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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屋藏嬌和金屋藏賊

    冷泉殿,賀蘭煙的心中還在怦怦直跳。由于上次差險些惹出事端的緣故,她不能常常到這里來,大多數時候只能等著李賢到飛香殿去。然而,今晚她混在隨從中間出來的時候,居然無巧不巧再次遇見了欽陵!

    好在這一次她沒有那么倒霉,對方帶著几個人匆匆而過,沒有往她多看上一眼。饒是如此,她的呼吸到現在還是亂的,就連李賢來到她面前都沒有發現。

    “煙兒!”

    李賢連叫了兩聲方才把小丫頭的魂給叫回來,心里頗有些納悶。只是,如今時間不允許他多問什么,因此見賀蘭煙回神,他便立刻說道:“煙兒,和我出去一趟,我有一件大事要你幫忙!”

    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拉起賀蘭煙的手往外頭走,几個從飛香殿來的隨從面面相覷了一會,趕緊也追了上去。

    一出冷泉殿大門,李賢便叫來一個內侍,狀似漫不經心地吩咐道:“你去一趟白露湯,對屈突小姐說,讓她派人把我要的東西送去飛香殿。”

    那內侍聞言連連點頭,慌忙匆匆去了。而直到和李賢走出老遠,賀蘭煙方才回過神來,迷惑不解地問道:“賢兒,我們這是去哪里?”

    “當然是回飛香殿!”

    由于屈突申若已經提過欽陵要去星辰殿求見,不虞被外人瞧見,而一般官員就算知道小丫頭上了驪山也不會聲張,因此李賢一直拉著賀蘭煙的手。

    此時,他往后看了一眼,見一幫隨從都是遠遠跟著不曾近前,便壓低了聲音道:“老賊頭的事你應該知道。他今兒個失風受傷,正躲在師姐那里。欽陵現在應該去求見父皇母后了,為免發生事端,我必須把人藏到飛香殿。你明不明白?”

    賀蘭煙先前見過一次燕三,頗覺得這家伙有趣,此時頓時大驚。那一夜和屈突申若深談之后。其他的她興許不以為然,但有一句話她卻記得清清楚楚在你心目中,他是不是比誰都重要?你可以為他欺騙任何人?

    想到這里。她立刻定了定神:“沒問題,總之你怎么說我怎么做,外婆那里自有我去隱瞞。飛香殿雖然大,可是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就把人藏在我那里好了,絕對不會讓別人發現!”

    小丫頭如此深明事理,這自然讓李賢大喜過望,他原本還打算要花費好一番唇舌地。眼看晚風日涼。他愈發握緊了賀蘭煙的手,見其嬌俏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一縷嫣紅,頓時更覺心動,但這一絲綺念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賀蘭煙就算肯為了他在榮國夫人楊氏面前遮掩,但他那老外婆可不是尋常老眼昏花之輩。那絕對是一個精明透頂的女人,必要地准備不可忽略!

    一群人到了飛香殿。自然免不了要驚動榮國夫人楊氏。聞聽是李賢跟著賀蘭煙回來了,她不禁為之莞爾。念及這小倆口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她索性也不出去見了。吩咐侍女好生服侍,便自顧自地先行睡下。

    李賢坐在主殿的椅子上,耳聽賀蘭煙在攆那些守夜地侍女,又聽她在那里聲色俱厲地吩咐,忍不住搖頭失笑。雖然按理說賀蘭煙比他大四歲,但不知是小時候的印象太深刻,還是個性問題,他總是得當她是長不大的小丫頭。

    但現如今,小丫頭非但出落得風華絕代,而且還能幫上他地忙!

    “喂!”他正尋思的時候,卻不防賀蘭煙已經一陣風似的轉了回來,還伸出一只巴掌在他面前晃了晃,“都安排好了,我那兩個貼身侍女都是自小和我一起長大的,早晚也是你的……反正她們肯定不會透露半點風聲,你就放心好了!”

    小丫頭面上閃過的那一縷紅暈李賢當然不會錯過,但對于那一句“早晚也是你的”,他卻不免有些尷尬,哪里還會提出質疑,連忙把小丫頭拉到身邊坐下。待想再關照,可一看見賀蘭煙那種前所未有的堅定眼神,他忽然又把話頭縮了回去,最后換成了另一句。

    “既然后面都安排好了,那我們到外頭去等師姐吧!”

    快要到飛香殿地時候,李焱娘便遠遠望見那站在門口的一男一女,男的英挺女的嫵媚,若是不知道年紀的外人,誰都會覺得那是一對無雙璧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引來無窮無盡地艷羨。

    她和屈突申若當年便是密友,雖然她早已嫁為人婦,彼此之間卻仍然聯系密切。而對于屈突申若的心思,她自信天下沒有一個人比她更摸得透。

    那樣一個人前驕傲獨立地女人,其實還是有顧慮有為難的。就拿如今這件事來說,若不是為了李賢,屈突

    得著這么經心?什么為弟弟屈突仲翔出一口氣都是假不論屈突申若怎么做,李賢地身邊,早已經被賀蘭煙首先占據了一塊最大的位置。

    她亦是爽朗人,很快就把這些胡思亂想拋在了腦后,遠遠地就高聲叫了一聲六郎。待到近前,她笑吟吟地打量了一眼賀蘭煙,直到把小丫頭看得兩頰發燒,她方才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賀蘭果然是越來越滋潤了,就是這白里透紅的臉色,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了!”

    “焱娘姐姐!”

    賀蘭煙沒想到這節骨眼上,李焱娘居然還取笑她,不覺有些慌亂。畢竟,她如今還未婚配就已經和李賢成就好事,被別人知道總歸不好聽。好在李焱娘也就只是點到為止,笑著丟了個眼色就對李賢道:“怎么,六郎不請我進去坐坐?”

    李賢原本以為會是屈突申若來,想不到竟是李焱娘,更沒想到的是,李焱娘身后赫然是一群侍女!由于已經是夜間,他看不清這些人的頭臉,但心里頭那種荒謬的感受就別提了。

    由于賀蘭煙把守夜的侍女都被攆去睡覺了,因此李焱娘的到來沒有引起多少動靜。大殿中的燈光也很昏暗,李賢費盡心機也沒在那么多人里頭找到老賊頭。等來到賀蘭煙寢室外頭的那間小廳,他方才看清了那六個侍女是怎樣的光景。

    “……”

    所有的擔心顧慮都在一瞬間一掃而空,他費盡千辛萬苦方才忍住了暴笑的沖動,但人已經是情不自禁地蹲在了地上他不得不說,這幫娘子軍真是太有才了,要不是那雙四處亂轉天下別無分號的滑溜眼睛,他還真認不出那厚厚的脂粉高高的云鬢下,竟然是燕三這個賊頭!

    話說回來,老賊頭作為男人固然是太瘦了一點,但作為女人卻剛剛好,那一條長裙端的是無比合身,至于胸口鼓鼓囊囊的物事也不知道是拿什么充填進去的!而且,一左一右挾住他胳膊的兩個侍女,赫然也是兩個女裝的男人!大約一路上太過吃力,兩人都是滿頭大汗不,應當是滿頭“香汗”。

    “笑什么笑!”燕三氣急敗壞地一瞪眼睛,想要跳腳的時候卻險些觸動了傷口,頓時齜牙咧嘴地一陣哆嗦,嘴里還低聲嘟囓道,“換作你來扮女人當然就俊俏了……”

    李焱娘朝另三個侍女打了個手勢,見她們退到門邊望風,她這才收起了笑臉:“這家伙受傷逃遁到我們那里的時候,一路上曾經留下了血跡,所以大約很快就有人查到白露湯,幸好六郎你的動作快。把人送下山去確實目標太大,這里倒是好地方,只是要辛苦賀蘭了。”

    看到老賊頭扮女人的情景,賀蘭煙也在那里拼命忍笑,聽到李焱娘這話,她連忙答應道:“焱娘姐姐你就放心好了,我這里絕對安全,不會有人敢到這里搜查……”冷不丁瞅見滿臉苦色的燕三,她不覺又想大笑,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李焱娘留下了燕三,卻又從賀蘭煙這里拉了一個機靈的小侍女湊數不管怎么說,來的時候六個人,走的時候五個人,若是引人注意反倒不美。送走了她一行,回到小廳,李賢便皮笑肉不笑地盯著燕三看了一陣,最后沒好氣地問道:“不到几天兩次失風,以后你別自稱賊頭了,干脆說是失風賊算了!”

    燕三坐在那張早就准備好的軟榻上,一聽這話頓時咬牙切齒:“我哪里知道這些人忽然會這么小心,上次我去探消息的時候,分明那個暗樁是沒有的!”頓了一頓之后,他忽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剛剛琢磨過,是不是新羅人上次丟東西的事情給他們知道了?”

    李賢起初也覺得有些詫異,此時終于醒悟到了事情壞在哪里。燕三固然有錯,而他也確實大意了。新羅人那里丟了要緊的東西,欽陵那幫吐蕃人自然會提高警惕,可問題是,老賊頭上次不是把該聽到的都聽了么,沒事還竄到那里去干什么?

    想到這里,他的目光難免有几分不善和惱怒。

    而燕三在那炯炯的目光下,躲又躲不過,干脆涎著臉道:“我也是一時心動,那次聽說他們帶了一把吐蕃有名的寶刀,原本是吐蕃小贊普想獻給陛下的,后來欽陵卻自說自話扣下來了。我尋思著偷了他們也不敢聲張,所以……”

    李賢聞言自然氣結,但聽到后一句不禁為之大怒吐蕃贊普敬獻給他老爹李治的東西,欽陵居然也敢扣!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告你的狀,我自安享溫柔鄉

    女正柔情蜜意的時候被人打擾,那自然是令人惱怒的雙共效鴛鴦的時候被人打斷,則足以讓性子最好的人火冒三丈,更不用說統治整個大唐帝國的尊貴帝后了。李治看著王福順的目光固然是在噴火,而武后原本媚眼如絲的目光,此時也足以殺死面前的所有生物。

    此時此刻,王福順著實后悔自己在沛王那里呆的時間太短。要是他能夠再呆上小半個時辰,如今這種倒霉的差事哪里還會輪到他?他在心里把外頭那兩個該死的番邦蠻子詛咒了個半死,面上卻還是誠惶誠恐畢恭畢敬。

    “陛下,吐蕃正使和新羅善城公主說,事關重大,他們實在等不及明天,倘若陛下不接見,他們今夜便一直候在星辰殿前。”由于氣惱,他刻意把那兩位的恭敬陳詞給改了個調子,見李治面色極其不好看,他便縮了縮腦袋,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小人對他們說陛下身體不適,但他們都不肯……”

    武后半直起身子,強忍住心中惱火,旋即對身邊的李治道:“陛下,吐蕃如今在西邊蠢蠢欲動,而我朝在海東也需要新羅,還是撥冗見一見吧。這些外夷之人不懂君臣之道,但若是一味冷待……”

    李治不滿地冷笑一聲,旋即干脆躺了下去,轉過身去丟下了一句話:“媚娘,這兩個人就由你去打發吧。不管是什么大事,你看著辦就好,朕先睡了!”

    對于這種措置,王福順早已見怪不怪,慌忙退出召集侍女。而武后卻在床上怔了一怔。要知道,自從李義府被貶之后,她已經很久沒有幫著李治處置政務了,而太子監國更多的是倚靠宰輔重臣。她無法施加太大的影響力,尤其當東宮盡是劉祥道上官儀這樣的人時。

    一瞬間,剛剛的郁悶全都煙消云散。

    欽陵和金明嘉等在前殿中。各自表情木然,但心里都在思量那個大膽地飛賊。無論吐蕃還是新羅,政治斗爭全都非同小可。因此,在大唐帝后都在驪山上的時候,居然還有飛賊敢去他們那里偷東西,他們自然不會聯想到好的方向。

    金明嘉偷眼覷著旁邊的欽陵,心情異常緊張。上回丟地兩樣東西雖然值不了兩個錢,卻很可能給整個新羅帶來滅頂之災,而且,那恰恰需要瞞著叔叔金仁問的。自打丟了東西之后。巡山衛士把整個驪山搜了一遍都沒有找到可疑的人,這就已經讓她提心吊膽,誰知就在一切懸而未決地時候,居然這個吐蕃人跑來告訴他,他們也遭了竊賊!

    難不成是大唐朝廷暗地里發現了什么?

    這個曾經在她腦海中徘徊了無數次的可能性一躍上來。她頓時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好容易按下這個可怕的念頭,她卻忽然有些后悔欽陵剛剛巧舌如簧地說。吐蕃和新羅一起出面,可以對大唐施加壓力,但是。只要拿走那兩樣東西地人真的和大唐朝廷有一丁點關系,那么,她的舉動很可能會招致滔天大禍!

    “皇后娘娘駕到!”

    一聲長喝傳來,欽陵和金明嘉慌忙下拜,但心里卻不無失望。

    拜見之后,欽陵便搶在前面,痛心疾首地說:“皇后娘娘,外臣連夜打擾,實在是迫不得已。前兩天外臣的屬下便發現院子周圍頻頻有人窺伺,外臣為免事情鬧大,只是吩咐嚴加防備,誰知道今天竟有神祕人闖入,偷入房間被人發現后,甚至還打傷了外臣兩名護衛!好在外臣護衛頗為英勇,那人右腿受傷,只需一查就可見分明。”

    說到這里,他忽然看了看金明嘉,旋即詞鋒一轉道:“自從昔日已故贊普迎娶文成公主為贊蒙之后,我吐蕃便和大唐一直交好。如此行徑無疑讓外臣等人分外寒心!外臣几天前也曾經聽說,新羅使團駐地也發生過飛賊闖入的事,如此可見此事并非偶然。”

    這個該死的家伙居然把事情推到了她這一邊!

    金明嘉聞言不禁暗罵欽陵狡猾,然而,見武后的目光已經轉向了自己,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道:“皇后娘娘,數日前我等駐地確實遭飛賊竊盜,雖說丟的都是些首飾等物,但著實讓人惱怒。巡山衛士搜捕几次無果,妾身原本以為只是偶然,如今卻著實擔憂。我等外藩微不足道,但若是讓這些別有用心地人驚擾到了陛下和娘娘,只怕……”

    對于那省略的半句話,武后自然心知肚明。吐蕃和新羅人同時說遭了飛賊,她除了詫異之外,更多的是覺著有些陰謀的味道。然而,要說兩邊串通卻又不太可能。吐蕃在西北,新羅在海東,可謂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去。那么,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地?

    “若是盜賊真的如此猖獗,那倒是姑息不得。”她淡然點了點頭,旋即朝旁邊侍立地王福順吩咐道,“令左右羽林軍大將軍一座座殿閣地查,若有賊人,務必生擒。”

    見王福順答應一聲便准備離開,武后忽然叫住了他:“就說是有人偷了我的首飾,所以無論官職高低,一律都得檢查。只要是右腿受傷者,先行收押再說。”她頓了一頓,又加上了一句,“讓他自己親自帶隊,免得那些重臣國戚發起威風,那些衛士不敢去查。”

    對于這樣的吩咐,王福順大為訝異,臨走前不禁掃了欽陵和金明嘉一眼這不過是兩個外邦蠻夷,皇后居然肯為了他們如此大張旗鼓?話雖如此,他卻不敢怠慢,出了星辰殿便一溜小跑前去傳旨。

    到了地頭對兩位羽林軍大將軍轉述之后,見那位世家出身,好容易才熬到大將軍地老將大吃一驚,王福順眼珠子一轉便笑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將軍照辦就好,等閑皇親國戚朝廷大臣想必都不會為難,畢竟不是嚴格的搜查。只是清點人頭而已。”

    見那人連

    ,王福順不禁有些得意,眼珠子一轉便又低聲提醒:就算了,就是沛王周王那里。為了做做樣子也不妨好好查查,但有些人那里將軍卻還是小心一些,比方說。榮國夫人……”

    左右羽林軍乃是天子禁軍,大將軍更是位分尊貴,原本不必看王福順這樣一個內侍的眼色。但這既然是好意,別人自然不可能不理。所以,兩個老將竟是親自把王福順送了出去,旋即立刻雷厲風行地布置人手進行搜查。

    一個傷了右腿地可疑人,既然有這樣的特征,還不是手到擒來?

    然而,欽陵和金明嘉一走,武后獨自回到寢室的時候。卻想到了一些往日忽略的問題。那一次因為有賊偷了李義府寫給劉仁愿地密信,結果韓全抓到了賊人,旋即將信呈給了李治。雖說那件事情不了了之,但誰又知道,這是不是她那皇帝丈夫疏遠李義府的起因之一?雖說韓全呈報的是那飛賊在抓捕時死了。可如今想來,那卻是大為可疑。

    她當初服侍太宗皇帝時倒是聽說過。那時太原起兵地時候,太宗折節下交,于是豪俠之士盡投于麾下。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就是那場玄武門事變,若不是那些豪俠之士察覺得早,只怕勝者決非太宗。這些雞鳴狗盜之輩往往世代相傳,會不會是那些李唐皇族在暗中設計?

    回到床榻前,見李治在那里睡得正好,毫無睡意的她索性朝外堂走去,心中漸漸有了判斷。等閑皇族早就沒了權力,犯不著做這種事,倒是太子李弘自幼出居東宮,受她的影響遠不如受那些師傅地影響大,很可能會遭人挑唆。再說,李義府還曾經去惹過太子李弘,招致禍患也不奇怪。說起來,她確實太縱容李義府這個愚蠢的家伙!

    倘若李賢知道這一次的事情能讓他那彪悍的母后考慮到這么深遠,一定會深深后悔。然而,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佛,當然不知道武后心中轉了什么念頭。

    此時此刻,他正泡在湯池中,舒舒服服地享用著小丫頭不甚熟練的按摩對于他那滿身肌肉來說,那力度不過是瘙癢,可是,他沒必要說破,讓人家的一片好心白費不是?

    人生如白駒過隙,當及時行樂,這種溫柔旖旎的時候,他才不會考慮那些煞風景地勾當!

    然而,他不想煞風景,卻有人准備煞風景。當小丫頭漸漸把手滑落到他的腰下時,外頭一個侍女忽然闖了進來,卻是賀蘭煙的貼身侍女平娘。

    “殿下,小姐,外頭點燃了滿山火把,還傳來陣陣人聲喧嘩。奴婢剛剛讓人出去打聽,說是娘娘丟了首飾,那飛賊右腿受傷逃了,如今羽林軍正在滿山搜捕一個右腿受傷的人!”

    平娘的臉上滿是慌張,因為她著實沒有料到,自己這里剛剛來了一個右腿受傷鬼鬼樂樂地中年人,那邊羽林軍就忽然滿山大索。可是,沛王明明是皇后的親生兒子,沒事情為何要去偷皇后地首飾?

    李賢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暗叫糟糕。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那位母后居然會用這樣的名義搜捕飛賊。可轉念一想,他又不禁暗罵自己傻瓜,倘若把實情說出去,無疑是丟了大唐臉面,而且那些皇親國戚朝廷大臣未必會配合。

    可問題是,賀蘭煙固然是對他死心塌地不會相信這種鬼話,屈突申若李焱娘等人更是不會漏出口風,但平娘柔娘兩個知情者萬一害怕,那可是大大不妙!

    賀蘭煙已經是站了起來,面色極其不善,口氣也帶上了几分嚴厲:“平娘,你跟著我這么多年,難道連我都不信么?賢兒是姨娘的親生兒子,要什么沒有,需得用偷?剛剛那個人中了吐蕃人暗算受傷,其實乃是皇家暗衛,姨娘不過是拗不過那些蠻子才找個借口令人搜山!你若是連這點事都要心慌,今后也不用再服侍我了,賢兒不需要沒用地人!”

    暗衛?他怎么不知道燕三那個老賊頭是什么皇家暗衛?對于小丫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謊本事,李賢著實是嚇了一跳。這似乎是他的獨門本領,什么時候小丫頭居然學會了?

    平娘卻被這寥寥几句話唬住了,見賀蘭煙發怒,她連忙雙膝跪倒在地,眼眶已經是紅了:“小姐,奴婢只是前來報信,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好了,煙兒,平娘是懂事人,你別嚇著了她。”李賢干咳一聲,招手示意平娘上前來。見她單膝跪在池邊,面色仍舊帶著一絲掩不住的驚恐,那雙眼睛更是噙滿淚水,他便笑著安撫道,“不用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只要記著,我和煙兒不會害你,這就夠了。趕緊把眼淚擦擦,萬一明天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外婆還當是我和煙兒欺負了你。”

    一個黑臉一個白臉,這效果端的是不同凡響,平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心中的顧慮和驚恐漸漸消失了。而這時,賀蘭煙恰到好處地嗔著她下來幫忙,那旖旎氣氛更是讓她把什么滿山大索,什么飛賊竊盜全都丟到了九霄云外!

    這湯池中無限春光,而外頭的驪山則免不了雞飛狗跳。雖說只是找人而不是搜物,但不免有人頗有微詞,然而,當聽說沛王李賢的冷泉殿和周王李顯的尚余殿也同在搜查之列,那些王公大臣誰也沒有話說,通通爽快地把所有隨從叫出來檢查。

    既然心里沒鬼,那查就查吧!

    一整夜,數百王公大臣的住處都被搜查了一遍,羽林軍上下几乎累了個倒仰,最后逮著三個右腿有問題的其中一個是右腿瘸了,一個是腿蹭破了一塊皮,至于最后一個則是干脆沒有右腿。總而言之四個字一無所獲。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急中生智,彪悍無雙

    一個嫌疑人,一個瘸子,一個腿划破了,一個失去了右

    折了大半夜,最后居然是這樣的結果,武后自然萬分惱怒,尤其是當她看到那三個明顯和飛賊搭不上邊的可疑人士時。吐蕃那個欽陵說飛賊被傷了右腿,口氣言之鑿鑿,必定對其無法逃遠有頗大的把握,怎么到頭來居然逮不到人?

    見左右羽林軍大將軍默立于下,武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口氣驟然嚴厲了下來。就在剛才,她把真實情況對兩人交了底,如今自然毫不客氣。

    “吐蕃新羅雖然都是番邦,但如今臣服于我國,如果他們在驪山上丟了東西的事情傳揚出去,豈不是言道我大唐可任由賊人出入?左右羽林軍健兒如云,倘若讓外邦小覷,豈不是丟了我大唐臉面!”

    這話看似不重,但羽林軍乃是天子禁衛,一向最重臉面,更不用說左右羽林軍的大將軍了,當下兩人無不是漲紅了臉。他們正欲申辯的時候,外頭忽然進來一個內侍,言道在山林中發現了几處血跡。此時,不單單是他們心中一振,就連武后也感到一陣悸動。

    “既然有線索,想必二位此番應該能夠建功。總而言之,事關重大,不論是哪位王公大臣,一律不能放過。還有,昨天傍晚直到今天凌晨,但凡有下過山的,也需得好好調查!”

    賀蘭煙的屋子在飛香殿最東邊,一共是一進三間,原先只是住著她和兩個貼身侍女平娘柔娘。如今三個女人之外,還多了李賢和燕三兩個男人,自然是多了不少聲音。而李賢最最關心的不是外頭的風波什么時候下去。而是老賊頭那可怖的傷口。

    雖說已經用鹽水洗過傷口,又敷上了上好的金瘡藥,但是,一大早拆開包裹傷口地白布。李賢卻大吃一驚老賊頭右小腿上的那個傷口竟是有些潰爛的態勢,甚至還散發出陣陣異味。剛剛拆布條的時候他還以為燕三齜牙咧嘴地樣子是裝出來的,如今他終于明白。這位老賊頭能夠沒有哀嚎出聲,已經是意志力極強了。

    賀蘭煙已經是看得心驚肉跳,此時著實按捺不住心頭驚懼:“賢兒。怎么辦?”

    怎么辦……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最重要的當然是找大夫!李賢沒有回答,而是思索該往哪里去找大夫。須知山上固然有太醫隨時候著,但如今這滿山風雨地當口,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這些人請來醫治,畢竟,他有哪門子的把握讓這些人守口如瓶?

    正犯難的時候,沉默不語地老賊頭忽然發話了。

    “不就是一塊肉爛了么?這有什么好猶豫的。找一把刀過來,燒一燒把這圈爛肉都割了不就完了?”說這話的時候,燕三一臉的滿不在乎,最后甚至有些嬉皮笑臉,“既然找不到別人。沛王殿下親自動手怎么樣?”

    李賢本能地翻了個白眼這個老賊頭,以為自個是關公。他是華陀,准備玩刮骨療傷還是怎么著?他前生又沒有當過外科大夫,再說了。如今這里是什么靈藥都沒有,萬一要是傷口發炎感染,那可是要命的!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傷勉強壓制住了,可若是惡化,老賊頭這條腿就全廢了!

    “要不,我去求求外婆?”賀蘭煙敬佩地瞥了燕三一眼,躊躇了老半天,終于忍不住建議道,“我記得這一次外婆還帶著一個大夫同行……”

    李賢聞言頗有些心動,但仍然有些猶豫。就在這個時候,平娘忽然掀帘而入,面色復雜地瞥了一眼賀蘭煙和李賢,便上前屈膝低聲稟報道:“剛剛有消息說,羽林軍在樹林中發現了血跡,正在巡跡追查,聽說已經動用了御苑圈養的狗。”

    居然還在查!

    李賢這一驚非同小可,欽陵和金明嘉聯袂求見帝后,因此而出動羽林軍,這并不奇怪。朝廷對于外邦總歸要安撫,不能讓別人全然寒心,可是,若只是為了安撫人心,昨夜的那一場動作就完全夠了,無論欽陵還是金明嘉,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大唐臣子!

    看到房中的柔娘也是面帶驚惶,他不禁暗嘆當初一時心軟,沒有讓賀蘭煙換上他當初訓練地那些侍女不是他自吹自擂,如今他身邊那些人絕對是水潑不進,尤其是阿蘿,跟著他這些年,那心志差不多已經是歷練得如同牛筋一般堅韌了。

    笑話,要是一天到晚都得面對他那位彪悍老媽的突然襲擊,還有那層出不窮的盤問,阿蘿還沒有一點長進,他早就該換人了!只可惜,這樣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現如今他也只有一個阿蘿而已,其他人要達到這境界,著實不太容易。

    正當他准備說些什么寬慰平娘柔娘的時候,門帘忽然毫無預兆地再次被人掀開一角,這頓時讓他大吃一驚。而等到他看見那個進來地人

    心中更是驟然一凜。那個鬢發霜白卻又精神奕奕的老地老外婆榮國夫人楊氏又是誰?

    即使已經年過八十,盡管那脂粉已經掩不住面上的皺紋,但是那繡金紋絳色羅衫,那百福羅七褶長裙,那銀發上的雙鳳紋鎏金釵,一應服飾依舊將楊氏襯得雍容華貴。她并沒有朝軟榻上地燕三多看几眼,而是徑直盯著平娘柔娘,好半晌才淡然而又鏗鏘有力地說道:“怎么,這么一點小事就怕了?”

    見平娘和柔娘同時面露惶恐,李賢不由得暗嘆一聲姜還是老的辣。雖然他這老外婆還沒有明確表示態度,但剛剛這一句話也已經夠了。他抬頭瞥了一眼賀蘭煙,見小丫頭驚喜中還有一絲掩不住的擔憂,索性抓住了她的手,旋即用寬慰的目光朝她點了點頭。

    “不過就是藏一個人罷了,有什么好害怕的,難不成還有人敢搜我的飛香殿不成?”楊氏一面說一面轉頭看著李賢和賀蘭煙,眼神中掠過了責怪和嗔怒,“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將來還怎么當煙兒的陪嫁丫頭?去,到外頭好好看著,有什么話進來稟報!若是讓我知道你們亂嚼舌頭……哼!”

    這聲音不大的一聲冷哼讓平娘柔娘大為驚懼,慌忙答應一聲便出了門去。而楊氏站了片刻,便上前掀開了門帘,此時,李賢方才看到外頭站著兩尊門神。這倆人他都曾經見過,乃是他老外婆身邊最得力的兩大護衛羅虎羅英,傳聞中可以空手裂虎搏熊的勇士。

    “關上門來密談是最下乘的勾當,你們兩個還傻到連個眼線都不安,這做事情未免太不用腦子!”楊氏毫不客氣地在李賢讓出的主位上坐下,這才沒好氣地教訓道,“你們一個是我的外孫,一個是我的外孫女,怎么,有什么事情還要瞞著我這個外婆?以為我年紀大了耳朵聾了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察覺不出來?”

    李賢曾經罵過李敬業等人不動腦子,但自己被人罵作不用腦子還是第一次。面對著滿面嗔怒的楊氏,他只得賠笑道:“外婆,不是我想瞞著你,只是怕……”

    “怕我知道了事情去告訴你母后?”

    被人如此直截了當地拆穿心里最怕的事情,李賢頓時呆若木雞。好在他一向都是個神經大條的人物,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立刻尷尬地笑了笑,卻沒有出口分辯。笑話,直到現在他還搞不清老外婆究竟知道了多少,這要是貿貿然說話,到時候小辮子就真的被人揪了!

    “賢兒,你天性聰穎靈動,只有一點你得記住,善泳者必溺于水。這小聰明用多了,一個不好就有天大的麻煩。”見李賢站在面前唯唯諾諾,楊氏哪里會不知道他根本沒聽進几句,心頭不禁一陣無奈,“這一次的事情我自會幫著在你母后面前遮掩,但以后的事情……”

    話還沒說完,外頭卻忽然傳來了平娘的聲音:“夫人,外頭來了一隊羽林軍!”

    “居然真的查到我頭上了!”

    見楊氏拍案而起怒色盡顯,李賢也不由嚇了一跳,但更吃驚的是,居然有人會搜到飛香殿來已經有消息証明,這一次的事情是他老媽主持的,那么,他自己的冷泉殿被搜查還說得過去,但無論如何,榮國夫人楊氏都是他老媽的親媽,他的外婆,照理說怎么也得留几分面子才對。

    等等,平娘只是說外頭來了一隊羽林軍,卻沒說人家要搜查,顯而易見待會真正要出面的是大人物!如果不是左右羽林軍大將軍,就很可能是武后本人。莫不是,他那老媽有諸葛神算,已經算到了什么?

    “羅虎,羅英,把外頭那些侍女調開,然后把這個家伙搬到我房里去!”

    楊氏這一吩咐,外頭的羅虎立刻應聲而去,而羅英則連忙進門,幫忙把老賊頭的傷口重新包裹好了,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些粉末彈在室內各處,當然也沒忘了往燕三身上倒了不少。很快,羅虎就回轉了來,不由分說抱起燕三便往外走,絲毫不管老賊頭怎樣目瞪口呆。

    李賢終于從驚愕中回過了神,趕緊問道:“外婆,您這是……”

    “把人安置在我床上,就是你母后來了,也總不能上那里去查!”楊氏用輕描淡寫的口氣道出一句語破天驚的話,“我回頭就說是人不舒服已經睡了,如果你母后來了,她自然會到寢室來見我!”

    眼見楊氏沒事人一般地離開,李賢的瞠目結舌就別提了。要說他的心情,那簡直是五雷轟頂他倒是聽說過有女子把情郎往床上藏的,可問題是,老賊頭怎么也不算是他那老外婆的面首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被同眠,卻是玄機不同

    盡管晚上的時候還對欽陵和金明嘉的打擾而惱怒萬分,來,在武后的婉轉解說下,李治很快就同意了繼續搜索這一提議很大程度上,武后夸大了飛賊的猖獗,當她婉轉表示,自己心愛的臥龍點鳳金簪也不見了,盛怒下的李治自然不會再作阻撓。

    盛唐重豪俠,與此隨之而來的則是大批學武的子弟,于是,竊盜之流高來高去的本領則廣為流傳。每每出巡的時候,丟東西几乎成了家常便飯,武后也不是第一次丟失首飾了。然而,那臥龍點鳳金簪乃是某次生日的時候李治送給她的禮物,意義自是非同小可。

    說服了丈夫,武后便成功地將主動權操之在手。畢竟,左右羽林軍大將軍并非她的親信,而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老將,她不得不借助皇帝的權威方才足以震懾他們。果然,當聽說李治也同意繼續搜查,原本還有些抵觸心理的兩個老將立刻拋卻了一切顧慮,雷厲風行地繼續徹查。最后,血跡的問題倒沒有查出一個所以然來,武后卻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

    李賢的冷泉殿和李顯的搖光殿全都搜查過,但是,左右羽林軍卻沒有進到她母親榮國夫人的飛香殿。換作別的時候,她必然會滿意于這種尊敬的舉動,可這一次她已經對太子李弘動起了疑心,雖說那是她的母親,她卻仍免不了有所疑竇。

    飛香殿前,兩隊羽林軍駐守了前后左右所有出入口之后,武后便在大批侍女和親衛的簇擁下抵達。在門口佇立了片刻,聽說這里并沒有人下過山,她略一躊躇便點了點頭。把其他人都留在了外頭,只帶著阿芊進了門。

    “賢兒昨晚居然留在了這里?”

    武后聞言不禁眉頭一挑,旋即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她如今已經生下了四個兒子,李弘是別人眼中最完美的太子。李顯則是貪玩好動,李旦還小看不出來,唯有這個李賢……可以即興賦詩。可以千杯不醉,鬼點子多得滿大街都是以六郎命名的新鮮玩意,胡鬧的時候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別人為了一個舞姬而打架。

    她自個也鬧不明白。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精力充沛令人頭痛地小子!話雖如此,但她卻不得不承認,除了那一丁點大的李旦之外,諸子之中她最喜愛的就是李賢。

    “賢兒在賀蘭的閨房里?”

    見平娘誠惶誠恐地點頭,武后不禁氣結。只不過她還記著今次地來意,先是在除了兩間寢室之外的所有地方轉了一圈,這才先去了楊氏的房間。見那帘帳低垂,床榻上除了楊氏似乎還有一個人影。她不禁為之默然,最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旁邊地阿芊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場景,此時那顆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武后的親生母親,已經年過八旬地榮國夫人。居然還有這種勾當!

    “阿芊,你什么都沒瞧見。明白么?”

    聽到這冷冷的吩咐,阿芊慌忙定了定神,然后屈膝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見武后頭也不回轉身就走。她趕緊跟了上去,但那驚惶卻久久不去。直到跟著武后來到了賀蘭煙的閨房,她這種忐忑心情方才煙消云散。

    看到床上睡眼惺忪的李賢,武后不覺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這都已經日上三竿了,你倒是在溫柔鄉里睡得好啊!”

    被那種犀利通透的目光從頭到腳看一個遍,李賢著實有些大驚失色,盡管他事先有所准備。他原本以為至少也應當有人進來通報一聲,誰知道竟是這樣讓老媽徑直闖了進來。幸好他那位老外婆神機妙算,否則若是還讓人藏在這里,非得露餡不可!

    “母……母后,您怎么親自來了?”

    他原本想掀開被子,但一想到賀蘭煙赫然是一絲不挂,立刻硬生生止住了這個動作。不得不說,小丫頭如今越來越難以喂飽了,剛剛他明明是讓她裝裝樣子,誰知道寬衣解帶之后,愣是在被子底下再癲狂了一回,他到現在還感覺腰杆酸痛。

    賀蘭煙也沒想到這次來的真是武后,連忙用被子往脖子上拉了拉,然而,那几處歡愛之后留下的痕跡自然沒那么容易遮掩住。她又羞又怕地瞥了一眼武后,好容易才憋出了一聲姨娘,半晌才替李賢辯解道:“姨娘您別生氣,是我硬留下他的!”

    “母后,這都是我……”

    “好了好了,還沒成婚就知道彼此維護,還真是羨煞

    對!”武后不禁莞爾一笑,瞥了瞥賀蘭煙,最后狠狠眼,“不管怎么說也得有個節制,煙兒畢竟是還在孝中的人,若是傳揚出去,你豈不是要毀了她的名聲?還折到早上這么晚,趕緊起來!”

    李賢嘴上答應,卻賴在床上不動。直到武后惱火地再催,他方才尷尬地解釋道:“母后,我這樣子不好見人,您能不能先把平娘和柔娘叫來?”

    見武后一愕之后立刻沒好氣地轉身出了屋子,他終于出了一口大氣,趕緊溜出了被窩。見賀蘭煙想要起身卻無論如何爬不起來,他不禁彎腰在小丫頭鼻子上輕輕刮了一記:“剛剛倒知道一個勁地折,如今沒力氣了吧?你再歇一會,母后那里有我應付就成!”

    此時,平娘和柔娘雙雙捧了衣服和水盆進來。李賢在她們服侍下,匆匆穿上袍服洗漱完畢,便趕緊出門。見武后站在正殿的一幅畫下頭出神,他便在她身后不遠處站定,待看清了那畫上人物風景,頓時驚到飛起。

    那赫然是一幅簪花美人圖美人自然是賀蘭煙自個,至于簪花的人當然是他李賢,旁邊赫然是一叢開得芬芳鮮艷地牡丹,其中有一枝上赫然少了一朵。那題詞則更是露骨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畫是小丫頭畫的,筆力雖然不足,神韻卻得了六七分,至于題詞則是他某次被小丫頭灌醉之后寫地,誰知道居然挂在了那樣顯眼的地方。

    他這些天飛香殿沒少來,怎么就沒注意到這里挂著這樣一幅畫?

    “也只有你和賀蘭這種年紀,方才會這樣招搖!”

    見老媽一面說,一面用炯炯的目光盯著他不放,他愈發感到后背發熱,聽到這句不輕不重地嗔語,他終于為之安心,老老實實站在旁邊,等待這尊大佛自個離開。然而,他愈是想人走,武后卻偏偏腳下不動半步,反而還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前兩天回過長安城,可知道常常出沒東宮的都有誰?”

    出入東宮的都有誰?如今是太子監國,出入其中的人可多了,這要他怎么一一細數過來?雖說頭痛萬分,但李賢還是絞盡腦汁地道:“常常出入東宮的都是些老面孔,除了上官太傅之外,還有其他大臣……哦,因為許相公和師傅都在驪山泡溫湯來著,常常去東宮的還有右相劉祥道劉相公。”

    劉祥道三個字一出,他立刻看到武后面色倏然一變,心中登時一凜。李義府雖說不爭氣,但畢竟是武后一直重用栽培的人,所以,他這老媽對劉祥道萬分反感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可若是如此,武后干嗎非得問是誰常常出入太子東宮,直接問劉祥道的情形不就完了?

    莫非……他老媽懷疑李義府被扳倒和太子李弘有關?

    忽然冒上來的那個念頭讓他魂飛魄散。眼見武后的目光越來越陰沉,他不得不冥思苦想如何岔開話題,思來想去,他終于有了主意,慌忙開口道:“母后,我這次回去,倒是聽五哥提起過一樁奇事,他說蓬萊宮這些天有好些宮人內侍看到過憧憧鬼影,怪可怕的。我還笑話了他一通,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別說了!”

    突如其來的一聲喝讓他莫名其妙,見武后臉色蒼白得可怕,他連忙把剩下的話頭全部掐斷,但心中著實疑惑。李弘是開玩笑說過蓬萊宮沒人住,冷清得鬼影子都出來到處亂晃,但也不至于几句話把武后嚇成這樣子吧?

    “這種以訛傳訛的鬼話不足為信,以后少胡說八道。”

    武后終于平靜了下來,淡淡地丟下一句話便拂袖而去。她這一走,外頭的羽林軍當然不會留在這里吹涼風,很快就都走人了。而李賢一屁股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滿腦門子的油汗立刻冒了出來。

    他娘的,平時在老媽面前裝裝乖兒子還沒什么問題,可這種節骨眼上還真是遭罪!話說回來,看武后的樣子,似乎確實不像是單單為了欽陵和金明嘉兩個外邦人而大張旗鼓,而是另有原因。

    飛賊……莫不是她想到了上次他和韓全王漢超合謀整治李義府的那一次?

    他霍地站了起來,著實難掩心中驚駭。別的他倒不怕,畢竟沒有証據,但是,王漢超韓全兩個人,卻是知道此中細節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旁若無人,犯了水忌

    酈山上的雞飛狗跳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在此期間,好臣發現自個也少了東西,于是讓搜捕變得更加名正言順。然而,到了最后,數千人几乎把驪山像犁地一般翻了個遍的結果依舊只有一個一無所獲。

    如此一來,就是武后也漸漸認為賊人已經下山,于是羽林軍固然是得到了安歇,京兆府周圍的州縣又開始忙活了。而李賢借機派了張堅下山給程伯虎送信,大意自然是讓燕三那些徒子徒孫偃旗息鼓,否則若是撞上如今這矛頭,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回來。

    有老外婆相助,大夫自然是來了。然而,雖說是手段高明的名醫,但對于這種外傷,再好的名醫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燕三中的那枚飛棱是淬了藥的,好在受傷不深,但是,外頭那一圈爛肉必須割除,然后才能敷上生肌化淤止血的傷藥。

    “咳,不就是割上一塊肉么?”燕三倒是坦然,立刻笑嘻嘻地對李賢道,“我以前還中過人家獵戶的套子,當時大夫還不是說我的左腿保不住,現在不是好好的?放心,我命大得很,傷好了之后照舊活蹦亂跳的!”

    這個死賊頭!雖說狠狠瞪了燕三一眼,但李賢還是分外佩服他的豁達。接下來自然輪到那個大夫施為,當那把燒紅的刀子割上去的時候,他只見老賊頭腦門子上頭滲出豆大的冷汗,雖咬牙切齒卻仍是一聲不吭,端的是硬氣。

    好容易處理完傷口敷上藥,那個大夫也已經是滿頭大汗,更不用說渾身虛脫似的燕三了。而李賢盡管知道那大夫是老外婆信得過的人。卻仍是說了一通感謝話,繼而送了一個翡翠扇墜。等到打發了人走,他方才回轉來關照了賀蘭煙几句,旋即便出了飛香殿。

    大約是羽林軍大舉出動過地緣故。山道上除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往日常常四下串門子的人全都不見了,著實是冷冷清清。由于那天晚上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半個隨從。因此他赫然是孤身而行,心中又有心事,一味地低頭沉思。眼睛里只有地下的青石板。

    “六郎!”

    猛聽得這一聲叫喚,李賢不覺茫然抬頭,四下望了一眼,方才發現不遠處站著屈突申若。山風輕輕吹拂著她寬大地紫紅錦羅裙,隱約可見下頭那雙墜著明珠的繡鞋,這不由得讓他一陣恍惚。平日這位大姐穿男裝的時間遠勝于穿女裝,更不用說穿繡鞋這樣少見地情景了。

    此時此刻,旁邊雖然站著好几個羽林軍衛士。但仿佛一下子變成了泥胎木偶似的,個個一聲不吭,仿佛連呼吸聲也停止了,端的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師姐!”

    回過神來,李賢趕緊三兩步迎上去。屈突申若忽然孤身一人來找他,他不覺有些訝異。待到近前他才發現,那一如既往地笑容中,赫然可見几分憂心忡忡。

    屈突申若瞅了李賢一眼。見這家伙還是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禁感到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但更多的是慶幸自己沒有看走眼。倘若李賢那時候火燒火燎地把老賊頭送下山,必定會很快暴露。把人藏在飛香殿這種法子,也多虧他急中生智想得出來。

    轉身和李賢并肩而行,她忽然低聲問道:“我聽說今兒個早先,皇后娘娘去了飛香殿?”

    “沒錯。”李賢斜睨了屈突申若一眼,見她正好用炯炯的目光望過來,趕緊偏過頭去,“不過這次有外婆幫忙,總算是遮掩過去了。”

    “榮國夫人?”

    這一次屈突申若著實詫異了,腳下步子也忽然一停。佇立片刻,她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人道是榮國夫人母以女貴,卻原來也是女中豪杰。想必當初那些事情,你已經都告訴她了?”

    李賢微微點了點頭。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如今看似風光,但是,真正可以托以腹心的人并不多。除了李敬業他們四個,外加賀蘭煙、阿籮,還有面前的這位大姊頭以及那支娘子軍地几個女人之外,便只有老狐狸李績和于志寧,許敬宗最多只能算半個。哪怕把張堅韋韜陸黑那些全都算上,也還是一個殘缺不齊的班子。

    誰要他至今還沒有開府建宅,不能名正言順地招攬人才呢?

    所以,老外婆的幫助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活了這么大年紀,看了這么多風雨,她那老外婆絕對不是省油的燈能夠有武后這么一個女兒,至少遺傳因子就夠強悍了!

    “有榮國夫人相助,你地日子便要好過多了。”屈突申若

    昵地靠近李賢的肩膀,在其耳邊低聲說道,“老賊頭斷在白露湯附近的樹叢里,所以昨兒個我那邊被人搜了兩遍。好在我把痕跡都清理干淨了,順便又擺出架子應付了一場,應該沒有人會懷疑到那里。”

    李賢對于屈突申若一向有一種別樣的信心,聽她這么說自然毫無懷疑。然而,大庭廣眾之下這樣被人咬耳朵,他終究難免有些尷尬。雖說那些衛士大多不敢往這里瞧,但仍是有一兩個膽大地往這邊瞟,他的眼角余光便赫然看見,一個二十五六的羽林軍衛士朝他射來了炯炯的目光,其中赫然滿是艷羨。

    屈突申若卻向來旁若無人慣了,絲毫不理會四周的目光有什么貓膩,笑吟吟地在李賢耳朵上揪了一下,這才提醒道:“明晚臨川長公主請客,焱娘和我還有大伙都會去,你可別忘了來。這些天沒了管束,周曉那些家伙又故態復萌,看來沒你這個鎮場子的還真是不行。”

    李賢原本想要拒絕,但見屈突申若意味深長地擠了擠眼睛,忖度片刻也只能苦笑著答應了下來。兩人在前頭的岔道口分道揚鏣,而他一回到冷泉殿,阿蘿便遞上了一張帖子,正是臨川長公主命人送來的。

    得,就算屈突申若不說,他也非去不可,否則以后必定會被他這位姑姑念叨死!翻來覆去拿著那帖子看了許多遍,他忽然抬頭問道:“送帖子的人可提過,都請了些什么客人?”

    “陛下和娘娘都會去!”阿蘿見李賢大吃一驚,便揮手斥退了旁邊的侍女,旋即湊上去輕聲道,“奴婢今兒個應召去了星辰殿,聽阿芊說,這明里是說臨川長公主請客,實際上是娘娘授意的,所以陛下和娘娘都會出席。聽說,陛下早上已經派人去宣召太子殿下,大約今夜或是明早,太子應該就會到了!”

    李弘居然要來了!

    李賢原本對自己的判斷只有七分把握,但現在至少變成了九分。他把李敬業四個派到長安城去布置那件事,誰知道如今這里竟然會發生這樣的巨變。要知道,人的疑心一旦被吊起來,那是短時間絕對沒法平息下去的。而且,如果武后派人去詳細訪查,李義府那時暗地里調查先頭那封失落密信的事情就會曝光,如此一來,燕子門暴露的危險就大大增加了。

    老天爺,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讓我過消停日子!

    李賢終于忍不住沖著上頭比划了一個中指,見阿蘿詫異不解地看著自己,他也懶得解釋,直接往后頭湯泉閣走去。昨兒個在飛香殿忙活了一宿外加一早上,晚上碰了個溫泉邊,旋即卻連著白白出了兩身大汗,要是再不洗洗,就該真的發臭了。

    “阿蘿,你也一起進來!”

    正想去安排侍欲宮人的阿蘿乍聽得這句話,頓時大愕。上回的事情還可以說是李賢有要緊事告訴他,但這位主兒現在是怎么回事?見李賢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可置疑的味道,她沒奈何只得吩咐侍女去准備衣服,自己親自跟了進去。

    下了湯池,李賢見阿蘿一身輕薄紗衣,秀發散亂結成了一個醉髻,一臉沒好氣朝自己瞪過來,他便嬉皮笑臉地聳了聳肩,旋即收了笑臉沉聲問道:“你今兒個去星辰殿,阿芊或是王福順有沒有對你額外交待什么?”

    阿蘿早就料到李賢是別有用心,聞言自是并不奇怪。“阿芊今天神思不屬,顯然有心事,除了告訴我臨川長公主請客的內情,卻沒有對我多說什么。至于王福順,他倒是提到,娘娘今天召見了道士郭行真。”

    道士?郭行真?

    李賢對于僧道之流向來都是敬而遠之,聽說武后特意召見一個道士,頓時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正疑惑間,他忽然想起早上見到武后的時候,為了岔開話題而提到宮中鬼影的事,頓時腦際靈光一閃。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難道說,他那老媽也是如此?話說回來,他似乎在哪里聽說過郭行真這個名字……等等,為李弘合藥的,可不也是這個道士?

    几乎是本能地,他感到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腦子更是几乎要炸裂了開來。人算不如天算,只是為了對付一個欽陵,居然引出一大堆牛鬼蛇神,果然如他那老外婆所說,善泳者必溺于水!難道是因為這次到驪山泡溫泉的次數太多了,犯了水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李六郎vs大姊頭,扳回了一城

    太宗皇帝雖然兒女眾多,但遠嫁的遠嫁,病死的病死,侍山的竟是只有臨川長公主一位長公主。因此,請柬送出,大多數受到邀請的人都客客氣氣收了下來,允諾必將出席。然而,當人們晚間聽說太子李弘上了驪山,頓時紛紛起了猜測。

    李弘先是往星辰殿見了父母,又先去搖光殿和李顯打了個招呼,旋即直奔冷泉殿。

    李賢早就料到這個太子五哥會來,再加上他確實有很多話要交待要提醒,因此兩相一打照面,他便屏退了眾人,徑直拉著李弘一起去了湯泉閣。

    兩兄弟舒舒服服地泡在冷泉湯中,李弘便主動說起今晚的情景,最后不無疑惑地問道:“我聽說驪山最近兩天鬧了飛賊,究竟怎么回事?父皇剛剛說是愛惜我的身體,所以讓我好好泡泡溫泉解乏,可我總覺得其中似乎有別的緣故。后來母后親自送我出來的時候,還問了一番宮中景況。”

    李賢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趕緊問道:“母后可問過宮中鬼影憧憧的事?”

    李弘聞言愕然,旋即啞然失笑:“母后只是問了問最近有什么要緊國事,還有几個宰相是否都竭力輔助我這個太子,都是些老話了,你休要胡亂猜測!”

    老話新提就是玄機,這李弘還真是心性純良,居然連這個也聽不懂!

    旁敲側擊看來行不通,李賢索性直截了當地說:“五哥,李義府想方設法給父皇母后上了一個奏折。上頭對以前的那些罪名一概都認了下來,只是說請求父子四人同流一地。奏折寫得聲情并茂,父皇看后沒有任何表示。此事不得不防。”

    此話一出,原本在水中閉目養神的李弘忽地睜大了眼睛,身子也一時控制不住翻了兩下,甚至几乎嗆了一口水。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半晌一個字都沒有迸出來。

    “六弟,你上次不是說李義府絕對不可能……”

    這都什么時候了還翻老賬!

    李賢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旋即警告道:“這一次的飛賊風波,我看母后之所以大張旗鼓,恐怕是懷疑上次李義府丟失的那封信和此事有關。總而言之。只要別人問到這種事,不管是試探還是別地,你一概一問三不知,或者干脆裝傻也行,你明白么?”

    “可是,李義府分明是罪大惡極……”

    “沒有什么可是!”李賢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李弘的話,那眼神端的是凶狠,“五哥。太傅可以教你如何讀書寫字治事,但太子怎么當沒人能夠教你,別以為那些宰相的想法就全都是對地,人人都有私心,李義府只是最愚蠢的那個。你可別忘了。要不是你老實,這么多年來。你怎么會欠我那么多人情?”

    李弘聞言頓時啞然,思忖良久方才點了點頭,心里卻不免結下了一個大疙瘩。

    臨川長公主住的是星辰殿東頭地璇璣閣。晚上太陽剛剛落山,李賢便和李弘先到了那里。此時一幫仆役侍女正在准備,見到這兩位來自然嚇了一大跳。很快,臨川長公主就聞訊而來,待要見禮時,李弘卻搶在前面先行了家禮,便和這位姑姑說起了閑話。

    李賢樂得有人應付他這位嘮叨的姑媽,自個則在璇璣閣里亂晃,很快便找到了在后頭練劍的周曉。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見這位表兄在下頭一把劍使得密不透風旁若無人,他不由興致大起。

    待要去拔腰間佩劍,他卻發現自個今天赴宴,壓根沒帶兵器。見那邊有個兵器架,他便悄悄溜了過去,從架子上隨手選了一杆長槍,三兩步進得場中抖手便刺。他地槍朮不過是和李績隨便練過兩天,但一直看著老狐狸和薛丁山對練,就算眼高手低也勉強有些水准。一時偷襲之下,周曉著實措手不及,但几招過后,很快又掌握了主動權。

    几十招過后,李賢隨手丟了長槍跳出圈子,笑瞇瞇地贊嘆了一聲:“十七哥,不錯啊,敢情你以前一直在藏拙來著,這劍朮可是好生精妙!”

    “還不是斗不過你?”

    李賢原本是想取笑,但見周曉沒好氣地嘟囓了一句,旋即悻悻然地回劍歸鞘,不禁愕然。此時,臨川長公主卻陪著李弘到了這邊,正好聽到這句話,登時笑了起來。

    “六郎,我家阿曉這劍朮可是練了十年了,才比不過你這几年的功夫,你就別取笑他了!我就這么一個獨生兒子,偏生他一直吵嚷著什么男兒當自立自強,以前是和屈突家那個小子混在一起,胡鬧也是有名的。如今則一反常態天天從早練到晚,以前何嘗見他這么用功過?”

    她說完就抓

    要開溜的周曉,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沒好氣地吩咐這里顯擺你那兩手劍朮了,我這次上山不是帶來了好些好酒么,你去找找,讓人全部都搬上來,省得到時候六郎喝到興起時,我這里卻沒有酒了!”

    李賢起先還有功夫替周曉默哀,沒料到話頭一下子轉到自己身上,他頓時有些招架不住。再看連李弘也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他,他趕緊舉手道:“別指望我,我如今已經戒酒了!”

    戒酒?

    李弘和臨川長公主對視一眼,前者笑得直打跌,后者也笑得不可開交。正熱鬧的時候,后頭忽然又響起了一個聲音。

    “剛剛誰說要戒酒?”

    李賢轉頭一看,那目光登時再也無法離開。今天的人到得格外齊,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寧、傅燕蓉、蘇毓……浩浩蕩蕩七八個人,個個都是身著盛裝,休說那服飾極盡華麗,就是那發髻也各自不同云髻、飛天髻、望仙髻、蟬髻……烏油油地發髻中,或是點綴著寶鈿寶釵,或是步搖金簪,搭配那各式各樣的裙裾,著實是一場美女的盛會。

    別說是李賢,就連一向在女色上并不十分留心的李弘也不禁看住了眼,至于周曉則干脆站在那里瞠目結舌,那眼珠子瞪得和牛眼差不多。

    “果然還是我說的沒錯,這打扮起來就是不一樣!”臨川長公主畢竟是女人,稍稍一怔便立馬笑吟吟地上得前去,端詳了一陣便情不自禁地撫掌贊道,“全都是天上仙子,看得我都要自慚形穢了!我就說嘛,你們一群年輕女人,成天像男人那樣晃來晃去怎么行!”

    聽到臨川長公主這番話,李賢終于恍過神來。平日這些娘子軍固然是風姿颯颯,但從來沒有這樣精心打扮過,敢情原來是臨川長公主攛掇地。他正准備開口招呼,豈料一陣香風拂來,面前頓時多出了兩個人,恰是李焱娘和殷秀寧。

    “申若今天可是精心打扮了一個時辰,待會六郎你可得好好想一首詩出來,也不枉人家苦心一場。”李焱娘一邊說一邊眨了眨眼睛,滿臉的意味深長。

    殷秀寧也不甘示弱,狡黠地攛掇道:“六郎,待會我去和臨川長公主說,就把申若姐安排在你地旁邊……”

    話還沒說完,李焱娘和殷秀寧的肩膀上便多了一雙手,緊跟著便是一個無限惱火的聲音:“你們兩個都在這里羅嗦什么呢!”

    此時,李焱娘和殷秀寧哪里還敢多留,雙雙把肩一沉就溜得無影無蹤,而屈突申若立刻沒好氣地朝兩人地背影哼了一聲。而這個時候,臨川長公主已是將礙事的李弘和周曉強拉走了。

    發覺大姊頭的秀發上破天荒地戴了一枝金鑲玉步搖,李賢不覺在那上頭流連許久,直到聞聽一聲干咳,他這才放低了目光。

    忖度平日往往吃鱉,今日大姊頭少有的嫵媚打扮,他索性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顧慮都拋開了去,徑直大贊道:“怪不得人家說窈窕淑女君子好,今日大家這么一打扮,大約待會飲宴的時候,不是飽餐美酒佳肴,而是飽餐秀色了。師姐這花中之冠不知會讓多少人傾心!”

    平日從來都只有屈突申若取笑別人,哪里有人敢不長眼睛地調笑她,因此乍聽得這一句,她不禁愣了一愣。

    沒等她從這種難言的情緒中驚覺過來,李賢想到李焱娘剛剛的話,猛地回憶起那首赫赫有名的清平調,頓時再也按捺不住了。

    “嘿,我忽然想到了四句詩。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雖說古往今來的美人詩不計其數,但他偏偏最愛李白這一首。見屈突申若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終于感到扳回了一城,遂悄悄地溜開了去。

    李賢回轉前邊,卻見這里已經是賓客盈門。璇璣閣的地方并不大,因此今夜能夠出現在這里的人無不是大有來頭。而他一露面,頓時有好些人上來打招呼,于志寧拉著他去見完了一大幫門生古舊,而李績立刻猶如抬杠一般為他引見了好几位昔日部屬。

    如今這時候,大堆朝臣都還在長安城中累死累活處理政事,這邊自然是閑人居多,好些他都沒有見過。好容易等他記齊了人頭,外頭終于傳來了一個長長的聲音。

    “陛下駕到,娘娘駕到!”

    站在人群中,李賢赫然看到好几撥人聞聲臉色一變,就連李績許敬宗也在發愣果然,知道帝后要來的人極少。
第二百一十七章 歡聲笑語,卻是暗藏叵測之機

    帝皇后的到來讓整個璇璣閣很是鬧了一陣子,又是聖,然而,最最令人驚奇的還是李治大有好轉的精神狀態。等到彼此落座之后,李賢方才看到他老爹老媽還帶著一個道士。那道士一身八卦道袍,卻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烏發烏須,精神奕奕,卻是有几分仙風道骨。

    “那就是東岳先生郭行真。”

    聽到李弘在耳邊叨咕,李賢不禁多看了這人兩眼,但聽其妙語連珠,與帝后笑語不斷,他不禁暗嘆這道士著實人精。此時,席間已經上了美酒,杯中琥珀似的酒液散發出濃香陣陣,更是勾引得酒虫鑽了出來。可是忖度自己這一喝酒的下場,他還是有些后怕。

    “貧道久聞沛王殿下乃是海量,今天臨川長公主這酒乃是多年窖藏,聽說更是太宗皇帝年間所賜,殿下為何躊躇不飲?”

    一句話入耳,李賢方才發現郭行真已是坐在了自己下首這一席,不禁一愣。他正要回答,李弘卻搶先笑道:“六弟每每狂飲之后必定爛醉如泥,朝中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兒個他說要戒酒,所以才會滴酒不沾,不過我卻不信他能有這耐性。”

    李賢聞言頓時怒瞪李弘,還不等他出言回擊,旁邊的李顯便忽然對李弘嚷嚷道:“五哥,我敢和你打賭,六哥這戒酒絕對維持不到三天。”

    李弘平日雖然是群臣心目中的完美太子,但不知怎的,只要和李賢搭邊,他就每每忘了這些風度儀表。面對李顯的賭約,他想都不想就笑道:“三天?我看他今天就肯定得破戒。你敢和我賭么?”

    李賢見郭行真詫異地看著李弘李顯斗嘴,不覺暗自咒罵這神棍多事。若不是他剛剛那句話,這一個哥哥一個弟弟會閑得無聊拿他當作賭注?他沒好氣地去拿桌上酒杯,才上手就想起自己剛剛說了要戒酒。正想放下的時候,他忽然察覺到了一個問題。

    周圍怎么這么安靜?

    發覺不單單是上面地李治武后,還有其他賓客都在看著自己這一席。他立刻訕訕地放下酒杯,然后拉了一把正在那里旁若無人商量賭注的李弘和李顯。那兩人一抬頭便發現不對勁,趕緊規規矩矩坐好。尤其是李弘恨不得找一根地縫鑽進去他堂堂太子,什么時候如此丟臉過?

    良久,許敬宗忽然笑著打破了寂靜:“太子和沛王周王果然是兄弟和睦,大庭廣眾之下竟是渾然忘了周圍的人,這還真是令人羨慕。這戒酒之事,沛王殿下大可不必拘泥,若是不想酪酊大醉,我這里倒是有一道家傳解酒祕方可以相贈!”

    許敬宗半是恭維半是取笑的一番話頓時讓其他人如夢初醒。一時間,眾人紛紛盛贊這三位皇子兄弟情深猶如一體。而對于這種話,李賢早就聽得耳朵老繭都出來了,偏生還不得不洗耳恭聽。要說許敬宗地恭維是解圍,這些人的添油加醋則是添亂。他臉皮厚,李顯是懵懂。沒看人家李弘已經是尷尬得無地自容了么?

    太子太子,果然不是好當的玩意!

    “好了好了,分明是御前失禮。許卿卻引得大家說了這么一通夸贊!”武后春風滿面地出來打圓場,又在李治耳邊低聲咕噥了一句,便親自拿著酒杯酒壺走了下來,竟是直奔三兄弟桌前。見此情景,李賢和李弘李顯慌忙起立相迎。

    “弘兒這些天在長安監國,讓你父皇能夠在驪山安然休養一陣子,雖不能承歡膝下,但此乃大忠大孝,今日我便親自敬你一杯!”

    見武后親自斟滿一杯酒遞上,李弘慌忙雙手接過,連聲謙遜拜謝方才飲了。一杯下肚,他地臉上已經是微微泛紅。旁邊的李賢卻知道這并非上了酒意,而是激動所致。換成是他,老媽就是稱贊一百遍大忠大孝之類的話,他也不會有半點激動。

    “賢兒!”

    正胡思亂想地李賢聽到這聲,立刻仿佛醍醐灌頂一般驚醒過來。見老媽那瞬息萬變的眼神死死鎖住了自己,他趕緊把那堆念想都拋開了去,臉上堆滿了笑容。

    “你常常用那些新鮮玩意孝敬你父皇,雖說有時胡鬧了些,總歸大節上從未虧過。要說武事,你自然略勝你五哥一籌,但你既然有詩賦之鬼才,在文事上就應該多和于卿好好學,以后才能當一個賢王,明白么?”

    這種場面話李賢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當下自然是連連點頭答應,接過老媽那杯酒滿飲了。他和李弘固然是得了夸獎,李顯就比較淒慘了,被武后劈頭蓋臉教訓了一番,最后硬是被塞了兩位嚴厲的師傅。坐下之后,李賢見這個弟弟欲哭無淚的模樣,不覺分外解氣。

    “七弟,以后就好好讀書吧。”

    李顯立刻惡狠狠地看了過來,誰知李弘忽然也低聲加了一句:“七弟,剛剛的賭約可是我贏了!回頭別忘了把你最寶貝的那只雞送過來!”

    一時間,李顯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完全蔫了

    道,那只雞可是他最珍愛的斗雞之王。

    皇后親自離席勸酒,眾賓客地注意力自然就不會放在李賢三人身上。李績和許敬宗原本會注意到,但由于面前立著武后這樣一尊勸酒的大神,自然忽略了這邊;于志寧最希望的就是三位皇子親密和睦,此時只是捋著胡須在那里樂呵;至于李治……眼見三個兒子親如一人,他微微一笑,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全都灌了進去。

    而坐在臨川長公主身后一席的屈突申若則從始至終都注意著李賢,雖說聽不到那三兄弟在說什么,她卻仍是不覺莞爾。她生性好酒,眨眼的功夫已經是好几杯下肚,臉上卻一絲紅暈也無,心里反反復復念著剛剛那四句詩。

    “申若!”

    屈突申若一轉頭,見是笑嘻嘻地李焱娘。頓時想到了她剛剛和殷秀寧的胡說八道,當即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沒看皇后娘娘正在執壺勸酒么,有什么話待會再說!”

    “待會再說就來不及了!”李焱娘左右張望了一陣,見別人都未曾注意到這里。便湊在屈突申若耳邊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覺得,皇后娘娘剛剛那一席席勸過來。似乎話中有話?除了盛贊各位大人勞苦功高之外,便是追憶當年情分,似乎……”

    情分?屈突申若陡然心中一凜。頓時想到李賢昨日對她提到李義府有奏折送回來地事。如今這位皇帝地性子始終有些令人難以捉摸,萬一念及舊情,赦了李義府并不奇怪。雖說李義府下馬和她關系不大,但是,李賢……

    他又不是她丈夫,之前不過是合作,她沒來由擔心那憊懶的家伙做什么!

    在心里暗自罵了一句多事,她便回過神來。卻見李焱娘一臉看好戲地模樣,她遂干脆轉過頭去自顧自喝酒,懶得再去搭理。誰知她剛剛斟滿一杯酒,這邊殷秀寧就忽然搶了過去,用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攛掇道:“以往每逢飲宴。六郎都是要做詩地,我剛剛和臨川長公主說了。呆會一定攛掇著讓他做一首美人詩!”

    此時此刻,與其說羞澀,還不如說是氣惱打從懂事之后。屈突申若就從來沒有體會到尋常女子常常會有的羞澀情緒。頃刻之間,她就想好了如何回擊,當下笑吟吟地盯著殷秀寧看了一陣,冷不丁回擊道:“秀寧,如果我沒記錯,你比我小五歲,可是已經到了婚嫁之齡。看你成天六郎長,六郎短的,要不要我去和你娘提提,早些把婚事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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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秀寧雖然爽朗,但對于這種男女大事終究及不上屈突申若灑脫,此時竟是啞然無言。而偷聽到這話地李焱娘則是在那里掩口偷笑,知道今天不能再去撩撥這位昔日閨中密友。點到為止就夠了,要是讓屈突申若變成了母老虎,她可招架不住。

    武后輪席勸酒的情景,李賢看得一清二楚,而豎起耳朵的他更是沒有錯過老媽地任何一句話,原本那絲不祥的預感頓時更明朗了。好在直到如今,李治都是微笑著坐在上頭,沒有說過半個字,這才讓他稍稍定心了些。

    不管怎么樣,李義府那一回在御前沖撞李治都是明擺著的,他這位老爹應該不會那么寬宏大量,一笑泯恩仇吧?

    終于,武后回到了座位上,笑著對臨川長公主點了點頭,這才悠然道:“前几日驪山不靖,羽林軍對各位多有驚擾,起因卻是小事。若從我心底來說,首飾乃身外之物,但那是陛下所賜,失落不得,所以大張旗鼓也是在所難免。再深一步說,陛下率群臣駕幸驪山,倘若任由宵小賊人禍亂,傳揚出去,我大唐豈不是臉面全無?說來敗興,羽林軍雖然兩次搜山,但終無賊人蹤影,各位若是發現有異,還請及早奏報。”

    言罷她含笑看著李治,微一屈膝道:“陛下既然許過由我處理此事,臣妾便僭越了!”

    “皇后為朕分憂,朕高興且來不及,何有僭越之說?”

    李賢在下頭聽見這一番話,喝了一半的酒頓時再也喝不下去了。那不但是解釋,還是深重的警告,及早奏報的背后只是隱去了一段不奏報的后果而已。正當他食之無味的時候,李顯忽然遞過了一張字條,還伸手指了指郭行真。

    莫名其妙地李賢見郭行真看也不看這里,只是在那里悠然自得地飲酒,這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展開字條一看,他不覺更加迷惑了。只見上頭分明寫著四個大字“今夜再見”。
第二百一十八章 溜之大吉,殿下救我!

    一天晚上沒有李賢顯擺的機會。事實上,雖說是臨川客,但從始至終,仿佛武后才是這里的主人。她巧妙地轉換著話題,主導著人們隨著她的思路漸漸深入下去,雖然沒有涉及半點朝政,實際上卻是句句不離朝政。

    盡管如此,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有體會到這一點,恰恰相反的是,酒酣耳熱之際,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比往日的宮中飲宴更加自由,甚至有人在觀看歌舞的時候高聲談笑。而武后恰到好處地妙語連珠,更是引來了陣陣笑聲,就連李治也不時發出暢快的大笑。

    歡宴臨到尾聲,李治和武后自然是首先退場。見李弘也要起身奉兩人回星辰殿,李賢連忙使勁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嚴正告誡道:“五哥,待會說話的時候小心點。”

    因為李賢在旁邊擋著,李弘沒有喝多少酒,此時清醒得很,點了點頭便緊跟而去。皇帝皇后太子都走了,眾人自然不好多留,一個個起身告辭,臨川長公主親自帶著周曉在門口相送。而李賢走到門口剛想走,卻被臨川長公主一把拽住。

    “今兒個陛下和娘娘在,我先放過你,過几天小宴的時候,你可別想這么容易混過去!”

    雖然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但臨川長公主卻依舊保養得極好,談笑間仍可見當年嫵媚風情。見屈突申若等人從里頭出來,她立刻開口叫住了她們,旋即把李賢推了過去:“申若,秀寧的那個要求我沒辦到,你想要求詩,自個從他身上壓榨好了!”

    平日李賢還能夠拿李敬業等人頂缸。但如今四個伴讀全都在長安,遠水解不了近渴,因此看到屈突申若笑吟吟地走上來,他不禁心中一突。想到之前的反客為主。他趕緊打了個哈哈:“要說詩,我先前可是已經送了師姐一首,再來一首難度太大。哈。趕明兒姑姑請客我一定來,我那里還有事,先走了!”

    言罷他正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誰知兩個人影忽然堵在了他的去路上,正是傅燕蓉和殷秀寧。前者一面伸手攔他,一面笑著對屈突申若嚷嚷道:“申若,六郎既然說送過你一首詩,何妨念出來給大家聽聽,也好讓我們聽聽大詩人的名詩!”

    李焱娘站在屈突申若旁邊,見殷秀寧雖然幫忙一起攔人,卻是一句話沒說。秀麗地臉上還有些緋紅之色,心里不由一動。但這些都還次要,重要的是剛剛李賢說送了一首詩給屈突申若,而她這個和屈突申若私交最好的密友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此時賓客已經几乎走光了,臨川長公主在那里看著一群年輕人你來我往。覺得分外有趣,忽然也幫襯著攛掇道:“申若。什么好詩,趕緊念一遍給我聽聽!”

    屈突申若盯著李賢看了半晌,忽然噗嗤一笑道:“一丁點小事。用得著你們這么猴急?這么一會功夫,我也記不分明了,大家若是要聽,還不如讓六郎留下來寫一張條幅,干淨利落,省得大家琢磨意思,如何?”

    她挑釁似的看了李賢一眼,這才笑著拉過了臨川長公主:“既然賓客都走了,不如我們借一下長公主地地方,這后院星光最好,點上火炬,大家到后面鬧一下如何?六郎今天可是沒有喝多少,我們大家一起上,怎么也得讓他橫著回去!”

    李賢聞言頓時亡魂大冒,見臨川長公主似乎准備答應,他趕緊几步竄了上去,在她的耳邊低聲嘀咕了几句。等他這話說完,臨川長公主含笑瞥了他一眼,忽然打了個呵欠:“哎呀,今天這一場宴會下來,實在是累慌了,改明兒再聚吧,我先去睡了!”

    她一把拉起還想看熱鬧的周曉,丟下一幫子人徑直走了。而李賢見屈突申若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他,便嘿嘿笑道:“師姐,那條幅我明天一定送到白露湯,今天就不陪各位了!”

    說到最后一句地時候,他趁傅燕蓉和殷秀寧不注意,從兩人中間溜了出去,那動作簡直比泥鰍更滑溜。直到離開璇璣閣老遠,他方才松了一口氣,暗自后悔這回沒有帶張堅韋韜盛允文出來,否則剛剛也不用這么狼狽地開溜,至少金蟬脫殼之計還是很容易的。

    雖說是夜晚,但是剛剛一場飲宴結束,因此山路上還能聞到遺留下的淡淡酒氣,沿路各處院落殿閣隱約仍有歡聲笑語傳來。由于先前地飛賊風波,羽林軍自然免不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根根如同樁子似的扎在那里,黑衣黑甲完全融于夜色,看上去并沒有多大存在感。

    雖說破了戒酒令,但李賢今天沒喝多少酒,忖度此刻時間還早,

    突申若那幫娘子軍直接殺到他的冷泉殿去,因此他干起了圈子。走了一大圈,他忽然發現自己來到了上次找到薛仁貴的那個山崖,便索性走到那棵大樹底下,望著天上的一彎殘月發呆。

    通知王漢超韓全的事情自然簡單,這兩個家伙巴不得李義府這輩子就死在那里永不回來,如無意外絕對不會胡說八道。然而,他那位老媽如果真的已經懷疑到了李弘,那么,其手段便不可不防。而最最重要的前提是,李義府那份奏折是否會對他那位反復無常地老爹造成影響!

    思來想去,他沒好氣地搔了搔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就連天上的明月繁星也有些看不順眼。既然想不出什么名堂,他自然是准備回自己的冷泉殿睡大覺,誰知一轉身竟看到面前赫然是一個人影。那獨一無二的道袍一入眼,他立刻省起了那張奇怪的字條。

    這個牛鼻子神神鬼鬼地究竟想做什么?

    心里想的不善,李賢地臉上自然也寫滿了不善。自古以來,被僧道蒙騙的人不少,但得到好處的卻不多,這些人多半都是神棍,因此他是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盡管他身上地經歷已經夠玄幻了。

    “沛王殿下想來是看過那張字條,否則怎能這么巧在這里相遇?”

    見郭行真含笑站在那里,李賢沒來由心中一陣不痛快。徑直打量了對方片刻,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這個人生來愚鈍,不喜歡猜謎語,東岳先生你有話就直說,不用和我玩打機鋒那一套。”

    郭行真神祕兮兮地一笑,轉而低聲問道:“殿下可信天命?”

    “不信!”

    兩個字出口,見郭行真愕然站在那里,李賢不由在心中冷笑連連。這年頭皇帝老子信天命,所以要祭天禮地冊封山岳;群臣百官信天命,所以要追隨真龍天子圖一個飛黃達;就連平民百姓也信天命,婚嫁喜喪都要挑好日子……可是,他偏偏就對這東西沒興趣!

    “天色已晚,我不陪東岳先生你在這里吹西北風了!”

    李賢沒好氣地撂下一句話便想離開,剛從郭行真身邊擦過,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了。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除了郭行真不會有其他人。不耐煩歸不耐煩,但這家伙好歹是御用神棍而不是尋常裝神弄鬼之輩,因此他也不好太過分。

    “東岳先生究竟想對我說什么?”

    郭行真被他老爹派到泰山主持東岳觀,雖然沒有正式冊封,但好歹混了一個東岳先生的名頭,和他老媽關系同樣密切,主持了不少道教活動,有頭有臉自不必說,沒事和他這個沛王死纏爛打干什么?千萬別說什么王霸之氣之類的傻話,這年頭鬼才相信!

    李賢還沒反應過來,剛剛那個破顯得仙風道骨的人便忽然深深作了一揖,動作利落得讓他連閃開的機會都沒有。莫名其妙的他還沒發問,郭行真便忽然吐出了一句讓他絕倒的話。

    “沛王殿下救我!”

    怪事了,這年頭怎么人人都會這一招?李賢呆愣了老半天,方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可不是么?王漢超韓全馮子房吳琮這樣的縣令,沒有高層路子,找他這個沛王靠靠很正常,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可是,這郭行真背靠皇帝皇后,外加幫太子合過藥,就算有殺身之禍,似乎也輪不到他去救啊!

    郭行真卻不管他怎么笑:“沛王殿下,我數日前遇到一位高人,他算到我一年內必有殺身之禍。若要化解,必得有一個福祿雙全的人出面,方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李賢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心中把這個郭行真罵了個半死這算命的只要拉著一個有錢人,不是說殺身之禍就說是血光之災,一個赫赫有名的道士居然信這種話,他是不是該說越混越回去了?就算真的信這種鬼話,那也應該找別個道士消解,找他李賢干什么?

    郭行真仿佛看出了李賢的懷疑,趕緊補上了一句話:“殿下有所不知,那人昔日指點了我一次,結果我照他說的晉見陛下和娘娘,三言兩語就獲得了聖心,可謂是送了我一場大富貴,此番告警絕對不是虛言。我測的正好是一個六字,我又請一個相熟的道士用先天易數算過一次,同樣是一個六字,這指的不是殿下還有誰?”
第二百一十九章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

    面對李賢,郭行真簡直有一種抓狂的沖動。他自幼投身道門,不是因為追求什么虛無縹緲的道,只是為了出人頭地這年頭士庶分明,尋常人想讀書出仕難于登天,而李唐崇尚道教,反倒是當個道士出頭的希望大些。

    天遂人愿,他拜了一個好師傅,小有名氣之后又撞上高人指點,成為了帝后最寵信的道士。可是,當出助他富貴的那位高人又說他有殺身之禍,他怎能不驚?

    可是,面前這位主兒也忒難打交道了吧!那雙眼睛一直狐疑地打量著他,仿佛他就是那招搖撞騙的騙子似的,不論他說什么都是那幅半信半疑的樣子。他門生弟子滿天下,主持過東岳觀,曾經代表帝后去泰山祭祀立過鴛鴦碑,還為太子合過藥,可愣是過不了李賢這一關!

    郭行真的心急火燎李賢也看出來了,雖然對這家伙的話仍有些不信,但是,裝神弄鬼地幫個忙賣個人情,那倒是無所謂的。然而,他向來是刮地皮的性子,白白幫忙自然不行,因此任憑人家怎么說,他都沒有輕易松口。

    月光下,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對面的郭行真腦門上油光光的,以眼下這山風的涼爽,足可見這家伙的緊張。愣是等到對方把能說的經過都講述了一遍,他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問道:“東岳先生,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什么能解災厄的貴人,可沒有說我該怎么幫你?”

    見郭行真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不禁沒好氣地聳了聳肩果然,這道士能夠在他父皇母后那里口舌如簧,混得風生水起。真正牽涉到自己的事情就變成了白痴。他實在懷疑,那個所謂高人的所謂指點,很可能就是拿著郭行真耍著玩的類型!

    “不瞞殿下說,我并非輕信別人。但在此次遇上那位高人之前,我這些天常常心驚肉跳,晚上打坐地時候甚至還常常無故驚醒。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說是警兆并不過分。我自己也頗懂易數,也曾經為不少人相過面,雖礙于規矩不能自算。但也不至于不辨真假。坊間都說李六郎一諾千金,我此次也只是為了一個承諾。如今殿下若有什么疑難,盡可前來尋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今后倘若我有大難,還請殿下相助一二!”

    李賢等的就是這么一句話,但仍舊是那幅將信將疑的樣子,仿佛猶豫了老半天。這才答應了下來。見郭行真大喜過望地去了,他心里仍舊直犯嘀咕,在那里站了老半天方才聳聳肩自回冷泉殿。

    出乎他地意料,武后特意把李弘招來,并沒有盤問什么外頭的事。而仿佛只是為了彌補母子間的親情。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在驪山上過了七天好日子,終于准備動身回長安了驪山再好。一國之君總歸不能一直賴在上面不走,把諾大地江山完完全全撂給李弘這么一個少年太子。

    又回長安了!

    闊別月余,看到長安城的時候。李賢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空氣,然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李宅去尋李敬業等人。熟門熟路地拐到演武場,他卻只看到了程伯虎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唯獨不見李敬業。

    “大少爺在書房讀書。”

    聽到仆役這句解釋,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李敬業那個家伙居然在書房讀書,難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么?見場中三人混戰,端地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他索性不去打攪他們的興致,直接尋往書房。當他從門縫中看見李敬業赫然捧著一本史記時,一種荒謬的念頭頓時壓上心頭。

    他推開門干咳一聲,見李敬業絲毫沒有反應,他又在門上敲了兩下,這才看到對方抬起了頭。掩上門進去之后,他一屁股在李敬業對面坐了下來,端詳了老半晌方才問道:“敬業,難道你准備棄武從文么?外頭那三個打得熱火朝天,你居然躲在這里讀書?”

    李敬業聳肩一笑,并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把話題岔開了去:“那兩個吐蕃人已經解決了,我只是恐嚇了他們几回,聽說可以把噶爾家族拉下馬,他們立刻表示一切都聽我的。只不過,噶爾東贊除了欽陵之外,還有五個兒子,個個都有相當的才能。如今欽陵出使大唐,噶爾東贊作為大論把持吐蕃大權,其他四子分鎮各地,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這個問題李賢當然想過。大唐那時候把西突厥和鐵勒打下來,從短時期來看固然是好事,可是西邊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吐谷渾。要是不能挑起吐蕃內亂,一旦吐谷渾滅了,大唐西邊就徹底空了,安西四鎮孤懸河西,隴右道差不多也就算是完了。

    想著想著,李賢頗覺得

    名其妙他一不是皇帝二不是太子三不愿當太子,這些國家大事?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收抽筋,這不是他夢想中的美好生活么?就算真有機會跟著大軍出去,也絕對是以多壓少,西邊地安危和他有什么關系,反正那里都是不毛之地!

    這個念頭只維持了不到一秒鐘。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眼下他這個親王拿了大唐那么多好處,就好好操心操心,也給自己的后輩積點德,好歹他們還得在這里過活的。

    “六郎,六郎!”

    聽到李敬業這聲喚,李賢終于回過了神,見李敬業奇怪地看著他,他隨便找了個借口昏了過去,這才問道:“那個劉任達呢?”

    “那個家伙?”李敬業輕蔑地冷笑一聲,不以為意地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派人去襄州查了一下,原來這家伙能夠成為襄州韋刺史地准女婿,一來是因為確實肚子里有點墨水,算是小有才華之人;二來……那個韋洛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自己使勁摟錢不說,女兒未婚先有子,偏生他夫人瞞著,等到他知道的時候外孫都抱上了。正好他瞧上了劉任達地墨卷,這下子自然就達成了協議。”

    原來是這么一回齷齪事!

    李賢鄙薄過后,這才想起讓韋韜寫過信給那個韋刺史,又捎帶上了太子李弘,頓時后悔不迭。恰在此時,李敬業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兩封信,笑瞇瞇地遞了過來。

    “這個就用不上了。太子出面本就是多余。至于韋堅,他是正宗的萬年韋氏,那個韋洛不過是旁支,關系并不怎么密切。這個襄州韋刺史把好好一個官當得天怒人怨,似乎御史已經上書彈劾了,我們就不用管了!至于那個姓劉地,等到他出去之后發覺岳父老子失勢,這才是真正的報仇不是么?”

    李賢心中著實警惕,李敬業原本就是四個人當中最會算計的一個,如今這一長進,他可得防著點,否則以后被這家伙耍了也不知道。阿蘿那檔子事當初就是李敬業去接濟幫忙的,瞞不過也不奇怪。但要說什么御史彈劾,十有八九就是李敬業使的陰招。

    李績這司空雖說差不多是榮譽顧問,但借著他的名頭要辦到某些事情,還是很容易的。

    事情既然交給了李敬業,他也懶得多問,想起那個很對脾胃的姚元之,他忽然問道:“對了,那個姚元之住在哪里你知道么?”

    話音剛落,李敬業便露出了一種早有准備的表情,狡黠地咧嘴一笑道:“我就知道六郎你准備問這事,放心,那位大姊頭臨走的時候就關照過我了。這家伙住在西市的賢德客棧,如果我沒弄錯,那應該是你的產業吧?是不是准備再騙一個人過來?”

    “什么叫騙!”

    李賢不滿地一撇嘴,見李敬業在那里摩挲那胡須茬子,他眼珠子一轉便反唇相譏道:“你和伯虎自從跟著我混,什么時候吃過虧?至于丁山,包括他老爹老媽在內,似乎都是樂意上船,更不用說他自個了。就是屈突仲翔,也是自己找上門的吧?再說,就算你們真是我騙來的,腿長在你們自個身上,我可從來沒攔著你們!”

    說到這里,他便聳肩一笑揚長而去。坑蒙拐騙是不好的,可要是自愿入他彀中,那他也沒必要攔著不是?姚元之這家伙和他年齡相仿,人又是個讀書學文的,不像裴炎那個一天到晚不芶言笑的家伙,就算是沒用場,當個朋友也是不錯的。

    臨出門的一剎那,他的眼角余光瞥見李敬業的表情不是一貫的咬牙切齒,而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此時此刻,他完完全全確定,這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雖說李賢的一系列小發明小創造一直被人冠以六郎之名,但人們口上說說不要緊,真正若是在招牌上挂上六郎二字卻不太可能,因此,也就衍生出了賢德系列賢德扇庄、賢德家居、賢德冰鋪……而位于西市東北角的賢德客棧,以其標准式服務而聞名,規模是普通客棧的三倍。

    除了長安,賀蘭周這個李賢手下頭號職業經理人已經把連鎖客棧開遍了關隴,在推出貴賓服務的同時,甚至還准備向南向東拓展。李賢自個來這里聽賀蘭周報過几回帳,自然是熟門熟路。然而這天,他還沒來得及跨進客棧大門,便只見一個人踉踉蹌蹌從門里退出,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他覷著眼熟,立刻一個前沖輕舒猿臂把人接住。低頭一看,那個鼻青臉腫的家伙,不是姚元之還有誰?
第二百二十章 一去何時歸


    姚元之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賢和姚元之有過一起打架的交情,他當然深知這家伙是怎樣的性情那是睚眦必報,絕對不可能是以德報怨。所以,看到姚元之鼻青臉腫,他的頭一反應就是,莫非里頭的是絕世高手?

    他還來不及盤問姚元之究竟是怎么回事,客棧里便忽然怒氣沖沖地出來一個青年。

    那青年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黑里透紅的臉龐,生得膀大腰圓,一身束腰長衫,袖子捋得老高,臉上猶自怒氣沖沖的。他仿佛沒看見李賢,徑直大步走到姚元之跟前,指著鼻子大罵道:“你不是能文能武么,站直了好好和我打一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離家在外頭厮混!”

    言罷他冷笑一聲,狠狠一拳往姚元之臉上打去,誰知那拳頭就要及臉的一剎那,卻被一只手抓了個正著。此時,他方才看清了姚元之身邊的李賢,那張臉登時陰沉得更厲害了。

    抽了兩下拳頭,發覺紋絲不動,他便忍不住嚷嚷道:“你管什么閑事!”

    李賢從來都是胳膊肘往內拐的人,對于認識而又有交情的人更是刻意維護,此時死死抓住那青年的拳頭,哪肯輕易松開:“元之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怎容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

    “不分青紅皂白?”那青年頓時火了,也不管自己的一個拳頭在人家手里,立刻破口大罵道,“他是我弟弟,我如何教訓不得他!他從小到大沒少闖過禍,哪次不是我給他收場?這一次倒好。在陝州把人家揍了個半死,自己卻一走了之無影無蹤,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十郎,你小子有本事就讓我一輩子找不到你!”

    這人竟是姚元之的哥哥?

    李賢一下子呆若木雞。竟是連那青年猛地掙脫了他的手都忘了反應。而姚元之好容易站直了身體,朝著那青年訥訥道:“三哥,我只是怕連累家里。所以才到長安城避避風頭……”

    “避風頭?”那青年滿臉的不依不饒,忽然冷笑一聲道,“你《論語》讀過這么多年。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你懂不懂?你既然闖了禍,那就必定連累家里。爹地身體原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被你氣得七竅生煙,大病在床,偏生還找不到你的蹤影!若不是我在長安城還有几個朋友,你讓家里人上哪里去找你!”

    此時此刻,李賢終于聽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清官難斷家務事,再加上姚元之這是典型的翹家,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幫不上忙。見周圍地人越圍越多,他惟恐事情鬧大對兩邊都不利,瞥到賢德客棧的那位掌柜站在門口探頭探腦。趕緊一招手把人叫了過來,又吩咐隨行的張堅韋韜驅趕四周圍著看熱鬧地百姓。

    “元之。還有這位……大哥,有什么事到里頭說,外邊人多嘴雜。想必你們也不愿意給別人看笑話吧!”

    李賢見那青年滿面鐵青還要再教訓,趕緊上前打圓場。他這句話出口,那青年面色稍霽,目光卻仍舊在噴火,而姚元之心中有愧,哪里敢拒絕李賢的提議。

    好容易一群人到了里頭,李賢便直接管那掌柜要了一個空院子。大門一關,他方才對那青年抱了抱拳:“剛才不知道尊駕是元之的哥哥,我多有得罪,還請別見怪。元之畢竟年紀小好沖動,這一聲不吭離家,確實是大錯。念在他知道錯了,尊駕不如原諒他這一次。”

    “我倒是可以原諒他,但是爹爹如今臥病在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他怎么辦!”

    那青年說到氣頭上,頓時又狠狠拍了桌子:“十郎,家里那么多人當中就是你最小,我們也一向寵你護你,爹爹也何嘗不是對你寄予厚望!我生來在讀書上頭沒有天分,到了現在還不過是個左武衛司戈,可是,你自幼聰穎,博聞強記,可偏生就是不學好!”

    發了一大通脾氣,那青年終于稍稍消了一點氣,旋即上下打量了一下身邊地李賢。剛剛他只是略瞥了一眼沒仔細看,如今這一看,他總覺得似乎見過,心中便有些驚疑不定,可思忖良久愣是想不起來,面色便平和了許多。

    “元之頭一回到京城,想不到便能有這樣仗義的好友,實在難得。”青年拱拱手,頗有些尷尬地一笑,便自報家門道,“我是陝州姚元慕,是元之的三哥,剛剛也說了,不過是個不爭氣的左武衛司戈,請問你是……”

    剛剛在旁邊乖乖挨訓的姚元之終于找到了插話的機會,趕緊解說道:“三哥,他是……”

    “我沒問你!”姚元慕狠狠一瞪姚元之,然后方才轉頭對李賢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元之向來都是惹事身份的性子,在陝州只有一批狐朋狗友,倘若像我今天這樣打上門來,那些家伙鐵定全都成了縮頭烏龜,絕對不會像你這樣維護他。嘿,想不到元之還能交上個好朋友。對了,他在長安城可曾闖過禍?”

    李賢見姚元之被姚元慕壓得服服貼貼,不禁暗嘆一物降一物,聽到最后一句,他立刻嘿嘿笑道:“為朋友兩肋插刀,原本就是該當的,更何況我和元之地交情非同一般!”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姚元之在兄長身后殺頭抹脖子似的做著手勢,頓時心領神會地一笑,這才繼續道:“我和他是會文的時候認識的,如今乃是科考之年,滿城士子,他又怎么會闖禍?”

    看這姚元慕的架勢,要是他說姚元之曾經和人家打過架,甚至還几乎進了萬年縣衙,很可能小姚會被揍得半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還是積點德好了。

    “那就好。”姚元慕完全忘了自己沒有問李賢地名姓,大是松了一口氣,“要是這小子從陝州跑到長安城還是闖禍,我非打死他不可!哼,這小子大約是躲我,或是想著燈下黑,一直沒露出行蹤,害得我找了好几天。元之,趕緊收拾收拾回陝州!”

    老哥親自上門拎人,又聽說家中老父病重,姚元之自然不敢怠慢,慌忙出門回自己的房間。而李賢雖說覺著可惜,但孝道乃人倫大道,他自然不好阻攔。眼看這姚元慕也急匆匆上樓去,說是要幫姚元之收拾東西,他便出了那小院,卻見那姓王地掌柜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

    “六公子,左武衛那邊有人來,說是找那位姚三公子的!”

    李賢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一個尚穿著甲冑地大漢急匆匆地奔了進來。兩邊一打照面,他只覺得對方面目陌生,豈料那個大漢愣了片刻,忽然納頭就拜,口呼沛王殿下。此時,樓上的姚氏兄弟正好推門出來,見到這一幕,姚元之這個知道李賢身份的還算好,姚元慕則是干脆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會方才蹬蹬蹬地沖下了樓。

    “沛……沛王殿下!”

    盡管自個就在長安城左武衛,更聽過無數次李賢的名聲,但姚元慕不過是遠遠瞧見過李賢兩三回,剛剛自然沒認出人來。結結巴巴道出了四個字,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禮,想要下拜的時候,卻見李賢親自把自己那位同僚拽了起來,又朝自己瞪了一眼,這膝蓋頓時彎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這里是客棧又不是朝堂,不用行這樣的大禮。”李賢莞爾一笑便拉過了姚元慕,“你這位同僚是來找你的,看模樣大概是有急事。”

    那大漢還沒完全從這偶遇之中回過神,等到李賢又提醒了一聲,他這才氣急敗壞地對姚元慕吼道:“老三,你家里又有人送信來了,說是你家老爺子快不行了,我已經替你在將軍那里請了假,你趕緊回去,否則就來不及了!”

    突如其來的噩耗猶如五雷轟頂,讓姚氏兄弟站在那里動彈不得,就連李賢也呆住了。好在他終究是外人,只用了片刻便清醒了過來,待轉頭看旁邊的二姚時,兩人俱已經是滿面驚惶。

    良久,姚元慕忽然大吼一聲,也顧不上別的便忽然往外沖去。這時恰逢王掌柜聽李賢的吩咐下了門板,他竟是撞開門板出了客棧直沖馬,不一會兒,外頭就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元之,你三哥都已經走了,你還不走!”

    李賢見姚元之頗有些失神落魄,只得在他耳邊大喝著提醒了一聲。發覺這人還有些茫然,他干脆連聲吩咐王掌柜去牽馬,特意關照多備一匹馬作為后備。等到一切都准備好了,他這才用力推了姚元之一把。

    “若是趕不上見你爹,這才是真正鑄成大錯!”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一枚金質小令塞進了姚元之手中,然而鄭重其事地吩咐道,“要是半途兩匹馬都撐不下去了,就拿著這個去驛站借馬!

    這時,姚元之終于回過了神,二話不說對著李賢深深一揖,旋即疾步奔向外頭,不一會兒便連人帶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賢一面無可奈何地嘆氣,一面在那里寬慰自己。百善孝為先,如果小姚的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這事情只怕就麻煩了。百善孝為先,這家伙還是太莽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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