立刻招呼了張堅韋韜,旋即上馬遠遠吊著。那馬車行得不快,他也就刻意放慢了馬速,誰知還未拐進建春門大街的時候,異變陡生。

    駕——

    馬蹄陣陣伴著叱喝響起,剛剛一陣風似的卷過定鼎門大街地郝家一行竟再次從後頭追了過來,徑直從他身邊疾馳了過去,馬蹄激起的陣陣煙塵揚了他滿頭滿臉。火冒三丈的他拿起袖子擦了擦臉,正想上去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卻只見那一行人忽然把前頭的馬車圍住了。

    “馬車裡頭可是徐小姐麼?今兒個天氣正好,怎得不出

    ,又去道觀那種沒意思地地方?”為首的一個年輕人便在馬車前高聲嚷嚷了起來,“我們剛剛經過至虛觀地時候,聽說裡頭鬧了人命案子正不可開交,此時過去豈不是晦氣?”

    “郝大少,你又不是我們家親戚,我家小姐去哪裡和你什麼關系!”

    李賢此時已經是靜悄悄趕上前去,在前頭一棵槐樹下停了下來,離那馬車不過一箭之地,恰好能看得清楚。但只見一個侍女模樣的人撩開車簾張口便諷刺,不禁微笑了起來。有僕彪悍如此,這主人家大約也不可能弱質纖纖吧?

    這話一搶白,那郝大少頓時臉色一陣難看,但仍舊耿著脖子道:“我可是為了徐小姐著想,這出行沒來由撞著血光,當然是分外不吉!”

    “郝大公子的提醒,嫣然感激不盡,只不過我和觀主約好了,不去便是不恭。既然出了命案,自然有官府處置,我此去又有何妨?倒是大公子這大清早兜風如此橫沖直撞,若是遇到了巡街禦史,只怕也不是什麼美事,就是對令祖地聲名也是有礙的。”

    一番話恰到好處地噎著了那位郝大少,李賢便看見他紫脹了面皮惱火地上了馬,不一會兒便帶著自己的一群隨從去遠了。這時,他便只見一個女子從車簾中探出身望瞭望,隨即又聽到一聲嘆息。

    寬擺曳地的紫紅滾銀邊褶裙,同色的高腰圓領絲羅衫子,雪白的玉頸依稀可見。頭上卻只梳著簡單的發髻,斜斜地插著一支玉簪,臉上脂粉不施,素面朝天中卻流露出一種懾人魂魄的容光。李賢正端詳的時候,冷不防對方也朝自己這邊瞟了一眼,目光正好打了個來回。

    頃刻間的功夫,對方卻已經重新縮了回去,車簾一下風光全無。見馬車繼續前行,他不覺啞然失笑,重新上了馬。還未前行,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喚聲。

    “六郎!”

    他回頭一瞧,不覺眉頭一挑訝異萬分,來者竟是蘇毓和盧三娘,再無別人相隨。既然知道那徐嫣然是前往至虛觀,他便暫時把這事情擱在一邊,策馬上去和兩人打了個招呼,這才笑道:“小蘇這是往哪裡去?”

    聽他叫得親昵,盧三娘本能地一皺眉頭,而蘇毓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昨天正好接到爺爺的信,說是他的身子好多了,所以我就讓三娘陪著去至虛觀還願。”

    “那敢情好,原來我們正好順路,我今天也是去至虛觀!”

    李賢正愁這麼直接闖去至虛觀太露骨,誰知蘇毓忽然送上了這麼個藉口,他自是喜出望外,甚至沒注意盧三娘越皺越深的眉頭。倒是他身後的張堅韋韜默契地打了個眼色,同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而盛允文則面色不變,依舊凝視著那邊漸行漸遠的馬車。

    蘇毓早就和李賢熟得不能再熟,聽李賢這麼說自然沒有異議,當下便和李賢並肩策馬而行。一路上李賢張口閉口都在問蘇定方的情況,這又讓蘇毓大起好感,自是不會有任何隱瞞,臨到最後又笑道:“爺爺的信上也問起六郎你,他說涼州那地方荒涼得很,不過好在有美酒,趕明兒他讓人送兩甕給你!”

    老蘇做人真講義氣!

    李賢聞言自是大樂,心中把蘇定方好生誇贊了一通,這手中韁繩一使勁,身下坐騎和蘇毓那匹馬的距離頓時又縮短了兩寸。

    後頭的盧三娘見此情景立刻上前幾步,待要出聲提醒的時候,忽然又住了口,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落在更遠處的張堅則低聲對邊上的韋韜嘀咕道:“這蘇大將軍的孫女也不是好招惹的,還是殿下最最厲害!”

    還沒到至虛觀門口,李賢便看到大堆百姓在那裡張望,人群中議論紛紛。這時,他方才想起剛剛那個郝大少說裡頭出了命案,再一端詳,原本的迎客道人無影無蹤,旁邊那輛徐家的馬車倒是在,但看情況似乎只有馬夫,大約徐嫣然已經進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

    蘇毓見狀一愣,而李賢朝三個親衛打了個眼色,三人就全都裝出了一幅茫然的模樣,他也就順勢道:“不如讓人去問問!”

    最後一個問字剛剛出口,就只見一群官差氣勢洶洶地從另一個方向趕來,個個都是氣急敗壞的神色,中間赫然有幾個差役是他見過的,大約是馮子房從長安縣帶來的心腹。看來,卸磨卸驢不止是他和老爹的專利!
第二百六十八章 美人未必無腦,小案子也能引出大麻煩

    到地頭,還來不及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在洛陽赫赫有中發生了命案,這著實不是什麼好兆頭,因此洛陽縣新任捕頭龐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趕到了這裡。他是馮子房的心腹,至今又是孑然一身,所以馮子房調任洛陽便捎帶上了他,他思忖大樹底下好乘涼,生怕新任上司手底下不好混,自是半點猶豫都沒有。

    可誰曾想到,他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到這位主兒!

    “六……六公子!”

    好容易把到了嘴邊的殿下兩個字吞回去,陪著笑臉換上六公子這三個字,龐原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一種力量。自家大人原本連長安令的位子都岌岌可危,如今雖說是平調,卻還是頗見寵信,這是誰的功勞他這個心腹自然清清楚楚。甭管是什麼案子,有這位沛王在,還怕解決不了?

    “龐捕頭,這次的案子就要靠你了!”

    李賢隨手用扇子在龐原肩膀上一拍,見其一下子露出了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不禁笑了起來,遂招呼身旁的蘇毓一起進了道觀。

    這至虛觀既然是洛陽的名觀,自然是香客如雲,此時此刻,除了那些前來上香的貴人不受影響之外,大批前來拜神的百姓都被驅趕到了院子的一邊,足足有三五十人,驚惶、恐懼、不屑、訝異……什麼表情都有。而眼尖的李賢在綾羅綢緞堆裡頭一下子就辨別出了那徐嫣然,但是,他旋即看到了三個意料之外的人。

    狄仁傑、蓉娘還有霍懷恩,這三個人怎麼也會在這裡?

    蓉娘看到李賢的時候也禁不住一愣,上次雖說已經把事情定下來了。但李賢硬是死摳著良辰吉日,因此她如今仍然算是待嫁之身。即使大唐並無規矩說未婚夫妻不能見面,可此時被李賢撞了個正著,她卻忽然感到臉皮一陣發燙。就連起初聽到出了人命案的驚訝也一下子忽略了。

    盧三娘見四處議論紛紛,李賢又似乎和官差認識,愈發覺得這地方不可多留。遂建議道:“六公子,既然出了事,我就帶大小姐先回去好了。畢竟此處人員混雜不是善地。”

    李賢剛剛本就是借蘇毓同行當作一個藉口,對此原是無可無不可的,此時聞言只覺著盧三娘在顧忌什麼,卻沒打算反對。誰知蘇毓卻忽然搶在了前面:“三娘,你當初可是真正殺過人地,這點小事算什麼?若非上次觀主惠一真人為爺爺祈福,只怕爺爺也不會這麼快恢復過來,這改天再來怎麼行?”

    平素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蘇毓這麼頂回來。盧三娘自然無法,只得斜睨了李賢一眼。面對這莫名其妙的目光,李賢倒是覺得有些奇了——這是人家小蘇自個的主意,瞪他做什麼?

    見一幫差役呼啦啦地全都消失在了後院,李賢遂上去和狄仁傑蓉娘霍懷恩打了個招呼。順便偷瞟了旁邊地徐嫣然一眼。只見伊人旁邊赫然是一個老道,大約就是觀主。這老道面上雖然蒼老。頭發卻一片烏黑,一眼看上去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和某位號稱活了百歲卻像鄰家老爺子的袁天罡大不相同

    李賢既然開口探問情形。狄仁傑便回頭望了一眼後院門口如臨大敵地差役,旋即鄭重其事地道:“聽說是有人在井邊的時候聽到裡頭有人呼救,找人過來的時候卻打撈出了一具屍體,如今第一個發現屍體地那道士已經被看押了起來,井中人據稱是觀中看管庫房的道士。至於其他的,我就暫時不清楚了。可惜,我這個還未上任的並州都督府法曹管不上洛陽的事。”

    狄仁傑嘴裡這麼說著,臉上那種躍躍欲試的表情更是隱藏不住。而李賢心中更清楚,狄仁傑之所以那麼出名,與其說他是大唐名相,還不如說是他斷的那無數案子——當然,那大概是對方在並州都督府法曹的位置上呆過之後地事了。

    他正琢磨著該不該把狄仁傑帶進去,看看能不能整出個狄公案第一回,旁邊的徐嫣然卻忽然好奇地朝這邊看來,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轉到了狄仁傑身上,旋即竟是撇下那觀主模樣的老道走了上來。

    “剛剛觀主說這裡前幾天就有些風吹草動,夜晚更是不時有動靜,難道這位大人不以為是盜匪所為?”

    “盜匪?若是盜匪,那麼殺人之後當盡快逃脫,根本不用毀屍滅跡。”狄仁傑聞言自是曬然一笑,見其他人都在盯著他瞧,這才覺得自己有些逾越,“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洛陽縣既然已經出動了精銳官差,馮大人也是能吏,這案子大約很快就能破了。”

    馮子房是能吏,觀風色識時務倒是不錯的,辦事也有一套,可問題是,其他事情能幹,這斷案上就難說了!李賢正嘀咕的當口,只見門口又是一陣騷動,不一會兒,滿頭大汗地馮子房就這麼活生生出現在了

    前。

    “六……”

    不等這傢伙開口,李賢便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很是恭敬地稱了一聲馮世叔,然後一把將馮子房拉到了一邊警告了一番。無論是狄仁傑還是徐嫣然,他都絕對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地真實身份,唯一的變數就是蘇……咳,剛剛他為什麼不攛掇兩句,讓小蘇跟著盧三娘回去呢?

    正如李賢所料,馮子房確實不怎麼擅長破案,不過當縣令不會破案的多了,否則手下地捕頭是幹什麼吃的?甚至於這麼一小件案子,他根本就不必親自來。

    問題是,他這一次帶來的心腹雖然有好幾個,可偏偏唯一一個還擅長斷案的是長安人,不想離開京城;而前任洛陽令留下的人他又不敢盡信。剛剛聞聽李賢在至虛觀他便匆匆趕了過來,一路上還在思忖怎麼找兩個斷案高手幫忙,誰知竟可哥地撞上了一個即將赴任的法曹。

    李賢把情形一說,當下馮子房便立刻有了主意,上去客客氣氣地稱了一聲狄大人。

    狄仁傑從汴州判佐擢升到並州都督府法曹參軍,品級一下子升到了正七品下,但是洛陽令可是正五品上,就是下州刺史也不過比洛陽令高一階,而他則是足足差了五階。此時見馮子房如此客氣,他亦不敢失了禮數。等到馮子房拐彎抹角把意思一說,他立刻回頭去看李賢。

    對方居然肯讓他這個外人插手?

    對于狄仁傑的疑問,李賢只是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今兒個原本是追蹤徐嫣然來的,但既然無巧不巧撞上了這種事,又正好有狄仁傑在,那麼,不妨就好好現場觀摩一下“神探”的本事吧!

    於是,在馮子房的陪同下,狄仁傑順理成章地進了戒備森嚴的後院,然後附帶跟屁蟲若干——李賢蘇毓徐嫣然。至於張堅韋韜盛允文霍懷恩,則是被李賢留在外頭陪伴蓉娘了,徐嫣然那個侍女和盧三娘也不情不願地留在了外頭。

    眼看狄仁傑和馮子房上去查看詢問情況,李賢乾脆老老實實地站在了一邊的樹下,望著那鬱鬱蔥蔥的樹冠發愣,至於所謂的殺人案則完全沒放在他的心上。

    不管是什麼太平世道,這種凶案總是難以避免的。既然是司庫的道士,不是和人裡應外合監守自盜從而黑吃黑,要麼就是知道了別人不該知道的事被滅口,抑或是情殺仇殺或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緣故。

    “總之,不過是殺人,和朝廷大事沒什麼關系。”

    這麼想著,他難免就嘟囓了一聲,誰知旁邊的蘇毓沒注意,再旁邊的徐嫣然卻耳朵尖,忽然插口道:“周公子,據我所知,這司庫的張道士和朝廷不少官員關系密切,這至虛觀能夠如此興旺發達,也多虧了他的經營有方。惠一真人雖是觀主,卻向來是不管事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得李賢頭皮發麻,敢情這又是一個政治客?要真是徐嫣然說的那樣,這什麼張道士指不定就為那些朝廷官員充當著中間人,搞不好還有什麼政治獻金或是洗黑錢的醜聞。他娘的,一個道士就不能消停一點麼?

    沒來由的,他忽然想到了眼下還在洛陽沒有跟來的郭行真,巴結皇帝皇后和結交朝廷官員,如今的道士還真是混得滋潤。

    “怪不得洛陽城中有那麼多道觀,原來都是這麼興旺發達的。”蘇忍不住插了一句話,興旺發達四個字更是加了重音。但她很快想到了惠一真人上次為自家爺爺祈福的情景,遂把剩下半句話咽了回去,好半晌才輕嘆了一聲,“果然是無孔不入。”

    一男兩女都是聰明絕頂的人,很快就都沉默了,遠望著那邊的狄仁傑馮子房外加一幫差役忙忙碌碌。但很快,馮子房便一個人走了過來,臨到近前微微一頓,這才笑呵呵地道:“想不到小……小六你今天居然和蘇大小姐一塊來了這地方,對了,這位是……”

    一句小六費了馮子房九牛二虎之力,出口之後,他後頭的話頓時順溜了。只是,蘇毓他雖然認識,徐嫣然卻還是第一次見,不免稍稍有些好奇,同時羨慕著李賢的好運。

    面對這位新任洛陽令,徐嫣然盈盈行禮道:“家兄右散騎常侍徐堅,妾身徐氏嫣然,拜見馮大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麻煩大了,老媽不在兒子發愁

    子房這個洛陽令自然屬於消息靈通之輩。那天李治帶駕臨沛王第的消息只是在很小的一個***裡流通了一圈,但是,他愣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了一個風聲。對於這位能夠讓工部尚書閻立本繪畫肖像,又讓天子和眾多大臣為之贊嘆的美女,他是打心眼裡感到戒懼。

    能不戒懼麼?當今那位皇后的手段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想當初長孫無忌那幫人何等厲害的角色,還不是說連根拔起就連根拔起?就連皇帝……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的天子時而有情時而無情,今兒個說你是骨是愛妃,誰說得准明兒個是什麼下場?

    因此,徐嫣然三個字一入耳,他著實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旋即面上的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但燦爛之中卻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敬而遠之,沒說幾句便把李賢一把拖了過去,剛才的笑臉立刻變成了苦瓜臉。

    “殿下,這地方亂得很,我剛剛也沒注意你把兩個女人帶了進來,還是讓她們走吧!”

    李賢卻知道剛剛馮子房分明看見了蘇毓和徐嫣然跟著他進來,現如今突然改口,很顯然,這傢伙是聽說過當初那檔子事了。他若無其事地朝徐嫣然那邊瞥過一眼,見馮子房的腦門上已經是一層油汗,便笑著安慰道:“放心,我是和小蘇一起來的,和她不過是偶遇。至於那些傳言,你且不必放在心上,這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

    李賢的解說讓馮子房稍稍放下了一點心,但仍然有些不安。右散騎常侍徐堅雖說沒什麼實權,但畢竟官階頗高,他要想將徐嫣然勸回去恐怕也不容易。也只能選擇相信李賢了。他一面想一面朝那邊的狄仁傑瞥去一眼,眼神中頗有感激。

    不管怎麼樣,他這個洛陽令剛剛上任不滿半月,狄仁傑言明此次若是破了案子決不居功。這自然讓他萬分感激。話說回來,沛王李賢看人的眼光真是不錯,此人將來前途只怕不可限量!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後。他把自己也歸入了李賢看人眼光准的實例。

    李賢不是馮子房肚子裡地蟲,自然不知道這個目光變幻不定的傢伙在想什麼。只不過,如今馮子房的身份是他的“世叔”。他自然不好像以前那樣沒事勾肩搭背地套近乎,因此便撇下馮子房往狄仁傑那邊走去。他這一走,馮子房固然是跟了上來,徐嫣然和蘇毓也同時好奇地跟在了他後頭。

    “屍體浸泡已經超過三個時辰,腦後有擊打傷,腰腹部有利刃傷,兩處傷痕都可致命。而發現屍體地那道士發出驚叫是一個半時辰之前,照時間看來。他說謊的可能性很大。”

    那仵作也是馮子房帶來洛陽的心腹之一,自家大人吩咐什麼都聽狄仁傑地,他驗屍之後便把一五一十對狄仁傑稟明瞭一切,雖然按理這些都是應該回到縣衙驗屍房之後再做的。說完這些,他便看見李賢蘇毓徐嫣然站在狄仁傑後頭。頓時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雖說是發生在名觀至虛觀地案子,但其實對真正的大人物來說無足輕重。這幫大少爺大小姐如此關注幹什麼?

    李賢站在那裡固然是屏息凝氣,但另兩位女子就未必了,若不是李賢的目光提醒。只怕蘇毓在好奇心驅動下,就要把心裡的一堆疑問全都問出來。至於徐嫣然則同樣是秀眸發亮,顯然,她的疑惑也不是一星半點。

    狄仁傑的眼角餘光早就看到了身後這三個,只是此時顧及不了這麼多——當然更不怕這三位會給人通風報信。略一思忖,他便走到那仵作身邊,低聲詢問了幾句,得到回復之後便自顧自地去盤問那第一個發現情況的小道士。他這一讓開,地上那具被水泡得浮腫起來的屍體頓時顯露了出來,此時,徐嫣然和蘇毓同時臉色大變。

    李賢早就看到了屍體,雖然覺得惡心難受,但他畢竟是大男人,硬挺一下就過去了。因此,一看見徐嫣然和蘇毓地表情,他就心道不好。須知女人的驚呼聲分貝最高,這要是她們一叫起來,外頭人非得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不可。

    尤其是心不甘情不願呆在外頭的盧三娘,肯定是第一個沖進來!

    然而,讓他頗感欣慰的是,蘇毓和徐嫣然幾乎同時第一個時間捂住了嘴。雖說胸口劇烈起伏,但那嗚咽聲愣是憋在嘴裡頭沒出來。好半晌,兩人才先後拿開了手,紛紛轉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不約而同向前三步,堪堪來到了他身後。

    “確實是司庫張道人的打扮,只是這臉已經很難辨清了,指不定不是本人。我見過張道人兩回,聽說他天賦異稟,後腦有一塊凸骨。

    這地是徐嫣然。

    “他的右手蜷曲得有些奇怪,似乎原本是捏著什麼東西,但後來掉落或是被人拿掉了。”說這話地是蘇毓。

    兩人的話一入耳,李賢先是一愣,旋即暗自贊嘆了一聲。能夠頃刻間從恐懼中清醒,這兩位的神經還真夠堅韌地,蘇毓還可以說是將門虎女,但出身書香門第的徐嫣然能夠如此鎮定,確實不可小覷了她。他剛剛也就隱約覺得,那人身上的衣服穿得有些古怪。

    “這話待會對狄大人說,我對破案可不擅長。”

    李賢回頭對兩人點了點頭,目光在徐嫣然的面上多停留了一會,見其正在那裡冥思苦想,不覺莞爾一笑。不得不說,這年頭的女子不像後世那麼溫順,他原本只以為徐嫣然只是才女,卻原來還是挺有性格的。

    不多時,狄仁傑便從對面的屋子中出來,眉頭緊緊擰成了一個結,下臺階的時候甚至險些一個踉蹌,好在身邊的差役及時扶住了他。他也沒來得及管這些,匆匆來到馮子房的跟前,拱拱手道:“馮大人,有些事情我想先對你說,可否找個方便的地方?”

    馮子房此時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篤定,因為從幾個本地差役的口中,他已經得知這死去的司庫並非普通的道士,因此頗有些頭痛,對狄仁傑的信心也一下子降低了一半。此時聞聽他如此說,他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朝李賢投去了一瞥,思忖片刻方才點點頭道:“也罷,不過我還得帶上我那個世侄,別看他年紀小,這鬼主意之多卻是連我都佩服的。”

    狄仁傑和李賢相識在先,雖然有些訝異,卻並未提出反對。而李賢聽到這一說,哪裡不知道馮子房是存著大家一起下水的主意,嘿嘿一笑便答應了。他原本擔心身後這兩位出身文武的小姑奶奶會摻和進來,誰知蘇和徐嫣然對視一眼,竟是同時默默不語。

    有古怪,絕對有古怪!

    跟在馮子房和狄仁傑後頭往那邊的空屋子,李賢心中卻暗自嘀咕——蘇貌似文秀,但她一向和屈突申若她們混在一起,刨根問底的習氣絕對是相同的!至於徐嫣然……那也不像是一盞省油燈。壞了,他剛剛忘了提醒蘇毓別洩露了他的身份,這丫頭不會說穿吧?

    但是,他很快就沒有時間考慮那些了,因為,還沒坐定,狄仁傑便開口說道:“剛剛那個第一發現者說,他來到水井邊的時候,裡頭的人貨真價實是活的,而且絕對不是司庫張道人。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麼也就說明,那個人很有可能是兇手!”

    這種說法其他兩人頗感不以為然,馮子房便第一個嗤笑道:“為己脫罪,不足為信。”

    “但是,他說曾經試圖用手去拉落井的那人,而且還扯下了一片袖子!”狄仁傑一面說一面展開了手中的一塊布料,那布料頗有些磨損,上頭還有一絲水漬,隱約能看出確實是藍色道袍的一角。

    見馮子房接了過去,他又補充道:“據我剛剛察看,屍體的衣服袖子上並未缺這麼一塊。”

    這時候,不單單是馮子房,就連李賢也疑惑了起來。既然當初那道士發現的並不是屍體,那井下的人是誰,等到救援的其他道人來的時候,這井下的大活人又跑到哪裡去了?他還在那裡想著,馮子房便忽然起身怒道:“立刻讓人去查,看道觀中可有人少了這麼一塊袖子!連同他們沒穿的衣服一起查!”

    “此事我已經吩咐了差役,不消多時必有結果,馮大人,周小弟,我擔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狄仁傑忽然頓了一頓,略一遲疑方才解釋說:“那被囚的羅道人和張道人原本有仇,此番怕自己被指是兇手,剛剛對我說,這張道人和朝中文武關系甚密,而其中有一個方外好友就是東岳先生郭行真。除此之外,他還透露說,張道人和郭行真原本是俗家的表兄弟,結交朝臣得來的大部分饋贈,都給了那位東岳先生!”

    震驚,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要不是李賢早就對郭行真的所謂大劫耿耿於懷,要不是李賢對活神仙袁天罡的判斷半信半疑,他絕對不會對這件事如此上心。那張道人要做政治客也就算了,幹嘛非得扯上郭行真,難不成這事情還要扯到他那位還在長安的老媽身上?人家是兒行千里母擔憂,他如今是老媽不在兒子發愁!

    一時間,李賢只覺得頭痛欲裂
第二百七十章 女人猶如美酒,也需有知音人懂

    大堂中死一般的寂靜。

    馮子房從長安令當到洛陽令,東岳先生郭行真這個名字代表什麼,他當然是一清二楚;狄仁傑雖說官小,但人卻是第一等敏銳的角色,深知能夠自由出入宮禁的郭行真深得帝后信任;至於李賢就更不用說了,要往深處說,老郭還是他的盟友呢!

    “怎麼辦?”

    馮子房不由自主沉著臉問道,心中旋即想起在長安的時候,為了刺客一案,他幾乎把整個長安城翻了過來,可愣是收獲不大。要不是在李賢的幫助下逮到了那幾個人,只怕他這個長安令早就當不下去了。可當初的事情還只是隱約牽涉到李義府,現在的麻煩比那時何止大一倍!

    “只是那羅道人一句証詞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李賢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故作鎮定地道,“實在不行,這案子就定一個盜匪殺人……”

    此時,狄仁傑卻冷不丁打斷了李賢的話:“如果只是簡簡單單地殺人,如此斷自然沒有問題。可若是殺人者原本就另有圖謀,只怕僅僅隱瞞是不夠的。此案雖然迷離,但並非一點線索也無,正如馮大人所說那樣,那羅道人也有可能是胡說八道,但最重要的是,得把那位東岳先生找來,問明其中緣故,萬一發作起來,大家對外對內都好交待。”

    這話固然是沒說錯,但是,馮子房卻露出了極其為難的神色。郭行真這個東岳先生不是自己封的,而是皇帝李治給的封號,主持東嶽觀多年更是名聲在外。這樣一個交遊廣闊又和宮廷往來的人,他這個洛陽令頂個屁用?別說傳,只怕就是親自去請。也未必能夠把人弄來!

    於是,他便用可憐巴巴地目光瞥向了李賢。

    “咳!”無可奈何的李賢思忖片刻便輕咳了一聲,輕描淡寫地道,“我和東岳先生見過幾面。勉強算是有些交情,我倒是可以設法把他請來。只不過,一來一回至少得四天。”

    四天?馮子房知道李賢的身份。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暗自慶幸自己找對了乘涼地大樹;而狄仁傑心中一奇之後,誤以為李賢家裡頭和郭行真有些關聯,遂露出了欣然之色。當下三人又談了一會。這破案的三人碰頭會就算開完了。不管是馮子房還是狄仁傑,都沒有對李賢一個少年摻和其中表示出半點異議——前者是不敢,後者是不知。

    “究竟怎麼說?”

    蘇毓一看見李賢就三步並兩步地沖了上來,許是在太陽底下站了太久,原本白皙的膚色已經露出了微紅,臉上更多了一層汗光。而徐嫣然地動作只比她慢了一步,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目光中的征詢之意顯露無遺。

    “這案子有些復雜。三兩句說不清楚。這裡都是差役,亂得很,你們若是想聽,不如我們出去說?”面對兩個女人的不依不饒,李賢只得使出緩兵之計。他一個門外漢站在這裡既顯眼又不能發揮作用。還不如把這兩個麻煩帶出去地好,還能盡快展開協調工作。

    他既然這麼說。蘇毓猶豫片刻就答應了,而徐嫣然的目光卻在李賢身上流連良久,最後方才點了點頭。於是。三人便出了戒備森嚴的後院,剛一出門,外頭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盧三娘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上下打量了蘇毓一會便不由分說地道:“大小姐,時候不早了,你熱鬧也看夠了,若是真想知道內情,趕明兒讓六郎來家裡一趟好了!”

    “三娘!”

    “你莫不是忘了蘇大將軍臨走時的吩咐麼?”

    僵持了一會,蘇毓終究是拗不過盧三娘,便上前囑咐李賢日後務必告訴她此間狀況,猶不死心地來到惠一真人的面前探問了幾句,這才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好容易少了一個人,李賢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只聽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低語:“想不到我今日如此有緣,居然見到了赫赫有名的李六郎!”

    李賢暗自嘆了一口氣,一轉頭便看見徐嫣然正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瞧,秀眸中閃爍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時候,他也懶得問是蘇露出了口風,還是徐嫣然自個聰明猜出了這些,若無其事地笑道:“徐小姐果然是冰雪聰明。”

    此時,蓉娘等人也都圍了上來,而徐嫣然地那個侍女更是拉著自家主子的手,嘰嘰喳喳地盤問了起來。覷著這個空子,李賢便把蓉娘拉開了些,稍稍關照了幾句讓其不用擔心,隨即對她和霍懷恩囑咐道:“蓉娘昔日在宮裡頭待過那麼多年,這洛陽城認識她的人也不少,以後別隨意外出。等到了良辰吉日完婚之後,跟著狄大人赴任,過了幾年也就沒事了。”

    對於這種安排,蓉娘一

    ,恍然大悟的同時也有些懊惱自己的招搖,而霍懷恩了下來,兩人旋即離去。這時,李賢便准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誰知這還沒走,前頭就攔了一個人影,卻是徐嫣然那個嬌俏可人地侍女。

    “這位公子,你答應我家小姐的事還沒做呢!”

    雖說今兒個地目的就是為了徐嫣然而來,但是,此時身份暴露,李賢還真是不願意和這一位糾纏下去,誰知對方竟是不放過他。見對方的面上目光中盡皆流露出一種動人地神采,他不禁有些心軟了——反正自家老爹還沒說一定要納妃,那麼他現在也不算招惹。

    “好吧,那就到外頭尋一個酒肆坐坐好了。”

    聞聽此語,徐嫣然頓時露出了雀躍的小女兒神色,但這表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旋即又恢復了那沉靜的笑臉:“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很是清幽的酒館,不如就由我作東,請六公子小酌一番如何?”

    出了至虛觀,李賢帶著張堅韋韜盛允文上馬,隨前頭的馬車穿行了一條十字街巷,拐進了一條幽靜的小路,不多時便到了一家酒肆面前。別的人家為了賣酒,或是吆喝或是老遠就掛起了旗幟招牌,這裡卻壓根沒有這些。

    門面已經略顯破舊,一塊斑駁掉了漆的招牌上寫了杜康兩個字,裡頭是一些桌椅板凳,大白天也顯得昏暗無比。裡頭半個客人也無,顯而易見生意冷清得很。

    他剛剛下馬,便只見前頭的徐嫣然下了馬車,徑直朝裡頭喚道:“阮伯!”

    不多時,一個酒糟鼻子的老漢便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張望了一下便沖著徐嫣然道:“丫頭,你就是照顧生意也不用帶這麼多人來。我這小廟容不得大菩薩,那些貴人我可伺候不起!”

    李賢聞言氣結,生意都到了這份上,這店主模樣的老頭居然還把客人往外趕,還真是臭脾氣!他沒好氣地上前幾步,正想出言諷刺幾句,鼻子忽然一動——那不是什麼撲鼻的酒香,但卻勾引得他酒蟲大動,以往就是什麼號稱禦制的葡萄佳釀也不會如此。使勁吸了一口氣,他終於捕捉到了那股味道的方向,不禁脫口贊了一句:“好酒!”

    區區兩個字讓那酒糟鼻老漢頓時改變了態度,打量了李賢片刻便點了點頭:“好,丫頭的眼光確實不錯,比那些自詡好酒的傢伙強多了!看在丫頭和你這句好酒的份上,少不得讓你嘗嘗好酒。這是秉承古法,用取自汝州酒泉的泉水釀的好酒,只可惜當世無人識之!”

    李賢沒想到一句好酒就讓人改變了態度,遂也覺得這老頭沒那麼可惡了。他原本就是尊老愛幼的人,少不得客氣謙遜了幾句,結果那酒糟鼻老漢愈發滿意,把一行人迎進去之後,又抹幹淨的桌子,親自搬來了一甕酒。

    那泥封一開,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酒香頓時撲鼻而來,直到這時,李賢方才發現四周的十幾個大酒甕都被封得嚴嚴實實,除此之外別無它物,饒是如此還能有酒香傳出,端的是非同小可。

    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他立刻把徐嫣然邀他來此的目的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眼睛大放光彩——可以說,除了那勉強還算佳釀的禦制葡萄酒,還有幾個大臣特意拿來招待他的特級美酒,如今市面上所有能買到的酒和這個一比,都成了淡而無味的白水。

    他一口氣把一碗酒喝得幹幹淨淨,贊嘆連連之後便好奇地問道:“如此美酒只怕是人人趨之若騖,老丈為何只是窩在這裡賣酒?”

    “還不是阮伯老頑固!”徐嫣然一直都在好奇地瞧著李賢和阮伯,此時方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什麼酒香不怕巷子深,要不是有一次我正好逛到了這裡,哪裡知道還有這樣的好酒?我每次都要在這裡買好幾罐酒帶回去,他還偏偏不讓我對人說這酒是在哪裡買的。”

    好固執的老頭!

    李賢原本還想和這位精通釀酒的老頭說說如何蒸餾白酒,外加攛掇一下人家和賀蘭周合作,此刻那念頭當即打消了去。而此時,那阮伯冷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道:“我當年隨軍打過仗,那些錢夠我花一輩子了。琴棋書畫需要知音,酒何嘗不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咪咪地在李賢和徐嫣然臉上打量了一眼,使勁扯了扯下頜的胡須:“丫頭,你雖然沒對我說過是哪家的,但我知道必定是大家閨秀,唔,你眼光不錯,這少年郎比那些只知道橫沖直撞裝模作樣的世家子弟強多了,女人猶如美酒,也需有知音人懂!”

    話音剛落,李賢固然是險些打翻了酒碗,徐嫣然也一下子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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