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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二百零一章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盡管是暫時的

    山上的相扑大會盡管只是局限于一個不大的圈子,但風的牆,期間的一場場比斗立刻經由一張張大嘴巴傳揚了出去。能夠進入三十二強的固然都被渲染成三頭六臂手能開山的大力士,程伯虎和盛允文這兩個大敗了吐蕃高手的民族英雄自然是更被人捧到了天上。

    前者是世家公子,議論倒還少些,后者在壓根不知情的情況下,立刻被視為了平民中的英雄,成為了一大堆人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議論的最大焦點卻是自個掏腰包舉辦了這場相扑大會的李賢,在人們口中,除了文思泉涌嗜酒如命外加金點子特別多之外,這位沛王殿下又多了一個美名豪爽慷慨。

    一百萬錢,那可是足足一百萬錢!雖說如今錢不能買官,但只要有這么一筆財富,尋常人一輩子都開銷不完,就算豪富之家也沒這么舍得花錢的。而對于那些一直對親勛三衛向來為高門把持頗有不忿的人來說,太子李弘事后的進言更是讓他們倍感振奮。

    以后年年舉辦一屆大會,擇優簡拔親勛三衛,他們又可以多一條晉階的路子!

    夜晚時分正是望云樓最熱鬧的時候,雖說哈蜜兒這些天沒能登場,但胡天野手筆極大地從西域再次買來了兩個絕色舞姬。雖說及不上哈蜜兒明眸善舞風情十足,卻好在一個新鮮,因此樓上樓下照樣賓客滿座熱鬧喧嘩。

    而即使是這里的達官貴人,也都在各自議論著驪山上的那一場相扑大會沒分隨駕上驪山的,要么是品級寵眷還不夠,要么就是東宮輔臣,所以一提及那場盛會就感慨連連。深恨不得位列其中。但有人聽著這事情高興,卻也有人恨得咬牙切齒。

    在二樓角落中的一個包廂中,兩個西域行商打扮地中年漢子對面而坐,各自的臉上都凝滿了寒霜。雖然面前的桌子上美酒佳肴一應俱全。外頭樂聲繞梁,絕色舞姬作天魔之舞,但兩人全然沒有那個興致。只顧著一杯一杯拼命喝酒。也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個紅臉漢子忽然重重放下了酒杯,發出了一聲冷哼。

    “欽陵真是把我們吐蕃的臉都丟盡了!”

    “這種時候說這些有什么用!”另一個高鼻漢子謹慎地望了望外頭。見沒人注意到這邊,這才搖頭嘆了一口氣。

    “誰能想到,祿東贊居然能夠在贊普死后重新回歸,而且他這個大論如今赫然猶如攝政大臣!不過是一個卑微地鐵匠之子,如今居然能和我們這些家族并肩,甚至還有超過的勢頭!路上的几次襲殺都失敗了,長安城地那一次冒險也是,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么?”

    兩人正欲深談。見外頭一個侍者拿著盤子進來,遂改口談了些玉石生意之類的閑話,等到人走了,紅臉漢子方才低聲問道:“祿東贊父子似乎對外頗有圖謀,如果我們借助大唐之力。是否有可能把他趕下台?我們受命截殺欽陵,不就是為了他是祿東贊五子中最有野心圖謀地一個么?如果是唐人因故殺了他。那么……”

    高鼻漢子猛地一拍巴掌,連連贊道:“好主意!若是這樣,你沒廬氏和我娘氏就不用成天操心了。到時候憑著我們的家族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爾家族而代之。小贊普如今也漸漸大了。他日必定會對我二家另眼相看。”

    “所以,我們刺殺欽陵實在是最愚蠢的方法,還不如殺一個天朝官員,然后嫁禍來的簡單。”

    “沒錯,只不過那人不能太重要,最好還能設計讓欽陵和他發生一點沖突。嘿,這一次埋在此次使團之中的暗線就能派上用場了!”

    這兩人說到高興處,這酒立刻就多喝了几杯,觥籌交錯之間,便漸漸把精神放在了下頭的歌舞上,不多時便附和著曲調輕輕哼了起來,完全陶醉了進去。

    望云樓雖說是三層,但其實在一層下頭還有一層。當初那地下一層不過是用作貯藏,但胡天野自從洛陽那一次牢獄之災后便吸取了教訓。不僅在下頭多設了一個用作逃生的暗門,還采取了銅管聽音的竊聽措施自然,這種事情除了李賢出主意之外,不會有別人。

    此時此刻,胡天野從一個銅管上移開了耳朵,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決定好好打賞一下那個負責監聽地小伙計。說是伙計,但干這種事情非同小可,他自然不可能隨便雇一個人做這種事,實際上在這兒負責的阿努,三代都是他家里的部曲,所以他一得報便親自下來監聽,而僅僅是這些只言片語就讓他心驚肉跳。

    要是沒有上一回李賢和那個欽陵在

    了哈蜜兒的一場小沖突,也沒有李賢派人來額外通知些,他還真不至于關注什么吐蕃人的事。但現在,他不禁在心里痛罵了那兩個吐蕃人一頓,甚至不無惡毒地揣測起他們地姓氏。

    沒廬氏聽上去就和末路氏差不多,怪道混得那么慘!至于娘氏,難不成那家伙是有娘沒爹的種么?

    胡天野地大哥當初就死于侯君集大軍和吐蕃的一戰,因此對于這些西北蠻子天生厭憎。暗罵一頓出過氣之后,他便出了暗房,命阿努好生記錄,自己則暗自計算著,重新回到了台前。笑容可掬地應付了賓客,他有意經過那兩個吐蕃人的包廂,一點一滴地記下了他們地形貌后,便找來一個伙計暗中吩咐了几句。

    不多時,胡天野便見到了他想要見的人,一個瘦高個滿身靈動氣息的少年。聽明白了胡天野的要求之后,那少年笑容滿面地滿口答應了下來,繼而又捻動了一下手指:“胡公,這買賣沒問題,我保准不會把人跟丟。不過,這價錢可是不便宜。”

    “死小子,我什么時候虧待過你!”胡天野沒好氣地一瞪眼,掏出一個錢袋丟給了他,這才不無謹慎地吩咐道,“這是重要大事,你可千萬別弄砸了!”

    “得了得了,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弟子,這點小事不會辦不好!”

    胡天野正欲再警告兩句,那兩個西域行商打扮的吐蕃漢子已經是下了樓。不用他關照,那少年便從窗子鑽了出去,動作輕靈得猶如狸貓。看到這情景,他方才放下了心思,轉而又琢磨起怎么給李賢報信。思來想去他也找不到一個有借口能上驪山的人,最后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哈蜜兒身上。

    看來,也只有明天讓這個小妮子走一遭了!

    李賢萬萬沒有想到,在驪山悠閑泡溫泉的時候,于志寧仍然會“大駕光臨”他的冷泉殿,然后鄭而重之地拿出了厚厚的史記開始講課。這講課也就算了,畢竟,史記的故事原本就很有趣,老于講得并不枯燥。但是,為什么偏偏在他聽得入神的時候,張堅忽然跑過來報說,驪山腳下來了個哈蜜兒,指名道姓地找他!

    不消說,老于自然是氣得白胡子一抖一抖。要是換成別人,李賢必然是壓根不理會揚長而去,但是于志寧他可不敢隨意敷衍。好容易用一番話語把人安撫住了,又把李敬業四個人丟下來頂缸,他這才匆匆往山下去。

    哈蜜兒不是那種沒事會死纏爛打的無知女子,要不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她絕對不會來找他!

    而他這一走,李敬業頓時逮到了機會,三兩步沖上去關好房門落下門,他這才笑吟吟地對著于志寧深深躬身道:“于大人,我四人因為沛王殿下的緣故,一直能夠聽您講課,這實在是榮幸。只是有几句話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說出來,今日殿下正好不在,若是再不說,恐怕日后就沒有機會了。”

    于志寧一直對李賢頗為看好,更是希望將其培養成輔佐太子李弘的賢王,因此連帶著對李敬業等人也異常嚴格。剛剛那一下他著實氣得不輕,如今見李敬業如此恭敬,他不覺心情有所好轉,暗嘆一聲孺子可教,這才微微點頭道:“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李敬業深深吸了一口氣,見程伯虎屈突仲翔都用一種充滿希望的目光望著他,他便輕咳一聲,用一種異常鄭重其事的語調說道:“于大人,您昔日是太子太傅,如今雖然卸任,卻可這名聲依舊不墜,何不讓沛王殿下正式拜師?”

    見于志寧蠕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他連忙又堵上了另一番話:“如果于大人是擔心我爺爺,那大可不必。爺爺曾經說過,沛王殿下天生聰穎,多學一些不是壞事,再者,這王傅就是多上一位,只要陛下和娘娘能夠首肯,別人又豈能指手畫腳?而且,殿下至今未曾定性,也只有于大人這樣的名師,方才能讓他收束一下性子,不是么?”

    這一頂頂高帽子送上,就是于志寧也不禁悚然動容,旋即低下頭深思了起來,竟是沒看見程伯虎屈突仲翔向李敬業豎起了大拇指。至于薛丁山則是被李敬業剛剛那洋洋灑灑一大堆說得瞠目結舌,他雖然木訥,但本著旁觀者清的原則,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如今于志寧只是客串一下王傅,他們四個伴讀就這么慘,那以后這一位若是真的成了王傅,他們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第二百零二章 師傅看徒弟,越看越歡喜

    這年頭,小小衛士果然是最會領顏色的!

    李賢唯恐發生什么哈蜜兒和一堆衛士針鋒相對的情況,直到一個衛士將他引到了一個院子,他方才松了一口氣。縱使他愛酒好美人的名聲在外,但這讓一個舞姬找上了驪山,傳揚開去還真不是什么好事。不消說,他很是發揮了一把豪爽慷慨揮金如土的本色,讓一群知情的衛士喜出望外。

    推門進了屋子,李賢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人影便忽然裹挾著香風扑了上來,而他赫然聽到身后響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驚嘆。情急之下,他慌忙掩上房門,才想追問的時候,哈蜜兒卻立刻松開了手臂,卻將他拉到了里頭一間房。

    “是胡公讓我來的。”

    哈蜜兒身穿黑色滾銀邊的袍服,平日在人前常常露出甜美笑容的她,此時此刻卻滿面焦急,几乎一刻不停地把胡天野的話轉述了一遍,末了才紅著臉道:“胡公說,這事情非同小可,他的身份若是來求見殿下,難免會有些疑難,更會讓別人懷疑。如果是我,別人最多責殿下一聲荒唐,所以,所以……”

    這個傻丫頭!李賢心中暗嘆了一聲,旋即笑著在那光滑的臉頰上摩挲了一下,露出了陽光的笑容。他受一點責難無所謂,橫豎已經習慣了,他老爹老媽也不至于真拿他怎么樣。

    但哈蜜兒一個舞姬卻是時人眼中最卑賤的,即便有他當靠山,這驪山上能夠一個指頭掐死她的也大有人在。按理說哈蜜兒在風月場上厮混了那么久,沒道理不知道這些。果然應了一句話,關心則亂。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我知道了,只是以后就算有急事,你也不用這么冒險。”

    李賢笑著在那只柔夷上輕輕一捏,只覺得那雙淡藍色的眸子也比初見時更加嫵媚流轉。他雖說救過胡天野一回。但也不是存了助人為樂的心思,即便是之后扳倒了李義府,他也并未指望對方會完完全全可靠。現在看下來。胡天野這人還算不錯,雖然有算計他地時候,但真正遇到事情還算條漢子。他看了一眼滿面通紅的哈蜜兒。心中又多加上了一句評價。

    只是,胡天野和這年頭大多數男人一樣,對女人的安危未免太不盡心。這大老遠的,居然讓哈蜜兒一個人騎著馬過來,也不怕路上遇上劫道地!

    “哈蜜兒,我讓你排練的舞你好好琢磨琢磨,只要能討了母后歡喜,其他的事情一切好說。”李賢本想去拍她地肩膀。忽然覺得這個動作很不對勁,便立刻放下了手,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雖說是關中之地,但難保不安全。你一個弱質女流,我呆會讓人護送你回去。”

    “嗯。”

    接下這樁任務的時候。哈蜜兒并沒有多想,只是擔心李賢會不會因為那兩個吐蕃人的密謀而有什么危險。但如今該做地事情都做了,她不免覺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不管怎么說。李賢都是大唐的皇子,除非那些吐蕃人真的活得不耐煩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找上他。只是,能聽聽他對自己說那些溫情的話也好……

    “哈蜜兒,哈蜜兒?”

    耳畔傳來了几聲叫喚,哈蜜兒立刻回過神來,連忙退后几步單膝跪了下來:“胡公說了,他已經讓人去跟蹤那兩人。那個人是飛檐走壁的高手,必定手到擒來,若是沛王殿下有什么指示,便由哈蜜兒帶回轉達,我決不會泄露半個字。”

    李賢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先是一奇,轉而哈哈大笑,疾步上前把她扶了起來:“若是不相信你,胡公也就不會讓你傳話,至于我……就算信不過別人,我還能信不過你?回去告訴老胡,不過是跳梁小丑,無需擔心,讓跟蹤的人別露出形跡,我到時候自有打算。”

    哈蜜兒答應一聲,自然笑得燦爛,而心中亦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感動。能夠得到這么一份信任,于她來說,實在已經是意外的驚喜。

    權衡再三,李賢還是命人找來了張堅,令他把哈蜜兒送回去。這一位先頭和李賢去過望云樓,此時見到哈蜜兒,心里早就認定了是怎么回事,因此李賢一開口吩咐,他就立馬拍著胸脯打了保票,表示一定會把人安全地送到,就差沒一嗓門說出金屋藏嬌了。

    人一送走,李賢再次關照了那些衛士一遍,這才回到了自己地冷泉殿。一進里頭,他方才發現李敬業等人全部不在,唯有于志寧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此時,他方才想起自己需要面對的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如何對老于解釋!

    要是李敬業程伯虎那几個家伙在,他還能插科打諢過去,可現在愣是只能靠一個人應付。他原想編几句謊話,但轉念一想,老于雖說人忠厚老實,如今又不怎么管事,但是,這一大把年紀在朝堂厮混了那么久,絕對不是一點門道都沒有的,何妨聽聽他的意見?

    打定了主意,他在于志寧旁邊坐下,鎮定自若叫了一聲于師傅,渾然沒注意這句話給老于帶來的反應,便滔滔不絕地把剛剛從哈蜜兒那里聽到地消息一古腦說了當然,話既然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少不得在該刪減的地方刪減,同時在該添油加醋地地方添油加醋。

    在他口中,胡天野從銅管里頭竊聽到的內容變成了伙計無意中聽見,那兩個假扮西域行商的吐蕃貴族也被他說成了是想要在長安城暗殺朝廷重臣用作嫁禍……結果,洋洋灑灑一番話一說完,他便看到于志寧氣得渾身發抖。

    “這些……這些蠻子,果真是養不熟地狼!”于志寧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旋即似乎感到自己有些失態,便再次坐下,但那怒氣卻沒法一下子收回去,仍舊顯得有些氣沖沖的。“無論是先帝還是陛下,對于這些吐蕃人都極盡優容之能事,想不到他們居然愈發猖獗了起來!”

    直到一通火氣發完了,老爺子終于冷靜了下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賢:“既然知道了這些,沛王殿下准備怎么辦?”

    怎么辦?李賢強自按捺下聳肩的沖動,早就考慮過的念頭又在心里轉了几遍。出兵看似可以解決問題。但是,如今大唐更重要地目標在海東,要是西邊真打起來。兩頭作戰的壓力絕對不小。再說,吐蕃那個地方就算真的打下來,對大唐有什么好處?

    想到這里,他便上前涎著臉道:“于師傅,不是說吐蕃如今的大論祿東贊和那些吐蕃世襲貴族有分歧么?這其中是不是可以做做文章?”

    看到老于臉色一連數變,李賢不禁有些擔心。要說他認識地老狐狸不少,許敬宗算一個,李績還算一個。就是蘇定方薛仁貴,也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算起來,李義府這種囂張跋扈沒有遠見的,反而算是最最好對付地一類人。

    他李賢如今不哼不哈。卻在四方打下了基礎,這周遭一批人的武力值勉強也算不錯的。可惜沒個文臣把關,好容易看上一個裴炎,又因為這家伙運氣好遇上了他老爹李治。更是不好太過糾纏。如今現成地老于放在這里,不好好用一下豈不是可惜?

    “若是太子,大約會說立刻召集金吾衛全城大索,然后問罪于吐蕃,殿下實在是出人意料。”

    說這話的時候,于志寧眉頭緊鎖,一雙原本已經顯得老邁混濁的眸子死死盯著李賢,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許久,他才長長噓了一口氣:“沛王殿下這行事果然是和太子不同……”

    “太子五哥是國之儲君,未來的天子,怎么能動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歪主意?”李賢搶著打斷了于志寧的話,轉而嬉皮笑臉了起來,“至于我么,坊間說豪氣李六郎的也有,說醉鬼色鬼的人也有,說荒唐地更是大有人在,就算用了餿主意,又有什么要緊?再說……”

    他拖長了語音,旋即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于師傅自然是會替我保密的。”

    于志寧先是面露錯愕,但很快醒悟到了李賢這話的用意要是連這種弦外之音還聽不出來,他又怎么可能先前當了那么多年的宰相?想到李敬業先前地攛掇,再看看李賢那張狡黠而又誠懇的臉,他終于用力拉扯了一下下頜地胡須,險些揪下了其中兩根。

    “我原本是要告勞退休的人,這多余的閑事沒心思管,也不想管。”

    李賢等了老半天等來這么一句,未免異常失望。然而,還沒等他想方設法再套套老于地口風,于志寧就道出了一句讓他大吃一驚的話。

    “這讀書雖然不如習武那樣一杆見影,但一書在手,有時卻能抵千萬兵,殿下可相信?”于志寧見李賢面色古怪地站在那里,忽然又加上了另一塊砝碼,“殿下可知道,前几天陛下和娘娘曾經提起過,說你在武事上過于偏頗,所以有意再找一位師傅。說起來,若不是因為我老了……”

    一邊這么說,于志寧一邊在心里感慨他可沒有說假話,只不過,皇帝的意思是讓他直接去當李賢的師傅算了,他雖說答應了,但還在考察李賢的態度。

    而對于李賢來說,于老頭雖然迂腐古板,但至少人品過得硬,也沒有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要是換成別人……他終于被那種未知的可能性打倒了,找一個必須對其畢恭畢敬的老師,還不如延續現狀的好!

    “于師傅,這是哪兒的話,您不就是我的師傅么?哪里還用找別的師傅?”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于志寧露出了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別兜來轉去那么久,反倒是他被人耍了吧?
第二百零三章 勝敗本常事,畏輸非丈夫

    酈山并不是一個小地方。

    但是,這年頭的湯泉宮可不是日后的華清池,上頭殿閣雖然看似連綿不絕,但還是有限制的。像許敬宗李績這樣的宰輔重臣,還有可能獨居一個院子,但普通官員或是武將自然只能湊合一下大家擠擠能跟著皇帝老子泡溫泉,那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而李敬業四個人雖然有一個獨立的小院,但因為冷泉殿畢竟地方大,因此四人仗著伴讀的名義,常常占據了殿后寬大的演武場,這一天也同樣不例外。

    得知李賢已經進了書房,李敬業不禁重重拍了拍巴掌,不無興奮地嚷嚷道:“這下好了,憑著我剛剛那些夠火候的勸說,要是老于還不知道把握機會,那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蛋了!嘿,只要六郎拜師,老于一定會把心思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我們只要應付兩下就成了。”

    程伯虎對讀書最最頭痛,此時自然是興高采烈,而屈突仲翔雖說覺得這么做可能會有問題,但考慮到上次被關禁閉的倒霉經歷,他也就把那些顧慮拋到了九霄云外。開玩笑,他之所以選擇跟著李賢當伴讀,可不是為了給于老頭整治的!

    眼見那三個家伙全都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遐想中,薛丁山實在忍不住了:“以于大人的個性,倘若六郎真的拜了師傅,我們今后只怕會更難過而不是更好過!于大人顯然是想讓六郎當一個賢王,又怎么會放過我們四個?你們可別忘了,他已經不止一次嘮叨我們資質差了!”

    一席話說完,李敬業程伯虎屈突仲翔已然是呆若木雞敢情他們這禍水東引之計,拐彎抹角居然回到了自己身上!于志寧要真的名正言順成了沛王王傅。以后只怕更會對他們盯得死死的。這么簡單的道理,他們事先怎么沒想到?

    “小薛,這種話你事先怎么不說!”

    見李敬業咬牙切齒地沖著自己怒吼,薛丁山不禁聳了聳肩:“我早說你們會相信么?”

    一句話說得三人啞口無言。然而,還不等李敬業再說什么,一個聲音便突兀地在他身后響起:“敬業。你可是好算計啊!”

    “六郎……”

    李敬業一扭頭便看到了面帶冷色的李賢,頓時感到不妙。待要拉上旁人壯膽地時候,卻只見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全都沒義氣地溜到了薛丁山背后。他見狀不禁氣結。眼珠子一轉,他便趕緊陪笑道:“六郎,我不過是看于師傅那股子愛才之心……”

    “廢話少說!”

    雖說李賢明白自己上了當,但是,真正忖度下來,他并沒有吃什么虧老于固然是一本正經的人,可還算通情達理,剛剛已經親口答應一應日程還是按照先前。并不打算一天到晚拘著他讀書。而他反而還賺到了一個老智囊,成本核算下來一點都不虧。

    再加上老狐狸李績這個師傅,他這運氣還真是不錯。

    話雖如此,但是平白無故被人算計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因此他死死瞪了李敬業好半晌。直到把對方看得渾身發毛方才暫時罷休。他當然想好好教訓李敬業一頓,問題是。眼下還有另外一件更要緊的事情。

    “我問你,師傅后天要考較你地劍朮,你現在練得怎么樣了?”

    見李賢岔開了話題。李敬業先是舒了一口氣,可是一提到李績的最后通,他那臉色頓時異常難看。

    “練得怎么樣……我他娘的就是不知道!”他忽然變得氣沖沖地,沒好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雖然比不上伯虎小薛的心無旁騖,但我至少不比六郎下的功夫少吧?可偏偏我這劍朮愣是沒有長進,每次問爺爺,他都用那種古怪地目光盯著我看,卻一句指點都沒有!如今還給我下這種最后通牒,他還是不是我爺爺!”

    李賢還是第一次看到李敬業在背后這么指摘李績,一愣之后,他忽然隱隱約約覺得抓到了一點什么,但要真正理出頭緒,卻又是雜亂無章。左思右想不得章法,他索性也就不想這些有的沒的,一把將李敬業拽了起來。

    “沒出息,師傅既然要考你,順順利利通過不就完了!”他一面說一面重重拍了拍李敬業的肩膀,旋即對旁邊的程伯虎三人喝道,“大家是兄弟,都來幫敬業一把,再去把盛允文叫來,我就不信敬業就過不了這一關!”

    聽說要練武,程伯虎薛丁山自然是滿口答應,而屈突仲翔忖度這兵器上怎么也要遜色三人一籌,立刻自動請纓去叫盛允文。李敬業還來不及感謝,就被程伯虎愣是拖到了場中,很快,他就自然而然地被那凌厲的攻勢逼得左支右絀汗流浹背。

    邊站著觀望的李賢不禁眉頭緊蹙,屈突申若的意思是有突破那臨門一腳,而以他平日和李敬業較量地情況來看,雖說是勝多贏少,但似乎沒有什么本質性的區別,為什么李績沒有對他下過諸如此類的最后通牒?他可不相信老狐狸李績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另眼相看。

    見李敬業招架不住程伯虎的攻勢,跳出圈子舉手認輸,他心中忽地靈光一閃。見旁邊還站著一個興致勃勃地薛丁山,他眼珠一轉便把人拉過來吩咐了几句。几句話說完,見薛丁山眼珠子瞪得老大,他便指了指兵器架。

    “難道我的話你也信不過么?”

    好容易歇息夠了,李敬業方才垂頭喪氣地爬起來,見拎著斧頭地程伯虎還在盯著自己,他連忙擺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伯虎你放過我吧!我這人就是再練上十年,也沒那個天分突破,大不了我以后就不用劍了!”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背后忽然響起了呼呼風聲,几乎是本能反應,他猛地朝旁邊一滾,眼角余光便看見一截槍尖出現在他剛剛那個位置上,凌厲的勁道竟是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小坑。大駭之下,他見那個執槍的人赫然是薛丁山,不由破口大罵道:“小薛,你想殺人么?”

    薛丁山卻壓根不理他,回槍一收,一旋手腕又是一槍,槍頭地那一僂寒芒猶如毒蛇一般,不但角度刁鑽,而且和平日彼此喂招時的留手大相徑庭。

    雖說李敬業知道薛丁山不可能是真的要自己性命,但是,在那槍影籠罩下,別說他不敢去賭那種可能,就連身體也本能地做出翻等各種反應,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拔劍,更來不及去看其他人在干什么。

    好容易閃過直搠右胸的一槍,他正想再喝罵兩句,忽然只覺腦后忽忽風聲,頓時魂飛魄散。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上什么狼狽不狼狽,一個標准的驢打滾挪開三尺,這一次他不用回頭看,便知道那絕對是程伯虎無疑。

    這兩個家伙都瘋了么,比試就是比試,什么時候需要動生死!

    然而,眼前一道凌厲的劍光把他所有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盡管他想要故技重施再次躲開,盡管他想要開口喝止,但是,他的身體卻忽然做出了最迅速的反應。

    拔劍,上擊!

    叮地一聲響,他只覺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去好几步,直到這時,他方才看清了那退開的執劍身影,除了李賢還有何人?這時,他悶在心里頭的喝罵終于吼了出來。

    “他娘的,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三個打我一個!”

    “要不是三個打你一個,你能使出剛剛那一劍?”見李敬業一下子愣了,李賢便聳肩笑道,“這要是換成平常,你早就投降了,怎么還會捱到最后?我現在總算知道敬業你為什么難以突破那臨門一腳了,這劍朮和做人一樣,講究一個百折不撓,絕處逢生。你天分高,每逢知道難以取勝就罷手了,所以嘛……”

    他說到這里就止住了,響鼓不用重錘,如李敬業這樣心思靈動的人,沒道理不明白這些。正是因為李敬業太聰明了,所以起初進展頗快,到了最后反而及不上其他人。像那次相扑大會,他明知必敗卻還繼續上的事情,換成李敬業是絕對不肯干的。

    見李敬業渾然忘我地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李賢便一把拉起旁邊莫名其妙的程伯虎和薛丁山往外頭走。薛丁山自然無話,而走到半路的程伯虎卻忍不住問道:“六郎,我們這樣痛揍他一頓,他就真能一下子長進?”

    李賢瞥了程伯虎一眼,忽然笑嘻嘻地問道:“如果是你,遇到一個絕對不可能勝得了的人,你會怎么樣?”

    “沒打過怎么知道?”程伯虎的回答異常直截了當,“先提起斧頭干他娘的,如果真的輸了,我就回去好好練,練好了再去挑戰,輸了再練,總有一天肯定能贏!”

    這是標准的程氏答案,李賢看了看薛丁山,見這位也露出了深表贊同的表情,他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聲如程伯虎這種人找到一個就已經不易,他居然能一下子遇上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啊!

    等到三人來到了場邊,屈突仲翔方才剛剛把盛允文帶過來。看著一臉茫然的盛允文,再看看場中仍然坐著的李敬業,李賢便笑著點點頭道:“老盛,伯虎他們都說你劍朮不錯,待會陪我練練!對了,我倒是對你當初那些游俠的日子很感興趣,閑的時候也順便對我說說。”
第二百零四章 雌兄雄弟,巧遇豪爽少年郎,卻見無恥負心漢

    長安崇文坊內有不少專門租賃給外地考生的宅子,每逢赴京趕考的人多半群居于此。雖說投遞墨卷巴結權貴乃是必備之事,但還有一樁事是萬萬少不了的,那就是上平康坊見見聞名京城的樂伎。這眠花宿柳的無限溫柔繾綣,自然不足為外人道。

    富薩爾和倫布知一出自沒廬氏,一出自娘氏,都是吐蕃顯赫的大姓。雖然不是正支,但在族中也有相當的地位。如今既然假作西域行商來到了長安,但真讓他們和尋常下民一樣,住在那種下等客棧中,他們又不情愿。

    因此,兩人愣是想方設法在崇文坊的一處熱鬧地段賃下了一處房屋,除了隨行的几個健仆之外,又買下了几個絕色美人充作姬人,成日里飲酒作樂吹拉彈唱,果然引來了几位自命風流的士子。

    那几個姬人都得了主人許諾,講好回鄉之日就放她們自由身,還有大筆銀錢相送,再加上前來攀談的士子至少都是美儀表的翩翩公子,誰不想擇一個好依靠,因此不過三日,便有兩個士子禁不住那風流纏綿,與美人共效好事,竟是干脆住在了那宅子中樂不思蜀,無不對主人的好客大加贊賞。

    這一年正是各道推舉士子進京科考的大年,名額固然有限,但也有不少人千方百計想來到京城碰碰運氣,因此崇文坊中自然是人才濟濟。談及那兩樁艷遇,又有人大談旁邊那宅子中胡商好客,眾多年輕人便有些耐不住了。還未考中之前,固然可以去旁邊的平康坊享受一下溫柔鄉,但那花銷著實不小。旁邊既然有胡商好客美女多情,何不一試?

    見三四個年輕人進了那座宅子,李賢不覺眉頭一挑。他今兒個是借口回京城探望李弘,這才得以從驪山上溜下來。誰知到了地頭竟然是這樣一幅光景。他自己就是風流不羈的主,并不以為這些士子縱情風流有什么不對。

    西域胡商中為了招攬生意外加打開名聲,常常有這樣做的。不得不說,這兩個出身顯赫高門的吐蕃人還不是完全地笨蛋,如此一來雖說高調。卻反而不會引人注目。

    “六郎,要不要我冒充士子進去看看?”

    聽到身后這個建議,李賢不禁轉過了頭。自打三天前的事情之后,李敬業竟好似變了一個人,不但順利通過了李績的測試,而且性子也一下子沉穩了下來。即便是他李賢這個始作俑者,面對這種翻天覆地的巨變,也很有一種難以置信地感覺。

    除了李敬業。這一天同行的還有屈突申若外加張堅韋韜兩兄弟。這一日的大姊頭也是作男裝打扮,袍服和李賢李敬業一模一樣,只是一頭秀發用黑色幞頭紗裹住,由于內里襯著巾子,仿佛高冠一般。對于李敬業地變化。她卻很是淡然,此時聞言便微微一笑。

    “如今外頭認識敬業你的人多了。你要是真進去,被人認出來只怕會帶累到六郎。你且去長安縣衙找萬年令吳琮,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好了。”

    說到這里。她忽然又補充了一句:“萬年令吳琮因為李義府去職,正在那里惶惶不安,你不妨也順便下點功夫。這家伙除了做官地心熱切了一些,能耐倒還是有的。”

    見屈突申若瀟瀟灑灑地一展扇子,李賢便順勢朝李敬業點了點頭換作以前,他還真沒有信心讓李敬業去和那些下層官員接觸李敬業畢竟是富貴窩里出來的,待人接物難免會看官職高低,可如今這一沉穩,看上去頓時大為不同。

    “敬業,吳琮那邊就交給你了。”

    送走李敬業,李賢又對留在外頭的張堅韋韜兩兄弟交待了一番。他原本以為要花費一番口舌才能勸服兩人,誰知這兩個親衛二話不說就答應留在外頭,點頭的同時還在那里偷眼覷看屈突申若,這倒是讓他心里頭一陣嘀咕。

    不像一般有錢人門口都有那么几個看門的大漢,那宅子門口倒是站著兩個俊俏的小厮,一見有士子模樣的人來立刻點頭哈腰煞是客氣。屈突申若和李賢一進門,兩人頓時乖巧地迎上,言說主人家正在花園和几個士子品茶吟詩。

    兩個番子懂得什么詩?

    雖說知道那宅子是租來地,但跟著小厮穿堂走巷逐漸深入,李賢不得不感慨這宅子的前任主人頗有品味。而當他走進那個花園的時候,心中更生出了一股贊賞。這九月自然已經過了中秋,地上自然而然落了不少葉子,踩在那鋪滿落葉的小徑上,聽著那沙拉沙拉的響聲,竟是別有几分不同尋常地意味。

    “是不是覺得這地方不錯?這原本是前東台侍郎薛元超的一處產業,李義府獲罪長

    規矩流人不能騎馬,偏偏這位傻乎乎地進言,說李義該開特例,結果可想而知。”

    說這番話地時候,屈突申若刻意壓低了聲音在李賢耳邊提醒,兼且她和李賢扮的本是兄弟,兩人之間自然是貼得極近,那吹氣如蘭的感覺固然讓李賢心中一熱,掉在頭頸中地几縷發絲更是讓他癢得難受,其余的便是佩服。

    這位大姊頭打探得還真夠清楚,連這種細節都沒放過!

    花園中央有一個敞開的閣子。按照李賢的看法,這無疑是一個四不像的涼亭,雖然和周圍景致還算協調,但四面無水總是少了几分樂趣。此時此刻,那閣子中隱約可見几個身穿紅衫的麗人,旁邊散坐著四個士子,高談闊論的聲音便隨著清風飄了過來。

    “我已經在上官相公那里投了墨卷,上次我再拜的時候,門上的人已經說了,我此番希望極大,上官相公對我那几首詩很是贊賞!”

    “那便要恭喜了,劉兄此番原本就是山南東道拔解,倘若此番能夠奪得狀元,那可就是確確實實的頭名了,到時候京城權貴,只怕人人要爭搶劉兄為婿!要說韋使君還真是慧眼識英才,否則劉兄這樣的女婿到哪里找去?”

    “劉兄的詩詞功夫,此次的考生絕對沒有人能及,這奪得頭名是板上釘釘的事。”

    漸漸走近的李賢見一群人眾星捧月地圍著中間的那個所謂劉公子奉承,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兩眼。只見其人二十四五歲,生得俊朗英挺,一身月白滾邊長袍,愈發襯托得人頎長倜儻。只不過,這世界上繡花枕頭一包草的人多了,以李賢的挑剔,區區一幅好皮囊壓根不算什么。

    看到又有人來,閣內諸人便抬頭望了一眼,見是兩個陌生人,當下便繼續攀談,旁若無人地奉承著那位劉公子。唯有旁邊另一個少年起身微一點頭,沖著屈突申若和李賢笑道:“兩位想必也是聽說此間主人好客,聞名而來的?”

    李賢剛剛也看到這少年坐在兩個姬人中間,一直在心無旁騖地喝酒調笑,似乎和旁邊几個并不搭調。此時他發覺其說話風雅舉止倜儻卻不失風度,便回了一個笑容:“我陪家兄赴京應考,就住在這附近,正好聽別人提起這兒,所以過來看看。”

    “哈哈哈哈,你說話好生爽快!正是來尋歡作樂,沒事吹捧個什么勁!”那少年渾然不顧自己這一句話說出口,旁邊三人是怎樣臉色,徑直上前來,瀟瀟灑灑地向屈突申若李賢拱了拱手:“我是陝州姚元之,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陝州姚元之?”屈突申若微微一訝,但很快便恢復了過來,不待李賢開口便笑道,“我記起來了,令尊可是姚善懿公?”

    對于屈突申若這種張嘴就來的功夫,李賢心里著實佩服。這位大姊頭仿佛是在心里有一張世家譜系表似的,一五一十記得清清爽爽。面前這少年郎不過是報了姓名,屈突申若居然連人家老爹的名頭都報出來了。

    “咦?”自稱姚元之的少年頓時驚訝了,歪頭看了屈突申若老半天,他臉上便露出了尷尬的笑容,“這位尊兄既然知道家父名諱,莫非乃是家中故交?”

    由于這少年年紀和自己相仿,李賢頗覺得其人有趣,正想攀談兩句,卻聽得旁邊傳來了一聲冷哼。

    “人家主人剛離開,你卻在那里喝酒取笑姬人,一點不知尊重!如今少年郎,比起我等當年求學的時候卻是差多了!”

    這話不單單作為旁人的李賢覺著刺耳,那姚元之更是火冒三丈,轉頭盯著那個得意洋洋的劉公子,他忽然滿臉的譏嘲。

    “我這人生性如此,就是丟臉也沒法子了。劉公子的名聲我倒也聽說過,昔日你那未婚妻的父母上門求你完婚,你卻借口讀書拒之門外,這倒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了!不知道此番劉公子若是真的中了狀元,哪位宰相愿意招作女婿,你是否還會記得韋使君的大力推荐?”

    一番話說得那位劉公子又羞又惱,立馬成了紫醬臉,屈突申若暗笑之余,也不禁對這姚元之的利口深有感觸。然而,這番話聽在旁邊的李賢耳中,卻引出了他另一樁心事。

    據他派人打探的消息來看,當年同阿蘿一起進宮的似乎還有個姐姐,只是因為遭未婚夫拒婚,進宮不多久便郁郁而終,那人似乎正姓劉,也是山南東道的人,上回還帶了一封信給阿蘿。不會這么巧,讓他遇到了這么個不要臉的負心漢吧?
第二百零五章 打的就是你!

    “你……你……”

    那劉公子咬牙切齒了老半天,終于在同伴的勸說中坐了下來,臉上原本的儒雅氣息一掃而空,看向姚元之的目光盡是怨毒和恨意。而姚元之竟是似乎毫無所覺一般,隨口和李賢屈突申若攀談了几句,便將兩人讓到了身邊。

    對方已經自報家門,屈突申若便自陳姓吳,在家里排行第五,促狹地把六郎這個名字又留給了李賢。對于這種安排,李賢惟有心中苦笑這大姊頭剛剛還說得隱瞞身份來著,現如今居然又搞起了這種名堂。

    “哈哈,你居然也是行六?”姚元之頗為好奇地看著李賢,又端詳了一下屈突申若,這才笑道,“我在家里行十,陝州姚十郎在當地也是小有名氣,只是到了長安才知道什么叫做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看來老爹讓我出來見見世面還是對的。你和那位沛王殿下一樣是六郎,出去可是好生光彩!”

    聽那姚元之掰著手指頭歷數自己這個沛王的一樁樁事情,李賢自己也是面露愕然。他的性子原本就自由散漫,想到什么做什么,完全屬于出了主意就撒手不管的人。如果不是有賀蘭周這么一個職業經理人,只怕那些點子根本不會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當然,聽著一個不知情的外人在那里夸獎自個,他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是這個姚元之還是同齡人,說話又幽默風趣,和李敬業的油嘴滑舌大不相同。

    小小的閣子中赫然分成了兩個陣營,雖然劉公子那邊兩個人免不了纏槍夾棒丟几句話過來,但姚元之只當沒聽見,說完了陝州的地理人情。便說起了自己在長安的見聞。即便李賢已經對長安熟悉得很,此時也不免在心中驚嘆此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本領。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個胡商打扮的漢子終于出現。兩人一出場便客客氣氣地向四面行禮,爽朗地道了一番場面話。旋即命人送來美酒佳肴,又令姬人歌舞助興,場面頓時熱絡了起來。酒過三巡。眾人自然漸漸話多,尤其是那個劉公子,竟是在一刻鐘的功夫里連連作詩三首。引來了主人家的好一陣贊嘆。

    屈突申若自打聽說那人地負心薄幸,便一直覺得其人面目可憎,此時見他受人追捧,變輕輕在李賢耳邊道:“六郎,你那急才可比這種狗屁詩強多了,上去教訓一下這家伙怎么樣?”

    來

    李賢還是第一次聽到大姊頭說出“狗屁”這樣粗鄙的詞,心中不禁有些異樣。剛想答話,他便瞥見旁邊的姚元之面露不屑地微笑。立刻笑吟吟地轉頭低語道:“不必我來,已經有人准備出頭了。”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姚元之便放聲大笑了起來,那聲音端的是洪亮高亢,只是其中地嘲笑之意一點都沒有掩飾。

    “剛剛這位劉兄作的什么佳人詩。實在是有意境,故此一笑!”見那邊三個人全部氣得臉色鐵青。姚元之便一合手中的扇子,意態自如地解說道,“這佳人居東隅。自然是人家能夠看到的,只是這秀發如何,明眸如何,甚至肌膚如何,又豈是平常人能夠窺見的?于此可見,劉兄實在是風流倜儻,這騎牆約會的事情,大約不是一兩回了吧?”

    他忽然惋惜地打開扇子搖了搖,意味深長地道:“不知這位佳人是否如今還在望門空嘆薄幸人?”

    噗嗤

    李賢終于再也忍不住暴笑的沖動,一口酒水噴在地上。他起先還以為姚元之會作詩相刺,想不到這家伙居然牽強附會,硬是把人家好好一首詩瞎掰成這樣。好容易止住了笑,他便聳聳肩對姚元之笑道:“姚兄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洞穿其中真意!”

    那劉公子終于霍地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道,“我劉任達男子漢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于人,豈可容你一個黃口小兒肆意凌辱!”

    姚元之毫不示弱地又刺了一句:“俯不于人?將自小訂有婚約的未婚妻拒之于門外,還真是男子漢大丈夫!”

    聽到這個名字,李賢終于確認,眼前這個家伙就是給阿蘿捎信地人,頓時加入了冷嘲熱諷的行列。見劉任達已經變成了豬肝臉,他心中頗覺解氣這個死不要臉的家伙,阿蘿進宮已經好些年了,要不是眼下不是尋常宮女而是內廷六品女官,這家伙會千辛萬苦捎信進去?

    “你……你們根本是來找碴的!”劉任達氣得直打哆嗦,好容易方才迸出了一句話,劈手將旁邊的盞子狠狠砸落在地。由于力氣過大,那碎片竟有一片飛濺而起,姚元之避讓不及,那碎片擦過他地手背,頓時帶出了一條血痕。

    “無理便動手,襄州韋使君真是推荐的好人才!”

    隨手拿出一塊絹子擦去了手上地血跡,忽然冷冰冰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既然先動手傷我,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揍成豬頭,我姚元之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話音剛落,他便忽然沖了上去,竟是對著那劉任達揮起了老拳。旁邊的兩人死拉硬拽沒有效果,便雙雙加入了戰團,逐漸演變成了一個打三個。

    李賢向來率性而為,見姚元之只是揪著那個劉任達猛揍,絲毫不理會其他兩人的拳頭,眼看就要吃虧,他立馬疾步上前,飛起一腳把那兩個打冷拳地人踹翻了。見劉任達頭臉已經是一片青腫,原本還想打上兩拳的他干脆在那家伙屁股上又狠狠補上了兩腳。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富薩爾和倫布知全都傻了眼。那天商量的時候固然是准備找一個大唐官員下手,可兩人帶的高手在一路上刺殺欽陵的時候折損了大半,如今的人手實在不夠一次強襲的。思來想去,兩人又商量出了另一個主意。那就是以所謂的好客作為幌子,在應考的士子中找一個家世背景都算得力的,然后設計加以籠絡,看看能不能從高層走一條路子。

    然而,好容易找到一個不錯的目標,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快……快住手!”

    手忙腳亂的他們少不得連聲命仆役把厮打的人分開,只是如今在閣子里頭的仆人都只是他們剛剛買來的,雖說力氣不小,但也僅僅是不小,哪里有本事越過擋在姚元之身前的李賢。而李賢一面阻擋著那些仆人,一面對屈突申若嚷嚷道:“五哥,趕緊去外頭和我們那兩個伴當說一聲,小姚打昏頭了,我待會就帶他走!”

    屈突申若雖說剛剛也很想上去打兩下冷拳,但看到李賢上去也就忍住了。此時聽到這話,她眼珠子一轉就恍然大悟剛剛李敬業去找萬年令吳琮,現如今應該已經談妥了,這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她笑著點了點頭,立刻轉身離開,而富薩爾和倫布知聽到這話都沒作他想,只得繼續苦苦勸阻眾人停手。眼看那劉任達已經變成了一個豬頭,李賢這才假惺惺地拉開了姚元之,見這位袍服皺得不成模樣,他頓時忍不住一陣笑。

    “嘿,我這人向來是個火爆性子,老爹都說過我好多回,可就是忍不住!”

    嘴上說著這些,姚元之面上卻露出了酣暢淋漓的神色,緊接著又冷笑道:“這家伙憑著一張小白臉外加几句歪詩,騙了不少女子傾心,我上次到襄州一聽說這事就上了心,想不到那位韋使君居然會瞎了眼推荐這種人!”

    那劉任達終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見同來的兩個同伴也跌在地上嘴里直哼哼,頓時氣急敗壞地罵道:“你……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李賢想到阿蘿的遭遇,忍不住上去又把人一腳踹翻了,見劉任達再也爬不起來,他這才解氣地拍了拍雙手,“這種人渣居然能拔解,襄州刺史確實是瞎了眼!”

    兩個人在這里口無遮攔地罵襄州刺史瞎了眼,富薩爾聞言頓時心中一動,也不去管地上直哼哼的三個人,一把將倫布知拉到了一邊,低聲提醒道:“那個劉任達怎么說也是刺史的未來女婿,他們居然還敢打人,必定是權貴子弟。這劉任達如果真是那樣的人,必定很容易擺平,大不了花錢就行了。”

    兩人商議完之后,便吩咐仆人將劉任達三人扶起,一面讓人取藥給三人外敷,一面則是連連打躬作揖賠禮道歉,又許諾賠兩百貫錢,仿佛打人的是他們倆似的。倒是剛剛打得痛快的兩個正主沒事人似的坐下喝酒聊天,李賢是有意拖延時間,至于姚元之則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乎,他在陝州,一言不合就揮拳動手的時候多了,不在乎多這么一次。

    既然一起打過架,這交情自然更深一步,李賢趁勢問起姚元之家中情形,得知其父曾經當過一任都督,家中更是陝州大族,家里還有好几位兄姐。直到這時,他方才明白元之兩個字只是人家的字,至于名字則是元崇。

    “姚元崇……姚元崇?”

    李賢嘀咕了一會,腦際忽然靈光一閃這要是把中間的一個元字去掉,可不是姚崇?就算這世上確實是無巧不成書,也不會居然這么巧吧?
第二百零六章 良禽擇木而棲,知己就是知己

    從李義府長流之后,萬年令吳琮便惶惶不可終日。尤為李義府說話,反而被貶,這更是給了他當頭一棒。要知道,李義府原本是武后寵臣,如今竟落得這么一個下場,他一個小小縣令當初附其驥尾,豈不是更加不妙?

    所以,當聽說李敬業來找他的時候,他立刻大喜過望,連午覺被人打擾都顧不上便匆匆奔了出去。無論是以李績長孫的身份還是以沛王伴讀的身份,和這么一個人攀上關系他都是求之不得的。等到見了人攀談了几句,他愈發驚異,態度愈發恭敬了起來。

    都說李敬業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除了武藝還算過得去之外其他一無是出,可今日他這一見,對方分明是一個待人接物很有一套的世家公子。他一面暗嘆人言輕信不得,一面打探對方今天的來意。

    不問還好,這一問之下,他立刻大驚失色。當初吐蕃使臣和新羅公主在西市遇刺的事,雖然發生在長安縣管轄范圍內,但他同樣是忙得人仰馬翻,可到頭來一丁點線索也沒有。最后長安令馮子房受了好一頓申,可也只是申飭,別的處分竟是都沒有。然而,今天李敬業居然對他說,如今那幫刺客還在長安城蠢蠢欲動,他怎能不為之驚到飛起?

    “李大公子,此事你是從何聽來?”

    問歸問,但吳琮還是在心里暗自祈禱,萬一對方落腳在長安縣,那么,和他的關系就不大了。馮子房如今春風得意,每逢見面的時候他自然是心中窩火。巴不得輪到對方倒霉。然而,李敬業說的話卻讓他再次大吃一驚,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緒一掃而空。

    “吳大人,比起你來。馮大人先前遇到地麻煩不斷,可是這位子越坐越穩,如今更是讓政事堂几位相公另眼看待。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要說這天子腳下的縣令最最難當,可洛陽令王漢超如今卻已經高升,你又知道是什么緣故?”

    吳琮當然不是笨蛋。人家在面前這樣赤裸裸的暗示,他自然而然地把先前那些事都聯系了起來。他終于明白,王漢超當初和韓全似乎還在背后擺過李義府一道,為什么最后居然什么事都沒有,反倒是李義府長流。那個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馮子房為什么能夠如此春風得意,卻原來是有了這樣地根基靠山!

    想到這里,他立刻換了一個諂媚的笑容:“下官受教了,李大公子但有吩咐盡管開口。只要能做……”見李敬業面帶譏誚,他忽然止住了話頭,趕緊改口道,“即便是再難的事,下官也一定會盡力!”

    對于這樣地結果。李敬業自然異常滿意。他平日也是人見人怕,但往往是主要依靠武力和家族勢力。但現在三言兩語就能做到這樣一個結果,感覺甚至更好。几天前李績考過他的劍朮之后,曾經把他單獨帶到書房問了一個問題你將來究竟想要做什么?

    直到現在。他還沒辦法完全回答這個問題,但至少他自信已經找到了路。

    這邊剛剛談妥沒多久,便有人來報,說是沛王親衛張堅有急事來見。此時不但是吳琮面露詫異,就連李敬業也心中一突。而當他聽到張堅轉述了一遍事實時,不禁笑了起來。

    李賢還真是急性子,就這么一丁點時間,居然已經准備動手了!

    打完了人反倒在那里翹足而坐滿不在乎,這自然是讓被打的人最最火冒三丈。然而,剛剛受到地教訓卻讓劉任達三人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用目光狠狠瞪著姚元之和李賢,以此發泄自己的憤恨。

    而李賢雖說和姚元之談笑風生,但眼角的余光卻一直在觀察那三個倒霉的家伙。不消說,他們也絕對知道現在無法找回場子,估計正在想著以后怎么報復呢!

    想到這里,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聲。這三人又不是李義府那樣動不起的人物,他干嗎要忌憚?若是和他沒關系的人,不過一場口角,興許他就抬抬手放過去了,可既然是和阿蘿有關,他少不得替人把仇好好報了!再說了,那兩個吐蕃人可不是他此行最大的目標?

    此時,姚元之把一杯酒灌進旁邊一個姬人口中,又用嘴含住了人家剝好的一個葡萄,笑著在那美姬耳邊嘟囓了几句。偏生這調情坦然得很,沒有一丁點做作地樣子。

    李賢見狀不禁推翻了心中的猜測,這姚元之不過十五六歲就如此作派,長大后真是不得了。看這家伙的模樣,估計不太像是那位日后以善于玩弄權朮著稱的名相姚崇。他正暗嘆自己胡思亂想,外頭忽然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個仆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了開來。

    “不好了,不好了!萬年……萬年

    幫差役把門口團團圍住,說是得報我們這里有人恣意

    這句話一出,劉任達三人頓時喜出望外,而富薩爾倫布知則一下子呆了,至于李賢和姚元之卻仍舊沒事人似的在那里說笑。李賢是心里有底,所以對于姚元之地舉止,他心中頗覺得訝異不管姚家在當地是否大族,在長安城中傷人,一個不好就會連累家里,所以,這家伙要么是神經大條到無可救藥,要么就是還有脫身之道。

    很快,一個捕頭模樣的漢子便帶著一群差役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大聲嚷嚷道:“吳大人得報有人行凶傷人,特遣某等前來察看!”

    劉任達平白無故挨了一頓痛打,此時見有官府中人上門,連忙指著姚元之和李賢,怒氣沖沖地道:“我們三人好生生地在這里喝酒,卻遭他們倆無故痛毆,簡直是罔顧王法!倘若不信,此地地兩位主人和這些侍女便是見証!”

    那捕頭聽了這話,立馬點點頭道:“天子腳下怎可沒有王法,確實可惡!”

    李賢見那差役裝模作樣,正在心中暗笑的當口,姚元之忽然輕蔑地冷笑道:“無故痛毆?要不是你無緣無故拿杯子砸我,我吃飽了撐著,打你這個襄州刺史的女婿……不,是未來女婿作甚?倒是兩位主人……”

    他轉頭看著富薩爾和倫布知,旋即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兩位應該看得清清楚楚,究竟是誰先動了手!”

    他刻意加重了動手兩個字地語氣,又對旁邊的几個侍女眨了眨眼睛:“我爹可是曾經當過巂州都督,不是那種人品又極度惡劣,不是名門之后卻非得冒充名門,甚至不惜毀了婚約的家伙,怎么會如此沒有家教?”

    這小子真是會顛倒黑白,拉起虎皮做大旗!姚元之確實沒有先動手,但這動口卻是在先,充分貫徹了君子先動口再動手的真理。

    李賢見那邊的劉任達氣得直發抖,不覺莞爾一笑,隨即把目光轉向富薩爾和倫布知。倘若他事先沒有安排,就得看這兩位的供詞了。正如他意料的那樣,面對一個刺史的准女婿和一個都督的兒子,兩人進退兩難,但最后還是附和了姚元之的說法。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僅僅是中原適用,對于吐蕃人更加適用,何況劉任達這個女婿還只是八字沒一撇,所以,姚元之的身份自然比劉任達貴重些。

    而主人這么一表態,几個侍女哪里會不領顏色,紛紛表示是劉任達先砸杯子傷人,才會引得姚元之動手,如此一來,劉任達三人頓時氣得直跳腳。

    眼看事情一時無法平息,富薩爾和倫布知趕緊把捕頭拉到一邊,剛說出銀錢的許諾,那捕頭便忽然甩開了他們。

    “既然你們都各自有道理,有什么話先回縣衙再說!吳大人一向秉公辦案,絕對不會冤屈了任何一個人!”

    事已至此,盡管富薩爾倫布知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跑一趟萬年縣衙。兩人不是不想用其他法子推搪抑或是干脆逃走,但長安城不比其他城郭,他們能夠有這樣一個隱藏身份頗為不易,因此心里還存著一份僥幸。至于劉任達三人氣急敗壞之下,更是不會拒絕這個要求。惟有姚元之在滿口答應之后,出門的時候卻悄悄拉住了李賢。

    “今次的事情是我連累了六郎,如果有事,我一定一力承擔。幸好你那兄長正好離開,否則若是耽誤了他科考,我這罪過就大了!”

    他一面說一面唉聲嘆氣,最后苦著臉一攤手道:“不瞞你說,我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如今遇上這種事,就算過關,回去之后也少不得一頓家法。那個韋使君絕對是瞎了眼睛,什么人不好招女婿,偏偏看中這個不要臉的家伙!為了教訓這種人吃一頓家法,我真是冤枉!”

    李賢原本還覺得姚元之粗疏,此時卻大起知己之感。要說胡鬧,他可絕對不比這一位少,只是做得更加高明而已。想到這里,他忽然興致大發,扳著對方肩頭笑嘻嘻地道:“你敢不敢和我打賭,我賭你一點事都沒有,絕對是那三個家伙倒霉!”

    姚元之先是一愕,隨即立刻露出了眉飛色舞的笑容:“我最喜歡的就是打賭,想不到六郎你和我一樣!只不過嘛……就算有可能回去挨家法,我也要賭自個贏,既然這賭的都是一個理,今次便是可惜了!”

    這個年紀輕輕卻滑不溜手的小狐狸!李賢恨恨地罵了一句,心里卻更覺知己這姚元之說起來,還真是和他挺像的!
第二百零七章 假意不如真心,柿子得捏軟的

    群差役把眾人帶回縣衙,吳琮壓根沒有出現,也沒有案之類的麻煩,而是直截了當下令把一群人押進了大牢富薩爾和倫布知來不及辯解一句就被帶到了最最下頭用來關押重刑犯的死牢;劉任達三人則被扔進了一間普通牢房,兩邊全都是犯法的平民;至于李賢和姚元之則是安然無恙在大牢里轉了一圈,然后到了縣衙后院。

    而站在那里迎接兩人的,赫然是笑吟吟的屈突申若。雖說仍是一模一樣的男裝打扮,可李賢偏能從她臉上看出几分溫柔,几分嫵媚,几分風情……咳咳,他真是失心瘋了,這個時候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剛剛我遠遠看見那個家伙,頭臉著實腫得像個豬頭,我說姚小弟,你下手還真夠狠的!”

    一聽屈突申若露出了女子嗓音,姚元之頓時大愕,但旋即釋然。敢情這不是一對兄弟而是姊弟,而對方剛剛說進京趕考絕對是隨口的謊話。須知萬年縣可不是那些邊陲小縣,而是正正經經天子腳下,這姊弟倆能夠輕易讓萬年縣差役出動,還隨便把人關起來,這就不僅僅是世家子弟四個字能夠形容的了。

    他原本就是絕頂聰明人,此時忽然聯想到六郎兩個字,頓時恍然大悟。除了那位出了名豪爽不羈的沛王,還會有誰二話不說陪他打架?

    “拜見沛王殿下!”

    見姚元之趨前一步深深下拜,李賢立刻上前把人一把拽起,心中暗贊這小子機靈。再看對方不像尋常人那般誠惶誠恐,他自然更加滿意,當下便大笑著在姚元之肩膀上捶了一記。

    “我們一起打過架。一起喝過酒,這交情非比尋常,還用得著來這一套?”

    姚元之到長安這些天,雖然也聽說過李賢的聲名。但畢竟沒有真正見識過,此時見對方身份曝光卻還是這幅做派,心中自然觸動極大。一向善于言辭的他竟是不知該說什么是好。好在這個時候,他只覺得腦門上被人彈了一指頭,立刻清醒了過來。

    “六郎這性子的人有一個就已經夠了。想不到姚小弟你比他還沖動!就算令尊的位分在那位韋使君之上,但姚氏乃是大族,韋氏何嘗不是大族?”

    雖說不是第一次看到屈突申若教訓人,但眼見姚元之被說得瞠目結舌,李賢在旁邊聽著那種長姊似地的口氣,還是忍不住縮了縮腦袋。怪不得屈突仲翔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攤上誰有這么一個姐姐,估計日子都不怎么好過。

    “我聽說你父親身體不好。要是讓他聽到你居然來這么一出,火冒三丈不說,指不定還得被氣病了!這次要不是我和六郎正巧撞上,你可不見得運氣這么好!你剛剛那擠兌我聽人說了,可別人也不是省油燈。萬年令也得權衡權衡,你日后的大好前途……”

    李賢聞言一愣。轉而明白屈突申若的暗示是在替自己收買人心,他雖說和這姚元之投緣,卻并沒有那種籠絡地意思。因此想都沒想就笑著打斷了。

    “就算我們不碰上,小姚也必定有辦法,他這家伙賊得很!”他一邊說一邊轉頭瞥了一眼姚元之,笑嘻嘻地又拍了拍那肩膀,“反正今天相識也算有緣,其實我到那里是因為那家的兩個主人有些關節,所以正好趁機讓萬年令吳琮出面,可不是存心為你解圍。”

    屈突申若剛剛那番話的意思姚元之怎么會聽不出來,心中難免有些異樣,而李賢這爽快地插話卻一下子將那些僅有的嘀咕打消得無影無蹤。因為對方不但直截了當表明了剛剛那場戲的用意,而且更沒有表示深一步地交往打算。

    想到這里,他立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不管怎樣,今天的事情我欠沛王殿下一個人情!既然殿下還有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一個人情……見姚元之走了,李賢心中那股子感覺頓時更強烈了。不管是說話還是做派,這小子和他都實在相像,能夠在他這個沛王面前還念叨人情的,除了李敬業那几個跟他相處多年的家伙,也就只有這個姚元之了!

    好半晌,他才醒悟到旁邊站著一個屈突申若,立刻忙不迭地轉頭望去。見這位大姊頭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并沒有任何著惱的表示,他不覺心中一奇。不管怎么說,他剛剛都把人家的好意當作了驢肝肺,總有些說不過去。

    “姚元之自稱陝州姚十郎薄有聲名,倒是謙虛了,說到胡鬧的本事,這家伙絕不遜色于你,小小年紀便好狎妓,性豪爽好打抱不平,此番出來,多半是因為闖了什么大禍出來躲避風頭的,誰知道居然還是免不了惹事生非。我爹昔日和他父親有些交情,所以我才知道他地名字。”

    見李賢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若不禁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姚元之雖然看似紈绔子經聽自己的父親提過,說是其人天賦極高,如今年少輕狂,他日卻絕對不是池中之物。她方才故意用語相激,就是知道姚元之最尚風節,只要心中記挂此事,他日李賢很容易將其收作己用,誰知反倒不如那看似推心置腹的几句話。

    她雖是女人,卻生來好強,自小但凡男人能做的事情,她從來都要親自試一試。無論騎馬射箭等武事,還是讀書寫字等文事,她都花費了無數功夫,因此等到長成,雖然艷名遠播,登門求婚的人無數,她卻看不上任何一個。到最后拗不過家里長輩,她甚至准備去當一個女冠,結果因緣巧合結識了道士郭行真。正是從這位口中,她聽到了一句奇怪地評價。

    “雖艷若桃李,但眉眼過于寬闊,非尋常閨人。將來若無天霆巨變,當無人可配。”

    “除非天霆巨變,否則無人可配么?”

    清風拂過,屈突申若卻不管那被風吹得散亂的鬢發,只是站在那里低聲喃喃自語。雖說曾經想效仿其他貴女那樣去做一個女冠,只是她并不好黃老之朮,更不愿意因為郭行真莫名其妙地語而出家,因此寧可不嫁愣是這樣混著,家里長輩百般干涉反倒引出了臨川長公主等夫人軍團,索性也就隨她去了。

    李賢胡思亂想了一陣,看到屈突申若也站在那里呆呆地出神,不覺心中好笑,才走上前去想要問几句,卻只見面前的大姊頭忽然輕笑了一聲,旋即便自顧自地往外走去,臨到門口方才招呼道:“你可是找了借口方才溜出來,還愣在這里浪費時間么?”

    剛剛發呆的似乎也有你一份吧!嘀咕歸嘀咕,但這是正事,李賢自然不會反駁,連忙追了上去。穿過中庭,他便看到了畢恭畢敬站在李敬業身旁地吳琮,及至他上前想要說話時,卻忽然注意到,不知什么時候,屈突申若竟是悄悄地落后了他几步。

    “沛王殿下!”吳琮卻沒空揣摩李賢在想些什么,他如今滿腦子都指望此次能夠借力上青云,因此慌忙行禮道,“下官已經按照李大公子的吩咐安排好了,而且已經關照過那些差役不得妄傳,但請殿下放心!只是那死牢……”

    李賢早就從一瞬間的恍惚中驚醒了過來,此刻聽到最后一句不覺晒然一笑他李賢其一是和縣令有緣,吳琮已經是他打過交道的第四個縣令;至于其二則是和監牢特別有緣,從洛陽縣衙的大牢到弘農縣監房,再到天牢,差不多是時不時來一個監獄一日游。

    “好了,廢話少說,老吳你陪我走一趟就成。”李賢朝李敬業使了個眼色,又朝背后的屈突申若點點頭道,“師姐,那地方你還是……”

    “不就是死牢么?吳大人,我可是到你這里參觀好几回了,你說是不是?”

    面對一臉無所謂的屈突申若,李賢索性也就不多勸了,橫豎是勸了也白搭,更不會傻到去和吳琮求証。

    而吳琮一個人在前頭引路,這腦門子卻都是汗。身為萬年令,他沒少和屈突申若打過交道,要是這位姑奶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世家貴女,他自是夷然不懼,可她那個娘子軍陣容強大不說,偏生還在夫人圈子里吃得開。僅僅是屈突申若從他這牢里頭撈出去的人,就足足有十几個,怎么會沒進過牢房?可是,這事情需不需要到時候向李賢知會一聲?

    如果說進了班房富薩爾和倫布知還勉強能夠鎮定自若,那么,當獄卒鎖上大門的時候,皮笑肉不笑地說這是死牢,兩人便几乎要發瘋了。他們不知道大唐律例不能未審定案,更不用說判決死刑,他們只知道在吐蕃,只要一關進黑死牢就沒人能活著出來!

    兩人在死牢里頭團團轉的當口,忽然只聽外頭一陣腳步聲,慌忙雙雙扑到柵欄前拼命往外看。瞧見旁邊那個官員模樣的人時,他們同時看到了中間的李賢和屈突申若,登時呆若木雞。

    富薩爾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終于乍著膽子大叫道:“我們是西域行商,又沒有觸犯律法,為何無緣無故把我們關在死牢!”

    “無緣無故?”李賢倏然上前一步,忽然嘿嘿笑道,“僅憑你們兩個偷入我大唐長安城,暗謀刺殺吐蕃正使噶爾欽陵,就足可治你們死罪!”見兩人還要辯解,他不由分說地又加上了一句話,“如果兩位不承認,不妨讓噶爾欽陵和你們對質?”

    聞聽此話,富薩爾和倫布知不禁面若死灰,最后齊聲叫道:“不,我們確實是吐蕃人,但決非奸細!”
第二百零八章 佳人侍浴,卻訴衷腸苦情

    到夕陽西下,李弘方才在東宮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李賢候,他怎會不明白這個弟弟一定是假借探望的機會溜了出來,心頭自然頗為火大。

    只不過,李賢插科打諢的功夫豈是等閑,一番說笑之后,他不但把今日的情形隱去了吐蕃人之事,然后編成笑話講了,使得李弘滿腹惱怒化作烏有。結果,他讓這位太子哥哥幫了大忙不說,反而還落手了兩樁大好處。

    “這兵法聽說是昔日楊素的珍藏之一,輾轉有人送給我,反正我也沒用,就留給你了。”李弘見李賢拿著那竹簡愛不釋手,頓時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至于這几個工匠都是昔日造內用之物時出過差錯,我利用大赦把人弄了回來。不過,六弟你到底是親王,別因為這種奇器淫巧而荒廢了正事。”

    “六哥放心,如今有于師傅看著,我哪里還能夠偷懶?”

    李賢哪里會讓李弘逮到嘮嘮叨叨的機會,連忙涎著臉把于志寧這尊大佛頂了出來。果然,出于對于志寧的尊敬,李弘沒有再繼續羅嗦。而他則趁著這功夫好生打量了一下李弘臉色,見其怎么看怎么病怏怏的,不覺心中擔憂。

    “五哥,你如今還年輕,不管讀書還是治事都得悠著點,身體是……是將來的本錢,不會休息怎么行?”情急之下,李賢差點一嗓子吼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你不用擔心,母后已經讓郭行真為我合藥,我服用之后已經頗有起色。”

    李弘怎會不知道李賢的關心,只是他哪里有閑功夫休息。如今李治差不多是撒手掌柜,他這個監國太子要在群臣之中樹立威信。自然得事必躬親。偏偏他不像李賢騎馬射箭練武打熬得好筋骨,如何禁得起這樣的辛苦,只能靠郭行真的丸藥死撐。

    李賢一聽是道士郭行真,那眉頭頓時皺成了大疙瘩。這些道士吹牛吹得神乎其神天花亂墜。其實十句里頭九句都是蒙人的,說什么能合藥更是扯淡了。只是,那郭行真深得他那老爹老媽重用。雖然他很想罵娘,但還是硬生生止住了。

    “不管怎么說,五哥你還是聽我一句。有病還是得太醫治,吃那些牛鼻子地丸藥雖然能管用一陣子,將來卻未必有好處。”

    當夜李賢本想回武德殿安歇,但在李弘的再三要求下,他只得宿在東宮,很是無奈地接受了兄弟兩人抵足同眠這一建議。李弘固然是很快便睡熟了,他卻怎么都睡不著,腦子里全都是亂七八糟的念頭。直到天快亮了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聽見耳邊傳來一陣聲響,想要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辦不到,正在此時,一個壓低的聲音忽然飄了進來。

    “太子殿下。這才卯時初刻,您還是多睡一會吧。”

    “昨晚陪六弟說話。我已經擱下了好些大事,若是再晚起便更要耽誤了。你們在這里守著,別吵醒了六弟。他昨兒個鞍馬勞頓。自當讓他多睡一會。”此時,那語聲忽然頓了一頓,緊接著便帶上了几分無奈,“六弟天賦奇才,文武兼備,其實這太子之位若是讓他來坐……”

    來

    后頭地聲音李賢無論如何都沒有聽清楚,但這心里的驚訝卻非同小可。李弘這個太子當了這么多年,文武百官向來是贊不絕口,那么他這個太子五哥怎么會忽然有那么詭異的想法,不是有人在背后胡說八道了什么吧?

    由于多了這么一個心結,出皇宮地時候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睡眠不足,最最不喜歡馬車的他只得讓張堅韋韜找了一輛馬車,然后一上車便呼呼大睡,這車夫自然是由兩個侍衛輪流充當。而屈突申若卻不愿意悶在馬車里,關照張韋二人一路上好生保護,竟是一個人先行騎馬回山了。

    自打李賢離開,冷泉殿自然是冷冷清清,別說一幫侍女沒有精神,就連阿蘿自個也是心神不安,破天荒地放過了侍女的偷懶。她自然知道這些年少貌美地宮人在盼望什么,只可惜駕幸驪山之后,先是賀蘭煙出現,后來李賢雖然招人侍浴,卻沒有讓人侍寢,自然是讓一群侍女大失所望,暗嘆此次驪山之行白來了。

    “阿蘿姐姐!”

    正在發怔的阿蘿抬眼一看,見是滿面驚喜的月蕪,不禁沒好氣地嗔道:“什么事情這樣高興,難不成是殿下說好了今晚招你侍寢?”

    月蕪自從上一次和妹妹共侍了李賢一晚之后,和其他宮人便自然不同,但在阿蘿這個名正言順的女官面前卻不敢恣意。此時她俏臉微紅,上前微微屈膝,這才低聲道:“張堅和韋韜把殿下送回來了,只是殿下一回來倒頭就睡,連沐浴都……”

    阿蘿聞言氣結,李賢的這種做派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自然是深有體會。揚手招來兩個內侍,命他們將李賢

    送到湯泉閣,她便盯著月蕪看了好半晌,忽然笑道:報信及時,自個去收拾收拾,准備侍浴吧。至于有沒有這個福分,還得看你自個,這次可不能都像上回那樣用熏香。”

    雖說遭了調笑,但月蕪還是歡喜地去了,阿蘿又挑了另外三人。然而,她才剛把四人送進了湯泉閣,里頭卻忽然傳來了李賢的叫聲。

    “阿蘿,讓她們出去,你進來!”

    聽到這種吩咐,別說阿蘿措手不及,就連旁邊其他几個侍女也面露詫異。一瞬間的驚愕過后,阿蘿立刻恢復了鎮靜,恢復几個侍女在外等候,她便脫鞋進了湯泉閣。見包括月蕪在內的四個侍女全然不知所措,她便上前屈膝行禮道:“殿下若是不喜歡她們,奴婢可以再選四人進來……”

    “阿蘿!”不知為何,李賢只覺得心情憋悶,不待阿蘿說完便打斷道,“難不成你聽不懂我地話?”

    阿蘿還是第一次看到李賢如此疾言厲色,怔了一怔之后,她立刻朝四女喝道:“殿下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先到外頭候著,有什么事情我自然會叫你們進來!”

    眼看四個侍女失魂落魄地出了湯池,阿蘿這才趨前來到了湯池邊,見李賢只是用炯炯的目光看著她,即使服侍多年,她也頗有些吃不消。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她這才開口問道:“殿下,你……”

    湯池邊都是水,阿蘿半跪在那里,長長的裙子早就被水濡濕了,再加上她身子前傾,自然而然露出了修長的頸項以及胸口大片大片雪白地肌膚。雖然昔日也曾經見過這等春光,今天又沒有喝酒,但李賢卻有一種醉酒似的感覺。

    “阿蘿,上次人家給你捎帶地那封信,可是一個叫劉任達的家伙寫的?”

    阿蘿萬萬沒有料到李賢會一下子問起這個,頓時啞然。這畢竟是她心中隱藏多年地往事,沒有向宮中任何人露過口風。掙扎了了許久,她終究招架不住李賢很有些質問的眼神。

    “是,奴婢是接過他的一封信,不過早就撕碎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頓時變得淒涼哀婉:“奴婢進宮的時候,爹娘已經因為姐姐進宮的事情傷透了心。后來姐姐去了,我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重見爹娘,拼了命才讓娘娘選中,最后又因為殿下的緣故,使我能夠再和家里人互通音訊,我已經滿足了。至于那個不要臉的家伙,我自打他拒婚的時候起,就再也沒當過他是姐夫!那只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牲!”

    李賢眼見阿蘿淚水盈盈,想找東西擦拭,卻一時手邊無物,索性絞干了一條澡巾遞了過去:“趕緊擦擦,別傷心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今天正好遇上了那家伙,還把他揍成了豬頭。看來沒打錯人,總算幫你出了一口氣!”

    阿蘿愣愣地接過那澡巾,可一聽到后面這話,頓時呆若木雞,好半晌才迸出了兩個字:“殿下!”

    “放心,我有分寸!”李賢笑吟吟地扒在湯池邊上,若無其事地道,“我耍了一個陰招,直接把人弄到了萬年縣衙的大牢里頭。你大約不知道,這人也頗有手段,居然成了襄州刺史的准女婿,只可惜運氣不好。我問過韋韜,那個韋刺史論輩分正好是他的堂兄,我已經讓他寫信去壞了這樁親事,當然,萬年令吳琮也有分,就連太子五哥那里我也打過招呼了。”

    盡管知道李賢平日看似什么都滿不在乎,卻不是容易相與的主,可阿籮還是沒料到他一出手居然會這么狠。姐姐被拒婚入宮的那會,她看著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枯萎,最后如落葉一般逝去無蹤,就曾經暗自立誓一定要讓劉任達不得好死,可是,即便李賢對她好,她卻從未奢望他會幫她做這種事情。

    這年頭的男人固然會迷戀女人,但是,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怒發沖冠的男人,千萬人里卻難以挑出一人!

    “殿下……”阿蘿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緊緊拽著那條巾子深深叩首道,“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倘若今后有什么差遣,縱使是粉身碎骨,奴婢也在所不惜!”

    見阿蘿已經是泣不成聲,李賢輕嘆一聲,忽然輕伸手臂將阿蘿拉了下來,也不管激起的巨大水花,旋即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記:“記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有事情別擱在心里,對我說就好。我說過,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人,別想我放你走!”

    盡管不是第一次這樣親昵,但阿蘿還是情不自禁地渾身發熱,几乎用盡全力方才嗯了一聲。水霧繚繞間,她朦朦朧朧看到了姐姐的笑臉,只覺心里什么東西忽然松動了一下。
第二百零九章 許老頭請客,別有用心

    泉水滑洗凝脂,這話誠然一點不假。

    大半個月的驪山溫泉泡下來,李賢發覺大多數人都是一幅樂不思蜀的模樣。他老爹老媽就不用提了,大約是鴛鴦浴洗多了,李治常常是意氣風發,哪里有在宮里時的倦怠模樣,而武后更是面色紅潤容光煥發,簡直像年輕了十歲。

    至于許敬宗李績等老頭,也個個挺直了腰板精神奕奕,看得他不禁在那里惡意揣測,這究竟是溫泉的功勞,還是女人的功勞。而對于他自個而言,不但有冷泉湯可泡,就是外婆那里的湯池他也可以隨時隨地進入享用,因此小丫頭看上去也愈發嬌艷動人。

    這一天,李賢破天荒一大早起來,叫上盛允文來到后頭的小院練劍。先頭几個回合盛允文還不敢放手,他自然免不了呵斥了几句,待到最后對方劍勢展開,他竟是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比以前和李績過招的時候都不曾有如此狼狽。

    “好劍法!”

    雖然長劍險些脫手,但李賢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精妙的劍朮,不禁連連夸贊道:“怪不得師傅上次對我說過,盛家劍深得劍道精髓,既有大開大闔的大氣,又有刁鑽難防的機巧,他以前和盛彥師較量過一次,最后得出的結論是,若馬戰則他必勝,若步戰以槍對劍,他必輸無疑。師傅說,劍朮他已經沒法給我更多教導了,以后少不得讓你多陪我練練。”

    聞聽是李績的評價,盛允文慌忙肅手而立,待聽到最后,他不禁心頭熱流涌動。慌忙應是。雖說盛家劍法一向是家傳絕學,但自從盛彥師死后,一族人不似先前那樣風光,几個不孝子弟便把劍朮漸漸流傳了出去。他這個旁支子弟方才能夠學得全套。而李賢既然要學,他巴不得傾囊相授,哪里會拒絕。

    李績是少年學劍學槍。長成之后便開始專心用槍之道,劍朮雖然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畢竟比不得盛家人心無旁騖。此時李賢聽盛允文一句一句解說劍訣。只覺先前的很多不解之處迎刃而解,眼前更是豁然開朗。然而,這些都及不上盛允文的最后一句話來得重要。

    “別人雖然說劍乃王道,不以力為勝,但那也只是說說而已,這原本就是作為殺人利器而鑄造出來的。”盛允文畢竟游俠多年,拘束過后便漸漸放開了,言談間帶出了几分昔日和同道中人暢談時地豪爽大氣。“就算平時能夠將劍朮練得再精妙,真正殺人的時候也未必能夠必勝,所以,不曾殺人不曾見血的劍法,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李賢正聽得津津有味。盛允文卻嘎然而止,他頓時有些詫異。他抬頭看時。只見對方額頭隱有汗跡,眼珠子一轉便明白人家在顧慮些什么,頓時莞爾。

    “你既然都說了昔日當過游俠。這殺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忌諱地?”

    盛允文尷尬地一笑,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收斂。只是,李賢刨根問底的功夫豈是等閑,在那連珠炮似的問題面前,他一個憋不住,終究還是又漏了一點口風,漸漸地,從河西到海東,從關中到巴蜀,再次回憶那些昔日少年豪俠時光,他竟是滔滔不絕再也止不住了。

    對于這種豪俠生活,但凡是男兒,就沒几個人有抵抗力,李賢更是不例外,聽得血氣賁張渾身發熱。他正想進一步追問的當口,背后忽然響起了一個煞風景的聲音。

    “殿下,殿下,剛剛接到一張帖子,請您晚上過去喝酒!”

    被于老頭警告了好几次醉酒誤事,再加上酪酊大醉地滋味實在不怎么好受,因此李賢已經連著好几天滴酒未沾,愣是連他老爹派人送來的葡萄酒都束之高閣,因此一聽到還有人請他喝酒,頓時很是郁悶。

    “就說我沒空!”

    “可是……這是許相爺派人送的帖子,小人聽說還請了司空大人。”

    許敬宗請客!李賢聞言一陣頭痛,要是別人請客,他自然可以推搪過去,但有些人的邀約實在不好拒絕。許老頭確實是老狐狸,但人家好歹幫過他好几回,平日在帝后面前也沒少為他說好話,所以竟是不得不去。問題是,這許老狐狸沒事情捎帶上李績干嗎?

    不會是來一場逼婚吧?

    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暗嘆荒謬。看了看旁邊的盛允文,再想想程伯虎三人剛剛被他送去長安幫李敬業的忙,他便笑道:“今晚你就和張堅韋韜一起陪我去吧。”

    許敬宗和李績一文一武毗鄰而住,一個住的是文昌閣,一個住地是武英台。所以晚上李賢趕到的時候,赫然看見兩個老狐狸一來一往正在說笑,談的不是

    不是兵事,而是在那里追憶往昔崢嶸歲月,那端的是此吹捧。

    見過禮之后,李賢便坐了下來,盛允文和張堅韋韜各自跪坐在他的身后。仿佛是許敬宗礙于李績在場,又或者是此來驪山沒有帶上許宅那數目龐大地家妓隊伍,因此笙歌曼舞自然就簡單了許多,但看到那三個身材曼妙披著輕紗的舞姬,李賢還是不禁暗自嘀咕許老頭精力充沛,這把年紀還能老牛吃嫩草。

    而他地身后,赫然傳來了几個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許敬宗沒有殷勤勸酒,李賢也就僅僅是略略沾唇今晚小丫頭要過來,他實在不想再酪酊大醉著回去。然而,看著許敬宗那別有深意的目光,他著實感到頭皮一陣癢癢,對于能夠囫圇回去地可能性實在不抱什么指望。

    酒過三巡,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的許敬宗終于感慨開了:“這一晃就要到我的七十壽辰了,日子真是過得快。要說我這一世能得陛下娘娘賞識,也已經知足了,更沒有多少牽挂,只是兩個孫女如今眼看已快長成……”

    許老頭在那里搖頭晃腦地嘆息,李賢不覺抬頭去看李績,見這一位自顧自地慢飲小酌,絲毫沒有給他暗示的意思,他不禁為之氣結。

    “沛王殿下?”

    乍聽得這一句,李賢手一抖,一杯子酒險些翻在桌子上,旋即裝出了一幅笑臉:“許相公有何指教?”

    “我聽說,老蘇臨去涼州的時候,曾經托付你給他孫女找一門好親事是不是?”

    簡簡單單一句話險些讓李賢把眼珠子瞪出來這許老頭也忒神通廣大了吧,怎么會知道蘇定方說了些什么,那件事情應該只有老蘇和他兩個知道。上次蘇毓救了許嫣那回,明明兩邊還鬧得不大愉快,而老蘇顯然也不是那種嘴巴不牢靠四處胡說八道的人。

    “總而言之,我要說的話也和老蘇一樣,嫣兒這丫頭溫婉可人,你可得幫這個忙。”許敬宗說到這里,忽然沖著李績笑道,“英國公,你家里有三個孫子,到時候別忘了給我家瑤兒留一個。”

    李賢看見李績險些一口酒噴出來,心里頭大為解氣讓你這老狐狸袖手旁觀!許嫣雖然性子柔弱了些,好歹還是男人能夠接受的;至于許瑤……既刁蠻又自以為是,要是真的進了李家門,將來就鐵定得翻天了!

    “咳,老許,你家那倆孫女和我那些孫子都還小,不急不急。”話說到自個身上,李績頓時裝不了啞巴,連忙打起了哈哈,“再說,你這身體比我還結實,一時半會走不了!”

    “那可說不定!”許敬宗卻不肯輕易松口,拿起杯子喝干了,便在那里死命地揪自己的胡子,那笑容愈發燦爛,“要說敬業也快到成婚的年齡了,哪里還小?就是敬猷敬真兩兄弟,也是一轉眼就要及冠的。好了好了,不多說了,喝酒喝酒!”

    被許敬宗這么一攪和,李賢和李績全都是食難下咽酒難下喉,好容易捱到最后,師徒倆連忙落荒而逃。一起出了文昌閣,李賢剛剛舒了一口氣,便忽然聽到了一個怒氣沖沖的罵聲。

    “老蘇真是害人!”

    這關蘇定方什么事?難道真是蘇定方出賣的他?

    李賢心中直犯嘀咕,見李績臉色異常不好看,想要發問卻擔心遭了池魚之殃。好在沒說多久,李績就主動為他答疑解惑。

    “老蘇和許敬宗關系很不錯。當初要不是許敬宗一力促成,老蘇俘獲西突厥沙缽羅可汗后,哪能輕易獻俘于太廟昭陵?他從四品中郎將一路擢升為十六衛大將軍之一,許敬宗沒少出過力。至于他那孫女,初來乍到不知道這些而有所冒犯,許敬宗當然不會計較。”

    李賢聽得頭暈目眩,最后只能暗嘆政治實在復雜,順便把蘇定方罵了個半死這就算是害人也得有個限制,哪有老蘇這么干的!

    “這個許敬宗,人到老時居然轉性子了,想當年他嫁女兒,為了聘禮寧可許配給蠻夷也不愿意嫁給京城的世家子弟,如今嫁孫女的時候居然這么起勁!”

    李績氣急敗壞地罵了一聲娘,哪里有往日那沉穩的老狐狸氣質。見李賢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他老臉微紅,干咳一聲后,也不理會李賢,竟是自顧自走了。

    李賢見背后的張堅韋韜盛允文都在發愣,頓時摩挲著下巴在三人身上來回端詳張韋二人都是世家出身,實在不行讓這倆家伙上去頂缸算了,反正娶老許的孫女也不吃虧,可惜盛允文早已娶妻……
第二百一十章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邀出去喝酒而沒有醉醺醺被人抬著回來,這對于李賢現象。因此,他一踏進冷泉殿大門,阿蘿就用一種看妖怪似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瞧,就連兩側的宮女內侍也是個個面色古怪。面對這些猜測的目光,李賢只得輕咳一聲,旋即狠狠瞪了阿蘿一眼。

    “殿下回來的正好,陛下身邊的王福順剛剛到,奴婢原本還想讓他去文昌台呢。”話雖如此,但阿蘿眼中仍舊閃動著一種促狹的笑意,“倒是他自個說殿下沒准喝得暢快,不想去打擾興致,如今正在旁邊書房里等著。”

    幸虧他今天沒有喝得酪酊大醉,否則再這樣以訛傳訛下去,他以后要是還想洗清名聲就難了!

    李賢打發張堅韋韜連帶盛允文去休息,又脫下了外頭用于會客的袍服,便轉往書房。見門口還站著兩個內侍,他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方才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去。然而,他沒有在座位上看到王福順,而是看到一個人影在書架那邊鬼鬼樂樂的。

    “王福順!”

    他開口一喚,就只見王福順慌慌張張地轉過身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卷軸,頓時大為疑惑。這王福順并非昔日東宮出來的內侍,而是李治登基以后方才從宮里的內侍中選出來的,跟了這許多年,在李治身邊相當得寵,而且也相當會做人,上次還向他通風報信來著。

    這樣一個人,在他書房里頭亂翻做什么?他這書房里可是沒有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全都是他老爹李治以及于志寧李績送的書而已。

    他瞥了一眼那書,見似乎是論語,頓時一陣愕然。如今可不比后世。讀書識字的人少之又少,因為書籍都是手抄的竹簡或是卷軸,貧寒子弟根本買不起。這年頭可沒有什么秉筆太監,宮中近萬內侍。能抓出百分之一認字地都困難。除非是皇子身邊陪侍的內侍,或是有特殊的家境原因,方才可能認字。

    他心念一轉。便笑著問道:“你剛剛在看論語?”

    王福順剛剛几乎是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此時聽到這一問,連忙丟下那卷軸上前跪下道:“小人剛剛只是隨便看看。并沒有翻看殿下東西的意思……小人,小人以前曾經認識一些字,只是,只是……”

    見王福順嚇成這個樣子,李賢干脆上前一把將人拎了起來,隨口笑道:“不就是看論語么,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地事。幸好我這書房中沒有什么春宮圖之類的畫,否則讓你回去稟告了父皇。豈不是大大糟糕?”

    李賢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王福順還是滿身冷汗,直到李賢坐下,他的雙腿仍舊直打哆嗦,暗自痛悔自己失心瘋了。居然會做出這樣愚蠢地事情。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李賢竟然把他丟下的那個卷軸遞了過來。

    “要看就直說,借你三天,到時候別忘了還回來!”

    對于這種出于意料地舉動。王福順半晌都沒有反應,直到上前傻乎乎接過,他仍舊有些呆呆愣愣的。借一個宦官書,這種事情是哪個皇子會做的么?

    李賢見面前這家伙似乎傻了,只得咳嗽一聲問道:“王福順,父皇差你來有事么?”

    “啊……陛下讓小人來和殿下說一聲,于大人將正式成為殿下的王傅,和司空大人共同教導殿下。”王福順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之后,立刻和盤托出今晚來意。他生怕李賢對于志寧有什么成見,連忙又低聲道,“殿下,于大人這年紀,大約也就是當這么兩年,再說是陛下的意思,還請殿下寬心些。”

    李賢哪里會去解釋自己已經和老于達成協議,樂得外人誤會,當下便沉著臉應了一聲。既然沒有別的事,他惦記著小丫頭,便想早些打發人走,誰知王福順非但沒有告退,反而趨前一步,低聲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殿下可知道,李義府的女婿柳元貞死了?李義府今天有一封奏折送來,洋洋灑灑數萬言,痛悔其罪之外,還提及了昔日功勞,懇請陛下看在昔日情份面上,允他和兒子同流一地!”他忽然反射性地向大門地方向瞧了一眼,聲音又壓低了少許,“他在奏折上說,他的女婿柳元貞已經死了,若是將來再白發人送黑發人,情何以堪?”

    柳元貞死了!對于這個消息,李賢只是微微一驚,并沒有過多留意,然而,李義府的這封奏折卻讓他大吃一驚。李義府會想方設法東山再起,他自然早就料到了,問題是,他沒有想到,

    這樣桀驁的人,居然會想到動之以情!

    倘若說只是一個勁地訴說昔日功勞,那么也許只會招人反感不會有任何打動,但李義府不是要求赦免,也不是要求從輕發落,只是要求與三個兒子同流一地,只要李治稍稍心軟一下,那后果不堪設想!那么,是李義府忽然變聰明了,還是有人指點他這么做?

    “父皇看了奏折么?”

    “看了,陛下閱后久久不發一言。”

    這種反應恰恰最最糟糕,李賢心中咯噔一下,猶不死心地問道:“那母后呢?”

    王福順一邊把那卷軸往袖子中塞了塞,一邊謹慎地答道:“皇后娘娘因為殷王殿下發燒,一直在旁邊照顧,應該還沒來得及看。”

    李旦發燒?那多半是他娘的扯淡,他早上去向老爹老媽問安地時候,還順道去逗弄了一下,李旦分明是好好的。不消說,武后肯定看過了,說不定還是她首肯,方才有人敢把這樣地奏折遞上來。有薛元超馬屁拍到馬腳上的先例在,誰還會蠢到給李義府幫忙?

    當初要殺柳元貞,是因為這家伙知道好几樁不該知道的事,只不過這家伙死得太早,反而給李義府提供了機會。吃一塹長一智,李義府要是真地東山再起,必定更難對付!

    “我知道了。”李賢生硬地擠出四個字,見王福順躡手躡腳地想溜,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開口把人叫住了,“對了,我記得母后身邊有一個王伏勝,這名字念起來和你的差不多……”

    不待李賢說完,王福順便搶前答道:“殿下,小人和王伏勝并沒有關系,他是河東王,小人的祖上曾經和清河王有那么一丁點關系,當然,小人如今卑賤之身,等閑也不敢對人說和那種豪門有親。”

    李賢也只是忽然覺得這兩個人的名字讀起來很像,因此隨口一問,聽王福順這么慌忙地解釋,甚至又扯到了清河王這一世家大族,心中隱隱明白這王福順為何識字。點點頭任其離開,他便把借書之舉拋在了腦后,更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李義府還真是陰魂不散!

    思來想去,他最終決定明天找李績和于志寧好好商量這兩個如今都是他的師傅,李績還是當初監審李義府的人,于志寧也因為李義府方才丟了太子太傅之位,沒來由讓他一個人傷腦筋。再說,許敬宗看上去和李義府也不見得十分相合,實在不行也可以拉下水出主意。

    想通了這些,他便起身打開了書房大門,這大門一開,他便看見外頭一張陰沉沉的臉,一愣之下差點沒驚呼出聲要是小丫頭出現在外頭他不會有一點驚奇,可是,門外的那可是大姊頭!以前在程家老宅或是李宅讓屈突申若亂闖也就算了,他這冷泉殿怎么能讓她隨隨便便進來?這萬一是他和小丫頭在湯池泡著的時候,豈不是大大糟糕?

    “老賊頭受傷了,現在躲在我那里!”

    屈突申若開門見山的一句話讓李賢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旋即心中陡然一凜。燕三這個老賊頭固然是嘴賤人賤,但卻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曾經和這家伙打交道好几回了,但見其飛檐走壁往來無蹤,仿佛是什么地方都去得,此次竟然會失風?

    “究竟怎么回事?”

    “那幫吐蕃人居然在院子里的樹下埋了一個暗哨,老賊頭一時大意,腿上中了一記。幸好不是弩箭,否則他這條腿就廢了!”夜色中,屈突申若的臉色愈發陰沉,面上寫滿了惱怒,“你趕緊准備一下送他下山,我剛剛出來的時候,聽說吐蕃人那邊有動靜,欽陵已經去求見陛下和娘娘了,難保到時要搜山……”

    “真他娘的多事!”

    李賢狠狠地一拳打在門框上,端的是氣急敗壞。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王福順剛剛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屈突申若這個消息居然更壞!燕三都是積年的賊頭了,居然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失風!

    “師姐,你先回去准備,我馬上派人過來。”

    送走屈突申若,李賢待要命人去找張堅韋韜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此時長安早已經閉門,這馬車就是離了驪山只怕也是問題大大。思來想去,他終于想到了一個好點子。就算搜山,也絕對沒人敢搜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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