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謝謝大大

推推推
1

評分次數

  • chj

第一百五十二章美人如玉劍如虹,醉眼迷離疏狂曲

    如果說吐蕃正使欽陵的忽然請纓讓殿上群臣頗為意外的話,那么緊隨而來的一個聲音則更讓人們大吃驚。須臾之間,別一席上忽然站起了一個白衣麗人,離座之后盈盈下拜。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一身白袍,但配上那烏黑的青絲,卻予人一種強烈的印象。

    “妾身在新羅便曾經聽說過大唐劍舞威名,只是一時無緣得見。今日既然覓得如此良機,愿以琵琶助興!”

    一而再再而三有人出場,這頓時讓殿中氣氛達到了最高點。而在場眾人之中,竟有一多半是不認識這白衣麗人的,一時間全都在彼此交頭接耳。待到人們得知這就是剛剛抵達長安的新羅公主金明嘉時,自然加驚訝。這其中,金仁問是最最掠愕的那個,就在剛才,他也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女會忽然冒出來。

    李治和武后先頭也只見過金明嘉一面,此時愣了一下方才反應了過。不過,無論欽陵還是金明嘉的要求無疑都是湊趣應景的,因此帝后兩人相視一笑,李治便含笑點了點頭:“既然二位有此心,朕安能不淮?”

    對于這一連串變故,李賢完全是看得眼花僚亂,這屈突申若站出很正常,問題是,那吐蕃的欽陵還有新羅公主出來湊什么熱鬧?見欽陵卷起袖子從殷秀寧手中接過鼓槌,兩人還在低聲交談著什么,而金明嘉則接過了內侍送上的琵琶,他只覺得腦子一團亂,原本記憶中極其清晰的詩詞竟一下子迷糊了起來。

    咚

    耳畔傳來了重重的一聲,李賢登時心頭一震,抬眼看去,卻只見那欽陵裸賽在外的手臂上肌肉墳起,那一下下擊鼓的動作分外剛勁有力。盡管上一次在屈突家大宅的時候,殷秀寧的急鼓讓他分外驚嘆,但如今這聲音卻是絕然不同的。雖然緩慢,但帶著几分蒼諒,帶著几分幽古,一聲一聲就仿佛敲在人心上一般,帶來無窮無盡的回音。

    就在鼓聲懾人的同時,悠楊舒緩的琵琶聲也漸漸響起,而四女的劍舞也終于拉開了帷幕。如果說前屈實申若的一人舞劍隱約展示了一種殺人技法。那么此時的舞劍則完完全全是一種炫枝如果不是知道這種官廷樂舞的劍器不同于上次用的真刀真劍,只怕李賢就不出是這一身冷汗了。

    透過賽光閃閃的劍器,起先還能看到佳人倩景,然而,一直都顯得頗為緩慢覺得的鼓聲倏然一轉,上瞬間比剛才何止快了一倍。几乎同時,金明嘉手中的琵琶也發出了裂帛之間,一下急似一下,迫人心弦的同時更帶來了一種隱隱的威勢,再看場中劍置換表示,更是只見寒光不見人。

    大人物可以沉浸在狂音劍舞中無法自拔,小人物卻仍得看著別人的臉色。李賢百忙之中沖著一旁伺候的內侍打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抱著兩個酒瓮上來放在他身邊。他本就是懶散慣了的人,干脆盤腿在寶座前一坐,打開泥封就抱著酒壇子往嘴里大大灌了一口。

    濃烈的酒香直沖腦際,非但沒有讓他覺得頭腦發昏。反而卻請醒了。側耳細聽,那鼓聲已經是分不清一下下的間隙,偏生無論鼓聲如何快,那琵琶卻總能恰到好處地跟上,而在這急促的伴奏之下,場中的四團寒光已經隱約變成了一團,就連四女那鮮艷的袍服都完全看不到了。

    “戰鼓激昂,琵琶聲促,美人劍舞!”抱起酒壇再次痛喝了一氣,李賢終于忍不住嘟嚷,“且看我斗酒賦詩!”

    由于他的位置正在帝后之下,因此群臣沒有注意,武后卻聽得清清楚楚。見旁邊的李治且者且聽頻頻點頭沒注意到這邊,又看看捧著一個酒瓮如同酒鬼似的李賢,她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便叫了王福順上前,命他取紙筆來。

    放下酒瓮的李賢看到面前已經鋪開了宣紙,頓時微微一愣,一抬頭看見武后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他立刻不管不顧地拿起筆在濃墨里頭一蘸這種時候,他壓根沒有顧及到就自己那點書法底子,完全不夠格在這里當眾炫枝。

    “虜陣橫北荒,胡星耀精芒。”

    雖然場中又是急鼓又是琵琶,又是劍器的呼嘯風聲,但是,李賢的這句沉吟卻依舊傳尋了不少人耳中。直到此時,李治方才把目光從場中的劍舞上收了回來,低頭扯了底下的兒子一眼,見紙上墨跡淋漓,再品味剛剛那一句,登時面露驚雀之色。而几個見慣了場面的高官,也漸漸把目光投向了這邊。

    李賢亦筆疾書了一陣,忽而又看向了大宴上的那團賽光,左手舉起酒瓮又喝了一大口,輕輕嘟囔了几句,忽而又高聲吟道:

    “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

    虎竹救邊爭,戎車森已行。

    明主不安席,按劍心飛揚。”

    這接連三句給下來,終于引起了殿上眾人不小的轟動,而李賢偏偏停下來咕嘟咕嘟地喝酒,再也沒有了下丈。正當人們以為只得這四句的時候,李賢忍然抱著酒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沖著御座上的帝后咧嘴一笑,聲音一下子高亢了起來。

    “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沖絕養,殺氣凌穹蒼。

    列卒赤山下,開營紫塞傍。孟冬風沙緊,旌旗颯凋傷。

    畫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

    單于一平蕩,種落自奔亡。收功報天子,行歌歸咸陽。”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使然,當他念出歸咸陽三個宇時,響徹全場的鼓聲嘎然而止,而琵琶聲亦從急促變為了緩慢,最后漸漸收攝無蹤。只是舞得正急的屈突申若等人卻不可能這么快收勢,良久,四團寒光方才露出身形,各自都是滿頭大汗疲憊欲死。

    自然,這劍舞需要每個人的全身心投入,尤其是充當領舞者的屈突申若更是如此。所以,四女誰都沒有聽到剛剛李賢的詩。然而,看到李賢放下酒瓮,撿起地上的紙雙手奉給御座上的帝后,她們哪里還會不知道李賢已經大功告成,頓時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屈突申若吏是輕輕丟下了手中的劍器,口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自。

    這是御前,大醉之后呼呼大睡的情景自然不可能發生,因此看到李治那張龍飛鳳舞的宇紙,正在專心致志地分辨著上頭的字,武后連聲吩咐身邊的阿芊去淮備醒酒湯,又喝令兩個內侍先將滿身酒氣的李賢扶下去。

    既然滿身酒氣,自然免不了換衣服;既然要換衣服,自然免不了先沐浴。整個人浸泡在熱氣的水中,李賢只覺得渾身蠶一個毛孔都完全張開了,再加上那力道恰到好處地按摩搓洗,他更是舒坦地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用睜開眼睛,他就知道身邊只可能是那個人。

    “阿蘿”

    此時此刻,阿蘿正在用涼毛巾敷著李賢的額頭,聞聽這聲頓時手一抖,一怔之后方才沒好氣地嗔怪道:“殿下今日風頭可是出夠了,奴婢剛剛在旁邊偷看,只見那些大人全都呆著一張臉,想必是都嚇著了。可是,您能不能不要一作詩就醉酒成不成?這冷酒傷肝熱酒傷胃,小小年紀喝這么多酒,真是……”

    她硬生生地將半句不祥的話吞了回去,這才發現李賢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不覺好一陣慌張。自打被武后撥給李賢使用之后,兩人就不知有過多少次裸呈相對,一開始也不是沒有害羞過,但李賢調笑歸調笑,卻從未有過進一步的動作,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然而,如今分明和平常沒有半點區別,為什么她的心抨抨直跳?

    李賢渾然不知自己的目光會給阿蘿造成怎樣的誤解和壓力,他只覺得,這一刻的阿蘿看上去分外真實。為什么會愛上杯中之物的緣由,他自己也不甚請楚,但隱隱之中他一直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無許在夢里做了什么,癲也好任性也好,才華橫潔也好美人環繞也好,一呼百諾也好無人理會也好……終究只是一個夢。

    這似醉似醒的剎那,他用一種自己恍若未覺的溫柔看著阿蘿,忽然伸出手在尋小巧可愛的耳輪上摩學了一下,嘴里低聲嘟囔道:美人如玉劍如虹”

    阿蘿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激得渾身發軟,待要開口說話時,卻只見那只作惡的手扑通一聲掉回了水中,轉而便響起了一陣軒聲。恨得牙癢癢的她只得在心中罵了一千聲一萬聲憊懶的家伙,手中的巾子卻仍是朝他赤裸的前胸抹去。

    “可惜,今天這一幕賀蘭小姐居然沒看見。”

    她的心中沒來由浮上了這么一個念頭,遺憾的同時卻隱約混雜著几分奇怪的感受。即使自小服侍平日沒少耳鬢厮磨,可剛剛混在宮人之中看到那個口中吟詩的人影時,她卻仍然感到心頭一陣發熱,或許這就是平常那些宮人調笑時說的心嘻靈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杯酒敬三人,豪情隱情柔情;再見老將,窺伺兵法

    李賢的好覺并沒有持續多久。當他感到太陽穴上頂了一個冰冰的東西時,立刻就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一睜眼看到是阿蘿,他心中一松的同時,便沒好氣的瞪過去一眼,絲毫沒有注意到阿蘿臉上尚未褪去的紅潮。

    “殿下要是再睡下去,待會陛下和娘娘可是得讓人把你抬到殿中去了!”阿蘿朝四周的其他几個宮人招了招手,示意她們上來擦干身子,這才嗅怪道,“陛下和娘娘都催了好几回了,若不是我拖著,殿下就連睡這一會的機會都沒有!”

    此時此刻,李賢方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武德殿,剛剛的一幕恍然出現在腦誨中,不覺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任由那些宮人擺布。名聲在外的結果就是一發不可收拾,再這樣下去,當初少時苦背老李的那些詩遲早得全都抖露出去,與其等到江郎才盡,不如哪天見好就收算了!話說回來,那詩里頭的弦外之音,想必有心人也該聽出來了。

    他剛剛裝束停當,門口便閃出了王福順,一看到他登時大喜:“殿下,陛下和娘娘都已經念叨好一會了,各位大人也等得不耐煩了!”

    李賢認命地聳了聳肩,沖阿蘿點了點頭便跟著王福順身后出去。剛踏進大般,他便感到面上一陣火辣辣的仿佛是有人一聲今下一般,一瞬間,所有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來了個交匯,其中既有驚詫、敬佩、艷羨,更有質疑和不以為然。

    他早就熟悉了這種集體注目禮,當下也不去理會,笑吟吟地走到寶座之前向帝后行禮。只是這回人還沒跪下去,就給武后一把拉了起來,自是省卻了他好一派麻煩。

    燈光之下,武后兩鬢的十一花鈾熠熠生輝,各種珠光寶氣的花樹更是襯灰出几分雍容華貴。看見那一身繁復至極的盛裝華服。李賢不禁從背后生出了一股燥熱,但在武后那炯炯目光的注視下,他沒來由又像從頭澆了一桶冰水,來了個透心涼。

    “詩自然是做得不錯,只不過,你這字實在是不上大雅之堂!”說話的是李治,雖說挑剔居多,但臉上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的得意,“你今天能夠得此佳詞。卻得好好謝謝申若她們,還有欽陵正使和善城公。”

    這樣地暗示李賢自然清楚是何用意。當下便命一個內侍拿著酒壺林盞等物,笑吟吟地走到席間雖說他很想先去敬大姊頭那几位一杯,但先外后內的道理他卻還是明白的。所以先走到了吐蕃使臣那一席上。

    吐蕃其時正受大唐冊封,因此李賢以親王之尊親自并來教酒,因此不但是欽陵起身,其他人也紛紛躬身而立往后退了一步。李賢這一杯酒剛剛遞過去。欽陵便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外臣一向崇慕天朝大國。今日先是一睹殿下在馬球場上的風采。又聽得如此絕妙好詩,心中著實歡喜。這擊鼓不過助興,并不敢居功。反倒是善城公主的琵琶和那四位千金的劍舞讓外臣大開眼界!殿下親自敬酒外臣著實領受不起,便以三杯為敬!”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這話真是說得滴水不漏!李賢自己這一杯還沒下肚,就只見對方自己先喝了三杯,不覺更是對這家伙另眼相看。

    要說親疏,新羅自然比不上和大唐有婚姻之親的吐蕃,因此見李賢從吐蕃使臣那一席走過來,金仁問等人慌忙各自起身除了善城公主金明嘉之外,其他人都領受了大唐官職,再加上在大唐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禮數上自然更加嫻熟。

    用同樣嫻熟的外交辭令對付了金仁問,李賢便打量起了面前這位新羅公主。雖說見慣了大唐美女,但是細細打量金明嘉,他卻不得不承認,人說新羅出美女還真不是什么誑語。這金明嘉大約是二八年華,可身量極高,在他看過地女人之中,也只有屈突申若能夠和她并肩,而以他如今的個子,站在那里硬是矮了一個頭。

    同樣是素服,小丫頭穿著艷光四射撫媚橫生,而一身白袍地金明嘉卻予人一種極具力度的感覺。脂粉不施的臉上那雙漆黑地瞳仁仿佛望不見底,几乎只是第一眼,他便直覺地感到她似乎會武,一時間微微征了一征。

    “我的琵琶是和一位中原老師學的,如果知道會在如此場合獻丑,自當時時勤練了!”雙手從那內侍的托盤中拿過酒,金明嘉微微一笑,露出了編貝似地牙齒,忽然又眨了眨眼晴,“我知道殿下酒量大,就不學那位欽陵大人了,先干為敬!”

    李賢弄不清楚她那一閃即逝地調皮神情是什么意思,只得干笑一聲,喝了一杯,這才來到了屈突申若的面前。他和她們喝酒嬉鬧也不是一兩回了,但如今身處大殿,四周都有人看著,縱有千萬言也不好說出口,因此他只能一如既往地說些面話。

    一場劍舞過后,大汗淋淳地四女也同樣下去換過一身衣裳,此時臉上仍然呈現出一種嬌艷的紅色。一一取過盤中美酒飲了之后,李焱娘殷秀寧和蘇毓分別占據了三個角,屈突申若便低聲輕笑道:“上午的人情,我們剛剛可是都還給你了!”

    面對旁邊那三雙意味深長地眼晴,李賢一時只覺得口干舌燥,一飲而盡后慌忙落荒而逃。好容易應付了李治和武后的一番耳提面命,他這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子,心中自然是哀嘆連連應付這樣的宴會,簡直比他平常算計人還累!

    “六郎,今天可是好艷福啊!”李敬業忽然湊上前來,滿臉的狡黔和促狹,“那位新羅公主看上去對你也有些意思,否則怎么會主動上來奏琵琶?嘖嘖,要是我和伯虎有你的福分,那我就是死也無憾了!可惜,吐蕃那邊怎么就沒有一個公主跟著來,否則你就可以坐擁右抱?”

    李賢氣急敗壞地瞥了這家伙一眼,忽然嘿嘿冷笑道:“人家吐蕃公主,我倒是可以向父皇母后奏一聲。不用再費心找什么公主和親了,直接送你過去當駙馬怎么樣?”

    一句話說得李敬業訕訕而回,而旁邊的其他三人自然免不了一陣偷笑。薛丁山和屈突仲翔都是第一回坐在這么*前的位置,剛剛眼見李賢大出風頭,不免有一種有與榮焉的感覺,屈突仲翔更是在心中盤算起了自己的買賣要是能借著李賢的東風做成那些武將的兵器買賣,他的私房大約能再翻上几番。

    一場盛宴以賓主盡歡的結果而告終,是夜,李賢自然是一宿好睡。然而,第二天他照例來到李宅演武場的時候,卻看到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袖手站在一邊,場中兩個人影正斗得難解難分。

    “這是……”

    分辨清了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兩個人是誰,李賢頓時膛目結舌,這不是李績和蘇定方么?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的架勢,哪里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將,分明比年輕人還猛!

    百來個回合下來,場中的兩人終于各自退開,大汗淋淳的同時不免都有些氣喘吁吁,旁邊立刻有仆人飛奔送上手巾及飲水等物。

    “己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這樣酣暢淋滿了!”下場之后,李績長長感慨了一聲,“遙想當年親自上陣殺敵的時候,仿佛還是昨天,一眨眼居然就老了!”

    “司空大人若是還說老,只怕我大唐便設有人敢說年輕了!”

    蘇定方爽朗地笑了几聲,這才看見李賢站在場邊,連忙上并招呼。而李績劇戰之后,雖說已經感到一陣疲憊,但眼見一群小輩人人眼晴放光面露敬佩,心里也極其得意,遂指著蘇定方道:“難得今天老蘇上門,你們若是要請教的就抓緊機會。若是錯過了,老蘇一去涼州,你們就再也沒那個機會了!”

    早就心癢難耐的程伯虎立刻拎著斧頭上去求教,而蘇定方略一付度便爽快地答應了,很快,一老一小就在場中拉開架勢打斗了起來。李賢正專心致志地瞧著,耳邊忽然傳來了李績的一聲輕嘆:“老蘇閑置二十年,一朝復出,前后滅三國,皆生擒其君王,可算得上是大器晚成!除了他本身勇武非凡,盡得衛公兵法精髓也算是一條!”

    蘇定方居然也算是大器晚李賢豎起耳朵聽著,但更多的心思卻放在了最后一條。初唐名將之中,要論用兵方略,衛國公李靖當然是出神入化的那一個,衛公兵法極后人吹得神乎其神。眼下就有一個得到李靖兵法真傳的蘇定方,李績這感慨就有些名堂了了。

    見旁邊那三個小子都目不轉晴地盯著場中兩人看,他便不動聲色地朝李績那邊挪了半步,然后笑嘻嘻地低聲問道:“師傅的意思是……”

    “老蘇今天是來找我喝酒的。”李績輕輕持著下領的胡須,臉上露出了老奸巨滑的笑容,“他是性恃中人,待會只要你把在外頭應付屈突家邦丫頭的架勢拿出來,大約也就成了。一大把年紀東征西討……話說涼州那地方也不是善地啊!”

    這么清楚明白的暗示,李賢若還是聽不出來,那就是道地的傻瓜了,當下自然是滿口答應。橫豎他如今己經是赫赫有名的酒鬼,該喝時候就喝吧!只不過,李績這最后一句幫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吐谷渾有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醉之后,卻有麻煩送上門

    武將喝酒是什么滋味?

    看到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李敬業等人,李賢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能打仗就得會喝酒,這似乎是在武將之中顛扑不破的真理,古住今來,因為不會喝酒而留下名字的武將他几乎沒聽說過,倒是因為醉酒誤事的武將一大堆。

    小輩們酩酊大醉,李績和蘇定方卻只是面色微紅,而坐在他們對面的李賢見這兩位老將拿著酒杯一直往自己臉上看,那份古怪的感覺就別提了。

    “沛……咳,既然在老李這里,我就干脆僭越几分,叫你一聲六郎吧。”

    蘇定方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這才感慨道:“我征戰沙場一輩子,除了兵法之外,其他的書實在看得有限,但你當初那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几人還’,卻讓我深有感觸。昨晚上那首詩更是好,嘿嘿,我在旁邊看見,似乎吐蕃那個欽陵的臉色都青了。當初聽說老李收了這么一個身份特珠的徒弟,我還在背地里嘀咕几句,嘿!”

    說話間,蘇定方仿佛是喝水似的又灌了好几杯下肚,而李徒忽然搖頭笑道:“六郎別去理會老蘇的胡言亂語,要說弟子,他可是早就收了一個,如今在西域也是……咳,不過,我教了你武藝兵法不假,這詩詞之道我卻從來沒有教過,結果如今就連几個弘文館學生都來我這里請教,真真是被你連累得不淺!”

    居然還有弘文館的學生跑來向李績請教詩詞?

    李賢聞言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當下只得用一陣干笑蒙混過關。但是,李績偏偏在提到蘇定方那個弟子時含糊其辭,這卻讓他感到一陣奇怪。滿斟一杯敬過了李績,他又在蘇定方杯中斟滿了,這才好奇地道:“不知道蘇大持軍的弟子是誰?”

    說起這個,蘇定方和李徒同時面色微變。須臾,李績便代替蘇定答道:“是裴行儉。”

    裴行儉?是那個在冊立武后之后,被人舉報曾經和長孫無忌裙遂良背后非議立后一事的裴行儉?看看兩位老將在那里苦笑連連,李賢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并沒有錯誤,這臉上的表情就有几分不自然。敢情李賢故意帶過,也是因為他李賢是武后兒子的緣故。

    裴行儉的問題很快就被蘇李二人貧過不談,而是借著酒意說起了排兵布陣和軍略之朮。兩人身經百戰的老將談論這些,李賢自然插不上話,但這時候,他卻不敢再往肚子里灌酒了,而是豎起耳朵專心致志地聽著,一面聽一面記,辛苦之處自不用說。

    “要說我大唐第一名將,其實卻得首推衛公!”蘇定方此時酒意上涌,干脆直接從旁邊取來一個酒瓮,拆開泥封痛喝了一氣,方才重重拍了拍桌子,“那時我為李衛公的前鋒戰將,跟隨他縱兵破頡利牙帳,端的是暢快淋漓!只可惜回朝之后,便被人參以縱軍劫掠之事,李衛公雖幸免,我卻為之閑置二十余年。只幸這二十年我得衛公傳授兵法,未曾虛度!”

    蘇定方在那里大聲嚷嚷,李賢不免拿眼晴去瞟李績,見其一臉若無其事,他不覺心中納罕。畢竟,武將大多都對聲名極其看垂,尤其是第一之名,更是鉚足了勁也要搶到手。正疑惑的時候,他便聽到李績在那里輕嘆了一聲。

    “昔日高祖皇帝也曾經感贊過衛公用兵之朮,其手著兵法我昔日曾經有幸見過,確實是精妙絕倫……對了,老蘇你自付得了衛公多少真傳?”

    這突兀的問題讓李賢一驚的同時,蘇定方也有些愣神,旋即嘆息道:“衛公兵法精妙,我當初雖然獲傳精髓,如今想來,能夠得到六分就己經殊為不易。”

    六分……六分就能夠讓蘇定方滅三國擒三君!李賢聞言心中咂舌,剛想開口發問的時候,卻只見蘇定方在邢里屈手拈頭:“衛公所著兵法《六軍鏡事》卷,《陰符機》1卷,《玉帳經》1卷還有《衛國公手記》,不計其數。這其中,大概除了宮中珍藏之外,大約也就是我那里最全了。”

    李賢聞言登時恍然大悟,比之私相授受,自然是皇宮里的藏品最全,要知道,當年李靖的兵法可是讓高祖太宗全都贊不絕口的。只可惜,別的東西他固然可以向李治和武后開口,但這種玩意卻不行,他已經經太引人注目了。

    蘇定方很快就喝空了面前那個酒瓮,見李賢滿臉的向往,忽然笑道:“六郎你身為親王,卻喜歡這種沙場征伐之道,實在是有意思!這新羅使臣一來,我少不得還要在京城盤桓一陣子,你若是真的感興趣,就到我家里來隨便看看好了!反正你認識我家那個妹毓丫頭,順便把屈突家那丫頭捎帶上也就成了!”

    言罷他終于忍不住困倦,一頭栽倒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不一會兒便發出了陣陣軒聲。而一旁的李績面色數變,最后發覺李賢正在那里看他,旋即也大大打了個呵久,起身慢吞吞地朝外走去:“人老了,不中用了,且讓我去睡一會!”

    這個老狐狸!

    李賢恨得牙癢癢的,卻也只得眼睜睜方著李績的人影消失在門口。蘇定方是一杯接一杯喝得實打實,可李績卻是小酌慢飲,壓根就沒喝几杯。話說回來,姜還是老的辣,他上蘇定方家固然是目標太大,但要是一群娘子軍做伴,那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他是不是該把原因解釋為,老蘇為他特別順眼?

    帶著種種疑惑,*在板壁上的他漸漸睡了過去。迷迷糊糊正做著夢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人在用力推他,睜開眼晴卻發覺是一個李宅的老仆。

    “沛王殿下,長安令馮子房來了!”

    李賢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才起身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可李宅,又不是他家,李績既然是朝廷宰相,見一個小小的長安令并沒任何問題,干嗎非得來通告他?想到這里,他立刻問道:“師傅可曾過他?”

    那老仆在李宅執役多年,見李賢一瞬間變了臉色,當即解釋道:“大小剛剛喝多了几杯,如今已經睡下了。”

    李賢哪里會相信這種說法,如果說剛才他還是嘀咕兩句,現如今他干脫在心里打罵李績狡猾。誰不知道上官儀拉著馮子房,把刺客的事鬧得老大,他就不信李績會不知道。之所以不出面,還不是擔心惹事上身?明哲保身保到這份上了,還真是一個難以打破的烏龜殼!

    罵歸罵,但他還是不得不跟著那老仆出面,心中暗自慶幸李宅上下擾如鐵捅一般水潑不進,不怕有人把事情捅出去。快到中庭時,他卻不忙著進去,抬眼眺望了一下,見馮子房在那邊轉著圈子,便轉頭對旁邊的仆人問道:“為何不帶他進房等?”

    那仆人也沒料到馮子房會忽然出來,一時間呆若木雞不知該說什好。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么所以然來,李賢便打發了他走路,自個提腳跨入了中庭。

    “老馮”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馮子房便急急忙忙轉過身,一溜小跑地上得前來,忽然沖著屈膝跪了下來:“殿下救我!”

    怎么又是這一句?李賢情不自禁地想到昔日王漢起也玩過這么一手,當下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但還是笑容可掏地把人扶了起來,面上卻笑道:“什么事這么火燒火燎的,還非得扯上一個救字?”

    “下官命人嚴加看管的那兩個刺客,剛剛發現死在了牢里!”馮子房的聲音中已經是帶上了哭腔,看上去分外可憐,“下官剛剛去上官相爺家里求見,那家人無輪如何都不肯通傳,說是相爺急病,大夫正在診治,下官……下官真的是六神無主了!”

    這個節骨眼上,上官儀居然病了?李賢一驚之后,立刻覺得不對勁。要知道,就昨兒個晚上,上官儀還在那里和他談笑風生,一幅中氣十足的樣子。眼珠子一轉,他便隨口安慰了馮子房几句,硬是把人拖了房間。這可是李宅,站在中庭說話像什么樣子!

    一屁股坐下,他便直載了當地問道:“那兩個人怎么死的?”

    “殿下,那兩個人是被人勒死的,可是,我把看押他們的獄卒全部審問了一個遍,板子打得震天響,愣是沒有半點結果!”馮子房在感到自己的前程岌岌可危的同時,更知道有人在暗算自己,當下只得抱住李賢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殿下上回為我拈了一條明路,還請再救我一次,我一定……”

    “打住打住!”李賢唯恐馮子房說出什么肉麻的話來,連忙打斷了他的話。要說當初他會同意屈突申若的要求,留了一個人証在她那里,不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么?如個可好,要扭轉馮子房遭遇的不利局面,那就走最好的一步棋了。不過,在此之前,是不是更該弄請楚,上官儀的病是怎么回事?

    打量了一下馮子房,見其并未穿著官服,他便輕咳一聲問道:“剛剛來可有人看見?”

    馮子房微微一愣便立刻醒悟過來,連忙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我是借口拜訪一個親威出門的,如今馬車還停在那家,絕對不虞為人發覺。”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爹的厚賜,襁褓中的上官婉兒

    對于上官儀的病,官方解釋是,感染風寒需要靜養數日。但是李賢在用盡神通后得到的結果卻是,上官儀一大早還去了一次蓮萊殿見了李治,這馬車一到家就立刻病了。面對這種狀況,能夠推理得到的結就很值得商椎了。

    坐在白個的書房中,想到當初和裴炎打的那個賭,再想想可憐巴巴的馮子房,李賢只能嘆了一口氣。上官儀這么一退,李義府白然無人可以鉗制,此消彼長,劉仁愿這日子大約就更加難過了。人說女人心海針,這君王心意何嘗不是難測,他這老爹究竟在想什么呢?

    想不出的事情就不再費力去想,這是李賢為人處事的原則。因此,愁眉苦臉了一陣子之后,他立刻換上衣服出了武德殿,誰知才一出門撞見了笑瞇瞇的王福順。

    “小人向沛王殿下道喜了!”

    突如其來被人奉承了這么一句話,李賢不覺有些摸不著頭腦。正惑的時候,卻只見王福順大手一揮,后面呼呼啦啦上來一大群內侍,人人手中抱著一大堆書卷之類的東西。

    “陛下說,以住賜拾殿下良馬寶劍之類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一時想不出什么好東西賞賜。這是剛剛刊印出來的新書……哦,陛下知道殿下酷愛兵法,但格于物議不便賞賜,這還有些前人用兵的札記,殿下閑極元聊可以看看。另外,今年新進宮人當中,陛下挑選了四名貼身侍奉殿下。”

    說到這里,王福順的眼晴已經瞇成了一條縫,臉上笑得肉都几乎堆在了一起:“陛下對沛王殿下可真是沒得說,要知道太子殿下也只獲賜了四名,周王殿下只哼兩個,剛剛小人過去的時候,周王殿下可是叨咕了好一陣子。”

    最初聽到老爹賞賜了一大誰書,李賢只覺得頭皮發麻,待聽得中間還有用兵札記,眼睛頓時大亮。然而到最后,當聽說他那老爹一下子塞給他四個侍女,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要知道,由于他上次訓練宮人的緣故,武德殿上上下下的侍女是最多的,阿蘿整天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再說,先頭那些他都能保証忠心可*,這四個誰知道有沒有問題?

    此時,原本低頭站在最后面的四名宮人便齊齊上得前來,恭恭敬地伏跪于地:“拜見沛王殿下!”

    得,君有賜臣不敢辭李賢示意她們起來,隨即掃了四女一眼,只是這一眼,他的目光就一下子移不開了。四婦的年紀大約只有十四五歲,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得是明眸皓齒清麗人。最最難得的是,這根本是兩對雙胞胎!

    叫來阿蘿帶她們去安置,他少不得認命地跑了一趟蓬萊殿謝恩,結果正好遇上李弘。不消說,同樣是當孝順兒子來的。足足消磨了半個時辰,他方才和李弘一起出來,還沒等他淮備溜之大吉,卻被李弘一把拽住了袖子。

    “陪我出宮一趟。”

    “五哥,你怎么忽然轉了性子,想起要出宮了?”

    不是李賢多此一問,實在是他這個太子哥哥天生勞碌命。想當初他好不容易為其爭取來了出宮透氣的福利結果東宮那群師傅固然是三一來,但李弘自個還是在那里刻苦讀書,連走出東宮的機會都不多。

    “我哪里有你這么好命,成天在外頭閑逛,居然還能出口成章!”李弘咬牙切齒地瞪了弟弟,臉上忽地露出一絲肅然,“于太傅于大人當初就說過,勤能補拙,我既然資質不如你,少不得多花點功夫,誰讓你這家伙如此憊懶!”

    老于居然對他的評價這么高?李賢先是被李弘那種語調嚇了一跳,待到最后一句方才放下了心,嘿嘿一笑帶了過去,這才問起李弘的目地。

    “當然是去上官太傅家探病啊!”

    一聽說是去上官儀家,李賢自然是千肯萬肯。他原本就想去瞧瞧上官儀的病是真是假,這李弘居然要去探病,那就最好不過了。而就在時候,李弘忽然笑著又提了一句:“對了,上官太傅剛剛得了一個孫女,父皇還讓我順便把賞賜帶過去。上官太傅文名滿天下,想必此女將來也必定是一代才女。”

    上官儀的孫女……不就是上官婉兒么?

    太子微服出行,隨行衛士告然少不了,好在李弘不愿意坐馬車,一群人騎馬呼嘯而過,更像是尋常貴胃子弟,倒是不曾引起多大轟動。自從升任宰相,上官儀便遷居新邸,整座宅子的規制極大,門口的人起初還不肯通報,等到李弘拿出東宮的印信,聲稱是代太子來探望,仆人方才將眾人放了進去。

    下人不識貴人,上官庭芝卻好歹是東宮屬官,聞訊而來的他一看到那邊談笑風生的兩個少年,呆了一呆之后便慌忙上來大禮參拜,自然少不得請罪。

    李弘和顏悅色地寬慰著上官庭芝,李賢卻在打量著這個出了名倒霉的家伙。只見上官庭芝二十五六歲,容貌酷肖其父上官儀,只是少了分上官儀的天生從容,言談間頗哼些拘束。

    “父親只是小病,大夫已經診治過了,勞動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親自來探望,臣實在是惶恐。臣女婉兒如個還在襁褓之中,不能親自拜謝謝陛下恩賞,臣代其謝過了!”

    眼看今天跑這么一趟的目的可能要落空,李賢立刻搶在李弘之前嗽了一聲,這才笑道:“上官太傅是五哥的師傅,師長有恙,五哥和我一起來探望乃是正理。就請上官大人帶五哥和我進去一趟,若是看到上官太傅安然無恙,這才好安心不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上官庭芝自然不好阻攔,當下只得帶著兩人往上官儀的居室行去。才走到一半,前頭忽然行來几個女子,一見到這邊情形慌忙退到路邊行禮。而眼尖的李賢一眼就看見了其中一人手中的襁褓,登時眼晴大亮。

    “怎么把婉兒帶出來了!”

    上官庭芝見狀,立刻板著臉呵斥了几句,而李賢則趁勢拉著李弘上前去,光明正大地往那被裸里瞅。好在是夏天,沒有里三層外三層,因此里面那個小小的嬰兒看得請請楚楚。大約是降生不多久的緣故,除了那雙靈動的眸子之外,其他的都沒法看出來,什么一出生眉如畫笑顏宛然全都是鬼話而已。

    這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稱量天下的上官婉兒么?

    李賢很想去捏捏那張臉,但礙于身份只得硬生生打消了這個念頭,眼睜睜地看著乳母和侍女用一塊紗巾把人遮住了。心下惋惜的他一轉頭就看到上官庭芝面帶尷尬地站在那里,當下便笑道:“果真可愛得緊。”

    李弘少不得也夸獎了几句,一行人方才繼續行去。及至見到上官儀,李賢便發覺他只是面色蒼白一些,無論精神還是其他全都很好,頓時更認定所謂生病乃是鬼話。看著李弘在那里噓寒問暖,宛然一個好弟子,他便在心中盤算了起來。

    “這夏日感染風寒,上官太傅也得好好保養。”眼珠子一轉,李賢便順著李弘的口氣道上了一句安慰,隨即詞鋒一轉道,“如今朝堂事多,政事堂若是缺了上官太傅,只怕也會一時運轉不靈。昨日我正巧見長安令馮子房,他還滿臉惶然地問起上官太傅的病情,足可見這人心所向,上官太傅可得早日復出才是。”

    話音剛落,上官儀便忽然連連咳嗽,臉色一時很不好看。見這光景,李賢哪里還會覺察不到其中玄虛,便輕輕放過了這個話題。及至門上了馬車,李弘方才忽然問道:“你剛剛對上官太傅說的似乎話里有話,是不是為了前時朝廷的爭論?”

    李賢還沒來得及開口,李弘便忽然露出了一臉忿然:“前時劉仁愿遇刺,李義府便抓著此事不松口,力指劉仁愿在海東碌碌無為。結果長安令抓到了刺客,他又堅持不肯讓父皇派人專審,搪塞許久,我看此事分明是另有名堂!”

    劉仁愿這件事李賢原本沒打算從李弘這里下手,因此直接讓馮子房找上了上官儀。誰知道上官儀受挫之后忽然告病,這頓時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划。如今見李弘如此態度,他心下一轉,忽然神祕兮全地晒然一笑。

    “五哥,不瞞你說,我先頭和劉仁愿在望云樓見過一次,后來也微服拜訪過他一回。他對我提過,當初他遇刺的那一回,似乎刺客對他宅第里頭的特情了如拈掌,所以才能一擊中的,險些取了他的性命。”

    “竟有此事!”

    李弘一下子站了起來,頭在丰廂頂上重重撞了一下,這才想起此時身在馬車上。坐下之后,他猶覺心中惱火,脫口而出道:“六弟,這你怎么不早說!”

    早說……老哥,沒看上官儀都裝病了么,這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李賢在肚子里嘯咕一句,沒奈何地解釋道:“總而言之,這事情上官太傅心里也有數。你要是真的想管,不妨找他參詳參詳。”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著李弘帶著大批衛士興沖沖地原路返回上官儀的宅不禁坐在馬上嘿嘿笑了起來。上官儀要是知道李弘殺了個回馬槍是他的緣故,會不會在那里直懊惱?不管怎么說,他這個沛王不太好出手管朝堂上的事,既然如此,讓李弘出馬也是一樣的。

    馮子房,我可是已經盡力了!

    滿腔心思暫時一放,李賢便帶著兩個隨從優哉游哉地往西市的方向而去。他今天原本就是准備去見賀蘭周的,結果被橫插出來的這一檔子事耽擱了老半天,几乎耽誤了去聽取賀蘭周那個老頭的月度盈利報告話說回來,這人一旦真的有了錢,這錢就真的變成了一個數字,沒多大意思。

    彼時已經過了夏天最熱的時候,饒是如此,空氣中依舊帶著陣陣暑意。雖然也有風,但吹在身上并不解暑熱,反而挾帶著不少沙土,讓人分外難受。因此跑了一陣,李賢便漸漸把馬速降了下來,最后索性走馬觀花似的一路慢行。

    西市數萬家店鋪,位置自然有正有偏有好有壞,而賢德扇庄便在西市的十字大街上占據了最最好的一個門面,兩層樓的房子更是在一片平房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這里昔日是一座酒樓,自從被賀蘭周盤下之后稍加整修就改成扇庄開門營業,打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門庭若市。

    卷藏袖中舒在我,清風徐來谷衣薄。

    門口的兩根立柱上,赫然各是七個大字,合在一起恰恰是一句詩。若僅僅這樣,那也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但下頭赫然是李賢的沛王大印!因此,在赫赫有名的六郎冰之外,少不得又流行開了六郎扇。

    此時此刻,李賢在那里端詳著立柱上的十四個字,臉上萬分得意他少時詩沒少背,但到了這大唐心思都放在練武上了,字卻著實不怎么樣,這十四個字乃是由屈突申若代筆而成。誰能想到,那位大姊頭端的是拿得刀劍拿得墨筆的人,一手字瀟灑不凡,倒是成了活招牌。

    眼看門里頭兩個伙計抱著好些匣子奔了出來,上得馬就走,他哪里不知道這是往各家宅邸送扇子去的,當下便利落地跳下了馬。正當他吩咐兩個隨從去拴馬的時候,身后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前一后兩撥人策馬急馳而來,頭兩個堪堪在他身后數十步遠處停下,而后頭三四個則停在了他身側不遠處。

    定睛一看,他不得不在心中大呼巧合。兩邊竟同時都是他認識的,旁邊那撥人中,居中的那個豪爽漢子赫然是欽陵,至于其它几個人他也隱約有點印象;至于后面那兩個,一個是一身白袍的金明嘉,另一個則是侍女打扮。

    他看到別人的同時,別人也自然看到了他。欽陵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地走上前來,待要行禮時忽然又想起這是大庭廣眾之下,便叉手行了一禮:“中原人常道有緣,想不到在這里也能遇到六公子!”笑過之后,他便回頭看著向這里走來的金明嘉,面上掠過了一絲驚艷之色。

    李賢連忙答禮,但在稱呼上卻有些傷腦筋。而欽陵仿佛看出了他的為難,又爽朗地笑道:“我這一族若是中原人來看便是薛姓,六公子若是不介意,便照中原人的習俗,叫我一聲阿薛就好。”

    這時,金明嘉也帶著侍女上得前來。雖然她今日和那天大宴時一樣,都是一身白袍,但長長的辮子只作一股垂在腦后,發端用金環箍起,顯得格外精神利落。她上前時恰好聽見欽陵的這句話,立刻笑吟吟地道:“若是用姓氏稱呼,我倒是覺得欽陵大人這一支向為吐蕃大論,這阿論兩字,似乎更符合身份呢!”

    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得欽陵眉飛色舞,而李賢不禁暗嘆她善于言辭。這么一說,意思無非是指欽陵他日能夠子承父業繼續當吐蕃的宰相,試問誰會不高興?

    站在原地說笑了一陣,三人之間的稱呼很快熟絡了起來,各自以排行稱呼不提就比如李賢是李六郎,欽陵是薛二哥,金明嘉是金三娘雖說李賢怎么聽怎么覺得別扭,但既然在外頭相見,總比彼此客套來客套去來得強。

    踏入大門看到里頭人頭攢動,欽陵不禁微微皺了皺眉,旋即意味深長地看了李賢一眼:“我行前曾經見過文成公主,答允為她帶家鄉之物回去,所以聽說如今折扇流行,就想來這里看看,想不到竟然如此興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里的東主似乎和六郎你有關系?”

    見金明嘉也在那里眨著眼睛看他,李賢便笑嘻嘻地道:“我不過無事隨便出了個主意,這里的本錢都是屈突姑娘她們|一共出了數百萬錢,我不過幫忙涂抹兩筆而已。”

    既然今天無巧不成書地遇見了這兩位,李賢立刻把見賀蘭周的事情擱在了后頭,反正到手的錢又不會長了翅膀自己飛走。見欽陵和金明嘉一臉的不信,他也懶得去多加解釋,招來一個伙計,命其去取一匣好扇子來。

    但凡賀蘭周雇的人沒有不認得李賢的,見其帶來的這兩個人不是尋常人物,那伙計一溜煙地跑去后頭知會了賀蘭周,很快就領了人到一旁的雅室坐下,又飛快地取了兩匣扇子。李賢笑嘻嘻地打開一匣,見里頭放著三把檀木扇,展開一看便險些氣結那龍飛鳳舞寫滿了整個扇面的,可不是他那天大宴上剛剛做的那首詩?

    几乎同一時間,匣子里剩下的兩把扇子就被金明嘉和欽陵一人一把搶了過去。李賢見兩人看也不看就一把將東西揣進了袖子,不禁很是無奈地白了一眼。賀蘭周擺明了是拿他當作招牌,這扇子鐵定是應有盡有,這兩人用得著如此心急?

    “這扇子可還有么,我要十匣!”

    “我要五匣!”

    接踵而來的兩句話讓他更是一愣,這扇子只有夏天能用,就算用作隨身裝飾,似乎也用不著買這么多吧?沒等他問話,旁邊的伙計便立馬附和道:“兩位真是好眼光,這檀木折扇正是我們剛剛趕制出來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只不過,這一匣扇子需得一千錢,不知道……”

    一千錢三把扇子,這賀蘭周簡直是在搶錢!詩是他做的不錯,但這字又不是他寫的!

    李賢在心里大罵奸商的同時,想到這錢大多落了自己腰包,臉色才好看了一些。然而,旁邊的欽陵和金明嘉根本沒有任何猶豫,滿口答應了下來。那伙計做成如此一筆大生意,頓時樂顛顛地跑去忙活,不一會兒便捧來了兩個包袱,小心翼翼地奉給了兩人就這兩個包袱就價值一萬五千錢,端的是非同小可。

    東西買完了,李賢正盼望著兩人帶著手下盡快開路,誰知金明嘉忽然建議道:“早聽說長安西市乃是天下第一繁華之地,我初來乍到又沒有向導,不知薛二哥可否和我一游西市?”

    “這西市這么大,我同樣是人生地不熟,只怕逛到最后非得迷路了不可!”欽陵說著便拿眼睛去瞟李賢,旋即笑道,“六郎可愿意借一個人給我們用用?”

    李賢很想當場翻一個白眼,須知這欽陵和金明嘉一個是極西之人,一個是極東之人,絕對屬于八杆子打不著的關系,沒事同游西市干什么?他當然可以送一個隨從給他們由得他們去逛,問題是,如此一來剛剛那一通功夫就全都白做了!

    新羅志在海東之地,這吐蕃還不是志在整個西域?算了,他今天就舍命陪君子,看看這兩位究竟耍什么花招好了!當下他便痛痛快快地聳了聳肩:“橫豎我今天無事,那就陪兩位在這西市轉一圈吧!”

    他這話自然正中那兩位下懷,當下眾人便齊齊出了賢德扇庄。這才一出門,李賢就看到了兩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賢兒?”

    “六郎?”

    左邊的是賀蘭煙,右邊的是屈突申若。一個一身素服,另一個則是深藍色胡裝,若是不注意看,興許還會以為這是一對璧人。此時此刻,除了在心中念叨不是冤家不聚頭之外,李賢已經完全沒有了其他想法。

    賀蘭煙興沖沖地跳下馬,也不管周圍是否有別人,便上前拉著李賢的手笑道:“今天申若姐姐說帶我到這扇庄來看看,說是里頭正在賣寫有你那首詩的扇子。咳,要是知道你那天會做詩,我怎么也得留下來好好看看,哪怕是躲在后頭看也不打緊!”

    “要是你喜歡,我到時候親自給你寫一首就是,用得著跑這么一趟?”李賢一邊說一邊往屈突申若瞥了一睹,目光中的埋怨顯露無遺這種時候,你把這位小姑奶奶帶來干嗎?

    屈突申若卻渾然不理會李賢的目光,徑直走到欽陵和金明嘉面前,打量了片刻便爽快地拱了拱手,完全是一幅男子的派頭:“那天的急鼓和我到如今還是記憶猶新,想不到今日有幸再見到欽陵大人和善城公主!”
第一百五十七章那嚇煞人的驚天一箭

    安里坊的格局向來是方方正正,里頭用十字大街分開有十字小巷。總而言之,只要是路,不是東西向就是南北向,沒有任何七彎八繞的岔路。

    平常這一點很討李賢喜歡,但是今日,他卻分外希望前頭這條路能夠多出現几個拐彎,如此一來,他也就不必面對賀蘭煙層出不窮的問題不消說,看到金明嘉和他一起從扇庄出來,小丫頭又吃醋了。而此時此刻,其他的人全都在他們前面几丈遠的地方,甭想指望有人來替他解圍。

    “人家可是堂堂新羅善城公主,如果不是對你有別的意思,那天干嗎忽然站出來奏琵琶?就算真的需要一個和樂的,教坊司中要多少有多少,用得著她親自出馬?”

    面對這種顛來倒去無休無止的問題,李賢最后終于一個閃身下了自己的追風,躍上了賀蘭煙的那匹白馬,然后從后頭抱住了她的腰身。果然,小丫頭被他的忽然襲擊弄得猝不及防,剛剛連珠炮似的架勢立刻無影無蹤。

    “賀蘭,你知不知道這是胡攪蠻纏?”李賢少有直呼小丫頭的姓氏,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到抱著的身子忽然一僵,心中頓時暗慶得計。見前頭眾人都被屈突申若的滔滔不絕纏住,他便咬著賀蘭煙的耳朵低聲道,“新羅吐蕃雖然如今是我大唐的外藩,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將來是否會叛。海東和西邊的局勢都不太穩妥,我當然得敷衍他們一下。”

    賀蘭煙長成之后便混跡于權貴之中,傾軋之道見識過不少,但對于國家大事就一頭霧水了,當下立刻被唬住了。良久,她便低聲囁嚅道:“賢兒……我只是擔心……一個申若姐姐就已經……”

    李賢唯恐她又牽扯出什么其他話題,連忙一陣軟言安慰,很快便哄得小丫頭眉開眼笑。兩人這共騎一馬招搖過市,尤其是賀蘭煙艷光四射,自然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光。李賢起初還沒發覺,后來四下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正想回到自己的追風上去,小丫頭卻不依了。

    “管那些人做什么!”

    李賢正欲分說,卻只見前頭的屈突申若一回頭,那眼神頗有几分戲謔。與此同時,其他几人也忽然回過了頭,人人都是一種心領神會的表情,欽陵甚至還沖著李賢眨了眨眼睛。這時,小丫頭方才感到臉上一陣發燒,輕輕推了身后的李賢一把。

    李賢下馬上了自己的追風,一群人的隊形很快又有了調整,欽陵的兩個隨從走在最前頭,剩余的隨從則全都護在了最后方,留下了中間的五個人并排而行。這個時候便顯出了道路的寬敞了,雖然五馬并行,愣是不影響前后任何人的通行,讓昔日飽受堵車之苦的李賢很是愜意。

    品嘗了一回坊間最負盛名的六郎冰,欽陵和金明嘉少不得贊嘆了一陣,而小丫頭則赫然是一幅有與榮焉的模樣。而在議及接下來去哪里時,屈突申若忽然提議去陳記鐵鋪,李賢雖然面上笑吟吟地應了,心中卻著實一突。

    這位大姐忽然帶著吐蕃的宰相公子和新羅公主跑去那個地方,只怕是大有深意!

    趁著出門上馬,賀蘭煙沒注意到這里,李賢便挨在屈突申若身邊低聲問道:“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

    “新羅朝服尚白,換句話說,如果那天到老陳那里買箭的白衣人是新羅人,身份絕對不會低。上次仲翔吃了老大的苦頭,我怎么也得把人揪出來給他報仇!”說到這里,屈突申若忽然轉頭微微一笑,眉眼間流轉著一種懾人的神光,“再說,六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可是還沒有做到呢!”

    看著屈突申若瀟灑自如地上了馬,李賢愣了半晌方才躍上馬背。要說這位大姊頭厲害是厲害了一點,但要說起辦事還真是不含糊,什么事托付給她,還真的是可*得緊!

    進了那鐵鋪一條街,放眼一看,欽陵和金明嘉頓時眼睛大亮,臉上同時露出了羨慕和向往的表情。李賢看到他們那種表情,心里立時更加了然。

    當初文成公主入藏的時候,僅僅是工匠就帶了數千,吐蕃雖然如今兵強馬壯,但那些工匠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瑰寶,尤其是鐵匠更是如此。至于新羅,原本是海東三國之中最小最弱的一國,但因緣巧合加上攀上了大唐這棵大樹,一躍成為了大國,對于鑄造之類的技朮不會不重視。由此可見,欽陵固然不是尋常的宰相公子,這金明嘉同樣不是什么省油燈!

    屈突申若笑吟吟地看著那一男一女,忽然瞥見旁邊的賀蘭煙同樣滿臉好奇,眼珠子一轉便策馬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賀蘭,六郎說過你的雙股劍

    錯,今次既然來了,要不要選兩把劍帶回去?”

    說到劍朮,賀蘭煙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她原本練劍就是為了李賢,如今因為守孝沒法去李宅,這劍朮早就有些荒廢了。聯想到屈突申若能文能武,容貌又不在自己之下,她心下一盤算,立刻下了決心。

    “申若姐姐,以后你若是有空,來陪我練劍怎么樣?”

    聞弦歌知雅意,屈突申若原本就是聰明絕頂的人,此時怎會不知道賀蘭煙在想什么。見小丫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不禁輕笑了起來:“一點小事,值得這么鄭而重之地提出來?沒問題,以后你若是有閑,讓人給我送個口信,我隨叫隨到!”

    陳記鐵鋪門前,仍舊是那個昆侖奴阿洛在忙碌,一見到來了一大群客人,慌忙回身沖了進去。很快,老陳便戴著一個碩大的圍裙匆匆奔了出來,一眼就瞧見了屈突申若,臉上登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大小姐可是好久不見了!咦,這位不是上回來過的六公子么?真是稀客稀客!”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其他几人,很快便發現欽陵和金明嘉這兩撥不似中原人,表情便有些驚疑。屈突申若含笑點了點頭,旋即上前把老陳拉到了一邊,低聲囑咐了几句。等到她轉身過來時,只見老陳赫然又是滿臉堆笑,就連下巴也在那里抖動。

    “既然是大小姐帶來的,自然就是我這里的客人,各位快快請進!”

    雖說沒聽見這位大姐對老陳嘀咕了什么,但李賢知道肯定是諸如讓老陳宰客的話,因此,見欽陵和金明嘉先后進門,他便一把拽住了賀蘭煙,低聲告誡道:“那個陳老頭是個死要錢的,你若是看中了什么東西,到時候讓申若姐來買,千萬別這個時候充冤大頭!”

    “放心,我早和申若姐姐說好了!”

    看到小丫頭笑吟吟地往里頭走,李賢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小丫頭明明愛吃醋,也在面前和他叨咕過不少次,可在外頭和屈突申若總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這女人之間的交情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老陳“珍藏”的各色兵器自然引起了欽陵和金明嘉的極大興趣,即使是那高昂的價錢也沒有讓他們退縮半分,每人都挑中了好几樣。等到付錢的時候,兩人几乎同時爽快地掏出了黃金,這也讓李賢在心里大嘆敗家子。

    這年頭的黃金可是值錢得很,一兩黃金足足可以兌換兩萬錢,除了達官貴人,小民百姓家里少有珍藏黃金首飾的,更不用提平常拿來買東西了。眼看老陳兩眼放光臉露貪婪,他不禁聳了聳肩就這種模樣,不知道的人誰不當這老頭是個貪財的主?

    正當他看著老陳指手畫腳地在那里和欽陵金明嘉算賬,鼻尖忽然傳來了一陣香風,緊接著,他就聽到耳畔響起了屈突申若的聲音。

    “那個昆侖奴阿洛剛剛沖我比划過了,說是金明嘉的衣服料子和上次來的那批人很相似。別看他是個啞巴,在這方面卻很敏銳,決不會認錯。所以說,那批刺客很有可能確實是新羅人。還有,金明嘉那個侍女似乎武功底子很不錯,我剛剛在過道上故意試探金明嘉一下,結果她反應比她主子快了不止一籌。”

    這個昆侖奴有些能耐啊!

    李賢忍不住瞥了那頭的阿洛一眼,照舊是一幅愣頭愣腦的樣子。不過也因為是昆侖奴外加是啞巴,別人才不會多加注意,要說陳老頭還是有一套,隨便撿一個人都能撿出個人才來。轉過頭之后,他又朝金明嘉身后的那個侍女瞥了一眼,愣是沒發覺那是高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和屈突申若打過招呼,正想翻身上馬的時候,忽然,他的心頭涌起了一股極度不好的感覺。雖然他從來不信有什么第六感之類的直覺,但還是本能地四處張望。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聲大吼:“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几乎就在聲音響起的同時,他便看到眼前利芒一閃,緊接著聽到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悲鳴,旋即又是一聲嬌斥。定睛看時,只見金明嘉已經被那個侍女挾到了一邊,而她的坐騎則倒斃于地,一支利箭直貫駿馬頭部,只余箭尾尚在外面輕輕顫動。
第一百五十八章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雖然無數次聽人說過這句話,但是,真正看到這一幕,李賢還是感到頭皮發麻。這是金明嘉的坐騎被射死,要是換成他的追風……他可以確定,只要他能活著回去,就是把整個長安城都翻過來,也一定要逮著那凶手給他的馬賠命!

    一瞬間的驚愕過后,李賢那兩個護衛和欽陵的一群隨從立刻表現出了其訓練有素的那一面。李賢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兩個人裹挾著,飛一般地退到了鐵鋪之中;至于欽陵則是被一群人簇擁在了當中,用周圍的坐騎當起了掩體。

    而氣急敗壞的李賢正准備喝罵的時候,這才發覺小丫頭臉色蒼白,但卻安然無恙地和屈突申若站在自己旁邊不遠處,他頓時長長松了一口氣,想來是大姊頭見機得快。話說回來,剛剛那一聲大喝,似乎正是屈突申若的聲音。此時,外面竟是一時靜悄悄的,摸不准刺客是跑了,還是正在預備下一波攻勢。

    他偏頭一看,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此時此刻,這位大姐手中正緊緊握著一根四尺余長的皮鞭,緊皺眉頭看著外邊。聞訊而來的老陳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鼓起雙頰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唿哨,很快,內中深處便奔出了好些伙計,年紀有老有少,人人都是一襲牛皮圍裙,把整個人從脖子往下罩了個嚴嚴實實。

    “抄家伙!”

    簡簡單單一聲令下,那些伙計便動作敏捷地從里邊取出了種種兵器,很快守住了入口。見此情景,屈突申若先是把驚魂未定的賀蘭煙往里面推,一面又上去拉李賢,然后便頭也不回地朝外沖去,臨走時還撂下了一句話。

    “老陳這里的都是些昔日上過戰場的軍士,這里就交給他們就好。你守住賀蘭,我去外頭把那几個傻瓜弄進來。遇到這種事情還呆在外頭強撐,這些家伙真是疑心得連命都不要了!要是在我大唐的地頭上讓他們出了事,到時候人家還以為大唐無人!”

    “申若!”

    李賢大吼出聲的時候,屈突申若卻已經如同一陣風似的出了門,氣得他在原地直跺腳。他待要跟著出去的時候,他的胳膊卻被人死死拽住了,回頭一看,可不是泫然欲涕的賀蘭煙?

    “不要去!”

    “賀蘭!”

    “你說什么我也不會放手的!”小丫頭的倔強勁頭一瞬間全都爆發了出來,怒聲斥道,“申若姐姐發瘋,你也跟著一起發瘋!那些人的命抵得上你的命么,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到時候姨父和姨娘一發怒,豈不是要連累無數人?”

    那些家伙的死活是和他沒關系,問題是屈突申若居然不知死活地出去了!李賢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忽然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此時,他哪里還不知道是老爹派給他的兩個護衛弄鬼,一時間只能在那里直跳腳,心中暗自祈禱著平安無事。

    事與愿違,雖說周邊鐵鋪打鐵的聲音照舊震耳欲聾,但他還是聽到了几聲慘烈的嘶鳴,似乎又有馬兒遭了殃。此時此刻,他不單單擔心屈突申若的安危,更是替自己那匹追風擔憂起來,心急火燎的當口,門口忽然騷動了起來,緊接著,就只見欽陵和金明嘉兩人先后沖了進來,至于其他人則不見蹤影,而他亦如愿以償地看到了后頭屈突申若的倩影。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小丫頭便一陣風似的沖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滿臉緊張地盤問了起來,旋即竟扑進了她的懷中抽泣了起來。他訕訕地掙脫了兩個護衛的鉗制,上前去想要說些什么,卻發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咳,那些刺客的准頭差得很,也就射死了几匹馬而已,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屈突申若嘴里安慰著賀蘭煙,眼睛卻瞥了瞥李賢,剛剛的那股剛毅和決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遮掩不去的嫵媚。

    雖說門外再無動靜,但屋內眾人卻誰都不敢出去,正在這時,后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李賢轉頭一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原來,那個昆侖奴阿洛居然搬出了一塊巨大的盾牌,看那家伙的重量,少說也有几十斤。

    兩邊的伙計很快給阿洛讓開了一條道,這個啞巴昆侖奴便端著盾牌沖了出去。與此同時,剛剛不見蹤影的老陳忽然取出了一面銅鑼,用槌重重敲打了起來。那聲音雖然刺耳,但眾人卻無暇掩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門外。

    屈突申若側耳細聽了一會,忽然笑著對李賢和賀蘭煙解釋道:“這是鐵鋪一條街的暗號,待會隔壁几家店就有人該上房了!”

    須臾,銅鑼聲嘎然而止,旋即而來的則是几下尖利的哨聲。此時,門口的几個伙計呼啦啦全都沖了出去,見此光景,李賢自然知

    已經退走,長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他便感到后背已透了,就連手心也是濕漉漉的。

    什么叫做遇刺,他如今算是完全明白了。怪不得皇帝出行動不動就要出動成百上千的衛士,和性命比起來,什么都不重要!

    等到確定周遭沒有危險,李賢方才出了鐵鋪,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屈突申若剛剛說的全都是鬼話金明嘉的馬在第一箭射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除此之外,地上還橫七豎八地倒斃著數匹死馬,另外則是傷了三個人,兩人腿部中箭,一人肩部中箭,看上去觸目驚心。

    出了這樣的大事,老陳自不敢怠慢,慌忙派人前去報官,其他鐵鋪的人也聞訊而來,見到這種光景全都不由咂舌。要知道,長安城之中戒備最嚴,雖說不禁兵器,弓箭也并不違禁,但全都造冊登記不許擅用。光天化日之內居然制造了如此凶案,自然非同小可。

    老陳便忍不住對屈突申若抱怨道:“大小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官府的人一折,這條街上非得大半個月不能做生意不可!”

    李賢見屈突申若還在那里沉吟,忖度片刻便上去拍了拍老陳的肩膀:“那個是吐蕃正使,另一位則是新羅公主,看剛剛的模樣,刺客似乎是沖他們而來的。待會等到官府的人來了,你照實說就好,我和申若姐自然會幫你一把。”

    老陳心里還在覺得李賢這動作老氣橫秋,但聽到后頭旋即臉色大變。然而,這一切都及不上屈突申若接下來的一句話:“老陳,今次是我給你惹來的麻煩。不過你放心,六郎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當今沛王殿下,有他幫你維持,你就是現在吃點虧,將來也遲早掙回來!”

    沛王殿下!

    在老陳這種昔日上過戰場的人看來,無論是吐蕃人還是新羅人全都是喂不飽的狼崽子,死傷關他屁事,但沛王這兩個字的含義就有所不同了。休說李賢如今在市井之中名聲大噪,就算只是一個親王,那也是一尊金光萬丈的神像。

    “小民……”

    李賢一把拽住了想要下跪的老陳,笑容可掬地道:“不用多禮了,上次你賣給我的那把劍果然不是一般貨色,我借花獻佛送給了英國公,他可是愛不釋手。以后若是我要打造兵器,你多多上心就是。”

    要是說前頭一句還讓老陳有些尷尬,聽到后頭那句,他登時喜出望外。別看十六衛將軍也有常常到這里來挑選兵器的,但是要說名聲,哪里比得上李賢這個沛王?當下他几乎立馬拍了拍胸脯,滿口答應道:“沛王殿下放心,只要您開口,不管是十八般兵器還是那些奇門暗器,只要能打,我必定給您打出來!以后要是在我這里看中什么,您盡管取去,決不收錢!”

    沛王這塊金字招牌還真是管用!

    話雖如此,李賢卻沒打算占這種小便宜,心里早有了盤算。才想開口提出建議的時候,卻只見欽陵朝這邊走來,連忙轉身過去。

    “今日多謝沛王殿下和屈突姑娘了!”欽陵說著便躬身深深行了一禮,起身的時候面上便帶上了几許歉然,“說實話,此番我東行的時候也遭遇了几撥刺客,只是一直沒往心里去,誰知道竟會被人追到長安來,實在是莫大的罪過。若是陛下問起,我必定一力承擔,絕對不會讓殿下有任何為難。”

    這么說來,這刺客是來自吐蕃,和海東沒有任何關系?

    李賢沒來得及回答,欽陵便告罪一聲,前去安頓自己的屬下。而另一頭,金明嘉也帶著那個侍女走上前來,深深襝衽施禮。

    “為我的緣故讓殿下受驚了!我當初行前,便有人報說高句麗泉蓋蘇文惡我國得天朝之意,密謀行刺,誰知竟然會真的遇上。想來前次劉仁愿將軍遇刺一事,也是高句麗所為。今日之事,明嘉必定如實報上陛下請罪!”

    如果說先前已經覺得有些頭緒,此時此刻,李賢完全是一個頭兩個大。這兩邊都說刺客是沖著他們來的,他該相信誰?忽然,他的腦海中莫名冒出了一個念頭別兜來轉去,刺客的目標偏偏是他自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痛并快樂著

    這么大的長安城,發生械斗之類的事情并不罕見,因此西市的這樁案子一開始并沒有傳入長安令馮子房的耳中,而是捕頭羅三帶著一群差役去了。然而,匆匆趕到的羅三在弄清楚在場一堆人的身份之后,登時魂飛魄散,知道這樁事情無論如何也是自己沒法處置的,遂扔下了一群差役在原地維持,白己則飛馬去報馮子房。

    原本就焦頭爛額的馮子房一聽說西市發生了這等大案,登時驚到飛起。暗自咒罵吐蕃人和新羅人不干好事的同時,他又不禁頭痛李賢居然在那邊湊熱鬧,當然,他最最慶幸的是李賢毫發無傷,否則,他的下場只怕就不是一丁點淒慘了再說了,這位沛王殿下可是他如今最大的倚*。

    鐵匠一條街的兩頭都被差役堵住,因此,旁人只知道里頭發生了案子,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事出緊急,馮子房棄了馬車,直接騎馬趕到了這里,見地上仍有斑駁血跡,他本能地心中一悸,連忙四下尋找起李賢的蹤影來。

    “馮大人!”

    馮子房聞聲回頭,待看清那人。登時心中叫苦。剛才那羅三說得匆忙根本沒提到這位姑奶奶也在,這可是最難應付的一位主兒!話雖如此,他還是硬生生地擠出笑容迎了上去:“大小姐怎生在此?”

    “別提了,六郎已經先行回宮去了!”屈突申若見馮子房一瞬間難掩失望,當下似笑非笑地解釋道,“這是為了你好,六郎適逢其會,少不得回去幫你先分說一下,否則你這一關怕是更加難過。不過,今次的事情非同小可,無論那吐蕃正使還是新羅公主,如今都還是我朝貴客,幸好他們兩個安然元志,否則就算有再多的人幫你說恬,只怕也是枉然。”

    “是是是……”

    馮子房一面擦汗一面應著,心中卻在詛咒著那些該死的刺客。他發誓,如果讓他抓到那些沒事找事的人,一定讓他們嘗盡所有酷刑!長安令固然責任重大,但也是最好升遷的官,如果不是遇到這樣的麻煩事,他再熬過半年就能順利升轉了,如令卻連前程在何處都不知道!不過,只要熬過這一關,說不定還能扶搖直上。

    還有李義府……想起昨天見到李義府時,對方那種不隕不陽的腔調,他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如今,除了指望還在“養病“的上官儀,他就只能寄希望于李賢了。

    當官,可不是痛并快樂著?

    太極宮太大,蓬萊宮同樣太大!

    這是李賢在含涼殿扑了一個空,結果得知自己那位母后去自己的武德殿視察時,心中最大的感受。要不是這皇宮那么大,至于兩邊錯過,讓他白跑這么一趟么?話繭如此,他卻不敢耽擱時間,慌忙急匆匆地往回趕,半道上正好遇著前住蓬萊宮的李弘,他少不得將其截了下來。

    “原來母后到你那里去了,也好,省得我白跑含涼殿一趟!”

    李弘朝身后那群內侍宮人打了個手勢,當下就和李賢并肩而行。見左右無人。他便低聲道:“我和上官太傅交過底了,他說,如今李義府聲勢太盛,若是正面硬碰,只怕不但于事無補,反而會惹惱了母后。唉,朝中這么多大臣,母后為何會單單信任這個李貓?”

    李賢心中有事,當下只是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聲。這種和平常迥然才相異的表現落在李弘眼里,自然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六弟!”

    乍聽得耳邊大喝,李賢登時從恍惚中驚醒了過來。一抬頭發覺李弘正滿面關切地者著自己,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旋即將今日見聞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一攤手道:“五哥,今天的事情實在太過離奇,我想到頭都痛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那兩邊都爭著承認刺客是沖著他們去的,這實在是太古怪了。”

    “這個時候,你還有時間替別人操心!”李弘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見李賢還在那里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名堂,登時心頭火起,“成天就帶那么几個人在外頭亂跑,今天終于遇到事情了吧!不是我說你,你好歹也得有個親王的樣子,這要是萬一出了事……總而言之,你也得想想父皇母后,還有我和七弟八弟!”

    兄弟這么多年,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李弘發火,他一時間不禁怔住了,但心里頭卻著實妥貼有人關心的涕味,自然是好的,他還不至于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好說歹說把李弘的不滿壓下去了,他自然而然提出了要求,結果,順理成章地得到了李弘的白眼。而當他搬出墊子如山高的舊賬時,李弘終于無可奈何地答應替他遮掩外加說情。

    夕陽下的武德殿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仿佛就連那瓦片也變成了紅色的,更不用說站在晚震中滿臉紅扑扑的侍女了。看見李弘李賢兄弟二人聯袂而來,門口的兩人慌忙下車,別有腿腳快的剛想進去通報,就被李賢搖手止住了。就在主殿門口,他就聽得里邊傳來了隱隱的說話聲。

    “這么說來,這武德殿上下的人,賢兒一個都沒有碰過?”

    不用轉頭,李賢就知道李弘臉上是什么表情,當下哪里敢在門口再聽下去,故意咳嗽了一聲,旋即立刻快步入內。見武后坐在居中的寶座上,而阿蘿則跪在一邊,他自然而然地心中一緊,連忙笑容可掬地上去問安,少不得暗自慶幸把李弘這個太子哥哥拉來了。

    果然,看到兩個兒子一起進來,武后便止住了話頭,抬手吩咐阿蘿起來,這才笑吟吟地打量著李弘李賢二人,隨口問了問兩人今天的:“日程”。而李賢也不敢再隱瞞,先是目示阿蘿,讓她持殿中眾人全都帶下去,這才將今天在扇庄遇上了欽隙和金明嘉,隨后又遇上刺客的情形說了。當然,這一回他不敢蒙人,否則武后一查証只怕他吏加倒霧。

    武后開始還面帶笑容,漸漸地臉色陰了下來,待到最后,那張臉上頓時凝滿了寒霜。對于深悉她秉性的李賢來說,哪里不知道她已經是心頭怒極。

    “這么說,你躲到鐵鋪中之后,那些刺客還發動了一次襲擊?”

    “是,幸好我退得快。”說到這事,李賢自然是心有余悸,就算他身手不錯,真的有個几把強弓對著,未必能夠那么好運地囫囤脫身。見武后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他連忙補充道,“聽欽陵和金明嘉的口氣,似乎都認為刺客是沖他們去的,只是無法分辨是哪一邊。”

    對于最后一句話,武后仿佛完全沒聽見,憤而離座之后便來來回回在殿中踱起了步子,腳下又急又快。最終,她一個旋身停了下來,忽然冷笑一聲道:“吐蕃那邊確實有人不滿祿東贊大權獨攬,但應該不至于到大唐來尋釁。至于新羅……高句麗那個蓋蘇文殘暴不仁,倒是可能做出這種勾當。不管怎么說,不管是誰,竟然几乎傷及了你,絕對是罪可恕!”

    這一番話猶如疾風驟雨毫無間隙,再加上武后那冷冷給的目光和語調,李賢几乎本能地縮了縮腦袋,這才拉了拉李弘的袖子,示意他上進言。

    耐不住李賢的小動作,李弘只得上前道:“母后,如今吐蕃使臣和新羅使臣都在朝,此事最好還是不要在張旗鼓,只需下令長安令萬年令嚴查即可。至于兩邊使團那邊,不妨先加以優撫,以示我大唐恩德,然后暗中派人嚴加監視,至于六弟在其中的事情,讓人掩去也就是了,免得物議多多,反而不美。”

    一番話算得上滴水不漏。然后,武后聽了卻只是瞧著李賢,并不話。李賢被她那炯炯的目光看得直發毛,面上心里俱是揣揣然。

    “不傳揚出去也好。”武后輕輕吐出了一句話,旋即候地上前,一把拎住了李賢的耳朵,似笑非笑池道,“只不過,賢兒,這大概也是出自你的私心吧?要是讓你父皇知道你險些遇刺,不說別的,禁足三個月

    還是輕的,你以后要是還想在外頭亂跑就難了。我說得對不對?”

    在武后面前耍心眼,還真像是關公面并耍大刀!

    李賢當下哭喪著臉連連點頭,見一旁的李弘目瞪口呆,他不禁在里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待遇,六歲就住進東宮的李弘自然領受不到,換句括說,他這位哥哥當了太子,那是想不和母親疏遠也不可能而對于他而言,這是不是叫做痛并快樂著?

    “下個月就要去驪山幸溫湯了,你要是不再安分一點,我便向你皇討一道旨意,讓你一個人先去泡一個月溫泉!”

    如果說前頭一句還讓李賢心有企盼,那么后頭一句就鋒如當頭一桶冰水,澆得他是透心涼。這泡溫泉固然舒服,但一個人去泡一個月…那就不是享福而是折磨了!當下他少不得連連告饒,這才終于讓耳殺脫離了魔爪。

    “你父皇早上賞賜給你的四個人,雖說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我已經吩咐阿蘿好好教子一下再放在你身邊。”武后說著便沖著李弘點了點頭,“弘兒你也是一樣,東宮非同小可,雖說這宮人都是經過層層遴選方才選進來的,但總得以防萬一。你身邊已經有了兩個貼身的,讓她們好好教一下新人就是了。”

    “貼身”兩個字立刻引起了李賢的注意,瞥見李弘臉上候然流露出的那股不自然,他不禁偷笑了起來。果然古話說得不錯,食色性也。
第一百六十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伴讀原

    吐蕃正使和新羅公主同時遇刺!

    這個消息自然而然讓朝堂上下為之震驚,而長安令馮子房在得到了帝后嚴令的同時,心中卻長長舒了一口氣幸好沛王李賢也受到牽連的事情沒有傳揚出去,否則,他的壓力就不止是這么一點了。回到衙門之后,他几乎是聲色俱厲地咆哮了一番,然后把手下全部差役都像惡狗一般放了出去。

    遭了池魚之殃的萬年令吳琮同樣是火冒三丈,回去照樣來了一次總動員。當下長安城中真可謂是風聲鶴唳,一丁點小事就會引來無數如狼似虎的差投,就連負責京城治安的左右金吾衛也同樣領命動作了起來,坊間巡行衛士更是接到了嚴令,只要有事便會緊急出動。

    百姓固然是感到不便,而最最郁悶的卻是李賢。原因很簡單,雖然他老爹李治是瞞住了,但武后卻給了他嚴重警告七天之內不淮踏出皇城半步!要是別人,興許他還能軟磨硬泡死纏爛打,但是在自己這位彪悍母親的目光下,他愣是不敢反駁半句。無奈之下,他只能涎著臉求了武后,假公濟私把自己邢四個伴讀全部拎進了宮。

    “六朗,你可是把我給害苦了,我和伯虎早就和哈蜜兒約好了去看她新排的舞,你這么一折,我們可是失約!”

    李敬業生性最好自由的人,一聽說七天之內自己從早到晚就得呆在這宮里頭,須得晚上宮門下鑰才能歸去,他的臉頓時耷拉了下來。而伯虎在聽明白了之后,同樣是唉聲嘆氣滿臉沮喪。至于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倒是無所謂,一個是不好女色,一個是只顧賺錢,在旁邊看著程李二人那幅做派,都是一幅想笑卻不敢笑的樣子。

    李賢狠狠瞪了兩人一眼,沒好氣地斥道:“你們可別弄錯,這伴讀原本就是在宮里呆著的。要不是我去求了父皇母后,你們這几年就得天天窩在這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是你們不想呆,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們出去!”

    李敬業程伯虎也就是做做樣子,哪里會真的走路,當下立馬換了一幅笑臉。只是,一群人都是不愛讀書的,這聚在宮中總不能大眼瞪小過日子,因此很快便聚到了武德殿旁邊的演武場。

    這下子問題卻又來了,宮中不比他地,武器不能擅入,不論是程伯虎的板斧,李敬業的劍,這薛丁山的弓,屈突促翔的锏,全都不能帶進來。這沒有趁手的兵器,那該如何較量!

    武德殿雖然也有李賢珍藏的不少兵器,但大多都是他自己用起來趁手的,但凡有適合李教業等人使用的,他也立刻轉手送了出去,除了弓箭和寶劍沒有其他。這可是宮禁,要是他敢像李宅武庫邢樣珍藏十八兵器,別人沒准還當他要謀反呢!

    把整個武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兵器,李賢終于放棄了這一努力,轉而眼珠子一轉提出了另一個建議相扑。彼時相扑在軍中頗為流行,御前有時也會有高手獻枝,因此他們這些人雖然擅長兵器,但各自也會兩手。

    此議一出,程伯虎最是興高采烈,而屈突仲翔立馬眼睛大亮。原因為很簡單,五個人之中大姐屈突申若是女,用兵器他打不過任何一個,但是這相扑…“

    ,怎么也不可能在相扑上勝得過他,因此他很是苦練了一陣,水平相當不錯。

    李弘和于志寧來到武德殿的時候,便有內侍上來報說沛王在后頭演武場,他立刻面露愕然。見于志寧輕拈長須,他連忙笑道:“于師傅,六弟就是這個性子,你千萬別見怪。”

    雖說不能再稱太傅,但李弘不愿意生分,因此如個只叫師傅,于志寧也不好反對。對于李弘的這種解釋,白發蒼蒼的于志寧微微一笑,也不接話頭。當下兩人便一起來到了后頭的演武場,見酷烈的日頭下,場中兩個人正赤著上身扭打在一起,不禁目瞪口呆。

    李弘在場邊遍尋李賢不著,知道必在那兩人之中,立刻嘆了一口氣,旋即和于志寧走上前去。此時,李敬業等人方才看清了來人,慌忙上前行禮,臉上不免都有些不自然。而比起太子,于志寧這享大神顯然更讓人忌憚,因此,李敬業起身之后就連忙解釋道:“太子殿下,于大人,六……沛王殿下只是閑極無聊,所以就以軍中相扑之戲保持來取樂。”

    “算了算了,六弟的脾氣我比你們清楚,他可不是閑得住的人!”

    望著場中那兩個時不時發出一聲大吼,斗得旁若無人的身影,李弘只覺得頭一陣陣發暈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他雖然也有練武,但只是作為強身健體,從來不曾有李賢這么大的興趣,更不用這樣和人相扑了。天知道他這個弟弟哪里來的這么充沛的精神,一整天都拿去練武,還有時間讀書做詩?

    細細又打量了一下李賢的對手,他忽然問道:“六弟的對手就是屈突仲翔?屈突申若的弟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一句屈突申若的弟弟讓李敬業等人一呆的同時,差點沒偷笑起來,要知道,屈突仲翔最最忌諱的就是這種稱呼。此時,程伯虎便重重點了點頭:“沒錯,那就是屈突仲翔。別看這小子兵器上不怎么樣,這力氣卻著實不小,剛剛相扑老程……我差點沒輸給他。六郎……沛王殿下看人就是准,就連英園公也說過,只要勤學苦練,三年之內,敬業指不定就不是屈突仲翔的對手了!”

    被人揭了短處,李敬業自然面色不那么好看。但是,這話聽在李弘和于志寧耳中,那種意味便很是不同了。屈突仲翔在長安城中赫赫有名,一來因為他有個艷名遠播出了名彪悍的姐姐,二來則是因為他是個執挎頭兒,誰知一轉眼就會嘻這么大的變化。

    “果然是慧眼識人么?”

    于志寧用極低的聲音輕輕嘟嚷了一句,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深有感觸的意味。李弘并沒有聽到他說話,目光在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身上一一掃過,不免又把自己的几個伴讀拿過比較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那几人從來都是才禮數十足,就連一絲一毫僭越都不曾有過。什么候,也有人肯這么親切地稱呼他一聲五郎?

    終于,場中發出了一聲驚天怒吼,緊按著,一個人影便一個跟斗被摔了出去。良久,眾人方才看到那人灰頭土臉地抹了起來,可不是李賢?

    “呸,呸……”吐出了嘴里頭含著的一口沙子,又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李賢這才上去狠狠擂了屈突仲翔一拳,“看不出你還有這么大力氣,嘿,下次看我扳回來!”

    見屈突仲翔看著某個方向臉色發白,他不覺奇怪,轉頭看去,一時大驚失色。場邊除了李敬業那三個人之外,赫然又多了一大批人,而其中最最顯眼的兩個,可不是李弘和于志寧?他這個太子哥哥來“探監”也就算了,干嗎把老于一起捎帶上了?

    拍了拍屈突仲翔的肩膀,他連忙一陣風似的沖了過去。才到近前,他方才想起自己上身赤條條的,臉上便很有些尷尬,這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最后只得干脆就拱了拱手:“五哥,于大人!”

    李弘見自己的弟弟這一身塵土,臉上連色都看不出來,登時又好氣又好笑,最后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六弟,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呆在武德殿讀書?這伴讀伴讀……到了你這里完完全全變成了伴武!”

    礙于于志寧就在旁邊站著,李賢不好反駁,只得陪笑應了。這個時候,于志寧終于發話了:“雖然已經不是酷呆暑,但別人只怕早就躲在陰涼地避暑了,沛王殿下卻頂著烈日相扑,這尚武之風實在讓我感佩。只是,豪俠雖好,這書仍是不可不讀,皇后娘娘昨日和我提過,這七天之中需得好好讀書。以后和東官一樣

    我每三日來一次,不單單是殿下,還有他們……”

    休說李賢聽得心頭一驚,李散業四人也被老于那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然而,于志寧的話還是只說了一半:“沛王殿下天賦極高,這詩才我年少時也不能及。只是我朝向來重書法,殿下的書法還得好好練練,須知陛下、娘娘,還有太子殿下,這書法可都是外人常常稱道的。”

    于志寧說一句,李賢連忙應一聲,若不是塵土遮住了他的臉色,旁邊人定能看出端倪來。好容易覷了個空子,他連忙陪笑道:“五哥,于大人,我這一身站在這里實在不好,待我去換一身衣服,你們稍待,稍待!”言罷他也不等兩人回答,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賢跑了,但于志寧的話卻沒說完,一轉身又盯住了李敬業等人:“你們是沛王殿下的伴讀,平日固然不能違逆他的意思,但身為伴讀,平日演武之時自然得全力以赴,但這上下之分不可拋腦后,不可生驕”

    李賢能夠一溜煙地滑腳,李敬業等人就沒有那么好運氣了。大日頭底下,四人被于志寧的滔滔不絕說得欲哭無淚,全都像蔫了的白菜似的。而李弘面帶微笑地站在一邊,心里卻盤算著什么時候讓李賢教自一手伴讀若是都那么死板,未免也太沒有趣味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