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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母子一心,自有翻云覆雨手

    林之中,朵朵紅艷的梅花爭相綻放,仿佛把灰蒙蒙的了。馥郁的香氣扑鼻而來,讓人聞之怡神望之清心。然而,石桌邊對坐的兩個人卻在那里談著大煞風景的命相朮數之學,對這良辰美景完全熟視無睹。

    這袁天罡果然有几分道行!

    雖說李賢并未同意讓袁天罡幫忙看相,但其他該問的他卻著實不客氣。當然,傳聞中袁天罡給他老媽看相的事他沒去問——誰知道袁天罡和武后究竟是什么關系,萬一這位將來入宮,對武后說起他李賢探問昔日看相隱情,那可就糟了。

    “袁真人的意思是,目前不過是小劫,即便成功消解,不出一年工夫還會有一場大劫。而這東岳先生郭行真雖然牽扯其中,卻并非主要的應劫之人,是也不是?”

    “我用六壬推算,再加上觀郭行真面相的結果確實就是如此。至于應劫之人究竟是誰,我卻無法窺探天道。”

    袁天罡見李賢雖然若有所思,卻并未露出怎樣驚訝的表情,不禁贊賞地點了點頭。人道是沛王李六郎任性豪俠仗義,但他既然能找到這里,足可見心細如發。難能可貴的是不問自己吉凶,也不質疑他卜算真假,這樣沉得住氣的人,如今已經不多了。

    李賢哪里知道對面這位活神仙在轉些什么念頭,面上雖然沉靜,但那都是他在武后千百次嚇煞人的目光中歷煉出來的。否則,眼下他必定大驚失色,指不定還得嚷嚷一番。此時此刻,他已經隱約把一條線連了起來,但最最頭痛的還是袁天罡的那一條預言。

    就算是這回地小劫消除了。不多時還有一場大的,不消說,那必定是廢后了——難不成這冥冥之中的天意真的不能扭轉?要是那樣,將來他李賢豈不是必死無疑?呸。他不是把小丫頭硬生生地從老爹那里搶過來了,至今不是安然無恙好好地!

    “既然說相由心生,這人相有變。天象也應當有變,袁真人你說是不是?”

    “這朮數人相是我的行當,若是說天象。殿下怕得去問太史令李淳風了。”袁天罡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下,卻仍舊笑咪咪地捋了几下胡子,“那老家伙天天閉門著書立說,要想見一面,可不是區區翻牆就能見著地。而且他好歹是正牌子太史令,可比我這裝神弄鬼的人強的多。”

    李賢臉皮最厚,哪里會為袁天罡這兩句嘲諷所動。風險太大回報太小地事情他向來敬謝不敏,今兒個來見袁天罡。只是為了一時好奇,再加上這清都觀不是什么龍潭虎穴,別說今兒個帶了個盛允文,就算沒有盛允文,他一個人也能想辦法進來。

    說來說去。李賢和袁天罡兩人仿佛有所默契,話題總是控制在一個很小的范圍。李賢明言不問自己。袁天罡便對其過去將來之事只字不提。臨到最后李賢起身告辭的時候,袁天罡竟是忽然提出了一個要求

    “早聽說殿下賦詠乃是一絕,這梅花開得正艷。能否題詠一首梅花?將來我行走天下,也能拿出殿下的真跡招搖撞騙不是么?就是沒錢了換几個錢也好!”

    倘若說李賢起初還嘀咕這一位赫赫有名的活神仙沒有仙風道骨,那么此時此刻聽得此語,他著實呆了一呆方才反應過來。今天他是祕密到訪,袁天罡是祕密接待,居然還來這一套?他還未開口,卻只聽袁天罡又在那里不無惋惜地提起今兒個招待所用的茶葉和雪水都是稀罕物,那模樣和標准的吝嗇鬼沒什么兩樣。

    沒奈何之下,他思忖片刻便答應了這個要求。見袁天罡變戲法地鋪開絹紙,又親自在一旁磨墨,他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袁天罡磨墨,他是不是該學一下李白,找李淳風脫靴,然后來一個斗酒詩百篇?

    “云里溪頭已占春,小園又試晚妝新。袁翁老去風情在,惱得梅花醉似人。”

    他促狹地把陸游地《紅梅》篡改了一個字,一氣呵成之后便瞥了一眼袁天罡。結果,就只見這位活神仙非但不惱,反而站在那里連聲贊嘆,倒是讓他無語了。

    翻牆進來,然后又翻牆出去,一番高來高去之后,李賢又站在了那院子外頭。依舊是紅艷艷的梅花,依舊是凜冽的寒風,他卻覺得心情一松。不枉他給老袁留了一首詩,這果然不是裝神弄鬼的家伙,確實真才實料。

    剛剛在里頭的時候,盛允文一句話沒說,此刻覷著沒人,他卻有些忍不住了,上前兩步便低聲道:“殿下,此人著實古怪,需得防著他妖言惑人。如果殿下愿意,我可以……”

    這盛允文好重地殺氣!

    李賢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待一想明白頓時駭了

    旋即不由分說地擺了擺手吩咐道:“當初太宗皇帝便人,這樣的有道之士,豈會是什么妖言惑眾之輩?你剛剛聽到他挑唆了我么?朮業有專攻,這等卜算朮數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盛允文游歷天下地時候,唯一信奉的便是手中利劍,因此李賢這么說,他雖然面上點頭,心中卻總覺得有些不安。

    兩人在道觀中又轉了大半圈,這才看到被張堅韋韜拖住的那個小道士。又打賞了他一些錢,李賢就帶著三人出了道觀上馬。這一次他卻沒有徑直回宮,而是轉去賢德居,硬是拉著三個親衛陪著喝酒,直到夜晚時分方才回宮。

    劉仁軌地上書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本著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則,當初和李義府有的人几乎全都加入了落井下石的行列,揭發出來的罪名那叫一個驚天動地,甚至有人把李義府居喪出城窺視天象說成了謀逆,一場風波几乎席卷大半個朝堂。到了這個時候,李賢不得不感慨,這城頭變換大王旗的緣故雖然有,但李義府的人品也確實太成問題了。

    許敬宗告病在家,李績裝聾作啞,上官儀劉祥道義正詞嚴地說此事需要好好查,不可輕下論斷……除了上書的人便是沉默的人,竟是沒一個為李義府說好話的。

    而在這樣黑云壓城的情況下,一天李賢去含涼殿探望武后的時候,卻見著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新羅善城公主金明嘉。上一次老賊頭失風,金明嘉和噶爾欽陵一起連夜求見帝后,結果鬧得驪山上下好几天不得安寧,自從那件事之后,李賢便對這一位號稱新羅第一美人的公主敬而遠之,想不到今日又會碰上。

    雖說有孕在身,但武后依舊是一如既往地盛裝打扮,大紅小祅里頭赫然是立領繡彩鳳襦衣,大紅七褶裙長垂于地,丰腴的手上只帶著一個翡翠鐲子,卻沒有戴任何指環。一顰一笑但見國母尊榮,一點都看不出因李義府之事帶來的影響。相形之下,下座的金明嘉雖然多了几分青春,姿色氣度上卻何止遜色三分。

    李賢問過安之后,見旁邊的盤子中疊放著几個果子,便向宮人要來了一把小刀,竟是嫻熟自如地親自切削。待到武后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竟是已經鋪滿了整整一盤奉了上去。見此情景,武后無奈地搖搖頭,嗔怪地瞪了兒子一眼,便含笑取用了几塊,旁邊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怪不得妾身自從到了長安之后,便聽說街頭巷尾傳誦殿下之名,殿下如此純孝,這卻是比什么才華橫溢仗義豪俠更難得。”

    眼看自己的老媽笑得燦爛,李賢不得不承認,這金明嘉著實會說話,簡簡單單一句贊語就直入武后心扉。這天下當爸媽的大多都希望兒女有出息,唯有帝王家未必,才不如孝,這就是宮牆中的真理。

    “他平日惹禍的時候,善城公主不曾看到罷了。”

    武后晒然一笑,斜睨了李賢一眼,這才仿佛毫不經意地問道:“之前善城公主遇刺的事情,說起來還是下頭官員不盡心,到眼下都還沒有查到真正的凶手。話說回來,如今朝堂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劉仁愿遇刺之事,倒是可能和你那是同一撥人所為。”

    “皇后娘娘英明,想來定是高句麗賊子所為。”

    原來今兒個老媽親自接見金明嘉是為了這么一件事!

    李賢心中了然,冷眼旁觀金明嘉的表情,發覺其鎮定自若,他的目光又順勢落在了她的手上。雖然那雙手一大半藏在袖子中,但他卻看見了握緊的拳頭。看來,他很有必要去找屈突申若通通氣——這幫新羅人在大唐的地盤上耍心眼,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武后又旁敲側擊盤問了几句當日內情,便放了金明嘉回去,又屏退了其他宮人和內侍。沒了外人,她那種慵懶輕松的神情立刻無影無蹤,于是,正好站在她旁邊的李賢便只得獨個承擔了那犀利如刀的目光。

    “當初她遇刺的時候你也在,可有什么端倪么?”

    思量片刻,李賢便在武后身邊坐了下來,臉上照舊帶著滿不在乎的笑容:“母后,我倒是覺得,這所謂的高句麗人行刺劉仁愿的案子,極有可能是這群新羅人的手筆。”話音剛落,他便看到武后眼神一變,內中的贊許和征詢之意完完全全顯露了出來。

    昏暗的寢殿中,母子二人在曳動的***下低聲嘀咕,到了最后,一大一小忽然齊齊笑了起來,那笑聲中除了愉快,似乎還隱藏著一些別的東西。
第二百五十二章 面授機宜,閨閣群中探機密

    漢超和韓全興沖沖地領命回了長安,原本想著能夠順發財,誰知連口氣還沒來得及喘,就發覺如今的情勢全然不同了。他們倆都是得罪死了李義府的人,雖說這正主兒已經除名流放,可他們就怕有朝一日別人咸魚翻身。所以,當李義府這個名字再一次風靡全城的時候,兩個人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來來來,為我們兩個的好運氣干一杯!”

    臨近正月,望云樓上的客人明顯比往日又多了一成,若不是下手早,王漢超也定不到二樓的好位子。雖說花錢花得肉痛,但一想到日后官運亨通,他就不禁眉開眼笑的,頻頻舉杯向韓全勸酒,不一會兒,桌下就已經多了三四個空的酒壺。

    “嘿,想不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李義府也有這一天!”韓全舉杯和王漢超一碰,臉上盡是輕松寫意的笑容,“你是不知道,我在鄭州的日子要多難過有多難過,那楊使君几乎處處挑我的錯處。可李義府一倒,嘿,他就立刻倒轉方向巴結上了我,吏部考功一下子變成了卓異!”

    “鄭州那楊刺史還是弘農楊氏出身,居然為了自個的官職去巴結李義府!”

    王漢超輕蔑地冷哼一聲,見外頭有人送酒來,這才住了口。這包廂向外只挂了一層帘子,他特意撩開了一角,雖說喧鬧聲不絕于耳,但反而不容易被人以為是私相密謀,對他們兩個剛剛回長安的人來說自是再好不過。遙看下頭笙歌曼舞,再想想自己在河南府同樣如履薄冰的日子,他便長長舒了一口氣。

    韓全忽然遺憾地嘟囓了一聲:“可惜看不見哈蜜兒的舞!”

    “咳,哈蜜兒出道的時候倒是在洛陽。不過真正成名卻都是沾了沛王殿下地光。聽說這丫頭此次好運,很可能在皇后娘娘的壽筵那天登台獻舞,要是運氣好,到時候一個名分就跑不掉了。你還指望她再……”

    王漢超一句話沒說完,便看見一個人影掀帘而入,剛沉下臉想要呵斥。他終于看清楚了人,夾起的一筷子菜頓時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酒斗中。濺起的酒液立刻濡濕了他地前襟。

    “沛王殿下?”

    韓全比王漢超早反應一拍,張口叫了一聲,正欲起身行禮,卻被李賢虛按了下去。此時,王漢超方才慌忙放下筷子整了整衣冠,豈料還沒等他出聲,李賢便忽然一屁股坐了下來。

    “老王,老韓。恭喜你倆這回要高升了!”

    王漢超韓全剛剛回京到吏部報備,不料想忽然聽到這么一個消息,自是喜出望外,而李賢下一句出口的話卻讓他們同時大吃一驚。

    這一天的李賢打扮得異常隨便,身上地皮袍半舊不新。一雙千層底的布靴子,要論打扮。連個七品官員都比他尊貴神氣些。此時,他漫不經心地直接拿酒壺往嘴里倒了一口,這才告誡道:

    “父皇大概明日就會召見你們。倘若得體,指不定一個門下省一個中書省,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但有一件我得提醒你們,若是父皇問到李義府的事情,你們切記,千萬別人云亦云跟著胡說八道。嗯,不妨痛心疾首說其人辜負聖望,其他地能不說就別說。”

    “這是何道理?”

    王漢超若有所思,韓全卻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而李賢則往外頭瞥了一眼,無可無不可地解釋道:“李義府再不好,那也是父皇親自任用的,而且一用就是那么多年。起初有人指斥他的罪狀,父皇自然會覺得驚怒,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話,嘿嘿!”

    他言罷舉起酒壺一飲而盡,忽然倒轉酒壺扣在桌子上,這才點點頭道:“今日便以這壺酒為你們二人接風,這帳我已經替你們結了,你們盡興!”

    眼看著李賢瀟灑自如地出門沒了蹤影,王漢超韓全不禁面面相覷——這位主兒特意跑來說了這么一通話,他們哪里還能盡興?

    在胡天野的掩護下,李賢輕輕松松從望云樓后門脫出。一上馬,他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如今李義府一倒,自然有人記起了這兩位昔日倒李第一撥人,就是他老爹也想聽聽這兩位說什么。所以他才那么十萬火急趕來見上一面,這種事情,靠人傳話是絕對不可靠的。

    長安城中的親王很多,喜歡串門子地不少,但是,能夠公然到處閑逛,沒事就串宰相門子的,也只有李賢獨一份而已。今天到許敬宗那里醉酒狂歌,明天到李績那里練練武藝,這么兩位元老級人物家里的大門都對他敞開著,程家、屈突家、薛家三家宅邸更是几乎

    賢的后花園,其他的宅邸就甭提了。

    無論是上官儀劉祥道,都被李賢地騷擾嚇怕了,久而久之,自家的子侄就被推到了第一線擔當接待,負責陪酒作詩。而只要是興之所至,就連門下省一個不入流地令史,只要投了脾胃,李賢也會闖到人家家里去喝酒聊天。

    至于現在,李賢便是去找上官儀的寶貝兒子上官庭芝喝酒,順帶看看能否逗一下上官婉兒。要問上官儀如今在哪里……咳咳,這移駕的事情還沒開始,老上官就被打發上洛陽城籌划去了。因著是太子李弘地舉荐,老上官走的時候那叫一個興高采烈,渾然不知道自個被這兄弟二人聯手算計了一把。

    雖說老上官不在,永興坊上官家卻仍舊很熱鬧,李賢才打馬拐進了巷子就看到一長溜的馬車,還有几個人正在那里拴馬。他疾風一般停在門口,跳下馬把缰繩一扔便直闖了了進去,門上也不攔阻。倒是几個身著青綠官袍的小官有些摸不著頭腦,聽說是沛王方才各自釋然。知情者更是心里暗自犯嘀咕,上官庭芝被灌醉之后,說不得明兒個又要請假了。

    而上官庭芝得知李賢進了大門,立刻忍不住哀嘆連連。當他視死如歸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准備出去舍命陪君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今天自己的夫人接待的一群貴客,頓時眼睛一亮,几乎毫不猶豫地命仆人把李賢帶到那邊去,自個則立刻從后門溜了。

    李賢跟著那仆人穿堂入室,起初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待到最后聽得一陣女子歡聲笑語,又看到了那群熟悉的人影時,他頓時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只不過,一瞧見居中那位少婦抱著的那個女嬰,他忖度片刻還是提腳進了門,結果立刻招來齊刷刷的目光。

    “六郎怎么來了,你耳報神這么靈么?”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李焱娘取代了屈突申若,每每打趣李賢她總是第一個出馬。見旁邊的鄭十三娘似乎有些錯愕,她便笑吟吟地拿起了一串鈴鐺搖了搖:“十三娘,這就是你家郎君避之唯恐不及的李六郎了,婉兒如今這一串鈴鐺,可就是六郎送的!”

    鄭十三娘出身陽鄭氏,閨訓森嚴,也只是因為婆婆的緣故,方才認識了屈突申若等人,因此見到男客不免吃了一驚。得知是沛王,她便想起身行禮,誰知一左一右的屈突申若和殷秀寧硬是把她按住了,剩下的眾女則全都笑嘻嘻地看著李賢。

    “咳,誰知道這宅子里頭的仆人居然把我帶到這里來了!”

    李賢笑著聳了聳肩,心中暗自嘀咕上官庭芝此舉若是讓上官儀知道的反應,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換作老上官自己,大概也會來這么一手禍水東引之計。

    李焱娘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旋即抱起了上官婉兒上前几步,忽然逗著懷中的孩子:“婉兒,快看,這就是坊間大名鼎鼎的李六郎,快叫一聲六叔叔!”

    李賢還來不及反對,就只見那個一歲出頭的女孩黑眼睛在自己身上轉了一陣,轉而含糊不清地蹦出了三個字:“六……叔叔!”

    一聲出口,四面頓時笑得前仰后合,就連鄭十三娘也不例外,唯有一個李賢站在那里咬牙切齒。此時,屈突申若終于站起身來,從李焱娘手中接過上官婉兒,笑嘻嘻地逗了一陣,冷不防那孩子忽然張口叫了一聲“姑姑”,旋即又是一聲“姑姑”,這頓時讓在座的眾女全都吃了一驚。

    “哈哈哈哈!”

    李賢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而鄭十三娘尷尬地起身抱過孩子,這才解釋道:“都是家里養的那只八哥惹的禍,人說養一只八哥,孩子學話快,誰知道婉兒學說話的本事倒是強了,偏生常說這些有的沒的,昨兒個還讓她爹爹氣了個倒仰,竟是逮著他爹爹叫姑姑,你說可氣不可氣?”

    一番話逗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而大笑過后,屈突申若便有意無意地問道:“十三娘,你公公最近可有信捎帶回來么?”

    鄭十三娘原本就是沒什么心機的人,只以為屈突申若隨口一問,當下便笑著答道:“昨兒個還有信帶回來呢,聽說另有信給劉相公和司空大人。說起來倒是奇事,公公人都走了,卻老是有人登門拜訪,今兒個早上還有個叫楊行穎的人來找郎君說事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逃席卻遇上了老爹的新寵

    什麼是彈劾?

    所謂的彈劾,無非就是打御前官司,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當然,不是每個充當法官的皇帝都有完全的抉擇權,朝中輿論風評都不能不顧,所以最后各打三百大板,稀里糊涂了解事情的可能性最大。然而,一旦一方失去了在朝的話語權,那么,這御前官司的結果就是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到。

    然而,就是這樣一樁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的結果的官司,卻久久沒有等到天子的決斷。究其原因,朝臣大多茫然難明,而剛剛得到李治召見的王漢超韓全卻心中有數。當他們按照李賢的說法在御前戰戰兢兢說出那么一番話的時候,都做好了天子勃然大怒的准備,誰知最后等來的卻是李治的深深嘆息。

    不但如此,兩人還沒在自個的寓所里呆滿一天。政事堂簽章,吏部蓋印的任命文書就立刻發了下來——王漢超遷給事中,韓全遷侍御史。一個正五品上,一個從六品下,這升遷的速度足以讓眾多三年挪動一階的人驚掉下巴。只有他們自個知道,這除了獎賞先前的功勞之外,就是這回的進言合了天子心意。

    正月初一照例是皇家大宴,雖說不至于大肆鋪張,但總得辦得體體面面。在這除舊迎新的大好節日,當然是來自海東和鐵勒的好消息最是喜人。李賢打從一進大殿,一連見了好几撥人,人人挂在口邊的便是這兩件事。

    “劉仁軌納沙吒相如和黑齒常之,于是平了百濟,接著又讓百濟百姓安居樂業,劉仁愿將軍上表請功。果然是文武合璧其力百倍!”

    “契苾何力只帶了數百人入鐵勒,斬殺賊酋和附逆之徒數百,如今鐵勒也已經平了!”

    這反反復復兩條消息聽得李賢耳朵根老繭都出來了,戰事順遂固然是好事。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嘮叨,那就顯得居心可疑了。他瞥了一眼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的李績。又瞧瞧自個后頭一席正在那里專心致志看書的于志寧,旋即瞅瞅正在那里嗯嗯啊啊應付群臣的許敬宗,愈發感到這三個老頭如今快要成精了。

    這一天地晚宴照例是帝后聯袂出席。李賢并沒有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徐婕,而由于身懷六甲的緣故,武后坐了不多久便先行退席。李弘原本要出去相送,李賢卻立刻自告奮勇,以太子不能隨便離席作為借口,親自出門送老媽回含涼殿。

    麟德殿距離含涼殿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由于武后身懷六甲,原本該動用肩輿。誰知她竟是命肩輿先跟在后頭,只是張了傘蓋緩緩而行。李賢跟在旁邊說了一陣笑話,見武后那張臉始終是似笑非笑,干脆聳了聳肩不說話了。

    “上官儀去洛陽了,劉祥道還在。許敬宗老了不中用,李績又太過謹慎。這情勢竟是不上不下地吊著。想必有更多人比我更不舒服吧?”

    聽了武后這自言自語,李賢本能地裝聾作啞,但不多時便發覺旁邊地老媽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沒奈何之下。他便含含糊糊地道:“母后放心,繼續拖著總比一下子爆發好。”

    話還沒說完,他便感到自己的耳朵被狠狠揪了一下,正欲呼痛,那只手卻忽然放開了。緊接著,他便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父皇耳朵根子軟,我這些天不好出面,你就多上一點心。只要你這回事情辦得妥當,你上次帶著他出去亂逛地事,我就不追究了。”

    上次的事情居然還是沒逃過他老媽的耳目?

    李賢驚愕莫名地停下了腳步,此時,武后卻也順勢停了下來,招手示意肩輿上前,上去之后方才輕笑一聲道:“你別以為我真地一天到晚看著你父皇,他畢竟是男人,偶爾出宮散散心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別讓人認出來就好,他可不是你李六郎!總而言之,分寸把握就看你的了!”

    這最后一句話無疑是一語雙關,讓李賢琢磨了老半天。把武后送回含涼殿,他忽然心中微動,干脆繞著太液池從另一個方向往麟德殿行去。大約是因為麟德殿夜宴的緣故,太液池周邊的宮室顯得冷冷清清,連***都沒有几盞,不多時,他便路過了朱鏡殿,只見這里稍微熱鬧一點,但也只限于點了几盞紅燈籠多了几個活人。

    李賢略一駐足便繼續往前走,這里可不是清都觀,他可以隨隨便便翻牆往里頭闖。然而,他不想進去,別人卻偏偏不放過他,他還沒走出朱鏡殿的范圍,就只見斜里似乎有一隊提著燈籠的人行過來,打頭的赫然是兩個內侍模

    。

    “誰在那邊鬼鬼樂樂的?”

    聽到鬼鬼樂樂四個字,李賢頗覺得一陣詫異,但轉而便苦笑了起來——剛剛送行的時候太過殷勤,沒帶親衛或是宮人隨行,而把武后送到含涼殿后,他更是忘記了要兩個伴當。如今倒好,他這堂堂沛王竟是一個人在蓬萊宮里頭晃悠,這鬼鬼樂樂四個字倒不辱沒了他。

    “是我。”

    那打燈籠的兩個內侍一聽到這兩個字,頓時不約而同地提高了燈籠,旋即便有人驚呼了一聲沛王,一行人自然而然起了騷動。不多時,后頭几個宮人簇擁著一個人上得前來,只見那赫然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只見她額上戴地是八寶攢金梅花墜,發髻上斜攏一把象牙小梳,錦祅長裙,比武后清減一些,臉上也少了几分血色。單單論容貌,滿宮里頭比她漂亮的不計其數,偏生她卻有一種極盡柔和地意味,頗有几分書卷氣。

    不等那女子開口,李賢就趕緊先躬身一禮道:“見過徐婕妤。”這整個蓬萊宮中,除了他老爹老媽,似乎就只有這么一位徐婕妤,剩余的都在太極宮掖庭里頭住著,他才不相信會這么巧遇見其他人。

    “六郎無須多禮,只是你怎會在這里?”

    聽到這個悅耳的聲音,李賢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當下便解釋說自己剛剛送了母后回含涼殿,不想這么早去麟德殿繼續參加大宴,准備繞著太液池轉一圈再回去。話音剛落,他便聽到了一陣按捺不住地笑聲,那徐婕妤身邊的一個侍女更是沒好氣地嘟囓了一句。

    “麟德殿賜宴那是何等大事,居然半途逃席,還真是個任性的王爺!”

    “碧落!”徐婕妤不滿地朝身旁的侍女喝了一聲,這才笑吟吟地朝李賢點了點頭,“這夜晚風涼,六郎還是不要繞遠路了。瞧你這身上連一件披風都沒有,遠遠瞅見就和一個溜號的親衛似的,難免遇到人責問。若是認識你的人也就罷了,可若是不認識,惹出是非來豈不是麻煩?”

    她一面說一面朝后頭吩咐了一聲,很快便有人捧了一件厚實的孔雀紋織錦披風過來。那顏色端的是鮮麗無比,一看就知道是貴人所用。

    李賢不是第一回被人稱作任性王爺,因此對那侍女的嘀咕不過一笑置之,然而,看到徐婕妤命人送上披風,他卻是著實一愕,旋即趕緊謝過。系好了披風,遠遠望著那一行人入了朱鏡殿,他這才挪動了一下腳步。

    倘若說武后是嫵媚入骨變幻莫測,那么,這徐婕妤便是溫柔恰似一江春水……雖說一件披風還不至于能收買了他,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個極其動人的女子。

    望了望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李賢最后還是打消了繼續繞遠路的習慣。然而,經過含涼殿的時候,他卻冷不丁看見里頭一個內侍鬼鬼樂樂地跑出來,東張西望了一會便朝不遠處的蓬萊殿而去。見著這光景,他著實有些疑惑。

    須知老爹大宴群臣,老媽要找人也不會去蓬萊殿,有頭有臉如王福順之流早就跟著去麟德殿了。這蓬萊殿中不過小狗小貓兩三只,這么晚找誰呢?

    既然是好奇心起,李賢思量片刻就把披風脫了卷在手里,自己則悄悄綴在了那內侍后頭。對方顯然是熟門熟路,一路上并不怎么朝后頭張望,而借助月光,他依稀看到了那面目,似乎是很有些熟悉的。等到那內侍鑽進了蓬萊殿,他終于想起了那家伙的名字。

    那不是王伏勝么?

    跟,還是不跟?在把好奇心發揮到底和暴露自己的選擇中間,李賢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別說這其中的勾當難說得很,倘若就算被他逮著了什么不法行為,他這沛王盯梢也著實太小題大做了。當下他狠狠朝那扇朱紅大門瞅了一眼,這才一溜煙朝麟德殿而去。

    穿過偏殿時,他就被几個喝醉的低品朝官逮了個正著,這都是往日在一起喝過酒的,他沒奈何只得喝了兩杯充數。等從角門進入正殿的時候,他才想靜悄悄溜回座位,冷不防李治正好回過頭,一眼就瞅見了他。

    “賢兒,你這一逃席可是差不多去了大半個時辰,錯過了一樁奇聞!”

    李賢正納悶的時候,便只聽李顯在那里嚷嚷道:“剛剛傳來了上官相公的一封信,說是洛陽皇宮里頭忽然出現了一支極大的紫芝,說是天降祥瑞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誰敢搶我的人?

    天降祥瑞?

    甘露、紫芝、醴泉、嘉禾,或是天現祥云,或是挖到了什么寶玉石碑……反正全都是祥瑞,天下祥瑞何其多也!雖說沒覺得這事怎么神奇,但畢竟那是皇宮里頭出現的,老上官應該不至于玩弄虛作假的那一套,李賢立刻跟著連聲道喜。

    “紫芝滴露,聲聲頌瑞,這大過年的如此喜慶,確實是個好兆頭!”

    “好一個紫芝滴露聲聲頌瑞!”整個晚上一直低調不語的許敬宗忽地出聲附和道,“陛下自踐祚以來,先是在海東蕩平了百濟余部,覆滅高句麗也不過指日之間;后又西定鐵勒諸部,各邦無不臣服。此文治武功他日必定蓋過先帝,必可讓世人稱頌陛下大帝之名!”

    ***煌煌之下,李賢但見李治龍顏大悅,不禁在心里暗嘆許敬宗這馬屁拍得精妙——他老爹雖說是天子,但問題是攤到了一個太過強勢的老子,心理壓力自然不小。這許敬宗一下子把李治奉承上了天,這功力和他剛剛那句著實不可同日而語。

    “哈哈哈哈,許卿這話說過頭了,蓋過先帝朕這一輩子興許無望,但總不能讓人以為朕只會守著這么一片河山吧!”李治說著竟是親自舉杯向百官笑道,“新年伊始,朕便在此敬各位卿家一杯,一愿此年東西戰事順遂,二愿天下五谷丰登,三愿……”

    他忽然頓了一頓,臉上的笑意無可抑制地擴散了開來:“三愿皇后再為朕添一男半女,讓李氏血脈綿延萬世!”

    倘若說前頭兩個愿想都是基于江山社稷,那么最后一句就著實讓在座諸人面色大變,而李賢剛剛咽下去的一口酒則差點噴了出來。好容易按捺住了。他便跟在李弘身后亦步亦趨地拜舞附和,一雙眼睛卻滴溜溜地注意著席間的其他人。

    演了這么一出,接下來教坊司精心排練的歌舞便少了些矚目,李弘李賢李顯三兄弟上去向李治敬酒之后。少不得各席轉了一圈。而當李賢轉到于志寧這一席時,一向不芶言笑地老于竟是破天荒老臉一笑,語帶雙關地低聲贊道:“能為沛王傅。確是我之幸事。”

    即便是李賢的厚臉皮,此時也不禁有些臉紅。把人家一個已經嚇破膽的老人拉下水,要說他還真夠奸詐狡猾的。不過于志寧也發了狠心。竟是把那些門生弟子全都按住了,否則這次地風波,只怕鬧騰的人還要多。

    李績那里好說話,但在許敬宗這一席,李賢則是被硬生生拖住聽許老頭嘮叨了好一通,全都是在那里吹噓自己的倆孫女如何如何。偏生老許這聲音還大,旁邊人聽得一清二楚,全都在那里偷笑連連。等李顯好容易脫身出來地時候,卻聽見一句嘟囓。

    “這許敬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轉性了,以往只想著收聘禮,如今還准備倒貼嫁妝?”

    等李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卻已經是滿身大汗淋漓。雖說外頭是正月隆冬。里頭卻是熱火朝天,一場大宴足足持續到亥時方告結束。席間美酒佳肴雖多。真正吃飽了肚子回去的卻不多,醉醺醺地大多是几個武將。這其中,剛好趕上回京的契苾何力作為功臣。几乎是爛醉如泥被人抬回去的。

    正月初一大宴的余波很快就散了,但紫芝祥瑞和皇帝的三大愿想卻漸漸流傳了開來,沖淡了不少民間有關李義府案件的議論——一個過了氣的宰相,還有什么好說的?

    雖說望云樓沒了哈蜜兒,但生意照舊興旺紅火,人家能夠有一個絕色舞姬壓台就已經是了不得了,胡天野居然擁有足足兩班十人,其中竟有三人來自高句麗。這一日,李賢熟門熟路地帶人從后門進了望云樓,胡天野聞訊立刻把人領進了二樓一個精致地包廂,又親自在旁邊相陪。

    當李賢聽得滿臉堆笑的胡天野自豪地介紹自己的班底時,不禁眼皮一跳,旋即趕緊喝了一口酒。阿彌陀佛,他真是小說看太多了,聽到高句麗就想到了刺客,這年頭哪里有那么多刺客?

    “這都是利勝行田東那里買來的,每人要價二十萬錢,不過確實是好貨啊!”胡天野忽然朝李賢擠了擠眼睛,旋即低語道,“田東正好在底樓喝酒,他上次吹噓說能得到這筆獨家生意,還是殿下幫的忙,殿下是不是見他一次?”

    胖子田東?李賢終于想起了這么個人,緊接著又想到了另外一件大事——他上次領了人家兩個昆侖奴回去當作首付款,貌似尾款還沒收呢。這些天事多人忙,竟是把這件事忘了。要不是胡天野這一提醒,他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想起來。

    “這家伙還欠了我一筆帳,老胡你趕緊去把他找來!”

    不多時,胡天野便把田東帶進了包廂。數月不見,李賢竟是發覺這胖子又肥了一圈,大約是日進斗金方才心寬體胖。見田東支著肥碩地身軀下拜后坐在一邊,他卻不似往日對待別人那么客氣,似笑非笑地轉著酒杯問道:“老田,你有能耐啊,知道是我幫了你那個忙,你居然還敢賴賬?”

    田東見李賢面色不好,先瞥了李賢

    韋韜一眼,他趕緊辯解道:“我從韋大少那里知道上忙,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哪敢拖欠原先許諾地那些人。只是上一批送來的人都是次一等的貨色,我不敢送過來,不過兩天前剛剛送來了几個,個個魁梧不說,難得脾氣都溫順得很,我早就幫殿下留著了,只是還琢磨著該怎么送過去。”

    他說著便露出了為難地神色:“自從殿下上回的相扑大會之后,人人都到我這里買昆侖奴,這一批人剛到就有好些人詢價,連程家也不例外。我擔心人一送過去……”

    一聽到這話,李賢頓時心知肚明。程咬金原本說年前走,不知怎的忽然改變了主意。一下子拖到了年后。以這位老爺子的脾氣,要是田東還是把人送到程家老宅,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他到時候要都要不回來。現如今扔在程宅的那個昆侖奴阿健。已經赫然成了程伯虎的陪練沙袋,每每見他地時候也老實了不少,果然是惡人還需惡人磨。

    眼珠子一轉。李賢便決定把人暫時扔到興道坊賀蘭別業去。反正如今那里已經成了他和小丫頭的幽會場所,差不多算是他半個窩點。再加上人都是老外婆安排的,更不擔心會有什么問題。不過。田東雖然這么吹噓了,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當下便要求先把人帶過來看看。

    對于這個要求,胖子田東當然不會拒絕,趕緊吩咐手下去辦,自己則是和胡天野一左一右坐在那里。接到韋韜眼色的他沒有上去胡亂搭訕,干脆笑瞇瞇地看起了下頭地艷舞。要說這包廂居高臨下的位置確實一流,正好能夠看到最旖旎的風光。他竟是一下子看住了。

    眾人小酌慢飲,李賢免不了說些閑話,胡天野又是最最湊趣地人,不一會兒,田東也加了進來。氣氛漸漸活絡,就連張堅韋韜也不復拘束。長安官家民間的趣事都被眾人拿出來說笑,只有盛允文依舊沉著一張臉四下張望,李賢也索性隨他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嘩,田東起身攀在欄杆上探頭一瞧,便發現是自己的伙計,后頭赫然是四個卷發黑身地昆侖奴,立刻回頭咧嘴一笑道:“您看如何,這些人可是百里挑一的,若是拿出去賣,至少也得數萬錢一個!”

    這話剛說完,李賢還沒來得及點頭,下頭的喧嘩頓時變成了喧囂,也不知誰大聲嚷嚷道:“這不是利勝行老田的鎮店之寶么,怎么今兒個帶到這里來了,莫非是要賣給胡公?”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議論紛紛,不少人便抬頭往樓上欄杆邊的田東打招呼,竟是全都想出錢買的,不一會兒,價錢已經是加到了五萬錢。田東沒想到今次一招搖竟是落得如此窘境,連忙朝下頭打躬作揖,說是人早就賣出去了。此時,卻只見二樓對面包廂中一個大漢霍地站了起來,朝田東招呼道:“老田,讓胡公出讓兩個給我可成,我出七萬錢一個!”

    這年頭官當得越大架子越大,那些紫服官員就算想看歌舞,也大多是叫了班子自己家去,很少有出入酒肆的。也只有賢德居這種半官方性質的酒肆,方才會招來李績程咬金這種身份地光顧。在這望云樓中,有錢的人不少,但要說官……七品官就已經算大的了。因此,說話的這人一出聲,其他人頓時止住了聲音不再爭搶。

    胡天野見問到了自個頭上,沒奈何只得走了出去,笑著拱拱手道:“楊大人弄錯了,我哪里有這么多閑錢買什么昆侖奴,更不會一下子買四個。有這點閑錢,我寧可去雇護院來得實在。老田的人一向質優價美,這回自然也是有貴人要地!”

    那大漢頓時沉下了臉,不滿地冷哼一聲道:“若是帶給朝中貴人,需要送到望云樓來?恐怕早就送到人家宅邸里頭去了!還有,老田如今占據了海東那條大線,早有人不滿,難不成你想把人都得罪光了么?胡公,我和你是什么交情,你就別哄我了,就算哈蜜兒攀上了高枝,還不至于讓你如此糊涂吧,我聽說上官家的宅子最近不太平,這人可是替上官相公買地!”

    李賢起初聽那大漢說話便覺著有些耳熟,到最后見人家把哈蜜兒牽扯出來了,他立時心中惱火,坐在位子上直截了當地發聲道:“人是我要的,誰敢搶我的人?休說上官相公如今不在長安,就是在,想必他也不好意思和我一個晚輩搶人。楊大人剛剛榮升右金吾衛長史,著實可喜可賀,得空了我到你家里去喝一杯如何!”

    一瞬間,全場鴉雀無聲。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昆侖奴也是人,培養好了頂大用

    下的人是原右金吾倉曹參軍,現任右金吾衛長史楊行就是在這望云樓,李賢暗示了他兩句,由是他方才因為彈劾李義府而一夜成名,從正八品下的倉曹參軍一路擢升到如今從六品上的長史,更是由此進入了朝臣高級序列。

    李賢聽出了楊行穎的聲音,楊行穎也自然聽出了李賢的聲音,當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一早便坐在了下頭,一直沒看到正門有什么貴人出入,所以方才會指斥胡天野誑語哄人,卻想不到竟真是李賢在上頭。剛剛他那番話雖然說不上口出狂言,卻肯定留下了一個壞印象。

    當下,他狼狽地在下頭敷衍謙恭了几句便立刻匆匆離去。倒是底樓不少其他見過李賢的人紛紛站起身來,他們或是和李賢喝過酒,或是曾經說過話,或是曾經有一面之緣……總而言之下頭竟像是菜市場似的。到了最后,李賢只得親自出來敬了眾人三杯,這才把喧嘩的氣氛壓了下去。

    回到座頭,他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見田東出去招呼伙計和昆侖奴,他便意味深長地看了胡天野一眼。要知道,當初那個楊行穎可是胡天野介紹的,那時候那個姓楊的為著彈劾李義府的事,說話的時候何等恭敬,哪里有如今的狂妄光景?

    胡天野自己也是滿腦門子油汗,四下看了一眼,他便湊到李賢身邊,滿臉盡是苦笑:“殿下,當初楊行穎是右金吾衛倉曹參軍,我這望云樓沒少受他照顧,再加上那個緣故,方才為他居中穿針引線。我也是剛剛知道。他認了上官相公作門生,此次劉仁軌大人彈劾李義府之后,跟在后頭的就有他,所以……”

    好你個老上官。上次倒是裝病不見這個楊行穎,如今又需要擋箭牌的時候倒是不含糊!

    李賢心中氣怒,重重地把杯子一擱便坐在那里生悶氣。但這惱怒來得快也去得快。想到正月初一大宴的時候他老爹的三大愿想,他地眉頭立刻舒展了開來——原本以為這楊行穎是個聰明人,如今看來。這家伙既然一心跟著老上官走,那聰明也自有限。

    “不提他了!”他隨便擺了擺手,旋即舉重若輕地吩咐道,“老胡,記著我一句話,少和這家伙來往,以免日后牽扯了你倒霉!”

    胡天野雖說不滿楊行穎剛剛几近威脅的態度,卻以為李賢最多會小小整治一下。因此乍聽得后頭這句警告頓時吃了一驚。由于他的緣故,李賢和李義府之間的非輕,否則也不會一心一意扳倒了那座大山。楊行穎不管怎么說都是倒李地標杆,怎么會有事?

    李賢并不理會胡天野疑問的眼神,他很明白。以胡天野的長袖善舞,必定不會把他這話傳給楊行穎聽——就算傳了。那家伙是否會當一回事還在可知與不可知之間。見田東帶著四個昆侖奴進來,他立刻換了一幅笑瞇瞇地臉色,而原本的假笑也在看清了四人之后便成了大喜過望。

    第一眼看去。這些人的身材全都異常結實魁梧,而李賢更是注意聽了一下他們剛才進來地腳步,那簡直是比貓兒還輕。也就是說,這些人兼具了力量和敏捷,這無疑是相當難得的。

    四人一進來便依照田東的吩咐下拜行禮,口稱主人,并不像當初李賢收下的那個昆侖奴阿健那樣桀驁。李賢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他們面貌黝黑如墨,頭發雖短,卻依舊卷曲著,上身的衣服褪去之后,并不見什么傷痕,顯然不是用武力捕捉,而是通過其他模式弄來的。

    他揮手召過田東,低聲問道:“我問你,這昆侖奴究竟是怎么來的?”

    “這是從昆侖島向那邊的商人買來地。”

    這不是貿易機密,因此田東樂得當成祕聞對李賢好好分說:“據說昆侖島再往南,直至極南之地,是由某位王統治,那王乃是天神化身,所以子民無不俯首帖耳,昆侖島商人用一丁點代價就能換回不少人。昆侖島的商人再用這些奴從來換中原特產,若不是因為海路艱險,再加上物以稀為貴,誰不想多帶几個昆侖奴回來?”

    李賢聞言心有所動,敢情都是奴化已深。看來,上次那個昆侖奴倒是極品,溫順當中忽然混進了一個桀驁的,自然賣不出去,難怪田東氣急敗壞。

    人既然看著滿意,而且已經到手了,李賢便懶得在望云樓多呆,遂吩咐胡天野把自己几人的馬牽到前頭。

    他剛想向田東要几個伙計幫忙看著人回去,知情識趣的田東便立馬笑道:“殿下放心,這些昆侖奴最適合奔走于鞍前馬后,只要您一路縱

    ,他們一定能夠跟上,絕對不會逃跑。不單單如此,還是水中,他們全都如履平地,否則也不會那么緊俏了!”

    對于人地忠誠,李賢向來認為是一分給與一分回報,從不奢望在毫無淵源的情況下能得到別人毫無保留地忠心。然而,這四個昆侖奴打破了他的這一思維模式。從崇仁坊望云樓到興道坊賀蘭別業,他起初還把馬速控制在一個很低的范疇,但見那四人輕松自在,不覺漸漸提速,一路上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而四個昆侖奴一進門,整個別業上下地仆役几乎轟然出動,全都聚在前頭的院子中圍觀,有的面帶好奇,有的面帶恐懼,甚至還有使女趁人不備上去捏了一把人家的胳膊……如是種種怪狀,就連李賢也不禁啞然失笑。

    好容易等人看夠了,他便令總管把一群無關人統統轟了下去,這才吩咐道:“這五人今后就暫時住在這里,住一個單獨的院子,每日不要少了供給。嗯,再請几個得力的武師來教導一下他們,騎馬拉弓射箭練武,該練的都讓他們好好練練,不要吝嗇錢。總而言之,我不想讓他們瘦了,也不想看到他們一身肥肉,明白么?”

    那總管驚嘆于李賢一下子買下四個昆侖奴的大手筆,張大的嘴還沒合上就聽見李賢這几句吩咐,不禁又是大吃一驚。這買昆侖奴在如今的長安是一種時尚,但大多都是用來取樂的,李賢這是准備把人培養成護衛還是怎么著?

    忖度無論李賢怎么著都和己無關,那總管立刻連聲答應。正在此時,后頭忽然響起了一聲大大的驚嘆。

    “這些黑大個就是昆侖奴?”

    風風火火沖進來的正是賀蘭煙,大約是一路騎馬的緣故,她的道冠已經有些歪了,她卻依舊渾然不覺,三兩步上前圍著那四個昆侖奴打轉,最后才沖著李賢道:“賢兒,送一個給我好不好!”

    見小丫頭如是做派,李賢便笑吟吟地道:“我的就是你的,這還有什么分別么?我原本就打算暫時讓人住在這里,不過,你想把人帶回至德觀卻不太可能了。那里畢竟是女冠觀,就算申若姐同意,別人只怕也不會答應。”

    一句我的就是你的讓周圍的總管等人無不是滿臉笑意,小丫頭卻不禁臉色一紅,嗔了李賢一眼方才繼續打量著這些昆侖奴,那雙眸子竟是越來越亮,顯然興趣濃厚。而李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一扭頭忽然發現眼前這四個昆侖奴身上衣衫極其單薄,因為剛剛奔跑的緣故,頭上頗有些熱氣騰騰,身上卻在打哆嗦。

    “去取四件絮袍過來!”

    那總管聽了李賢這話,呆了一呆方才答道:“殿下,以他們的身材體格,恐怕要到衣鋪訂做才行,如今宅子里頭大概沒有合適的衣服……”

    “啰嗦,不拘什么先拿來給人穿上不就好了,否則凍壞了怎么辦!”賀蘭煙回身一瞪眼,見那總管立刻一溜煙跑去安排,不覺一臉不滿,“外婆還說這家伙機靈,連這點小事都想不到,沒有合適的衣服難不成就不穿么?”

    李賢此時才詢問四人姓名,結果,四個昆侖奴竟是答曰黑一,黑二,黑三,黑四,几乎讓他差點一頭栽倒。雖然知道時下的奴從大多如此,但他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叫法。又盤問了一通,見四人都是一口流利的漢語,他不免又問起他們如何被賣的,結果答案讓他大吃一驚。

    原來,這竟不是他想象中被掠賣的土人,而是從小就在所謂的昆侖島上被奴婢商人調教好的,所以才會如此溫順,而且又會說漢語。就這樣四個人,價值絕對不低。

    琢磨片刻,他便笑道:“你們既然今后是我的人,姓氏便通通用一個李字,至于名字……”他指著四個人,一個個地分派了過去,“李滄、李海、李桑、李田。”

    見四人仍有些茫然,他便加重了語氣道:“這就是你們的名字,以后給我牢牢記住。以后若是出門,別人問你們的名字,千萬別說什么黑一黑二的,明白嗎?”

    他這邊分派完畢,那邊總管便帶著人抱著大堆衣物而來。很快,這些絕對不合身的衣服便穿在了四人的身上,有的太長,有的則是完全扣不攏,看上去分外古怪。賀蘭煙在旁邊看著覺得有趣,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而四個昆侖奴套上了這么一些衣服,雖然舉止很別扭,卻都在那邊憨厚地笑著。
第二百五十六章 要想升官比兔子竄得還快,那就得跟對人!

    子房這些天的日子再次變得很難過。

    之所以說再次,是因為自從有沛王李賢罩著之后,他這個長安令差不多是如魚得水掣肘全無,就是說話也多了几分底氣。那些麻煩的事情都有李賢幫忙疏通路子,自然比以往他陪著小心應付那些朝廷大佬強。

    然而,他如今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那就是立場問題。先頭劉仁愿遇刺的事情是他和萬年令吳琮一起去追查的,但是,那一次和劉仁愿接觸的卻是他。更要命的是,他除了給劉仁愿辨認了那些刺客的圖形之外,還讓劉仁愿知道,有人和海東刺客勾結,出賣了劉宅的地形圖。

    這原本是極其隱祕的勾當,是奉了李賢的命令,可不知道劉仁愿究竟和上官儀吐露了多少,現如今他竟然是被套進去了。上官儀不在京城,但劉祥道卻在,他小小一個縣令,若是真的直接卷入這政爭的漩渦,到時候鐵定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這一天百般無奈的馮子房只得再次微服拜訪了李宅。按照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見到李績,而他也壓根沒打算去拜見出了名不管政事的李績,他只是看看能不能“湊巧”遇上李賢。也不知是李宅門上的人早得了吩咐還是怎的,他竟是順順利利進了這座不歡迎朝官的宅子。

    遙遙看見演武場赫然變成了馬球場,兩幫人左沖右突甚是勇猛,他只得在人群中辨認自個要找的那個人,但左看右看,竟都是一色的少年,黃沙飛揚下竟是認不出几個。這天寒地凍的天氣。眾人全都是身穿單衫,但聽叱喝震天,全都追逐著那顆鞠球,比賽激烈萬分。

    好容易捱到比賽結束。馮子房便看到兩撥人取下了紫色和黃色的頭巾,這才看清了人,心頭頓時大震——除了沛王李賢及其四個伴讀之外。還有李敬業地兩個弟弟外加周曉等人,都是長安城一等一的貴冑子弟,平常最是惹事生非的一伙人。

    感覺渾身出了一場大汗。暢快淋漓的李賢這時才看到馮子房,和李敬業交換了一個眼色便笑呵呵地走了過去,熱絡地叫道:“老馮,今兒個怎么有空扒了你那身官皮來找我?看你年紀輕輕,這身子骨卻這么瘦弱,以后得空了不妨來和我打兩場馬球!”

    馮子房聞言只得唯唯,見那幫馬球少年一哄而散,李賢身邊只余了李敬業。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趕緊把這几天地難處一一講了一遍,末了便用期冀的目光瞅著李賢。

    瞧見馮子房那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李賢不覺莞爾,隨手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他這才漫不經心地道:“父皇母后嫌長安太過氣悶,再加上關中年成不好。所以派了上官相公去洛陽籌備,大約又要巡幸洛陽,這一去大約沒個几年不會回來。”

    馮子房聞言頓時面如土色。要是帝后去了洛陽,他這個長安令就和尋常官員沒什么兩樣,不但沾不到帝闕地光,反而更是倒霉。帝后東行,總得留下宰相在這里坐鎮,看如今的光景多數是劉祥道,要真是那樣,他非得被逼死不可!

    “殿下……”

    李賢擺手止住了馮子房的求情,忽然眨眨眼睛笑道:“你地調令大約快下來了。”

    調令?這咋回事?

    饒是馮子房算得上消息靈通的人,此時此刻也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自從御駕回長安之后,他這日子要多難過有多難過,成天就被雜七雜八的事情支使得團團轉,申飭外加罰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的還會有調職的機會?

    “調的是洛陽令。”

    乍聽得這句話,馮子房的嘴巴張大得仿佛可以塞下好几個雞蛋。長安令調洛陽令,以前有這樣的前例么?長安是帝都,長安萬年兩令地品級乃是天底下縣令當中最高的,洛陽雖號東都,畢竟仍是趕不上,他這一調豈不是降級了?一時間,他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馮子房的反應正在李賢意料之中,事實上,換作其他人碰到馮子房這樣的情形,大約也都不會感到好過。所以,他適時出口反問道:“原先的洛陽令王漢超如今已經升到了什么位置,你大約聽說過吧?再說,朝廷已經在議,准備把洛陽令地品秩向上再挪一挪。”

    原洛陽令王漢超……似乎如今已經是給事中了!那升官簡直比兔子竄得還快!

    狠狠腹謗了一句,他的臉上終于綻放出了一絲笑容。雖然以他地身份還不怎么清楚王漢超和李賢有什么關系,但是對方既然說了出來,那就必定代表其中有貓膩,一定有貓膩!他甚至在心里盤算著,是不是要去找剛剛升官的王漢

    近乎,看看能否有什么收獲。

    “總而言之,老馮你記著一句話,我不會虧待了自己人,你只要信我就成了。”

    信,他能不信么?馮子房一出李宅,便握了握拳向天空揮了揮。他對李義府沒什么好感,但是,他對其他那些宰相同樣沒什么好感。當初他被李義府攆得雞飛狗跳翻檢長安城的時候,誰給他說過話出過主意?上官儀裝病裝得比誰都快,劉祥道還沒上位……至于其他人他就更沒法指望了。要不是李賢給他在御前報備,他恐怕這身子骨就埋在嶺南了!

    干,他娘地跟著誰干不是干!要想升官比兔子竄得還快,那就得跟對人!

    眼瞅著馮子房沒了影,李敬業便笑咪咪地對李賢道:“六郎,你這招使得可順溜,人家是卸磨殺驢,你是卸磨卸驢,走到洛陽把馮子房帶到洛陽,不消几年,這家伙就可以用了。話說回來,王漢超和韓全這次可是意外之喜啊,誰有他們升得快?”

    是啊,就連他李賢自個也沒想到王漢超韓全升得這么快。果然什么規矩成例都是空的,只要皇帝老子一高興,你就是七品小官,也能硬生生地拔上去,就別說是所謂的干吏了!

    李賢無意在大冬天難得的大太陽下頭談論朝中那些掃興的話題,遂輕輕巧巧地把話題岔開了去:“你這些天頻頻出入老于那里,怎么,有沒有如愿看到你那位未來的小嬌妻?話說回來,老于究竟有几個孫女,怎么我每次見他打量王勃的樣子,就好似要把孫女許配給他!”

    “哈哈哈哈!”李敬業聽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最后方才神祕兮兮地晃了晃手指頭,“聽說老于嫡出統共兩個孫女,那個小的才不過七八歲,要出閣還早呢,你不必替那個王勃瞎操心。不過,要說上回我好容易想法子偷偷看了一眼,老于的大孫女還真是長得不賴,最重要的是性子好,嘿嘿!”

    聽李敬業這么說,李賢忽然笑嘻嘻地反問道:“性子好是一眼能看得出來的么?那位蘇大小姐看上去嫻靜文雅,可是,她還不是照樣把你兩個寶貝弟弟教訓得滿地找牙?”

    “小蘇那是例外!”雖說已經是定下了親事的人,但李敬業依舊沒法一時改口。見李賢在那里笑得促狹,他不禁狠狠一瞪眼道,“我是沒機會了,但伯虎未必肯放手,你別想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我不會讓他把小蘇讓給你的!”

    這是什么話?瞠目結舌的李賢看著李敬業氣呼呼地拂袖而去,不禁愣在那里,良久才疑惑地在下巴上摩挲了兩下。他有說過要染指那個內冷外熱的蘇毓么?壞了,不會是蘇定方臨走時的那句玩笑話讓別人都知道了吧!

    含涼殿中,武后正在那里看著手中長長的名單,桌上還有一大堆卷軸。雖說李弘李賢距離大婚還有好几年的時間,但是,人選卻得現在就慢慢選好觀察。李賢也就罷了,但李弘乃是太子,這個太子妃的人選卻必定得細細思量,畢竟,那就是以后母儀天下的皇后。

    皇后?

    她忽然皺了皺眉,旋即把手中的名單隨手扔在桌案上。旁邊的阿芊見武后臉色不好,心中不禁一陣奇怪。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在看這些各道繪上來的圖形么,怎么忽然變了一個臉色?奇怪歸奇怪,她卻不敢上前勸阻,便站在那邊沖各處侍立的宮人做了個手勢。

    良久,武后終于沉聲喚道:“阿芊!”

    “奴婢在。”阿芊慌忙上前,見上頭那雙眸子神光有異,慌忙低下了頭,“娘娘有何吩咐?”

    “蓬萊殿傳來的消息可靠么?”

    “這……”驟聽得這個問題,阿芊不禁犯了躊躇,最后只得含含糊糊地答道,“遞出話的人必定是可靠的,只是這消息是真是假確實說不准。不過……”她才一停頓,忽地發現武后的目光緊緊鎖定了自己,趕緊接了上去,“奴婢聽說于志寧大人此前曾經召集了不少門生,所以那些人在此次的事情上全都噤口不言。”

    “算他識相,不枉我留著他在朝中那么多年!”

    武后晒然一笑,又想起昔日的一念之差。長孫無忌那些人已經被連根拔起,于志寧雖然名為其黨,但留在朝中正顯寬大。況且,一個被嚇怕的人,絕對翻不起多少風浪來。

    她忽然想起李賢嬉皮笑臉的樣子,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濃了一些。這個鬼頭鬼腦的兒子這次倒是幫了不少忙,她算是沒有白疼了他!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送禮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月二十三是武后的四十歲生日。盡管朝中風波不斷,的生日不可能不過,而且排場絕對不能寒酸了。要知道,如今逗留京城的除了新羅和吐蕃使節之外,之前為了賀正旦,還有來自吐火羅、康國、安國、波斯、疏勒、于闐、焉耆等等一大堆名字拗口到李賢几乎叫不出來的國家的使節也都在。

    雖說很多朝臣在心里打著這樣那樣的主意,但禮物不可不送,還不能輕了。哪怕你再清廉,要是真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送一幅自己寫的輕飄飄字畫當作賀禮,那么對不起,明年這時候你大約就得在嶺南遙祝皇后聖壽了。

    頭一次李治生日的時候獻了一把“椅子”,外加訓練出了一批宮女;接下來几次機巧無數;上官儀生日的時候和李弘合送了一尊冰雕……現如今又是過生日,竟是人人翹首等待李賢的禮物,甚至几個正在籌划事項的大佬們也不得不承認,等待李賢的禮物是一件比費心思籌划密謀更有意思的事。

    李賢原本打算裝神弄鬼炮制一個祥瑞出來,但仔細想想卻仍是作罷。這種事情成本看似低廉,但卻不得不打點上上下下,而且稍有不慎就會惹出一堆麻煩。因此,早在半年前他便開始預備,煞費苦心差點沒江郎才盡,這才好容易想到了自己該送的東西。

    照樣的麟德殿大宴,不同的是今日最最引人注目的是武后。按照以前的規矩,皇后生日自然得是命婦道賀,然而,李治連朝政都可以丟給自己的妻子,平日筵席更是從來都是武后相伴。四十大壽這樣的大喜自然不會委屈妻子呆在內宮受賀。

    于是,御太極殿受禮之后,帝后和浩浩蕩蕩地群臣便移師麟德殿繼續開筵。筵席一開,觥籌交錯間但見珠光寶氣賀聲不斷。同時夾雜著唇槍舌劍,端的是一幅熱鬧與危機并存的大好景象。端坐主位的武后笑意盈盈,深青色地鈿釵襢衣佐以同色帔帛。別顯高貴典雅。

    而在李賢的授意下,教坊司精心演練的舞蹈愣是被推到了后頭,而是由哈蜜兒領著一群西域舞姬獻上了一幕舞劇。演地卻是一曲彎刀舞。數十個舞姬個個身著窄袖胡服,手持彎刀時而急旋時而驟停,寒光閃閃的彎刀不時展現出一道道優美弧度。在這極具異域風情的艷舞之中,大多數賓客都在那邊頻頻交換眼色,面上皆是微笑。

    大唐地劍器舞自然不比這些西域舞差,但齊集這么多人來表演彎刀舞確實難得,不過是圖一個新鮮而已。因此,武后一面看一面笑著向三個兒子投去了贊賞的一眼。而此時此刻。李顯卻不滿意地拉了一下李賢的袖子,低聲問道:“六哥,你送的那份禮不會這么區區一場舞就算完了吧?”

    “這不過是開胃小菜而已,你六哥是為了讓哈蜜兒在父皇母后面前露一下臉!”李弘搶在李賢前頭答了一句,面上盡是了然的笑容。“六弟,我沒說錯吧!”

    李賢滿臉無趣地聳了聳肩。卻并沒有出口反駁。看老爹老媽的態度,基本上哈蜜兒這一關算是過了,如此一來。以后他哪怕是真的要把人弄進門,大約也不會引來什么閑話。

    他不露痕跡地望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噶爾欽陵,見其看得聚精會神,面上絲毫不見其它表情,遂收回了目光。而此時,只聽場中樂聲極變,眾舞姬忽然拋下了手中地彎刀,各自取出了腰中早就備好的折扇,如同疊羅漢一般疊在了一起,然后唰地齊齊展開了那手中折扇,竟是統共七個字。

    “祝皇后青春永駐!”

    咳——

    這下就是武后再能忍,也不禁一下子嗆得連連咳嗽,然后嗔怒地瞪了兒子一眼。旁邊而李治更是為之哈哈大笑,好容易止住笑聲,他便對著李賢大搖其頭:“人家都是說什么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討巧,偏生你如此精怪,也不看看這是麟德殿大宴,仔細大家笑話!”

    李賢笑呵呵地站了起來,對著眾人團團行禮,這才不慌不忙地道:“這壽數長不若青春在,在兒臣和五哥七弟心目中,母后自然是青春永駐更好!這一曲歌舞已畢,兒臣還有禮物獻上!”他一面說一面上前拿出了一個匣子,內侍接過轉手獻上,而李治武后一起好奇地打開之后,卻被里頭的物事弄得大吃一驚。

    非金非玉,非寶非貴,竟是平平常常的四把梳子。

    李賢卻不理會眾人或詫異或古怪的目光,很是坦然地解釋道:“這第一把是黃楊木梳,世重黃楊,以其無火,其木緊膩,清熱利濕解毒;第二把是牛角梳,清炎涼血,鎮痛止癢,去垢而不沾,解癢而不痛;第三把是綠檀木梳,相傳百毒不侵,

    朽,其香沁神安腦;最后一把是桃木梳,袪邪避凶,一應奸邪盡皆退避!”

    他一面說一面深深彎腰拜下:“頭乃諸陽之首,醫者早就有梳頭百余下,熟寢至天明地說法。兒臣知母后最近身子不爽,特意親自造圖,制成了這四把梳子,本當鑲金嵌玉求其名貴,但母后本是最求節儉之人,所以兒臣斗膽,便以此原物獻上。”

    區區四把梳子竟然多出了這么一堆名目!即使眾臣中間就有博覽群書知識淵博的,但面對李賢地巧舌如簧依舊不禁看呆了眼,更不用說那幫武將了。而李弘和李顯在愣了好一會兒之后,同時朝自己的兄弟投去了羨慕的一睹。

    原來,送禮不但是禮物輕重,這名頭也如此重要!怪不得先前他們從李賢那里得到那樣地暗示,敢情是這個緣故。

    對于李賢這樣頭頭是道的解釋,李治不覺啞然失笑,而武后令阿芊收好禮物之后,卻是喜笑顏開。她最近常常失眠,就是服用藥物也不見多大效用,并不奢望這區區四把梳子能夠起到怎樣的大作用。最最重要的是兒子的一片心意,能夠知道她這個當娘的如今睡不好而送上這些,無疑極為稱心。

    李弘送的是一只玉枕和一柄白犀,李顯送的則是一盆名貴蘭花,全都是緊扣清新怡神四個字。見到這一幕,不少人便開始暗地捶胸頓足,早知如此,何必費心去置辦那些昂貴卻無用的禮物?這送上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干脆以后送禮就都去沛王李賢那里打聽一下,最多送上一點人情,橫豎這位皇子送什么都討帝后喜歡!不少人琢磨了歷年的經過之后,打定了這么一個主意。

    正在晚宴進行到最高潮的時候,忽然有內侍飛奔進來報說,巂州長流人李義府有禮物敬獻皇后。此話一出,滿堂皆靜,就連李賢也感到心頭咯噔一下,立馬抬頭去看武后的臉色。而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盡管四壁***輝煌,但武后那張臉已經几乎陰得仿佛要滴出水來。顯而易見,這突如其來的一遭就連武后本人也沒有料到。

    那么,這是李義府自己想回朝想瘋了,還是干脆有人攛掇他干的?

    “呈上來吧!”

    李治的臉上無喜無怒,就連聲音仿佛也不帶絲毫感情。而那報訊的小內侍聞聽此話,慌忙退下,不多時便捧上了一個用錦帕蓋住的盤子。

    武后見狀皺了皺眉,旋即喝道:“把帕子揭開!”

    眾目睽睽之下,那錦帕一去,就露出了盤子上的一樣東西。見著此物,大多數人或鄙夷或冷笑,個個心中都有算盤。盤子里不是別的,正是一支稻穗,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所謂的嘉禾祥瑞。

    李賢一見東西便知要糟,這玩意若是往日李義府還在當宰相的時候獻上,自然只會討好不會倒霉,但問題是,眼下李義府除了導火索什么都不是!是嘉禾還是谷,都是別人說了算。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看李治的態度——是因為群臣彈劾的緣故徹底厭棄了李義府,還是因為當初自己任用的緣故,還不准備置這位昔日重臣于死地。

    “義府有心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李治便把這件獻禮的事情了結了。然而,原本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壽筵不知不覺多了几分陰霾,之后的壽禮雖然也有心思精巧的,卻再難博帝后真心一粲。旁邊的皇子三兄弟中,除了李顯還在那里沒心沒肺地起哄鬧騰,李賢和李弘几乎一直在用眼神交流,恨不得晚宴立刻結束。

    好容易捱到曲終人散的時刻,李賢便討了送行的差事,把几位重臣送出了麟德殿。劉祥道這個煞星一離開視線,他便一把拉住想要滑腳的許敬宗的袖子,沉聲問道:“許相公,李義府送禮的事情你事先可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許敬宗很是不滿地一瞪眼睛,臉上的肥肉很是抖動了兩下,最后才沒好氣地道,“我如果知道這件事,必定會阻止義府如此愚行。看今天的情形,他似乎還不知道朝中為了他的事情已經鬧成了怎樣的光景。奇怪了,難道他就這么消息閉塞?”

    李賢卻不禁嘆息了一聲:消息閉塞……只怕是有人故意讓李義府消息閉塞的。滄海桑田,李義府大約沒想到,這種情形會落到他自個身上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賞梅賞雪賞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義府的“嘉禾祥瑞”送上的次日,便有御史數人連同慨激昂地上書聲稱:長流人李義府假造祥瑞欺君罔上罪在不赦,乞按律嚴加處置。如是一通奏折上去,頓時又掀起了另一通鋪天蓋地的彈劾風潮,有道是無人雪中送炭,有人雪上加霜。

    就在這個當口,內宮忽地傳來訊息——李治風疾發作,朝政大事,但由皇后佐太子處置!誰都知道武后如今身懷六甲行動不便,這所謂的皇后佐太子,便和單單的太子監國沒什么兩樣,而太子李弘恰恰是和李義府不對盤的。于是乎,所有人都認為,李治這是借太子當由頭措置,李義府此番絕無幸理。

    然而,平常耳根最軟的太子李弘這一回卻讓東宮屬官大跌眼鏡——如果他們有眼鏡的話——因為,李弘以國家尚有大事,無需在一個長流人身上纏夾不清的名頭,申斥了好些不依不饒的官員。本該承擔輔佐之職的武后卻在含涼殿中獨自安胎,似乎壓根沒有出來指手畫腳的打算。

    對于那些氣勢洶洶的朝臣而言,這就猶如使盡全身力氣,卻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胸悶得簡直要吐血。直到這時,劉祥道才暗自后悔,不該讓上官儀這個對太子影響最大的太子太傅去了洛陽。畢竟,他這個宰相雖說是太子賓客,影響力卻極其有限。

    始料不及的是那些大臣,卻不包括李賢。武后生日一過,他別提有多悠閑了。今天這位國公請他喝酒,明天那位大將軍邀他看歌舞,后天又是什么文人雅士邀他吟詩作對……總而言之。仿佛那紛紛亂亂的雜事對他壓根沒有影響似的,就連出入東宮的時間也少了,不虞有人注意到他這個沛王在中間搞了什么名堂。

    袁天罡見了李賢一次之后,便離開了清都觀不知所蹤。李賢也沒指望能夠留住這位出了名神通廣大的人物。但卻惦記上了清都觀地梅花。因此,在百官上竄下跳的當口,他卻悠悠然來到了至德觀。

    “賞梅?昨兒個晚上剛剛下了雪。可不正是賞梅好時節!”

    賀蘭煙聞言自然樂意,而這一日正好都在至德觀中的李焱娘等人則一個勁地攛掇著屈突申若,說是大家一起去湊個熱鬧。磨不過眾女。李賢干脆命人去清都觀知會了一聲,省得那位觀主看到這么一堆人驚掉下巴。

    彼時天寒地凍,天空中猶落著星星點點的雪花,李賢卻不管天冷,仍舊一如既往地選擇了騎馬。他原本想勸眾女坐馬車去,孰料一群大大小小地女人都是騎馬而來,自不肯坐氣悶的馬車。眼看勸不動,他也就索性聳聳肩隨她們去了。

    眾女的坐騎原本都是千里挑一地神駿。而屈突申若和賀蘭煙更是牽出了當日李賢所贈的高頭大馬,黑馬上的屈突申若身穿火紅披風,白馬上地賀蘭煙系著一襲鵝黃披風,在這灰蒙蒙的天氣中別顯亮麗,惹來了李焱娘和殷秀寧等人的陣陣笑聲。

    清都觀中早已准備停當。觀主羅守仁特意派人開了那個梅園把眾人迎了進去,原本要親自相陪。李賢在他耳邊嘀咕了一陣,他立刻逃也似地找了個借口避開,就連一應侍應的道童也統統沒了影子。見這光景。李焱娘雖說本就不打算讓這些人站在旁邊掃興,也不禁大為奇怪,當下便笑看了李賢一眼。

    “六郎,人說你巧舌如簧,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李賢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笑嘻嘻地看著小丫頭在那邊擺弄炭爐茶壺,心中卻想到。倘若李焱娘知道他刻意加重了這幫娘子軍的昔日“凶名”,這才嚇跑了觀主等人,只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松得意了。

    梅林中之中正好有一個草亭,雖說四面透風,卻是一個擋雪的地。李賢自幼習武并不怕冷,而眾女也沒有一個是嬌嬌怯怯的主,個個都脫了披風,單穿著錦祅長裙談笑風生,竟是有几分春日風情。小丫頭呆在炭爐邊上正在那里忙著煎茶,更是臉色通紅,額頭上甚至還有點滴汗跡。

    “六郎真是好愜意,看人家賀蘭在那邊忙的!”殷秀寧在李賢肩頭輕輕一拍,旋即促狹地笑道,“如今別人那么緊張地時候,你這個皇子卻天天在我們這脂粉堆中混著,就不怕別人取笑么?”

    小姑奶奶,分明是你們要攪和我的二人世界好不好?李賢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見四周都是紅艷艷的梅花,這里卻是孤零零的一個草亭,和他自己的境遇異常相像,當下立時靈機一動。

    “梅花林中梅花亭,萬紅叢中一點綠。那些大佬們若是知道我如今地愜意悠閑,只怕是羨慕還來不及,如果還有取笑的人,那肯定是羨慕我地艷福不淺!”

    前頭兩句歪詩不覺讓眾女都愣住了,細細一想卻還

    几分貼切——這李賢一個大男人呆在她們這一大群女實是和綠的草亭夾在紅的梅林中一個道理,可不是萬紅叢中一點綠?以往只有她們這幫娘子軍打趣別人,從沒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地感取笑她們,因此,屈突申若忽然第一個大笑了起來。

    “好好好,六郎替我報了一箭之仇,上回她們拿著你送給我的詩作由頭,取笑了我好一陣,這次活該她們這萬紅當陪襯!”

    她這話一起,少不得招來眾人一頓笑罵,而李賢便趁機笑瞇瞇地去給小丫頭幫手。但凡富貴人家,沒有人不學一兩手茶道的,李賢雖說不拘小節,但學習這種禮節的時候卻不敢馬虎。這年頭世家大族論風度論休養,要是他連這一手也不會,就算是皇子也免不了給人笑話。

    只可惜一幫女人雖說都是出身大家,卻對于飲茶這種風雅差事并不熱衷,炭爐只燒了一回水就用來燙酒,而這一回掌握火候的就換了屈突申若,小丫頭則趁勢縮在李賢身邊說悄悄話。

    光是飲酒自然無趣,几杯下肚,屈突申若瞥了那邊一對璧人一眼,忽然建議道:“這賞梅賞雪沒個由頭未免無趣,不如大家喝酒行酒令如何?”

    “那還不如划拳呢!”

    殷秀寧當即反對,而其他人立時笑罵她市井,這行酒令便定了下來。李焱娘又提出這里有李賢一個大才子,作詩未免無趣,若是輪到,便說一句四七格的吉祥話,如是就連殷秀寧也喜笑顏開地答應了。李賢自忖几句歪詩足矣,剛剛點頭,屈突申若冷不丁又加上了一句。

    “今兒個統共這么几個人,輪到誰行酒令的時候,便自飲一杯。倘若做不出,便自飲三杯,然后指定別人代作,代作者同樣自飲三杯,如何?”

    還不等李賢反對,眾人便紛紛答應,他頓時心中叫苦。可以想見,一旦誰做不出來,必定都是讓他代替,這么下去他不知道得喝多少。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見屈突申若取了骰子出來,他干脆便第一個搶了過來,笑瞇瞇地道:“就由我先開始吧。”

    他隨手擲出了一個三點,合上蓋子看了一眼眾人,這才笑瞇瞇地吟道:“圍爐擁裘,賞梅賞雪賞美人。”言罷他立刻自飲一杯,眨了眨眼睛便坐了下來。

    話音剛落,四周頓時鴉雀無聲,好半晌,屈突申若才啞然失笑道:“快看下一個是誰,沒來由讓六郎捉弄了我們一番,若是不找回場子怎么行?”

    眾女這才反應過來,連聲嚷嚷一定要報仇,接下來一看那骰子,再一點人頭,竟是輪到秦無熙。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她氣鼓鼓地站了起來,瞪了李賢老半晌,忽然扑哧一笑道:“偷雞摸狗,捉賊捉贓……捉奸情!”

    話音剛落,眾女頓時哄堂大笑,秦無熙本人自是笑得直不起腰來,李焱娘一個勁地用手在桌子上怦怦直拍,屈突申若一口酒噴在了炭爐上,引來火星滋滋作響,殷秀寧則最是夸張,連人帶胡凳咕咚一聲栽倒在地。被當作靶子的小丫頭臉色紅得像柿子似的,死命把李賢一推,干脆氣鼓鼓地坐到了屈突申若旁邊。

    李賢摸了摸鼻子,沒好氣地瞪了那邊得意洋洋的秦無熙一眼——至于么,他不過是小小打趣一句,這一位居然連捉奸情都搗鼓了出來,出洋相也沒這么讓他出的吧!

    好在秦無熙出了一口大氣,李焱娘等人便無心再拿他取笑——就算不看他的面子,至少也得看小丫頭的面子,不能讓人太難堪了。因此接下來几輪不過是應景的吉祥話,李賢又代作了兩句喝了好一堆。終于,當小丫頭一下子擲出一個一的時候,終于輪到了一直笑眼旁觀的屈突申若。

    這一天的屈突申若頭戴金冠,身上穿著一身藍色陰陽魚道袍,這原本是極其庄重的打扮,偏生她穿著就露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慵懶媚態。輕輕轉了轉手中酒杯,她忽然高聲吟道:“星沉月起,看天看地看乾坤!”

    言罷她舉杯一飲而盡,此時,座上方才響起了漫天喝彩聲。李賢見這位大姊頭面色露出一種醉態的微紅,暗自稱奇的同時更有些納悶——按理說屈突申若并未喝什么酒,怎么會有些醉醺醺的?好在朝廷如今并不因言治罪,此等狂語若是放在后世,只怕是早就化作齏粉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捉賊捉贓捉奸情

    說寒風一陣接一陣地呼嘯而過,枝頭紅梅卻依舊綻放執地霸占在枝頭不肯落地。地上厚厚的積雪中但可見一只只腳印,雪地紅梅,冷風瑟瑟中流露出無限生機。

    草亭中的眾人好几圈酒令行下來,大多添了几分醉意,大多到院子中的几間客房中睡覺醒酒去了。小丫頭原本打算強撐著,到最后李賢見她面頰酡紅,便親自送了她去房中安歇,轉回來一看,草亭中原本還在的李焱娘也不見了,只剩了屈突申若一個人。

    “賀蘭睡了么?”

    屈突申若親自給李賢斟滿了一杯,見他點頭,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我差點忘了問你,上回程老爺子給你的見面禮,究竟是什么東西?”

    不提還好,一提這事,李賢頓時很有些臉色不自然,趕緊仰頭喝了一杯掩飾面上尷尬。一放下杯子,見屈突申若笑得詭異,他只得干咳一聲反問道:“申若姐你既然這么問,想必是收到了好東西,何妨給我看看?”

    屈突申若卻比李賢大方,笑吟吟地從腰中取出一個銀質香球,徑直遞了過去。看李賢在那里翻來覆去看不出奧妙,她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來你是個在這上頭不上心的,要說京城的王公大臣,哪家在熏香上頭沒個獨門祕方,哪種香哪種作用,卻是個不相同。程老爺子送了我几道祕方,你可能辨別得出來?”

    李賢雖說記性好涉獵極多,但也只限于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他一向固執地認為男子熏香就是臭美,所以每次都不許阿蘿在漿洗干淨的衣服上熏什么香料,更不用說對這東西有什么研究了。正因為如此,他的鼻子方才對香料極其敏感。上次屈突仲翔失蹤那回,也就是他發現了牆角隱約遺留的香氣。

    此時此刻,他聽說老程居然送給大姊頭一道制香祕方,不禁差點沒驚掉下巴。程咬金是武人。大姊頭也是不愛紅妝愛武裝地,怎么會搗騰這勞什子玩意?長安城中賽香會雖多,但他李六郎卻是出了名的從來不去。他能品鑑什么香料好壞?

    把玩了一番那個銀質香球,他輕輕放在鼻尖輕輕嗅了一下,卻只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雅香氣。似乎帶點苿莉花香,又似乎有一種梅花香氣,很是幽雅怡人,倒是和他所知的那些熏香不同。他剛想出口稱贊,忽然覺得腦際一陣眩暈,竟是很有一種昏昏欲睡地感覺。還沒等他想清楚這是為什么,就這么直挺挺地一頭栽倒了。

    “六郎,六郎?”

    屈突申若見李賢人一倒。立時愣住了,上去推了兩下,見其依舊動也不動,她便知道這不是對方裝假蒙騙。她從李賢手中取過那香球,反反復復看了兩三遍。又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發覺自己沒有半點其他反應。不禁有些茫然。

    這分明是程咬金所贈香方中最為淡雅的一道方子,怎么會好端端地把人放倒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左顧右盼,這才想起道童都被李賢遣走了。而自己這些人地隨從則安置在院外,若是此時出去叫來未免怪異。見李賢面色微紅,似乎更像是酒醉,她這才稍稍心定。

    都是程咬金那個老家伙做的好事,說什么女兒家除了舞刀弄槍,至少也得會制香。如今她倒是把最難的那道方子做成了,結果那家伙根本不懂,非但如此還一頭倒了!

    見寒風日緊,她自是不好把李賢一個人丟在這草亭之中,遂干脆上去把人架了起來,這才發覺李賢雖沒有她高,看上去也不甚健壯,分量卻著實重得很。好容易把人挪到了最后一間空屋,她便把人往床上一扔,自個則抓起旁邊地茶壺痛痛快快喝了一氣冷茶,旋即抬手擦掉了額上的汗。

    “這個憊懶的家伙,真是重得像頭豬似的!”

    心里轉過了這個念頭,屈突申若不禁又取出那銀質香球琢磨了好一通,可反反復復嗅了几遍,非但任事沒有,反而還覺得酒意為之一解。這時候,就是她再多疑,也不好怪到程咬金身上,遂重新把東西系在了自個的腰間,起身向外頭走去。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這一排另四間屋子竟是全都落了門閂,無論她如何推都紋絲不動。當然,若是她一腳踹去,就是再結實的門也禁不起兩下踹的,但那著實動靜太大。沒奈何之下,她又不想在外頭吹冷風,只得無可奈何地回到了那間屋子。

    外頭寒風呼嘯,榻上地李賢睡得正好,那呼嚕聲甚至和門外的風聲彼此呼應,頗有些節奏的味道。只不過,剛剛屈突申若把他扔下的時候動作不太巧,他一個人把整張床霸占得嚴嚴實實,就連一個角落也沒留下。無巧不巧的是,這房間

    么一張床。

    李賢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渾身舒坦,比以往按摩過睡下了更舒服。在榻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他一骨碌爬起來就感覺狀況不對。

    這里似乎不是武德殿啊?

    懵懵懂懂了一陣子,他猛地看到那邊椅子上一個人正在打盹,頓時一個激靈醒悟了過來。是了,他今天和屈突申若賀蘭煙等人出外賞雪賞梅,這應當是在清都觀,可既然如此,他怎么會忽然睡在這里?絞盡腦汁思量許久,他這才隱約想到自個之前聞了聞屈突申若那個香球,除此之外,也就是多喝了几杯這種平常事而已。

    難道那個香球有古怪?這個念頭才起來,就被他立刻驅趕了出去。笑話,要是有事,屈突申若一開始就挂在身上,豈不是早就暈了。想到這里,他立刻下了床,果然,在椅子上打盹地不是別人,正是大姊頭,而這一體悟頓時讓他滿頭大汗。

    男女同居一室,只聽說過有男的當柳下惠讓女地睡床,沒見過有女的蜷縮在椅子上湊合的,這要是傳揚出去,就算他喝醉了,他李賢還要做人不要?

    他上前輕輕推了兩下,見屈突申若依舊睡得死死地,那呼吸極為平穩。大約是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秀顏顯得分外嬌艷,几絲亂發散落在額間耳畔,別添几分嫵媚。看了片刻,他趕緊回避了目光,略一思忖便小心翼翼地把人打橫抱起,見懷中佳人一動不動,他這才放下了心思。這要是大姊頭發飆起來,那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拉開榻上的被子把人安放好,他忽然想起了自個兩次醉臥人家家里的情景,一次是在屈突仲翔房間里,一次干脆就是在佳人閨室,似乎還占了一些便宜。想著想著,他不覺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不管怎么說,從已知的情況看,做出這種事情還活著的人,他是第一個。尚未直起腰,他的目光忽然有些移不開了。

    膚如凝雪青絲如瀑,香肩半裸酥胸微露,倘若換作是一個尚未人道的雛,自然是可以不為所動,但是這并不包括已經和小丫頭以及月蕪月芙姊妹有過數次肌膚之親的他。況且,他從來就沒有自詡為正人君子。

    遙想當日醒來看到佳人躺在身側的時候,他終究還是沒把人直接推倒,那是因為有這個色心沒這個色膽,還是因為交往太淺不知其人心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仿佛是這句詩經中被無數人引用過的詩句賦予了他十分勇氣,又仿佛是小腹那邊竄升的欲望蓋過了理智,他鬼使神差地拖鞋上了榻,往日那一幕幕情景猶如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閃過。屈突申若對他原本就不是無情的,否則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他。而他自個其實也并非畏之如虎,只是兩個人都對那種相處的方式很有默契而已。

    輕輕地伸手撥開那縷亂發,他終于認准那抹嫣紅重重吻了下去,起初還是淺嘗輒止,但隨著那道關防大開,他自然是順勢長驅直入,剎那間,他分明看到底下的那雙秀眸赫然睜得老大,其中正閃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卻絕對沒有抗拒之意。

    “申若!”

    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仿佛洪鐘一般,一剎那讓李賢清醒了過來,只聽聲音,他便能辨出是李焱娘。雖說顯然是在門外,但是這個時候放任不管,難保人家會不會直接闖進來。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便只聽外頭大門砰地一聲響,几乎是同一時間,他和屈突申若兩個人同時躍了起來,那樣子壓根是誰都沒有醉態。只不過,他們動作再快也比不上外頭人的目光快,僅僅是一瞬間,李焱娘和殷秀寧就把里頭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兩個人從同一張床上跳下來的情景。

    衣衫凌亂,面色酡紅,目光閃爍……這就是李焱娘和殷秀寧看到的情形。原只是准備和里頭的屈突申若和李賢開個玩笑,但現在看來,這個玩笑似乎開得有點大,攪和了人家興致不說,只怕還會引起更多麻煩。因此,李焱娘沒等那邊的一男一女開口便立刻拉上殷秀寧往外走,嘴里還說道:“外頭的事情交給我和秀寧,你們放心好了!”

    放心,都被闖了一回,這還怎么放心?眼見大門再一次被關了個嚴嚴實實,李賢不禁轉頭去看旁邊的大姊頭,見她亦在那里狠狠地瞪著自己,他忽然覺得大為快意,忽然嘿嘿笑了一聲:“申若姐,剛才的滋味如何?”

    剎那間,屈突申若的面色由紅至青轉白,最后又恢復了那種嬌艷的紅色。
第二百六十章 母子交換心腹

    要巡幸洛陽了!

    李治不喜歡長安是出了名的,因為長安太極宮存有太多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印記;而武后同樣不喜歡長安,盡管她就是在這里登上至高的后位。再加上其他亂七八糟的因素,因此,御駕返回長安還不過一年,就又要再次回洛陽。

    這對于長安百姓來說不是什么好消息,因為隨著天子的離開,大批達官顯貴也要離開,這就意味著東西兩市的生意要比平常至少差兩成,而百姓更在懷疑是否關中又缺糧了。而這一次,甚至對武后來說,離開長安前往洛陽也不是那么愉快的。

    雖說御駕起行至少也是兩三個月后的事,但因為武后有孕在身,即便是生下了孩子,加上坐月子和雜七雜八的事,至少也得落后李治几個月才能去往洛陽。這几個月時間會發生什么事,誰也無法保証。唯一讓武后欣慰的是,太子此番暫時留守長安監國,她還能發揮一下影響力。

    而李賢最近很忙。他忙著和賀蘭周核對新產業的投資回報,比如說房地產和金融業。他在洛陽買下了好几個里坊地段最好的房子,如今御駕這么一去,轉手至少是几倍的利;至于金融業,因為銅錢運輸不便,賀蘭周這老頭便順勢推出了小規模飛票業務;如是種種,几乎讓他忙得不可開交。

    當然,另一件更讓他忙碌的事則是左右逢源。這一去洛陽,大姊頭小丫頭都得跟去,而對于之前清都觀的那場曖昧官司,雖然李焱娘和殷秀寧極力遮掩,有心人卻依舊能夠看出端倪。更不用說初試魚水之歡,對男女之事最最敏感的小丫頭了。

    正因為如此,他除了給帝后問安之外,几乎整個白天不見人影。就連晚上也常常是披星戴月地回宮。縱使是武后,也是三番兩次逮人逮不著,更不用說李弘李顯兄弟了。他們壓根連李賢的影子也很少摸著。

    這一日,照樣是星星月亮挂滿深藍天幕的時候,李賢方才拖著疲倦地身軀回到了武德殿。几乎是一進大門,他便扒掉了外頭那身沉甸甸的皮祅,正想直接沖去浴室好好泡一泡,卻被阿蘿一手攔住了。而這位伶牙俐齒的女官只用了一句話,就把李賢滿腔怒氣都壓了下去。

    “殿下,皇后娘娘已經在里頭等了足足一個時辰!”

    他老媽可是如今已經有五六個月的身孕,居然親移尊步從含涼殿大老遠地跑到武德殿來了?一個時辰……阿彌陀佛,就是等了半個時辰都是大罪過。別說是一個時辰!

    他滿身燥汗一下子全都收了進去,几乎想都沒想便立刻沖進了寢殿。見武后正倚著他那張特質地紅木長沙發正在打盹,他趕緊上前几步,端著笑臉喚道:“母后?”

    武后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立時冷笑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天天沒早沒晚地在外頭胡混!我還以為于志寧能看住你,現在看來。就是換天王老子來,你還是這個憊懶的性子!成天在我那里晃一晃就沒影了,還得讓我親自到這里來等著逮人是不是?”

    耳聽那一聲急似一聲地訓斥。李賢仿佛知錯似的低著頭,心里默念著數字。果然,才數到三十,武后的訓斥便嘎然而止。這時,他方才賠笑道:“母后,兒臣早就把于師傅布置下來地功課交了,就是師傅那里也照樣天天去練武藝,并不敢耽誤。”

    武后懷疑地挑了挑眉,見旁邊的阿蘿捧上了窗課本子,她隨便一翻方才信了,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人家當皇子的是需要伴讀頂缸,她倒是養了個好兒子,自個合格出去溜達了,反而是四個伴讀在宮里讀書讀得昏天黑地。莞爾一笑之后,她便漸漸認可了李賢之前的那個提議。不管怎么說,在文章上頭,找神童王勃當伴讀,總歸比李敬業那几個強。

    李賢見武后露出了笑容,更明白今天這一關照舊順順當當地過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順帶也往老媽身上瞅了兩眼。因為小腹漸隆,如今武后的袍服都是特制的,質地更是取用最好的絹紗錦帛,但仍然是極盡富麗。只不過衣服馬虎不得,這發髻便不像往日那樣簪金戴玉沉甸甸地,而只是隨便梳了一個慵妝髻,上頭斜插著一支珍珠簪子。

    “阿芊,阿蘿,你們先帶人下去!”

    聽得武后的吩咐,侍立在兩旁的阿芊和阿蘿對視一眼,各自帶著自己這邊的宮人默默退下。而隨著殿門一關,李賢便知道自個的老媽必定有大事吩咐,慌忙凜凜然作洗耳恭聽狀。誰知這樣子還沒裝齊全,武后便示意他上來坐在旁邊。

    “你五哥留下來監國

    弟沒法指望他派大用場,所以,此去洛陽,你就得多了……應該是說從現在開始,你就得倍加注意。”

    武后言簡意賅地交待了一句,并沒有抱怨自己不能隨行。這是早就定下來地,而她在驪山泡溫泉的時候懷上了胎兒,這才是夫妻倆全都沒有料到地事。畢竟,李治和武后全都老大不小了。

    “我知道了。”李賢答應得異常干脆,劉祥道固然是坐鎮長安,但洛陽還有個上官儀呢。比起劉祥道,上官儀在朝臣中間更有人氣更有威望,而且更得他老爹李治的信任。而且沒有李弘隨行,他就沒法知道老上官的意圖,看來,情報戰果然還是頭等重要地。

    “雖說等到春暖花開才會起行,但我還是先知會你一聲,這一次我把阿芊交給你,你把阿蘿留下!”

    李賢這時不免萬分驚愕,脫口叫了一聲:“母后!”

    “沒有一個人幫著,你怎么掌控洛陽皇宮中的情形?阿蘿固然是可靠的,但這種事情她不在行,也沒有門路,阿芊跟了我這么多年,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人,有她跟著你,皇宮上下的那些人應該知道這份量,你明白么?”

    燈光之下,武后的臉一下子繃緊了,那目光端的是犀利如刀,仿佛擋在面前的所有物事都會撕得粉碎。而李賢在大驚過后,終于體會了老媽這一決定的意義,心中的激動就別提了——這么說來,他老媽轉手送了他一個情報處長?

    李賢几乎是咬牙切齒地迸出了七個字:“母后放心,我明白!”他能不明白么?他當然不是存著趁火打劫自個老媽的念頭,但是,假公濟私一下子總歸還是可以的。有了一個強大的情報班子,至少在皇宮之中,他這耳目絕對比誰都要靈光。

    “三兄弟里頭,大概也就只有你能夠明白這些!”武后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轉而在李賢的額頭上彈了一記,“如果我沒猜錯,倘若不是你,你五哥也不會這么干脆利落地把那些胡說八道的人晾在一邊吧?說話比我這個娘親還有效,真不知道究竟他是哥哥,還是你是哥哥!”

    面對這種夸獎,李賢自然是心中欣然接受,面上謙遜連連。緊跟著武后又開始交待一應細節,果真是事無巨細無所不包,顯然,之后為了表示好好安胎的愿望,武后准備窩在含涼殿不出來了。同時,這也是消解百官疑慮的最好辦法。

    母子倆足足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李賢方才喚來了阿芊和一干宮人,親自把武后送上了步輦,又在門口駐足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自己渾身臭汗,立刻拔腳去浴室洗澡。然而,仿佛是老天注定這一夜不可安寧似的,他還沒泡舒服,阿蘿便忽然進來報說,蓬萊殿王福順和東宮葛楠來了,她把兩人分別安置在了兩邊偏殿內,沒讓人碰頭。

    所謂的東宮葛楠不過是個李弘面前還算得臉的小內侍,李賢并不在意,而王福順卻不同。當下他三下五除二擦干了身子換上了衣服,立馬出了浴室,只花了區區一炷香功夫便打發了葛楠——這家伙不過是替李弘送了一本書給他,沒什么大事,自然不值得他花大功夫。

    而當他跨進另一個偏殿的時候,卻赫然看見王福順在那里急得如同熱鍋似的螞蟻。他深知這一位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等閑麻煩絕對不會這般模樣,見此情景便慢悠悠地上前問道:“王福順,什么事這么晚跑來找我?”

    “啊,是陛下讓小人賜殿下十部御制新書!”王福順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一指旁邊堆得老高的卷軸,他瞅見四下里無人,一個箭步便竄了上去,口風立刻為之一轉,“陛下今晚歇在徐婕妤的朱鏡殿,聽陛下許諾,似乎此番洛陽隨行有徐婕妤一份!”

    這是個毫不令人驚訝的消息。早在上回遇到徐婕妤的時候,李賢就不得不認可,論魅力,宮中除了自個那位彪悍的老媽之外,還沒有人能夠及得上這位徐婕妤。如今他老媽有孕不能隨行,難道還要他那位老爹一個人獨守空房當單身漢?

    “徐婕妤今兒個還向陛下提起,說是自己的侄女如何才高八斗年輕貌美,比之她的姐姐,太宗皇帝的徐賢妃絲毫不遜色,似乎陛下深為心動。”

    倘若說前一個消息在李賢意料之中,那么,這個消息就著實有些驚人了。臨到最后,李賢不得不苦笑著下了結論——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果然連皇帝老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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