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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一四一章 箭在弦上

    與館陶談完後沒幾天,負責暗中保護的馬南來報,最近幾日,民情司、滿園春、畫舫周圍的暗哨突然多了好幾倍,似乎有什麼事情要針對秦雷。

    果然初十那天,昭武帝的手諭下來,著秦雷參加十一日的朝會。秦雷還有倆月才滿十八,若不是惹出什麼禍端,要他自辯什麼的,是不必上朝的。

    看著手中的詔書,秦雷知道事情幾成定局。便不再抱什麼幻想,緊鑼密鼓的佈置起來。第一件事卻是把李四亥轟回家,事情過了一個月了,那姑奶奶再大的火氣也該消了,想必最多拿竹杖狠敲一頓了事。於是不管李四亥的死乞白賴,找兩個侍衛把他加上車,就要強行押運。

    李四亥見秦雷也跟了上來,感激道:「還是哥哥好,知道小弟不敢獨自面對小賽賽。」秦雷揮手打住道:「把你送回去是一方面,但想見你家老爺子才是主要目的。」

    李四亥轉眼就明白其中原委,但他的立場有些尷尬,只得嘿嘿兩聲過去。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馬車剛到了太尉府門口,從內裡也走出一人,一身湖藍綢裙,腰挎金黃竹杖、面容姣好、朝氣蓬勃,正是那尋夫不著的伯賞賽月。

    伯賞賽月把李四亥逼得有家不能回,可心疼壞了李夫人,揪著老李頭的耳朵,讓他去跟兒媳婦說項說項。李渾與他兒子一般懼內如虎,只好把伯賞賽月找來。好言相勸。說什麼你爹年紀大了,常年駐守江邊,骨頭縫都受潮了,你不心疼啊?當即把小丫頭說的眼淚叭叭地,央著老李頭把老爹調回來。李渾拍著胸脯保證,年前給伯賞元帥在京裡謀個好位子,讓他享享清福。

    得到保證的小丫頭自然知道,未來公公想讓她跟李四亥和好。這才一日一次過府串門。想緩和一下兩人的關係。無奈接連幾日遍尋不著。脾氣不好的小姑娘肝火又上。此時見明顯又肥了一圈的李四撅著屁股從車上往下爬。先是眼圈一紅,緊接著柳眉一豎,取下腰間竹杖,一個箭步衝上去,照著他肉嘟嘟的大屁股就是一杖。

    秦雷的馬車是沒有錦墩的,缺乏鍛煉地小胖子極不習慣,要轉過身去撐住車轅才能下去。是以正好沒有看見他家母老虎出來。等聽到呼呼地風聲,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啪』地一聲脆響,便挨了一杖。

    如遭電擊的李四亥雙手捂著屁股,熟悉的火辣辣的感覺立刻從屁股傳遍全身,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位姑奶奶就在身後。李四亥立刻靈活起來,嗖的從車上跳下,皮球一樣一蹦三跳的往院子裡逃去,口中還嚷嚷道:「大王饒命……」

    伯賞賽月此時看到秦雷正笑吟吟的站在馬車邊。一副看猴戲地表情。立刻明白李四那個狗東西這些日子定然躲在他的府上。再加上上元節的羞辱之恨,新仇舊恨一併爆發,再也顧不上小胖子。嬌喝一聲:「狂徒休走。」便掄圓了竹杖,朝秦雷臉上抽去。

    這小姑娘應該練過兩天把式,這一杖若是打實了,必然是皮開肉綻,自此毀容了事。秦雷面色不變,微微側身,竹杖便呼嘯而過,右手靈蛇般探出,在伯賞賽月手腕輕輕一點,便劈手躲過她的竹杖。若是往日秦雷定要好好教訓她一番,但今日是要過府拜訪李渾的,若是先把人家兒媳欺負了,那還不如打道回府來的自在。

    伯賞賽月踉蹌幾步才站住,秦雷也不與她糾纏,把竹杖扔回給她,便大踏步的走進府去。伯賞賽月有些失神的望著秦雷帥氣地背影,緊咬著嘴唇,不知道在想什麼。

    府中下人把秦雷引到大廳,奉上茶。不一會,一陣爽朗地笑聲從後面傳來,一身青色便服的兵部左侍郎李一姜出現在秦雷面前。身材魁梧的李侍郎朝秦雷抱拳道:「王爺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啊。」

    秦雷也不起身,淡淡笑道:「原來是李家大哥,快請坐。」李一姜乃是昭武帝地大舅子,正經比秦雷高一輩。聽秦雷上來就自抬一輩,要與自己平起平坐,心中自然不爽。卻也知道秦雷與李四亥平輩相交,從那邊論,倒也說得過去。

    他不爽,秦雷更不爽,自己堂堂王爺親自登門拜訪,李老混蛋居然連面都不露,實在是太不給面子。

    兩人坐下不鹹不淡扯兩句,秦雷見李一姜明顯在敷衍自己。便不再與他兜圈子,乾脆道:「孤知道你們想把我弄到南方去。」

    李一姜聽了,面色不變道:「王爺哪裡聽來的流言?」

    秦雷抬手道:「事實如此,要是再推搪,豈不墜了太尉府的面子。」

    李一姜這才相信秦雷已經知情,坐直身子,把那假裝和藹的表情收起,換上本來的倨傲,頷首道:「這是朝廷的安排,殿下若有異議,可以在下次朝會自辯。」

    秦雷哂笑道:「這一趟南下,本王是去定了,何必再聒噪,平白惹人笑話。」

    李渾原本以為秦雷怕了南下,拉下臉來上門來告饒。是以讓大兒子出面應付,自己躲在後堂不出來。

    哪知並非如此,想好的對策一下子沒了用處。李一姜有些拿不準父親的反應,一時間只是沉吟,並不說話。李渾威嚴太盛,教育子女又只知道簡單粗暴,等年紀大些才知道還是要剛柔相濟地。無奈作為老大的李一姜已經被打得定了性,只要李渾在側,便沒有自己的主意。以至都作了侍郎、當上爺爺,還是沒有改觀。

    秦雷卻不管他,起身冷聲道:「孤來這裡就為了告訴你爹一句話,你們若是敢動我留在京裡的屬下一根汗毛,老子立刻回京,管你們的千秋大計去死。告辭!」說完也不理會有些發傻的李一姜,轉身大踏步出了廳堂,離了太尉府。

    等他走遠,鬚髮皆白的李老頭從屏風後轉出,朝不爭氣的兒子怒瞪一眼,嚇得四十好幾的李一姜噤若寒蟬,小聲問道:「父親,我們的計劃還執行不?」他們確實準備等秦雷一離京,就把他在京的勢力連根拔起,是以最近的監視頻繁了些,竟然讓秦雷品出了味道。

    李渾捋了捋鬍子,嗡聲道:「還弄個屁,叫他們先收隊吧。大事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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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日的朝會,南軍情司都司潮志遠上奏南方禪宗間諜案,言辭激烈,直指作為其擔保人的隆郡王秦雷。昭武帝命秦雷自辯,秦雷痛心疾首地承認受到齊國禪宗的蒙蔽,並主動請纓去南方調查此事。

    昭武帝應允,封其為欽差,限期三個月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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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會後,昭武帝留下秦雷到御書房說話。

    昭武帝依然那副無喜無憂的表情,悠悠道:「太尉想讓你南下,丞相沒有反對、朕也沒有反對。」

    秦雷恭聲道:「為君父分憂是兒臣的本分。」既然已成定局,還不如來的痛快些。

    昭武帝頷首道:「朕的兒子確實比那兩個老東西的兒子強太多。」轉而有些憧憬道:「只要朕能拖住他們,等到你們這一輩站到前台時,定然可以一戰而勝。」

    秦雷早已知道昭武帝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老李家和文丞相鬥倒,將權柄重收於皇家。這個渴望甚至超過了三分一統的誘惑。於是便道:「父皇春秋鼎盛,定然可以等到大權獨攬那一天。」

    昭武帝聽得痛快,撚鬚笑道:「不說這個,你知道朕為什麼也想讓你去南方嗎?」

    秦雷搖頭道:「孩兒不敢妄自揣測。」他確實不知道。

    昭武帝瞇起狹長的雙目,沉聲道:「為了三個人。」

    秦雷恭聲道:「不知是那三位?」

    昭武帝輕聲道:「伯賞別離、卓文正、喬遠山。」

    伯賞別離是鎮南元帥,卓喬二人,一個是江北巡撫、另一個是山南總督。皆是督撫一方的極品大員。秦雷知道事關重大,輕聲問道:「請父皇明示。」

    「保下他們,不要讓他們捲進風暴中。」

    秦雷駭然,這怎麼可能?太尉想讓文官裁汰冗員、整治腐敗,丞相想讓邊衛縮編整頓,減少空額。這種山崩地裂的事情九成九會導致這三位南方軍政的老大倒台,如何保的下來?

    秦雷苦笑一聲,道:「父皇,這有些強人所難了吧。」

    昭武帝瞇縫著眼睛笑道:「正因為難,才派你去。父皇將來是要『大用』你的,不趁現在磨礪磨礪,怎麼擔的起重任啊。」

    秦雷啞然無語……
第一四二章 傷離別

    碧竹林微風輕撫,此間人心生離愁。

    永福坐在古琴前,有些魂不守舍的撫著曲子。她因為病體孱弱,多得昭武帝關愛,被娘娘公主們嫉妒,因而整日門可羅雀。再加上病痛折磨,性子越發清冷。是秦雷讓她空谷幽蘭般的生活多了一抹亮色、幾許溫暖。她已經習慣有個哥哥陪著自己、讓著自己、愛護著自己,

    秦雷要南下,她是第一個不願意的。

    此時跪坐於永福旁邊的秦雷,對這個妹妹也是幾多疼愛。見她眉頭微蹙、鬱鬱寡歡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

    他下了朝便徑直來到永福宮,向妹妹與李家小姐話別。兩人本來見了秦雷,都有些高興,待聽到秦雷要出遠門,便沉寂下來。永福坐在琴邊彈起了曲子,詩韻也向秦雷告個罪,轉身去了後堂。弄得秦雷心中惴惴,好像犯了多大錯似的。

    秦雷溫柔的寬慰妹妹幾句,許下諸如「給你從南方買一堆水粉首飾」、「秋裡就回來,正好帶你去看楓葉」之類的心願。本以為小永福會心情好些,誰成想她的眼圈漸漸泛紅,剪水雙瞳中水汽漸漸迷濛,眼看就有淚水滴下。

    倒把秦雷弄得手足無措,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一片煩躁。

    永福垂下玉頸,幽幽道:「哥哥以為永福是為沒人相陪而傷神嗎?」

    秦雷雖是個臭脾氣,但在柔柔弱弱的永福面前還是盡量克制地。他盡量溫柔道:「那是為什麼呀?」

    永福抬起清雅絕倫的小臉。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噗噗落下。她也不去擦拭,只是深情的望著秦雷,顫聲道:「哥哥要遠去千里,風餐露宿,每日還要絞盡腦汁,與那些豺狼虎豹鉤心鬥角,一不留神便會著了人家的道。一想到這些。小妹便一揪一揪的心疼……」說完。終於支持不住。伏在古琴上嚶嚶哭泣起來。

    秦雷一直把永福當成個需要關愛的小女孩,現在聽到她發自肺腑的真摯表達,心中地感動無以復加,那一絲煩躁早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他上前輕輕扶著永福微微顫動地雙肩,把她從冰冷地琴弦上拉起。

    秦雷也不說話,就這樣溫柔的望著哭得小花貓般的永福,終於把小公主看的不勝嬌羞。佯怒著錘了秦雷一下,止住了哭泣。

    秦雷為妹妹理了理額前的秀髮,一本正經道:「有沒有吃的?我餓壞了。」他不習慣早朝,是以若蘭半夜起來熬得香噴噴的栗子桂花粥,也只喝了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到現在日近巳時,自然有些飢渴難耐,倒不純是耍寶。

    永福以為哥哥要說些安慰地話,結果被秦雷一下子從溫馨中拽出。氣的永福抓過秦雷的手腕。輕輕的咬一口,便微鼓著粉腮吩咐宮女備膳。

    一邊侍立的宮女領命而去,不一會卻又回轉施禮道:「啟稟公主。李尚宮早已備好飯菜,等著兩位殿下前去用膳呢。」

    永福心中暗叫慚愧,卻也被詩韻的細心所折服。秦雷聽到方才詩韻到後面乃是為自己備飯,不由心花怒放,忍不住問永福道:「這是不是說明詩韻心裡開始有哥哥了。」

    永福好笑道:「哥哥想哪裡去了?李家姐姐一向細心體貼,對誰都是這樣的。」其實她也贊同哥哥的觀點,只是方才秦雷太叫人惱火,是以小公主不想讓他太過得意。

    秦雷訕訕笑道:「是嗎,那我繼續努力。」

    兄妹兩個說笑著轉到後廳。詩韻正把最後一個湯盤端到桌上,見他們進來,微笑道:「今個菜色單調了些,兩位殿下勿怪。」

    兄妹兩個齊齊搖頭,竟然同聲道:「清香極了。」

    兩人湊到桌邊一看,只見桌上擺著四菜兩湯一個粥,四菜分別是竹筍炒肉絲、春筍燒臘肉、雞味春筍條、冬菇春筍片,兩湯分別是四寶春筍湯、竹筍蝦仁羹,一粥乃是春筍清粥。

    一桌清鮮無比地竹筍宴。

    秦雷望著額頭滲汗地詩韻,這樣一桌精美的膳食,竟是她在小半個時辰內整治出來的。

    永福朝秦雷笑道:「這是昨天我和詩韻姐姐親手從碧竹林裡採集地。」說著故作感歎道:「可憐我那碧竹林啊,不知道要少多少棵竹子呢。」

    秦雷望了望永福,又望了望含笑看著自己的詩韻。知道自己那日的無心之言,卻被兩人記在心間。最難消受美人恩,除了謝謝,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永福拉著詩韻一起坐下,三人便這樣吃了一頓清淡無比、卻又溫馨無比的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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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日,秦雷馬不停蹄的把中都的事情佈置好。

    民情司那邊,秦雷調走了石勇、朱貴、謝無憂和程思敏,以及幾十個精悍手下。剩下的人由秦奇負責不會有什麼問題。秦雷專門與留守的秦奇密談一個時辰,把自己幾個月轉遍京都,作出的一套佈置方案交給了他,叮囑他務必在自己歸京之前辦妥。

    從鐵扣胡同出來,秦雷便去了滿園春,因為是白天,整個園子靜悄悄的,渾不似夜裡燈紅酒綠、笙歌夜舞的樣子。

    石氏夫婦把秦雷接進自己住的院子。恭敬行禮後,秦雷阻止兩人張羅吃食,讓他們坐下說話。

    秦雷笑吟吟的望著自己撮合的小兩口,只見婚後的莊蝶兒越發顯得嬌艷欲滴、柔媚動人,更讓秦雷欣喜的是,這位老闆娘看上去更自信、也更從容了。至於石猛什麼樣子,秦雷真沒仔細看,好像更利索了吧。

    兩夫妻這些日子蜜裡調油,除了滿園春,對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這也是秦雷刻意為之,想讓小兩口有個蜜月。所以當他說出自己就要南下,石猛和莊蝶兒齊齊吃了一驚。

    石猛霍得站起來,大聲道:「王爺,您可得帶著俺,俺都快在京裡生銹了。」

    秦雷心說,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說話?果然莊蝶兒一雙杏眼狠狠剜了石猛一眼,石猛脖子一縮,但仍硬撐道:「怎麼了,你不是常說要飲水思源,時刻不能忘記王爺的恩德嗎?怎麼俺一說要跟王爺南下,你就瞪俺?」

    秦雷心中笑翻,莊蝶兒這個綿裡針撞上石猛這個心裡亮,實在是般配的很。面上卻佯怒道:「石猛,怎麼說話呢?」

    這時,莊蝶兒也裊裊婷婷的站起來,給秦雷跪下道:「王爺誤會了,賤妾豈是不知好歹之人?就是我家相公想不去,妾身也會揪著耳朵把他送到王爺那的。」

    石猛傻了,摸摸大腦殼,翁聲道:「那你瞪俺作甚?」

    莊蝶兒白他一眼,對秦雷道:「妾身是氣這黑廝咋咋呼呼、飛揚浮躁,若不收斂,是要誤事的。」其實新婚燕爾,誰又願意夫君遠行呢?尤其這破落丈夫還一副迫不及待受夠了的樣子。換作哪個新娘子也免不了心中煩躁。不過莊蝶兒非比常人,轉眼就想出個說辭搪塞過去了。

    秦雷也不點破,頷首道:「不錯。」轉頭又對石猛訓斥道:「還有二日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讓著點你媳婦,真是個夯貨。」

    石猛聽到王爺允了自己,眉開眼笑的對莊蝶兒拱手道:「好媳婦,莫生氣,相公給你買糖吃……」

    攤上這種東西,卻也生不得氣,莊蝶兒任由石猛把自己扶起,只是偷偷扭了他一把解恨,好在這次石猛沒有叫出聲來。

    待二人坐定,秦雷對莊蝶兒溫聲道:「此去南方,若是得到機會,孤會重查你爹爹的案子。」

    莊蝶兒謝過秦雷,輕聲道:「王爺此去定有無數大事要做,切勿為我爹爹的案子專門費心。」也許是婚後的甜蜜生活沖淡了仇恨,莊蝶兒報仇的信念雖然依舊強烈,卻不那麼急切。

    秦雷應下了,又對莊蝶兒吩咐道:「你有什麼事情,儘管去找館陶。我跟你說過的事情,你要抓緊辦。記住,只是私下裡交好她們便可,一切等孤回來再說。」

    莊蝶兒趕緊應下。

    從滿園春出來,秦雷又去了畫舫,館陶是不能跟他去的,兩人把事情再說一遍,秦雷便把京裡的百十號人交給了館陶。

    接下來去沈府辭行,老太爺對他囑咐良多,又塞給他一份名單,二十萬兩寶鈔。反覆叮嚀他事不可為就立刻回轉,不要強求。

    最後是太后和瑾妃那裡,太后拉著秦雷也是囑咐一番,同樣給他幾個人名,讓他有困難便去求助,定然不會失望。自然也少不了安全第一,保重身體之類的諄諄之言。讓秦雷知道老人家還是很在意自己的。

    瑾瑜宮裡,瑾妃有些傷感,卻沒有像一邊的沈夫人那樣哭成個淚人,後來小七下學回來,又抱著秦雷哭了一場,把若蘭新作的袍子抹滿了鼻涕。
第一四三章 江上行

    小清河上通埠碼頭,南下的船隊就要起航。

    太子、老三、老六老七都來為秦雷送行。再加上李光遠、皇甫兩兄弟、秦守拙等人,確實比老大離京時要風光許多,這也讓秦雷小小的虛榮一把。

    永福身子不好,自然不能來送,當然也別指望李家小姐能來。不過兩人一起為他繡了個香囊,讓他貼身藏著,說是祈求平安。秦雷當然老老實實照辦,

    踐行自有儀式,卻遠遠比不上秦雷當日入京時的風光。喝完三杯觴行酒,吃上九個如意餃子,捧上一抔故鄉土,秦雷便向眾人團團作揖,洒然笑道:「諸位,就此別過。」

    太子帶著眾人也向他拱手道:「一路順風。」

    秦雷抱著裝土的小罈子,哈哈大笑著登船而去,樣子說不出的灑脫寫意。

    待眾隨從也上得船來,船板抽起,幾個水手搖著船頭的轆轤,把沉在水底的石收回船艙。船老大站在艙頂大聲喊道:「揚帆……」

    一種水手齊聲和道:「啟航嘍……」

    船隊便緩緩移動起來,遠離了碼頭。秦雷站在船尾,直到岸上的人越來越小,最後模糊到再也看不見才轉回船艙。

    秦雷的船隊一共有七條船,載著他的一眾屬下共四五百人。再加上岸上秘密潛行的護衛們,怕死的秦雷居然把自己三分之二的家底都帶上了。

    這些護衛基本上出自秦雷草原練兵時打造的近戰格鬥中隊和弓弩神射隊。這兩個中隊因為不善跋涉,因而沒有參加沈青地遠征軍。而是跟著秦奇一同返回了中都,只是一直秘密駐紮在京郊鍾家村內,沒有進過城。這次秦雷南下,便把他們一股腦帶了出去,只留下二百人在京裡保護館陶他們。

    因為秦雷的黑衣衛不斷有被派差事出去的,是以秦雷也從兩個中隊中選拔了一些忠心能力都不錯的衛士補充進了黑衣衛,負責自己的貼身安全。

    此時秦雷乘坐的三層大船,便是由黑衣衛們護衛的。秦雷笑瞇瞇的和沿途遇到地衛士打過招呼。便進了一層地大廳。

    石猛、石勇、朱貴幾個正聚在一起喝酒。朱貴幾個竟秦奇一番調教。收起了那番沒有道理地傲氣後,倒與石勇他們相處的不錯。幾人見秦雷進來,紛紛起身相迎,秦雷見謝無憂和程思遠還有些緊張,微笑道:「沒有外人的時候不必拘禮,要向石猛學習。」

    石猛使勁眨著眼睛道:「俺有那麼好麼?俺咋不知道呢?」哄笑聲中,兩人的拘束也消散無形。

    眾人擁著秦雷入席。招呼著衛士重新添些煮花生、香豆、醬牛肉之類的,便開始敬起秦雷酒來。

    一離了中都,秦雷便感覺輕鬆不少,也隨和了不少,屬下敬酒來者不拒,連干了七八碗,這才打著飽嗝,擺手道:「不喝了。不喝了。咱們說點正事。」

    聽到要說正事,喧鬧的大廳立刻安靜下來。秦雷捏個香豆,卻沒有往嘴裡放。笑瞇瞇道:「此次南下,首先要把皇差辦好。不過孤王身邊衛士景從,到哪裡都會招搖的緊,卻把賊寇都嚇得躲起來,所以這樣不行……」

    眾人以為殿下要行那白龍魚服地齷齪之事,不由大驚失色,紛紛勸諫,好半天秦雷才為難道:「若不如此,這皇差如何辦的?」

    廳裡眾人趕緊拍胸脯道:「主有事,臣下服其勞,就交給我們吧。」

    秦雷這才有些遺憾道:「既然你們一片孝心,孤若不受著,豈不太不識抬舉。你們晚上趁黑就上路吧。」

    眾人這才明白,王爺本來就沒打算自己出去。開玩笑,一個出門要帶上千人衛隊的傢伙,捨得自己冒險嗎?

    開過玩笑,秦雷才正色道:「我們這次南下,有很多不可預知的危險,所以孤打算把你們隱於黑暗中,這樣咱們一明一暗,也好有個照應。」

    眾人起身拱手道:「但憑王爺吩咐。」

    秦雷點點頭,帶眾人來到二層的作戰室。讓石敢拉開帷幕,露出一副南方地圖。秦雷把秦泗水那個戀家的東西留在了民情司,塞給他幾張圖紙,限他在秦雷歸來之前搗鼓出來,便不再管他。現在石敢便成了秦雷的侍衛長兼跟班,擔子重得很。

    秦雷接過石敢遞過來的竹鞭,在襄陽府、南陽府和荊州府上點了三下,朗聲道:「根據南軍情司的通報,東齊間諜滲透最嚴重地是這三個地方。我命令…

    眾人肅然起立,等待秦雷發令。

    「石勇帶謝無憂於魯山一帶下船,務必將南陽府周邊的寺廟村莊摸遍,將可疑狀況報上後,便潛伏下來等待下一步命令。」石勇領命而去。

    「朱貴帶程思遠於樊城一帶下船,同樣將周邊至襄陽府的情況摸清,將線索上報後,同樣潛伏。」朱貴領命而去。

    剩下石猛馬南還筆直站著,秦雷沒好氣道:「還用吩咐嗎?荊州府是你們地。還要給本王打好前站,若是本王到後依然兩眼一抹黑,小心你們的屁股,滾吧。」兩人才嘻嘻哈哈的行禮離去。

    等兩人走了,廳裡除了石敢.便只剩下一直沉默不語的沈冰,這位秦雷的情報頭子因為上次的失敗自責的厲害,方才在樓下喝酒的人裡,便沒有他。

    秦雷拍拍他的肩膀,望著大秦南疆圖,輕聲道:「真實的情況,比他們的知道的更糟,我們南下查間諜也不過是個引子,還不一定引出什麼牛黃馬寶來。」說著提高聲調道:「所以沈冰,你要振作啊,不然本王可能就回不去中都了。」沈冰眼中光芒一閃即逝,緩緩的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言語。

    秦雷知道這種人只要點頭,就表示真的振作了,高興地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到地圖前站定,把雙手撐在兩側,彷彿說給沈冰聽,又彷彿自言自語,厲聲道:「那些老東西想讓老子當棋子,一步一步按他們規劃好的走,老子偏要把這盤棋攪亂,讓你們誰也別想穩坐釣魚台!都給我下來濕濕鞋!」

    ……………………

    船隊順運河而下,一路上除了幾次靠岸補給,基本上未作停留。兩岸的風光雖然美不勝收,看的久了,也沒有意思。幾天後秦雷索性躲在船艙裡,與死活跟來的若蘭做一些喜歡做的事,頗有些荒淫無道的感覺。

    這日兩人又大戰一番,秦雷正摟著若蘭說一些甜言蜜語,外面的石敢敲門道:「殿下,船上的水手救上個溺水的姑娘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秦雷正閒得無聊,聽說有樂子瞧,忙不迭聲道:「這就去。」若蘭嬌笑著給他穿好衣裳,細心的為他擦淨臉上的胭脂,又摟著秦雷的脖子好一陣撒嬌,這才放他出去。話說離了京都,若蘭也開朗了很多。

    秦雷一搖三晃的跟著石敢來到客房,船上的幾個老媽子正在照料一個面色慘白,渾身濕淋淋的女子。秦雷剛要湊近了看熱鬧,便被一個老媽子阻在門外,粗聲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姑娘家換衣服。」秦雷的日常起居都是由若蘭照料,是以這些老媽子並不認識他。

    秦雷摸著鼻子朝石敢嘿嘿笑道:「確實沒見過。」然後讓他把救人的水手叫過來細細盤問一番,沒發現什麼異常,便打發他走人。

    等到掌燈時分,那姑娘才悠悠醒來,便有侍衛通知秦雷,秦雷這才有機會看一看傳說中的落水女神。

    舉著油燈,秦雷把姑娘從頭打量到腳,最後目光聚焦在姑娘的臉上,嘖嘖有聲道:「果然是江南美女,就是比咱們北方娘們精緻許多。」剛剛醒過來的姑娘差點再次昏厥過去。

    打量完了,秦雷大咧咧的坐在姑娘面前,粗聲道:「小娘子,快把姓氏籍貫報上來,晚得一刻便把你再拋到江裡。」秦雷也是過分,人家剛剛甦醒過來,哪有半分精力答話。

    果然姑娘兩眼無神的望著秦雷,嘴巴抖動幾下,說不出話來。

    秦雷卻不管這套,等了片刻,便大喝一聲:「來人哪,把她給我扔回江裡去!」

    話音一落,兩個彪形大漢上前,抬起姑娘床上的船板,就要往外面去。床上的姑娘又急又怕,竟然又暈過去了。

    秦雷見了,鬱悶的揮揮手道:「不玩了,不好玩。把她扔這吧。」

    大漢又把床放下,跟著秦雷出了房間。

    屋裡恢復了安靜,那昏迷中的姑娘嘴角微微上翹,彷彿得意極了。
第一四四章 愉快的旅途 難得的消遣

    船隊繼續南下,眼看就要到襄陽府了。這一日天氣很好,四月的陽光,既不刺眼又不熾人。秦雷命人在露台上支起躺椅,便懶散的躺在上面,一邊吃著若蘭遞過的櫻桃,一邊仔細的品味著手中的《新三國誌》。

    秦雷在齊國讀這本書時,便覺得上面小楷寫得極是工整秀氣。後來忍不住問了李光遠,才知道是詩韻心疼父親,替他抄的。秦雷不禁對這本已經看完好久的書,又愛不釋手起來。只覺得一筆一劃都那麼美不勝收,彷彿李家小姐在紙上朝自己笑一般。

    若蘭起初見他每字每句都看得認真無比,心道爺終於開始用功讀書了,不僅欣慰萬分。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秦雷仍沒翻一頁,兀自盯著上面的文字傻笑,彷彿在想些什麼好事,後來更是連口水都快留下來了。

    這可嚇壞了一顆芳心都撲在秦雷身上的若蘭,她輕聲喚道:「爺……爺……」好幾聲才把他從幻想中拉回來。秦雷知道自己失態了,一擦口水,嘿嘿笑道:「我在回味昨天晚上呢……」

    若蘭想起昨夜自己的荒唐,居然……,粉面登時通紅,嚶嚀一聲,千嬌百媚地看了秦雷一眼便捂著臉跑回船艙,再也不敢出來。

    秦雷賊笑兩聲,心中大喊過癮,若蘭夜裡極是大膽,偏白日裡又嬌羞無限,著實惹人憐愛啊。

    見若蘭離去,秦雷清聲道:「上來吧。」不一會石敢上來。恭聲道:「公子,那姑娘求見。」

    秦雷點點頭,片刻工夫石敢便領著一個素服女子來到秦雷面前,那女子恭恭敬敬的行禮後,便垂首跪在那裡。

    秦雷見這女子身材極好,不禁興致盎然,有些輕佻道:「抬起頭來。」

    那女子聞言身體一顫,但還是緩緩抬起頭來。露出那絕世地容顏。驚艷無比的感覺令秦雷心臟一收。血液有些沸騰。他攥緊那本《新三國誌》。毫不掩飾眼中的綠光,嘶聲道:「站起來。」

    女子彷彿認命般的裊裊起身,款款地站在秦雷面前。只見她濃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竟是與詩韻相比也毫不遜色。雖然比不得詩韻的儀靜體閒、端莊溫婉,但在明眸善睞、瑰姿艷逸上卻要勝過一籌。

    秦雷心中狂呼:這叫什麼來著?對,春蘭秋菊、各擅勝場。那日剛從江裡撈上來時,卻沒有這般好看。

    他這是廢話,把誰擱在水裡泡上半天,都好看不到哪去。

    秦雷望著如出水芙蓉般清純、卻又如暗夜罌粟般妖嬈的女子,很想說:「轉個圈給大爺看看。」但好在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乾咳幾聲。把視線投向書上。那裡有一排排秀的小楷,彷彿在無聲嘲笑這個見色眼開的傢伙。秦雷只好又望向蔚藍地天空。悠悠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有婆家了嗎?」

    再看那女子,似乎已經被嚇傻了。秦雷才幹笑幾聲。辯解道:「我地意思是,把你送到婆家還是娘家,不要誤會。」

    女子福一福,柔聲道:「回大官人地話,小女子賤名雲依,乃是襄陽府人氏。」

    秦雷點點頭,指了指邊上的胡凳,笑道:「仰的脖子疼,坐下說話。」

    雲依謝過秦雷,無限嬌柔的坐在秦雷下首。秦雷拿起一粒櫻桃,熱情道:「吃不吃?」

    一種荒謬感湧上女子心頭,這種身份的貴公子,怎麼會如此輕佻粗俗?莫非他看出什麼來了?女子仔細回想一下自己上船以後的種種,確認沒有什麼不妥。這才放下心來,百倍小心的應付秦雷。她嬌嬌怯怯地搖頭道:「小女子心有家中父母,吃不下。」

    秦雷面露惋惜之色道:「是這樣啊,那太可惜了。」說著把那櫻桃送入嘴中,一臉陶醉的品味起來。良久才感歎道:「這櫻桃可是時鮮水果,過了這季可就得明年才能吃了。雲依,你真不吃?」

    雲依心中的荒謬感頓時被無力感代替,微弱但堅決的搖頭道:「不吃。」

    秦雷點點頭.笑道:「也好,那我就多吃點。」說完便真的聚精會神品起紅櫻桃來,吃到高興處還要搖頭晃腦,嘖嘖有聲的誇讚一番。偏偏詞彙極其匱乏,只會一味說些:「好」、「很好」「非常好」之類的,了不得還能說句「好的不得了。」把個雲依姑娘聽得頭暈腦脹、煩躁噁心,偏還得老老實實坐著,實在是前所未有地折磨。

    江上行船雖然物資稀罕,但絕對缺不到秦雷,他還未吃完一盤,又有侍女為他端上一盤。就這樣吃到日頭偏西,秦雷這才拍拍肚子,哈哈大笑道:「過癮啊,過癮。」然後才想起雲依姑娘一般,不好意思道:「本王要去用膳了,姑娘同去?」

    雲依駭得差點摔在地上,難道這位五爺是豬精轉世?怎麼身材還這麼好?忙不迭搖頭告罪道:「民女大病初癒,身子乏得緊,想回去躺下了。」

    秦雷揮揮手,點頭道:「去吧。」雲依朝秦雷福了福,片刻不停留地下了船艙。

    望著雲依的背影,秦雷揉著肚子眨眨眼,對一邊的石敢笑道:「路上有解悶地了。」這姑娘雖然如詩韻般絕色,無奈詩韻卻早已佔據秦雷心房,是以一見之下雖然驚艷,卻不會產生初見詩韻時那種怦然心動.寤寐思服的感覺。

    畢竟愛上一個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詩韻還沒追到手的情況下。

    …………………………

    船行數日,秦雷每天都會把雲依找上來給自己解悶,卻偏不讓她提家中的事情,只說到了襄陽就把她放回去。

    終於一日,雲依忍不住氣苦道:「大官人,奴家問過船家了,咱們已經過了襄陽好幾天,快到荊州了。」

    秦雷哈哈笑道:「是嗎?快到荊州府了?那本公子要準備準備了。要穿得帥氣點。對了雲依,你知道帥氣是什麼意思嗎?」

    雲依有些木然的搖搖頭。

    秦雷擺出一個一本正經的模樣,指著自己的臉,嚴肅道:「這就是帥氣,以後要是有人問你這個問題,你就說五公子就帥氣,帥氣就是五公子的樣子。」

    雲依認命般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秦雷滿意的起身,不厭其煩的問道:「你說我穿什麼衣服比較帥氣些?雖然怎麼穿都帥氣,真是煩惱啊。」

    雲依終於確定這個五公子是個臆想狂,還有嚴重的自戀傾向,用盡全力擠出一絲笑容道:「這不是您的錯。」

    這時候,石敢過來通稟,還有半個時辰,船就要到岸了。秦雷朝雲依呲牙笑道:「不,這就是我的錯,而且是大錯特錯。」說著也不管目瞪口呆的雲依,一搖三晃的走進裡屋。一邊偷笑的若蘭也趕緊跟著進去。

    一進裡屋,兩人先溫存一會。若蘭伏在秦雷懷中。嬌聲問道:「爺,奴婢見雲依妹妹孤苦伶仃,挺可憐的,您能不能不作弄她了?」秦雷輕聲笑道:「有人天生就是讓人疼的,比若說我的寶貝小若蘭。」若蘭聽了,羞喜交加,使勁把小腦袋往秦雷懷裡拱。秦雷拍著她的頭,戲謔道:「有人雖不是天生讓人作弄,但偏要把自己放在那個位置,孤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若蘭似懂非懂的揚起頭,望向秦雷燦若星辰的雙眼,輕聲道:「爺是說……」秦雷點了一下她的小瓊鼻,微笑道:「不必多心,你只要記住長個心眼就行了。我的小若蘭比誰都聰明來著。」

    若蘭搖頭不依道:「奴婢最笨了。」一月江上行,若蘭漸漸放開心懷,不那麼拘束,兩人之間也親暱了很多。

    好不容易從秦雷懷裡爬起來,若蘭打開衣櫃,抱出黑色繡金王服。

    江上行舟數十日,秦雷一直穿著寬鬆的便裝。見若蘭抱著有些約束的王服,不由輕歎一聲:「醉過才知清濃、醒來方知夢好啊。」

    再美好的旅程,終究還是有到達終點的一刻。

    遠處的荊江碼頭,旌旗招展,華蓋如雲,江北省的軍政要員、士紳豪族齊聚一堂,等著迎接皇子欽差隆郡王殿下。
第一四五章 望江樓上望江流

    大秦地方官署分行省、州府、縣三級,省乃最高一級區劃,共分九省,一百單八州。小的省只有七八個州、大的省足有二十個州。

    像山南、江北都屬於大省行列。

    為防止唐時藩鎮割據的局面,大秦在每個省級區劃放置兩位封疆大吏。一曰巡撫,掌地方稅賦、勞役、訴訟等政務,一曰總督,掌地方軍事,但在品級上高巡撫一級,有兵事為大之意。

    此時江北省的兩大巨頭,總督麴延武、巡撫卓文正卻規規矩矩的站在荊州碼頭上,翹首以待。一列船隊自北方徐徐而來,漸漸出現在岸上眾人的視線中。

    岸上一陣騷動,卻換來兩位大佬狼眉豎眼的一瞪,一時間整個碼頭上千號人,居然鴉雀無聲、肅穆以待。

    按說兩人督撫一方,完全沒必要為一個還未成年的小王爺如此大動干戈,只要說得過去也就罷了。但兩人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又身處漩渦之中,怎能體會不到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氛圍。

    這位小爺此時到來,定然不會只如聖旨上所言,糾察緝盜,破東齊間諜一案。到時候風暴來臨,還不一定會扮演什麼角色呢。是以兩位督撫大員寧可降尊紆貴、小心奉承,與之搞好關係,也不願意因為一時自矜身份、讓秦雷感到被怠慢,從而為將來的大變動再加進一絲變數。

    過了好一會,船隊才進港。下石,泊了下來。中間那艘插郡王、欽差雙旗的三層大船上放下船板。兩排黑衣黑甲地帶刀衛士從船上衝下,整齊的列成兩行,拱衛著出現在船頭的華服青年。

    麴延武、卓文正對視一眼,便大步迎向船頭那英挺俊朗的王服青年。青年王爺也微笑著向兩人走來。隔著還差五步,兩位大員口稱:「參見王爺。」便要行叩拜大禮。秦雷搶步上前,一把扶住兩人,朗聲笑道:「兩位督撫莫要折殺小王。」

    兩人強要跪。秦雷偏不讓。最後把稽首禮換成頓首禮。秦雷又躬身還禮,才算了事。幾番推辭謙讓,倒是把關係迅速拉近,三人攜手哈哈大笑,倒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兩位大員一左一右簇擁著秦雷下得船來,為他一一介紹江北省主要官員士紳,秦雷皆都熱情洋溢的應付過去。讓官員們感到極有面子,一時對這位年輕的欽差王爺好感頓增。秦雷一面打著招呼,一面把沈老爺子和老太后給的名單上提到地人物記在心裡,面上卻不露聲色。

    與眾位官員士紳見過面,兩位大員陪著秦雷上了大轎,一路吹吹打打往大江邊開去,招待欽差王爺地接風宴就擺在江北最有名地望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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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轎中,三位人上人正在鞏固著已經有了良好開端的友誼。

    秦雷望向對面左首邊的延武。這位二品制台大人面大魁偉。雙目有神,長髯飄飄,保養的極好。看上去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但秦雷早從吏部的檔籍中瞭解到,這位總督已經五旬有餘了。

    他邊上的卓文正,也就是昭武帝命令秦雷務必保駕地撫台大人,就年輕多了,僅四十有二。正是官宦生涯的黃金時節,人也是白淨威儀,儀表堂堂,確有一省長官的派頭。

    兩位督撫大人殷切的問候秦雷旅途是否順利,身子是否疲乏。秦雷一一作答後,又親切的詢問兩人家中高堂安否,子女如何之類的慣有問題,卻沒有問出「嫂夫人如何如何」之類的二桿子話來。

    一番寒暄之後,又是互相誇讚。兩位大人讚秦雷年少風流、英姿勃發,將來必是大秦靠山般的人物。秦雷謙讓幾句,又反拍道,兩位大人國之棟樑、勞苦功高,將來必要登堂拜相,輔弼朝綱。兩人心中苦笑,有文彥博在,誰還能坐上那個相位啊。

    但秦雷這樣說,兩人還是非常高興地,畢竟花花轎子眾人抬嘛。官場自古如此,若是上來便開篇名義,直指要害,往往欲速則不達。非得有板有眼地把流程走下來,事情才能水到渠成。

    這些東西秦雷原本是不會的,可那個沒機會用的館陶清楚地很,臨來之前幾天,拉著他反覆演練,為的就是不要錯過這個交好地方大員的難得機會。

    已經清楚認識到若是再這樣勢單力孤下去,只能死路一條的秦雷,當然不會拒絕。跟著學下來,也倒是做得有板有眼,似模似樣。只是心中總有些牴觸,是以在江船之上談笑無忌,任意作弄人家雲依姑娘,後來見了王服,還說出幾句酸話,皆是為了排遣心中的煩躁。

    三人一路說笑間,到了望江樓外。落轎之後,自有侍衛掀開轎簾,恭請三人下轎。

    待秦雷下得轎來,便被面前高大雄偉的華麗樓台所吸引。只見那樓高大雄偉,攢尖五層,飛簷乃是金色琉璃瓦片鋪就,牆面乃是丹朱顏色。大江從樓前浩浩湯湯流過,更顯得這樓富麗堂皇,氣象萬千。

    秦雷望向樓上那藍底鎏金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望江樓。讚歎道:「除了比那萬里樓低一些,其餘的都要勝過良多。」

    四周的官員士紳們聽了,皆面有得色,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看來都對這樓在意極了。

    麴延武哈哈笑道:「各擅勝場、麴延武」說著便請秦雷往樓上走去。秦雷這才發現,兩位大佬竟然把整個街道清了出來,一條寬闊的臨江大街上,除了陪同的士紳,竟然只有嚴陣以待的軍士衙役。

    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秦雷又不是昭武帝或者文彥博,自然不會對這種擾民之舉有什麼異議,畢竟人家是招待自己嘛。他微笑著在兩位大人的陪同下,登上了望江樓那高高的台階。

    只見大門左右的立柱上刻著一對長長的聯,上聯是「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下聯是「觀景閣,觀景鶴,觀景閣上觀景鶴,景閣美哉,景鶴美哉。」

    兩位大人本以為秦雷定然會在聯前品評一番,都已經站定了等他吟出來。沒先到秦雷毫無所覺的大步邁入樓中,一下子把兩人落在後面,好不尷尬。

    兩人這才知道這位小爺不喜文事,對視一眼,乾笑兩聲,緊走幾步跟上。

    今日望江樓也被清空,整個被用來招待欽差王爺。

    眾人按品級在樓上坐定,越是品級高的越往上。四品以上的官員或是男爵以上品級,才能在五樓陪三位大人物坐著。

    五樓上擺著三桌酒席,待眾人坐下,酒菜便流水價的送上來。兩位督撫如此落力的招待秦雷,在酒菜上自然不惜本錢。根本見不到雞鴨魚肉之類的尋常菜色。儘是些鮑魚熊掌、鱸魚江豚之類的珍稀玩意。

    兩位大人自然要先代表江北幾百萬百姓,敬秦雷三杯。然後觥籌交錯,酒席開始。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後,秦雷自然要起身回敬主人。熱鬧的望江樓頓時靜了下來。

    秦雷端著酒杯,沉吟片刻,便開口朗聲道:「各位,小王初臨寶地,便受到江北父老的熱烈歡迎,真是……」

    就在此時,外面一聲巨大的炮響,把秦雷的下半截話,硬生生打斷。

    緊接著外面喧嘩怒罵聲越來越大,屋裡大人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秦雷洒然一笑,清聲道:「想必是江北父老知道小王在此盤桓,迫不及待想表達自己的熱情了。」然後對左手邊的延武微笑道:「飲了這杯酒,大人便安排人去招待一下吧。免得江北父老說道小王不講禮數。」

    他這一番話,頓時把廳內尷尬無比的氣氛緩和過來。雖然都知道他在滿嘴放炮,卻都滿意無比,心道,扯得好,放得好。

    ~

    秦雷一舉酒杯,高聲道:「同飲!」

    官員士紳們皆起身應道:「同飲!」

    飲畢,麴延武對右面的江北將軍顧沛遞個顏色,顧將軍便起身告罪而去。
第一四六章 被拋棄的督撫

    雖然秦雷一番巧妙的說辭,化解了酒席上的尷尬氣氛。但外面此起彼伏的怒罵聲、喊叫聲,甚至是喊殺聲,卻實實在在壞了諸位大人的興致。

    再喝過幾巡,見江北衛將軍顧沛回來坐下,秦雷知道事態基本控制住,便借口旅途勞乏,告罪起身。兩位督撫也跟著離席而去。

    下得樓來,外面的警戒明顯加強,黑衣衛、總督府的親兵、巡撫衙門的官差把通道圍了個水洩不通。三人在重重保護下上了大轎。一眾護衛便簇擁著轎子離了望江樓。

    轎子裡氣氛有些沉重,兩位大員一臉慚愧的望向秦雷,秦雷大度的揮揮手道:「兩位大人是幾百萬人的父母官,這麼多孩子難免有個調皮搗蛋的,不打緊、不打緊。」

    兩人對視一眼,卓文正開口道:「王爺對制台大人和下官可謂是仁至義盡。若是還要隱瞞,就顯得我們江北官員不當人子了。」

    秦雷微笑道:「沒有那麼嚴重,風雨來了咱們更要同舟共濟,協力渡過難關不是。」

    兩人聽出秦雷話外之音,知道自己今日一番苦工沒有白下,心情不由放鬆下來,對這位年輕英俊的隆郡王好感頓增。

    兩位大人向秦雷拱手道:「若是過得這一關,我等唯殿下的馬首是瞻。」

    秦雷心中苦笑,這一關可不好過。至少滿朝文武都把南方兩省的督撫們看做未來爭鬥地犧牲品了。要不去歲李渾那小舅子車尉國也不會放著好好的江北總督、封疆大吏不做,死乞白賴的非要回去當那沒什麼搞頭的兵部尚書。同樣的。丞相府那邊也把原本的江北巡撫文彥韜調回去,平調了山北省的巡撫卓文正過來頂缸。

    甚至連江北衛所的將軍也由李閥地門人馬光田換成了今天地顧沛。可以說。整個江北官場、被拋棄了。

    秦雷有些對昭武帝讓自己來地目地有些瞭然,文李兩家吃相太難看。在南方兩省定然會引起反感,只要自己能把他們保下來,兩省的官員自會換個隊伍站站。

    可話又說回來,若不是看到兩省局勢爛到無以復加,李老混蛋和文老匹夫也不會放棄這重要的糧米之地,把秦雷扔過來鬧個天翻地覆。

    想到這裡。秦雷有些同情對面的兩位。誠懇道:「二位大人。若是信得過孤,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與我聽,有能幫上忙的,秦雷絕不推辭。」

    這三個自稱用得妙,第一個用『孤』,是以自己尊貴的身份保證,第二個用『我』。是表示誠懇。而第三個直接自乎其名,更是有以自身為擔當的意思。

    兩位大人久經宦海,對秦雷這番表態滿意至極。卓文正點頭道:「那就不矯情了,是這樣一回事……」

    事情還要從秦國地窮兵黷武說起,先帝襄文皇帝年輕時便立志統一天下,當時秦國的國力也確實具備了這樣的條件。當時的太尉皇甫旦認為,憑著大秦八十萬的軍隊,無法同時應付兩線作戰。襄文皇帝也深以為然。在襄文皇帝即位前。秦國是沒有衛軍這一體系的,各州府的防禦主要靠當地的府兵以及鄉紳們組成地團練共同完成地。

    為了快速擴充軍力,襄文皇帝把這些府兵和團練們收編為衛軍。派禁軍加以訓練,希望他們在未來的征伐中,代替四十萬邊軍承擔起守禦國土的重則。當時為了收買人心,加強動力,襄文皇帝把這些衛軍地編製給的很大,統兵的軍官也統統封為將軍。

    要知道在襄文帝登基以前,全國只有鎮南、征東、禁軍、御林四個將軍。而衛軍一成立,全國呼呼啦啦冒出了幾十個將軍。再加上中央和邊軍的都尉們普升一級,竟然足足湊齊了百員大將。

    武官升了,文官當然也要照顧。文官也基本上齊齊升了一級。有個民諺說的是當時的情形:「尚書不如狗,將軍滿地走。」雖然有些誇張,但也不是空穴來風。一時間朝廷的官僚機構膨脹了兩倍有餘,軍隊編制也由八十萬驟增到了二百萬。

    當時確實把文武百官的心氣勁吊得很高,若是順勢開戰,說不定會有個不錯的結果。但襄文皇帝遇刺了,後來先是諸子爭位,然後是救亡圖存,在演變到雙雄對立,直至今日的三足鼎立。

    現在的問題在於,各地衛所和邊軍,其實早在十七年前抗擊齊楚聯軍時,便已經被打小了規模。但戰後朝中的掌權者們在接近二十年的時間,只是忙著爭權奪利,拚命拉攏各方勢力,沒有人敢提出縮編軍隊這一不討好的提議,還是按照原來的數額撥付軍餉,當然空額便到了將軍們的錢袋裡。同樣道理,也沒有人敢提出精簡官僚機構。而且龐大的文官系統,看到一個個將軍們吃的肥腸滿腦,自然心中心中不滿,這就給了文彥博勾連百官,集體貪污的機會。

    秦雷心中感歎,若是真想把這事情做好,沒有一個強力的中央集權,是不可能的。

    當時秦國還算富庶,也能將養著這群蛀蟲,但十幾年下來,國庫終於支撐不住了。去歲的一場戰爭,目地便是為了掠奪齊國的財富,為自己輸血。老謀深算的趙無咎早就看準了這一點,故意示弱,把難以馴服的大秦九州還給秦國,又退避三色,最終拖垮了難以為繼的大秦軍隊不說,還給本來就岌岌可危的大秦財政背上了個大包袱。

    至於大秦國力日漸強盛這類的屁話,都是說給屬下以及外人聽的。

    卓文正最後說了實話:「庫裡早就空了,夏稅還有兩個月才能收上來。衛所和官府都已經兩個月沒有發餉了,若是再拖欠一個月,是要出大事情的。今日便是衛所士兵不知怎麼聽說上差南來,卻是討餉來了。」

    麴延武接話道:「朝廷現在是拆東牆、補西牆,為了保住京畿,還有東方與齊國交界的幾個省份,從去年冬裡就把咱們南方兩省的庫房陸續掏空,接濟了北方。」說著憤憤道:「人說挨著慫鄰好過活,沒想到咱們卻吃了大虧。」

    轎子早就停下了,但三人都沒有中斷談話的意思。

    秦雷有些感歎道:「在京裡便知道今年大秦不好過,據說戶部已經沒錢發俸了。沒想到地方上已經欠了兩個月了。」心中不由對那位齊國軍神百勝公湧起無限的敬佩,這位老者頂住了當時齊國以上官丞相為首的主流求和思想,沒有納貢給秦國不說,還利用持久戰,把秦國的財政進一步拖垮,秦國才到了今日這種甚至會不攻自破的田地。

    按下有些走神的心思,秦雷沉聲問道:「兩位大人想過如何自救了嗎?」

    卓文正望了延武一眼,蒼涼道:「只要能借到錢的,我們都借遍了。無奈別人都看準了咱們是有借無還,施捨般的給個仨瓜倆棗,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麴延武也苦聲道:「偏偏這些人與朝中大員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咱們也不敢用強。只能徒呼奈何了。」

    秦雷聽了,把眼睛瞇起來,半晌不說話。

    兩位大人以為秦雷乏了,剛要起身結束談話,便聽秦雷幽幽道:「兩位大人是不是欺本王年幼,準備拿我當槍捅一捅那些馬蜂窩啊?」

    聽到秦雷的誅心之言,兩人面色一緊,卓文正一臉真誠道:「殿下多心了,大人和下官只是把情況將給您聽,沒有任何別的想法。」

    秦雷嗤笑道:「你們就裝吧,孤不信兩位封疆大吏就一點風聲都聽不到。」轉而面無表情道:「若是真不知道,孤也不與你們廢話。」

    麴卓兩人對視一眼,心道還是小覷了這位青年王爺。兩人確實存了想讓秦雷替他們去借錢的心思。但既然秦雷對局勢洞若觀火,定然也對兩人的小九九一清二楚。想到這裡,兩人重新坐正,終於真正頹喪起來。延武無力道:「我們也猜到朝廷會藉著鎮壓兩省混亂之機,縮編衛軍,裁汰冗員,繼而推廣到全國。即使借來錢,可朝廷苦心佈置一年的局面不能一直引而不發,一定不會讓我們過了這一劫的。」

    「可我不甘心,走到這一步容易嗎?難道就要替別人受過,從而毀了自己的仕途嗎?」說著有些猙獰道:「不!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也要把握住!」卓文正也狠狠點頭。

    秦雷淡淡笑道:「兩位大人不必激動,只要答應孤王一個條件,這馬蜂窩孤還是願意為二位捅一捅的。」
第一四七章 晴川湖上的遊船

    晴翠山莊,因座落在晴川湖畔、翠微山邊而得名。此處碧波蕩漾、芳草淒淒、層巒疊嶂,更有清泉溪澗、兔走烏飛。實乃荊州府一等一的去處。而山莊便掩映在這湖光山色中,宏麗軒敞,重樓疊閣,卻又明淨清幽、不染纖塵,頗有出世之風、實為消夏勝地。

    這裡是江北豪族胥家的一處別院,胥家與麴家乃是世交,麴延武來江北上任,心中有些憋屈,便不住總督府,而住在這裡。前幾日才搬回去,把這裡預備做欽差王秦雷的行轅。

    秦雷對這個院子也是很滿意,雖然礙於詞彙匱乏,無法確切的表達出諸如『爽借清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之類的騷情。但讚不絕口的『好好好』,還是讓陪同的胥老爺子感到很有面子。

    秦雷便在這裡住下了。

    南方春來早,四月盡芳菲。此時正是繁花似錦的季節。清晨一覺醒來,僅著薄衫的若蘭推開窗子,清新中帶著幽香的空氣撲鼻而來,小姑娘不由陶醉在迷人的芬芳中,美美的伸個懶腰。

    秦雷臥在錦被上,笑瞇瞇的望著她舒展雙臂,展露出的美好曲線,不由感歎道:「這就是生活啊。」若蘭這才發覺自己有些放肆,趕緊收回雙手,偷笑著摀住嘴巴。

    小姑娘赤著腳踩在柔然的地毯上,略帶調皮的回眸一笑,柔聲道:「爺,您起來了。」

    秦雷嘿嘿笑道:「不起來。怎麼看到小若蘭的美好身段。」轉而正經道:「不過說真地,你的小腰怎麼這麼細啊?用讀書人的話說就是『盈盈不堪一握』吧。」

    若蘭雖然心懷放開,卻依舊是個愛害羞的性子,那禁得起秦雷如此調笑,通紅著小臉囁喏道:「爺又取笑奴婢了。」說著上前給秦雷穿上鞋子,服侍著他洗漱更衣,便去前廳用飯。

    小太監黃召早在前廳等著,秦雷有意疏遠他一陣。卻是為了不讓他犯那恃寵而驕的下作毛病。一到了江北。石敢要為秦雷的安全問題而奔波。不能像在船上一樣時刻跟著。秦雷便把一直在伙房裡幫廚的黃召解放了出來。

    秦雷朝他呲牙笑笑,調侃道:「人說伙房裡胖了廚子,怎麼你小子還跟豆芽菜似的?」

    再次見到秦雷,黃召竟有想要潸然淚下地感覺。過會才有些哽噎道:「他們欺負奴婢,讓俺一人干仨人地活,還得吃他們地剩飯。」他原本是隆郡王府的總管太監,平日裡對下人們呼來喝去、頤指氣使。一下子被貶到伙房。在別人眼裡自然是失了寵,還不使勁作踐回來怎地。

    秦雷笑著坐下道:「若非如此,你怎麼知道自己的權勢從何而來,又怎麼知道失去權勢後的悲苦。」

    黃召也是眉眼通挑之人,頓時明白王爺的用意,心中狂呼道:「原來王爺還是要用我的。」那一絲憋屈頓時一掃而光,連連叩首道:「謝王爺教誨。奴婢記下了。」

    秦雷讓他起來,溫聲道:「回來做你的總管吧。以後要堂堂正正做人。修要學那些宮人們地下三爛做派。」

    黃召嗚嗚哭道:「今日才體會王爺苦心,黃召終身不負王爺。」秦雷從未因為他身體的殘疾嘲笑過他,一直把他當成正常屬下對待。這份尊重讓黃召銘感五內。

    秦雷笑道:「起來去擦把臉吧。然後與石敢辦一下交接。」黃召趕緊起來,領命往外走。秦雷這才接過若蘭奉上的栗子粥,慢慢的喝了起來。

    等他吃完飯,黃召也回來了。恭聲匯報道:「府中下人雜役一百七十三人,護衛四百二十一人俱已安頓下來,只是有一人,不知該按何種規矩安排?」

    秦雷接過茶水,漱漱口,吐回到銅盆中。低聲問道:「雲依?」

    黃召點頭道:「不知雲依姑娘是按照若蘭姑娘的檔次安排,還是怎麼著?」

    秦雷好笑道:「路上撿了個野丫頭而已,按低等女傭處理。對了,給她在後院找份洗衣挑水的差事,孤不養閒人。」黃召面色怪異的應下,心道,這位爺實在……太會玩人了。那可是看一眼都覺得褻瀆的姑娘啊。

    黃召下去忙活,不一會沈冰來了。秦雷招招手,帶他出了這個名為『抱月』地小樓。出得樓來,但見曲廊環繞亭院,綴以花木石峰,從曲廊空窗望去皆成意蘊豐富地畫卷。

    又有無數紫籐緣木而上,條蔓纖結,開出無數花墜、紫中帶藍、燦若雲霞,引得無數蝴蝶蜜蜂黃鸝之類徜徉期間。兩人就在這鳥語花香中漫步,說得卻是些大煞風景的話題。

    「昨日衝突確實乃是江北衛的兵士衝擊警衛造成。顧沛出去許下了十日發餉地承諾,才把上前騷亂兵士打發回營。可氣的是……」

    秦雷扶住一根籐蔓,饒有興趣道:「有什麼能讓冰大人覺得可氣?」

    沈冰臉色怪異道:「那顧沛用得是殿下的名義許的願。」

    微笑頓時凝固,秦雷攥著花籐用力一扯,無數藍紫色的花瓣撲撲簌簌的落下,驚起鳥雀無數。任花瓣灑在身上,秦雷冷聲道:「為什麼這些人總是以為老子好欺負呢?」

    沈冰面色不變,繼續道:「昨天麴延武回去後,並沒有回總督府,而是去了胥家住宿,卓文正也跟著。」

    秦雷拍拍肩膀的花瓣,點頭道:「這胥家的資料調查清楚了?」對這個胥家,秦雷除了知道它與沈家皆是漕運四大家之一,其餘的一無所知。

    沈冰不假思索道:「他們乃是南方世代豪族,自從一百七十年前開挖運河時,便掌握著南方千里水道。財富數量在大秦應該排前五。而且子弟多在南方兩省為官,山南巡撫胥耽誠是其中最高官銜者。」

    秦雷望著被籐蔓割碎的藍天。悠悠道:「就是說這胥家在南方實力異常強大?」

    沈冰乾脆道:「根深蒂固,百家之首。」

    秦雷輕聲道:「強龍不壓地頭蛇,能繞開就繞開吧。」明顯不想再提胥家,轉而問道:「石猛他倆傳回什麼信息了沒?」

    沈冰點頭道:「已經聯繫上了,問題很嚴峻。」

    秦雷輕咦一聲,有些無力道:「老子什麼時候能碰上件不嚴峻地事啊。」

    沈冰對秦雷何等瞭解,根本不理會他的無病呻吟,沉聲道:「禪宗在南方的發展已成野火燎原之勢。上至官員士紳、下至販夫走卒皆有其虔誠信徒。」

    說著有些忍俊不禁道:「兩個人到處打聽禪宗的事情。又說了些討人嫌的話。結果引起了民憤,被追出了八條街,最後偷了人家晾的衣服,化妝成女子躲進茅廁,才躲過一劫。」

    秦雷想像一下當時的場景,也樂道:「看來石老闆這脂粉班頭的名號不是虛傳,想地法子都這麼香艷。」秦雷知道禪宗那些求來世地消極思想,在痛苦的南方非常有市場,能夠迅速蔓延開來,也不足為奇。

    他撓撓頭,把頭髮上的花瓣也拂下來,長歎一口氣道:「叫他們爭取打入禪宗內部,找出至善和幾個頭目的行蹤,我不信這個胖和尚能如此不知好歹。」

    沈冰點頭應下。

    秦雷繼續吩咐道:「那邊就交給他倆了,你專心做兩件事情。第一、無論用什麼法子。給我找到那個公良羽,死活不論。第二,重點監視麴卓二人。我要兩人府上的每一絲動向。」

    沈冰輕聲問道:「這兩個人有問題嗎?」

    秦雷搖頭笑道:「恰恰相反,孤準備與他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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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排好屬下的工作,秦雷又顯得有些無所事事。有心出去轉轉,但考慮到大伙旅途勞頓,本日行程上沒有安排什麼事情。王爺出門可不是件小事情,若是一時性起,引得眾護衛們勞師動眾,雖然不會心生怨懟,但情緒總會受到影響。這種壞規矩的事情,沒有必要,秦雷是不會做的。

    打消了外出遊玩地念頭,秦雷便在園子裡轉悠起來,好在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玩起來也不乏味。走著走著,景色漸漸淡了,草木稀疏起來,秦雷一問,卻是到了下人們勞作的區域。

    他對飯是怎麼做成的、衣是怎樣裁成的,沒有絲毫興趣。便要往回走,轉頭間,餘光掃到假山後面似乎有個人影背對著自己,好像是那雲依姑娘。秦雷立刻興致盎然、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進了才發現那無限美好的背影微微抽動,似乎是在哭泣。秦雷屏住呼吸,想聽聽姑娘說些什麼。無奈姑娘只是默默飲泣,並沒有隻言片語說出。

    秦雷終於憋不住輕輕咳嗽一聲,唬的專心哭泣的雲依姑娘渾身一個機靈,花容失色的回頭一望,才發現是那可惡地人。雲依有些氣悶地跪下,小聲道:「奴家參見王爺。」

    秦雷微笑道:「雲依啊,對新差事可滿意?放心,孤已經打過招呼,沒人敢欺負你的。」

    雲依一陣氣苦,悲悲切切道:「奴家想回家。」雲依已經知道,應對秦雷精神蹂躪的最好途徑就是——你說你地、我說我的。

    秦雷面色一黯,輕聲道:「孤卻是忽略了此事,放心……」

    雲依以為秦雷突然轉性,抬頭望向西邊,發現沒有太陽升起。不由心中暗暗焦急,小腦瓜飛快的轉著,思索著對策。

    一本正經的聲音繼續傳來:「只要你認真做,到年底還有紅包拿。差不多就能湊夠回家的路費了。」

    雲依心中一鬆,微微高興道:「謝王爺。奴家會用心做事的。」

    秦雷點點頭,滿意道:「好好幹,孤很看好你呦。」說完便一搖三晃的離去。

    雲依姑娘傻傻的望著秦雷的背影,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幹什麼,現在還是幹什麼,並沒有達到起初想換份差事的目地。卻是白裝一場可憐、白高興一場。不由對秦雷胡扯功夫又有了新地認識。

    雲依給秦雷帶來的愉快心情,讓他這一天過得舒心極了,晚飯都多吃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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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的行程是遊湖。天還不亮,秦雷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門,馬車沒走幾步,便到了百里晴川湖邊。

    太陽還沒升起,湖上霧氣正濃,卻不是泛舟的好時候。秦雷卻不管這些。在層層保護下。與衛士們分別登上靠在岸邊的五艘遊船。

    一陣濃霧從湖心飄來。頓時把五艘遊船籠罩在裡面,等到霧氣飄散,五艘船也早已不知去向。

    岸上的草叢中、樹梢上不約而同的露出幾個腦袋,往湖裡使勁張望,隱隱約約間,發現那些遊船越行越遠,便紛紛露出身形。互相視而不見,各自找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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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暫時甩脫了盯梢,五艘畫舫分散開來。其中一艘直奔湖心島而去。大概一刻鐘時間,一個翠綠地小島從霧氣中顯現。快靠近時,遊船上突然發出一陣「波谷波谷」地鳥叫,過了一會,島邊地蘆葦叢盪開,一葉扁舟從中駛出。到了近前。兩個孔武有力的壯漢低聲道:「下官秦有德、秦有才參見五殿下。」

    聽到這兩個名字,遊船上平舉的弩箭才悉數放下。一具軟梯垂在兩人面前,兩人對視一眼。翻身躍上遊船。便見到一個身穿黑金色王袍的俊朗青年,在一群黑衣衛士中,朝自己微笑。

    兩人一看,便知道自己沒有認錯,納頭便拜道:「微臣參見王爺。」

    秦雷頷首道:「起來吧,二位大人辛苦了。」

    兩人剛要告罪,秦雷戲謔道:「把那位薛大人也請出來吧。」

    有德有才兩位仁兄才知道,原來人家都發現了,不好意思笑笑.捲曲鬍子的秦有德道:「最近風聲太緊,薛大人又不會武功,所以咱們兄弟就自作主張把他留在後面了。」

    秦雷瞭解的點頭笑道:「小心無大錯。」

    秦有才向秦雷告個罪,便回身打了個又急又短的忽哨,另外一隻小船便不緊不慢地從蘆葦叢中行了出來,划船地卻是個青衣文士。

    待那文士也上得船來,兩個便衣打扮的衛士下到兩艘小船上。遊艇便緩緩的開進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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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艙中,那位青衣文士向秦雷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微臣薛乃營叩見王爺。」秦雷讓他起來,笑道:「三位先去換身乾衣服,濕漉漉的多不舒服。」三人乃是半夜摸黑過來,在露水霧氣中浸了一夜,早是渾身濕透,難受非常。

    三人想不到王爺如此心細,感激的拜謝後。便轉到後艙,有侍衛把熱水毛巾端來,請三人擦洗,便轉身關門出去。

    三人脫下濕答答的衣服,各自取毛巾蘸著熱水擦拭身體。兩個壯漢明顯行伍出身,動作極是迅速,不一會便擦拭乾淨,取下衣架上的兩套內外衣穿上,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

    那個捲曲鬍子地秦有德活動著筋骨,壓低聲音對仍不緊不慢擦著身子地薛大人道:「老薛,這衣服不僅內外都有,連鞋襪都是齊全的。」薛乃營點點頭,並不說話。

    另一個黃鬍子的秦有才也小聲道:「堂堂王爺對咱們幾個家將如此重視,是不是有點過啊?」

    捲曲鬍子雖然不說話,卻也望著薛乃營,看來也是一般心思。

    薛乃營終於把那乾癟地小身板擦乾,慢悠悠的取過衣架上的內衣穿上,輕笑道:「有才,你真浪費了這個名字……」

    聽了他的調侃,秦有才卻不生氣,摸著黃鬍子嘿嘿笑道:「這事你得去中都問俺爹,莫扯些不相干的,快說快說。」

    薛乃營把內衣整好,指了指衣架上的長衫。秦有才便趕緊把那衣服給他取下來,再幫他套上袖子。作弄夠了秦有才,薛乃營才輕聲道:「這位王爺做的可一點不過。咱們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人,對咱們好一些,是為了表示對太后她老人家的尊敬。你們可不要就此以為這位爺軟弱可欺。聽人說,這位爺在古城外殺過一千神弓營。又在陶朱街斬了李家的五百天策軍。為此還在金殿之上,戟射天策將軍李清,乃是一等一殺神啊。」

    有才有德兩人知道,薛乃營常駐運河碼頭,消息一場靈通,他說得想必不會錯。其實也就是這麼回事,只是那數字隨著運河一路南下,不斷膨脹。大了好幾倍而已。

    經過薛乃營這番說教。再見秦雷時。兩人不由自主地畢恭畢敬起來。

    秦雷賜座後,三人先問了聖皇太后鳳體安康,然後才進入正題。

    秦雷微笑望著三人,清聲道:「臨來前,皇祖母把孤找去,說來了江北務必找到幾位故人,轉達她的問候之意。皇祖母說:『幾個小崽子也該成家了吧,也不把媳婦領去給老婆子看看。』」

    三人聽到此話,不由熱淚盈眶,起身面朝北方,三扣九拜,嗚咽道:「太后啊……」卻是泣不成聲起來。

    秦雷望著哭成一地的三人,微微羨慕起文莊太后來,這位老人當年是該何等風采。換得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一生的忠誠不渝。

    等三人情緒穩定。秦雷才溫聲道:「皇祖母說了,等你們再回京,一定要去宮裡看看她。若是你們不想再在江邊受苦了。等孤辦完了差,跟孤一道回京吧。」

    三人哭過一場,卻不會輕易再來第二場,齊聲感激道:「謝皇太后隆恩,臣等定然不負所托,縱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薛乃營對秦雷抱拳道:「殿下,咱們三個都是當初跟著太后老人家在中都城頭抬傷號的半大小子。蒙太后恩典,戰後讓咱們想入學的入學、想當兵的當兵。才有了咱們地今天。太后地大恩,咱們是還不完地。所以殿下,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就是要我等項上人頭,也絕不含糊。」

    秦雷呵呵笑道:「孤要你們的人頭作甚?又不好看。」

    幾人笑過一團,秦雷才正色道:「孤只從祖母那知道三位的名字,卻不知道幾位現在官居何職?」他當然知道,但此時糊塗一些為好。

    捲曲鬍子的秦有德拱手道:「下官恬居鎮南元帥帳下水軍東營統領一職。統兩萬東營水軍。」

    黃鬍子秦有才拱手道:「下官恬居鎮南元帥帳下步軍南營統領一職,統三萬東營步軍。」

    薛乃營也拱手道:「下官恬居運河南司都司一職。名義上管著這一千里南運河。」

    秦雷聽了,笑道:「薛大人何出此言?運河南司不管南運河,那有誰來管啊?」

    薛乃營還未說話,秦有才插嘴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四千里大運河本來就是誰都管的,只有運河衙門管不得。」

    秦雷樂了,饒有興趣望向黃鬍子,問道:「此話怎講?」

    秦有才剛要說話,被薛乃營狠狠瞪了一眼,他便縮縮脖子,朝秦雷嘿嘿笑道:「還是讓人家苦主說吧,俺不插言了。」

    薛乃營朝秦雷抱歉笑笑,正色道:「秦將軍雖然有些誇大其詞,但我們運河司確實管不到運河。」然後便將事情原原本本與秦雷道來。

    一百七十年前,為了保證京畿地區的糧草供應,支持東方幾個缺糧省份省,同時也為了把南方大量富餘的稻米運出來,避免『米賤傷農』,大秦倣傚齊國地京杭大運河,溝通了洛水、襄江等幾條大河,在自己境內也建成了一條四千里長的運河。運河一經建成,立刻加強了南北聯繫,維護了國家統一。也迅速讓當時疲弱不堪的秦國拜託困頓局面,一躍成為可以與齊楚並駕齊驅的大國。

    這條運河像溝通南北的動脈,無時無刻不把富饒的南方物產運送到北方,保證了中都的繁榮、東方戰線的穩固。又有漸漸繁盛起來地商貿業,藉著運河把舉國地資財流動起來,增加著這個國家的財富。

    這條流淌著無窮財富的運河,自然引來無數逐臭地蒼蠅,沿途州府的官員們層層設卡,盤剝往來商船。更有四大豪族分段把持航運,壟斷運輸、抬高價格。這兩方都是小小運河寺管不了、也不敢管的。

    薛乃營痛心疾首道:「貨物從南方運到北方,本錢就要上漲五倍多。這個差額,就全部被沿途的禍害們和四大蟲們吃掉了。」

    說到這裡,才想起秦雷的舅家也是四大禍害之一。剛要開口道歉,秦雷擺手道:「薛大人說得對,就是四大蟲。」秦雷這才知道沈家巨額財富的出處。

    邊上的秦有德幫腔道:「殿下說得好,沿河兩岸的百姓,不僅得不到運河的半點好處,還要負擔數不清的徭役,早就苦不堪言了。」

    秦有才也不甘寂寞道:「這些人為了保證運河的利潤,還在內地重重設卡,讓那些想走陸路的繳稅更多,逼著他們往運河上去。」

    秦雷奇怪道:「既然如此,國庫為何不見充盈?」

    薛乃營鄙夷道:「咱們那位文丞相借口河道淤積,行文沿河各省,把河稅就地轉為清淤費用。直接為這些人的貪贓枉法大開方便之門。十幾年下來,銀子一分沒往國庫裡送,可也一分沒往河裡投。」

    秦雷深有同感道:「確實如此,來時就很難走,好幾個河段,沒有拉縴的根本過不去。」然後沉聲問道:「薛大人,是不是這運河就真的積重難返了呢?」

    薛乃營堅決道:「不是,只要能將運河權利收歸朝廷中央,真正用其收益疏浚河道。不出兩年,運河將重新恢復作用。不出五年,朝廷便能走出今日之困局。」

    秦雷歎息道:「時不我待啊。若是撐不過這幾個月,運河沿岸就要亂套了。甚至我大秦都有可能亂做一團吶。」

    三人本就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怎會不明白秦雷話中的含義,「運河」、「吏治」、「空額」,這三座大山沉重的壓在南方省的身上,隨時都有可能兩省擠的粉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一四八章 總督、彌勒佛以及老元帥
太陽從湖面躍起,驅散了水面的濃霧,重現出旖旎的湖

    船艙中的談話仍在繼續。船尾的衛士從船底取出漁網,觀察了半天,才把那漁網用力灑向水中,過一會便抓住繩索,一節節往上拖。漁網下的水面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甚至有魚躍出水面,把漁網頂的一鼓一鼓。

    衛士終于把漁網收到船板之上,這一網下去足足打上十幾條晴川湖特有的白節魚,這種魚體型修長,通體銀色,大的有一尺多長、馬眼粗細;小的只有幾寸長,小指粗細。這種魚肉質鮮美、刺少肉厚、清蒸作湯俱佳。

    衛士從漁網中揀些個大的魚扔進一邊的木桶。有人就坐在一邊,將桶里的魚一條條刮去鱗、除去魚和內髒,清洗干淨後,便放入一個銅盆中。

    連下了幾網,洗魚的衛士見銅盆中的魚已經不少,便把那銅盆端去炭爐邊,支起一口鐵鍋,把那魚稍微過下油,就加上水、開始慢慢的炖起來。等到清香四溢,那湯也變成奶白色,衛士便加些精鹽、撒點蔥花姜末。然後就把鐵鍋從爐上端下,將香噴噴的魚湯盛入大湯盆中,端著進了船艙。

    船艙中的薛乃營三人從半夜到現在,只胡亂啃了些干糧。聞著外面誘人的香氣,肚子早就咕咕作響。等到魚湯端進來,不由都咽了下口水。

    秦雷親手舀了碗,笑道︰“來,咱們先吃。吃完再說。”說著將手中的白瓷碗,遞給一邊地黃胡子,秦有才感激的雙手接過,嘿嘿笑道︰“王爺所賜,俺就不客氣了。”說著就要伸手去撈湯里的魚,卻被薛乃營用筷子狠狠敲在手背上,只好委委屈屈的收回大手,從桌上拿起筷子。慢慢挑著吃起來。

    秦雷又把兩只碗分給秦有德和薛乃營。兩人雙手接過。道謝後,也有滋有味的吃起來。秦雷本已用過早膳,但也禁不住那誘人的味道,給自己舀一碗,細細的品嘗起來。但覺魚肉細膩潤滑,鮮嫩可口,再品一口湯。更是鮮香無比,回味無窮。

    一時間,船艙中只有呼嚕呼嚕的喝湯聲、悉悉索索地品咂聲。秦雷見秦氏兄弟很快用完一碗,便指了指湯盆,示意兩人隨意。然後對衛士低聲吩咐一句,衛士便出去取回幾張肉餅放在桌上。

    兩人頓時喜笑顏開,秦有德呵呵笑道︰“殿下真是沒地說,俺們不是老薛。光喝湯就能喝個水飽。還是要吃些實在地才有勁。”

    秦雷微笑道︰“隨便用,吃飽了好說話。”

    …………

    薛乃營喝了兩碗魚湯,便放下碗筷。秦雷再讓。他卻是吃不下了。衛士奉上茶,兩人便不管仍在胡吃海塞的秦氏兄弟。輕言慢語的開始說話。

    秦雷輕聲道︰“此次孤王南下,名為監督間諜一案,但很難與不久以後的風暴脫開干系。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薛乃營喝口水,也小聲道︰“確實如此。不知殿下是想阻止這場變亂還是……?”

    秦雷瞟他一眼,輕笑道︰“薛先生考校孤王呢。”

    薛乃營不好意思笑笑,但也沒否認。

    秦雷不以為意,淡淡道︰“南方爛、破而後立乃是大勢所趨。孤王可以做一個旁觀者、也可以當個推動著。但萬萬不能妄想做那個螳臂當車的阻撓者。”

    薛乃營拱手道︰“君子當順勢而為,方不失明智之舉。王爺英明。”

    秦雷擺手道︰“先別急著夸,本王雖然有心,但無奈這潭水太渾,水中要命的東西太多。想要游上岸,甚至有所收獲,還要先生指點迷津啊。”

    薛乃營沉聲道︰“依微臣看來,殿下應效仿朝廷的做法。”

    秦雷正色道︰“願聞其詳。”

    “找到最腐敗地毒瘤,提前割掉它,讓其余人活下來。”薛乃營那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之色。

    秦雷沉吟道︰“你是說先下手為強?”

    薛乃營狠狠點頭,森然道︰“搶在朝廷動手前,把這個毒瘤先挖出來。變被動為主動,變有罪為有功。相信兩省的大員們無不景從。”

    秦雷思酌道︰“是否有些理想化呢?”

    薛乃營堅決道︰“只要謀劃得當,會打動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高官顯貴們的。”說著就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

    秦雷听了,面色晦明晦暗,良久才一拍桌子,狠聲道︰“富貴險中求,就這麼做。”

    ……………………………………

    從湖上回來,秦雷便命人去請延武,說有要事相商。當天後晌,延武便趕到了山莊,心急如焚可見一斑。

    秦雷命人奉上茶,然後屏退左右,一臉嚴肅的望著對面的江北總督,突兀問道︰“大人是想有個什麼樣地結局?”

    ].了。”

    秦雷沉聲道︰“為了這個結局,您能下多大決心?”

    .:.

    秦雷不露聲色道︰“方子是有一劑,可是不那麼溫和。不知大人敢不敢用。”

    .=眼,三十知州府,多年來宦海浮沉,才熬到今天這一步。怎麼甘心落個慘淡收場。”轉而定定望向秦雷,一字一句道︰“只要管用、就是毒藥也用!”

    秦雷點頭道︰“大人有這個覺悟,孤便可以與你謀劃謀劃。”說著便把薛乃營的計劃有刪有減地講與他听。

    .=就是個粉身碎骨之局啊。沉思半晌。心中終于承認,這是目前這盤危局中唯一的活棋。只要走通了,便立刻形式逆轉,再不用擔心大難臨頭。

    在心中仔細把秦雷地計劃反復推敲,延武提出一個問題道︰“下官雖是文官出身,初掌武事。卻也知道兵法上說,十則圍之。沒有個三五萬虎狼之師,是無法達到王爺所說的兵不血刃的。”

    秦雷微笑道︰“這個交給我。你不必操心。”

    .:.<會與當地門閥交惡?”

    秦雷溫聲笑道︰“這就看大人的功夫了。別家都是看胥家臉色行事。只要能把胥家說通,拿出這筆銀子,就沒有問題了。”

    .=.

    通胥老。”

    秦雷欣喜道︰“事不宜遲,咱們就分頭行動吧。馬到成功啊,大人。”

    “承您吉言。”延武也哈哈笑道。既然秦雷把最大的責任擔了去,他沒有理由不跟著走上這一場。

    ……………………

    .

    秦雷在山莊門口站了好久,直到延武的馬車消失在暮靄中,才轉身回去。

    沈冰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秦雷身邊,輕聲問道︰“王爺,我們計劃的後半段,能瞞過大人嗎?”

    秦雷輕笑道︰“到時候已經勢成騎虎,他想下也下不來。”然後壓低聲音問道︰“那三位地監視一刻都不能停,稍有異動就立刻清除。”沈冰沉聲應下。

    次日乃是五月初一。離那位顧大人許下地發餉日子還有八天。時間無比珍貴。秦雷再也不能悠哉游哉了。寅時便讓若蘭伺候著起身,草草用過早膳,便帶著護衛出了莊園。

    等到天光大亮。秦雷已經出了荊州城十幾里地了。本來想在馬車里補個覺,但路況實在糟糕,顛簸地秦雷不時從座位上彈起,只得打消了睡覺的念頭。離了馬車,換上那匹黑不溜丟的烏雲,沒想到這有些神經質的小公馬竟然如履平地,跑起來又快又穩。雖不敢抱著馬頭睡覺,卻也免了顛簸之苦。

    一行人縱馬疾奔,到了巳時才在一處鄉間酒肆打尖。

    此時店內空空如也,店老板戰戰兢兢的把一眾黑衣壯漢迎進店里。石敢掏出一塊碎銀,對店老板溫聲道︰“今個晌午我們把這店包下了,麻煩老板不要招呼別的客人了。”

    店老板接過銀子,掂了掂,足有三兩重。心中不禁樂開了花。他這鄉下小店一天也就幾百個大錢的流水,十幾天也掙不到這麼多錢。便忙不迭地應下,吩咐小伙計在門口攔著點客人。便要到廚房張羅茶水酒食。

    哪知石敢又攔住他道︰“我們自己做飯,店家只要在邊上指點一下即可。”說著就有幾個黑衣衛拉著有些糊涂的店老板去了廚房。

    秦雷活動一下發酸的肩頭,對石敢笑道︰“客氣點,別嚇到人家。”石敢笑笑,道聲︰“知道了。”便帶著衛士把這家小店里里外外檢查一遍。

    不一會,石敢回來稟報道︰“一切正常。”然後又有些唏噓道︰“那禪宗的勢力可真不小,連這種犄角旮旯都有信奉的。”

    秦雷剛洗完臉,用毛巾把臉擦淨,笑道︰“正常啊,禪宗那些東西確實容易讓人迷信。”

    石敢有些好笑道︰“那些不用把財神都換成佛爺吧?”

    秦雷訝異道︰“什麼?”沒听說過佛祖還有這功能,便讓石敢帶自己去看看。

    一見之下,秦雷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只見里間正沖大門的方向,擺著一尊憨態可掬的笑彌勒。供桌上供品齊全、香火繚繞,顯得鄭重至極。

    秦雷感覺說不出的別扭,不是說都要淨室禮佛嗎,怎麼會有在店里供佛爺地呢?

    他讓石敢把店老板找來為自己解惑。

    很快,一臉惶恐地店家便出現在秦雷面前,秦雷朝他溫和笑道︰“店家勿怕,本人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沒有別的意思。”

    店老板這才有些放松,哈腰道︰“俺都說,俺都說。”

    秦雷指了指里間的佛爺。問道︰“你這店里怎麼不供奉趙公財神呀?”

    店老板神色一緊,急切道︰“大官人休要亂說,佛祖會怪罪地。”對里面那尊佛像的畏懼顯然超過了對秦雷的。

    秦雷不想與他聒噪,換個說法道︰“吾听說佛爺都喜歡清淨,放在店里不會打擾佛爺清修嗎?”

    听到這個問題,店老板明顯輕松了許多。為秦雷解釋道︰“那是大佛祖,他老人家不喜歡熱鬧。可俺們供奉的是二佛祖,他老人家最是熱心腸。最好熱鬧了。”

    秦雷被提起了興趣。微笑道︰“我們是北方的客人。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勞煩店家解說一下。”

    听到此言,有些畏縮的店老板直起身子,面上竟多了些虔誠的光,一本正經對秦雷道︰“那小人就向幾位宣講我佛地大德。”接著便把他所信地教義毫不含糊地講來︰

    這店老板信奉的乃是彌勒佛,號稱二佛祖。說是大佛祖的接班人,將于若干年後,接替大佛祖掌管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只要他一登基。極樂世界就會到來。到那是天地間將變成一片沃野,土地肥沃,風調雨順,百花齊放,產物豐收。一日而熟,不炊可食,人食長壽,毫無疾苦。而且地下會生出衣裳。樹上會長出財帛。一切俯仰皆是。再沒有任何爭執、再沒有任何辛勞。言言總總,歸結成一句話,只要這位老大一上台。大家享不完的好日子就來了。所以大家要團結起來、供奉出你的一切,哪怕是舍卻皮囊,也要把他老人家扶上位。

    邊上的侍衛听得入神,有人好奇道︰“要是獻了身,那不就死了。死了還怎麼享受將來的花花日子?”

    店老板一副早知你會問地樣子,舞動雙手道︰“為我佛獻身,即歸極樂淨土!馬上就可以過上那種好日子,還能長生不老哩!”

    衛士咂舌道︰“那你怎麼去呢?還在這受苦干啥?”

    店老板仿佛受到侮辱,滿臉漲得通紅,嘶聲比劃道︰“只有為我佛獻身才能去,要不只有等壽終正寢後,佛子大人根據你的一生貢獻,決定你可不可以登上極樂。你以為想去就能去嗎?”狂熱的樣子與起初那畏縮的模樣形成巨大的反差。

    秦雷看著這一幕,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他當初在齊國仔細了解過禪宗,知道這是個修來世的消極教派,對當朝統治者沒有任何的危害。所以才答應為禪宗作保。沒想到這群雜碎居然敢在秦國境內換成另一套如此偏激的教義。

    他想起至善那胖嘟嘟地樣子,啪得捏碎茶杯,暗罵道︰“這個胖和尚如此歹毒,難道因為形象相似,就可以改弦更張嗎?”他也明白石猛兩人被攆出八條街地原因了。

    茶杯碎裂的清響,把店老板從癲狂中拉回來,他有些疑惑的望向面色難看地秦雷,卻實在沒有勇氣斥責他不敬佛爺。

    秦雷懶得與這種草芥小民一般見識,催促衛士趕緊用飯,吃飯了便趕緊上路。

    離了那酒肆

    辰了,那尊笑呵呵的佛祖還在秦雷腦海中盤旋。他:=勁,卻又不能回頭去處理此事,只能壓下心頭的煩躁,狠狠抽了烏雲兩鞭解恨。

    烏雲無辜的長嘶一聲,卻不敢亂動彈。它是被秦雷搞怕了,那次雪地狂奔之後,秦雷便把它帶回了書香閣,關進大鐵籠子里,每日只給水喝,不給食吃。還弄了十幾條狼狗日夜在籠外狂吠,害得烏雲先生整日里心驚肉跳,不得安寢。

    不知過了多少天,秦雷終于想起了它,出現在籠外。已經被折磨的神經加體力雙重衰弱的烏雲,噗通兩聲,給秦雷四蹄跪下,算是徹底投降。自此以後百依百順,任打任踢,決不反抗。

    ……………………

    終于在黃昏時分,一片望不到邊的兵營出現在秦雷等人的視線中。這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鎮南邊軍的中軍大營,也是鎮南元帥伯賞別離的行轅所在。

    再往前行一陣,離著大營還有二里多地,便听到一聲炮響。一彪輕騎從斜刺里殺出。為首的小校彎弓搭箭,射出一支鳴鏑,正扎在秦雷等人正前方。

    秦雷當然知道這是喝阻的意思。與十萬大軍對著干這種事情,他興趣卻卻。便勒住韁繩,高聲道︰“停。”

    三百余騎立時由魚囊陣變作雁行陣。列做兩排,把秦雷拱衛在中間。騎術之精湛,又與自北山歸來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一隊輕騎也是暗自喝彩,又不肯輸了場子,整齊劃一地停在黑衣衛身前。顯然素質也是不差。那位持弓的小校見對方氣度森嚴,雖僅數百人。卻有睥睨天下之勢。知道來頭不小。不敢怠慢。抱拳道︰“諸位,前邊乃是軍營重地,非請勿入。”

    石敢也錯出馬頭,朗聲道︰“勞煩這位大哥通稟一聲,就說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到了,請鎮南元帥接駕。”

    小校有些狐疑的望向幾人,卻不敢多問。心道,管我屁事,回去通稟就是。便拱手道︰“上差稍後,小的這就去通稟。”說著掉轉馬頭,疾馳入營。

    此時正是營中晚飯時間,當小校縱馬入營,而後一路奔跑到中軍大帳時。秦雷要拜訪的那位伯賞元帥正與幾個心腹手下一起飲著悶酒。營中禁止酗酒,當然不包括他們。

    坐在下首的一個年青校尉粗聲道︰“大帥。難道您真要卸甲歸田?”邊上幾個中年將軍也一臉關切的望著日顯老態的元帥。

    他這番話引來了上座地老人一陣咳嗽。牽動地那魁梧地身材有些佝。使勁錘了兩下胸脯,老人清清喉嚨,有些蕭索道︰“不然怎樣?難道與太尉大人撕破臉面不成?”

    中年將軍們都有些低沉。知道老帥所言不假,誰又能與太尉府對著干呢?

    那年輕的校尉憤慨拍案道︰“這不公平,大帥為國戍邊二十載,怎麼能就這樣落個不明不白呢?”他這一拍,把桌上酒食拍得東倒西歪。杯跌盞倒,酒水灑了一地。大帥不說話,卻沒有人敢怪他。

    緊挨著伯賞元帥的一個高瘦將軍低聲道︰“大帥,從了太尉吧,兄弟們不能沒有您啊。”

    他這話引來對面黃胡子將軍的冷嘲熱諷︰“車胤國,動動你那草包腦袋想想。大帥若是真的照辦,下面就輪到別人辦我們了!”

    被稱作車胤國的將軍面皮發紫道︰“秦有才,我還不是為了咱們鎮南軍好,你干嗎血口噴人!”

    原來這位黃胡子,就是密會秦雷于晴川湖的秦有才。秦有才撇嘴嗤笑道︰“你與你哥哥一般東西,休要說些好听地。”

    車將軍霍得站起來,剛要發作,外面傳來一聲“報……”

    老元帥咳嗽一聲,車胤國只得憤憤坐下。坐在下首的校尉沉聲問道︰“什麼事?”

    “外面有人自稱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請王爺出去接駕。”

    听到這話,帳中眾人面面相覷,老元帥捋著花白的胡須,沉吟道︰“五殿下?他不在荊州城享福,跑到老夫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話雖如此,老帥還是命人撤了酒席,把眾將打發回營。帶著青年校尉出了大帳,前去迎接欽差隆郡王殿下。

    ………………

    秦雷遠遠望見一個花白頭發的便服老者,在一群兵士的簇擁下,從轅門中出來。知道這便是二十萬鎮南軍的元帥,伯賞別離。他不敢托大,翻身下馬,迎著老元帥而去。身後的衛士紛紛下馬跟上,將秦雷護在中間。

    兩方人在中點處相遇,秦雷望向伯賞別離,只見老元帥身材魁偉高大,雙目如電,雖一襲便裝,卻掩不住舉止間地金戈鐵馬之意。只是須發有些花白,還有比較明顯地黑眼圈。雖然于威儀無損,卻總寫英雄落魄的感覺。

    伯賞別離望向秦雷,只見這位青年王爺相貌俊朗不凡,雙目真誠有神,身材筆挺有力。龍驤虎步間帶著無窮的熱情,就像一輪朝陽,出現在這蒼茫地暮色中,使天地為之一亮。

    到得近前,伯賞別離推金山倒玉柱向秦雷拜下,洪聲道︰“末將參見天顏。吾皇聖安。”

    秦雷沒有誤會,伸手虛扶道︰“吾皇躬安。”身為代表皇帝的欽差自然要替皇帝領一拜。

    老元帥又要下拜,秦雷搶先扶住。朗聲道︰“老元帥,您勞苦德高。除了陛下太後,這天下誰還當得起您一拜啊。休要折殺小王。”

    這話一說,隨同老帥前來的官兵面色稍霽,那點被打斷晚餐地郁悶也就煙消雲散了。

    老元帥強要下拜,秦雷堅決不許,退讓幾次才算了事。兩人相視大笑一陣,各自見了禮。便攜手進了大營。

    進得營來。只見壁壘森嚴、旌旗林立。無人隨地走動,更無喧嘩之聲,一派軍紀嚴明之勢。秦雷由衷感嘆道︰“孤王所見眾軍,鎮南當屬第一。”

    伯賞元帥捋須大笑道︰“殿下謬贊了。”隨從眾將臉上也頗有得色。

    一行人來到中軍帳前,黑衣衛們還想跟上。秦雷知道軍中規矩,對石敢灑脫道︰“來到我們子弟兵中,那還用你們護衛。”轉頭對伯賞元帥笑道︰“孤這些屬下陪著趕了一天的路。還勞煩元帥派人安排下食宿。”

    伯賞元帥見秦雷如此上道,豪爽笑道︰“好說好說。”然後吩咐一邊的年青校尉道︰“賽陽,把兄弟們令下去好生招待。”那被喚作賽陽的校尉恭敬領命,然

    黑衣衛拱手道︰“各位弟兄,咱們這邊請。”石敢手帶著大伙過去,自己跟著秦雷進了大帳。

    伯賞元帥自然要重開酒席,招待遠來貴客。不一會,大碗大塊的雞鴨牛羊便擺滿了秦雷面前的長幾。秦雷早上急著趕路、中午心里有事。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聞著撲鼻肉香,朝伯賞元帥灑然笑道︰“孤也有些餓了,元帥勿笑。”

    伯賞元帥捋著胡子笑道︰“殿下盡管用。軍中最喜豪爽漢子。”秦雷便不再客氣,扯著鴨腿雞翅大吃起來。他現在胃口卻不大,吃了一會便有些飽了。伯賞元帥這才舉起酒杯,敬他喝酒。

    秦雷暗贊老人心細,知道空腹飲酒不好,便讓自己先吃飯。也不推辭,兩人便你來我往的喝起來。

    這兩位基本上都是舉杯酒干,喝地極是爽快。差不多把一小壇曲酒喝出來,秦雷拍拍肚子道︰“酒足飯飽了,多些元帥盛情款待。”

    伯賞元帥也放下酒杯,點頭贊道︰“善飲卻依然有節制,老朽五十以前還未達到。好好好。”

    秦雷笑道︰“只感覺再飲便會難受,空負了美酒,還不如留待下次再喝。”

    伯賞元帥嘆道︰“確實如此,想不到殿下如此年輕就懂得‘節制’二字,比這天下九成九地官兒們要強得多啊。”

    秦雷知道正題來了,正襟危坐道︰“那就教會他們什麼是‘節制’!”

    伯賞元帥有些意外地瞟了秦雷一眼,笑道︰“年青就是好啊。”

    秦雷知道這位老元帥在告誡自己莫要一時沖動,做些可笑的事情。他面色不變,把話題扯開道︰“孤在京里見到一幢趣事。”

    老元帥還是捋著那順滑的胡子,微笑道︰“願聞其詳。”他卻沒有秦雷那種不讓人說話的惡趣味。

    秦雷仿佛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堂堂太尉府的四公子,被他的未婚妻打得遍體鱗傷,若不是跑地快,連本錢都差點被那位小姐留下。”

    伯賞元帥老臉一紅,沒想到這小子拿自己丫頭說事。只能強辯道︰“賽月這丫頭雖然有些小性子,但萬萬不會行此野蠻之舉。怕是以訛傳訛吧。”

    秦雷心中想笑,管那刁蠻的伯賞賽月,便知道這老頭子及其疼愛自己的姑娘,要不也不會嬌縱成那個樣子。他面露惋惜之色道︰“想必是以訛傳訛,無奈已經傳遍京城。說是心疼壞了的太尉夫人,退婚的心思都有了。”不得不承認,一年的風風雨雨,已經把秦雷從一個單純的大兵,迅速磨礪成一個皮厚心黑嘴巴毒的壞家伙。要知在當時,女方若是被退了婚,這一輩子就算完了,休想再找到婆家。那梁子可就結大了。

    果然,伯賞元帥狠狠一拍案台,怒喝一聲︰“欺人太甚了!”他本來就對李老頭一肚子火氣,再加上心疼女兒,一時不防,竟著了秦雷地道。

    秦雷也知道謊言不可持久,只消一封書信便可拆穿。但他早想好下文,笑嘻嘻道︰“元帥不必著急。小王地話還沒說完。”

    伯賞元帥面色不善地望著秦雷,仿佛只要他再說出什麼喪門之言,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暴揍他一頓。

    秦雷卻視若無睹的樣子,依舊慢悠悠道︰“元帥放心,老太尉卻不同意此事。所以李夫人那只是一個構思,成不了事實地。”

    伯賞元帥怒哼一聲,他知道李夫人極疼李四亥。也知道老太尉不會不知輕重。秦雷所說的卻是符合兩人性子。原本只有三分相信秦雷的話。現在卻信了七分。

    轉念想到自己女兒還沒過門就先惡了婆婆,將來卻是如何捱過。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位殺伐決斷的老元帥卻為自己的掌上明珠發起了愁。

    秦雷心中想笑,面上卻一副淡淡的表情。

    伯賞元帥畢竟不是常人,很快走出了短暫地惆悵,有些惱火道︰“殿下大老遠跑來,莫非就為消遣老夫地?”

    秦雷依然不溫不火道︰“只是想挑撥一下元帥與太尉之間地關系。別無它意。”承不承認都無所謂。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只要經常澆灌,便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此言大出伯賞元帥意料,他啞然失笑道︰“殿下倒是……坦誠。”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謝謝老元帥夸獎。”

    伯賞別離右手撐住案子,雙目緊盯著秦雷道︰“到了軍營就要講軍營的規矩。有話直說,這里不興中都城那種放個屁都要拐三拐的女人做派。”

    秦雷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道︰“那就直說。孤是來幫你的。”

    伯賞別離面不改色道︰“據老夫所知。殿下似乎有些自顧不暇了吧,怎麼還有閑心管老夫的破事?”

    秦雷笑道︰“因為孤與老元帥所愁得,乃是一樁事。”

    伯賞別離老神在在道︰“願聞其詳。”

    秦雷摸著自己剛開始長胡子地下巴。笑道︰“老元帥不矯情,孤很是欣賞。”

    伯賞別離淡淡笑笑,並不搭話。

    秦雷也不尷尬,一本正經道︰“孤知道令千金為何追殺令女婿。”

    伯賞元帥有些郁悶道︰“能不能不提這茬?”

    秦雷心中小小得意,仍按部就班道︰“是因為您與太尉大人起了齷齪。”

    伯賞別離哈哈笑道︰“殿下還是在說笑,李太尉與老夫幾十年的交情,又是兒女親家。怎麼可能起齷齪?”

    秦雷搖頭微笑,大喊一聲︰“來人!”

    外間的石敢和那賽陽一起進來,一個沉聲問道︰“王爺有何吩咐?”另一個卻望向自家大帥。

    秦雷摸了摸嗓子,不好意思笑道︰“吃的有些干,去幫我討碗水喝。”

    方才秦雷與老元帥開始說話,便屏退左右,卻是疏忽了。可你也不用這麼咋呼吧,那賽陽校尉心道,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趕緊出去抱個水壇進來。

    秦雷朝他笑笑,溫聲道︰“你們可以出去了。”賽陽校尉這個氣呀,但人家石敢已經躬身退下了,他再留著便是沒有禮數。只好憤憤,不知找誰撒氣去了。

    伯賞元帥自始至終木偶一般坐在那里,等到屋里恢復平靜,才有些心悅誠服道︰“王爺這份急智實乃老夫平生僅見,確實佩服的緊。”

    秦雷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無奈的笑道︰“小王不想大老遠跑來,跟您老一陣臉紅脖子粗

    再灰溜溜的連夜趕回去。”說完又補充道︰“那樣了。”

    方才伯賞別離一通大笑,便要與秦雷對立起來。無論秦雷說什麼,他都會拍案而起,痛斥秦雷挑撥離間,接著便會拂袖而去。然而秦雷一嗓子亂嚎,便擊破了他故意營造的氣氛。經過這一緩和,雙方之間便對立不起來,談話才成為可能。

    伯賞老元帥這才兀然發覺,自從開始較勁後,自己地情緒便一直被秦雷左右,幾次變招都沒有擺脫這種情況。不由由衷道︰“老夫也是越來越欣賞王爺了。確實比那狗日地李四亥強一萬倍。”

    秦雷剛有些高興,沒想到老頭下一句便跟上了︰“殿下年庚幾許?陛下指婚了麼?”

    秦雷有些吃不準,小聲道︰“還有四十天就十八了。雖然沒有未婚妻。但是已經有心上人了。”他卻是個無賴角色,死活不給老頭任何話頭。

    沒想到伯賞老元帥也是個老不休,他不以為意道︰“心上人不算,有幾個能娶到心上人的。那就等于沒有。不如老夫主動去找李渾老頭退婚,把我那賽月許配給王爺如何?”

    秦雷心道,就你把那小辣椒當寶貝。面色愁苦道︰“小王觀令愛為人剛烈貞潔,對四亥兄弟那是情比金堅,若是退婚地話。恐怕……”

    老元帥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夫與你開玩笑地。還真以為我那寶貝女兒嫁不出去了?”

    秦雷額頭冒汗。這些老東西果然是不吃虧,輸了一陣就一定要扳回來,他訕訕笑道︰“那算小王自作多情。”

    見秦雷服了軟,老元帥長舒一口氣道︰“方才一場大笑,卻是老夫幾個月來笑得最歡實的一次。”秦雷為何而來,他怎會不清楚。

    伯賞元帥有些蕭索的望向秦雷,輕聲道︰“願意听老頭子@錄婦瀆穡俊br />
    秦雷感到老元帥已經接受自己。鄭重點頭道︰“小王洗耳恭听。”

    伯賞元帥招招手,對秦雷輕聲道︰“來,這邊坐,坐到老夫便上來。”他的面色說不出的古怪,像是已經沉浸在某種情緒中。

    秦雷絲毫不覺得受到不敬,搬起胡凳,坐在了老元帥右手邊。伯賞別離從案下摸出一壇烈酒,拍去泥封。滿上。端起來。對虛空敬一下,灑在地上。

    然後又給秦雷滿上,秦雷也學著老帥的樣子。敬了虛空一碗,同樣灑在地上。

    伯賞元帥呵呵的笑了,蒼聲道︰“殿下,陪老頭子喝酒。”不是請求,而是要求。

    秦雷點點頭,又拿過一個碗,都倒上酒。兩人便一人拿起一碗對飲起來。

    不知飲了多少碗,不知喝干多少壇。老元帥那蒼涼地聲音終于在大帳里響起。

    “殿下,你可知方才我們敬地是何人?”

    秦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默默地听著。

    “那是一十七年前,為了把南楚的狗雜種趕出我們大秦,而犧牲的十八萬大秦子弟兵啊!那里有我的兒子、有我的兄長,還有我的父親。”老元帥沒有一絲表情的望著秦雷,不容質疑道︰“所以你該敬這杯酒!”

    秦雷也毫不猶豫道︰“我該敬這杯酒!”

    老元帥卻不領情,須發皆張,怒目而視道︰“你知道這十八萬人,是怎麼死地嗎

    “不是戰死的嗎?”

    伯賞別離輕蔑笑道︰“就憑南楚那些水鴨子,上了岸那里是我大秦男兒的對手。”

    秦雷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下文。

    伯賞別離緊緊握住手中劍柄,嘶聲咆哮道︰“是餓死的!你知道嗎?是餓死的!!!!”

    秦雷確實沒听說過這段歷史。

    伯賞別離完全沉浸在那種悲憤欲絕的情緒中︰“我們伯賞家世代為國戍邊,到我父親那一代,已經在這大秦南疆鎮守了八十多年了。從未被敵人踏足過大秦的一寸土地。可是十七年前,你們秦家子弟為了那個皇位把這國家打得七零八落,終于給了別人機會。”

    “面對傾巢出動的南楚軍隊,我們卻得不到任何支援,從開戰到最後,沒有得到朝廷哪怕一粒糧食、一根羽箭、一個士卒地支援。就這樣,我們也依然堅守了九個月,才被五倍于己地敵人攻破了大江防線。那時候,大家已經都餓的動不了了。當時陣地上最後一個活人——我的父親,前任鎮南元帥伯賞雲天,也被那諸烈狗賊親手取了頭顱。”

    “我父親為了給伯賞家留一線香火,在陣破前把我擊昏,命人送出前線,這才讓我延殘喘了下來。你知道當時為什麼不是我地兒子?或者我大哥兒子嗎?”

    秦雷心頭被重錘敲過一般,感到呼吸都困難異常。

    “你沒猜錯,對,他們都犧牲在前線了。”伯賞別離虎目垂淚道︰“正是我們鎮南軍的犧牲,為大秦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避免了被圍殲的命運。這才有了最終的反擊。”

    “不是他們,就沒有大秦!!!!!”

    “十七年來,我懷著滿腔的仇恨,重建了鎮南軍,把他們尋成與虎賁天策媲美的強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揮軍渡過大江,踏平南楚,親手割下諸烈的狗頭。拜祭我那十幾萬弟兄,拜祭我那父兄子弟!”

    老元帥徹底陷入癲狂,捧起酒壇,仰頭灌起。直到再也喝不下,才把酒壇狠狠摜在地上,摔個粉碎。沉聲道︰“因為對你們秦家失望,我毫不遲疑的倒向李家,指望他們能圓我這個夢想,圓我這個做了十七年的夢!!!!”

    老元帥頹然坐下,悲憤道︰“可是他們老李家又做了什麼呢?還不是跟你們一樣,爭權奪利,蠅營狗汲。你們這些大秦的敗類!敗類啊!!”

    伯賞別離終于支撐不住,趴在杯盤狼藉的桌上,呼呼睡去,秦雷听到他最後的呢喃——“南下,南下,難下啊……”  
第一四九章 伯賞別離的態度
秦雷招呼外面的賽陽進來,把老元帥抬進臥房。便跟著石敢到邊上一個小點的帳篷睡下。

    躺在狹窄的行軍床上,秦雷感覺非常習慣,伴隨著遠處隱約傳來的陣陣江濤,他把紛亂的心思壓下,很快進入了夢想。

    睡夢中,他好像真的看到伯賞老元帥指揮著千軍萬馬跨過大江天塹,狂飆猛進、將羸弱不堪的南楚軍隊踐踏成泥,直到神京城下才停住。大軍把南楚都城團團圍住,旌旗蔽日、戰鼓雷動。隨著那激動人心的戰鼓越來越響,攻城就要開始了……

    外面嘈雜聲越來越清晰,秦雷從睡夢中醒來。那夢中的戰鼓仍然清晰可聞,秦雷凝神傾听,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軍營中點卯的集結鼓。

    既然醒了,秦雷也就不再躺下。昨夜和衣而睡,倒是省了穿那復雜的王服。秦雷對這扣襟復雜的衣裳還真有些撓頭,若蘭不在身邊,連脫都懶得脫。

    呼喚石敢打盆清水過來,胡亂洗把臉,秦雷便往帳外走去。迎面踫上那賽陽校尉,昨日里天色昏暗,秦雷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伯賞元帥身上。今日才發現這小子如此年青,秦雷不由出聲招呼道︰“小賽呀,你貴姓啊?”

    賽陽校尉面色一滯,心道,沒見過這種狗屁王爺。他還年青,不善作偽,板著臉翁聲道︰“末將姓伯賞。”

    秦雷毫無所覺道︰“伯賞……賽陽,你與伯賞賽月什麼關系?”

    伯賞賽陽低頭無力道︰“正是舍妹。”大早上就被壞了心情。小將軍有些郁悶。

    秦雷突然正經起來,溫聲道︰“不要讓自己的姓氏成為負擔,那是一種榮耀。”

    伯賞賽陽猛地抬起頭,只見秦雷正友善地望著自己,明亮的眼神直達內心,卻毫無一絲戲謔之意。

    秦雷說中了,伯賞賽陽十四歲起隨父戍守邊關。眾將唯恐折了伯賞家的獨苗,像一群老母雞一樣。把他這只小雞牢牢的呵護在羽翼之下。不敢讓他遭受風雨。老元帥也是心情復雜。既想狠狠磨礪他一番,讓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好把伯賞家發揚光大。又怕萬一有個閃失,斷了伯賞家的香火,負了地下的父兄。

    至今兩年過去了,伯賞賽陽還是被牢牢鎖在中軍,上不了前線。未立寸功。卻襲蔭封了個常勝伯,還官居伯賞元帥的衛戍校尉。

    這種得來不費吹灰之力地高官顯爵,反而成了伯賞賽陽地心魔。他甚至不願提起為自己帶來一切地姓氏。因而秦雷一問之下,便開始莫名煩躁。再問之下便失了銳氣。這種心理變化,自然逃不過已經有些成精的秦雷。

    秦雷見他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江邊的方向。輕聲道︰“你可願意陪孤走走?”

    伯賞賽陽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跟在秦雷身後。

    出了中軍營。一列列出操的士兵從兩人身邊經過。見到伯賞校尉,皆都整齊的行禮,無一例外。反觀伯賞賽陽。回禮時卻有些拘謹,或者說是不自信。

    待走遠一下,秦雷突然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向你行禮嗎?”

    伯賞賽陽有些不想說話,勉強擠出幾個字道︰“因為我姓伯賞。”

    秦雷點頭道︰“昨日里與你父親飲酒,他說了很多。”

    伯賞賽陽點點頭,表示知道。

    秦雷地目光從遠處浩浩湯湯的大江,轉向腳下的紅土地。彎腰捧起一血色的土壤,輕聲道︰“我才知道,這土地是被那十八萬不屈忠骨的鮮血染紅,是被你的長輩的英魂護佑。”

    听秦雷提起自己的父兄,伯賞賽陽地腰板不由挺得筆直,呼吸也有些粗重。

    秦雷再把視線投回莽莽地大江,緩緩道︰“這里的英靈需要你伯賞家的男兒守護。你伯賞家地千秋忠魂需要你來傳承,但你伯賞家的不世功勛卻還要你來延續。是不是感到沉重到艱于呼吸,矛盾到進退失措。”

    “你是不是感覺自己始終籠罩在父輩的陰影中,是不是懷疑自己一生也走不出這個窠臼?”

    伯賞賽陽感覺自己在秦雷面前仿佛沒有了任何秘密,每一句話語都能直達他的內心。終于,偽裝的面具被戳破,貌似的堅強被擊碎,多年來的痛苦根源被秦雷毫不留情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目而出,年青的校尉痛快的宣泄一場。秦雷就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直到伯賞校尉抬起頭,嘶聲問道︰“請王爺教我,如何去做?”

    秦雷哈哈大笑,驚起水鳥無數,他指著波濤洶涌的大江,就著隆隆的水聲,朗聲道︰“看這如畫的江山,天地遼闊、任君馳騁。父輩終將老去,未來只會屬于我們年輕人。”

    說著攥起右拳道︰“到那時,天地在我們手中,我們的意志就是這個國家的意志;我們的未來,就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伯賞賽陽感覺胸中有一團火在燒,仿佛郁積的塊壘正在松動,有什麼東西噴薄欲出。

    秦雷轉過身體,定定的望著伯賞賽陽,一字一句道︰“當需要你接過寶劍的那一刻,你敢說︰自己準備好嗎?”

    一道晴天霹靂在伯賞賽陽心中炸響,徹底驅散了伯賞賽陽心中的陰。未來的路,第一次清晰無比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伯賞賽陽刷的抽出腰間寶劍,反手插在地上,單膝跪下。沉聲道︰“謝殿下指點迷津。賽陽願追隨殿下左右,實現殿下的意志,延續我家族的榮光。”

    秦雷听了,面色一滯,心道,壞了壞了,有些過了。少年可以勵以志,所以秦雷才說了那番話。希望幫他走出困境,讓老元帥承自己個情,好在將來與太尉府的對抗中至少保持個中立。

    現在看來,方才地效果有些……過于好了。竟把這小子激動地熱血沸騰,生出了跟著秦雷跑路之心。秦雷心中苦笑,老子要你個小祖宗作甚。便沉吟道︰“哈哈……孤很高興你能這樣想。可是你身為鎮南軍將領,可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伯賞賽陽卻不在意,跪在那里硬聲道︰“只要王爺答應。末將自己去

    說去。王爺給個痛快話吧。”

    秦雷心道。老子前途凶險無比。別的不說,那血殺是早晚要找到自己的。這老元帥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把家中獨子置于如此險境中,還要留著這小子抱孫子呢。若是老子不答應,起先一番口水就算白費了。還不如送個干人情,讓這小子記著自己的好呢。

    打定主意,秦雷便莊重的點下頭,沉聲道︰“若你父親同意。孤就收下你這員虎將。起來吧。”

    伯賞賽陽這才起身興奮道︰“太好了,我一定能說服我爹。”突然想起找秦雷的目地,猛拍一下腦瓜道︰“哎呀,瞧我這腦子,一打岔就忘了。我爹請王爺去參觀沿江防線,想必都等急了。咱們快走吧,殿下。”

    秦雷苦笑道︰“快快帶路。”

    …………………………

    等到了江邊大營,一身戎裝地老元帥絲毫看不出宿醉地痕跡。也沒有任何不悅。只是笑著邀請秦雷登上戰車。兩人都默契地沒提昨夜的事情。

    戰車駛到一座依山而建的水城邊,幾個將軍早在城門口等候,其中就有裝作不熟的卷曲胡子秦有德。老元帥對一個消瘦的中年將軍道︰“楚破。你上車來,待會給王爺講解一下我們水軍的大體情況。”

    楚將軍抱拳稱是,便也上了戰車,其余將領騎馬跟隨。戰車緩緩駛入城門,楚破便開始講解道︰“咱們江北水城乃是青石結構,城高三丈,佔地八百畝,是大帥在被焚毀的舊城基礎上重新修建地,乃駐扎水軍、習兵演武的場所。。”

    秦雷仔細觀察這個水寨,只見它南窄北寬,負山控江、形勢險峻。水寨的水門,防波堤,城牆、望台、射擊台,共同形成一個圓環,猶如大漢伸出雙臂,環抱中間的水軍基地。

    整個水城,除了岸上部分,便是一個巨大的軍港,停泊著幾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楚破為秦雷將各種艦只一一講解,那些最大的乃是足有五層的主力艦‘樓船’;那些樣式堅固,又有沖角地乃是攻擊艦‘艨’;那些輕便快船乃是沖鋒船‘先登’;那些更小一些地乃是快艇‘赤馬’;還有僅能容納數人的小舟‘斥候’。竟是一個完整的水軍體系。

    秦雷有些好奇問道︰“這麼多船停在這,是如何防備敵軍偷襲地呢?”

    楚破沉聲道︰“咱們夾岸依山立壘,輔以木排鐵索封鎖江面。又在水下布滿荊棘尖刺,防備楚國水鬼。”

    秦雷皺眉道︰“恕孤冒昧問一句,為何我大秦水師盡是守勢,觀各位軍紀嚴明、訓練有度,想必戰力不該遜于楚軍吧。”

    楚破望了望老元帥,見伯賞元帥捋著胡子點點頭,他這才為秦雷解開這個疑惑︰“蓋因上游巴蜀一帶被楚國牢牢佔據,咱們未戰便先處于劣勢了。”

    秦雷也不作偽,坦然道︰“孤對水戰一竅不通,還要將軍解說。”

    楚破見秦雷不似一般王公那樣不懂裝懂,恭敬道︰“殿下常在北方,對水戰自然有些陌生。其實這主要因為戰艦依賴風水人力而動,佔據上游下游的兩方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居上流者因有順水之便,揚帆下駛,十分迅捷;且水戰中除矢石外,拍竿、沖撞、接舷是交戰的主旋律,而居上水的一方在這樣的戰斗中往往很佔便宜,勝多而負少。”

    怕秦雷不信,他又舉出兩個例子道︰“當年晉滅吳、隋滅陳,都是先佔據上游,而後順流東下,一舉而定的。而曹操父子兩次直接由淮南渡江,都無功而返。”

    秦雷有些明白了,輕聲道︰“就是說南楚佔據‘形勝’優勢。不破了這點,就很難攻破大江天塹。是嗎?”

    楚破點頭道︰“殿下英明。若不是當年趁南楚兵敗,搶下了這江北水城。佔據這點險要,這大江就真成了人家楚國的護城河了。”

    這時老元帥哈哈笑道︰“南人所依者不過水勢而,吾也不是沒有擊破地方法。”

    秦雷聞言大喜道︰“老元帥快快道來,孤心癢得緊。”

    老頭子神秘笑道︰“吾有一種寶船,喚曰‘槳輪船’,乃用槳輪代替船槳,上下水速度如一。可以抵消這一劣勢。”

    秦雷徹底被勾起興趣。急切道︰“可帶本王觀之?”怕老元帥不同意。還補充道︰“孤王發誓不說出去便是了。”

    伯賞別離捋著胡子笑道︰“不是老臣吊殿下胃口,實在是這船不在這里。”也不戲耍秦雷,誠懇道︰“一來,此船數量不足,還在陸續建造中;二來,此船涉及絕密,沒有開戰以前。老夫是不會冒險把它調到大江上來的。”

    秦雷心念電轉,笑道︰“那想必在運河沿岸的某個大湖里了。”

    老元帥也笑道︰“沒有瞞殿下的必要,確實如此。”

    不知怎的,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腦海中閃過,秦雷失聲道︰“不會是襄陽湖吧。”

    伯賞別離驚訝道︰“何出此言?”

    秦雷沉聲道︰“孤在京都全力追緝的一個南楚間諜頭目,就是在那里失去蹤跡的。”

    伯賞別離身形一晃,然後穩穩站住,強笑道︰“不要緊。那里有我五千水師駐扎。防備嚴密,出不了問題。”話雖如此,他也不敢怠慢。先是對傳令兵道︰“發令襄陽湖水軍,調整到最高戒備等級。”從腰間解下一塊魚形令牌,扔給一個將軍,沉聲吩咐道︰“車胤國,帶兩營水軍火速北上,把襄陽湖船塢給我圍個水泄不通。直到王爺破獲南楚間諜為止。”

    那被喚作車胤國地將軍領命而去後,老元帥也失了游興,吩咐眾將好生操練,便帶著秦雷返回。

    一路上兩人都有些沉默。等回到中軍帳,屏退左右,老帥才開口道︰“王爺可知老夫為何要安排這半天地視察?”

    秦雷閉眼道︰“錢。”

    伯賞元帥點頭道︰“王爺明心見性,確實非凡。不錯,就是錢。老夫需要大量地錢財才能打造出一支能夠克制楚軍的強大艦隊。”

    秦雷輕聲道︰“您知道我來的目地,我也知道您的想法。但是……”他睜開眼道︰“用吃

    個法子斂財的時代過去了。朝廷下決心要砍掉空額了

    伯賞元帥捋著胡子,頷首道︰“不錯,這樣下去,老夫只有卸甲歸田,回家等著抱孫子了。”轉而有些無恥道︰“若是如此,老夫就要早些活動,央太尉大人給我某個肥缺了。”

    秦雷沒好氣道︰“老頭,你不覺得害臊?跟我又是哭又是鬧,末了還拉我參觀水城。難道你覺得孤王閑得無聊,特地給我耍猴看?”

    老頭子差點把胡子揪下來,呲牙道︰“講條件嘛,當然是我漫天要價,你落地還錢了。不把問題說的嚴重些,怎麼賣個好價錢。”

    秦雷輕蔑道︰“就你那把老骨頭,就值這個數。”說著伸出五個手指頭。

    伯賞元帥大搖其頭道︰“不行,這個數目守成有余,進取不足。”說著,比劃個七,道︰“再多二十萬兩,少一個子,我就扔下這個爛攤子,回中都抱孫子去。”

    秦雷沉吟道︰“七十萬兩也不算多。若是元帥能再答應孤一個要求,孤可以出到一百萬,而且是每年。”

    老元帥眯眼道︰“看來殿下所圖非小啊。”

    秦雷沉聲道︰“幫孤肅清南運河。”

    老元帥失聲笑道︰“殿下可是在說笑?莫非您還嫌身上虱子不多?”

    秦雷也哈哈笑道︰“若非如此,孤又從哪里為你討喚到每年一百萬兩白銀?”一攤雙手,光棍道︰“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孤王現在還欠著三百多萬兩的外債呢。”

    伯賞別離表情郁悶道︰“原來王爺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秦雷搖頭道︰“你們老人家不懂,這叫負債經營。”

    伯賞別離啞然失笑道︰“確實不懂。若是老夫欠著這麼多外債。早愁得投了大江利索了。”說著正色道︰“王爺,立個字據吧。”

    秦雷心中一松,感激道︰“謝元帥信任。”

    伯賞元帥伸手阻止道︰“咱們是公平買賣,童叟無欺。用不著誰謝誰。”說著,攤開紙筆,寫就兩份文書,分別簽字畫押。約定平亂後,秦雷即刻付給鎮南軍三十萬兩白銀。待控制南運河一個月後。交割七十萬尾款。以後每年二八兩月底前。秦雷都要各支付一次五十萬兩。若有延遲。按月利二分算。也就是說,從契成起,直到破楚前,秦雷都對鎮南軍背上了每年一百萬兩地債務。

    秦雷捧著墨跡未干地文書,慘然笑道︰“若是咱們一直過不了江,豈不是要孤王子子孫孫還到破產為止。”

    伯賞元帥有些發傻地望著文書上的‘雨田’二字,強笑道︰“王爺寫字龍飛鳳舞。恐怕後人難以分辨。不如您再行個印?”

    秦雷見自己又被鄙視,一面從腰間掏出紫金王印,蓋在名字邊,一面嘟囔道︰“元帥不明白了,簽字便是為了難于模仿,孤這是防偽來著。”

    見他蓋上‘隆郡王雷’的印章,老元帥才放心的捧起文書,看了又看。待墨跡干後。才收進抽屜。

    也許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老元帥對秦雷不好意思道︰“若是不相信殿下,老夫也不會簽這空頭文書。只是實在被你們家和他們老李家坑苦了。這才出此下策。王爺勿怪啊。”

    秦雷為人光棍,事情做過,便不再糾結。他灑然笑道︰“秦雷只身而來,能得到元帥信賴已是邀天之幸。您這樣做非但不會令孤不快,還讓孤踏實很多呢。”

    兩人相視哈哈大小,算是約成。這份奇怪的契約,現在看來只是雙方為了各自利益,勾結在一起。卻又不放心對方,而簽下的一份保證。乍一看,秦雷是賠大發了,但是在將來的歲月中,誰知道他會不會賺回來呢?

    或者是雙贏。

    這樣一耽擱,當天是回不去了。去了心病地老元帥便又盛情招待了秦雷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放他上路。

    秦雷出來地時候,只有三百余騎,歸去時,隊伍卻足足大了一倍。而且身邊除了石敢,又多了一個跟屁蟲似地伯賞賽陽。

    望著打了個大勝仗似地伯賞賽陽,秦雷只有苦笑。他沒想到這小子能說通他老子。去問老元帥,伯賞別離只是意味深長道︰“老夫覺得王爺說地有道理。”

    于是這位伯賞家的老疙瘩,便以鎮南軍聯絡官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跟在秦雷身邊,‘監督’契約履行狀況。秦雷深切懷疑,即使把這小子賣了,他還會幫自己數錢。至于‘監督’這種高難度的活計,應該是隱藏在保護他的三百衛隊中地某人,或某幾人的差事。

    秦雷對此行的收獲還是頗為滿意。當然這要感謝有才有德兩位德才兼備的兄弟,他們向秦雷提供了包括老元帥性格愛好、鎮南軍現狀分析,以及與太尉府的齷齪來由,等等詳細資料。這才讓秦雷不費力的把握住了老元帥的脈搏,處處搶到上風。為這實力極不平等的雙方,最終達成盟約,奠定了堅實地基礎。

    一路馬不停蹄,就要到那個小酒肆時,前面沖過一隊騎兵,卻是先行出發地斥候。

    斥候隊長策馬到了石敢身邊,輕聲耳語幾句。石敢點點頭,讓他繼續監視,便回頭找到秦雷,行禮道︰“王爺,前面村里有八百多民眾集會,好像就是那二佛祖教派的。”

    秦雷頷首道︰“你帶人悄悄過去看看,不要驚動他們。”

    石敢領命而去,秦雷他們便在路邊下馬歇息。伯賞賽陽也想去,秦雷只是不許,這小子只好眼巴巴的望著熱鬧不能瞧,一副心癢地樣子。

    秦雷看得好笑,卻不理他。有衛士把道邊一塊大青石打掃干淨,鋪上氈子,請秦雷休息。秦雷便招呼伯賞賽陽一起過去。

    伯賞賽陽終于忍不住道︰“王爺,看您也大不了末將幾歲,怎麼就不好熱鬧呢?”

    秦雷接過衛士遞過的水囊,喝口水。然後遞給伯賞賽陽道︰“孤王也喜歡熱鬧。”

    伯賞賽陽雙手接過水囊,大喜道︰“那正好,咱們同去。我還沒見過什麼教徒集會呢。”

    秦雷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地性命不止

    己的,還牽扯到無數相關的人。沒有必要的話,不未知之中。”

    伯賞賽陽苦下臉道︰“那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秦雷調整個姿勢,讓自己坐的更舒服。眯著眼道︰“也少了很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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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打死也不會說,自己是被血殺那赫赫凶名嚇著了。

    至少在沒有解除警報前,他都會這樣老實。

    ……………………

    過了好一會,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驚醒了小憩中地秦雷。他睜開眼,便見到那個斥候隊長向他比劃個二。然後右手握住左手,再指了指相反方向。

    秦雷點點頭,做個繼續監視地手勢。起身對邊上地衛士道︰“集合,列沖鋒隊形。”

    不到十息,三百黑衣衛便已悉數上馬,列隊完成。伯賞賽陽趕過來問道︰“王爺,出什麼事情了?”

    秦雷隨意道︰“石敢幾個被人攆得滿山跑,孤王帶人去接應一下。”

    伯賞賽陽大喜過望道︰“真的|自己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忙改口道︰“真的是豈有此理。”

    秦雷不鳥他。一揮手,沉聲道︰“目標正前方,突擊。”說著不急不慢的騎著烏雲跑了出去。

    衛士們沉默的一夾馬腹。戰馬便沖刺出去,趕上秦雷,把他保護在陣中心。不一會便形成轟隆隆的突擊之勢,只留下一地黃土供伯賞賽陽瞻仰。

    伯賞賽陽拍拍身上的土,對邊上老軍官抱怨道︰“馬叔,你看這是什麼人啊?光顧著自己威風,一點不照顧別人情緒。”

    那馬叔五十許地樣子,臉上皺紋深刻,他和藹的望著伯賞賽陽,耐心為他解釋道︰“咱們來自不同體系,從號令到作戰方式難免有異,一起突進難免協調不好,白白造成損失。而對方又是一群烏合之眾。所以王爺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

    伯賞賽陽這才有些明白道︰“那他干嘛不好好說?我頂多纏他兩句也就罷了。”

    馬叔正色道︰“這是王爺在教公子什麼是上下尊卑。作為上峰,是沒有為下級解釋的義務。”

    伯賞賽陽不是笨人,只是以前被保護的太好,沒機會感受這些道道。他呲牙道︰“好吧,雖然心里挺不是個滋味,但是我原諒他了。”然後對馬叔道︰“咱們現在過去總不會礙他們事了吧?”

    馬叔見秦雷他們已經跑出去很遠,不忍心讓吃了一肚子氣的小公子再失望,便點點頭。

    伯賞賽陽一蹦三尺高,歡天喜地的集合隊伍去了。

    ………………

    狂奔中的秦雷看到那群所謂地信徒,不過是一群布衣百姓。思酌一下,對身邊地傳令兵做了個驅逐的手勢,他沒有興趣大開殺戒。

    黑衣衛們本來扣著弩弓的手收了回來,緊緊地抓住馬韁,把速度提到最高。

    那群奔跑中的教徒听到後面的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一道黑色的洪流,挾裹著驚天動地之勢沖了過來。一時間沒人敢螳臂當車,都忙不迭的跳入道邊土溝,紛紛躲避起來。

    黑色洪流眨眼間傾瀉而過,只是把幾個躲避不及的倒霉蟲狠狠撞了出去,在空中翻幾個優美的筋斗,又倒栽蔥插在道邊的水田中。

    望著絕塵而去的黑色騎兵,這些被揚塵烏得灰頭土臉的信徒們心中自責起來。緊接著有人頓首觸地大哭起來,有人嘶號道︰“二佛祖啊,俺有罪啊!!”有人懊惱道︰“方才那樣好的獻身機會卻被俺錯過了,下次不知道什麼再能踫上。”

    甚至還有更激進的,站在大道上指天賭咒道︰“二佛祖啊,您老行行好再給俺一次機會吧。俺這次一定不會躲了。俺要是躲,就讓俺這輩子都去不了極樂!”

    話音未落。便听到又是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教徒們面現狂熱之色,全都跪下磕頭道︰“二佛祖慈悲啊。”

    這些教徒狂熱地以為,遠處奔來的另外三百余騎,乃是彌勒佛祖垂憐,降下地又一次機會。這次沒有人再躲閃,就連平日里最怯懦的窩囊廢也高喊著︰“釋迦佛衰,彌勒佛當持世”,“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之類的胡言亂語。一窩蜂的沖向鎮南軍陣。

    望著手持鎮南軍頓時傻了眼。這些兵士雖然平日里訓練嚴格,頗有戰力。無奈南邊十幾年沒有大戰,他們都沒有經歷過戰陣廝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齊刷刷的望向自己的長官——衛戍校尉伯賞賽陽。

    這時候,伯賞賽陽作了個令他羞愧終生地動作,他勒住了馬韁。眾人便條件反射般地也勒住了馬頭。

    此時雙方距離不到十丈。

    這一變故唬地那老軍官馬叔魂飛魄散。他為了幫助伯賞賽陽在隊伍中建立起權威,特意的斂去鋒芒,對一切只看不說。卻沒想到伯賞家的男兒,會在敵軍面前裹足不前。他卻忽略了這個男兒和那些男兒的不同︰那些是在血水里泡大的,這位是在蜜罐里養大的。

    老人家一愣神,對面那群瘋子又沖近了兩三丈。老馬這才回過神來,嘶吼道︰“弓!!!”

    包括伯賞賽陽,所有軍士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忙不迭的取下背後弓箭。哆哆嗦嗦地彎弓搭箭。卻不知道瞄了些什麼。

    老馬心中嘆息,方才那一停頓,把士氣一下子給停掉了。這群菜鳥沒了士氣的支撐。便只不過是武裝農民而已。

    但是他不能亂,反而更要狂。‘啷’抽出雪亮的寶劍,一指前方,怒吼道︰“放!”

    弓箭的射了出去。命中率低的可憐,只射倒十幾個信徒。這些號稱精銳的兵士們,終于露了怯。

    那些倒在地上的信徒仍然兀自掙扎叫囂著“獻身”“獻身!”。滿身的鮮血更給這種猙獰增添了無限地恐怖。

    這種恐怖卻更激起其他信徒無窮地狂熱。

    “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

    “為佛獻身、立登極樂!”

    穿腦魔音從眾信徒口中發出,仿佛化作無窮力量灌輸于他們四肢百骸之中,讓他們的步伐更矯健、讓他們的眼神更凶殘。

    這一場景唬地那些往日里耀武揚威的新兵崽們手腳發顫。老馬卻絲毫不為所動,揮舞著寶劍怒吼道︰“沖!”撥馬沖了出去。

    沖出不到五丈,老馬便與手拿鎬頭鐵杴的信徒糾纏在了一起。若是沒有那一停,憑著巨大的沖力,他便應該沖過這群烏合之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陷入泥潭。

    老馬用實際行動告訴身後的菜鳥們,什麼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只見他深陷重圍卻不慌不忙。一夾戰馬的下腹,那通靈的戰馬便人立而起,兩只前蹄又狠狠落下,砸在人堆之中。把正前方的兩個信徒一個砸得筋折骨斷,另一個砸得腸穿肚爛。

    戰馬身前頓時空出一片。老馬趁機催動戰馬前行幾步,眼看就要沖出人群。那些瘋狂的信徒哪會讓他如此輕松脫出,不要命的飛撲過來,趁著馬腿落地,又亡命的抱了上去。

    戰馬還沒來得及掙脫,第二、第三個瘋子又撲上來。一會功夫,又把老馬團團圍住。

    看著自小呵護自己長大的叔叔被圍,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伯賞賽陽終于回過神來。

    什麼***伯賞家的榮耀、什麼***伯賞家的希望,統統都是狗屁,他只感覺從頭到腳的恥辱,徹徹底底的恥辱。

    伯賞賽陽居然被嚇住了!他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視線開始清晰、胸中燃燒怒火,只有殺戮才能暫時忘卻這種刻骨的恥辱。

    淒厲的嘶吼一聲,伯賞賽陽也撥馬沖了出去。見到自己校尉沖出去,軍士們也如夢初醒,紛紛抽出寶劍跟了上去。

    白刃戰開始了,只是這場本應秋風掃落葉般的戰斗。變成了纏斗。

    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地士兵,對上被邪教激發狂熱的農民,又是居高臨下。雖然佔盡上風,卻也不能立時取勝。反而有些兵士被拖下馬來,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想要爬起來,卻又被抱住,在地上滾作一團。廝打起來。

    而那被團團圍住的老馬和身下的戰馬。已經不知挨了多少鐵杴.吃了多少鋤頭。但他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慢。長劍翻飛中,不知割斷多少喉嚨,刺穿多少心髒。自己的血、敵人的血混在一起,把他和戰馬統統染成暗紅色。若不是這些凶徒沒有利刃,他絕對堅持不到弩箭射來地那一刻。

    ………………

    秦雷地斷後騎兵一直關注著戰場地局勢。起初見那些信徒叫囂著沖向鎮南軍,他們都以為會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等看到伯賞賽陽他們莫名其妙停下時,黑衣衛們也是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及猶豫。一面發出信號,一面催動戰馬,全速沖了上來。

    之前為了保持安全距離,他們離得有點遠,等到進入射程時,那些瘋子已經圍著老馬攻擊半晌了。

    黑衣衛們紛紛扣動扳機,弩箭呼嘯著激射出去。朵朵血花綻開,圍著老馬的信徒。眨眼間便倒下一大片。經過小半年的刻苦訓練。他們的射術與古城外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第一輪箭雨後,第二波緊接著跟上,同樣射倒一片。然後是第三波……這次之後。老馬身邊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了,包括他的戰馬。

    誤傷總是難免地,沒有射到他本人,已經大大出乎黑衣衛們的意料了。轉瞬間,黑衣衛們便沖到了搖搖欲墜的老馬身邊。斥候隊長把他抱上馬背,剛要下令發動下一波突擊,卻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才發現已經說不出話來的老馬,抓住自己的衣襟,祈求地望著自己,緩慢而堅定的搖著頭……

    同是軍人,他能懂老馬的意思,仔細觀察了下場中的局勢,作出一個分散包圍地手勢。

    疾馳中地黑衣衛們撥轉馬頭,從兩側繞過,把仍舊戰成一團的雙方圍在中間。黑衣衛們並不沖鋒,而是舉著手中新裝備的連弩,全神貫注地瞄向場內。一有鎮南軍兵士遇險,仿佛長了眼楮的弩箭便會射在他身側,將企圖行凶的教徒擊倒在地。

    ………………

    伯賞賽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他瘋狂的舞動著手中的狼牙棒,這種草原人才用的奇形兵器,需要莫大的力才能揮動。而要像他這樣輕松自如,那便只能用天生神力來形容了。

    風火輪般‘嗚嗚’旋轉的人間凶器,只要被擦到一下,便會被刮得皮開肉綻。若是打個正著,定然筋折骨斷,茄子一樣被拍在地上。若是不幸被砸到頭,便會像西瓜一樣碎裂。

    須臾間,便有十幾條漢子,折在八十斤的狼牙棒之上。饒是那些狂熱教民不知生死,卻也下意識躲開這食人惡魔般的白面殺神。

    伯賞賽陽鼻間噴著粗氣,雙眼血紅一片,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哪里人多往哪里沖。過去便是一陣屠殺,鬼哭狼嚎間,敵人紛紛四散逃開,終于沒有了起初的瘋狂氣焰。

    在伯賞賽陽嗜血屠殺的帶動下,本來就戰力高絕的鎮南兵士終于發揮出了平日的水準。那些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沒有任何護具、甚至沒有基本武器的狂熱信徒們終于不能近身了。

    戰斗被拉回到本應的節奏,屠殺開始了,自覺受到侮辱的鎮南兵士們不放過任何一個還能活動的物體。

    不到一刻鐘時間,四百狂熱的信徒死傷殆盡,悉數倒在血泊之中,卻沒有一個逃跑的。

    不知他們的靈魂可不可以登上夢想中的極樂淨土。

    剛剛趕到的秦雷,看到面前的修羅場,皺眉道︰“彌勒教。”  
第一五零章 老兵不死 荷花凋零
花些工夫安撫扔掉狼牙棒,抱著馬脖子喘息的伯賞賽陽。將那個小村莊團團圍住,不放一個人出來。又讓斥候隊長許田持自己的欽差印信,前去臨近的桐縣搬兵,那里有一營江北衛駐扎。

    這時,石敢幾個也被黑衣衛迎了回來,看上去雖然狼狽了點,但沒有受什麼傷,比那位可憐的馬叔要幸運得多。

    強撐到大局已定,失血過多的老馬終于暈厥過去。黑衣衛們個個粗通醫術,尤善戰場急救。兩人上前為他除去盔甲,然後才把他平放在地上。觀察一下脈搏心跳,知道沒有大礙,便拿小剪把他被染成暗紅色的衣裳開,露出血肉模糊的身體。所幸那些傷痕多是鈍器上,看著駭人,其實在盔甲的阻隔下,對身體傷害並沒有那麼大。挺過發炎後,修養一陣子,就能恢復元氣。

    真正令人擔心地,是左腳踝一處露著骨頭茬的傷痕,應該是被鋤頭剁在毫無保護的腿後所致。

    “骨碎筋斷了?”正在听石敢報告事情經過的秦雷有些惋惜道。他已經知道這位老兵憑一己之力,挽救了伯賞賽陽等人。又用生命做代價,給這群菜鳥們上了最重要的一課——什麼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

    沉吟片刻,秦雷問道︰“別人呢?”

    匯報傷亡狀況的黑衣衛恭聲道︰“陣亡了七個,重傷了十八個,輕傷無數.”

    這次秦雷卻沒有惋惜,平淡道︰“也好。總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些代價。”便揮手讓衛士退下。

    這才轉頭對石敢道︰“你繼續說。”

    石敢並沒有受傷,只是渾身汗漬塵土,頭發也一縷一縷緊貼著腦門。看上去狼狽極了。听到秦雷地吩咐,便開口講述起他們在村里的見聞……

    他帶著幾個衛士換上便裝進了村。發現整條街道上空無一人,循著聲音往打谷的場院走去,越近聲音越大。等到了一看,原來整個村子八百多號男女老幼,都規規矩矩的跪在那里。朝中間土台上一個三尺高的石雕彌勒佛不停叩首呢。

    佛像邊盤腿坐著一個著裝怪異、非僧非道的小老頭。他乃是這群人的領唱。只听他扯著那破鑼嗓子嚎一聲︰“為佛舍身。即登彼樂!”

    底下跪成一片的民眾便亂糟糟地跟著高聲叫道︰“舍身登極樂!”

    破鑼嗓子又嚎道︰“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

    下面地信徒便嘶號道︰“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有呼有應,熱鬧無比。

    石敢幾個不欲暴露身形,便也跟著裝模作樣嚎了起來。約摸喊了一刻鐘,這項活動才告一段落。

    等眾人起身後,那個小老頭尖著嗓子道︰“萬聖無疆彌勒佛祖之子,無所不能龍華太子殿下曰︰汝若心誠、救爾疾苦。汝若心欺、罰入地獄!”

    眾人又趴下,嚎了半天龍華太子萬歲。然後便開始排隊上台表示心誠。或是把一捧銅錢、或是把一串廉價地首飾。畢恭畢敬地投入老頭面前地大甕中。

    石猛看見前日那個店老板也上了台,把自己給他的那塊碎銀子也投了進去。這應該是今日的最大數額,那個一直板著臉、眯著眼的干癟老頭,伸手向他勾了勾,店老板便驚喜莫名地四肢著地,匍匐著湊了過去。

    干癟老頭朝店老板微微點頭,又伸手在他頭頂摩挲幾下。店老板便淚流滿面,狂喜著朝干癟老頭叩首。干癟老頭一副有道高人的模樣。伸手指了指那個石頭彌勒。

    店老板一副慚愧欲死的模樣。又向石頭彌勒拼命磕頭。這一番作態後,才喜不自勝的往下走。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麼事情。又折回來輕聲向那老頭稟報著什麼,眼神還往石敢他們這邊飄。

    石敢幾個當即知道不妙,便要往外退去。但那干癟老頭地聲音來得更快︰“抓住那幾個外來的,為佛祖立功。”

    石敢他們雖然穿著便裝,但在衣衫破爛的人群中,卻鶴立雞群一般,馬上就有信徒圍了上來。

    好在石敢幾個拳腳功夫了得,再加上牛高馬大力不虧,又常練戰陣。咬牙切齒的一陣猛打,沖開一個口子,奪路而去。眾教徒哪肯放過立功的機會,拼命地在後面狂追不舍,這才有了之前的種種。

    听完石敢的講述,秦雷沉聲道︰“看來這個邪教已經有了廣泛的民眾基礎,很棘手啊。”然後望著遠方恨聲道︰“至善你個這老賊禿,看孤不活剮了你。”

    ………………

    秦雷地欽差印信果然比較管用,至少這六天里如此。兩個時辰後,許田便帶著五百兵丁趕到了。

    秦雷與帶隊地衛軍校尉寒暄幾句,便命石敢帶著衛軍進村抓人。黑衣衛們依舊在外圍警戒。

    平日魚肉鄉里的衛軍們,干這種破戶抓人的事情確實是行家里手。一陣雞飛狗跳之後,便把躲藏在地窖中地干癟老頭揪了出來。

    秦雷命人把他收押起來,面無表情的對衛軍校尉吩咐道︰“村中皆是邪教徒,爾等可自行處置。”又對許田道︰“你在這里待著,等事情完了再回去。”

    說完,便吩咐石敢集合隊伍,往荊州府城去了。這一耽擱,回到晴翠山莊時,已經是深夜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秦雷便命人去請延武和卓文正過來。

    兩人府邸有些遠,最快也要一個時辰後才能趕到。趁著這個空,秦雷和奉命而來的沈冰先在書房中開了個小會。

    “放下手頭一切差事,集中全部力量給我調查彌勒教!”書桌後的秦雷堅決道。

    沈冰沉聲道︰“公良羽也不管了嗎?”

    “放到一邊,這個兔子大概正在打襄陽湖水師的主意。顧不得他了。”秦雷有些郁悶道。他可是答應伯賞元帥把覬‘漿輪船’地南楚賊子盡快緝拿歸案的。

    沈冰遲疑道︰“殿下,難道形勢如此危急了嗎?”

    秦雷苦笑道︰“是呀,孤若是不盡快把自己撇清,就等著為彌勒教背鍋吧。到時候削去王爵、幽禁個十年八年都是輕的。”

    發完牢騷,秦雷又嚴肅道︰“五天之內,我要見到至善和尚。同時,彌勒教對江北山南的滲透情況、與當地大族是否有所勾結,以及他們的實力分布。這些都要拿出個大概。”

    沈冰躬身領命。

    秦雷起身把他送到門口。沉聲道︰“孤從來不會等著亡了羊。才去補牢,只有把問題扼殺在萌芽中,才能把損失減到最小。告訴你的手下,五天內沒有令孤滿意的答復,統統去榮軍農場放羊去。”似乎嫌說得不夠嚴重,又惡狠狠補充一句道︰“這輩子別想出來。”

    沈冰乃是秦雷的頭號心腹,自然

    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堅決地點了點頭。凜然領

    等卓二人到了,秦雷依舊在書房中接見他們。

    寒暄之後,秦雷平靜道︰“孤王在去搬兵地路上遇到一件奇怪地事情,還請二位大人一起參詳一下。”

    兩位大人對視一眼,齊聲笑道︰“洗耳恭听。”

    此時距昨日事發不足一天,再加上秦雷刻意封鎖消息,卓二人還不知道發生在桐縣小王莊的那場慘劇。是以還能老神在在的坐著听秦雷大擺龍門陣。

    秦雷也微笑道︰“孤在桐縣一個叫小王莊的地方打尖,看到店里不供財神供彌勒……”

    他口才本來就極佳。又是親身經歷。因而講的繪聲繪色,把兩個大人心神全部吸引。當听到那店家講解彌勒教時,總督還呵呵笑道︰“這個教派下官也听過。在江北門閥中也有流傳啊,是不是啊,卓大人?”

    卓文正打個哈哈道︰“下官信奉至聖先師,對外家大能不是很了解。”

    秦雷瞄一眼機警非常的卓文正,笑道︰“二位大人听孤繼續講……”

    待講到石敢帶人進村後的所見所聞時,兩人地面色就不那麼輕松了。這分明是妖言惑眾、榨取錢財嘛!再听到那干癟老頭一聲令下,幾百人便發了瘋似的追著石敢幾個不放時。兩人終于意識到事情不那麼簡單。

    等最後听到那些瘋狂地教民悍不畏死沖擊軍陣,最終悉數被格斃後,兩人已經是汗濕衣襟了。治下出了這種天大的簍子,不消日後的風暴,現在的罪責就足夠摘去兩人烏紗,押到京里候審去了。

    |.:說笑吧?”

    秦雷搖頭正色道︰“孤調集桐縣衛軍營搜查了該村,人證物證俱已繳獲,制台大人還是想想應對之策吧。”

    兩人面色慘白,竟有些坐不住了。

    秦雷又面色凝重的加料道︰“你們也知道,孤此次前來乃是查辦禪宗間諜案,卻發現這彌勒教已經假托禪宗之名,在南方徹底蔓延開了。若是他們那個什麼‘龍華太子’振臂一呼,整個江北定然就要天翻地覆了。”

    i=.啊。”然後對沉默不言地卓文正道︰“卓大人,你說地對啊,單靠躲,是躲不過去的。”

    卓文正點頭道︰“大人現在想清楚也不晚。”說完,兩人起身跪倒在秦雷書桌前,俯身叩首道︰“求王爺搭救,我等甘為門下走狗。”

    秦雷這趟東去鎮南軍營,又帶回了老元帥的獨子。落在卓二人眼中,自然是兩家結盟共渡難關地信號。此時兩人眼中的秦雷,自然比原先分量重了很多。終于在內外交困的形勢下,徹底降了秦雷。

    秦雷起身扶起二人,溫和道︰“同舟共濟罷了,不要說得那麼嚴重。”雖然話說得婉轉,但也明白無誤的接受了二人的投靠。

    再坐下時,三人的關系就從皇子與外臣,轉變成了主公與家臣。秦雷說話便不再那麼客氣。他沉聲道︰“待會卓大人擬個奏章。把南方彌勒教作亂地事情報與朝廷,我們三人聯名署了,八百里加急發了。”

    卓文正趕緊應下。

    秦雷又對延武吩咐道︰“原計劃不用改變,等到鎮南軍開進來後,我們再順勢戒嚴。還請大人動用你的總督令牌,要求山南省協同暗中布置。一戒嚴,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掃清妖氛。還兩省一個朗朗乾坤。”

    ;|.道︰“還要隔段省界。以防妖人流竄到外省作亂。”

    秦雷點頭道︰“大人想得周到。不過這事光我們做不來。”

    卓文正接話道︰“微臣會把這個寫進奏章的。”

    秦雷笑道︰“兩位乃是國之干城,做這些事情自然不在話下,倒是本王多操心了。”

    兩人謙遜幾句,終于忍不住問道︰“王爺,屬下二人乃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悟,求您指點迷津,也好讓屬下二人心中有點底氣。”

    秦雷微笑道︰“二位大人不必心憂。孤王以為。這次彌勒教作亂不見得全是壞事。”

    兩人心說,是呀,要沒這事,咱們也不能跟孫子似的听你擺弄啊。面上卻恭敬無比道︰“願聞其詳。”

    秦雷伸起三根手指,慢悠悠道︰“有三點。第一,朝廷本就希望南方亂起來,好快刀斬亂麻。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大佬們暗自欣慰也說不定。”

    兩人點頭道︰“確實如此。”

    “第二。只有亂起來。咱們才可以施行軍管,做起事情能方便得多。”

    卓文正憂慮道︰“會不會不可收拾啊?”

    秦雷輕笑道︰“孤前日得到消息,破虜神武二軍已經從京都分別換防至山北、關中二省邊界。就是等著收拾爛攤子的。”其實這兩只軍隊。是朝廷預備逼伯賞元帥下野用的。秦雷當然不會直說,要是讓已經嚇破膽的兩人,知道自己最大的靠山也朝不保夕,還不知道能做出什麼事情呢。

    听秦雷這樣說。卓文正才放心道︰“這樣一來,確實應該放手一搏。”

    .=.

    秦雷一掃方才凝重神情,雲淡風輕道︰“只要咱們把事情圓滿解決了,便可以嫁禍江南或者東齊。到時候,你我非但不需要為江北亂局承擔責任……”

    兩人恍然大悟,心道︰還將成為平亂地功臣,更進一步也說不定啊。不由對秦雷從危機中找出機遇地本事大為心折。這時候再看這未及弱冠地王爺,心中對前途又有了一絲期望。

    三人又細細籌劃一番,卓二人便各自忙碌去了。還有不到五天時間,自然要抓緊些,以免到時候出了紕漏,誤了大事。

    把眾人都安排好了,秦雷卻突然閑下來,坐在那里不知道該干點什麼。感嘆自己天生就是為上者的料子之余,決定去看看安排在東院的伯賞賽陽一行人。

    ……………………

    “也不知道這小子正常點了沒?”秦雷一邊往東院走,一邊問身邊的黃召道。黃召細聲陪笑道︰“王爺從哪里帶回這麼個不說不笑的悶葫蘆,想來生性如此吧?”

    秦雷嘿嘿笑道︰“小黃啊,你可知那小子用的是八十斤的鑌鐵狼牙棒。而且一次就要了四十條人命啊?”

    黃召臉色一下刷白,囁喏道︰“這麼厲害?那奴婢不說了。”

    兩人說笑著路過後院,秦雷突然問道︰“那姑娘怎樣了?”

    黃召心道,雜家真沒猜錯。那天仙般地姑娘果然是王爺的禁臠,虧著早

    幫下三濫放規矩點了。他低眉順目道︰“回王爺的依舊在洗衣房中,每日里都能完成定量,也沒生過什麼事端,本分的緊。”他以為這打入冷宮的姑娘要翻身了,趕緊送上一份人情。

    秦雷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摩挲著下巴,喃喃道︰“莫非真有天生賤骨頭?”

    黃召沒听清,還道秦雷意動了。一甩手中拂塵,湊在秦雷耳邊道︰“要不要奴婢把雲依姑娘給王爺喚過來。”

    秦雷奇怪道︰“喚過來作甚?孤王又沒心情玩樂。”他到現在還把人家雲依當成一件好玩的玩具。

    這話有些歧義,若是黃召在船上時就隨侍秦雷左右還好說。可那時這小子偏偏在廚房幫廚,哪知道這茬。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歪處,只見他眉開眼笑道︰“奴婢明白了。”

    秦雷卻真有些好奇,這個冰肌玉骨、艷絕人寰地姑娘,穿上洗衣婦地藍布裙、再帶上副大套袖,會是個什麼樣子。越想越好奇,他便命黃召帶自己找個地方去偷窺。

    進了後院,躲在假山後面。透過石頭上地窟窿。秦雷看到大槐樹下的水井邊。七八個身穿藍布裙的女子圍成一圈,一人坐在一個碩大木盆前面,吭哧吭哧地搓著盆中的衣物。

    雖然這些女子都是背對著秦雷的,但他還是一眼認出那完美地背影。那肩那腰那臀,是不能多看一眼地,否則後果難以設想。秦雷把視線移向雲依身邊待洗地衣物,竟然也是高高一堆。

    這時。邊上一個女子道︰“雲依妹妹,再唱支歌吧,你唱的可太好听了。”

    這句話引來了旁人的強烈贊同,紛紛附和道︰“是呀是呀。”還有人從雲依身邊抱走一些衣物,笑道︰“姐姐給你洗了,快唱。”

    雲依歡快笑道︰“就知道姐姐們最好了。小妹就唱個‘西洲曲’給姐姐們解悶。”聲如銀鈴串串,撒滿這小院的每個角落。

    幾個女子見她允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計。靜靜地望著雲依。顯得專注極了。

    假山後的秦雷郁悶道︰“這算不算消極怠工啊?”

    黃召好像也欣賞過雲依的歌聲,竟愣裝沒听見地……

    秦雷還想說些什麼顯示自己的不屑一顧,院子里響起了纏綿的歌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春日明媚的陽光下,秦雷仿佛真的看見一位‘杏紅’單衫的痴情少女,折梅一枝,痴痴沉浸在對遠行情郎的憶念相思中。風吹葉落,她誤以為是情人歸來的足音,從門縫中探出頭等候情人地到來。秦雷不禁微微嫉妒起那可惡地‘情郎’。

    然而情郎依然沒有出現,為了掩過鄰人的耳目,姑娘只好借故出門去采蓮。此刻的她,百感交集︰深切地思念,失意的感覺,受窘為難的心態,一起涌向心頭。卻讓秦雷心中安安高興。

    歌聲轉為輕快,仿佛水中精靈在荷間曼舞。“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只是這短暫的歡愉,卻不能掩蓋心底的愁緒。歌聲幽怨道︰“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秦雷心中大罵,那個混蛋居然放著這麼痴情的姑娘不要,居然還躲到青樓里,讓姑娘家的遍尋不著,真是豈有此理!

    便再也听不下去,轉身離開假山。黃召正听得入迷,見王爺掉頭就走,盡管心中百般不願,也只得一步三回頭的跟上,小聲道︰“王爺,怎麼了?”

    只見秦雷黑著臉道︰“孤王最恨不負責任的家伙,派人去那個什麼西州,找遍青樓也給孤把那個負心漢找出來,孤要活刮了它!!!”

    黃召原本是慈寧宮的侍讀太監,粗通文墨。聞言不禁額頭出汗,輕聲道︰“王爺,這個人卻是不可能找著了。”

    秦雷瞪眼道︰“難道他死了嗎?”

    黃召小意解釋道︰“這個曲子說得是南北朝時候的事。”

    秦雷听了,使勁撓撓頭道︰“那唱的那麼起勁干什麼,害得孤差點掉淚。”說著大步往前走,黃召趕緊追上。

    走著走著,秦雷忽然停下腳步,小聲道︰“不許說出去。”言畢,又背著手走了出去。

    差點撞到秦雷背上的黃召,忙不迭的保證道︰“奴婢是出了名的嘴上有栓……”

    ~~~~~~~~~~~~~~~~~~~~~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唱罷良久。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才回過神來,一個個用袖子圍裙擦拭眼角,嘴上都感嘆道︰“每回听妹妹唱情歌,都好像跟著死去活來一回,卻偏偏上癮無比。”

    還有人纏著雲依問道︰“妹妹唱的是自己吧?不然怎麼如此揪人心尖?”

    雲依羞紅臉道︰“姐姐說笑了,人家還小哩。”不知怎地,秦雷那張可惡的笑臉,突地閃現在姑娘眼前。把雲依下了一跳。心中‘呸呸’道。就是喜歡只豬。本姑娘也不會看上你這惡棍。

    轉而又想起些別的事情,姑娘不禁黯然起來,呆呆的望著木盆不再言語。

    別人以為她真的想起自己的情郎,相互戲謔地擠擠眼,卻都都安靜下來……

    ~~~~~~~~~~~~~~~~~~~

    秦雷見到伯賞賽陽時,他正坐在馬叔病床邊發呆。秦雷望著相思般惆悵的傻小子,不禁會心一笑。他輕輕咳嗽一聲。引得伯賞賽陽往門外看去。

    見秦雷朝自己招手,伯賞賽陽猶看了看兀自昏睡中的馬叔,還是跟著秦雷來到院子中。

    兩人走了一段,在小池塘邊站定。碧綠地水面上便倒映出兩個一般年青地小伙子。

    秦雷望著水中地倒影,輕聲道︰“馬叔怎樣了?”

    伯賞賽陽也輕聲道︰“快天亮時醒過來一次,吃過藥後又睡過去。不過燒已經退了。”

    秦雷點點頭,充滿懷念道︰“有句話叫‘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伯賞賽陽喃喃的重復著︰“老兵不死……”轉而低沉道︰“若不是我的懦弱,馬叔是不會受傷的。”

    秦雷拍拍他的腦袋。像個兄長一樣寵溺的笑了。伯賞賽陽也沒有覺得被秦雷拍有什麼不妥。他不好意思道︰“那是我理解錯了嗎?”

    秦雷和善的笑笑,反問道︰“什麼東西會凋零?”

    “花。”伯賞賽陽有些摸不著頭腦道。

    秦雷把目光投

    處地磚牆上,伯賞賽陽順著秦雷的目光看去。只見隙中,有一朵孤零零的小花,在頑強的生長著。

    他有些懂了,悄聲道︰“即使凋零了,也會再次綻放。”

    秦雷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道︰“不錯,小子你記住。老兵不死,不死的是精神。馬叔那視死如歸地突擊,便是要用一名老兵地鮮血和靈魂,教會你……”

    秦雷定定的望向伯賞賽陽,無比認真道︰“即使肉體消失,生命不再。作為一名士兵的精神卻絕不能消失!”

    伯賞賽陽喃喃問道︰“那是什麼?”

    “永不服輸地戰斗意志、責任心以及榮譽感!”秦雷一字一句地將這幾個字楔入伯賞賽陽的腦海中。作為一名這個時代的士兵,是不需要這麼多的東西。但是一名伯賞家的將軍,卻不能沒有它。

    “永不服輸的戰斗意志、責任心、榮譽感?”重復著秦雷的話語,無神的眼神漸漸清澈、迷茫的心靈終于堅定。長舒一口氣,伯賞賽陽向秦雷狠狠點頭,認真道︰“我不會讓馬叔失望的。”

    秦雷欣慰的笑笑。兩人便又站在池塘邊發愣。

    解開心結的伯賞賽陽,話又多起來,他清聲問道︰“殿下,為什麼您仿佛啥都看得明白?”

    秦雷輕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明白的太多。”

    伯賞賽陽撓撓頭,有些郁悶道︰“恩,那怎麼才能多明白點呢?”

    “多經歷一些唄。”

    “那怎麼才能多經歷一些呢?”

    “跟著我唄。”

    “哦……好吧。”

    秦雷又一次確定,這小子屬于被賣了還會幫忙數錢類型的。

    ~~~~~~~~~~~~~~~~~~~~~~~

    剛從伯賞賽陽那回來,便有個不速之客來到了晴翠山莊。

    秦雷望著面前披頭散發、破衣爛衫的髒漢。試探著問道︰“思遠?”

    那髒漢烏黑的面容一陣扭曲,干嚎一聲︰“殿下啊……”說著,撲通跪下道︰“屬下可找到你了。屬下,嗚嗚嗚……”

    秦雷一听聲音,還真是那愛干淨的程思遠。他忍俊不禁道︰“思遠,孤教你調查和尚。沒讓你去調查乞丐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便勾起了程思遠地辛酸回憶,淚水便開了閘一般涌下來,把面頰沖出兩道白溝。

    秦雷心道,沒在老子身邊待過就是不行,怎麼跟個娘們似的?

    一拍桌子,咋呼道︰“行了!”

    他這狼嚎般的一聲,真把程思遠的眼淚嚇了回去。回過神來。程思遠才想起正事。惶急道︰“殿下。快去救救朱大人吧,他們要活剮了他呀……”

    秦雷一听,罵道︰“說清楚點。”

    程思遠就是挨罵的命,秦雷一  ,嘴上立馬利索許多,把事情經過簡要一說。

    原來他倆自樊城下了船,心想第一次為殿下辦差。可不能砸了。每日里走街串巷、翻山越嶺。可謂是用心打听、仔細分辨。這兩人乃是胥吏出身,眼力腦子可都不白給。沒幾天就找到當地的集會窩點,跟著听了幾次,便發現事態嚴重。本來馬上就要回來報信,卻無意中發現他們的頭腦人物在謀劃一件大事,好像是要偷什麼圖紙。

    兩人有些貪功,想探听到計劃的詳情。誰想其中有個褐衣老者,听力驚人。一下子就發現暗中潛伏地兩人。多虧朱貴引開追兵。程思遠才逃了出來。後來便听說五月初六那天是龍華太子母後聖誕,要在襄陽湖邊活剮朱貴等人慶賀。

    一看時間還來得及,程思遠便日夜兼程南下荊州找秦雷搬兵。一路上吃盡苦頭。盤纏也被偷了。最後餓得不行,乞討點吃食,還被管那一片地乞丐一頓好揍。若不是救人如救火,還不一定猴年馬月才能見到秦雷呢。

    秦雷听了,也沒了心思開玩笑。他沉聲問道︰“彌勒教在那邊最大地頭目叫什麼?”通過審問那個干癟老頭,秦雷已經知道彌勒教最高領袖是佛子、其次是佛女,然後有四菩薩八金剛十六護法眾羅漢等等龍套角色。那個老頭就是龍套羅漢之一。

    程思遠的回答大出秦雷預料,“是佛子,叫什麼龍華太子。但那人進出坐轎,從不露面。所以誰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秦雷霍得起身,高聲道︰“石敢,緊急集合。連鎮南軍一起叫上。”

    門外的石敢領命而去。

    秦雷望了望髒兮兮的程思遠,微笑道︰“給你一刻鐘時間洗澡換衣服。若是時間不夠用,只好委屈你光著屁股上路了。”

    程思遠心中唉嘆道,這位爺什麼都好,就是太簡單粗暴了。忙不迭的起身往外跑,卻不知道哪里可以洗澡。一時又找不到人問,眼看時間過去不少,頓時把心一橫,三兩下脫掉身上的破布頭,‘噗通’一聲,跳到院子中清澈見底的金魚池中,吭哧吭哧地搓起灰來。

    秦雷也想起程思遠第一次來,定然不知道澡堂在哪,忙吩咐黃召去追。

    黃召跑出屋子沒兩步,就正好看到那位程大人赤條條的往池子里跳。不禁心中駭然,一時驚為天人,心道。王爺身邊果然個個不凡啊……

    想開口阻止卻已來不及,一路小跑來到池子邊。正在搓背的程大人看到有人過來,心中打鼓,面上卻老神在在道︰“勞煩這位公公幫本官拿子、浴巾和干淨衣服來。”

    黃召望著荷花金魚中的髒漢,心里笑翻,卻也不好太過分,笑著應道︰“這里風景好,您老慢洗,雜家去去就回。”幾乎是捧著肚子,一路笑著離開。

    待黃召身影消失,程思遠的架子一下垮了。低聲呢喃道︰“丟死人了,丟死人了……”說著把頭深深的埋在水里,不敢再露出來。

    至于黃召如何把胰子衣服抱來,程思遠如何把這個此生最難忘的澡洗完,便不再一一贅述。

    只有兩件事是肯定的,第一、當隊伍集結完畢時,干干淨淨地程思遠出現在了秦雷面前。第二、那曾經生機盎然、美不勝收地池子中,飄著許多翻白肚皮的金魚,荷花也都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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