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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揮金如土,文人相輕

    見張堅韋韜從程宅出來,李賢原本還打算上至德觀探頭,還未上馬便聽得一陣馬蹄疾弛聲。緊接著,小巷中回程的世家公子哥絡繹不絕,人人都在高聲談笑著今晚的尋歡經歷。而遙遠的地方,一聲又一聲的沉悶鼓聲綿綿不絕地傳來,頓時把他滿腹念想沖得無影無蹤。

    “他娘的,居然已經快到宵禁時刻了!”

    即使是李賢,也不想貿貿然惹上一個犯夜的罪名,趕緊打馬飛奔,一溜煙地出了頒政坊。一行人快馬加鞭,堪堪沖進順義門,那閉門鼓便嘎然而止。一群軍士徐徐閉門的時候,和李賢相熟的羽林軍校尉劉仲溫便高聲笑道:“沛王殿下回來得還真是及時,若是再晚一些個,某恐怕不得不謁見陛下才能放殿下進來!”

    “老劉,我進進出出那么多回,哪一回沒趕上時辰犯夜?”

    李賢隨手解下腰中錢囊扔了過去,嘿嘿笑道:“大家守到這么晚都辛苦了,少不得還要巡夜,這點小錢給大家明天買酒喝!”

    言罷他飛身下馬,自有內侍上來將馬前去御苑馬廄喂養,他便在几個內侍簇擁下疾步朝武德殿而去,心中哀嘆連連。要不是擔心趕不上時辰,他怎會走順義門。如今倒好,只能數著天上星辰慢慢走路了。如果這皇城中也能策馬疾馳,那該有多好。

    在他身后,一幫軍士歡呼一聲,紛紛圍在了劉仲溫身邊,個個眼睛雪亮地盯著那個錢囊。而劉仲溫不負眾望,打開來瞅了一眼,立刻眉開眼笑地嚷嚷道:“沛王殿下果然大方。這些錢夠大家痛痛快快喝兩頓酒了!”

    歡呼雷動的聲音自然而然傳到了李賢耳中,他卻只是微微一笑聳了聳肩。而留在那里准備回值房的張堅韋韜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惟有盛允文面色微動。

    次日一大早,李賢先是會了李弘李顯一同去蓬萊宮見了李治和武后。少不得被耳提面命一番。由于武后有孕在身,他便發現自己那位老爹明顯有些精神不振,說話的時候甚至有些懶洋洋的。這段不短地時間里。只怕夫妻之間又有一場偷食和反偷食的較量了。

    出了含涼殿,他正准備命人去通知張堅三人一同出宮,卻被李顯一把拉了個正著。他正愕然的時候。李弘卻上來笑呵呵地道:“六弟,父皇母后已經把七弟的宅邸安排在了你旁邊,如今似乎已經破土動工了。他心癢得很,所以想出去看看。他一向愛惹禍,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你橫豎一天到晚在外頭,今天便捎帶上他吧!”

    帶上這個最會惹事生非地主?李賢看了一眼李顯,見這個弟弟眼巴巴地瞅著自己。一幅你不答應我就不松手的架勢,到了口邊的拒絕只得吞了下去。而李弘見他答應,當下便笑吟吟地自回東宮去了。

    思來想去,李賢決定還是警告李顯一下,免得捅出漏子不好收場:“我今兒個還有其他事。要帶你去那邊得晚些時候了。你要是跟著我,我可得和你約法三章!第一。不許露出自己身份;第二,不許對人擺架子;第三,不許……”

    “行了行了。六哥,總而言之你讓我往東不敢往西總成了吧?”

    當下李賢無法,只得帶著他匆匆出了蓬萊宮,卻見張堅韋韜盛允文已經在丹鳳門帶著馬等候了,除此之外,旁邊還有另几個面目陌生地護衛。不消說,今兒個李顯是早有預謀,否則這些人哪里會到得那么齊全。

    李顯不比李賢的特殊待遇,雖說不是頭一次出宮,卻仍是新鮮好奇得緊,一路上東張西望,見什么都是新奇有趣的,那問題更是沒有斷過。李賢起初還覺得麻煩,待到后來不覺微微有些歉意。要說關心,他怎么都是偏向于更可能出危險地太子李弘,對于生性搗蛋的李顯確實是少了些關注。

    “今后若是有空,我會去和父皇母后說說情,讓你常常出來走走。”

    有了這句承諾,李顯頓時興奮得差點沒從馬背上翻下來,當下拍胸脯保証今兒個絕對不惹事。一進賀蘭別業,他跟在李賢身邊愣是一聲不吭,擺足了乖弟弟的架勢。

    一夜好睡,無論是駱賓王還是王勃都是精神奕奕。而陸為杜元中一看見李賢身旁的李顯,再一聽李賢的介紹,頓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至于羅處機則是一上來便對李賢深深一揖,面上滿是歉然和感激之色。

    “昨天我冒犯了李公子,雖說是酒醉,但仍是有錯在先。李公子如此大度,非但不計較,還把酒醉的我帶回了這里,我實在無地自容!”

    李賢只是覺著這人不是那種胡攪蠻纏之輩,這才順道幫一把,

    實無可無不可,此時也就順勢扶了一把。誰知旁邊的嘆了一聲:“今早我才知道,這位羅兄竟是和我當年一屆應考,境況也差不多,同樣是落榜之人。酒醉難免出兩句狂言,明允還請原諒他此回。”

    “不過小事而已,何足挂齒?”

    駱賓王既然這么說,李賢原本就火氣消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勢客氣了一番。過節揭開,賓主歡談了一陣,駱賓王忽然歉意地表示要回親戚家收拾一下,然后回鄉。誰知羅處機也提出要離長安遠游,這頓時讓在座眾人大吃一驚。

    “你不是還得應試科考么?”

    “科考?”

    羅處機苦笑一聲,頗有几分心灰意冷:“我自十八歲自貢舉來京城應考,至今足足有三次了。其實前次就是我最后一次機會,本州馮使君算得上是器量寬宏,換作別人,誰能在一個士子兩次失敗之后再舉荐三次?今次我只是試試來京城投遞墨卷,誰知買紙倒是花了不少錢,卻沒有一丁點消息。豪門深似海,我已經三十九歲了,這輩子是不奢望科舉這條路了。”

    王勃年少,固然是不解此中辛苦;陸為杜元中都是弘文館學生,更是世家大族,雖然不見得能考出進士科,但明經科卻自忖沒有問題;惟有駱賓王自己是走過這條路的,一次科舉不成便再無機會,此時也不禁為之神傷。

    連考三次!

    須知大唐科舉和后世不同,能夠參加貢舉地只有兩條路子——一條是國子監和弘文館崇文館的學生,大多是親貴子弟居多;第二條則是由州府學院舉送來參加考試的,稱之為鄉貢。后者每州每府不過一二人,名額相當寶貴。所以,國子監弘文館的學生固然可以一考再考,鄉貢卻是年年變換大王旗,能考三次,便說明此人絕對才學不凡。

    略一思忖,李賢卻并未立刻表露留人之意,而是表示陪兩人回去取了行李,到時候回這里再設宴相送。對于這種好意,駱賓王和羅處機當然不會拒絕,而王勃閑著沒事,干脆也提出一同前去。于是,浩浩蕩蕩一群人便從興道坊出發,先轉去羅處機投宿的西市丰達客棧。

    西市地客棧很多可以說是多如牛毛。但是,入京赴考的士子一般都喜歡在坊間租賃一處環境清雅地房子,而不是住在喧鬧的客棧,因為這里住的最多地就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商人。而眾人一到丰達客棧門口,便被四周的鬧哄哄景象吵得腦袋發脹。

    自打回長安之后,李賢几乎就是西市的常客,繞是如此,他所到之處仍然只是西市的十分之一,像這里就從來沒有來過。事實上,西市有熱鬧繁華貨賣貴重香料綢緞珠寶首飾的地方,也有像這樣賣不值錢東西的地方。

    丰達客棧不過是一座灰扑扑的平房,兩旁有賣舊衣服鞋帽的,賣舊家什的,賣鍋碗瓢盆的……總而言之,滿街都是平頭百姓,市井喧囂扑面而來。

    駱賓王已經算年紀大的,但和羅處機站在一塊還是該拜下風,至少他沒有一考三次的機會。此時此刻,他嘆息了一聲便陪著羅處機一塊進丰達客棧收拾東西外加結帳。誰知,兩人沒進去多久,里頭便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

    “羅兄,我們可是在這里等了你好一會,你居然一來就要走?好歹也是三次貢舉上來的人,如今還不到科考的時候,不會這么沒出息吧?”

    “幸好馮使君這次沒把貢舉的機會再讓給你,否則豈不是又浪費了一個寶貴的名額?”

    眾多冷嘲熱諷中,李賢只聽清楚了其中兩句,先是眉頭一皺,隨即不禁晒然一笑。自古文人相輕,尤其是為了科舉這根獨木橋,不擇手段的事情多了,又何況是這么兩句嘲諷。之前那個劉任達,不是為了一個貢舉的名額,不惜和襄州刺史大了肚子的千金定下婚姻么?

    不多時,羅處機便和駱賓王同行而出,兩人俱是沉著臉一言不發。然而,兩人前腳剛剛跨出門檻,后面三五個人便跟著出來,觀其裝束皆是衣著尋常朴素,顯而易見家境都不過普通,但也比大街上的百姓稍稍體面些。而當頭的赫然是一個錦衣公子,手頭還拿著一把折扇。

    他忽地展開了折扇,笑容可掬地道:“羅兄放心,此次既然馮使君推荐了我,我必定能夠折桂而歸,不會像你這樣陸續考了三次卻不中,讓幽州上下父老顏面無光!”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看上的人還能跑掉?

    人當眾如此奚落,羅處機不覺步子微微一頓,旋即頭冷丟下了一句話:“那我就恭祝徐兄金榜題名了!”

    話音剛落,那個二十五六的士子便爆發出一陣大笑,而他身邊的其他几個也同時附和著哄笑不已。然而,那笑聲卻仿佛并未對羅處機造成任何影響,他神態自若地走到李賢跟前,朝眾人點點頭道:“此間事了,我們還是去駱兄那里看看吧!”

    王勃畢竟是少年,早先還對羅處機有氣,如今一看到他被人如此嘲笑,頓時忍不住了。他才要上前反唇相譏,卻被李賢一把拉住,頓時滿臉的不快。李賢情知小家伙才高閱歷淺,便干脆拍了拍他的腦袋。

    “爭一時之氣并非真英雄,昔日韓信受胯下之辱,拜大將軍之后卻饒過了那個辱他的人,人道其寬宏大量;霸陵尉辱了李廣,李廣騰達之日便殺了這個不曉事的家伙,結果百戰不能封侯。羅兄倘若是珠玉,必定有大放異彩的一天,何必和一群跳梁小丑一般見識。”

    這一席話他說得語重心長,王勃固然是若有所思,羅處機更是大起知己之感。他早先只是覺得李賢肚量大,可后來知道王勃駱賓王等人只是李賢的客人,心中便有了計較。如今這話一入耳,他心中那個隱隱約約的念頭頓時更強烈了。

    然而,當事人可以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落在最后的李顯就沒有那么好性子了。他在宮中就是人人捧在手心的主,雖說對面那几個士子嘲諷的不是他,也不是李賢,但他仍是大覺氣悶。覺著李賢不該平白無故代人受氣。李賢說什么韓信李廣,他根本就沒往心里去,臨走前還在那里狠狠瞪著那群不識好歹的士子,仿佛要把他們全部刻在心里。

    離開了西市。李顯見前頭眾人准備上馬,都離著自個遠遠地,李賢更是只顧著和別人說話。趕緊揮手招過自己的護衛,先是哼了一聲,旋即言簡意賅地吩咐道:“居然敢嘲諷六哥看中的人。你們給我好好教訓一下那些家伙,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狗眼看人低!”

    兩個護衛交換了一下眼色,旋即領命而去。后頭的張堅韋韜盛允文恰好看到兩人匆匆離去,一看方向登時心知肚明。不過,他們也全都不是什么能忍氣地角色,頗覺得李顯此舉痛快,因此全都裝做沒看見。

    陪著駱賓王往親戚家取來了簡單的行李,又回到了興道坊賀蘭別業。李賢方才發現弟弟的護衛少了兩個。他最知道李顯地性子,一番盤問后登時氣結。他就知道帶這小子出來必定惹事生非,如今可好,居然讓羽林軍的精銳衛士去教訓几個士子,傳揚出去名聲還真好聽啊!

    “誰讓他們居然敢瞧不起六哥你看上的人!再說了。若是讓這几個只會夸夸其談地讀書人當了官,又不能打仗又不能平亂。還偏生心胸狹隘,鐵定是禍患,有個屁用。就該讓他們知道拳頭最硬!”

    李顯生來好玩不喜讀書,對自己那兩個師傅都只是勉強敷衍,如今對駱賓王等人客氣,也不過因為他們和李賢交好的緣故。此時振振有詞一番話說下來,李賢竟是聽得呆了。而旁邊的駱賓王雖然皺起了眉頭,王勃卻拍手稱快。

    “要是讓爹娘和五哥知道你敢這么說,回去你就等著屁股開花吧!”

    李賢狠狠一瞪眼睛,見李顯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知道對這個弟弟說大道理也是無用,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反正那幫人確實是一幅欠揍相,要是換作以前,他說不定也得上去揮老拳,就不用說李顯這個火爆性子了。打了也就打了,只要別弄出大事就好。

    當下他便找來張堅盛允文,囑咐其到長安令馮子房那里報備一聲,出動一批官差去看看,順便把李顯那兩個護衛找回來。

    這邊在辦事,他心中卻忽然想到,羅處機當初醉醺醺譏諷他的時候,若是李顯在場,是不是也得挨上一頓?如是想著,見羅處機在一旁站著發愣,他便輕咳了一聲。

    “羅兄,我這弟弟不懂事,只怕要給你惹麻煩了。”

    短短一會兒工夫居然揭出這么一檔子事,羅處機面上的苦笑之色頓時更濃了:“剛剛那個姓徐的倒不算什么,只因為他一個姐姐嫁到了范陽盧氏旁支,所以馮使君才荐了他貢舉。他這次進士科只要上頭真的打點好了,希望應該不小。不過,橫豎我孑然一身,不准備再回幽州,也就無所謂什么麻煩。”

    “范陽盧氏也沒什么大不了地!”李賢雖然心中一驚,但很快平復了下來,當下便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這些名門大族不乏才高八

    高尚之人,也不乏不學無朮之輩。”

    李顯雖然沖動,但剛剛聽說范陽盧氏,還是很吃了一驚,誰知擔心挨罵的當口就聽到李賢這么一通話,頓時大松了一口氣,趕緊附和道:“六哥說得對,那些高門大族也不乏不學無朮之輩,這話母后當初也說過……”

    話還沒說完,他便立刻捂住了嘴,哭喪了臉眼巴巴看著李賢,心中別提多懊惱了。

    “母后?莫非,莫非你們是……”

    羅處機第一個醒悟了過來,結結巴巴地吐出几個字,見李賢在那邊搖頭嘆氣,他頓時眼前大亮。而駱賓王和王勃也旋即露出了一臉的驚嘆,竟是都站在那里忘了動彈。至于陸為杜元中兩個知情者就更不作聲了,心中暗嘆李賢今兒個實在不該把這個周王帶出來。

    李賢原本就准備今日找個機會把身分表露了,因此李顯說漏了嘴,他并不覺得怎么惱怒,偶爾說漏嘴總比他自個大剌剌表明身份好。他心里同時盤算著回去如何就此敲打一下這個弟弟——幫不上忙不要緊,只要別幫倒忙捅婁子就好!不過看這光景,以后也只能把這家伙當槍使。

    見大家都呆站著,他索性重重拍了拍巴掌,直到眾人回了魂,他這才笑瞇瞇地道:“大家到長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知道我就是李六郎,應該知道我的脾氣,什么客氣話禮數全都扔到一邊去!大家既然是以朋友論交,就不論身份高低,子安,你可別忘了,這几天一直都是怎么叫我的!至于我家七弟一向也是最不愛禮數地,大家也不必和他客氣生分!”

    李賢這么一說,氣氛便稍稍活絡了些,但眾人還是先上來行了一圈禮,見他面色不好方才作罷。打發走了人,他便令仆役上酒,當下又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那樣談笑風生。

    王勃年少,沒多久便故態復萌加入了說笑,陸為和杜元中更是早就知道李賢脾氣,這几天又更加混得熟了,不一會兒竟是把上次李賢在望云樓醉劍賦詩的故事當作笑話講了,最后才在那里痛心疾首地感慨了起來。

    “嘿,那時候劉仁愿將軍、我和杜兄還有裴子隆,就那么認識了明允!劉仁愿將軍算是走運地,朝中彈劾這么多,他愣是挺過去了,如今照樣回海東當他的都督。裴兄就不用說了,明經科中了之后又遇著明允這么一個貴人,結果居然因緣巧合得了陛下愛重,如今在朝中如魚得水,聽說還要重用的。只可惜我們兩個沒用地……”

    陸為越說越唏噓,冷不丁旁邊杜元中沒好氣地喝斷了他:“你自個沒用,扯上我自己做什么!”

    要說坊間傳聞雖多,但大多都是杜撰不可盡信,而駱賓王好歹和李賢厮混了几天,如今更覺得傳言不誤。他昔日雖然是道王李元慶府屬,但那位道王說是沒架子,其實卻仍是不脫王公習氣,哪里像李賢真的平易近人。兩相比較,登時高下立判。

    酒酣之際,免不了又是東倒西歪一片,就連李顯也喝了好些,結果和王勃倒在一塊呼呼大睡,駱賓王心中有事,也是醉了。李賢正欲出門,只聽身后傳來一聲沛王,回頭一看,卻是羅處機忽然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來。

    “沛王殿下,我羅處機自幼熟讀春秋史記,少不得狂妄自大,如今方才知道自己淺薄。那天酒醉之下出口無狀,誰知沛王殿下如此高義,實在令我無地自容!我現在已經無處可去了,沛王殿下若是需要府屬……不,哪怕沒有名分,我也愿意追隨殿下!”

    聽他刻意強調春秋史記,李賢心中登時了然。駱賓王學問不錯,他准備推荐去當編修,將來只要鍍鍍金,這么一個剛直的人總有其用處,即便用在言官的位置上也好;至于王勃,年少才高卻缺乏閱歷,需要好好磨練,留在身邊當個伴讀想必老于也必然歡喜。

    然而,這羅處機的年紀已經老大不小,閱歷丰富,最重要的是能忍一時之氣,知過能改……除了醉酒狂妄這么一條,几乎沒什么不好——而醉酒誤事乃人之常情,他李六郎自個也不能免俗,沒必要苛責別人。

    仿佛是洞穿了李賢最后一絲顧慮,羅處機忽然正色道:“若是沛王殿下肯容納,我在此立誓,將來滴酒不沾!”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打不相識,打了就好辦

    賢當然不會假惺惺地拒絕羅處機,盡管這家伙的名字說過,更無從得知有什么本事什么才能。但是,人才是要一點一點抓的,能夠應試三次就并非尋常人所能辦到。再說,善于詩詞歌賦這種風雅差事的人當朋友不錯,要當心腹就免了。

    而他僅僅是微微點頭答應,羅處機便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深深一揖后竟仍是激動交加。他剛想回屋子喝几盅慶祝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的承諾,趕緊把酒虫壓了下去。

    “這不喝酒的誓言就免了,我大唐上下有誰不喝酒,無論公務應酬還是朋友小酌,總少不了一個酒字!”

    李賢見羅處機面色古怪,干脆便笑著開解道。正當這時,他的眼角余光瞥見韋韜在那里朝自己使勁作手勢,不覺心中一突,隨口又寒暄了兩句便慢條斯理地出去。然而,韋韜一上來就聽到一句讓他大大吃驚的話。

    “幸好張堅盛允文去得及時,否則周王殿下那兩個護衛就慘了!”

    李顯自個是不靠譜的親王,但他那些衛士卻不可能不靠譜。事實上,無論李治還是武后,對几個兒子的安全問題都非常重視。正因為如此,李治才會把盛允文這么一個身手高超的直接撥給成天往宮外跑的李賢,而即使李顯不太出宮,身邊的一群衛士也都是羽林軍精銳。

    所以,當鮑文和鮑武領命前去教訓剛剛那群士子的時候,無一不是信心百倍,甚至都沒有打探一下虛實,徑直氣勢洶洶地沖了上去。能夠入羽林軍的都不是省油的燈,雖說不如親勛三衛后台硬。但至少也是個世家出身,沒當兵之前大多都是惡少。

    一開始對方猝不及防,自然而然讓他們倆占了上風,打得那群士子哭爹喊娘。然而,不多時,拳腳聲和求饒聲便驚動了別人。丰達客棧中竟是竄出來一條大漢,不由分說把鮑文鮑武一頓亂打,解了那些士子之圍。

    雖然是以二對一。鮑文鮑武一身功夫也相當不賴,但竟是敵不過那漢子一個人赤手空拳,臨到最后,兩兄弟居然不得不當街動了兵器,渾然沒注意今次的目標已經全都溜之大吉。結果,那漢子赤手空拳施展不開,忽然呼喝了一聲,丰達客棧中呼啦啦又出來一伙人。這下子以多打少,三兩下就放倒了鮑文和鮑武。

    西市人員混雜,雖說也常有械斗,但這樣地場面卻并不多見,因此圍觀百姓中早有人飛報了長安縣。而此時,亮晃晃的鋼刀已經是架在了鮑文鮑武脖子上。好在兩人都算聰明。雖說知道情勢不好,卻全都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竟是就這么光棍地僵持著。

    正當兩人騎虎難下的時候。丰達客棧里頭又出來一個中年瘦漢,一見這架勢便問了一句怎么回事。結果,后加入戰團地一伙人個個面面相覷,問到最后,剛剛第一個出來助陣厮打的大漢頓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嘿,我剛剛看見他們倆欺負一群讀書人,實在看不下去,所以就出來幫倆下子。誰知道他們打不過我就開始動刀子,這才勞動眾兄弟出來幫忙!”

    中年瘦漢聞言眉頭大皺,他當然知道這老三為人憨實,看不得以強凌弱,但光天化日其他人也跟著一起胡鬧,這些家伙實在太不會看眼色了。須知大伙才回長安不久,萬一失了這個落腳地可就又得浪蕩天涯了。

    瞥了一眼那鋼刀下的兩個人,他更是心頭一驚。在外厮混這么多年,他早就歷練出了一雙鷹眼,看這兩人地模樣身板氣勢,沒准就是吃官家俸祿的羽林軍!

    然而,此時鋼刀都已經架在了別人脖子上,他自是騎虎難下,才琢磨如何應對的當口,不知是誰嚷嚷了一聲:“長安縣地官差來了!”

    聞聽這句話,圍觀的人群頓時如鳥獸散,頃刻之間,剛剛還人頭攢動的大街上頓時撤得干干淨淨,滿大街但只見看熱鬧人留下的雜七雜八的物事,甚至還有一只破鞋。此時此刻,中年瘦漢立刻命眾人放下鋼刀。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街口處一大隊騎馬的差役猶如旋風一般卷了進來,整整齊齊地停在了丰達客棧門口。

    自從前一次的刺客風波遭了訓斥罰俸開始,長安令馮子房就對下頭的官差捕頭下了死命令,出動一定要快而齊整,氣勢一定要凶悍,而由于這一趟張堅盛允文是李賢派來地,不用領隊的王捕頭吩咐,由上至下的官差全都鼓足了勁,那架勢端得是凶狠莫名,眼睛一個個和惡狼似的。

    中年瘦漢也并非第一次和官

    道,拱拱手正想上去打個圓場,卻不料馬上的王捕頭眾官差頓時齊齊拔刀出鞘。見此光景,他頓時醒悟到有些不對頭,忽然,他看見一色地黃驃馬中夾著兩匹頗為神駿的坐騎,期中一人正在那邊皺眉打量著他那些還沒來得及收好兵器地弟兄,另一人則赫然正在那里驚疑不定地瞧他。

    居然是老幺!

    中年瘦漢終于認出了馬上的盛允文,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盛允文前次在驪山相扑大會上奪得頭籌,被皇帝拔為親衛的事情他也曾經聽說過,后來又聽聞其去了沛王身邊隨侍,想不到今時今日竟會于此地相見。這時候,他心中已是明鏡般了然。

    不消說,老三招惹地這兩人必定是官家人,這下可是大大糟糕了。

    盛允文面色數變,見那王捕頭盛氣凌人,又見鮑文鮑武滿身狼狽,他不覺心中焦躁。忖度片刻,終究還是往日情份占了上風,他朝旁邊的張堅靠近了些,趁人不備,忽然低聲道:“張大哥,這些人我都認識,應當是一場誤會,可否讓那王捕頭網開一面?”

    張堅萬沒料想盛允文會說出這么一句話,正想斥他天真,冷不丁想起李賢似乎很看重這個同僚,立刻換上了一種口氣:“你真認識他們?”

    “張大哥,這些人對沛王殿下應該有用。”

    盛允文的這句話頓時讓張堅打定了主意,旋即上前對王捕頭吩咐了几句,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錢囊遞了過去。跟著李賢這么久,那位沛王的作風他已經几乎都學會了。橫豎以李賢的大方慷慨,這些錢必定是不用他自己掏腰包。退一萬步說,就算自己掏腰包,一旦盛允文所言不虛,他仍然是物有所值。

    那王捕頭笑瞇瞇地收了錢囊,二話不說叱喝了一聲,一群官差竟是怎么來怎么去。他一點都不擔心回去會受到什么責罰,自家那位明府似乎對那位沛王很是忌憚敬服,只消說這是沛王親衛的意思,保管不但無罰而且有賞。話說回來,這一趟出動還真是干得少拿得多!

    李賢和韋韜匆匆趕到丰達客棧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其樂融融觥籌交錯的一幕,哪有張堅剛剛回來報信時說的那劍拔弩張光景。而他一入內,一群人便呼啦啦拜倒在地,口稱沛王千歲不迭,倒是讓他措手不及。結果,還是盛允文的介紹解開了他的疑惑。

    原來,這幫人就是曾經和盛允文游歷隴右等地的游俠,那個中年瘦漢出自蘭州,祖上几代都是給往來安西四鎮的商人作保鏢的——沒客人的時候大概也順帶兼作沒本錢的生意。

    雖說不是第一次和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但李賢最初還是有些不習慣,倒不是因為這幫人太粗豪,而是因為這些家伙個個矜持得像讀書人似的,和他想象中那種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氣大相徑庭。

    結果,倒還是起先吃了虧的鮑文鮑武兄弟出來插科打諢,方才消解了那僵硬的氣氛。只見這兩兄弟充分發揮出長袖善舞的特質,哪里像有半分芥蒂在心的模樣。而在李賢一面喝酒一面詢問他們那些豪俠歲月的影響下,眾人也逐漸放開,那些市井之語逐漸多了起來。

    不多時,酒酣耳熱,李賢便充分體會出了什么叫大呼小叫百無禁忌,談笑的,唱歌舞劍的,在下頭互相角力相扑的,划拳猜枚的……仿佛就這么一瞬間,忽然就沒人記得他是沛王了。雖說只是七八個人,但他卻覺得好似有百十號人一般。

    “殿下恕罪,這種地方原本就不該是您來的。”

    李賢轉頭見是滿臉尷尬的盛允文,不禁笑道:“你不用這么慌張,我若是計較,剛剛就拂袖而去了。對了,聽說鮑文鮑武吃了大虧,你用了什么辦法讓這兩個心高氣傲的家伙如此妥帖?”

    盛允文松了一口氣,旋即舉起了拳頭揮了揮,見李賢瞠目結舌,他這才笑道:“羽林軍中,除了家世,也是這個最大。我當初就是從羽林軍中出來的,殿下不是說還要每年舉辦相扑大會么?我承諾教他們几招,我那位大哥又許諾賠他們几個傷藥錢,他們哪里還會追究?”

    “再說了,誰不知道沛王殿下最是豪爽,當然得買面子。”

    最后這句話雖然是奉承,但李賢心中著實樂呵呵的。不得不說,這盛允文漸漸長進了,否則在他面前老是凜凜然如對大賓,那有什么樂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程咬金擺宴賢德居,吃的是李賢

    李賢的操作下,李顯派羽林軍衛士打人的事情不了了安令還是萬年令,如今都是唯這位沛王馬首是瞻,那個徐奉雙報案之后,兩邊裝模作樣查了一下子,胡亂抓了几個地痞打了頓板子,事情也就結了。而為了這事,李顯很是郁悶地欠下了李賢好大一筆債務。

    宮中的桑拿房終究還是建了起來——雖然李賢不想玩刀鋒上跳舞那一套,費盡心思找來了一堆太醫,以擺事實講道理的態勢,終于讓老爹李治相信,有風疾的人不能常常洗桑拿;然而,也不知李治是怎么考慮的,竟是以桑拿有利于健康為由,在東宮用樺木造了一個巨大的桑拿室。于是,包括李賢李顯兄弟在內,不少人沒事就往東宮蹭。

    而至德觀的那一場詩會,則是讓這個女冠觀愈發成為了文人墨客趨之若的向往之地。一來是傳聞中的絕色女冠,二來是這里居然曾有人請來于志寧這樣一位文壇元老坐鎮,至于其三,則是人人都對王勃一戰成名的寶地很感興趣。

    當人們知道,小小年紀的王勃居然已經得到了劉祥道舉荐,將應試明年制科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差點掉了下巴。制科非常科,若沒有朝廷大佬舉荐,一般士子連邊都摸不著,如今居然輪到了這么一個小孩,怎能不讓人驚奇?

    而仿佛是往熱鍋里頭再澆上一瓢油,坊間又傳出了另一條特大新聞:不管王勃能否中制科,沛王李賢都會招其作為侍讀。這又和李敬業等人不同,李敬業等人少年玩伴的意味更多于官職,但王府侍讀是有品級的,將來王勃出仕便可以多了一條大利。

    數日后。科舉波瀾不驚地過去了,最重要的進士科不過十几個人中第,賜宴游街雖然榮耀,卻也不過是一陣子的事情。與之相比。倒是籌辦元月武后地生日成為了朝中一件大事,身為皇后而誕下了四個兒子,如今又再次身懷六甲。自然是一樁莫大的喜事。

    而作為生日禮物之一,李賢向武后推舉了好几個編修,其中有剛剛取中的進士。也有已經在弘文館供職多年的文學臣子,順帶把駱賓王和羅處機一起推荐了上去——前者大喜過望,后者則是大吃一驚,而最令他們感激地是,李賢竟是委托許敬宗和李績,推荐了兩人應試制科。

    此時此刻,李賢便呆在溫暖的含涼殿,笑瞇瞇地對武后分說當日詩會的情形。他那張嘴向來能把死地說成活的。此時刻意活絡氣氛,更是描繪得活靈活現。不單單是武后懶洋洋地靠在胡床上聽得津津有味,四周的几個宮人內侍也無不豎著耳朵。

    臨到最后,聽說李賢打算直接喝罰酒賴過作詩地時候,正在為武后捶背的阿芊几乎笑岔了氣。就連武后也是噗嗤一聲,面上笑顏如花。

    “你個憊懶的小子。也難怪別人不忿罵你!”

    武后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秀發上的寶鈿在***的照耀下熠熠閃光,但仍蓋不過那雙黑亮的眸子。她在李賢面上瞧了好一陣。這才贊賞地點了點頭:“人說你任性豪俠,這前一點倒是一點不錯,但這后一點我卻一直覺得過了。如今看來,你能夠有容人之量,也不算是名不副實了。不過讓許敬宗和李績荐了那兩個人制科,也只有你想得出來!”

    “母后,要不是為了你那烈女傳的所謂編修能夠名正言順,我何至于這么勞心勞力?”李賢卻不怵武后的目光直視,猶自嬉皮笑臉地道,“再說,許相公可兼著我地沛王府長史,英國公又是我師傅,不找他們我還能找誰?”

    “就你狡猾!”

    武后隨手一招,阿芊便心領神會地朝四周的宮人內侍打了個手勢,當先帶著眾人行禮退下。等到大殿一關,武后方才用手輕輕捂了捂胸口,面上的愜意輕松一掃而光。

    “徐婕妤如今搬到了朱鏡殿,她是昔日太宗徐賢妃的妹妹,端庄賢淑,你若是遇上了別忘了禮數。”

    徐婕妤?李賢搜腸刮肚也沒想到曾經見過哪個徐婕妤。要知道,人家皇帝固然是后宮佳麗三千人,可他那位老爹似乎沒那個福分,每逢節日大宴,代表后宮出席的就只有武后這么一個至高無上地皇后,其他的嬪妃似乎更多都是住在掖庭宮中并不隨便外出。

    但老媽既然吩咐了,他自然不會怠慢,立刻點了點頭。母子倆又攀談了几句,武后忽然將話題轉到了早年去世地小公主,也就是李賢那位大姐身上,言道要擇日為其遷葬加封。對于這件事,盡管過去多年,但李賢依舊記憶猶新,陪著唏噓了好一會,最后見武后倦怠方才借機脫身。

    每每來含涼殿,總是阿芊送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趁人不注意,李賢便趕緊問起形,結果卻得到了一個令他驚異莫名的答案——武后一連几天作惡夢驚醒,還常常心悸頭暈,太醫檢查之后卻查不出任何毛病,言道只是做夢魘著了。

    “娘娘如今身懷六甲,倘若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東岳先生昨日進宮為娘娘做法,這才讓娘娘睡了個好覺。”

    言聽是郭行真那個神棍,李賢頓時笑了。若是別人他當然無法,但郭行真他卻是能搞定地。一如既往地重謝過阿芊,他便出了丹鳳門。誰知大門口除了張堅韋韜盛允文之外,竟是多出了四個家伙。只見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一字排開,簡直如同四尊門神。

    李賢見狀大為奇怪,脫口問道:“你們怎么在這?”

    四個人互相看了看,程伯虎方才頭一個上得前來,清了清嗓子道:“我爺爺過兩天就要回山東老家去了,今兒個晚上約了英國公,包下了西市賢德居喝酒。我爺爺聽說那是六郎你的產業,所以讓我來問問有沒有折扣!”

    李賢起初還聽得一愣一愣,見屈突仲翔在那里偷笑,方才知道這只是一個笑話,登時上去給了程伯虎一拳。一問之下,他便得知除了程咬金和李績之外,還有兩家的不少子侄,所以方才包下了整個賢德居,至于打折扣的事情全屬子虛烏有。

    因為程老爺子的原話是:“既然沛王那么有錢,那么我們就算喝一晚上,也不至于喝窮了他!”

    “這為老不尊的老家伙!”

    李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才和眾人一起上馬往西市賢德居行去,心中卻頗覺遺憾。這程咬金回京城不過几天,上次之后他不過借口找程伯虎又見過一面,想不到這么快就要走了。不過京城是非之地,呆一天麻煩就多一天,還不如在山東逍遙自在,從這一點來說,能放則放,程咬金還真是灑脫人。

    賢德居東臨永安渠,若是坐在三樓臨窗位置,可以俯瞰到整條永安渠的夜景,端的是西市一塊寶地。單單這塊地皮,就是賀蘭周動用了李賢的名頭方才買了下來,花錢數以億計。然而,沖著這地段這風景,來往的達官貴人就不在少數,更不用說一擲千金的商人豪客了。

    這一天,光顧此地的人卻得到了一個不那么好的消息——賢德居被人包下了。原本滿腹惱火的人一打聽包下此地的人,立刻全都打了退堂鼓。當朝司空李績一個名字就足以讓一大幫人望而卻步,更不用說程咬金了。前者的名字足可震懾所有朝臣,而后者的名字對于老一輩來說則是分外頭痛的記憶,程家還確實不是一個好惹的家族。

    比如說,程老爺子的護短,程家人的團結,程家第三代堪稱一霸的程伯虎……所有這些合在一起,盡管如今程家人在朝中沒有什么頂尖官職,照樣沒人敢招惹。

    而等到好事者看見數十騎馬如同風卷殘云般順大街馳來,在賢德居門口停下的時候,更是不禁發出了大聲的喧嘩。

    “竟是沛王李六郎!”

    李賢翻身縱下馬,立刻便有賢德居的伙計上來牽馬,他才剛剛進門,上面立刻便傳來了一陣聲若洪鐘的笑聲:“哈哈哈哈,正主兒來了!今天我請客,他掏錢,大家盡管揀貴的點,可別便宜了這位如今長安赫赫有名的財神爺!”

    只聽聲音,李賢便知道上頭發話的那個人必定是老程無疑,李績是個謹慎矜持的人,縱使名分上是他的師傅,平日也沒有這么做派的,果然老程就是老程,天下別無分號!他一面蹬蹬蹬地上樓,一面高聲叫道:“程老爺子今兒個既然興致這么好,就算待會把我押在這里,我也少不得舍命陪君子!別說是賢德居有的,就是沒有,我也讓他們出去采辦!”

    這一句話剛剛出口,樓上頓時一陣大笑。上了三樓,李賢方才發現諾大的地方擺開了五六張桌子,竟是張張爆滿,這還都是兩家的直系,否則只怕人還會更多。隨眼一瞥,他便瞧見主桌旁邊還空著一張空台子,頓時心中奇怪,上去和李績程咬金打過招呼便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這桌是給待會那些大姑娘坐的,那些丫頭在長安赫赫有名,請客哪能少得了她們,不請來充充場面怎么行?我老程家和你師傅的李家可還有大批人打著光棍沒人要!”

    程咬金話音剛落,樓梯口便傳來了一個聲音:“敢情程老爺子請我們這些姐妹,是沒安好心來著!”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英雄遲暮寶刀未老,美人如畫只羨鴛鴦

    著那個爽朗中透著柔媚的聲音,一群女子漸漸上得樓屈突申若雖說是一身道裝,青絲髻上只插著一支白玉簪,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卻仍是予人一種明亮的風情。在她旁邊,則赫然是賀蘭煙。

    一入道門,再加上第一年孝期已滿,她在人前露面便少了許多拘束。即便是和屈突申若一模一樣的打扮,她畢竟小上好几歲,一顰一笑盡顯青春亮麗。

    兩女在那里一站,同樣高挑的身材,同樣絕色的姿容,同樣自信的微笑,席間人雖多,此時卻鴉雀無聲,也不知有多少雙眸子在她們身上迷了魂。許久,兩人后頭響起了一聲咳嗽,卻是李焱娘和殷秀寧上來把兩人一邊一個拖開,旋即向后頭招呼了一聲。

    這時,蘇毓秦無熙等人方才上得前來,各自都是盛裝打扮脂粉不施,卻是比平常那些濃妝艷抹的女子更能吸引眾人目光。

    “想不到一晃几年,丫頭們就全都長這么大了!”程咬金終于回過神來感慨了一聲,旋即狠狠地在屈突申若身上瞅了兩眼,“尤其是申若丫頭,當年還未長成就迷死了一群年輕人,如今倒好,居然穿上了道裝,卻好似比往日更勾魂奪魄了,也不知誰消受得起!”

    屈突申若往日雖大方,但哪個長輩會像程咬金這樣調笑,當下頓時俏臉微紅。而賀蘭煙卻還是第一次見到程咬金,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卻不防對方的目光和自己碰了個正著,緊接著便聽到了一聲驚奇的咦聲。

    “這丫頭是誰,我怎么似乎沒見過?”

    李賢也沒料到賀蘭煙今天竟然也會來。自打剛剛人上來便在朝她打眼色,孰料小丫頭壓根不理會他。不消說,定是他這些天忙著安排各種事情,冷落了她所致。聽到程咬金這一問。他正欲搶先,誰知李績比他更快。

    “老程,那是六郎的心上人。”

    “咦?”程咬金這下大起興趣。又上下瞅了瞅,忽然狠狠一拍巴掌,高聲贊道。“好,好,不愧是六郎,有眼光!要是伯虎能夠給我找上這么一個順眼的孫媳婦,就算我明天進棺材也能合眼了!”

    這話說完,李賢這個臉皮厚地固然是笑嘻嘻若無其事,賀蘭煙卻是大窘,嗔怒地瞪了李賢一眼。而程伯虎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就他老爺子這么一句話,自屈突申若以下,所有娘子軍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讓他頭皮發麻背心發熱。

    李賢唯恐老狐狸李績再說出些什么不像話地,趕緊把自己這邊几個認識的一一對程咬金介紹了。聽說薛丁山是薛仁貴的兒子。老程便連道了兩個好字;接下來,他又對屈突仲翔好一通取笑。無非是千萬不要大姊英雄小弟軟蛋之類地;秦無熙李焱娘殷秀寧等人都是他昔日熟悉的,惟有蘇毓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免不了盛贊了一番。

    程咬金雖然口無遮攔。出手卻是大方,每個小輩都送了一件見面禮,就連李賢也得了一樣。雖說是一模一樣的黑木匣子,奈何封了口什么也看不見。雖說極度好奇,但在這筵席上,李賢自然不好隨便打開。禮尚往來,他少不得也神祕兮兮地對程咬金說,有一樣禮物回頭送到程宅。

    程咬金聞言大樂,少不得在李賢肩膀上拍了一下:“好,還是六郎你有心,不管是什么,我先謝過了!”

    一巴掌拍下去,李賢自然又是一陣齜牙咧嘴。好在此時眾人全都入席,酒菜也送了上來,而賢德居地掌柜親自上來團團行了一圈禮,這才說今天請了天音閣最最當紅的班子來唱歌跳舞。話音剛落,兩家小輩便發出了一陣歡呼,就連程處默等人都露出了欣然之色。

    而等到天音閣歌舞姬上來,絲竹聲一響,舞步一起,那些大的小的哪里還顧得上別的,紛紛瞅著自個心儀的姑娘瞧——天音閣貴啊,去一趟的開銷就是他們一個月的零花錢,就算是兩家第二代也沒去過几次。也只有李敬業程伯虎這樣拿著李賢分紅地敗家子,方才能夠沒事就在里頭找樂子。

    “一群沒出息的家伙!”程咬金雖然不好掃大家的興致,卻在那里沒好氣地嘟囓了一聲,拿起酒斗一口氣倒進嘴里喝干了,一抹嘴方才往屈突申若那一桌看了一眼,見一群女子猶如男子般談笑喝酒欣賞歌舞,不覺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申若那丫頭要入道門,這么些獨立獨行的大姑娘,我們兩家還真沒人能配得上,唉!”

    程咬金的這種評論,李賢深表贊同——屈突申若這個用說了,李焱娘和傅燕蓉已經嫁人也暫且不提,可就算是殷秀寧秦無熙蘇等四五位,整個長安城又有几個能惹得起?要真是娶回家去,天天河東獅吼,那大唐難保又得出几個房玄齡,那就不是棒打金枝而是棒打親夫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附和,身邊地老程便忽然又來了一句感慨。

    “要是我老程年輕的時候,就算死了也要娶上一個回家,絕對不會像那幫小子這樣沒出息!真是暴殄天物!”

    噗——

    几乎是同時,李賢和李績朝旁邊大大噴出了一口酒,嗆得連連咳嗽。好容易止住了,李績便面色古怪地指著程咬金道:“你要是真那么本事,當初怎么會對老房說,至死也不會娶一個彪悍地女人在家管著,還讓老房善自珍重?”

    程咬金老臉微紅,旋即卻死撐著道:“反正那些小子一個都沒傳到我的勇猛,當年血戰攻下洛陽之后,班師回長安的時候,我可是足足帶了七個侍妾回來,老李你只帶了三個!”

    見這兩位年過七十地在那里你來我往爭論昔日的“英勇”事跡,李賢那瞠目結舌的勁頭就別提了。老狐狸李績平常都是正經人,誰知遇上老程竟會有這么大變化。看熱鬧正看得有趣的當口,他只聽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師傅和程老爺子在爭論什么呢?要不要我給你們做個見証?”

    李績和程咬金的爭論嘎然而止,程咬金回頭在屈突申若的臉上瞅了瞅,見其似笑非笑似乎什么都聽見了,頓時轉手把李賢賣了:“六郎,那些丫頭便交給你去陪了,橫豎你的大小情人都在那邊,我和你師傅多年沒見,還得繼續喝酒!”

    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把李賢往屈突申若那里一推,自個則操起酒斗和李績一碰,兩個老的竟是繼續優哉游哉地暢談昔日輝煌。

    一句大小情人讓屈突申若的神色微微一變,而被推得站起來的李賢則更是弄不懂,這老程哪只眼睛看到他有什么大小情人了。只不過兩個老的明顯不歡迎他坐回去,他又實在不想再擠進那幫好開玩笑的脂粉中,索性干笑一聲,一個人走到了窗前,忽然把窗子挪開了一條小縫。

    窗外正是夜色中的永安渠,時不時可以看到上面載著糧食或是其他貨物的小船,點點***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伴隨著陣陣寒風。他一邊看一邊想,只可惜他著實不懂如何制作玻璃,否則若是讓這賢德居換上玻璃窗戶,那客流量只怕還得再翻一倍……算了算了,他如今已經夠招搖了,若是再搗鼓出玻璃來,只怕是禍不是福。

    “六郎不去看看賀蘭么?她都快被焱娘她們几個灌醉了。”

    李賢聞聲回頭,見那一桌上的小丫頭臉色緋紅,偏生還不管不顧地來者不拒,頓時一陣嘆氣。待想上前的時候,他忽然只覺得屈突申若那一身道裝無比刺眼,冷不丁想到昔日在倩女幽魂中聽過的一首插曲,禁不住嘆息了一聲。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互,只羨鴛鴦不羨仙。申若姐他日定能覓得知己,還是不要穿這身道裝的好。”

    屈突申若聞言立時怔了,竟連李賢從身旁走過也沒有發覺。窗子縫隙中的寒風迎面吹在她的臉上,剛剛因為飲酒而生出的熱意漸漸涼了下去,但她卻覺得心頭火燒火燎。

    “只羨鴛鴦不羨仙……”喃喃自語了一句,再回頭瞥了瞥賀蘭煙旁邊的李賢,她忽然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有一絲苦澀,“知己若是那么好求,我又何必等到今日?”

    她冷不丁瞅見了自己剛剛擱在几子上的木匣子,見周圍沒人注意自己,索性上前把匣子打了開來。不開還好,這一打開蓋子,她頓時有些吃驚——里頭既不是什么名貴珠寶首飾,也不是什么精巧的小玩意,而赫然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她好奇地拿起來翻了翻,才看了兩頁便不覺紅了臉,旋即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這個老家伙,果然和表面上露出來的一樣,沒個正經!

    話雖如此,她卻立刻貼身藏好了這本冊子,面上露出了一絲異樣的表情。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邊正和李績聊得起勁的程咬金赫然朝她投來了一道目光,那眼神中盡是狡黠的笑意。
第二百四十六章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晚上的酒筵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美酒佳肴,而程咬金李一場之后,也沒有忘了把李賢拉進來狠狠灌了一通,再加上促狹的李焱娘,即便是李賢反復強調自己已經戒酒也沒多大用場,末了自然被灌得酩酊大醉。

    再一次看到李賢被醉醺醺地送回來,阿蘿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有心讓那些翹首以盼的宮人進去服侍,她忽然又想到剛剛得報的消息。忖度片刻,她便吩咐月蕪月芙姊妹去預備,聽到召喚再進來,自己則親自支使著兩個小宮人把李賢扶進了偏殿,把人扔進了木桶中,她這才招手示意兩人出去。

    “啊……阿嚏!”

    李賢迷糊之間只覺得鼻子一陣癢癢,不覺大大打了個噴嚏,隨即半夢半醒地睜開了眼睛。一看到面前那張熟悉的麗顏,他立刻長長松了一口氣,才想繼續迷瞪一會,忽然瞥見阿蘿手中的那根狗尾巴草,一時氣結。

    什么時候阿蘿也學會小丫頭這促狹的一套了?

    他把身子向后頭挪了挪,舒服愜意地把頭擱在木桶的邊上,這才懶洋洋地看著阿蘿,等待著她自個說明緣由。果然,見他半天沒出一聲,阿籮只得沒好氣地搖搖頭,上前來把一大筐干花沒頭沒腦地傾倒進水里,這才板著臉道:“今兒個王福順親自來,說是陛下派人去找過蓉娘了。”

    李賢几乎以為自己得了幻聽——他這位老爹從來就不是什么念舊情的人,除了手段高明的武后,其他跟著他的女人鮮有好下場,怎么會惦記一個蓉娘?如果蓉娘真的是什么無雙絕色倒也罷了,可他這位蓉姐只是尋常姿色。在一群年輕貌美地宮人之間甚至可以說是已經人老珠黃,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按摩手段,還有什么能讓李治牽挂?

    “究竟怎么回事?”

    阿蘿四下里望了望,証實房間中確實沒有別人。遂半跪了下來,在李賢耳邊低聲道:“不知道是誰在陛下耳邊有意提起了已故韓國夫人,旋即又說到蓉娘技藝無雙。陛下犯風疾的時候一直頭暈,若是有這么一個精于按摩的人在身邊,必定能夠緩解一二。如是一說。陛下便深憾當初不該放蓉娘出宮,于是便派人去尋了。”

    “該死!”

    李賢狠狠一摔水中地毛巾,竟是霍地站了起來。直到裸露在外的皮膚傳來了一陣寒冷的感覺,他這才漸漸坐了下去,面上滿是陰霾。

    蓉娘又并非大夫,那手按摩地技巧雖然精湛,但宮中藏龍臥虎之地,會這種技法的人不在少數。就在蓉娘離宮之后,他自個就又找了一個精于此道的中年宮人,以便在每日練武之后放松全身肌肉。他老爹貴為天子,還會找不到代替者?

    這個暗中搗鬼地家伙,絕對不是為了區區一個蓉娘!當初要不是他李賢去求了武后。武后又確實有所顧忌,蓉娘按例絕對不會在放出宮人的大名單里。宮闈深似海。高祖時代的白頭宮女在宮里的還少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沉聲問道:“父皇派的人什么時候出發的?蓉娘回鄉之后可有消息?”

    “陛下派的人大約是今早剛出發。至于蓉姐,正好她剛剛給奴婢捎帶了一封信。殿下賞賜給她的那些錢,她置辦了几畝地,聽說在娘家過得還好,只是因著她在鄉間畢竟算是少見地美貌,因此騷擾的人不少。”

    李賢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正當他在那里細細思量整件事的名堂時,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個聲音:“那位東岳先生郭行真今天又來給皇后娘娘做法事了。雖說是打著安胎的名義,但因為沒有前例,所以宮里頭議論不少。”

    這事今早李賢也聽阿芊說過,當時并沒有十分放在心上。他那位老媽手段太狠,和他老爹合謀鏟除長孫無忌一黨的時候,弄死地人何止一個兩個,加上他那早夭的大姐,有些心病在所難免。可如今把兩件事合在一起,他便覺得陰謀地味道越來越重了。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他便干脆暫時把事情擱在了一邊,示意阿蘿去叫人送些熱水進來,旋即閉上了眼睛。誰知等到木桶中的水加好之后,他忽然聽到阿蘿在耳邊低聲道:“殿下,奴婢已經讓人在外頭候著了,是不是要她們進來服侍?”

    李賢倏地睜開了眼睛,轉過頭在阿蘿的面上瞧了好一會,見一向膽大心細地她少有地露出了一絲紅暈,便聳肩笑道:“今晚不用她們了。”

    見阿蘿答應一聲便想退出,他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竟是一下子把她拉近了。直到那張俏臉几乎貼著自己的

    這才眨了眨眼睛:“今晚你留下。”

    阿蘿一陣瞠目結舌之后,便沒好氣地白了一眼,一甩手想走,誰知李賢那手竟是如同鐵箍,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掙扎了一番,她竟是離李賢更近了些。沒奈何之下,她只得勉強分說道:“外頭那么多絕色殿下都不要,偏偏看中我一個半大不小的干什么!”

    晚上多喝了几杯,雖然沐浴之后酒意稍解,但李賢仍是覺著周身發熱。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他嘿嘿笑道:“阿蘿,如果沒有母后的吩咐,你會一個女人又一個女人地塞給我?五哥可是早就要了明徽,都不知道嘲笑過我几次了。你若是現在說一聲不愿意,那我今后絕不動你半根指頭!”

    他刻意加重了語氣,旋即松開了右手,一動不動地直視著阿蘿。果然,阿蘿沒有挪動半步,而是站在那里瞪他,目光中既有惱火,更多的卻是掩不住的情意。

    “好好的拿明徽打比方干什么,我提醒了那個大大咧咧的丫頭好几次,她偏偏還是一張大嘴巴,遲早有一天非得出事不可。”

    說到這里,阿蘿又感到自己的皓腕被人捏了個正著,此時卻沒有掙扎,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奴婢并非真的不愿意,只是擔心如此一來會壞了事。再說,陛下和娘娘先前所賜的宮人也已經有好些了,人人都天天等著盼著,殿下也總得給人家一個盼頭吧!”

    阿蘿一下子把事情上升到了如此高度,李賢便猶如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雖不能說是欲念全消,卻是意興闌珊。他是男人,當然不可能不好色,尤其是滿屋子鶯鶯燕燕成天用那種目光看著自己,他更是不可能一點綺念也無,但那種赤裸裸的目光他實在有些吃不消。

    他嘆了一口氣,懶洋洋地從木桶中站了起來,自己用毛巾擦干了周身,隨便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浴室。見外頭四個身著薄紗的少女正在那里面色怔忡地等著,他不禁輕咳了一聲,頃刻間,八道火辣辣的目光一下子投注到了他的臉上。

    “晚了,你們也都去睡吧!”

    見四女無不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李賢便不再去看她們,自顧自地回了寢殿。臨睡之前,他忽然想起今兒個程咬金的見面禮還沒有打開來看過,趕緊找出了那個黑木匣子。打開來一看,卻只見里頭沒有什么貴重東西,而是一封信。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你小子既然知道這個道理,身邊那么多奇葩怎么就只采擷了一朵,這算哪門子的惜花人?趕緊下下功夫,讓申若那丫頭跟了你!別看這丫頭潑辣,若是真動了心絕對是一心一意!反正我老程看不下去了,看在和你關系不錯,順便就幫你一把好了!”

    打頭几句話看得李賢苦笑連連,待到一段結束,他不禁嚇了一跳——這程咬金說得到做得到,千萬別真的干了什么才好!好一會兒,他才屏息凝氣地往下看,越看面色越古怪,最后竟是咬牙切齒。滿滿一張信紙,這老家伙竟然全都在那里向他分析娶了某某的好處,仿佛大有讓他成為種馬的架勢!

    氣急敗壞的他隨手把信揉成一團扔在床上,正准備睡大覺的時候,忽然瞥見黑木匣中還有一張紙,只是因為折疊得小插在一邊,所以很容易被忽略。雖說知道老程很可能又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他還是兩指拈起那張小紙片,展開一看,臉上表情一瞬間定格了。

    和先頭那封信的龍飛鳳舞不同,這一張小紙片上的字卻各不相同,似乎是不同人所寫。上頭的內容很簡單,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和某人在某地見面,停留了多少時間,如是一共十几條。那些人名中有好些李賢并不熟悉,然而,一個重復出現高達五六次的名字他卻是知道的——那赫然是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太子太傅上官儀!

    他定了定神,翻過紙片一瞧,這才發現后頭還有四個字——有備無患。

    此時此刻,他再無猶疑,默默地把字條上的都背齊全了,趕緊一個翻身下床把紙片湊在燭火上。火焰一下子就把紙片吞噬得干干淨淨,甚至差點燙著了他的手,眼見其化作灰燼,他這才安心。

    他娘的,好容易把老媽安撫下去,李義府也回不來了,居然有人整治這么一出!他該找誰商量?這么大的事情,那絕對是挨著誰誰死!這一次,他欠老程的人情可是欠大發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又拉了一票手下,危言聳聽的作用

    冬臘月,天空中陰沉沉的,星星點點的雪花零落飄下人無不捂緊了衣服。這時節,往日進進出出都喜歡騎馬的人也大多選擇了溫暖的馬車,而更多的人則是選擇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圍爐烤火喝酒聊天,自然比大冷天在外頭奔波強。

    西市的丰達客棧早就挂出了客滿的木牌,但實際上,里頭的房子几乎全都空著。大堂中橫七豎八的桌子都被撂到了一邊,空出老大一塊地盤。一幫年齡各異的漢子個個席地而坐,中間赫然是一堆火,上頭架子上的肉正烤得滋滋作響,一滴滴的油落入下頭的火堆中,引得火苗不時躥上去那么一兩下。

    這情景在外頭餐風露宿的人看起來自然是無比正常,然而,這是長安城西市的客棧,演上這么一出便顯得極其古怪。倘若算上圍火而坐的一群人中那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則這一幕就更加詭異了。然而,那少年偏生坐得極其安然自在,拿著烤肉吃得滿嘴流油不說,還不時發出嘖嘖的稱贊聲。

    盡管已經是第二次相見,但霍懷恩總覺得面前的人琢磨不透。他來自蘭州,卻行走過中原大部分地方,長安也沒少來,閱人無數自不在話下。他也曾看過自命豪俠不凡的公子哥,但在他們這些真正餐風露宿的游俠面前,那些人即使再表現得平易近人,總難免與環境格格不入,誰也不像李賢表現得那么自在。

    “老幺,你雖然幫了我一次,但也帶來了一個不小的麻煩。”但見手底下几個弟兄在李賢左右吹噓著昔日戰績,他只覺得坐立不安,最后干脆拉著旁邊的盛允文低聲問道。“這位沛王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就不怕被人彈劾么?就算他不怕,我卻怕和皇家人牽扯不清!”

    盛允文朝談笑自若的李賢瞥了一眼,心中憶起當初在演武場上和這位主兒相扑地情景。比起他自幼苦練以及之后游俠天下的經歷。李賢的那點本事雖說不錯,但仍舊不值一提,即便如此。對方愣是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和他拼了十几個回合,若是論輸贏早就輸了十几次。后來,他成了天子派給李賢地親衛。最初出入武德殿的時候沒少遭人白眼,足可想見那次李賢大敗虧輸回去之后的狼狽。

    “若是那些大臣真地要彈劾沛王,只怕彈章早就堆滿大半間屋子了!”見李顯壓根沒往這邊瞧,擺明了是不在乎他說些什么,他索性把自己從張堅韋韜那里聽說的一些事情全都兜了出來。

    當盛允文說到李賢當初還是童子的時候,就在酒肆中為了爭風吃醋對人大揮老拳,霍懷恩終于露出了一種難以掩飾地驚愕神情。雖說坊間關于沛王李六郎的傳聞不少,但傳聞終究是半真半假。如今聽老幺一說,這位沛王竟是如此率性而為,他終于信了八成。

    “可是,他究竟想要我們做什么?他是皇子,有李司空許相公相助。似乎和別的大臣也關系不錯,不至于要靠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人。人人都說沛王和太子交情最好。他莫不是要……”

    “別問我,這些我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你想的那般。”

    盛允文無可奈何地一攤手,心中分外奇怪。要知道。他可是天子派給李賢的人,雖說那天曾經說過類似于效忠的話,可若是換作別人不是還有一段考驗期么?可李賢做事情根本就不避諱他,這膽子何止是一個大字能夠形容的。

    雖說不至于和一幫亡命之徒角力相扑,但是,僅僅憑喝酒,李賢便折服了不少人。大唐上下無不好酒,他又是自小鍛煉出來地酒量,再加上張堅韋韜兩個,以三敵五非但不落下風,反而把其他人灌得酪酊大醉。等到最后一塊烤肉下肚,見旁邊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張堅韋韜卻還在強撐著,他便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霍懷恩身邊,旋即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老霍,上回的事情我已經壓下去了,你可怎么謝我?”

    果然來了!霍懷恩嘴里一陣發苦,可是,上次因為沖動的老三,他確實欠了李賢一個不小的人情。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他趕緊欠身問道:“殿下乃金枝玉葉,若是某真有能夠出力的地方,一定萬死不辭。”

    “哪有萬死那么嚴重!”李賢沒好氣地揮了揮手,面上照舊帶著沒心沒肺地笑容。他瞇著眼睛瞧了霍懷恩好一陣,這才嘿嘿笑道,“我如今沒什么需要你做的,剛剛那句不過玩笑而已。我只是想看看,能讓老盛寧可冒著違命地風險也要護著的人,究竟是什么樣的角色!不過要說喝酒,那還是我強!哈哈哈哈!”

    盛允文見李賢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心知其必定是差不多喝醉了,連忙起身前去攙扶。他待想出門離開,卻又看見張

    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向霍懷恩房,上去先把李賢安頓好了方才下來。

    “霍大哥,你既然在長安置辦了這么一家產業,想必也不希望翌日再像以前那樣漂泊度日。沛王殿下是個豪爽人,若換成別人,把你們逼上絕路,再假惺惺出面容留又有什么難處?男兒當沙場建功百戰封侯,如今朝廷還在用兵,你也是有志地,何不如今留個地步?”

    同樣是刀頭上討生活,誰不想將來博一個封妻蔭子,霍懷恩只是擔心風險和得到不成比例。然而,當聽說李賢竟是自個掏腰包給盛允文重病中的妻子治病,同時又許諾將來舉荐其入軍中,一顆心終于不爭氣地跳動了起來。要想攀上權貴不是那么容易的,如今又不是天下混戰的時候,誰不想要軍功,可又哪里能輕易輪上?

    想到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點了點頭:“老幺,我明白你的好意了。待會弟兄們醒來之后我就對他們說,大家必定都會答應的。”

    等到李賢大醉初醒的時候,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好消息,而他也不和霍懷恩客氣,直截了當地道出了自己如今最最著緊的一件事——據賀蘭周傳來的消息,蓉娘已經不在家鄉,傳聞是到長安來了,委托商號尋找畢竟不怎么妥貼,但把這件事托付給這些曾經走南闖北的人就很容易了。當然,他確實有別的路徑可走,可他就是想用這些人。

    “小事一樁,殿下放心!”

    聞聽是這么簡簡單單一件事,霍懷恩頓時拍了胸脯——既不是殺人也不是放火,只是找著這位沛王的一個舊日侍女,然后安全把人帶回長安送去賢德居,這比他想象中那種要冒殺頭的危險實在是安全多了。

    隨李賢走出丰達客棧,盛允文也跟著出了一口大氣。雖說他剛剛幫忙做了說客,但也擔心李賢會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還好,這位主兒果然是量力而行。至于好容易醒了一半酒的張堅韋韜則仍是稀里糊涂,但誰都沒問李賢今兒個究竟到這里來干什么。

    出門上馬,李賢立刻轉道親仁坊。老于如今雖說有官,但都是閑職,可以說是一身輕,而由于身體不好,親仁坊于宅一般來說都不接待客人,但李賢憑著弟子的身份,愣是把駱賓王羅處機和王勃塞進了老于家里。為此老于非但沒有埋怨,反而很是興高采烈。

    “沛王殿下,您可來了!”

    李賢自從多了于志寧這個師傅,便成了于宅的常客,見那門子滿臉堆笑地迎上來,他隨手便扔過去一小串銅錢,下馬之后點點頭便徑直往里頭走。熟門熟路轉到書房,他便聽到王勃熟悉的聲音,卻是在那里請教于志寧,詩文當求詞句華麗,還是該返璞歸真。

    雖說滿肚子詩文,但那都是背的不是自己的,因此李賢雖說敬重那些有文采的人,卻沒打算在這上頭成就什么大家。誰知他在門口駐足了一小會,大門忽然就從里頭被人打開了,而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羅處機。

    “殿下?”

    李賢見里頭剩下三雙眼睛齊刷刷地向自己看來,當下便神態自若地走了進去,絲毫沒有聽壁角被人拆穿的尷尬。見老于看著自個臉色不善,他打了個哈哈便上前笑道:“于師傅,我今兒個遇到了一個疑難,想來請教一二。”

    一聽到李賢有疑難,王勃立刻來了興致,而沒等他發問,羅處機便朝駱賓王打了個眼色,上去拉著王勃的胳膊便往外走,壓根沒有給他反對的機會。直到大門關上,李賢方才對莫名其妙的于志寧眨了眨眼睛。

    “于師傅,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實在想問一聲。您若是覺得不合適,或是覺著我胡說八道,也可以不答。”他也不理會于志寧緊皺的眉頭,忽然壓低了聲音,“你覺得五哥是不是一個好太子?抑或是說,要培養五哥這么一個太子是難是易?”

    不等于志寧反應過來,他忽然又連珠炮似的問道:“倘若有人不惜動搖后位,你說五哥的太子之位能否保得住?”

    一瞬間,于志寧的面色變得刷白,那雙原本有些混濁的眸子忽然死死盯著李賢的眼睛,額頭上青筋畢露,隱約甚至可見外滲的冷汗。李賢的最后一句話,仿佛成了壓彎他神經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百四十八章 好事成雙,壞事成對

    志寧這大半輩子活下來,風風雨雨經歷得著實不少。家,前半生自從跟了太宗皇帝,一直都是順風順水,但后半生就是磨折多多了。

    輔佐太子李承乾,結果李承乾被廢身死,他又去輔佐太子李治;李治登基之后,不多久立了太子李忠,他旋即又去輔佐太子李忠,誰知風云突變,他輔佐的這位主兒居然又被廢了,他這個太子太傅又轉移給了新太子李弘!

    所以,李賢的話在別人聽來是危言聳聽,他卻已經信了一半。這兄弟二人的情份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直以來,他很是得意自己教導了一個出色的太子,又輔佐了一位賢王,可眼下這消息無疑是當頭一棒。終于,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的意思是,有人要……”

    那兩個字在他口中憋了許久,但就是說不出來。昔日長孫無忌何等風光,偏偏因為那兩個字,竟是一下子跌入了萬仞深淵,他若是再碰,結局如何自不用說。他自個已經是一只腳要踏入棺材的人,可要是把整個家族都賠進去,那絕對是滔天大禍。

    李賢輕輕在于志寧耳邊叨咕了一大通,話說完,見老于仿佛呆痴了一般站在那里動彈不得,他趕緊扶著人在椅子上坐下,見桌上那茶依舊溫熱,趕緊服侍老于喝了几口。他也知道,年紀大了的人禁不起折騰,但這事他除了找于志寧這個已經被黨爭嚇破膽的老臣,還真不好去騷擾其他人。

    許敬宗那老狐狸是沒得說的后黨,說不定他前腳上門,老家伙后腳就去宮里告密了;李績同樣是老狐狸,朝政任事不管。上次審李義府的那會,他就隱約感到,李績似乎對武后有些不滿,再說如今擺明了還會撂開手。奢望出主意還是免了。

    再說,只憑他上次在樹上聽說劉祥道和上官儀的密語,再加上如今這些亂七八糟地跡象。并不能斷定人家的真正意圖,把事情搞大了必定難以收場。

    老于終于緩過了氣,嘴里忽然嘟囓了几句什么。耳朵最靈的李賢也只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几個詞語。隱約辨出是罵人地話,不覺莞爾。還不等他臉上那縷笑容消失,一只手忽然被人緊緊攥住,他低頭見于志寧那面色一下子繃得死緊,趕忙低下頭。耳畔傳來了一連串吩咐,他一邊細聽一面點頭,到最后不覺連聲贊嘆——緊要關頭,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出了老于的書房。李賢頓時覺得這些天籠罩在頭上地陰霾一掃而空,整個人也愈發神清氣爽,甚至興致勃勃地找來王勃三人胡扯了一番詩歌的發展。一群人正興致高昂的時候,忽然有仆人來報,說是李敬業和薛丁山來了。

    遠遠看見李敬業和薛丁山并肩過來。李賢便和王勃三個打了聲招呼,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果然。這兩位都沒料到他在于宅,臉上地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尤其是李敬業,眼睛瞪得老大不說。甚至還有落荒而逃的架勢。而平時一向寡言少語的薛丁山瞥了一眼李敬業,忽然把李賢拉到了一邊。而趁著這機會,李敬業一溜煙就竄進了于志寧的書房。

    莫名其妙的李賢奇怪地問道:“敬業這是咋回事?”

    “于大人上次去李宅和司空大人喝酒的時候,似乎把敬業大哥的婚事定下來了。”

    薛丁山這句壓低聲音的解釋一入耳,李賢先是一愣,緊接著差點沒笑出聲來。李敬業往日是最最討厭拘束地,所以老大不小也沒定下婚事,這下可好,居然被老于看上了?話說回來,老于似乎對王勃也頗為青眼相加,到底有几個孫女?

    等等,于志寧和李績聯姻……這看似門當戶對,但似乎有些名堂啊?

    他還沒來得及開動琢磨的腦筋,仿佛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薛丁山竟是張口又道出了一句讓他驚愕莫名的話:“對了,爹爹如今終于不用在家閑著了,日前剛剛有旨意讓他檢校玄武門駐軍。他已經向陛下稟明,今后若是你要學箭朮,他一個人單獨去武德殿后的演武場教你!”

    李賢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終于消化了前后兩條重大消息,心中著實是五味雜陳。當然,這都是好消息不是壞消息,問題是來得太突然,那種石破天驚的感覺太強……阿彌陀佛,總算噩耗不斷地日子過去了!

    他收拾干淨心里頭的胡思亂想,見薛丁山滿面春風,不禁起了閑心打趣道:“小薛,阿梨如今和你還好么?怎么最近都不見你帶著她出來逛?”

    說到阿梨,薛丁山

    紅,旋即無可奈何地道:“她如今成天和屈突大姐那起,我自己都几乎連影子都看不到。聽我爹說,她如今武藝節節看漲,要是我不好好練槍練箭,將來說不定就……”

    說到這里,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忽然低聲問道:“六郎,上回我和我爹……我爹是不是故意讓我贏地?”

    這小子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李賢聞言氣結,但這事薛仁貴都不說,他去拆穿不免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當下他便裝出一副茫然的模樣,只消三言兩語就搪塞了薛丁山。這時,他便瞥見李敬業從里頭出來,那面色著實是凜凜然如對大賓。

    “敬業!”

    李敬業一看到李賢那促狹的眼神,便知道肯定是薛丁山把他賣了。沒奈何嘆了一口氣,他便上去狠狠瞪了李賢和薛丁山一眼,這才沒好氣地道:“看你們兩個幸災樂禍地樣子,別說是我,就是六郎還有你小薛,這婚姻大事也不是你們自個能做主的!”

    他嘿嘿一笑,又語氣沉重地加上了一句:“小薛除非給你那個阿梨找個出身,否則你將來必定得委屈人家做妾;至于六郎……”他上上下下在李賢周身看了一圈,忽然摩挲了一下下頜的絨須,滿臉的幸災樂禍,“六郎別以為你的婚事就已經敲定了,這事情陛下和娘娘決定了還不算,要是中間有哪個大臣跳出來,你就等著倒霉吧!”

    “除了賀蘭之外,許相公已經向陛下和娘娘提過,將來必定要把兩個孫女中的一個許配給你;這些還不算,萬年韋家、范陽盧家、陽鄭家、清河崔家……還有雜七雜八很多家族,似乎都在打聽你的事情。這還不包括和你交好的那些。我家老爺子還說,要是他有一個適齡的孫女,嘿嘿……”

    李賢被李敬業的話嚇了一大跳,但很快便醒悟到其中巨大的夸大意味,在這個五姓女比皇家公主更加吃香的年代,那幫子世家大族會來爭搶他一個不是太子的親王?笑話,他還不至于自戀到自個有几斤几兩都不知道!

    見李敬業對他的無動于衷很是失望,他便笑嘻嘻地聳了聳肩,轉頭一看,薛丁山同樣是若無其事。顯然,肯定是人家的老子薛仁貴給了什么承諾,否則以這一位可憐的木訥個性,只怕絕對是難以處置這種事的。

    玩笑歸玩笑,李敬業難免還是說了一會正事——比如說,被調到河南府的王漢超和韓全就要回長安了,似乎另有委派;李義府長流巂州之后,常常口出怨望之語,被地方官報了上來;比如,最近朝臣提出了駕幸洛陽的動議……總而言之,靠著李績的名頭,李敬業對朝中大事那叫廖若指掌,聽得李賢一愣一愣。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辦事!

    三人正在那邊閑話的時候,就只見一個仆人忽然疾步沖了進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竟是徑直奔入了書房。不多時,只聽書房中傳來砰地一聲響,仿佛是什么東西跌在地上的聲音。此時此刻,李賢來不及多想,三步并兩步奔上前去,一推開門,就只見于志寧站在那里,老臉一抖一抖,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緊張。

    那仆人見李賢進來,李敬業和薛丁山也跟著闖入,不覺面色微變。這三人當中,李賢是于志寧的弟子,李敬業是准孫女婿,至于薛丁山似乎也是常來請教學業問題的。忖度了這些,他也不多賣關子,行了一禮便直截了當地道:“沛王殿下,李大公子,薛公子,剛剛得到消息,說是有人彈劾李義府勾結海東賊人,謀害劉仁愿將軍!”

    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賢聞言几乎倒吸一口涼氣,他討厭李義府不假,也確實是他硬施手段把人弄下去的,但問題是,這該翻什么帳,不該翻什么帳,他心中卻異常有數。所以劉祥道和李績審理李義府的時候,都是那些老調重彈的罪名,李績甚至還主動幫他殺人滅口隱藏形跡。

    就是劉仁愿自個,雖說知道這事情和李義府有關,卻也聰明地不發一言,那么,究竟是誰有那么大本事把這事兜出來了?

    “是檢校帶方州刺史劉仁軌。”

    于志寧的話終于解開了這最后一個謎團,一瞬間,房間中李賢看著李敬業,李敬業看著于志寧,而于志寧又看著李賢。唯有不明所以的薛丁山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不曾領會這其中的玄機。
第二百四十九章 恐嚇太子,老道獻寶,卻是偷雞摸狗好材料

    仁軌是什么人?早在李義府最最得勢逼死大理寺丞,氏納為妾侍的時候,便是這一位主審的此案。雖說因為得罪李義府几乎連命也丟了,可劉仁軌偏偏在充軍海東的時候福星高照——主帥王文度在渡海的時候死了,結果李治一琢磨,大筆一揮便給了劉老頭一個機會。

    而這個六十歲的老翁得到任命之后,興奮地大嚷一聲“天將富貴此翁耳”,興高采烈地接下了任務,結果連戰連捷,竟是真的給他成就一番功業。之后輔佐劉仁愿更是智計謀略高明,誰也看不出這老頭是第一次上戰場。

    即便是李賢,也曾經以為劉仁愿和劉仁軌是親兄弟,直到和劉仁愿相交甚深,又了解了一些情況之后,方知兩人是八竿子打不著,這名字的相似不過是巧合罷了。饒是如此,這個能文能武的老頭依舊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還特意讓劉仁愿回海東的時候帶了一句話,誰知此次跳出來捅婁子的竟是這一位。

    斬草要除根,打蛇打七寸,這劉老頭還真的是把除惡務盡這一點演繹得淋漓盡致!他李賢固然是知道李義府已經蹦跶不起來了,但別人不知道,甚至還有人准備利用李義府的事情進一步做文章。他那位彪悍的老媽只是遠離了朝堂一陣子,果然是人人都跳出來了。

    囑咐李敬業注意朝中動向,又告訴薛丁山轉告薛仁貴,他得空了請這位新任“玄武門總管”喝酒,李賢立馬打發了兩人,和老于又嘀咕了一陣方才動身回宮——現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實在希望自個能夠在外頭有一座府邸。這樣就不用時時刻刻兩頭跑了。

    風馳電掣進了安上門,他一跳下馬便徑直朝東宮而去。他一進東宮,便有相熟的內侍上來迎候,臉上似乎都有些不對勁。他一向多疑。見此情景立刻問道:“全都端著這幅臉色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么?”

    好半晌,一個年紀最長的內侍方才哭喪著臉道:“早先上官太傅給太子殿下上課的時候。太子殿下忽然暈倒了。太醫來過之后說是勞累過度,如今……”

    一個“如今”還沒說完,李賢便撇下了這幫家伙。旋風一般朝后頭沖去。見李弘的寢室門口站著兩個親衛,他卻不管不顧地推開他們徑直闖了進去。而那兩個親衛想攔卻沒攔住,面面相覷了一會,索性幫忙拉上了門,同時認命地嘆了一口氣。

    一進里間,李賢便瞧見那溫柔旖旎地一幕——卻是明徽半跪在床沿喂著李弘喝藥,而他那位太子五哥雖說面色蒼白,但表情顯然極其受用。

    “咳!”

    李賢站在那里渾身不得勁。只得干咳了一聲。與此同時,床上一男一女不約而同地轉過了頭,全都瞧見了他。結果,李弘才喝下去的藥險些嗆了出來,而明徽則是手一抖。一碗藥汁差一點打翻在床上。好容易收拾齊全了,明徽趕緊上來行禮。擔憂地瞧了李弘一眼,這才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明徽一走,李賢立馬上前几步一屁股在床沿一坐。沒正經地嘿嘿笑道:“虧我聽說五哥你病了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誰知竟看到如此繾綣的一幕,看來我原本還該晚些來的!”

    “罷了罷了,我知道說不過你。”李弘壓根沒有和李賢斗嘴地打算,之前那么多年,他也從來沒在嘴皮子上討到半點便宜,更何況是現在。他半支著身體想要坐直,但挪動了兩下都不見成效,正要開口,卻只見李賢主動幫了他一把,又拿起一個枕頭擱在他的頸項下頭。

    “五哥,你年紀輕輕就這么孱弱,以后可如何了得!”

    “身體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我有什么辦法?”李弘苦笑一聲,這才問道,“我這累倒不過是几個時辰之前地事,你耳報神不會這么快,來找我究竟什么事?”

    “劉仁軌參奏李義府的事情,五哥你知不知道?”

    李弘一聽是這事,頓時松了一口氣,面上更是露出了輕松的笑意:“原來你是說這個,一早上官太傅就告訴我了。李義府除名長流巂州,可畢竟人人都擔心他回來,有了劉仁軌地彈劾,只怕他永無東山再起之日,朝中文武也不用擔心此人歸來報復了。”

    這番話原本就在李賢意料之中,盯著眼前這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太子,他忽然聳肩笑道:“五哥,上官太傅告訴你這事的時候,應該顯得志得意滿吧?”

    “奸邪若是誅除,自然是應當高興的。”李弘本能地回答了一句,見李賢面色不對,不覺疑惑地問道,“怎么,這有什么不對?”

    此時,李賢深深吸

    氣,旋即連珠炮似的道:“父皇能把李義府除名長流說明心思已定不會更改,留也只是留著他一條命而已,也就是無足輕重。那么,那些朝臣一個勁地揪著李義府不放,究竟是為了朝廷社稷,還是只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危?李義府死活是小事,但是,當初若是沒有父皇母后縱容,李義府會這么風光?父皇沒人敢質疑,但母后呢?”

    李賢每反問一句,李弘的臉上便發白一分,臨到最后已是半分血色也無。雖然是白天,但室內依舊點著几盞油燈,昏黃的***映照在他蒼白地臉上,顯得格外斑駁詭異。好半晌,他才勉強駁斥道:“牝雞司晨,原本就不是國之佳兆,母后代父皇決斷政事,外朝有些議論在所難免……”

    “這已經不是議論的問題,而是國本的問題!”李賢忽然站了起來,又急又快地在房間中踱了几步,末了在床沿坐下的時候,面上已經完全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五哥,老實對你說,父皇之所以會厭棄了李義府,是因為……”

    他一五一十把當日李義府在御前囂張跋扈地行徑說了,見李弘聽得咬牙切齒,他這才繼續道:“為著此事,父皇著實氣怒,一直到處置了李義府方才和母后和好如初。此時有人再度揭發出李義府的大罪,你說父皇會如何?你不要聽那些士大夫地話把牝雞司晨挂在口邊,父皇身體不佳,你又資歷不足,把政事全都交給宰相,不怕大權旁落?母后代勞一二只是權宜之計,哪里像外頭人所說那樣嚴重!”

    李弘原本就是耳朵根最軟的人,更何況李賢是他的弟弟,這一番掏心地話說出來,他漸漸心動,原本忽略到的一些問題也一下子竄上了心頭。他八歲奉詔監國,雖不至于說什么威望,但閱歷還是足夠的,一想到事情鬧大之后可能會招致的結果,他的臉色頓時愈發白了。

    “你說怎么辦?”

    見李弘猶如踢皮球一般把問題踢了回來,李賢干脆朝前面又挪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情不能鬧大!”

    話音剛落,李弘便在那里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這便讓李賢放下了心中最大一樁心事。要知道,他最怕這位太子五哥犯了執拗的脾氣——當然,要是他一嗓子吼出,這事保不准就是上官儀這位風度翩翩儀表出眾的宰相干的,那么,李弘十有八九把他趕出門去。

    “五哥你既然正好病了,那么就千萬別就此事表態,我自會想辦法解決了。”

    李賢起身欲走,還沒到門口便聽見背后傳來了一聲“六弟”,轉頭見李弘滿臉復雜的神色,他便無所謂地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計。”

    把上官儀的一大靠山解決了,李賢便優哉游哉地出了東宮,結果剛剛進武德門,他便遠遠瞅見自個的武德殿門口似乎有人影晃動。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誰,就只見一條人影迅疾無倫地竄了過來,臨到近前便嚷嚷道:“沛王殿下,你可回來了。貧道在這里恭候多時了!”

    是郭行真?

    李賢詫異地看了這道士一眼,見這寒冬臘月,郭行真額上仍舊是油光光的,一張臉卻被冷風吹得通紅,不禁心里直犯嘀咕。既然是找他的,那么在武德殿里頭安心坐著等不好么?只不過他今天正好有事要問郭行真,當下打了個哈哈,便笑嘻嘻地把人請了進去。

    坐定之后,等閑雜人一走,郭行真便從懷里頭掏出一瓶玩意,神祕兮兮地往桌子上一擱。見他這架勢,李賢不禁愈發迷惑了,本能地指著那東西問道:“這是什么?”

    “迷藥。”

    李賢猶如火燒屁股一般一下子跳了起來,看向郭行真的目光更是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難道這道士果然只是個神棍,靠著這些東西招搖撞騙?

    “這是貧道為太子合藥的時候無意中調配出的,結果就那么一丁點,我几乎昏睡了兩個時辰!要說這合藥煉丹的功夫,還沒有几個人能及得上貧道!”郭行真卻沒注意李賢目光有異,滿臉得意洋洋,但不多時便沮喪了下來,“我用這配方調制了兩瓶,原本准備放在那里備用,誰知道竟是被人偷去了一瓶,真是晦氣,索性就把這一瓶剩下的給殿下帶來了!”

    李賢聞言氣結,上次屈突申若送給他的那玩意,已經証實是用來爬牆的。如今郭行真又送他迷藥,敢情他以后偷雞摸狗的裝備都齊全了?
第二百五十章 偷雞摸狗見神仙

    行真巴巴地在武德殿等了李賢大半個時辰,當然不僅寶。几句玩笑一過,他便立刻回歸正題。他說的不單單是武后心緒不寧的情況,還有他最近兩天又撞上那位高人的情形——那位高人竟然說,原本一年之后的劫數,如今竟是已經開始了!

    如果說李賢一開始并不怎么相信郭行真的話,那么現在,他就著實感到心驚肉跳。目前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湊在了一塊,確實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而由于郭行真出入含涼殿做法事,萬一牽扯其中,很可能結局不會太妙。可是,世界上真有如是高人能夠慧眼看破玄機?

    要是真有這樣的人,豈不是居上位者都能趨吉避凶,那這天下豈不是貴者愈貴,賤者愈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問道:“老郭,我還一直沒問過你,那位高人究竟是誰?”

    郭行真面露為難,但見李賢瞅著他不放,他只得往左右看了一眼,最后咬咬牙低聲道:“殿下,非是貧道不說,實在是干礙重大。唉,在尋常人眼中,那是個死人,都死了好多年了,可是,貧道偏偏和他有緣,三番兩次遇上,這固然是好事,但知道自個的禍福……”

    李賢的胃口已經完全被郭行真吊了起來,見這一位還在那里羅羅嗦嗦地躊躇,他不禁分外不耐煩。可以前他固然是沒事求著郭行真幫忙,現在卻著實用得著這個道士,因此不得不耐著性子等人家自吐玄虛。

    “是袁天罡袁真人。”

    噗——

    李賢忍不住一大口茶水噴在地上,臉上神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就算他記性再差,有兩個名字卻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一個是袁天罡,一個是李淳風。在亂七八糟的傳聞中,這兩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再加上能掐會算。根本就是陸地游仙那一類人物。他大多數精力都放在內宮外朝,竟是忘了這兩個知名人物

    思量片刻,他竟是忽然喃喃自語道:“袁天罡有了。那李淳風呢?”

    他這個古怪的問題立刻得到了郭行真的回答:“太史令大人如今已經潛心著書立說,等閑很少露面,所以殿下大約沒見過。要說吾輩中人。無不羨慕欽佩太史令大人。”

    果然是有了袁天罡必有李淳風!

    李賢嘀咕了一聲,旋即開始打破沙鍋問到底一般追問細節。然而,雖說是切關自己生死地大事,郭行真卻怎么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最后只得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殿下,不是我不想說,而是袁真人行蹤不定,每次只肯說那么一兩句話。”

    說到這里。郭行真不禁在那里唉聲嘆氣,隔了老半晌,他忽然一拍巴掌道:“昨兒個見到袁真人的時候,他曾經提到過,要在長安盤桓一陣子。似乎提過要住在……”左思右想仍是記不起那個道觀的名字,郭行真几乎急得背上汗都出來了。團團轉了一大圈。他的嘴里終于迸出了一個名字,“是清都觀!”

    此話一出,李賢立馬心中一跳。追問后得知清都觀在永樂坊,他立馬決定去尋訪一下這位傳聞中呼風喚雨能掐會算地神仙——雖說自個的經歷已經夠詭異了,但他還是不太相信神神鬼鬼那一套,但既然郭行真說得神乎其神,不去見一見豈不是可惜了?

    李賢向來屬于行動派,眼看天色還早,竟是隨便用了几塊點心就立馬帶著張堅韋韜盛允文一起出宮。雖說寒風呼嘯,但他仍是一意棄了馬車直接騎馬,一路奔到永樂坊,他不但沒覺得冷,后背反而一陣熱騰騰的。

    清都觀乃是長安有名地道觀,香火鼎盛自不在話下。他和三個親衛都是衣著光鮮的貴人打扮,因此一進門便有一個小道士迎上來,客客氣氣地打了稽首,便說要入靜室奉茶。

    李賢看到主殿之內香煙繚繞香客云集,又看到這道觀實在不小,便索性從懷中掏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言說這是此次布施,頓時讓那小道士喜出望外,態度又客氣了几份。眼見金錢攻勢起了效用,他便索性讓那小道士帶著自己四處轉轉。

    借著游覽之名,他一路上問了不少亂七八糟地問題,臨到兜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方才用不經意的口氣問道:“這清都觀這么大,平日可容留游方道士?”

    “敝觀乃是長安大觀,觀內道士全都有度牒不說,觀主還是朝廷敕封,哪里會有游方道士到這里來投靠?”小道士說到這一點的時候,臉上異常自豪,但不一會兒便露出了沉思的模樣,“不過,昨兒個觀主似乎有個客人來,看那人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倒像是個游方道士……不對不對,觀主的道友都是三山五岳的有道真人,哪里會是尋常游方道士。”

    李賢見這小道士露了口風,哪里

    放過,趕緊笑嘻嘻地開始繼續套話。他原本就是巧舌手,那小道士雖說和他年紀相仿,但哪里禁得起他三騙兩騙,一路走下來竟是把清都觀上上下下的情形全都倒了出來,恨不得把自己都賣了,甚至主動把李賢帶到了那位客人所住的院子跟前。

    眼看那院子鐵將軍把門,李賢便知道硬闖不得——當然,他可以拿著沛王的身份直接闖入,可郭行真都說了,袁天罡在別人眼中早就死了,他就算進去,他還能硬逼人家承認是袁天罡么?

    他抬頭看了看那圍牆,只見那不過是一丈來高的石牆,里頭還伸出了几根樹枝,上頭點綴著一朵朵鮮紅地梅花,在這肅殺的冬日顯得格外喜人。而他面對這美景想到地則是,若是翻牆進去,必定是不太難的,而且以他的身手,被人發覺地可能性想必不大。

    想了就要去做,因此,李賢很快便借口要再游覽一下清都觀,把張堅韋韜打發了和那個小道士一起去見觀主。等人都走了,他便帶著盛允文來到了那堵牆下,丈量了一下實際高度,便解下了腰中的那一卷柔韌的玩意,那意圖不問自明。

    “殿下?”

    盛允文見李賢那種明擺著准備翻牆的架勢,不禁脫口叫了一聲,滿腦門子都是燥汗。這可是京城知名的道觀,雖說能到后頭的都是貴人,但也難免有人進出,這么一翻過去,若是里頭的人叫嚷,傳揚出去……這該是個什么名聲。

    李賢卻對盛允文的擔心一點都不在意,頭也不回地道:“放心,我有分寸。”

    就這還有分寸?盛允文再也忍不住了,三兩步上前,朝李賢手中的東西瞅了一眼,立刻明了這玩意的用場,只得低聲勸解道:“殿下若是真想進去,不必用這玩意。以我的身手,帶一個人翻過這堵牆還是很容易的。”

    于是,在盛允文的背負下,李賢這一趟偷雞摸狗的行為頓時變得如履平地。一下地,他四下里一瞧,只見這院子赫然是一個梅園,放眼看去全都是星星點點的紅梅,煞是惹人喜愛,然而,只欣賞了那么几眼,他便忽然醒悟了過來,自個可不是為了看梅花來的,要緊的是趕緊找到此地住的人,看看究竟是不是傳說中的袁天罡!

    他這個愿望很輕松地實現了。

    道觀中的一個院子不會太大,而梅樹林再大也有個盡頭。值得一提的是,李賢并沒有遇到任何奇門遁甲之類的迷魂陣,而是順順利利地穿過了這片梅樹林。然而,几乎是他走過最后一棵梅樹的剎那,他便看到一個老者背對自己站在不遠的地方。

    同一時刻,李賢身邊的盛允文瞳孔猛地一陣收縮,左手和右手緊捏成拳。他可以保証,剛剛絕對沒看到這么一個人站在那里!

    “袁真人?”

    李賢試探著叫了一聲,見對方沒有反應,便乍著膽子上前了走去。還沒等他邁出兩步,那老者便忽然轉過身來,一樣的銀發銀須,在李績身上是淡然莫測,在程咬金身上是威風凜凜,在許敬宗身上是老謀深算,但在這老者身上,卻絕不能說是仙風道骨,反而更像是一位鄰家老爺子。

    “可是沛王殿下么?”

    見對方不閃不避客客氣氣,李賢便索性坦然地點了點頭:“我今兒個正好從東岳先生那里聽說了袁真人的事,所以就冒昧來了。真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只是想請教一下,真人所說東岳先生最近有劫數,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者沒有否認李賢的稱呼,含笑點了點頭,便把李賢引到了一邊的石桌前,然后從旁邊的炭爐上拿起一壺水,竟是親自泡起了茶,連侍立在李賢身后的盛允文也沒有忘記。舉手作了一個飲的姿勢,見李賢舉杯一聞,旋即毫不猶豫地品了一口,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相由心生,這東西不是一成不變的。我袁天罡一生也不知道看過多少人的面相,但真正說出來的卻寥寥無几。”袁天罡笑著朝李賢眨了眨眼睛,旋即問道,“沛王殿下可想知道自己的面相么?”

    “不想。”李賢几乎想都沒想就道出了兩個字,見袁天罡好奇地看著自己,他便悠悠然舉杯又呷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解釋道,“若是袁真人說我的面相好,我免不了會有其他不應該的想頭;如果說我的面相不好,我免不了日日不能安睡。我原本就只是一個庸人,不想被什么命數之說拘著不能動彈。”

    話音剛落,他便感到面上兩道目光忽然犀利了些許,轉而又柔和了下來。不多時,就只聽袁天罡悠悠嘆道:“天下人若是都能如殿下這般豁達,則天下無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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