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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一章 叔,他是你大爺

到命令的黑甲騎兵開始在廢墟中持槍翻揀著,他們將的木樑門板挑到一邊,仔細查找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很快,在一間房屋的鍋台下,衛士們發現了第一個洞口。緊接著便是第二第三個。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在這個綿延的村落裡,居然發現了大大小小七八十個洞口。

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秦雷知道不能久留了,作為一名特戰經驗豐富的老兵,他清楚黑暗對潛伏者意味著什麼——獵殺與被獵殺的逆轉。尋思片刻,皺眉命令許田道:「在地圖上做好標記後,在天黑前退出去。」儘管心中不甘,許田還是狠狠砸下胸口,轉身執行命令去了。

測距作圖乃是黑衣衛三十七項必修科目中的一項,自然難不倒他們。在許田的指揮下,黑衣衛的士官們,把整個村落分成十幾個部分,每人繪製一塊,最後再把各自的網點圖一拼,半刻鐘時間,京山難民營的精確平面圖便成形了,那些陸續發現的洞口也作了標記。

看著許田送上來的圖紙,秦雷滿意點點頭,吩咐他可以撤退了。不一會兒,黑衣衛、弓騎兵、黑甲騎兵們便整隊完畢,以圓形陣緩緩退出了這個余煙裊裊的破敗村落。

繞過那座京山,原路返回十里地,正好碰上了押運糧草物資而來的伯賞賽陽和馬艾。秦雷便吩咐就地紮營。待天亮再做打算。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一夜沒睡著地許田便從睡袋中爬出來,穿戴好盔甲後,吹響了起床哨。

「滴……」尖銳的哨聲響徹整個營地,也結束了一夜的安靜。兵士們揉著惺忪的睡眼,紛紛從睡袋中鑽出來,到營地中央的大水缸裡舀一瓢水,先喝幾口解解渴,然後便就著瓢裡的水洗臉漱口。這一套做完,人也很快精神起來了。

這時候火頭軍也把開水燒好了,兵士們便取下頭盔裡的皮帽,把那頭盔倒轉過來,從戰馬背上取一大包糧粉倒進去。再舀一瓢開水,用勺子攪和攪和,那頭盔中的糊糊就漸漸散發出香味來。餓了一宿的兵士們便狼吞虎嚥的舀著吃起來。

一頓易吸收高熱量地野戰早餐後,衛士們便穿盔戴甲,相互送上戰馬,在營地外點名列隊、等候命令。等王爺在石大人和伯賞校尉的護持下。出現在隊伍前,許田終於下達了今日的作戰命令:「以小隊為單位,所有人從京山腳下打一捆柴草。在村前集合,限時一個時辰。」衛士們齊齊敲擊下胸甲,便向京山腳下進發。

京山能作為當年天下第一軍的老巢所在,必然有它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它的西南一面山坡陡峭高聳,而東北面向京都的一面卻平緩綿長,端的是易守難攻,乃京都城天然的屏障。山腳下還有一條寬闊的京水河靜靜流淌。那片難民營地便在山河之間。

辰時左右,比昨日數量更多地衛士包圍了村落,他們從馬背上取下潮乎乎的柴草垛,混著馬糞扔進昨日標定的洞窟裡,僅留著下風處地幾個洞口沒扔。

「啟稟王爺,大概有十幾個洞口被重新掩蓋過,顯然昨夜是有人出沒過的。」聯絡官從村落裡奔到高地上,高聲稟報道。

點點頭,秦雷沉聲問道:「昨夜可有人離去?」一邊的秦衛恭聲道:「方圓十里都有咱們的斥候。並未發現任何動靜。」

秦雷『嗯』一聲,一甩手中的犀牛皮馬鞭。淡淡道:「點火。

」秦衛趕緊從背後抽出一面紅旗一面綠旗。在馬背上有力的舞動幾下。

村裡的許田見了山上地動靜,大聲吩咐道:「點火!」話音一落。衛士們便帶上防護面具,把手中熊熊燃燒的火把扔進了洞中。幾乎是轉眼之間,被引燃的潮濕柴草便散發出濃濃的黑煙,緊接著,馬糞燃燒的刺鼻氣味也夾雜在其中,若非帶著豬頭似的防護面具,衛士們怕是要被當場熏暈在地。

同樣帶著豬頭的許田,透過透明的水晶鏡片,看到火勢已經不可逆轉,便使勁揮揮手。騎士們便用長槍挑著門板床板之類的東西,壓在洞口上,把洶湧而出地濃煙阻回了洞裡。

不消片刻,下風處那幾個留下的洞口中便湧出滾滾地濃煙,伴著這濃煙,還有幾個劇烈咳嗽著地身影,爭先恐後的爬上來,跌跌撞撞往外跑。沒跑幾步,便被守候多時地豬頭衛士一槍掃倒捆了起來。

逃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衛士們早有準備,毫不慌亂的敲倒、拖走、綁起,不一會,洞口邊的空地上,就已經躺滿了被縛住手腳的男子。

高地上的秦雷面色平靜的看著下面的哀嚎遍野,輕聲道:「可以

手下掀開蓋子,把一桶桶河水倒入已經快燃盡的草垛之中,澆熄了火焰,濃煙也漸漸淡下來。被山風一吹,村落上空很快恢復了清明。

在搞不清狀況的情況下,秦雷並不願意痛下殺手,他只想把地道裡的耗子們逼出來。因而每個洞口堆的柴草馬糞都數量有限。雖然初時濃煙滾滾,但沒有長勁,即使不用水澆滅,也會很快燃盡,所產生的濃煙還達不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但地道中的人們一聞到嗆人的濃煙,立刻便聯想到外來人要把他們熏死在地下,無邊的恐懼立刻襲遍全身,哪怕他們不怕死,卻也不想死不見天日。只好扶老攜幼往沒有煙的洞口跑去,即使上來就被殺死也無所謂了。

雞飛狗跳了半晌,等秦雷在石勇等人的護衛下進村時。衛士們已經逮起來五百多衣衫襤褸地成年男子。

策馬從跪了一地的俘虜面前走過,望著一張張髒乎乎的臉上,雙目放射出來的或是憤恨、或是不甘的目光,秦雷無所謂的笑了。

身邊的伯賞賽陽好奇的湊上來,悶聲問道:「叔,咋全是男的呢?」

秦雷瞥一眼自己的大侄子,用馬鞭點了點跪在地上地人們,輕笑道:「你自己去問啊。」伯賞賽陽『哦』一聲,便摘下頭盔,撓撓頭。翻身下馬,大步到了俘虜隊前,歪著頭轉了一圈,伸手從中拎出個個頭最大的。秦雷和馬艾相視一笑,伯賞這傢伙果然是個大老黑,什麼都認大。

那個漢子竟然出奇的雄偉,身高大概有九尺,雖然破衣爛衫,卻擋不住那股子彪悍勁兒。然而這條大漢卻被伯賞賽陽拎小雞一樣單手提了起來。把滿地的俘虜看的膽戰心驚,心道。這些黑衣黑甲的傢伙莫非是地府的鬼軍,怎麼隨便一個小孩子就有這番神力?

被拎著的漢子使勁掙扎幾下,見無法脫開伯賞賽陽鐵鉗般的大手。只好放棄了抵抗,狠狠道:「若是俺吃飽了,定然不讓你如此得意。」伯賞賽陽也能感到從虎口傳來的巨大壓力,好幾次便要脫手,只是為了打壓此人,兀自硬撐著罷了。

俗話說近朱者赤,跟著秦雷小半年。原本天真無邪地伯賞公子,也開始學會耍詐了。緊了緊手掌,把那漢子牢牢的控在手中,伯賞賽陽一臉輕蔑道:「本將來問你,你需老實回答,否則定斬不饒,聽見了嗎?」

那漢子一瞪眼,張嘴便將一樣物件朝伯賞賽陽臉上吐去。好在伯賞校尉反應神速,抬手一擋。『噗哧』一聲,就將那東西撈在手心。雖然隔著皮質手套。他也能感受到一種滑膩噁心的感覺。在手中俘虜哈哈地怪笑聲中。伯賞賽陽低頭一看掌心,竟然是一口黃兮兮的濃痰。臉色頓時漲成了豬肝一般。

伯賞賽陽頓時火冒三丈,抬手將那噁心的濃痰抹在那漢子的臉上,緊接著反手便是一拳,將那九尺高的漢子麻袋片一般打將出去,再揉身跟上去猛踹兩腳。卻感到尤不解恨,又將那漢子拎起來,準備接著痛毆一頓。

卻聽那漢子大喊道:「有種你放開我,咱們放對單挑,平白欺負手腳被縛之人,你也算是英雄?」這話算是戳到懷著英雄夢的伯賞賽陽軟肋上去,聞言『哼』一聲,抽出腰刀,挽個刀花,便將縛住漢子手腳的繩索割去,再將他丟出老遠,冷笑道:「來吧,本將也不欺負你,自縛一手,與你放對。」

那個漢子卻也是個爆仗脾氣,哪受得了這番鄙視,翻身從地上爬起。舉起醋缽大地拳頭,暴吼一聲,衝到伯賞賽陽面前。那人雖瘦,但骨架巨大,這樣一衝,居然有些遮天蔽日的感覺,讓旁觀的秦雷暗暗點頭。他只看著這漢子威風,但邊上的馬艾眼睛卻著實毒辣,伏在秦雷耳邊小聲道:「王爺,這人是個難得的陷陣之才,若是好生錘煉一番,定是一員猛將。」秦雷點點頭,笑道:「先讓賽陽稱稱他的斤兩,可別是個花架子。」

說話間,場中兩人已經糾纏在一起,卻是那伯賞賽陽不屑於用巧,伸出那只巨靈大手,硬生生抵住了漢子的拳頭。一掌一拳毫無花俏的抵在一起,兩人都用處全身力氣,皆是面紅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起,卻是吃奶也沒用過這麼大勁,比武眨眼變成了角力。

那漢子看來也傲氣的很,不屑沾伯賞賽陽地便宜,一隻左手也收在背後,沒有拿出來。即使如此,一時間竟也軒輊難分,互相奈何不得。

望著兩人激起的漫天塵土,觀戰地衛士們不由齊聲喝彩,軍中崇拜強者,無論敵我。衛士們一齊用刀背敲擊著盾

出激動人心地整齊鼓點,讓場中兩人立刻熱血沸騰,又提了一成。

看著難分勝負的兩人,秦雷一拍額頭,鬱悶道:「孤卻忘了賽陽這孩子比較實在。」伯賞賽陽一口一個『叔』叫著,日子久了,秦雷也真地把這個才比自己小一歲的傢伙當成了侄子。

馬艾乾笑一聲,訕訕道:「其實也不算多麼實在。這個大漢腳步虛浮,明顯是餓著肚子地,過了一開始的心勁後,定然後繼乏力,此時比拚力氣卻是比較穩妥的。」他知道在秦雷的***裡,實在那是罵人的話,因而替少爺解釋幾句。

彷彿為他的話作注一般,場中形勢漸漸發生了變化。只見那大漢額頭明顯已經汗津津的,呼吸也開始不暢,而伯賞賽陽卻仍然沒有絲毫疲態。

「呀呀……」兩人怪叫連聲中。伯賞賽陽終於漸漸將那漢子壓彎了腰,只見那漢子面皮已經漲的發紫,卻仍然不肯伸出左手抵抗。

又堅持了十幾息,那大漢終於抵擋不住,『轟』地一聲,被伯賞賽陽按倒在地,仰面躺著劇烈喘息起來。

伯賞賽陽也有些氣喘,甩甩右手,把左手伸到地上漢子的面前,咧嘴笑道:「還不賴。」漢子喘息著望著伯賞賽陽。面色忽陰忽晴,最終還是伸出左手,與他握在一起。

伯賞賽陽微微使力。

便將漢子從地上拔了起來,拉著他便往秦雷那邊走去。大漢還沒反應過來,就到了踞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秦雷面前。

秦雷饒有興趣地低頭打量這漢子,笑道:「孤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呀?」哪知那漢子一歪頭,撇嘴道:「俺不跟耍詐的人說話。」秦雷討了個沒趣,訕訕笑了笑。見邊上的秦衛舉槍要打,擺手攔住道:「與個蠻漢計較個什麼。」那漢子瞪眼望著秦雷,剛要發作,卻被伯賞賽陽的大巴掌狠狠拍到腦門上,頓時頭暈眼花、雙耳嗡嗡作響。便聽他惡狠狠道:「你敢對我叔不敬,活膩了是不?」

漢子雙手捂著腦袋翁聲道:「俺不說就是。」

秦雷失笑道:「原來你肯跟使力的說話。」那漢子哼一聲,算是默認了。對於這種一根筋的渾人,秦雷卻是耐心最好,他笑著對伯賞賽陽道:「你問問他。他叫什麼?」

伯賞賽陽朝比他高了半頭的大漢一瞪眼,粗聲道:「俺叔問你呢。你叫個啥?」

「俺叫秦霸!霸王的霸。不是親爸的爸!」大漢也不隱瞞,粗聲道。

秦雷聞言眉頭一皺。心道這傢伙不是消遣我吧,面色頓時陰沉下來,冷冷道:「你真叫這個名字?」要知道秦乃國姓,而秦雷這一代的皇族便是雨字輩。

大漢見自己居然受到質疑,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耍詐之人了,扯著嗓子叫道:「要不俺叫啥?秦雷麼?那麼難聽。」

「混賬!」未等秦雷發作,伯賞賽陽便一拳將他撂倒在地,一邊掄起拳頭雨點般地砸到大漢身上,一邊怒罵道:「老子敬你是條漢子,卻不成想你敢侮辱王爺大名,莫非以為俺不能拆了你不成?」

漢子一邊抱頭躲閃,一邊出聲分辯道:「俺就叫秦霸,不是親爸、也不是秦雷!」伯賞賽陽更火了,也不再費口舌與他分說了,只是一個勁的掄拳錘了起來。

「這位將軍請住手,小人有話要說。」一個老漢從俘虜隊伍裡站起來,嘶聲叫道。伯賞賽陽聞言又錘幾下,這才鬆了手,轉身望向那老漢,粗聲道:「有話快說,有屍比快放!」他也是怕這小子被王爺一氣之下卡嚓了,這才連踢帶踹的搶先下手。只是力道掌握地不算太好,那大漢已經被他打得快要暈過去了,蜷在地上呻吟道:「俺叫秦霸,不叫親爸,也不叫秦雷……」

老者怕他再打地上的漢子,不敢怠慢,趕緊道:「啟稟這位將軍,我們確實是地地道道的大秦宗室,老朽賤名秦玄仩,說起來也是當今陛下的堂兄,他是老朽的侄子,自然是雨字輩,賤名霸。確實沒有戲弄幾位的意思。」

伯賞賽陽皺眉尋思半晌,突然抬頭對秦雷道:「叔,他說他是你大爺。」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二章 窮親戚

雷面色一滯,心裡暗罵道:老子怎麼有這麼個二百五

「叔,他是你大爺……」見秦雷沒反應,伯賞賽陽又悶聲重複道。若不是馬艾給他個嚴厲的眼神,怕是還要說第三遍。

秦雷瞇眼望向那老者,沉聲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老者搖頭道:「老朽離京十幾年了,卻不認得王爺這樣的貴人。」說著卻又恍然道:「您這個年紀,又貴為王爺,必然是當今的龍子了。」

秦雷點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冷冷道:「孤王乃當今昭武陛下第五子,隆威郡王是也。」老者滿臉感慨的望了秦雷一眼,還是緩緩跪下,兩叩之後便直起身子,行的卻是皇家宗族間的參拜大禮。

秦雷並不讓他起身,清聲道:「孤王還有一個身份,乃是宗正府的大宗正,自然翻閱過族譜,對我皇家玄字輩三十三人也是有些印象,卻不記得有個叫『仩』的。」

聽了這話,俘虜中年紀較大些的開始黯然傷神起來,而那些年輕的頓時火冒三丈,大喊道:「我們也是秦氏的血脈,憑什麼把我們刪出族譜?」

秦雷看著這些人神情激動、不似作偽,心中微微一動,對那個站著的老者沉聲道:「你說你是皇家的,是哪一支的呢?」

老者站直身子,傲然道:「天家一支!老朽乃是先帝爺堂侄,當今聖上地堂兄。」說著一指地上跪著的俘虜們。沉聲道:「這都是十七年前被迫害的皇室宗親!」

秦雷『哦』一聲,心中蹦出四個字『五王之亂』,十七年前,當時還是信王的昭武帝的五位親哥:福王、德王、吳王、徐王、寧王,因為先帝於春秋鼎盛時突然駕崩、沒有立太子、也沒有留遺詔,為了那把金燦燦的椅子,大打出手,把個大秦打得險些傾覆於一旦。後來大秦的士族門閥聯手平亂,幾位王爺的勢力頓時煙消雲散,被逼得自殺了事。大秦皇室在這場動亂中菁英盡喪。若非文莊太后橫空出世,九成九便要改朝換代了。哪怕是現在,旁落的權柄也沒有完全收回,大秦朝還是有三個聲音在同時說話。

那五個已經見了先帝的王爺們,還留下了數目龐大地親近屬下。這些人自然要承受那些損失慘重的世家大族的怒火,若不是文莊太后護 著,定然會被斬盡殺絕。饒是如此,五王的子女、妻族、屬下也被殺了個乾乾淨淨,只有那些關係不大的皇室近親逃的性命。

看來這些人是當年的倖存者,秦雷心中暗道。面上卻仍不動聲色 道:「既是宗親,為何流落至此,你且細細道來。」

老者聽了。滿臉悲憤道:「大宗正容稟,十七年前,九大世家的 人,在豐埠碼頭殺了咱們五位王爺闔府上下,計一萬七千餘人,把小清河水都染紅了整整七天七夜。」一句話,便把在場眾人帶入了當日的腥風血雨之中。

場上頓時安靜下來。除了戰馬偶爾的響鼻聲,便只有老者沙啞蒼涼地聲音在迴盪:「那些畜生還不知足,又拿出了他們慣用的勾連陷害之法,污蔑我宗室上下,想要藉機把咱們秦氏皇族掃除乾淨,若不是太后神通廣大,卻連我們這些根本沒參與奪嫡的宗親也是活不下來地。」

說著說著,老者眼圈已經紅了,用肩膀上髒兮兮的破布擦了擦眼 角。嘶聲道:「雖然得以偷生,但那些畜生卻視我們為『餘孽』。

將我們打入另冊。不許我們從宗人府領周濟、也不許作任何營生,還不許離開京畿。卻是要讓我們活活餓死。王爺可以問問他們,誰家沒有餓死過親人,又有誰家沒有被那些畜生掠去過女眷!」隨著他如泣如訴的講述,地上的俘虜們已經哭成一片。

秦雷心中已經信了大半,輕聲問道:「後來呢?」

秦玄仩歎息道:「俺們在京裡活不下去,眼看著就要悉數被逼死。還是嘉親王叔給我們指了條路,他說咱們宗人府兵的京山軍營閒置下 了,那裡既沒有出京畿又遠離中都,而且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只需下些功夫,就能從土裡刨出食,不虞養活不了妻兒老小。於是我們一百多戶人家便真個從京裡搬來了這裡。」

秦雷低聲問道:「過得可好?」

秦玄仩慘笑道:「第一年什麼都不會,好在有嘉親王從皇莊中挪些糧食接濟著,這才勉強度了過去。之後日子倒是越過越好,再沒餓死過人,十幾年下來,還新添了三四百個娃娃……」說著長歎一聲道:「但現在除了人,什麼都沒了。也不知這個冬該怎麼捱過去……」

秦雷舉目四望,看了看垃圾堆似的廢墟,有些不好意思道:「孤王卻是燒了你們的家園。」他已是信

地話。若是力所能及,他準備幫一幫這些人。

哪知老者蕭索搖頭道:「卻怨不得王爺,」說著朝秦雷艱難笑道:「您昨天來的時候看著這裡的模樣,可有什麼感想?」

秦雷斟酌下用語,用個不刺激人的說法道:「彷彿剛遭了土匪似 的。」

誰知老者竟點頭道:「王爺明鑒,咱們這兒確實遭了匪災!」說著面色自豪道:「王爺若早個幾天過來,看到的景兒可是判若雲泥的。那時候咱們京山村屋舍儼然、雞犬相聞, 陌交通、往來耕作,黃發垂  、怡然自樂,比起五柳先生的桃花源也不遑多讓。」

「球!」伯賞賽陽終於忍不住叫道:「老倌兒忒不害臊,這也算是桃花源?太能扯了吧?」其他人雖不敢像他這般放肆,卻也壓低聲音輕笑,看來沒人相信。

已經被秦雷下令放開地俘虜們彷彿受到了莫大地侮辱。紛紛扯著嗓子向秦雷他們描述著過去的景象。秦雷趕緊舉手喊停,對眾人笑道: 「誰不覺得自己家鄉好,孤王信你們便是。」

滿身淤青、捂著左眼地秦霸憤憤道:「你這個王爺分明還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那個老王爺,他整個夏天都住在這裡地!」

「哪位王爺?」秦雷看向秦玄仩,低聲問道。他卻不會與那渾人摻雜不清。

「我們整個京山村的恩公,嘉親王殿下。」老者肅聲道。

秦雷腦海中閃電般劃過老親王畫地那副絲瓜圖,當時光以為是老親王考量自己,卻沒想到還因為老王爺在這兒過了一夏的農家日子,沾上了鄉土氣息。提筆傳神,這才畫出了幾個大絲瓜。

還有太后懿旨中,三個要求的第一條:善待宗室。秦雷一直覺得與第二條耐心整軍重疊了,在秦雷的理解中耐心整軍、不簡單粗暴,就是善待宗室了,卻沒有必要分開來說。但老太后何許人?天下第一英雌 也,放個屍比都是意味深長地,怎會囉嗦些沒用的。是以秦雷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看來,這第一條。

乃是讓自己善待這些人!第二條,才是指的京裡那些熊包。

想到這,秦雷對老者頷首道:「孤王信了。」說著沉聲問道:「怎麼又會搞成那番樣子?還襲擊孤王的人?」

秦玄仩突然心中一閃念。暗道:改變命運的時候來了。便福至心靈的一面大呼『罪該萬死』,一面伏跪於地。他似乎是這些人的首領,見他如此,別人也跟著跪了下來,就連那秦霸也不情不願的趴在地上。

秦雷瞇眼看著這些人,也不阻攔。便聽秦玄仩恭敬道:「便是給我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襲擊王爺的隊伍。這其中卻是有誤會的。王爺容稟,咱們這京山村,在五天前地夜裡,卻被打劫了。那些人也穿著黑衣,因而被孩兒們認錯了,求王爺原諒則個。」

「起來說話吧。」秦雷頷首道,昨日進村的時候,確實發現過村裡遭兵災的痕跡。

秦玄仩帶著幾百男子又給秦雷磕兩個頭,秦雷側身讓過。他們才重新站起來說話。

待他們重新起來,秦雷彷彿自言自語道:「首都首都。首善之都。單說二十萬禁軍戒備森嚴,便足以讓京畿地區夜不閉戶了。又哪裡來地大股流寇土匪呢?」要打劫這麼大一個有不弱自衛能力的村子,可不是三五百人能搞定的。

秦霸還沒有順過氣來,聽秦雷如是說,不由憤憤道:「一般盜賊是進不了京畿,但京畿的守衛們可是暢通無阻的。」

伯賞賽陽大驚小怪道:「你是說禁軍?」

秦玄仩接過話頭,微微顫抖道:「不錯,便是禁軍八大軍中的破虜軍!」秦霸雙拳攥得咯吱作響,憤恨道:「破虜破虜,他們本身就是 虜,又有誰來破呀?」

若是他們說別的部隊,秦雷聽聽也就算了,畢竟太后只囑咐他善待這些人,並不包括還要幫他們報仇。但破虜軍不同,就在幾個月前,秦雷地隊伍被其攆得落荒而逃不說,還有三百多弟兄折在他們手上。

用秦雷的話說便是,這個梁子結大了,沒有十倍二十倍的代價是不能揭過去的。因而一聽到『破虜軍』這個詞,有些昏昏欲睡的衛士們,頓時來了精神,眼冒綠光地凝神聽秦玄仩道:「五天前的深夜裡,村裡的狗突然開始吠叫。不一會,在村外放哨的族人便敲響了警鑼。」怕秦雷不明白,他又解釋道:「因為怕京裡的大人們惦記著,俺們從一開始便很注意警戒,又在莊子底下挖了地道。」

伯賞賽陽聽了,高興笑道:「看來是安然無恙。」

秦玄仩歎息道:「若是勤加操練定當如此,但這些年地太平日子,卻讓我們

。很多人家光顧著收拾糧食細軟,都沒來得及跑到: 那些匪人縱馬衝進村來,堵住禍害了。」又有些慶幸道:「當然,若不是這個花了咱們全村十多年功夫的地道,怕是要被屠村了。靠著這個地道與地上地匪人周旋了兩天,許是怕走漏了風聲,見一時奈何不得我 們。便撤走了。等俺們從地道裡出來,外面便給他們糟蹋成那個樣子了。」

說著拱手道:「沒想到俺們引以為傲地地道在王爺面前如土雞瓦狗一般,欽佩萬分之餘,還要感謝王爺沒有痛下殺手,留下了咱們這些苦人兒的賤命。」

秦雷微微搖頭笑道:「不必感謝,以後你就知道了,孤王是個很善良地人。」石勇、馬艾,還有眾衛士們,齊齊在心裡翻個白眼道,您要是善良的話。麥城裡那幾萬亡魂怕要氣的再死過去一次。

但不知底細的秦玄仩他們除了覺得這位王爺怎麼一點都不謙虛之 外,並沒有任何不適,仍舊誠惶誠恐的表示感謝。

秦雷喜滋滋的接受了他們的謝意,好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問題,問秦玄仩道:「你怎麼知道那是破虜軍?」

「老朽壯年時曾在兵部當差,對大秦所有主戰軍隊都瞭若指掌,這些人雖然極力隱藏身形,卻瞞不過老朽地眼睛。」秦玄仩很肯定道。

秦雷點點頭,也不想深究了。心道一事不煩二主,就把這筆帳記在破虜軍頭上吧。這下算是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秦雷才有閒心問道:「你們的老弱婦孺呢?」這四五百人從十二三的半大小子到秦玄仩這樣六十多、尚能飯的小老頭,應有盡有,就是沒有女人、小孩。以及靠三條腿走路的老人家。

「回王爺的話,老朽擔心那些匪人再來,便打發他們都躲進京山裡了,那裡有當年府兵挖空的山洞,挺隱秘的。」秦玄仩果然是這些人的頭領。他接著道:「俺們這些男人留在這裡,一是收殮親人,二是想等徹底安全之後。重新把村子收拾出來……好過冬。」

伯賞賽陽聽了,撇嘴道:「老倌兒又吹牛開了,俺們來前這裡又髒又臭,哪裡曾打掃拾掇過?」

秦玄仩知道他地地位僅次於秦雷,不敢怠慢,認真解釋道:「過兩天,若是那些匪人再也不來了,俺們就著手收拾。」說到這,又有些黯然道:「說實在的。這房子倒是不愁,大不了都在山洞裡過冬。但糧食被搶了個精光。別說越冬。現在就已斷糧了。」

聽老叔說到這,秦霸點頭不迭的地證明道:「俺已經兩天沒吃飯 了。」

「怎麼不早說?」伯賞賽陽埋怨道:「待會散了。你跟我走,管 飽。」

聽到『管飽』二字,秦霸兩眼直冒綠光,舔了舔嘴唇,卻指著自己地鄉親悶聲道:「俺不跟你去,俺得在這守著,不能讓他們被人欺負 了。」

秦雷不禁莞爾,阻止伯賞賽陽繼續與他摻雜不輕,向秦玄仩問道:「下一步什麼打算?」

秦玄仩迷茫的搖搖頭,噗通跪下道:「請王爺指點迷津,救救俺們這兩千來號宗親吧。」

秦雷心道,你不說我也得管呀,誰讓太后有交代呢。面上卻為難 道:「這個嘛……」停頓半晌,見秦玄仩他們的脖子都快伸斷了,他才沉吟道:「不瞞你們說,宗正府兵重組了,因而京山大營也要重建 了。」

嗡的一聲,地上的秦姓老少爺們們面色灰敗起來,這下連家園都不是自己的了,天下之大,竟無他們的無立錐之地,一個個不由垂頭喪 氣、如喪考妣。只有秦玄仩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若真是這樣,這位年青王爺完全沒必要囉嗦,直接下令驅逐便是,沒必要多費口舌。

想到這,秦玄仩拱手道:「請王爺垂憐。」

望著跪了一地地窮親戚,秦雷微笑道:「重建個幾萬人的軍營,是個浩大的工程,因而孤王希望你們能留下來做工,這樣至少過冬沒問題吧。」

秦玄仩心道,不管別的,先黏上你再說,便俯首道:「謝王爺!」

見老叔答應了,秦霸喜上眉梢,直起身問伯賞賽陽道:「你方才說得還算數不?」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三章 吃三驚

然秦玄仩他們的身份轉變為勞工,秦雷就要盡到工頭如說讓他們先吃上飯。

望著四五百號衣衫襤褸、兩眼發綠的老少爺們,秦雷心中呻吟一聲,這哪裡是扛活的長工、分明是吃大戶的窮親戚嗎。對秦衛吩咐道:「去調一車糧食來,吩咐火頭軍開伙吧。」好在為了迎接四面八方的援兵,他準備了上百車的糧秣,倒也不虞被吃窮了。

見秦玄仩欲言又止的樣子,秦雷瞭解笑笑道:「去把山上的人也叫下來吧。」秦玄仩先是喜出望外,後又不好意思的給秦雷鞠躬,便親自帶著幾個子弟往京山上奔去。

幾十口大鍋便在廢墟邊上支了起來,早上打的柴火還在,且已經被日頭曬乾了,倒也省了很多事。大車從山外拉進來,火頭軍們便在司務軍士長的指揮下,把一袋袋糧食從大車上卸下來。這些面袋裡有的是粳米、有的是黑面、還有小米或粟,卻不是秦雷衛隊的制式口糧。這也是沒辦法的,制式口糧雖然好處多多,成本卻也不菲,當前階段是不可能普及的。

火頭軍們燒開了水,便每個鍋裡倒上些粳米、小米,蓋上鍋蓋煮了起來。那些人餓了幾天,吃不得硬幹糧,是以司務長吩咐手下煮粥給他們吃。

秦霸沒有跟著他叔走,因為伯賞賽陽把他拉住了。賽陽拉著秦霸的肩膀親熱道:「我叫伯賞賽陽。我很看好你啊,秦霸……」說著就覺得不對味,鬱悶道:「這名字太怪異了,有沒有別地稱呼。」

秦霸翁聲道:「名兒俺爹給起的,你怨俺幹啥。」撓撓脖子,悶聲道:「要不叫霸吧,聽著豪氣!」

伯賞賽陽點頭道:「確實,霸……」說著便瞪眼道:「呸,這不還是一樣嗎?佔我便宜怎麼地?」

秦霸委屈道:「那你隨便叫吧。」

伯賞賽陽搓著下巴,尋思半天。一拍腦門道:「那叫你小霸了,就這麼定了,不許反悔。」小霸悶悶的點頭,小聲嘀咕道:「俺哪兒小了。」卻也不想再刺激可憐的賽陽小朋友,只好委委屈屈的接受了這個可愛的名號。

見他應下了,伯賞賽陽很是高興,便把他拉到自己的戰馬旁邊,伸手在馬背上的大口袋裡掏摸著,想給他找些吃的,實現自己的承諾。掏摸間。卻看到秦霸一臉癡迷地望著自己那模樣拉風的名駒照夜玉獅子,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兩隻眼睛放射出飢渴的光……

伯賞賽陽一臉得意的望著自己的高頭大馬。狀作無所謂道:「馬瘦毛長的,有啥好看的。」幾乎所有人見了照夜玉獅子都是這副德行,雖然賽陽見過無數次,但每次都會感到很爽,發自內心的爽。

不料這秦霸表達喜愛的方式與別人不同,只見他伸出大紅舌頭在玉獅子白緞子似地馬背上舔了一舔,把小母馬的渾身一激靈。叫著扭過漂亮的馬頭,雙目噴火地望向猥褻自己的臭流氓。

望著馬背上那道亮晶晶的痕跡,伯賞賽陽驚奇道:「小霸,你要作甚?」收回舌頭,秦霸一臉垂涎道:「這麼結實的肉,烤著燉著都好吃。」說著伸手抹了抹已經流出來的口水。

那照夜玉獅子通人性,未等主人發話,就撩起後踢,朝秦霸肚子上踹去。伯賞賽陽想要去拉,卻已經來不及了。心中暗叫道:小霸呀小霸。只要是母的那就一定會踹人的!不由閉上眼睛。不忍看秦霸被踹地慘狀。

良久,卻沒有聽到秦霸的慘叫聲。反而是玉獅子直叫。伯賞賽陽趕緊睜開眼,便見秦霸咬牙切齒地一手夾一條馬腿,竟然把玉獅子的兩條後腿騰空架起。一招便被流氓治住,玉獅子自然不肯服氣,一邊嘶叫著,一邊瘋狂的用前腿向前刨去,試圖擺脫這個老漢推車的尷尬局面。

一人一馬便這樣較起勁來,一邊的伯賞賽陽卻給急壞了,大聲道:「小霸快住手,別跟小白一般見識,別把它弄壞了!」秦霸一邊面紅耳赤的向後拽著馬腿,一邊粗聲道:「你咋不讓它停下呢?」伯賞賽陽急得抓耳撓腮,圍著一人一馬團團亂轉,卻也插不上手,引得周圍的衛士笑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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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把視線從喧鬧的場中收回,對馬艾笑道:「賽陽卻是找到個好伴,」馬艾尷尬笑笑,小聲道:「這樣也好,省得他老是欺負別人。」兩人笑一陣,見他面色發白,秦雷溫聲道:「讓你留在那泡泡溫泉,袪祛體內寒氣,好好養養傷,你偏不聽。這裡又沒危險,還怕賽陽吃虧不成?」馬艾在南方受了次重傷,又沒能好生休養,卻被寒氣

口入了骨頭,每逢天氣變換、或是旅途勞頓,動一動痛難忍。

馬艾活動下肩膀,感激道:「謝王爺掛心,卻不是為了俺家少爺,」說著一臉無奈地笑道:「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卻不能吃虧。」

秦雷『哦』一聲,輕聲問道:「那你……」

馬艾夾一夾胳膊下的枴杖,正色道:「若是在別地軍裡,像俺這樣地瘸子一準是要被掃地出門的,但王爺非但沒有把俺攆走,還把俺升為校尉,拿著特殊津貼。俺若是還有臉在溫泉裡躺著吃白飯,卻是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秦雷搖頭溫和笑道:「那是他們不懂,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老馬就是咱們隊伍裡地一寶,比那些手腳健全的毛頭小子可值錢多了。」

彷彿一股暖流淌過心田,馬艾微微激動道:「王爺厚意深恩。屬下除了把這條殘命拿出來報答,卻也沒有別地法子了。」便沉聲道:「屬下尋思著,當初跟著我家元帥重建江北大營時,得了不少經驗教訓,王爺說不定用得上。」

秦雷點點頭,笑道:「那你就是咱們大營的施工顧問了,待會跟孤參詳下圖紙,看看有沒有不妥的地方。」馬艾恭聲領命。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從那幾十口大鍋邊走過,此時鍋裡的米粥已經開始散發香氣。十幾個火頭軍正在掀開鍋蓋,將一盆盆切好的白菜絲、絲往鍋裡倒。司務軍士長見王爺過來,趕緊放下手頭的活計,小跑著到了秦雷面前,立正道:「請王爺訓示。」

秦雷朝他笑道:「稍息吧,老許頭,什麼時候可以開飯啊,孤看著有人饞的要生吃大馬了。」老許忙的昏天黑地,卻不知道那段典故,憨厚笑道:「快了。最多還有一刻鐘。」老許頭名叫許老實,四十好幾的年紀,其貌不揚。人如其名。他最大的特點是忠厚老實,這在當時地太子衛軍中是出了名的。因著這一點,秦雷便讓他當了這個官兒雖然不大,卻管著兩千號人吃飯,油水頗豐的司務長,讓不少想鑽營這個位子的軍士大失所望。

這人卻也沒有讓秦雷失望,上任一年以來。量入為出、帳目清楚,每一筆伙食費都花在了實處,既沒有超支,還把兵士們伙食調劑的很好,得到了官兵一致好評,讓當初懷疑他老實巴交不中用的人都閉了嘴。

自己選的人做好了事,秦雷自然臉上有光,笑瞇瞇道:「幹的不錯,有什麼困難儘管說。孤來替你想辦法。」這本是句客套話,未曾想老許頭還真有困難。小心地看秦雷一眼道:「那俺就說了。」見他點頭。便小聲道:「王爺,原本咱們的伙夫配置是正好的。但等著四面八方地隊伍都開到了,按照您所說的『統一管理、統一供給』,再加上山上那兩三千人,弟兄們就是連軸轉,也供應不及啊。」

秦雷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京山上,笑道:「看孤給你找地幫手夠不夠?」許老實順著秦雷所指的方向一看,便見數千人正沿著羊腸小道從山上下來。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也能看到其中多是些老弱婦孺。

「王爺是說讓這些老人婦女幫忙?」老許頭喜出望外道。

秦雷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吩咐道:「從下頓飯開始,就讓那些人幫廚吧,你們做好監督就可以了。」他雖然慷慨大方,但手下卻是沒有能白吃飯的。「不過現在,你們還是受累招呼他們吃飯吧,注意拉開距離,別發生擠壓。」老許頭趕緊應下。

山上一共下來了兩千兩百多秦氏宗親,再加上秦霸他們五百來個,把河邊空地佔得滿滿當當。只是他們雖然一個個衣衫襤褸、飢腸轆轆,卻沒人迫不及待的吆呼哄搶,都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甚至按照某種規律排成一隊一隊的,顯得極有規矩,讓在一邊旁觀的秦雷吃驚不小。

許老實知道不可能發生哄搶了,心裡也踏實一些,便吩咐手下持著大勺站在大鍋邊,自己走到隊伍前列,朝領頭地秦玄仩拱手道:「秦爺,可以開飯了。不過咱們一共只有三十口大鍋,因而擁擠一些,且只有這幾十個,兩千隻碗,卻是不大夠用的,還勞煩您維持下秩序,別燙著人。」

秦玄仩雖然按輩分是秦雷的堂伯,但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不敢怠慢,還禮道:「有勞這位軍爺了。」「好說、好說。」許老實也不敢托大,客氣笑道。

秦玄仩轉過身去,大聲命令道:「各甲長出來。」包括秦霸在內的三十多個男子便從隊伍中走出來。秦玄仩點了包括秦霸在內的三人,沉聲道:「你們三個待著,其餘人各自

鍋邊。

」這些甲長毫不猶豫的執行了他的命令,除了秦霸三人,其餘都找到一口鍋。

秦玄仩又對秦霸三人吩咐道:「你們帶著各自的村民,各在十口鍋裡每鍋舀出一。」秦霸他們依命每人帶著九個人,持到了鍋邊,那些掌勺地伙夫們便給他們把冬瓜大小的盛滿。等他們端著到了一邊,秦玄仩便讓甲長們招呼自己地村民圍到鍋邊用飯。這一切都進行地井井有條。甚至悄無聲息。秦雷心道,這要多長時間才能把一群平民訓練的軍人一般守紀呀,不由對這些窮親戚刮目相看。

待他再把視線投入場中時,村民已經分了三十三堆,一圈圈地圍坐在鍋邊邊,每一堆大概八十人左右。那些甲長們又每人分了六十幾個大碗,抱到自己那一甲中,按戶分了。這八十多人也就是十幾戶的樣子,每家都能分到三四個碗。

秦雷又吃了一驚,暗暗頷首。心道:分到這一步,卻是每一家內部的事情了,自然不會再有矛盾。這法子雖然簡單,但蘊含著極大的道理,它將屬於大集體的矛盾,通過相對公平的法子,分割成每個家庭內部的矛盾。而每個家庭內自有規矩,或是尊老愛幼、或是照顧勞力,這是他們習以為常地事情,當然不會再產生矛盾了。

大化為小、小化為無。雖然是一件小事。卻讓秦雷受益頗多,對這些人的評價也自然提高了很多。想到這,他讓秦衛把還沒有吃飯的秦玄仩叫過來。

聽說王爺找。剛端起飯碗坐下的秦玄仩趕緊又爬起來,快步跟著秦衛往河邊走去,便見到那位年青王爺在一塊大青石上坐著。

秦玄仩過去畢恭畢敬的行禮,秦雷笑著讓他坐在對面的木墩上,這時石勇端了一個冒著熱氣的大瓷碗過來遞給秦玄仩,笑道:「俺們王爺知道秦爺忙得沒顧上吃,就讓俺給您泡了碗糊糊點心點心。您老慢用。」秦玄仩趕緊雙手接著,口中不忘道謝。

見他拘謹的端著碗,秦雷笑道:「你先吃了再說話,餓著怪難受的。」秦玄仩聽了,也不管燙不燙人,端碗仰頭便喝,呼嚕呼嚕地把那碗糊糊喝了個精光,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白碗便見了底。

秦雷笑著問道:「味道如何?」秦玄仩不好意思道:「喝得太急。沒嘗出來,不過現在嘴裡香得很。應該是好吃地。」

秦雷並不想與他討論膳食問題。不過起個話頭罷了,回頭看了看已經開始埋頭吃飯的人們。微笑道:「孤很好奇,萬一要是那三甲的人不夠吃地怎麼辦?」

秦玄仩抹抹嘴,笑道:「一八個人吃,定然是不夠的,但每個人至少能分上一碗吃著,不至於空著肚子看別人吃。而那些圍著鍋的甲長,分完一圈飯後,對鍋裡剩下的怎麼分也該有數了,把每個鍋裡餘出兩戶的就是了。」說著還有些惋惜道:「只能大約摸公平,不過也只能做到這樣子了。」

秦雷再次驚了一驚,他本來以為這不過是這些人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養成的一些好習慣,充其量也就是為了便於管理,粗粗地分了組。但聽秦玄仩的說法,這種組織協調、追求精確的特性似乎滲透到每個人的骨子裡去了,且還在不斷的尋求將其放大的可能。

再聯想起村子下面迷宮似的地道,幾乎將每一家都串聯起來。這不是一般的執行力能達到的程度啊。

倘若真地如此,這些人才是符合自己嚴密計劃、精確執行的建軍思路地最佳人選。

他感覺心房一縮一縮地,強作鎮定道:「這是你們來了這才想出來的嗎?」

秦玄仩捋著鬍子尋思片刻,這才沉吟道:「王爺這話說地……俺們也沒琢磨什麼,就覺著是從骨子蹦出來的一樣,天生就該這麼辦似的。」

秦雷終於忍不住激動問道:「一百年前,咱們秦家的宗正府兵是以什麼著稱於世的?」

「令行禁止、配合默契、捨生忘死、好戰如命!」秦玄仩毫不猶豫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縱橫天下,誰與爭鋒!」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四章 秦雨田智激老宗親 秦玄仩憤聲話龍起

相信老婆子,只要一次勝利,這些不爭氣的東西便會的!」文莊太后的話語,彷彿春雷一般在秦雷腦海中炸響。他一動不動的坐在石上,心中默默道:奶奶,您是否也感受過這種震撼呢?知道這群傢伙被逼上絕境時會爆發出那樣可貴的力量。是以才對他們信心滿滿呢?

「王爺,您沒事吧?」一聲低沉的呼喚,把他從澎湃的心潮中拉出,卻是秦玄仩見秦雷久久不語,有些擔心的問道。

定定神,秦雷輕笑道:「沒事,孤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罷了,您先回去吧,今天先讓他們休息一下,明日早上再聽吩咐。」他的身份非比從前,每個決斷都會輕易改變許多人的命運,是以雖然心裡做出了判斷,卻不能輕易下結論,還要再觀察一陣子。

秦玄仩心中微微失望,卻依舊畢恭畢敬的行禮退下。

望著他衣衫襤褸的背影,秦雷不好意思笑笑,方才自己的失態給了他很大的希望,沒想到最後卻什麼也沒得到,自然會有些失望。想到這,他小聲對秦衛道:「找孤王一身衣裳給他送去,天怪冷的,別凍著了。」秦衛撇撇嘴,但還是點頭稱是。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用過早飯後,秦雷便命令王府衛隊分出一半,會同那些宗室難民,將村落廢墟清理出來。另一半衛隊負責外圍警戒,勘探地形。

秦雷則把馬艾、石勇、許田叫在一起。要佈置一下接下來地計劃。臨開會,他又讓秦衛去把秦玄仩也叫來。

秦玄仩卻沒有換上秦衛送去的衣裳,還是一身破爛的跟著秦衛來到營帳中,見一圈人都望向自己,有些拘謹的躬身行禮道:「參見王爺,參見各位大人。」秦雷笑著讓他在自己邊上坐下,清聲道:「今日要議一議接下來的方略,秦老乃是地主,對這裡最是瞭解,特請您給咱們察遺補缺來了。」

秦玄仩連忙欠身道『不敢』。秦雷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秦老不必緊張,孤這裡雖然平時還有些法度,但議事的時候不分尊卑、之論對錯,」說著笑道:「只要不出這個門,你就不用拿我當王爺。對不對?」最後一句卻是問的石勇他們,幾人笑著點頭稱是。秦玄仩才放下心來,半邊屁股捱著凳子坐下,心道:這位爺可有些不同。

一時間,他有些恍若隔世。多少年沒有像模像樣的坐在廳堂裡議事了?似乎上一次還是德王殿下兵敗的前夜,他們幾個宗室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出路,又喝了一頓散伙酒。當天夜裡便傳來了德王殿下自縊地消息。再以後便是噩夢般的一段日子,再以後便是在京山腳下避世村居的十六年,卻再也沒有入過廳堂。

現在重新回到了廳堂之上,秦玄仩直感覺渾身舒坦,心道,這感覺真好,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秦老。秦老?」正想著,耳邊響起來呼喚聲,他回過神來,卻看見王爺在微笑著望向自己。秦玄仩心中咯登一聲,不由滿面悔恨,便要跪下請罪。卻被秦雷扶住,溫聲道:「秦老不必如此,想來您定然感慨萬千,一時失神也是正常的。」秦雷一向善解人意。並沒有因為自己身居上位就不考慮旁人的感受。

秦玄仩口中連稱有罪,秦雷笑道:「好吧。算你有罪。不過孤王昨日也走神一會,咱們算是扯平了。」秦玄仩知道這是王爺為自己補台:第一次議事就走神。卻是不應該的,難免會被人低看一眼。而王爺這樣一說,便給足了他面子,讓人感到他秦老頭在王爺心裡也是一號人物,日後也好相與不是。想通此節,秦玄仩自是感激萬分,也對這位年青王爺暗暗佩服。

待他重新坐下,秦雷對一邊的馬艾笑道:「麻煩馬兄再給秦老說說。」他與伯賞別離結拜,與其老門人兄弟相稱,雖然抬舉卻不算離譜。

馬艾恭聲道:「遵命。」說著望向秦玄仩,微笑道:「秦老,方才王爺與我們幾個在議建造兵營的材料問題。有兩個方案備選,其一,開京山,鑿石磚。用京山上的大青石建造兵營。這樣可以一勞永逸,卻很費時間。」

秦玄仩默默聽著,便聽馬艾接著道:「其二,倣傚一百年前建兵營地法子,從西山窯買磚,這樣快則快矣,卻會很貴。」雖然說秦磚漢瓦,但土坯房才是此時的主要建築。但秦雷不願意湊合,他相信良好的訓練住宿環境,會給兵士們帶來士氣加成。自從在這個世界掌軍起,他便十分注意這些東西,諸如野戰口糧、睡袋、盔甲地內襯,甚至是完善的養老撫恤制度等等,無不體現著他以人為本的最高宗旨。

秦雷不是錢多得沒地方花,而是因為在冷兵器時代,士氣這種東西乃是極端重要的決勝因素。主帥若想三軍用命,除了智信仁勇嚴這

上的要求之外,物質上的滿足感也是頂頂重要的。河五千年,哪一支絕世強軍地背後,沒有絕世的國力支撐,沒有絕世的優待激勵?

畢竟沒到民族危亡的時候,卻無法像他原來那個時代的某支軍隊一樣,完全無視物質條件,純憑精神便可欲與天公試比高,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聽了馬艾的話,秦玄仩沉思半晌,有些猶豫道:「老朽覺得這兩個法子……」見他吞吞吐吐,秦雷笑道:「快說快說,這是軍營,不喜歡拖拖拉拉的。」

既然王爺如是說,秦玄仩便心一橫,嘶聲道:「這兩個法子都不說話很好。」一句話。便把幾人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只不過那些目光中多是懷疑、質疑甚至是鄙夷。看來除了秦雷之外,大伙對這個地裡刨出來地髒老頭,還是無法重視的,都以為他在譁眾取寵呢。

秦玄仩畢竟離了朝堂十幾年了,已經沒了那股子銳氣。見到他們投來地眼神頗為不善,心中不由埋怨自個多事,便要把頭垂下去,卻聽秦雷慢悠悠道:「低下去就別再抬起來了。」這句平平淡淡的話語,卻像一道閃電劃過他地心田。心中狂叫道: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不會重來!

一想到這,秦玄仩又重新抬起腦袋無畏地與幾人對視,沉聲道:「這兩個法子一個用時太長、一個太貴,即便王爺不在乎,也會嚴重限制兵營的規模,浪費了這個天賜寶地。」

最年輕地許田忍不住嗤笑道:「秦老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就建個萬把人的軍營,能用多少石料方磚,那點功夫、那點錢,咱們王爺卻是不在乎的。」幾人紛紛點頭。樣子傲慢至極。

秦玄仩不由火氣上湧,憤然道:「高祖開國設禁軍,便把京畿八大營地駐地定了下來。咱們宗族兵乃是皇家的根本。自然要放在最重要的地方,之所以選了這京山大營,自有玄機所在!」

馬艾也忍不住笑道:「秦老卻是老邁了,怎能拿二百年前的老皇歷說事呢?就連我這瘸子也要忍不住笑你。」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被幾人輪番羞辱,秦玄仩的面色終於漲紅起來。剛要出言譏諷,卻又習慣性的地望了望秦雷。只見他不置可否的摸了摸下巴。

秦玄仩心中一沉,便要住嘴,兀然想起方才秦雷那句話,咬牙對自己道,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唄。霍然起身拱手向秦雷道:「請問王爺是要謀一世,還是要謀萬世?」

秦雷彷彿根本沒有被他激動的情緒所感染,伸手拿起茶杯,喝口水。才輕笑道:「謀一世怎麼講?」

秦玄仩也是豁出去了,一甩滿肩膀的破布條子。語氣怪異道:「某一世的話。您便可聽這些將軍地,妥妥當當的把兵營建起來。相信憑王爺的本事,練出一支與禁軍相媲美地強軍不是難事。只要有這支軍隊在手,誰也要給您幾分顏面,誰也不敢真個得罪您,您便可以安安穩穩當個逍遙王公,若是一直無病無災,幾十年下來八成也能封個親王什麼的,至於世襲罔替卻難上加難了,更遑論別的!」他這番話極不客氣,甚至有些不敬,聽得許田幾人義憤填膺,便要出口教訓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東西。卻被秦雷擺手阻住,輕聲道:「若是謀萬世又如何?」

秦玄仩心中一喜,昂首拱手,一字一句的從牙縫中迸出道:「若是謀萬世的話,這裡便是王爺您的龍興之地!」此話一出,帳篷裡頓時靜地落針可聞。什麼叫謀萬世?宣政殿上那塊『建極綏猷』牌匾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君臨天下,建立雄偉強大的國家,安撫海內的藩屬,創萬世之功業。

這就是謀萬世!

話音一落,帳內氣氛頓時怪異極了。

秦玄觀那幾人的面色,發現他們甚至有些解脫的快意。這幾人中,許田石勇乃是秦雷心腹中的心臟,自然瞭解他的性子,除了昭武帝是他老子沒辦法之外,那是萬萬不適合屈居人下的。而馬艾也是伯賞別離鐵桿中的鋼桿,自然以伯賞元帥地意志為意志——若秦雷不去爭那個位子,伯賞別離還可能陪他玩嗎?

但幾人雖然早已心知肚明,卻因著秦雷反覆重申的『高築牆、廣積糧、緩求皇』地九字方針壓著,從來沒有人公開提起過君臨之事。現在一下子被個外人道破,卻也終於不用再遮遮掩掩,因而都有些快意,是以出奇沒有反駁他,反而一言不發地靜靜聽著,看他能說出什麼驚世駭俗之言。

看到幾人的反應,又見秦雷面色不變,秦玄仩心中大定,沉聲道:「請借桌上器物一用,容老朽為王爺謀!」秦雷點點頭,示意他只管取用。

秦玄仩謝過王爺,便把

只瓷碗反扣過來,沉聲道:「這是中都!」又拿起一子。書脊向上地撲散開,架在瓷碗地左下方道:「這是京山。」又把繡筒中的一把筷子掏出來,一根根首尾相接,組成一條蜿蜒的長蛇,這長蛇一頭接著瓷碗的下方,身子向西南彎曲,正貼著書本的右側而過,一直向南去了。便見他指著從瓷碗道書本的一段,肅聲道:「這裡是京水河,乃是四千里大運河的北段。」

這次不用屬下出聲。秦雷便搖頭道:「秦老所言差矣,眾所周之,小清河乃是大運河的北段。」說著在京水河彎出的地方直接豎一根筷子,低聲道:「這才是大運河的北段,卻沒有向西兜這個***。」

秦玄仩笑道:「王爺說得是,但老朽也沒說錯,因為老朽說得是一百年前地大運河。」

秦雷微笑道:「願聞其詳。」

秦玄仩沉聲道:「一百七十年前,為一改當時的困頓的局面,大秦開挖了這條四千里的運河,但那時候國庫窘迫。根本無力像東齊那京杭大運河似的,截彎取直,走最短的路線。咱們只能將就著現有的南北向河流。將其挖渠溝通起來。雖然要繞遠些,卻也可以將就。」

秦雷點點頭,聚精會神地聽他接著道:「京水河,顧名思義,乃是流過京裡的河水,這京山也因此而得名。當時天然與南方的洛水相連,自然被採用為運河的北段。」

聽到『洛水』兩個字。秦雷地心裡便像炸開一般,三歲孩子也知道,四千里大運河的主要幹道便由小清河、洛水、浙水和襄江四段組成。若是這京水河真的一頭連著京城一頭接著洛水,對於已經掌握了襄江那一段南運河地秦雷來說意味著什麼?大運河便是他隆威郡王府的自留地,從此就再也沒有什麼四大運河世家,而只有他秦雷一個人說了算了。

強壓住『砰砰』的心跳,聽秦玄仩接著道:「運河建成後幾十年,咱們秦國便真的強了,但運河也開始淤塞了。尤其是京水河這一段。因為水流太緩,從上游下來的泥沙便在這裡淤積。最終大大影響了航運。而當時咱們國富民強,自然有能力通淤。但當時的文帝陛下嫌京水河這個彎子繞的太過。便棄了這條河。命人把當時還只是京水河支流地小清河硬生生拓寬,又截彎取直,將其直接連上洛水河。

」說著一臉滄桑道:「最終支流變干流,而這干流被引去了水、積滿了泥,卻連支流都算不上了……」

秦雷聽了微微不悅,心道:這老頭子不會是在含沙射影,攻擊我家老爺子吧。他爹昭武帝十七年前比起別的王爺來,充其量也就是個支流,最終卻當上了皇帝。而那些干流,早已泥沙俱下,再無蹤跡。若這老頭子真的是在暗諷的話,除了說他活膩了,秦雷還要讚一句,先生好文采。

但秦雷知道此情此景下,給這老頭子一百個膽,他也不敢侮辱自己。看來是在地道裡憋久了,說話都帶著酸味,讓人聽起來忒不順耳,倒不是有意調侃。他心中輕歎一聲,告訴自己,就按字面意思理解這句話吧。

果然秦玄仩毫無所覺,反而微微亢奮的指著桌上的筷子、書和碗道:「京山地勢特殊,南面高聳陡峭,北面雖地勢平緩卻又有大河阻擋,端的是易守難攻,只要王爺再次建起堅城,再疏通京水河!」說著一把攥著那根連著瓷碗的筷子,沉聲道:「大運河北段便被您卡住了,大秦的咽喉也被您扼住了!到時候進可攻、退可守,想要大秦怎樣,全憑王爺一念之間!」

「好!」馬艾石勇許田三個終於忍不住齊齊站起來,為他鼓掌喝彩。

秦玄仩勉強一笑,似乎不是很領情,看來方才地冷言冷語確實傷到了他。

哪知那幾個人尷尬的笑了起來,紛紛拱手真誠道:「秦老莫怪,王爺說要我們幾個瞅個機會激激你,一來讓您恢復下當您地英雄氣概。二來,也讓咱們瞧瞧老前輩地真本事不是?」那意思是,你別怪我們呀,找主謀去啊。

他又望向秦雷,卻見他也拱手笑道:「抱歉抱歉,我是壞蛋。」

秦玄仩這才確信無疑,失笑道:「卻被王爺戲弄了……」自然芥蒂盡去。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五章 隆郡王赤膊上陣

人重新坐下說話,許田他們猶自興奮不已,彷彿已經天下我有一般,望向秦玄仩的眼神也變得異常熱烈。若不是看著王爺坐在那閉目沉思,怕要好生表達一番欽服之情才是。

秦雷初聽時確實如三伏天喝了冰鎮酸梅粉一般舒爽,但此時已是深秋,片刻痛快過後,便感到渾身冰涼,一肚子的不適。幾乎是轉瞬間,他就想到四五個令人煩心的問題,且個個讓他牙磣。

睜開眼睛,輕輕捻起一根筷子,在那個反扣著的瓷碗邊緩緩劃拉著,秦雷沉聲道:「秦老準備築多大的城?」

秦玄仩指著帳外巍峨連綿的京山,沉聲道:「依山勢而建,南北長二百二十丈、寬百丈、最高處要二十丈,建成後可容納十萬兵卒不在話下。」

腦海中勾勒下秦玄仩描繪的城池,秦雷沉吟道:「這需要多少石材?怕是要把京山掏空了吧?」

秦玄仩笑道:「因為要在山上建城,開山取石是必須的,但主要還是要靠燒磚。」

「燒磚?」秦雷笑道:「不瞞秦老說,孤王對燒磚一竅不通,卻要您詳加解釋。」

秦玄仩伸出三根枯竹似的指頭,朗聲道:「自古就有『秦磚漢瓦』之說,可見先秦時制磚工藝便已成熟了。其實這磚講起來也不複雜,在哪都可以燒的。但想大批取用、修城築堡的話,還需要『三近』,近黃土源可以就地取土製坯;近水源可以就近取水;近燃料可以就地取材作為燒窯的燃料。」

說著一根根屈回指頭道:「這京山上土層深厚,土質好。乃是實實在在的『近土』;而山下便是京水河,自然是『近水』;而山上林木豐茂,此時又是天干物燥,便有用不盡地木材。實打實具備燒製上好城磚的所有條件。」

聽到這,石勇、許田、馬艾三人終是按捺不住,起身拱手道:「此真乃上天賜王爺的龍興之地,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王爺!」

秦雷笑著擺擺手,淡淡道:「別聽風就是雨的,到底怎麼樣。還得建成了再說。」雖然表面責怪、但實際上算是准了這個建城的提議。

三人大喜,又齊齊轉向秦玄仩,躬身施禮道:「秦老真乃神人也。吾等服了。」

秦玄仩忙不迭地還禮,口中道:『不敢不敢。不敢居功……』

見他如此謙卑,秦雷也笑道:「秦老不必謙虛,您確實身具大才。實在不該埋沒,」想了想,清聲道:「這樣吧,再給孤畫個具體的規劃圖出來,咱們議一議,只要能通過,這京山堡的督造官一職便非您莫屬了。」

哪知秦玄仩面上卻露出躑躅之色,沉吟半晌後,最終還是歎息道:「請王爺收回成命,老朽既畫不出這圖。也擔不得此等大任!」

許田他們聞言愣住了,心道這傢伙說的那麼熱鬧,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卻又認慫呢?

秦雷淡淡笑道:「聽秦老方纔的一番籌劃。既高屋建瓴又腳踏實地,孤王能感到您是成竹在胸地。怎麼事到臨頭又退卻了呢,先生可是有什麼隱情?不妨說出來,孤是不會怪罪你的。」

秦玄仩點點頭,面皮發紅地羞愧道:「方纔那番話其實乃是聽別人說的,非老朽能想出來。依老朽地性子,平時是萬不會拿來顯擺的,只是禁不住幾位將軍一激,這才……」說到最後,腦袋已經垂到胸膛上了。

秦雷幾個對視一眼,心道:原來另有高人,不過不打緊,效果一樣就行。想到這,秦雷拍拍他地肩,溫和笑道:「雖然是別人說的,但卻是秦老向孤提出來的,功勞一樣不小。」秦玄仩見王爺不僅沒有怪罪,還溫勉有加,這才放下心中惴惴。

「不知是哪位高人提出地這番良策?」石勇知機地問道。

「乃是今年,與嘉親王他老人家同來村裡消夏的一位先生說的。」秦玄仩老老實實答道。

秦雷恍然道:「樂先生向古?」

「正是,」秦玄仩訕訕道:「原來王爺認識樂先生,老朽卻是貽笑大方了。」

秦雷笑道:「想必秦老不說,樂先生也會與孤王分說的。布衣先生為人豁達的緊,不會在意的。

」想到樂布衣提到宗正府兵時的狂熱,秦雷不禁對自己未來的手下們,又多了幾分期待。

「樂先生確實是經天緯地的大才,而且還未卜先知,」讚了幾句,秦玄仩又有些黯然道:「兩個月前先生離開的時候,便已經預見到我們村子地這場災禍,勸我們遷到別處去。」說完歎道:「只是故土難離,又想著有地道工事,等閒毛賊奈何不得我們,便將金玉良言當成了耳旁風,說起來真是咎由自取啊!」

許田

道:「布衣先生這麼神?兩月後的事情都能推算出來然想起樂布衣裝神弄鬼的樣子,呵呵笑道:「他本就是算命地出身。」其實他也知道,樂布衣的分析每每鞭辟入裡,即使不靠著卦象,也能把事情推測出個八九不離十。之所以還要裝神弄鬼,怕是這老小子喜歡偷懶所致。

果然,秦玄仩搖頭道:「樂先生倒沒有給敝村占卜,而是說:『京山得天獨厚,狀若龍頭,遠往京都,又有京水河從山前流過。這叫『真龍銜珠吸水相』,主大興,有風生水起之意,可謂是佔盡地利,乃是一等一地風水寶地。」秦雷心道:好麼,改看風水了。

許田奇怪道:「既然這麼好的氣運,怎麼會遭了災呢?」

秦玄仩滿臉痛苦道:「樂先生說:『風水寶地、有德者居之』。若是平時,我們佔著這地方不僅沒事,還說不定能出些良才美玉。但當今風起雲湧。天地為棋盤,聖人奕之。再佔著這寶地便會被人覬,未免遭到殺身之禍!當時還覺得先生有些危言聳聽,誰想到才倆月就應驗了。」幾人聽了自是一陣唏噓。

待他們安靜下來,秦雷才沉吟道:「破虜軍乃是軍紀嚴明的禁軍,萬不會跑出上百里地,越過鷹揚軍的防區跑到這裡來打劫。看來太尉府定是另有高人,也找到這地方來了。」說著吩咐一邊伺候地秦衛道:「給京裡的沈冰下令,讓他盡快查出太尉府近幾日可有新拜了先生、門客什麼的。」秦衛恭聲應下。若是李渾早就知道這裡。定然不會同意昭武帝對秦雷的安排,是以秦雷有此一說。

待他一出去,秦雷輕拍下桌面。沉聲道:「許田聽令!」「末將在!」「令爾操持舊業,帥本部二百斥候設哨五十里。日夜警醒,一有風吹草動,速速報來!」「末將得令!」

「石勇聽令!」「末將在!」「令爾率五百士卒並五百平民上山將那山洞清理出來。修築工事,以作我等棲息之所。並在山頂修建烽火台,以作瞭望示警之用!」「末將得令!」

「馬艾、秦玄仩!」「末將在!」「老朽……聽令!」「令爾等各率其餘軍民加緊清理廢墟、修築圍牆鹿,以阻住大隊騎兵兩個時辰為要!」說著和顏悅色道:「二位都是富有經驗的元老,孤王便把這最看本事的活計拜託給你們了。」兩人心中暗喜,拱手聽令。

秦雷起身望向四人,沉聲道:「咱們與李家不共戴天,眼下瞧上了同一塊地方,咱們實力上又處著劣勢,隨時都會遭到他們的毀滅打擊。

」眾人凝神靜氣聽秦雷訓話。他們知道,王爺是永遠不會退縮的。

秦雷的視線掃過眾人,堅決道:「但狹路相逢勇者勝!何況時近隆冬、咱們先一步搶下了這裡。又是三軍用命、軍民一心,便佔下了天時地利與人和。更不可能被灰溜溜地攆走。只要能堅持過這個冬天,等到大軍成形,京山大營便永遠是我們的了!」眾人緊緊攥住雙拳,對秦雷的判斷極有信心。

提口氣,秦雷有力地揮手道:「眾將精誠團結、嚴防死守、直到冰融雪化時!能做到嗎?」

「能!」四人齊聲喝道,就連秦玄仩也被感染著大吼起來。

秦雷滿意的一笑,溫聲道:「那麼,去吧……」眾將右手狠狠捶胸,轉身向帳外走去。

秦雷見秦玄仩故意落在後面,留下他輕聲問道:「秦老還有事

秦玄仩小聲道:「老朽想知道,咱們還建城嗎?」

秦雷微笑道:「秦老卻比我這青年人還心盛,建是一定要建,但要在守住這裡之後才行。咱們地力量薄弱,無暇分身啊。」

秦玄仩有些失望的點點頭。看來他還惦記著那個督造官呢,秦雷心道。通過這兩天的接觸,秦雷知道此人能力是有地,但要怎麼用,卻還沒有譜。

但此人的勁頭剛被鼓了起來,卻也不能讓他太過失望。想了想,秦雷微笑道:「雖然不能馬上建城,但準備工作還是可以做的。孤聽人說,『七分砌窯、三分燒窯』,秦老先幫著想想這磚窯該怎麼壘,到時候這差事就交給你了。」

秦玄仩終於不好意思笑了,訕訕解釋道:「老朽也不是官迷,只是現在有了念想,便想多做些事情,把浪費的十幾年光陰補回來。」

秦雷瞭解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見他還是破衣爛衫,便輕聲問道:「是不是孤派人送去的衣裳不合身,也沒見秦老穿著。這樣吧,你跟著衛士去軍營裡挑一身換上,天怪冷的,別凍壞了。」秦玄仩感激不盡道:「王爺所賜的衣衫像比著老朽身子一般合適,老朽已是感激涕零了,切

擾軍爺了。只是……」

秦雷笑問道:「只是什麼

秦玄仩正色道:「玄仩愚魯,文不成武不就,無甚過人之處,但竟受族人尊重信賴,厚顏擔任京山村各家頭領一職,所靠者無它,唯自幼從兵書上讀到的一段而已。」

「願聞其詳。」秦雷饒有興趣道。

「夫為將之道,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軍火未然,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與眾同也。」秦玄仩肅聲道。

秦雷拱手受教,再不提贈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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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初五初六兩天,眾人各司其職,巡邏地巡邏,清理的清理。整個京山上下,忙地熱火朝天,不亦樂乎。見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受了秦玄仩『與眾同也』地教育,秦雷也不好意思偷懶。帶著黑衣衛加入了清墟的繁重工作中,馬艾他們拉都拉不住。

見尊貴地王爺也赤膊上陣,搬磚挑石。不比任何人幹活少,軍民們自然熱情高漲,力氣也見漲,比平時的效率卻是高了許多。而那些大小軍官也不敢偷懶了,紛紛脫掉盔甲,光著膀子加入了勞動,整個進度竟然硬生生提了三成。

秦雷起初卻有些作秀的成分在裡面,但看到這個情景,卻是停不下來了,只好全當給身體作復健了。卻讓那一直看他不順眼的秦霸暗暗吃驚不小。

在四千軍民夜以繼日的全力以赴之下。到初七那天,圍繞營地的三道壕溝已經挖好了,山上地烽火台也建起來了、洞中的工事也完成了。石勇又帶著那一千人加入了山下的清墟砌牆工作。進度自然又加快不少。馬艾約摸著再過四天就能全部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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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山東面七八十里地官道上,有一支三五百人的馬隊在行進。他們地方向正是京山。

這隊騎士服色各異,但俱是精壯,雖然看起來經過長途跋涉。都有些疲了,卻依舊神情彪悍。只見他們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扶著腰間的兵刃,左顧右盼間,將四下情景一覽無餘,任何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們的監視。

在隊伍前列領頭地是幾個年紀稍大些的騎士,這幾人把馬頭撥得極近,正在低頭小聲說著什麼。

一個四十幾歲的長臉漢子擠了擠眼,沉聲道:「幾位兄弟,咱們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過李渾地界,卻是要加倍小心。」

一個黑臉胖子撇撇嘴,翁聲道:「怕他個球,這裡可是京畿地面,難道他們真敢在此放肆不成?」

長臉漢子又擠了擠眼,小聲道:「偉哥莫要大意,你沒看我這眼睛到了京畿便老是眨個不停,是凶兆啊。」

想到十幾年前這傢伙兩隻小眼睛的神奇之處,幾個本不以為然的漢子也不由緊張起來,黑臉胖子轉頭吆喝道:「還有不到七十里,大夥兒都打起精神來,別栽到家門口上。」

騎士們轟然應是,遂強打精神,全神貫注地巡視四方,倒真的讓他們發現異常了。「大人,南邊有煙塵揚起。」一個眼尖的傢伙大聲稟報道。

「知道了!」黑臉胖子喝道,便往南看去,在幾里地外果然有煙塵正朝他們所在的方位捲來,好在規模不大,看起來也就百十騎的樣子。「怎麼辦?」幾個中年騎士都望向那個長臉漢子。

使勁擠了幾下眼,長臉漢子咬牙道:「設伏,說不得要打一下。」另外幾人看起來對他相信至極,也不問原因,便各自招呼本部向北邊的山谷裡奔去。長臉漢子則帶著自己人在後面清掃痕跡,掩藏行蹤。

這三五百人配合異常純熟,竟如三五個人一般,行雲流水間,便完成了入谷、設伏、匿蹤,消失在山谷密林之中。

幾乎是前後腳地功夫,南邊的煙塵便捲到了山谷前的官道上,密林中地伏兵這才看到,卻是一百多綠甲騎兵在追擊七八個勁裝漢子。那些被追的漢子顯然到了強弩之末,眼看便要被敵人追上了。

臨進山谷前,還有一個勁裝漢子落了馬。

長臉漢子眼尖,擠擠眼低呼道:「是老六他們,快救人!」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六章 現敵宗許田拔頭籌,戲斥候布衣見秦雷

從前些日子丟了次丑,雖然王爺沒有責罰,許田心中惴。這次接到了外圍警戒的任務,是再也不敢大意的。王爺讓他監視五十里以內,他卻每日裡把手下撒出六七十里,唯恐出一點紕漏,再讓人笑話。每日要多巡視一二十里,斥候們自然苦不堪言,但見已經榮升副統領的隊正大人還身先士卒、早出晚歸的巡邏,也只好咬牙硬撐著。

但就是這看似多事的一二十里,卻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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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這天,天還沒亮時,許田便帶著一支斥候離了京山大營,按事先定好的路線巡行,整個上午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一直到了未時左右,六十里的巡邏半徑也基本上行完了,還是一切正常。

連日來勞頓不堪的斥候們暗暗鬆口氣,有大膽的便摘下頭盔,朝在隊伍前列聚精會神的許副統領討好笑道:「大人,這路也巡完了,天色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去吧,要不……又得下半夜才能到了。」這話引來斥候們七嘴八舌的附和,看來都是返程心切。

許田彷彿沒聽見一般繼續前行,過了好一會才冷冷道:「你們每月比人家多拿十倍八倍的餉銀,干了人家十倍八倍的活了嗎?還好意思說。」

斥候們心道,許頭怎麼還沒緩過勁,不就那天王爺說他一句『沒用的東西』嗎,怎麼老拿我們的餉銀說話啊。但這些人都是許田一手帶起來地,只能乖乖聽著。還得委委屈屈道:「沒有沒有……」

許田也不是真要訓斥他們,又出聲哄道:「再走最後五里,咱們就回去,我總感覺有些事情要發生。」斥候們雖然心中不願意,但是『一切行動聽指揮』的信條,早已在秦雷上千次的耳提面命之後,徹底融進他們血液中了,紛紛強打精神跟著大人繼續前行。

還沒走出三里地,最前面的許田就高舉起了手臂。本來還有些竊竊私語的斥候們一下子安靜下來,屏息望著前面的許大人。在歷次任務中,許大人總是第一個發現敵情。『小狼狗』的諢號卻不是浪得虛名的。

側耳傾聽片刻,許田支起身子小聲道:「前方三里處有人在打鬥。」說著右手砸在攤開的左手上,伸出二指指向前方,沉聲道:「隊伍分裂。前陣跟我來,後隊原地待命,隨時準備回營。」斥候們齊齊伸出右手,大拇指向上挑了挑。許田便帶著前軍十餘騎換了空馬,解下腰間地連弩,策馬向前奔去。

軍情如火,斥候們最講究速度,因而他們的戰馬也是此時腳力最快的大宛馬,而不是秦雷隊伍標配地草原戰馬,每次巡邏時每位斥候還會帶一匹備用的。這種不計成本地投入。再加上經年累月的刻苦訓練,一次次的實戰經驗,終於讓他們地速度在當世獨領風騷。

三里的距離轉眼便到。許田遠遠便看到幾十個灰甲軍士在圍攻三個勁裝漢子,三個漢子的坐騎被射死了。人也似乎摔到了,腿腳都不甚利便,形勢已經岌岌可危了。

一見到那些灰衣灰甲,許田便想也不想的一揮手,率先衝進了戰團。十幾個斥候呼嘯著緊隨其後。奔行中,他們居然雙手撒韁,僅靠雙腿夾著馬腹保持平衡。而騰出來的雙手,則穩穩的托著連弩,凝神靜氣的瞄準了那些灰衣騎士僅著皮甲的軀幹。

此時已是深秋,天地間一片枯黃,斥候們身上馬上的黃色斑點偽裝服,很好的迷惑了灰衣騎士們地眼睛,直到二百步左右才被發現。那些灰衣騎士對這支斜刺裡殺出來的黃衣騎士明顯預料不足。趕緊有些慌亂的調整陣型,把馬頭轉向斥候們殺來地方向。一時間倒沒有人顧得上地下三個狼狽萬狀的傢伙。那個長臉地使勁擠擠眼,三人便撒丫子就跑,竟然無人阻攔。

許田尖嘯一聲,斥候便把速度提到了極致,幾乎要在空氣中留下虛影一般。

滿眼枯黃的離原上,有一支同樣顏色的惡狼在衝刺,衝刺,衝刺——

幾乎是眨眼之間,斥候們便進入了射擊範圍,這些強大的游騎兵們乃是王府軍精銳中的精銳,各個騎射功夫非凡。無需許田下令,斥候們開始了自由射擊。

惡狼亮出了利爪和獠牙,縱身一躍,撲向了垂涎已久的獵物——

弩箭呼嘯著劃過兩軍之間的距離,下一息便射入灰衣騎士陣中。這些弩箭彷彿長了眼睛一般,竟然鮮有落空,狹長鋒利的箭頭輕易刺穿灰衣騎士身上的皮甲,巨大的慣性把他們帶離馬背,摔出老遠才『噗通』一聲落在地上,眼看就不活了。

轉眼間,灰衣騎士便折了三成,領隊的隊長目眥欲

吼道:「沖……」『鋒』字還沒有出口,一支冰冷的了他的喉嚨,鮮血噴濺而出,劃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在枯黃的草地上。他至死也想不明白,為何那些人手中的弩箭不必再次上弦呢?

惡狼咬住了獵物的喉嚨,便死死咬住,任憑怎樣它掙扎,再也不鬆開。獵物的喉管被刺破,鮮血噴了出來,順著惡狼的利齒流入它的喉嚨。腥香的鮮血進入胃中,讓惡狼更加嗜血、更加瘋狂、也更加凶殘。終於,獵物的掙扎漸漸鬆了,不一會便無法瞑目的死掉了,成為了惡狼的美餐。

而斥候與灰衣騎士的戰鬥也到了尾聲。游騎兵的射擊能力太強大了,一百步的衝刺中每人射出了五箭,幾乎沒有脫靶。以至於甚至沒有短兵相接,三十個灰衣騎士便中箭身亡,僅留下一個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的騎士,比劃著手中的騎劍,不知所措地望向呼嘯著保衛自己的敵人。終於忍受不住這種無情的戲弄。他大聲尖叫道:「為什麼!為什麼?」

寒光一閃,他那滿臉驚恐的頭顱便離了身軀,那尖銳的質問聲,猶在斥候們耳邊迴響。

「因為你是破虜軍!」許田將淌著鮮血的腰刀,在馬背上的無頭屍身上擦了擦,鋒銳的刀鋒立刻恢復了雪亮。

許田挽個刀花,收刀回鞘,冷冷望向被手下逼回來的三個人,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與破虜軍廝殺?」

三人中那個長臉地明顯是帶頭的。擠擠眼睛,拱手道:「感謝大人搭救,咱們幾個是關內省的趟子手。在北邊混不下去。聽說南邊地界亂,大戶人家都雇好些護院。心思能好混些,特意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竟碰上了盜匪。若非諸位軍爺搭救,怕是要命喪黃泉了。」這人說地有板有眼,也符合他們的外形身手,若是一般人怕就要被他們騙了。

但許田心細,總覺得破虜軍不會窮瘋到攔路搶劫地地步,又看著其中一個漢子面善,卻沒有即刻放人。皺眉琢磨片刻,忽的想起一個人來,面上卻仍舊不溫不火揮手道:「以後小心點,可不是每回都能撞上大運的。走吧!」三人不敢大意,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這才慢慢轉身離開。

剛要暗暗鬆口氣,便聽許田大喝一聲道:「秦水。」

左邊一個尖臉漢子下意識地回頭道:「誰……」中間長臉漢子想攔也沒攔住。只好無奈的轉過身去,一臉苦笑的望著尖臉漢子道:「卻叫五哥害死了。」那尖臉漢子秦水抱歉的望向兩個兄弟,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朝許田大叫道:「孫子,爺爺認栽了,殺了我們吧,反正你什麼也別想再問出來了!」另外兩個也是一臉凜然不懼的樣子。

許田與秦泗水交好,自然知道他有個雙生弟弟秦水,便是出身宗族兵,後來去了征北軍中,據說已經是個裨尉了。再一聯想現在的狀況,心中暗叫不好,厲聲道:「我們是隆威郡王府的斥候兵,你們可是要去京山大營報道的宗族兵?」

秦水三個面色驟變,那個長臉漢子急聲道:「可有證據?」

許田從懷裡摸出個令牌,刷的一聲,便擲到他手中,長臉漢子一看,乃是一面純金的宗正令,長臉漢子這才確信無疑,把令牌擲回許田手中,指著東邊焦急眨眼道:「快帶我速速去見大宗正,我們幾路報道地兄弟,都被太尉府的人堵住了!」

「啊!」許田大驚失色道:「快快上馬!」三人便在破虜軍留下的軍馬中挑三匹好些地,上馬跟著五個斥候往京山大營方向奔去!

待他們一走,許田對手下吩咐道:「五人一個小隊,探明友軍被圍方位即可,不許輕舉妄動,待見到紅色信號彈後,發射引導信號。去吧!」加上聞訊趕來的後隊,斥候們分成五組各奔一個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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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求援地宗親到來之前,京山大營先迎來了一個客人。

斥候們圍上這位白衣白馬,隻身穿過警戒線,摸進京山腳下二里地的文士。一個小隊長大聲喝道:「兀那漢子報上名來?可是哪家的細作?」

頭戴斗笠的文士笑道:「學生不是哪家細作,而且即便是,相信也不會告訴幾位軍爺的。」

小隊長心道,也是,我卻問了句廢話,微微惱火道:「速速報上名來,否則抓你去營裡燉了餵狗!」

文士聞言摘下頭上斗笠,露出一張富有中年男子魅力的臉,只見他面如冠玉、目若點漆,唇間三縷黑鬚,更顯得瀟灑不羈。

但不成想這拉風的摘斗笠動作,卻引起了斥候們的高度緊張,

起弩弓,齊聲暴吼道:「不許動

白馬上的文士把手中斗笠平舉,示意並沒有藏著兵刃,嘴上還無奈笑道:「請問各位軍爺,到底是不許動,還是舉起手來?學生卻被搞糊塗了。」

「少廢話,叫你舉手你就舉,老子這麼喊了幾百遍,怎麼就你糊塗呢?」小隊長很明顯有些惱羞成怒了。

白衣文士趕緊高舉雙手。笑道:「軍爺看,標準吧。」小隊長差點背過氣去,也不問他是誰了,惱火道:「綁了!」幾個斥候便要上前拿人。

白衣文士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身邊一個斥候手中套索捆住往地下拖,令人吃驚的是,任由那個斥候兵如何出力,白衣文士卻騎在馬上紋絲不動,甚至還有暇求饒道:「幾位軍爺放過學生吧。我是你們王爺請來的西席先生,咱們以後還要共事呢。」

小隊長雖不信,但見他賣相頗佳。又有功夫,怕萬一是京裡哪個世家子弟來找王爺。也不敢打罵,便命人把他捆了,要親自往工地上送去。

這次白衣文士倒不反抗了。低頭看著一個兵士在自己身上一圈圈地纏著繩子,連同兩個胳膊也一起綁了進去,文士終於鬱悶道:「輕點,綁松點,少綁幾圈成不?」

見他終於認慫,小隊長心中十分快意,剛要讓手下少綁幾圈,便聽文士那討厭的聲音接著道:「待會你們解著也麻煩,何苦呢?」

負責捆人的兵士惱他太過氣人,不用小隊長吩咐。便將繩子勒的特別緊,圈數纏得特別多,直直將他綁成了個大粽子。小隊長便牽著他往營地走去。

只是這人乃是話癆。彷彿片刻不說便會憋出毛病來,看到營地外圍的鹿壕溝。他就一邊搖頭,一邊歎息道:「狗屁不通,不通狗屁。」聲音不大,恰巧只有他與小隊長能聽到,把小隊長煩的閉上眼睛。

「小心看路,磕著碰著就不好了。」文士善良的提醒道。

小隊長差點氣的一口氣沒上來,睜開眼睛惡狠狠瞪他一眼,便從腰間小盒子裡摸出兩塊白棉花,用吐沫潤濕了,塞在雙耳中,果然什麼也聽不見了。又得意的望了他一眼,便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心道,這下看你怎麼辦。

這法子還算靈驗,直到兩人穿過外圍防線,靠近工地時,小隊長都沒有聽到那文士地聒噪。正得意間,幾個相熟的同袍從他身邊經過,紛紛打招呼道:「秦大哥,抓到個俘虜啊?」

這位秦隊長聽不見袍澤說得是什麼,只好微笑點頭道:「是的。」

那文士突然在他背後滿臉驚恐地小聲道:「幾位軍爺容稟,小老兒是這位秦隊長的岳父,因為他要休我女兒,小老兒一氣之下跑來與他理論,卻被他抓住,要回去吊著打地。」

幾人驚奇問道:「秦大哥,他說的是真的嗎?」

秦隊長微笑頷首:「是地。」

幾人好心勸道:「秦大哥,有話好好說,怎麼也不能打老丈人啊。」

文士突然插嘴道:「但是他不會聽你們的,你們還是走吧,就讓老夫獨自承受吧。」

幾人又勸了幾句,秦隊長許是覺得犯了,大聲道:「該幹嘛幹嘛去,老子還有事呢?」見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幾人卻把文士的話信了三分,心道女婿吊打老丈人也太難聽了,傳出去影響多不好,

卻是要告訴石大人,便匆匆離了兩人,去尋石勇了。

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不孝典範的秦隊長,依舊拉著白衣文士進了工地,這才摘下耳朵上的棉花,大聲打聽王爺何在。幾經周折,才帶著文士在工地中央找到一個赤著膀子搬磚,滿臉汗灰的年輕人。

兩人端詳半晌不敢相認,剛要出聲試探問問,那年輕人卻看到了被捆在馬上的白衣文士,扔下手中的磚頭,大喜過望道:「布衣先生終於來了?」一開口,兩人這才確定此人就是王爺無疑!

馬背上的文士笑道:「恕草民甲冑在身不能行禮,王爺怎麼搞成這副模樣?髒地跟泥球似的?」

秦雷結實的胸膛上滲出了一層汗珠,在日光下閃著微微地光。只見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道:「那也好過先生這個大粽子。」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七章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雷沒有訓斥送布衣過來的斥候隊長,只讓他給樂先生

樂布衣一邊活動著手腳,一邊朝秦隊長詭異一笑,正在盤繩子的秦隊長打個激靈,不知這賤人又做什麼怪,把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好稀里糊塗的施禮離去了。

只是這位秦隊長走在路上,發現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變得怪怪的,甚至還有些婦女一臉鄙夷地朝他指指畫畫。正暈頭轉向的時候,一個臂纏紅箍的教習官過來,沉聲道:「秦隊長,教習長有請。」石敢這個教習長不僅負責王府衛士的訓練,還管著軍容風紀,軍法軍規。

秦隊長更是鬱悶了,跟著教習官走了一段,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許大哥,到底怎麼回事?俺出去前還好好的……」姓許的教習官回頭看他一眼,小聲道:「見了大人態度好點,認個錯,保證以後不打老丈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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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水河邊,樂向古盤腿坐在大青石上,笑吟吟的望著在河邊洗漱的秦雷,看著他那強健的體魄,樂向古微微點頭,高聲道:「王爺身子骨恢復的不錯……」

秦雷簡單一洗刷,把身上的泥土一洗掉,便水淋淋的上了岸,接過秦衛遞上的大毛巾,一邊使勁擦拭著身子,一邊笑道:「都要感謝你的小師妹,她的那個歸元膏很補氣血地。



樂向古笑道:「雲裳的醫術雖然二把刀,但那歸元膏的方子可是學生研究的。效果不會差到哪去,王爺不妨常吃,益壽延年也未可知啊。」

秦雷失笑道:「先生一時不自誇便會渾身難受?」

樂向古捋鬚道:「這個世道說真話總要被人笑話,罷了罷了,以後學生試著不那麼坦誠便是了。」

兩人說笑一陣,秦雷也穿上內衣軟甲,又恢復了風流倜儻五殿下的俊朗模樣,拱手道:「還沒謝謝先生在京裡拖住李渾的人,這才讓小王搶了先。」他已經猜到樂向古晚來這幾天。定然是在京裡設法阻止了李渾強佔京山的步伐,這才讓自己鑽了破虜軍與太尉府之間的空當。

樂向古笑著從青石上彈起,輕飄飄落在秦雷面前。搖頭笑道:「既然端了王爺的飯碗,就要對得起您地小米。在這一點上,學生還是無可指摘的。」

乾咳兩聲,秦雷全當什麼都沒聽見。岔開話題道:「先生來的正是時候,秦玄仩跟孤說了你地構想,孤覺得很有道理,但還要聽你說說才放心。」

樂向古從腰間布袋裡摸出幾顆黃豆遞給他,秦雷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伸手接過,用探尋的眼神望向樂向古,卻見他也拿著幾粒送進嘴裡,咯吱咯吱地嚼了起來。一邊嚼著一邊還含混道:「王爺嘗嘗,這是今年的新豆子。炒得還不錯。」

秦雷試探著把一個送入口中,嚼一嚼,除了滿口生香。並沒有別的特別地,想了半天也無法體會其中的奧妙。只好開口問道:「先生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樂向古使勁把口中嚼得稀爛的豆子嚥下去,又解下水囊喝口水,這才舒坦道:「吃個豆而已,哪有什麼深意。」

秦雷又咳嗽幾聲,把幾個豆子揣到腰間布袋裡,強笑道:「孤待會慢慢嘗,先生還是先教我吧。」

樂向古呵呵笑道:「若是硬要講,倒還真有一條,說這吃豆子啊,送到口中後,要先細嚼,後慢咽。倘若省了咀嚼這一步,直接吃到肚子中,會脹氣難耐的。」說著還用手在小腹一比劃。

秦雷知道他是說京山大營這顆豆子雖然已經吃到嘴中,但現在還不是消化吸收的時候,必須要先費一番牙口才行。沉吟片刻,剛要說話,便見京山哨所上飛奔下一騎,手中舉著紅色的令旗,竟是十萬火急的消息。

秦雷的心驟然緊了起來,苦笑道:「要開始嚼豆子了。」樂布衣又掏出幾個豆子,在掌中摩挲道:「嚼得越爛,吃著越香,消化的也越舒坦。」

秦雷點點頭,那一騎也到了幾丈之外,未待戰馬停穩,馬上黑衣衛便飛身下馬,就勢跪在秦雷面前,雙手舉起一個竹筒,大聲道:「許副統領的飛鴿傳書,紅色等級。」每個斥候小隊都會帶著信鴿鷂鷹,一旦發現敵情,便會在最短地時間內寫成密文,放出鴿子,送回京山大營中,反應速度絕對天下第一。

此時距許田發現秦水他們還不到一刻鐘。

秦雷接過竹筒,輕輕一扭,抽出其中的信紙,抖手展開一看,乃是山頂哨所譯成的明文:「報:西南六十里饃饃溝附近發現破虜、鷹揚二軍劫殺我各地宗族援軍,據所救軍官描述,敵軍

在一兩萬人左右,詳情待查。許田,初七未時二刻。

秦雷看完後,把信紙遞給樂布衣,樂向古掃一眼,便看到落款後面地時間,對這情報的傳遞速度不由暗暗驚心。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討論技術性問題地時候,沉聲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要想來京山大營,必須得穿過那兩支軍隊的防區。」

秦雷陰著臉道:「這分明是調虎離山之計,卑劣的把戲!陰險的小人!」

樂向古撚鬚道:「不錯,他們定然還有大部主力在附近窺伺,一欸王爺出兵救援,便會趁機攻佔京山大營,確實毒辣得很。」

秦雷負手在地上踱幾圈,心中激烈的做著鬥爭,京山大營萬萬不能放棄,一旦被李渾佔了,那老混蛋今後便會立於不敗之地,而自己不知何時才能找到下一塊合適的根據地,結束這牆頭蘆葦一樣的人生。但那些宗親也絕對不能不救,否則不但會失去大批宗族菁英和太后老人家地信任。恐怕以後再也無人敢投靠自己了。

樂布衣站在旁邊也不說話,只是一邊細細嚼著口中的豆子,一邊欣賞著隆威郡王狼一樣的步伐。

秦雷使勁揉揉眉心,直感覺兩難取捨,卻也知道軍情如火,必須下個決斷了。站定身子,閉目皺眉尋思片刻,只聽他沉聲道:「傳我命令,全體兵士停下手頭活計。披堅執銳,兩刻鐘後在廣場集合。再通知秦玄仩……」秦雷長歎一聲,極不甘心的艱難道:「讓他…帶著宗親們轉移吧。」

秦衛失聲道:「難道咱們要放棄京山?」大前天的議事他在一邊伺候。知道京山對王爺意味著什麼。

下了決心,秦雷感覺輕快許多。淡淡笑道:「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當然要先保住人。以後再想辦法把地方奪回來了。」又無所謂道:「給鐵甲、虎賁、神武軍送出求援信,加蓋孤王的印信。還有龍驤也送一份吧,否則大哥會埋怨我的。」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管這閒事,但總要抱有希望不是。

見王爺主意已定,秦衛狠狠錘下胸口,便要轉身傳令去了,卻被一邊一直沉默不語地樂布衣叫住,笑道:「小兄弟留步。」秦衛狐疑的望他一眼,便見樂布衣向秦雷拱手道:「學生可以讓王爺兼得魚與熊掌。」

秦雷聞言大喜道:「先生怎麼不早說,害得孤王鬱悶半晌。」這些日子老是聽到樂布衣的傳說。秦雷已經把他當成無所不能了。

樂布衣撚鬚笑道:「思考也需要過程地。」還有半句沒說出來:『我還得看看你值不值幫呢。』也不拖泥帶水,沉聲道:「王爺若是信得過學生,便留下五百兵士。自帶其餘人馬出山去救那些宗親。畢竟這還是秦家的天下,光天白日地。相信必然馬到成功。」

秦雷沉吟道:「先生的意思是,您要憑著五百軍士守下這京山大營?」

樂布衣笑道:「不是還有兩三千村民嘛。」說著雲淡風輕道:「王爺直須去,反正您都準備接受最壞結果了,幹嘛不賭一賭。



秦雷還是不放心道:「別的倒不擔心,大不了就是丟了京山大營唄,但先生自處險地,萬一有個閃失,可讓孤王如何是好?」赤裸裸地收買人心。

但在這個時候最管用,即使樂布衣這種飄飄欲仙的人物,也不由暗暗感動,微笑道:「不打緊,學生就喜歡找刺激,難度低的活計從來不接。」說著拱手道:「王爺一路順風,下手留些分寸。」

秦雷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沒來由增了幾分信心,緊緊握了握他的手,低聲道:「先生保重,若是事有不協,萬望以自身安危為重。」樂布衣頷首笑道:「王爺也保重。」

兩刻鐘後,一千八百黑甲騎士披堅執銳,跩蹬上馬,在昨日方清出來的校場上集結完畢,衛士們已經聽了各自隊長的任務簡報,知道怕是要做好惡戰的準備,沒有任何恐慌,反而是壓抑不住的興奮,一時間場上空氣肅殺,北風捲地,更顯軍陣森嚴。

遠處觀看的樂布衣不由輕聲道:「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秦雷軍隊地實力遠遠出乎了他的想像。

一身戎裝的隆威郡王策馬到了陣前,一勒馬韁,戰馬『『叫著剎住步子,幾乎人立而起,待落下前蹄時,馬頭已經面向隊伍站定了。

「我地士兵們!」

「有!」衛士們齊齊用腰刀敲擊鐵護腿,發出整齊劃一的『轟轟』聲,向他們地王致以最高的問候。

轟鳴聲響過之後,整個場上便重新恢復了安靜,只有秦雷那雄渾磁性的聲音在上空迴盪:「你們是孤的驕傲!」

士兵們都高高挺起了胸膛,一臉狂熱的望向他們的王爺

他繼續沉聲道:「孤要問問,你們的信條是什麼?」

「誓死保衛王府!捍衛王爺尊嚴!」一千八百個聲音齊聲道。

秦雷滿意點點頭,沉聲道:「很好,現在有人要挑釁孤王的尊嚴,該怎麼辦?」

「殺!殺!殺!」簡短而充滿爆發力的回答。

「很好,你們是孤的依靠,王府地榮譽要靠你們來實現。孤王的尊嚴要靠你們來維護!」秦雷暴喝道,說著手中馬鞭一指東方:「跟上你們的戰旗,亮出你們的利刃,告訴這個世界……」

「戰旗所過處萬物匍匐,一切忤逆者斬盡殺絕!」衛士們用最嘹亮的嗓音高聲接道。

「出發!」一面繡著咆哮黑虎的巨大戰旗在風中烈烈舞動幾下,掌旗的伯賞賽陽便匹馬當先,衝出了京山大營,一千八百餘騎緊緊跟隨,揚起漫天煙塵。

待塵埃落定。校場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遠處的轟鳴聲在提醒著留守的眾人,一支鐵軍剛剛離去。

站在樂布衣身邊地秦霸擦擦口水。無限艷慕道:「太帥了,俺也想當兵。」

樂布衣抬頭望了望大個子的傻臉。笑道:「有命活到他們回來再說吧。」

秦霸一下子傻了眼,粗聲道:「老布,你不是說沒危險嗎?」

樂布衣賊笑道:「京山大營和滿營軍民都沒有危險。只不過就你一人有危險爾。」

秦霸悶聲道:「又是俺?你是不是耍俺呀?」

樂布衣正色道:「危難之際顯身手,方顯英雄本色。」說著又笑瞇瞇的誘惑道:「等過了這關,我給你記個頭功,再舉薦你進王爺地軍隊如何?」

秦霸使勁撓撓脖子,抽鼻子道:「你可不許耍賴。」

「騙人是小狗。」樂布衣嘿嘿笑道。

「老布,俺怎麼越看你越像山上的白狐狸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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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秦雷帶著黑甲騎兵一路狂飆,行了一個半時辰,便碰上了護送秦水幾人回營地斥候。也不停留,命令他們轉身加入隊伍。一齊向東奔去。

行進中,長臉漢子幾人才第一次見到了一身戎裝的秦氏大宗正、隆威郡王殿下,只見他二十左右的年紀。五官如刀削一般稜角分明,顯得英姿勃發、朝氣蓬勃。一雙鷹目卻銳利深邃。直透人心,顯出和年齡不相稱地成熟與霸氣,令人不由肅然起敬,不敢因其年青而有半點怠慢。

心中暗讚一句『秦氏好兒郎!』長臉漢子別過臉,擠眼大聲道:「末將秦志才參見王爺,不能全禮請恕罪。」

秦雷也別過頭,以免撲面的勁風灌進口中,也大聲道:「不要多禮,什麼情況?」

「我們打征東軍出來投奔王爺,到饃饃溝附近發現鷹揚軍一部追擊同宗,便打了他們個伏擊,未曾想險些被路過的破虜軍包了牢丸,只能且戰且退進了饃饃溝固守待援。」在顛簸的馬背上,秦志才說話仍然不磕不絆,顯然騎術及其精湛。

「他們多少人?」

「一萬人左右,把我們趕緊山谷後,只留了四千人圍困,其餘的便離去了,末將就是趁著他們分兵時的混亂突圍出來的。」說完,他擠擠眼睛猜測道:「那六千破虜軍可能去別的方向攔截了。」秦有才並不知道京山大營的重要性,否則斷不會如此說。

但知道也沒什麼用了,秦雷懶得聒噪,點點頭,大聲道:「你們在中軍呆著吧,一切有孤!」

秦有才見他聽了破虜軍的大名,眉頭都不皺一下。心道,不管本事怎樣,看來不是個怕事地。便拱手領命不提。

又強行軍一個時辰,碰上前來報信的斥候,秦雷也得到了最新的情報,四股子弟兵大約一千三百多人,被攆著合圍進了饃饃溝。而包圍他們地破虜、鷹揚二軍,人數已經達到了一萬五千左右。十則圍之,他們根本不虞秦氏子弟兵們突圍。

聽了稟報,秦雷並不改變任何命令,只是吩咐衛士們休整片刻,換馬預備衝鋒。

這時候,石勇也從後軍上來,他準備與伯賞賽陽一道突擊。

秦雷叫住他,輕聲吩咐道:「只管順著信號從結合部衝進去,不要戀戰。」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八章 甘裡良獻瓜 隆郡王上山

涼如水,月照山溝。

於中都東南一百一十里的官道旁,因其形仿若兩個墳起,中間夾出一道山溝而得名。

自從大運河淤了,不能再滿足南北運輸的要求後,這貫通南北的官道便繁忙起來,一年四季車來車往,商旅不絕,總是熱熱鬧鬧。再加上進了京畿,盜匪便絕了跡,很多車隊貪圖省錢,便會連夜趕路,實在看不見了才宿在道邊,不花那份住店錢。

因而偶爾會有幾個商隊碰在一起搭伴住宿,但像今夜這般,好幾十個商隊,好幾千號人一道在饃饃溝北面大片荒原上露營的情況卻是極為罕見的。

且還不斷有新的商隊從京都方向過來,這些商隊無一例外的行到饃饃溝前面的山坳邊時就會停下,不一會便怏怏的折返回來,加入進溝邊荒原住宿的行列。

他們都遇到了山坳前一隊灰甲騎軍的阻擋,走南闖北的商旅們知道這些是大名鼎鼎的破虜軍的官爺,因而對他們『谷內剿匪、暫緩通行』的要求還是很配合的,畢竟是保大伙平安不是。

即使破虜軍的中低級官兵也對此深信不疑,他們親眼所見那些勁裝漢子個個身手不凡,而且這些人不屬於大秦軍隊序列中的任何一支,那只能是無惡不作的響馬了。

對於那些動輒殺人屠村、惡貫十分滿盈的響馬賊,官兵們是極其憎恨的,且據說這些響馬便是上次在南方逃掉地那支。破虜軍的弟兄們更要除之而後快了——一批他們十分擁戴的大人們,便因為在南方剿匪不力而被撤職清理,此仇不報非君子!

所以在外圍擔任警戒任務的破虜軍官兵們,理直氣壯的對想要通過的商隊道:「剿匪禁入!」

這句話今日說了快有兩百多遍了,雖然起初感覺很是威風,但次數多了,領軍裨尉也感到煩了乏了。見遠處又來了一支規模不小的商隊,他啐了一聲,小聲罵道:「這些熊玩意不知道黑白啊。都快亥時了,還他媽趕路,也不怕趕進黃泉路裡去。



邊上軍士笑道:「大人累了就讓小的喊吧。俺也過過癮。」裨尉點點頭,軍士便對迎面上來的車隊大喊道:「呔!前面地行商聽著。溝裡正剿匪呢,爾等速速回轉,待戰事了了再行通過!」果然是第一次開口的。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換來了裨尉大人贊許的目光。

對面車隊毫不例外地老實停下,一個身穿長衫的粗豪漢子排眾而出,走到破虜軍地警戒線前拱手道:「諸位軍爺辛苦了,小的隴右商社甘裡良,久仰咱們破虜軍的威名,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見面更勝聞名啊!」

雖是場面話,卻也讓人聽得熨帖。軍士也走過去笑道:「好說好說,甘老闆這是要往哪去?」

「今年南方遭了災,地裡沒出產。因而襄陽地分號要咱們從北邊進些大棗、蘋果之類的運過去,看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一聽說車裡是些瓜果。破虜軍的兵士們都被勾起了饞蟲,他們從前天出來就一直吃乾糧,除了喝的河水,卻是一口新鮮東西也沒吃過的。只是礙於軍法森嚴,執行軍務時不敢上前討要罷了。

甘裡良也是個眉眼通挑之人,怎麼看不出這些官兵饞了,一臉親熱道:「各位軍爺為保一方平安不辭勞苦,敝社無以為敬,只有奉些瓜果給軍爺解渴,方能聊表寸心,萬望軍爺收下。」說著讓手下從車上抬下一筐大棗來。

軍士推讓幾次,回頭看了看裨尉大人,見他微微頷首,便歡天喜地道:「難為甘老闆一番孝心,咱們不收卻是不識抬舉了。」見上官開了口,官兵們呼呼啦啦的圍了上來,爭先恐後的搶那筐中的大棗,許多來的慢的便被擠在外面,干看著著急。

甘裡良見了,大手一揮道:「軍爺們不要擠,車上還有,樣式還多,都到車上取用吧。」聽他一說,軍士們便一窩蜂地離了那個被擠得支離破碎的棗筐,圍著馬車搶起了瓜果。

甘裡良抱著一個橢圓形的瓜果,走到那裨尉大人身邊笑道:「大人請了,小地這裡有個西域特產的稀罕玩意,名喚『卡波甘瓜』,果肉肥厚、甜美多汁,在咱們中原可不多見。小地知道您是有身份的人,送給大人嘗嘗鮮,還請笑納。」

那裨尉倒是聽過卡波瓜,只是沒吃過,聞言矜持笑道:「切開看看吧,不管味道咋地,都是老弟你一片孝心不是。」甘裡良聞言喜道:「好勒!」說著便抽出隨身短刃,刷刷幾刀,把那哈密瓜切成大小相當的薄片.請裨尉大人享用。

皎潔的月光下,金黃的瓜肉

人,裨尉大人拿起一塊嘗了嘗,果然是從沒吃過的香頭稱讚,大快朵頤起來。

那些本來還忠於職守的兵士,見裨尉大人都開吃了,終於按捺不住,也跑到大車邊搶起吃得來。馬車上瓜果樣式確實多,除了大棗還有蘋果、鴨梨、橘子等好幾樣,甚至還有幾壇米酒,兵士們見裨尉大人自持身份,遠遠站著。加上天又黑,心道只喝一口應該不會被看出來的,便放開膽子搶著飲用起來。

喝起來就剎不住車,你一瓢來我一勺,不一會,幾壇米酒便被喝了個精光。兵士這才心滿意足的從車上爬下來,要回去繼續站崗。哪知雙腳剛一著地,卻感覺天旋地轉,劈里啪啦地摔了一地,有喝得少的大驚道:「嘖嘖……」想要大聲報警,舌頭卻只能發出『嘖嘖』的聲音。

這時黑暗中悄無聲息的射出無數細小芒針,仍舊站著的十幾個破虜軍士紛紛中招,只感覺渾身一陣酥麻。便暈了過去。

那裨尉倒沒喝酒,剛要說話便感覺腦後一痛,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卻是那甘裡良手持一根嵌鐵棗木棍,在他背後下了黑手。

甘裡良伸手向黑暗中比劃一下,十幾條黑影兀的躥出,把倒地地軍士拖進黑暗中,轉眼又跑出來站在大道中,替代倒地的破虜軍站起了崗。

這一切發生在兔起鶻落間,遠處荒原上宿營的人們依舊圍在一個個篝火堆邊聊天用飯。竟沒有發現一點異常。

這群眨眼奪了道路控制權的刺客,便是許田帶著斥候們假扮的。斥候們趁著破虜軍士兵取用瓜果酒食時,悄悄包圍了他們。待下在酒裡的最新型蒙汗藥一發作,猝起發難。翻手而定。

順利搶下控制權,許田仍不敢鬆氣,吩咐手下把好關口。便帶著幾人進了饃饃溝偵察,他要親眼看看溝裡的情形,為後面的大軍指明突擊方向。身後的幾個手下還一邊往裡走,一邊將一個小桶中地塗料刷在道上。與方纔那新型蒙汗藥、暴雨梨花針一樣,這也是民情司的秦主事在王爺的英明領導下,領銜研製地秘密武器,名曰『仙人指路』,這玩意夜裡塗上後一刻鐘左右,可以發出淡淡的鬼火,為後面地大軍引路。

山行兩三里。許田幾個便進了溝,遠遠看到無數火把圍著一個靜悄悄的山包。再靠近些,便看到那些火把下。乃是一騎騎持弓握槍、甲具俱全的騎兵,一眼望不到邊。

若是旁人看到這密密麻麻地騎兵。可能一下就懵了。但受過王爺嚴格偵察訓練的許田不會,只一眼,他便看出這些騎兵殺意不濃,因為這些人騎在馬上身體放鬆,手中的刀劍也垂向地面,甚至有人在交頭接耳,小聲說著什麼,這一切都意味著主將沒有攻擊慾望,只想圍困住山上的人,至少是短時間內是這樣的。

許田幾個伏在地上慢慢移動,不一會,便在一道山梁前挺住。許田凝神靜氣觀察片刻,輕聲道:「左面是鷹揚軍,右面是破虜軍,中間距離五丈,突擊口就設在靠近鷹揚軍這一邊了。



口子選在這是很有講究的,鷹揚軍乃是李渾六年前從皇甫家手中硬生生奪過來的。雖然主官換成了李家的人,但不可能把兵士都換了,對李家由來已久的惡感自然也不會一下消失。而太尉府這個老娘本來親生兒子就多,對這個半道撿來的、又不大討人喜歡地野孩子自然有意無意冷落。那些親兒們自然也不會待見這個搶奶吃的後來者,欺負排擠是常有的事。

久而久之,鷹揚軍與其餘三支軍隊地關係可想而知,對太尉府命令的執行力度,怕也是最低地。若不是他們正好在京山大營東面駐紮,伏擊地點就在其防區之內,李渾是不大可能用它的。要不當初搗毀京山村,他也不會捨近求遠,用更東面的破虜軍而不用他們。

因而此時鷹揚破虜兩軍雖然被迫合作,卻誰都不願意挨著誰,兩軍隔得比窯姐張開的兩條大腿離得還遠,生怕沾上對方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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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宿營的人們,見方才進去的商隊半晌沒有出來,以為可以通行了,但大部分人看天色已晚,也懶得動彈了。不過也有到這早的商家,被生生堵了半天,想把誤了的路補回些,便不顧夜色收拾傢伙要啟程。

剛剛裝好車,還沒上路,卻聽到西面大道上傳來沉悶的密集馬蹄聲,商人們茫然的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就見到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踏月而來。那些戰馬的馬蹄上似乎包著特製的棉墊,聲音小了很多,待他們發現時

得很近了,轉眼便到了他們身前的大道上,下一刻便那些守衛的破虜軍並沒有阻攔,看起來是一夥的。

望著那些黑衣黑甲、殺氣騰騰的騎兵,就是傻子也知道山谷裡仍不肅靜,暗叫一聲晦氣,那些剛收拾好行裝的車隊又開始卸車,出門在外,小心使得萬年船,商家們自然不會去冒險。

那些一直沒動彈的商家微微得意,很為自己的英明而高興,嘻嘻哈哈說幾句『您英明』、『您孔明』之類的。話題便不知不覺轉到那支黑甲騎兵身上了。

這些見多識廣地行商們,居然無人識得這支一看就彪悍異常的軍隊,打破腦袋也想不起大秦何曾有過尚黑的軍隊,倒是聽說有位尚黑的王爺,但他不過才十八九歲而已,怎能搞出這麼大動靜。

有些南方商人倒是認得,心道,這些人消息真是閉塞,咱南方誰不知道王爺的親兵便是黑衣黑甲。但見黑甲騎兵們深夜行軍。定是要做些隱秘的事情,怕說了對王爺不利,便強忍住爆料的衝動。笑著聽北佬的猜測。

那些黑甲騎兵確實是秦雷率領的親兵,他們飛快通過斥候把守地崗哨。沿著地上閃著綠光的點點鬼火迅速前行,轉眼就進了山溝。

連綿的山谷擋住了沉悶地馬蹄聲,直到黑甲騎兵穿過山谷。圍困山包的軍隊才發現鬼魅般降臨地敵人,雙方相距已經不到一里地了。

但禁軍八大軍畢竟訓練有素,身經百戰。雖然被敵人殺個措手不及,但毫不驚慌,立刻收縮陣型,讓轟隆隆轉身的後軍厚實起來。黑甲騎兵剛衝過半里之路,一排排兩丈長的長戟便已經在兩軍陣後架起,足以抵擋天下任何一支騎兵地衝擊。

兩軍的反應都無可挑剔,動作也迅速有力,可以說幾乎都沒有錯。唯一的錯誤便是:當兩軍都收緊陣容的時候,他們中間的空當更大了,足足有八丈寬。彷彿窯姐的雙腿劈成了一條直線。破綻太大了……

當他們反應過來想要閉上修長的雙腿時,黑甲騎兵已經長驅直入了。望著衝鋒在前的烈烈黑虎王旗。禁軍們合圍的腳步慢了,雖然他們老闆不怕皇權,但不代表這些普通兵士們也不怕。

每一位領兵的王爺,都會得到一面內府特製地王旗作為將旗,每人僅此一面,仿製乃是欺君之罪。

整個大秦現在也只有兩面,一面是武勇郡王殿下的金翅大鵬旗、另一邊便是隆威郡王殿下的黑虎咆哮旗。這旗出現便代表著一位皇子王爺地出現,換句話說,若沒有這旗立著,對方完全可以不承認這位王爺在陣中。

當然這面旗幟也不是萬能的,至少就號令不動鷹揚破虜兩軍,否則秦雷只需揮揮旗,令他們讓開便是。幹嘛還要費盡心機地營造態勢,力求兵不血刃的解除他們對子弟兵的圍困?

但不聽從調遣與敢於拔刀相向是兩個概念。敢於阻攔前進的方向與敢於真刀真槍圍殲對手又是不同的概念。因而當禁軍兵士們發現不能阻攔對方前進步伐時,便乖乖停下,任由對方直搗黃龍。他們只知道那位王爺在這隊黑甲騎兵中,但不知他在什麼位置,索性把對方全部放了進去,這才無奈的合圍上去。

這個戰場的結局便在這一刻注定,只要那面王旗在山丘上豎著,不到萬不得已,禁軍兩軍是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攻擊的,甚至不能圍困太長的時間。畢竟這裡是官道,天一亮便會商旅如織,眾目睽睽之下,誰都能看到那面王旗,如何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所以一踏上山丘,秦雷懸著的心也放鬆了一半,至少最基本的目地是達到了,剩下就看樂向古的本事了。

其實秦雷也清楚,李老混蛋並沒有開戰的計劃,他只是給自己出了個選擇題,要麼京山、要么子弟兵,二者選其一。

風格大變啊,竟然會繞彎子了?難道李渾這條老狗竟然不吃米田共了嗎?秦雷把臉轉向北方,似乎要透過黑暗看看京裡的太尉府,究竟發生了身事情。

直到秦志才帶著老府兵們過來參見時,他才回過神來,輕聲罵道:「不吃米田共的狗真討厭……」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九章 小太尉獨率兩兵 傻秦霸下山勞軍

耳根子終於清靜了,乾剛獨斷的感覺真好哇!」破虜心中歎道。雲渠幾個潑材,仗著在東邊打過幾場破仗,整日裡對老子指手畫腳、陽奉陰違,當老子不知道『小太尉』這個諢號是誰起的?還不是你們這些小王八羔子?」

想到這,李恪儉輕啐一口,心中幸災樂禍道:「這下好了,滾蛋了吧?終於不用見著本帥就心煩了吧?說起來打發你們回家種地還能頤養天年,本帥還真是仁慈得很呢。」

他最近過得很愜意,不僅僅因為老樹開新花,第十一房小妾又給自個生了一大胖小子。更重要的是在南方失利後,他不僅沒有受到追究,還因著那事,剔除了軍中的一溜兒刺頭,剩下的那些小種們沒了主心骨,自然不敢再聒噪。現今破虜軍上下兩萬五千人,終於沒有敢跟『小太尉』大人放對的了。

這次他又被太尉大人委以重任,率領破虜鷹揚聯軍,打擊五皇子,奪取京山大營的控制權,實在是一個報仇雪恥、揚名立萬的好機會。讓『小太尉』十分得意,再加上邊上親信諛辭如潮,讓他直以為自己已是太尉府上的第一大將了。

其實李渾對這個堂弟很瞭解,知道他除了長相外,其餘地方都稀鬆平常的很。但此次行動要在鷹揚軍的地面上進行。老李頭哪敢讓不大靠譜地鷹揚軍獨自承擔,因而又讓嫡系的破虜軍插上一槓子。

這下問題就來了,以往遇到需要調動兩支禁軍時,他都會派出李一姜居中指揮協調。但其遇刺後,放眼闔府。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老二和李清都在天策軍中,老三在東邊回不來,老四年紀太小,難以服眾,只好把擔子交在這個也有些不大靠譜的堂弟手中。

好在府上新來的陰先生神機妙算、智計多端,自從得知各省都有來歷不明地隊伍往中都方向行來時,他便約摸到了那些人的目的地,甚至連那些人的身份也猜的差不多。陰先生又很快將整個行動籌劃仔細。只要照著執行,無需費多大功夫,必可以讓五皇子陷入兩難境地,最終不得不放棄一頭。

而對根基淺薄的五皇子來說,無論放棄京山大營還是放棄各省的援兵。都是不可承受的打擊,甚至從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可以說這次乃是倚強凌弱,有勝無敗之局。

雖然依著李渾地脾氣,直接把秦雷撕個粉碎才最中意,但京畿非比南方,那麼多人看著。下手卻要講些分寸。否則擅殺皇子的污名足以令他名聲盡喪,也讓昭武帝平白賺上大大的同情分。因此李渾最終還是同意了陰先生的計劃,也就有了『小太尉』獨掌兩軍的風光。

一路行進,一路意淫。小太尉帶著兩萬聯軍終於到了京山腳下,此時已是戌時中刻,月明星稀了。

李恪儉也知道自己本事平平,便一板一眼按著陰先生地籌劃執行,以拿下大營為第一要務。先將山前大道圍了個水洩不通,再留出山後小道。任對方離去。

按部就班的完成部署,李恪儉掏出懷中錦囊.藉著火光一看,只見就剩下最後一句『克復京山後,留五千兵卒固守,餘者各自返營。』還沒執行。不由傻了眼,心道:「卻沒說該怎麼個打法呀,這個老陰,做事怎能如此粗心大意。」他也不想想,陰先生坐鎮京都。

怎能知道京山大營的具體情況,又怎會連攻擊步驟都越俎代庖呢?那還要他這個將軍作甚。

暗自埋怨一陣。李儉讓親兵去找常逸過來問詢,話一出口才想到那傢伙已經回家種地去了,歎口氣道:「去把鷹揚軍的頭兒叫過來。」親兵領命而去。

鷹揚軍領隊的是個校尉,他們將軍大人受不了被平級率領的鳥氣,直接稱病沒來,便把這個破差事丟給了他。聽到『小太尉』喚他,心中罵聲晦氣,策馬到了李恪儉身前,拱手道:「參見將軍,不知喚末將過來所為何事?」

李恪儉撚鬚緩緩道:「羅大人,聽說你是昭武六年地武狀元出身?」羅校尉不知他要作甚,但是還老實答道:「不錯。」

「好好好,老夫出個題,羅狀元可願意回答一下啊。」這話充滿考量的意味,再加上他倆官職、年齡的差別,便彷彿老官長考問新晉下屬一般。「你說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啊?」

但羅校尉知道,這老小子必是沒了常逸慌了神,心中鄙夷一聲,面上一本正經道:「回將軍話,據斥候來報,五殿下帶著主力已經離了京山營,現在營裡只剩些老弱病殘,拿下京山營當在反手之間。」

李恪儉心裡頓時踏實很多,

淡淡道:「呵呵……本將再來問你,是連夜攻擊合適天亮合適呢?」

此事關乎手下兄弟性命,羅校尉不敢大意,拱手道:「五殿下在此經營數日,立起無數鹿拒馬、挖了許多壕溝陷阱。若是黑燈瞎火的攻進去,難免要吃虧,白白送了兄弟們的性命。不如明日一早天光大亮,看得清楚再攻不遲。」

怕李恪儉犯暈,又解釋道:「這裡又不是官道,沒有什麼人來人往。咱們這兩萬大軍把京山一圍,許出不許進,就算五殿下轉回,也是徒呼奈何了。難不成他還真敢與咱們開戰不成?」

李恪儉這次算是聽明白了,兩眼一瞪,故作威嚴道:「就他那小貓三兩隻,嚇唬嚇唬土匪還行,與我破虜禁軍相比,那就是雞蛋和石頭較勁。」捋著長鬚哈哈大笑道:「本帥倒想看看他望洋興歎地沮喪模樣……」



羅校尉見小太尉聽了自己的建議便不願留在這聽他撒症了,拱手道:「將軍沒什麼事的話,卑職便先行告退,安排孩兒們下營去了。」

李恪儉正心情大好,也就不計較羅校尉言語中的不敬。揮揮手道:「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靠羅大人立功哦。」

羅校尉面色難看道:「這個……末將遵命。」心中暗暗後悔不該得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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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山哨所上。

望著山下地點點***開始退後,並在山前三里處停止了晃動,一襲白色大氅地樂布衣關上了瞭望窗,回身對拄著鐵棍點頭打盹的大個子笑道:「回去吧,明天別睡過頭了。」聽到樂先生的話,秦霸清醒過來。揉眼道:「不打了?」

樂布衣緊了緊領上的繫帶,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幹嘛老是打打殺殺,大家坐下來喝茶不好嗎?」

秦霸撓撓脖子,扛起丈六長的粗鐵棍。大步跟上問道:「那他們來幹啥的?真喝茶嗎?咱們也要喝茶嗎?」

樂布衣差點一個趔趄滾下山去,無力道:「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別當真。」

秦霸又撓撓脖子,小聲道:「俺也是隨便說說的。」未等樂布衣發飆,他趕緊接著道:「俺就是想問問,你咋知道今晚打不起來呢?萬一他們連夜進攻怎麼辦?」

樂布衣也不回頭。淡淡笑道:「人是不知足的。沒有把握獲勝時,便會想盡辦法求一勝。而當勝券在握時,又希望能贏得更完美些,因而對於咱們這些釜底游魚,他們一定會選擇天亮點再說,生怕被咬到手,傷了玉體。」

秦霸恍然道:「原來如此,」說完又撓頭道:「那明天怎麼辦?拖過一天有什麼用啊?你不讓咱們地人在前面守著,反而讓他們挖溝挑土作甚?」

樂布衣面色一滯。心道:「卻忘了這是個大漏勺,明日可別被人套出話來,壞了我的大事。得想個法子預防一下。」想到這,回頭朝秦霸詭異一笑。大個子不由打個寒噤,想要追問,卻見那襲白衣已經飄然下山去了。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還不亮,便有軍士到秦霸住地洞中叫早,把睡眼惺忪的大個子喚到山下。

朦朦朧朧間,到了山下校場。秦霸便看到上百輛獨輪小車整齊排在場中。車上滿滿地全是些米面魚肉,瓜果菜蔬之類的……好吃地。

使勁揉揉眼。秦霸發現面前的美景確實是真的,一下子睡意全消,不由咧嘴道:「老布對俺太好了,知道俺老是吃不飽。」說完又惋惜道:「可俺不吃生的,麻煩您老再給俺做熟了,俺給你鞠躬了。」說著便弓下身子,要給笑吟吟站在一邊的樂布衣行禮。

樂布衣擺手笑道:「不要謝我,這不是給你吃的。」秦霸聞言沮喪萬分,撇嘴站在那裡不說話。樂布衣趕緊安慰道:「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九菜一湯,委屈不著你。



秦霸這才不好意思笑笑,竟還有點扭捏,小聲道:「在哪呢,俺去吃。」

樂布衣笑道:「你個吃貨當知道天下沒有白食,想要吃那九菜一湯,卻還要依我幾件事情。」

秦霸胸脯拍地山響,吼道:「一世人兩兄弟,你老布的事就是俺秦霸的事,說吧,幾件俺都答應。」

樂布衣笑著糾正道:「是你的事,不是你親爸的事。」然後指著場中的那些小車道:「你把這些吃食送到外面破虜軍營中去,記得要給灰衣服的,不要給綠衣服的。」

秦霸一聽就不樂意了,揮舞著一雙大爪子,翁聲道:「俺叔說『小白臉子,壞心眼子』,果然一點沒錯。那個小白臉就一肚子壞水,沒想到你個老白臉更不是東

怎麼能把咱們的吃食送給那些壞蛋呢?」說著使勁揪頭髮,兩眼瞪得銅鈴一般,粗聲道:「俺要跟你絕交!」

樂布衣笑著等他說完,才淡淡道:「九菜一湯也不吃了?」

「呸!誰稀罕!」秦霸昂首不屑道。

樂布衣也不惱,依舊微笑道:「我這是計策。計策懂不?你只管去送,等回來後發現我要是投降了,把我地腦袋取去盛酒便是。」

秦霸這才消了火,將信將疑道:「你不是糊弄俺吧?」

樂布衣一臉無辜道:「學生手無縛雞之力,豈敢與你這大個子放對?」

秦霸看了看他瘦了吧唧的小身子。撇嘴道:「姑且信你一回,要是敢騙俺,回來把你扭成麻花。」

樂布衣見他終於答應,笑道:「悉聽尊便。」

秦霸瞪他一眼,粗聲道:「準備好九菜一湯,等俺回來開席。」說著便對操車的漢子們大聲道:「走了走了,給那些龜孫子送食兒去了。」

卻被樂布衣拉住,勾手示意他低下頭來。秦霸乖乖的彎下腰。翁聲問道:「幹啥?」

只聽樂向古一臉壞笑道:「你這樣出去保準壞事,待我給你打扮一下。」說著便薄施粉黛,為他裝扮起來,秦霸感覺渾身彆扭,想要反抗。卻被樂向古動輒以減菜威脅,只好委委屈屈的任他施為。

末了,樂布衣還將個胡桃塞進他嘴裡,秦霸想吐出來,卻被他阻住,嚇唬他道:「此去凶險非常。但只要一直含著這倆胡桃,便還有命回來,否則只有去地府吃你地九菜一湯了。」

秦霸嚇得緊緊閉上嘴,生怕嘴裡的胡桃不小心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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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前,清晨的薄霧剛剛散去,羅校尉集結起了一營地鷹揚軍,與中軍小太尉報個備,又不情不願帶上一營破虜軍,共計五千人浩浩蕩蕩離了營寨。往京山大營進發。

還沒走出一里地,前軍卻突然發出示警聲,把心不在焉的羅校尉驚了一條,心道:莫非是逆襲?趕緊抬頭望去,只見前軍飛快跑回一員小校,大聲道:「京山營中出來一票人馬。」

羅校尉心裡本來就煩躁,聞言不悅道:「打殺便是,何必聒噪老子。」

小校陪笑道:「若是持槍衝殺出來地,定然直接打殺。不聒噪您老。但那些人有些不同……」

「哦?」羅校尉皺眉道:「講!」

「他們有百十人,在一個傻漢子的帶領下。挑著米面蔬果,推著大片大片的牛羊肉過來,確實讓人……不忍心下手哇。」小校撓頭道。

羅校尉聞言笑道:「定然是裡面地人怕了,希望咱們放他們條生路呢。

」小校笑道:「大人英明,那怎麼著?」

「放過來,百十人而已,難道還能奈何我鷹揚將士不成?」羅校尉自信道。「遵命!」小校行個禮,便蹬蹬蹬跑回前軍去了。

不一會,小校便領著一個黃皮巨漢從前面過來,馬上的羅校尉但見那巨漢身高怕有九尺,站在地上竟與自己的肩平齊,確實是前所未見的高大漢子。

但那模樣打扮就不敢恭維了,只見他面上儘是黑一塊黃一塊的污漬,髒不拉嘰地看不出本來面目。生著幾撮蓬鬆的黃發,在頭頂綰兩枚渾骨丫髻,穿一領破破爛爛的褐色短衫,腰上紮著草繩,赤著兩隻小船般的大腳,轟隆隆的朝自己走來。

再看他手中舉著根長木棍,上面挑著個白布招兒,招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道:『勞軍』。

看著這醜漢地模樣,羅校尉陣陣發笑,這才明白方才小校為何說是個『傻漢子』,視線越過那布招兒往後看,便見到一長遛兒漢子推著獨輪小車,車上果然淨是些米面菜蔬之類。

那醜漢子走得快,幾步就到了羅校尉身邊,倒把帶路的小校甩在了後面。

望著醜漢,羅校尉微微瞇眼,剛想冷笑一聲道:「卻送些毒物來禍害我們?」誰成想那醜漢居然將他視若無物,大步跨了過去,逕直朝灰衣服的破虜軍走去,讓準備擺譜拿把的羅校尉面皮一陣青紫。

卻引得破虜軍一陣哄笑。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六零章 秦革月猜天地玄黃 樂向古請九菜一湯

霸腦子雖然不甚靈光,但這人有個好處,聽話。他咐的『只准把東西給灰衣服的,不許給綠衣的』,便看也不看面皮青紫的綠甲將軍,幾步跨了過去,走到綠衣軍陣後的灰衣軍陣前,使勁晃了晃手中的布招兒。

灰衣的正是破虜軍,他們瞧著這傻貨都分得清哪是大婦哪是二房,不由心情大好,幾個裨尉嘻嘻哈哈道:「大個子,你來找爺爺作甚?」

大個子指著嘴巴嗚嗚叫一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竟是個啞巴。

破虜軍裨尉笑罵道:「他***,裡面沒人了嗎?讓個啞巴出來丟人。」

卻見那大個子把手中的布招兒一翻,露出背面幾個大字:『村長之子』,頓時笑倒一片,紛紛拱手道:「失敬失敬……」

這時消息也傳到中軍,李恪儉正閒的無聊,聞訊便讓手下把那傻大個子帶過來。

不一會,秦霸便被帶到了小太尉面前,李恪儉也嘻嘻哈哈笑了一場,這才和顏悅色道:「娃娃,你家大人派你來作甚?難道就是給爺爺們送吃的嗎?」對於此種丑角似的人物,任誰也端不起架子、使不出臉色的,這也是樂布衣派他而不是秦玄仩下山的原因。

秦霸使勁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見那信箋被窩搓的不像樣子,他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把那信封夾在腋下使勁捋捋。這才雙手遞給李恪儉地親兵。

親兵用兩手指尖拎著那封帶著濃重汗味的信件,想要遞給小太尉,卻被李恪儉一瞪眼,粗聲道:「念!」

親兵暗叫倒霉,只好不情不願的撕開信封。掏出裡面的信瓤一抖,這才朗聲念道:「山外的大人們:俺給你們磕頭了。俺是京山村地村長,俺們是京山村的村民,這些日子俺們這裡遭了災,先是被響馬搶,又被官軍抓著當壯丁,讓俺們幫他們修營房。俺們尋思著反正秋裡農閒了,正好混口飯吃吧。就從了。誰成想昨天後晌那些官軍跑了,俺們本來尋思著這狗日子可算到頭了,誰成想各位大人又把俺們圍了,您老說說,俺們是不是觸了哪尊土地的霉頭了?」

念到這。親兵偷悄悄小太尉,只見他依舊笑吟吟的聽著,這才放心的接著念道:「俺們算是想明白了,這地方不是俺們這種苦哈哈能待得了,所以俺們要搬家,俺們把那些官軍留下的軍糧。再加上俺村裡的土產,全部獻給大人們,求求你們給個機會吧。俺們窮人家的東西少,全村三千多人,最多一天就搬完了,求求你們了,俺們給你們磕頭了。」

「念完了?」李恪儉聽親兵住嘴了,緩緩問道。

親兵趕緊又看一眼,小聲道:「還有落款:京山村村長和他地村民們。」

李恪儉聽完了。呵呵笑著問道:「除了那些吃吃喝喝的,你們村裡不產別的嗎?」怕他聽不見,又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搓了搓,做了個點寶鈔的動作。

秦霸撓撓頭,又心疼萬分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髒兮兮地破布包。親兵接過去攤開一看,裡面儘是些碎銀子,破銅錢之類的,最多也就是八九兩的樣子。小太尉見了頓覺無趣,揮揮手道:「你們分了喝酒吧。」

親兵聽了嘿嘿笑道:「大帥慷慨!」便把那些銅錢碎銀倒入懷中。再把破布頭丟還給秦霸,秦霸憨憨的接過布頭。一臉無辜的望向中間坐著的李恪儉。

一個傻子能有甚趣味?過了最初地新鮮勁,小太尉便漸覺無趣,揮揮手便要放他離去。卻聽帳外一聲清喝道:「且慢!」李恪儉不悅地循聲望去,只見那羅校尉面色鐵青的從外面進來,拱手沉聲道:「將軍且慢,待卑職問他幾個問題。」

親兵拿了秦霸的銀子,覺得有義務為他說句好話,於是伏在小太尉耳邊輕聲嘀咕道:「定是方才大個子徑直過來沒理他,惱著了。」李恪儉笑著點點頭,一臉和藹道:「俗話說『十聾九啞』,換言之就是九個啞巴全是聾子,羅大人問他有什麼用?還是放他回去吧,咱們今天暫時歇著,明天徑直入營就是。」

羅校尉陰著臉,強笑道:「他那些伴當著實膽小,放下小車便悉數跑回去,只留下他一個。

是以只能湊合著問問,好在卑職會些聾啞手勢,用不了多少時間,完了就放他回去。」李儉頓時來了興趣,笑道:「想不到羅狀元還是個全才,本帥拭目以待。」

羅校尉點點頭,轉向黃皮巨漢,一隻手指了指山上,另一隻手伸出四指作出個小馬前行狀,便定定的看著他,等他回復。

秦霸撓撓頭,想了半晌才明白,便把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放在胸前,向裡刨幾下。

羅校尉兩眼

伸手指了指秦霸的臉。

秦霸看了,笑咪咪的先伸出九個指頭,又伸出一個指頭比劃比劃。

羅校尉看了臉色一變,又指了指他的胸。

秦霸滿不在乎的笑笑,伸出大手使勁揮了揮,又使勁拍了拍自己地屁股。

羅校尉終於長歎一口氣,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秦霸眉開眼笑的點點頭,又朝上首坐著的小太尉呲牙笑笑,見他點頭,稍一行禮,便轉身轟隆隆的跑掉了。

待他一走,李恪儉便迫不及待的問道:「羅大人快說說,你們方才都比劃些什麼?本帥看著蠻有意思的。」

羅校尉正色道:「將軍,山上都是些烈性的漢子,咱們還是給那些大秦好兒郎留下一線生機吧。」



李恪儉耐煩的揮揮手,催促道:「本帥本來就打算放他們一條生路。快說快說。」

羅校尉這才開始講述方才兩人對地啞謎,一臉無奈道:「末將先問他,我們若是直接衝上去,馬踏聯營會怎樣?」

「他怎麼回答地?」李恪儉饒有興趣問道。

「他說,他們挖了很多的陷馬坑。不怕我們往上衝。」

「你又說了什麼?」李恪儉追問道。

羅校尉唏噓道:「我指著他地臉,瞪眼道:『我們硬要衝上去!』」

「他說呢?」

「他說我們定會『九死一生』。」羅校尉鬱悶道。

李恪儉瞇眼道:「好大的膽子啊!」

羅校尉點點頭,沉聲道:「卑職指了指他地胸口,也是說他好大膽子的意思。」

「他怎麼回答的?」李將軍刨根問底道。

羅校尉臉上竟然浮現出讚賞之色,歎道:「他的回答卻是硬氣的很。」

「本帥記得他先揮了揮手。」李將軍回憶道。

「那是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思。」羅校尉解釋道。

「那他拍屁股呢?」

「意思是:若我們要去打,他會坐在山上候著,決不含糊。」羅校尉一臉惋惜道:「此人端的是好氣魄。若非又聾又啞,卑職真想把他留下當個先鋒大將。」

小太尉心中嗤笑道:「若他不聾不啞老子就留下了。哪有你的份。

」兩人又是一陣唏噓,這才吩咐兵士們各自回營歇息,防備五皇子帶軍從背後突襲,便開始飲酒作樂,等待翌日上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那晃點了兩軍統領地秦霸撒開長腿,一路奔跑回了京山大寨,便見到樂布衣笑吟吟的站在寨門前迎接自己,不由咧嘴大笑道:「老布啊,俺回來了,俺要吃飯!」

樂布衣聞言板臉道:「你這夯貨。反覆囑咐你莫要吐掉口中的胡桃,你為何不聽?」說著哼一聲道:「休想吃飯了

秦霸聞言一下子呆住了,嘴巴張的老大,舌頭使勁亂晃,發現嘴裡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又不甘心地把手伸進口中掏摸一圈,除了舌頭和牙齒,並未發現什麼特別的。

這才一臉委屈的小心翼翼道:「一定是俺不小心嚥下去了。」

樂布衣忍住笑道:「你的嗓子可夠粗的,也不怕舌頭掉進去。」

秦霸使勁撓撓脖子,鬱悶道:「沒辦法。誰讓俺嗓門大呢。」說著一臉討好道:「但是俺真格的一個字都沒吐出來過,你就讓俺吃飯吧。」

樂布衣轉身往寨內走去,板著臉道:「你先說說去了都做過什麼,若是真沒什麼紕漏再說。」

秦霸一看有門,頓時興高采烈起來,屁顛屁顛地跟在樂布衣後面,眉飛色舞的講述方才在敵營中的一言一行。

樂布衣一直不動聲色聽著,直到秦霸說有個綠甲將軍攔住他,要問他話。才低聲問道:「你不是裝啞巴麼,怎麼回答他的?」

「比劃呀!」秦霸一臉理所當然道。

樂布衣來了興趣。停下步子笑道:「你們是怎麼比劃的?」

秦霸先學著那羅校尉第一個動作比劃一下,大聲道:「他問我,你跑回去之後幹啥啊?」

樂布衣笑問道:「你咋回答的?」

秦霸伸出雙手往懷裡刨幾下,粗聲道:「俺告訴他:『還能幹啥,痛痛快快的扒飯唄。』」說著還不忘乞求的望一眼樂布衣。

樂布衣心中快笑抽了,扶著秦霸的胳膊顫聲道:「他怎麼說得?」

秦霸咬著右手食指回憶一會,翁聲道:「他指了指俺地嘴,問俺回來都吃啥。」

「你咋說的?」樂布衣笑問道。

「有啥說啥唄,九菜一湯嘛!」秦霸一臉幸福道:「老布啊,俺可誇了海口了,你可不能讓俺被人笑話啊。」

樂布衣顫抖著點點頭,捧腹笑道:「接著說,說完了就去吃你的『

湯』吧。」

秦霸喜出望外的點點頭,大聲道:「他又指了指俺的肚子,問俺能不能吃得下那九菜一湯。」

「你怎麼回答的?」樂布衣好不容易忍住笑道。

秦霸一臉不屑道:「俺揮了揮手,告訴他不在話下。拍了拍。告訴他:『俺吃不吃得了,干你屁事?別指望俺能分你點。』」說著激動道:「俺地九菜一湯呢?俺要去吃了。」

樂布衣笑得坐在道邊大石上,指了指身後石頭上放著的一個大瓷碗,戲謔道:「在那。」

秦霸滿臉狐疑的望向那個蓋著蓋子地大瓷碗,不信道:「九菜一湯怎麼能這麼點?老布。你不是騙俺吧?」

只聽樂布衣一本正經道:「確確實實是九菜一湯,騙你是小狗。」

秦霸這才將信將疑的上前,掀開蓋子一看,卻是一碗熱呼呼地湯,上面飄著些綠油油的細菜葉子。端著這碗湯,秦霸不解問道:「這才一個湯啊?那九菜呢?」

樂布衣指指碗裡的菜葉子,賤笑道:「喏,你看這是什麼?」

「韭菜啊!韭菜……九菜……你耍俺。俺不跟你玩了。」秦霸恍然道,說著把那大瓷碗隨手一扔,轉身便要跑掉。卻被樂布衣拉著,怎麼也掙脫不得。

秦霸怕閃到他,便停了動作。聽他解釋道:「霸呀,呸怎麼這麼難聽,我給你起個字吧,叫……革月吧,革月啊,老哥我不是有意戲弄於你。那九菜一湯定會兌現的,只是現在大伙都在忙活,連八九歲的孩子都去幫著推土了,沒時間給你做呀。

等得了再做,好不?」

秦霸雖是個渾人,但還明事理,聞言癟嘴道:「那你直說不就得了,幹嘛要耍俺,害得俺連韭菜湯都喝不成了。」

「那倒不至於。」樂布衣笑道,說著變戲法一般把秦霸拋掉的那個大瓷碗重新端到他面前,又掏出兩個饃饃道:「就著這碗湯吃下去,趕緊去推土吧,你可頂三個整勞力啊。」

秦霸接過饃饃和瓷碗,瞥了樂布衣一眼,翁聲提醒道:「你還欠俺九個菜,別忘了,也別想成韭菜啊!」樂布衣陪笑點頭。

這邊午飯吃韭菜湯泡饃饃。那邊山下破虜軍大營中就豐盛多了。小太尉雖然為人小肚雞腸,但好歹也是大家出身。不至於在吃喝上剋扣手下,先讓手下把山上送來的吃食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投毒之類的。得到無毒地答案後,便吩咐伙夫炒菜燉肉,給手下改善伙食。士卒們自然歡呼一片,對小太尉的惡感也稍稍減少。

李恪儉還讓人收拾出一車爛菜葉子、牛下貨,給邊上駐紮的鷹揚軍送去。鷹揚軍士卒們雖然早就饞蟲附體,但見破虜軍打發要飯的一般,不肯領情不說,還把送菜的一頓痛毆趕了出去。

李恪儉知道這事,一臉氣憤道:「人家本來就是孝敬咱們破虜軍地,本帥好心好意分些給他們,卻被當成了驢肝肺。」手下那幫親信也紛紛破口大罵道:「後娘樣的果然養不熟。」

這世上什麼最快?傳話的速度最快。沒一會,鷹揚軍便聽到了這個消息,上上下下自然氣得火冒三丈,若不是禁軍軍紀嚴明,怕是要立馬拔營離去。最後雖然理智戰勝衝動,沒走成,卻也把營門緊閉,眼不見為淨。

破虜軍見鷹揚軍關門,便也不甘示弱的把營門關上,大快朵頤起來,飯菜酒肉的香氣透過營牆,飄到鷹揚軍中,更是火上澆油,氣的羅校尉鐵青著臉轉回後帳,蒙頭呼呼大睡起來。兩軍就這樣慪著氣,誰也不理誰,誰也不提是否進攻一下,都或是舒服服、或是氣呼呼地睡起了午覺。

不知不覺天又黑下來了,吃完晚飯,小太尉想要再睡卻睡不著了,便拉著幾個參軍校尉一起飲酒作樂,一群人一邊喝酒,一邊天南海北、古往今來的神聊,時間倒也消磨的飛快。

都是當兵的,聊著聊著邊聊到了舊三國的一些典故。一個參軍便繪聲繪色講『關雲長水淹七軍』的故事,正說到漢水猛漲,平地的水高出地面有一丈多。於禁的軍營紮在平地上,四面八方大水沖來,把七軍的軍營全淹沒時,外面慌慌張張衝進一員小校,來不及行禮,便惶急稟報道:「不不不……不好了,咱們地大營被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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