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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妾記 作者:沐軼 (已完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功過相抵


  這一天中午,楊秋池正在班房裡當差,宋芸兒急沖沖跑進監牢大院老遠就喊:「哥~!哥~!」

  楊秋池懶得答應,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著門口。

  宋芸兒像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喛!叫你你怎麼不應啊?聾了?」

  楊秋池見她額頭上微微冒汗,一定是有什麼急事,微微有些心驚,問道:「怎麼了?」

  「寧國府錦衣衛牛百戶帶著一大幫人到衙門裡來找你,爹叫你快去呢。」

  到底來了!楊秋池心一沉,反正事到臨頭,敢作敢當,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啥呢!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話雖這樣說,楊秋池心裡還是一個勁打鼓,卻不能讓宋芸兒這小丫頭片子看出來,那丟人可就丟大了。

  楊秋池邁著方步,不緊不慢地來到了內衙,只見大廳裡做著牛百戶和宋知縣,牛百戶身後站著一大堆人。見楊秋池進來,牛百戶笑呵呵起身說道:「楊兄弟,你來了,快快請坐。」

  一聽這口氣,肯定不是來抓自己的了,楊秋池心中懸著的石頭才咣噹一聲落了地。施禮之後坐了下來。

  牛百戶笑呵呵告訴楊秋池,托楊秋池的福,他參與破獲了郝家謀反大案,上頭嘉獎,提升他為應天府錦衣衛千戶所副千戶,與馬渡平級。他原來是正六品,現在提升為正五品官了。不日就要上任去也,這次也是特來辭行的。

  另外,楊秋池的錦衣衛僕人侯小旗和另外三個錦衣衛在這件案子中也立了功,侯小旗這次被提拔為寧國府錦衣衛百戶所總旗,就是原來馬渡的那個職位,其他三個提為小旗。

  楊秋池很替他們高興。當初馬渡靠自己提了官,現在這牛百戶也靠自己提了官,連自己的侯小旗他們四個錦衣衛僕人都提了官,可見。自己還真是個福星。誰粘著誰走運。

  他們都陞官了,自己總也有點好處吧,有什麼好處呢,這錦衣衛指揮使特使雖然比他們兩這什麼副千戶強百倍。但不能說出來,也不能擺官架子。好比錦衣夜行,一點都不好玩。而且還沒什麼直接的手下,連四個錦衣衛僕人都是牛百戶派來的,整個一光桿司令。

  牛百戶對宋知縣打著官腔說道:「知縣大人。本官有個朋友有點小事情找楊兄弟,咱們給他們讓個地方吧。本官聽說你廣德縣衙門很有歷史,咱們就隨便去看看你的衙門如何啊?」

  「卑。卑職遵命,卑職領大人到。到衙門裡四處走走,還,還望大人多多指點才是。」宋知縣說罷起身,向宋芸兒使了個眼色,和牛百戶並肩走出了大堂。宋芸兒看了看楊秋池,眨了眨眼睛做了個鬼臉,調皮地一笑,蹦跳著跟出了大門。

  剛才牛百戶身後站著的那一堆隨從,除了一個原地沒動之外,其餘的也緊跟牛百戶出了門,並把門關好。

  楊秋池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那裡的那個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定睛一看,大叫了一聲:「李公公!」趕緊站起身來,躬身行禮:「參見李公公!」

  這人正是上次來給楊秋池頒布聖旨地那個老太監李公公。

  李公公擺擺手笑道:「不必多禮!楊大人真可謂英雄少年,又為國家立了一大功啊。」

  立功?楊秋池心中一喜,這麼看來,自己打賭打對了,謙遜了幾句。

  李公公微笑著續道:「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接到楊大人地飛鴿傳書報警之後,立即將這件事向皇上作了密報,同時立即飛鴿傳書給隨鸞護駕的錦衣衛,做好了應對,並立即給賢妃喬裝打扮之後,秘密保護送回了應天府皇宮。」

  「由於有了準備,在建文餘黨暴起發難之時,制敵先機,將叛亂京營兵和埋伏的亂黨賊子全部殲滅,生擒和擊斃建文餘黨無數,賢妃毫髮無損。呵呵呵」

  楊秋池噓了一口氣,說道:「賢妃娘娘真是百神呵護,遇難呈祥啊。」

  李公公笑道:「楊大人說的是。皇上龍顏大悅,連聲誇獎楊大人乃奇才也,說要頒旨嘉獎。」

  楊秋池笑得臉都爛了,正準備說不敢當時,沒想到李公公臉一板,接著說道:「不過,楊大人仗著皇上地恩寵,就任意妄為,私自釋放了建文餘黨份子宋晴,皇上很不高興,說要降旨責罰。」李公公聲音冷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盯著楊秋池,眼中寒光乍現。

  楊秋池吃了一驚,心中暗想,這下完了,雖然不會被砍頭,可要是被流放個三千里那也受不了啊。這可不是開玩笑,腦袋上冷汗都下來了,說道:「卑職罪該萬死!」

  李公公說道:「皇上口諭……」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盯著楊秋池,「楊大人!」

  楊秋池馬上會意,雙膝跪倒,磕頭道:「罪臣在!」

  李公公冷聲說道:「你這樣肆意妄為,是不是不把皇上看在眼裡?還是覺得皇上離開你就不行了,所以不敢殺你,對不對啊?」

  楊秋池這下真的害怕了,明成祖手段殘忍,六親不認,自己立再大地功又有屁用,該砍頭照樣砍頭,半點都不會猶豫。想到這些,頓時全身冰涼,微微發抖,連稱不敢。

  「皇上已經知道,楊大人一直想納這宋晴為小妾,你私自將她釋放,本也情有可原,不過,楊大人這樣做,可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裡,你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李公公在椅子扶手上一拍,就聽到卡嚓一聲,扶手已經被他一掌拍斷!

  楊秋池大吃一驚,這椅子可是天然檀木做成的,那扶手差不多有小孩胳膊粗細,他輕描淡寫一掌,就將這扶手擊斷。看來,這老太監居然身負高深武功,他要取自己的性命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這一掌意思很明白,他並不是顯示他的武功來了。而是下馬威。假如自己對皇上地問題應答不當,或者顯露出藐視皇上的意思,這老太監恐怕立即就要將自己斃於掌下!

  李公公冷聲問道:「你知不知道,放走謀反重犯。罪當問斬!」

  楊秋池這下可真的感到了死亡地恐怖,漫說自己抓了幾個建文頭目這功勞還不算什麼。就算比自己功勞大得多的軍功赫赫地將軍王爺,也不敢對皇上不敬,更不敢不遵號令。

  看來,自己這次闖的禍比自己想像地要大得多。這不是放不放一個小嘍囉地問題,而是對皇上敬不敬的問題,一上綱上線。這問題可就大了。

  自己這什麼指揮使特使只不過是裝裝門面的,自己那什麼先斬後奏的權力。恐怕也只是起到一種裝潢作用和鼓勵作用,現在這李公公手裡地才是真正的先斬後奏,自己要是還敢張狂,那可真是要掉腦袋地事情。

  楊秋池磕頭道:「臣罪該萬死!」

  李公公也不開腔,盯著楊秋池,過了片刻,這才把語氣放緩,冷哼了一聲,道:「皇上盛怒,本來要降旨拿你問斬,但賢妃娘娘替你向皇上求情,說楊大人是為情所困才犯此大錯,念在你救了娘娘,又是初犯,請皇上饒你不死。」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也替楊大人求情,稱楊大人抓捕建文餘黨功勳卓著,還要繼續為國立功。皇上這才沒有處罰於你。不過,皇上讓我告訴楊大人,要你一定牢牢記住——下不為例!」李公公盯著楊秋池,緩緩問道:「楊大人可記清了?」

  楊秋池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磕頭道:「罪臣記住了,下不為例,罪臣絕不敢再犯!」

  李公公嗯了一聲,又盯著楊秋池看了半晌,才說道:「起來吧。」

  楊秋池站起身,垂手而立。這時他才感覺到,後脊樑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李公公又道:「皇上說了,楊大人雖然立此大功,可也犯了大罪,這功過相抵,既不責罰,也不嘉獎,楊大人可心服嗎?」

  楊秋池躬身答道:「罪臣不敢!多謝皇上不殺之恩,罪臣惶恐萬分,本應躬領責罰,哪裡還敢奢望嘉獎呢。」

  李公公讚許地點點頭,說道:「皇上說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走過去在楊秋池肩膀上拍了拍,說道:「楊大人,只要你真心效忠皇上,盡心盡力為皇上辦事,不要再犯這種錯誤,將來剷除了建文餘黨之後,皇上一定會重重嘉獎於你,那時候,出將入相,也是尋常之事啊,呵呵呵。」

  楊秋池偷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暗想,再這樣來上一次,出將入相恐怕是等不到了,進八寶山公墓還差不多。

  李公公又恢復了那習慣的微笑:「另外,皇上說了,楊大人私自釋放的建文餘黨宋晴,應該下令緝拿歸案,」說道這裡,李公公停住話語,盯著楊秋池看。

  楊秋池心中怦怦狂跳起來,彷彿一個等待終審判決地囚犯。

  李公公將楊秋池的精神折磨得差不多了,這才續道:「不過,皇上考慮到這小丫頭是被脅迫參與,並且,楊大人還破獲了郝家謀反大案,這個功勞皇上也不嘉獎了,還是老規矩,功過相抵,用楊大人這份功勞沖抵了宋晴小丫頭的謀反罪過。」頓了頓,面帶微笑說道:「皇上說了,楊大人那飛鴿傳書救了賢妃地命,皇上也就饒你楊大人你這小妾的命,不再追究宋晴地罪責,也不株連她的親屬了。」

  一聽這話,楊秋池心中歡喜得彷彿要炸開一般,情不自禁拜倒在地:「叩謝皇上龍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磕了三個響頭。

  楊秋池心裡明白,皇上明成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你救了我的女人,我也放過你的女人,咱們兩不相欠。

  李公公俯身道:「楊大人請起。」

  楊秋池最擔心的就是宋晴的安危,自己雖然將宋晴私自釋放,但她犯的是謀反重罪,這錦衣衛天涯海角也會將她緝拿歸案的,現在皇上赦免了她,心中的這塊石頭才算放了下來。

  可宋晴現在去了哪裡呢?怎麼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呢?楊秋池將她送出城外之後,就分手了,都已經過去十多天了,要靠小黑狗追蹤已不可能,得想辦法找到她,免得她不知道已經被赦免,真正投靠了建文餘黨,那可就慘了。

  李公公見楊秋池在那裡發呆,馬上猜到了他的心事:「楊大人可是在為宋晴姑娘擔心?」

  楊秋池微覺不好意思,點點頭。

  李公公微笑:「聽說宋晴姑娘的年邁老母在應天府居住,楊大人何不去那裡找找呢?」

  楊秋池一怔,馬上明白了,這老太監在指點自己,頓時心中雪亮:牛百戶等人不是傻子,知道宋晴是自己的女人,也估計到了自己會釋放宋晴,他們當然不敢摸自己這老虎屁股去將宋晴抓回來,卻也不敢放任宋晴逃走,將來上頭追究下來他們可難辭其咎,肯定派了錦衣衛一路悄悄跟蹤宋晴。

  這傻丫頭才十六歲,能跑到哪裡去,加上牽掛母親,她對母親又如此孝順,為了母親寧願當叛黨奸細,因此她當然不會拋下母親一個人跑掉的,肯定會回應天府找她娘。

  牛百戶等錦衣衛知道宋晴是謀反重犯,在沒有得到比楊秋池更大的官(紀崗等錦衣衛最高官員甚至皇上)的指令之前,是絕對不敢動她母女二人的,但也不敢讓她們跑,最有可能的,就是將他二人軟禁在了家中,等待最高決策下來。現在皇上已經下令赦免了宋晴的罪,所以,這李公公才指點了宋晴的下落。

  楊秋池知道了宋晴的下落,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膽寒。看來,自己跟錦衣衛這些人玩計謀,還差得太遠了。躬身一禮:「多謝公公指點。」

  李公公歎息一聲,道:「說句肺腑之言,楊大人,你的的確確是個人才。我、紀大人甚至皇上,都十分的看好你,都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只是,你未免太多情了。紅顏禍水,大人一定要記住!如果大人再這樣放任下去,恐怕一身才華,大好的前程,都會葬送在女人的手裡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開恩科


  楊秋池連聲稱是,心中卻想,你一個老太監,不會想女人,當然認為紅顏禍水,我才二十來歲,正是想女人的年齡嘛。

  不過這老太監說的也有道理,想想自己這一次救了皇上最心愛的女人,某種程度上說,這功勞也許比救了皇上本人還要大,那是多大的功勞啊,結果,就因為逃不出這個情字,將功抵過,什麼都沒撈著,真比杜娥冤還要冤啊!」

  皇上原諒自己這第一次,說了下不為例,這個下不為例是從皇上嘴裡說的,金口玉言,那可絕對不是威脅或者套話,如果自己敢再犯一次,百分之一百二的死定了。看來,自己不能再在生活作風問題上犯低級錯誤了,否則別說前程,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李公公又道:「對了,楊大人上次被人劫走的那個小妾,是否已經找到?」

  提到秦芷慧,楊秋池心中一酸,黯然搖了搖頭。楊秋池經常夢到秦芷慧,每次從夢中醒來,總是黯然神傷,久久不能入睡。

  秦芷慧的房間一直空著,楊秋池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可是,都過去很長時間了,錦衣衛甚至發出了海捕文書進行尋找,可秦芷慧一點消息都沒有。連神通廣大的錦衣衛都找不到,恐怕這世界上再沒有誰能找到她了。

  李公公見楊秋池傷心,歎息了一聲,說道:「楊大人不必過分擔心,她吉人天相,一定會回來的。」頓了頓,又說道,「這樣吧,我回去之後。再和紀綱紀大人說說,讓他們多派人手,盡力尋找。」

  楊秋池躬身施禮稱謝,可心裡也明白。全國海捕尋找都用上了。還有什麼招比這更有效?加大尋找力度,這恐怕也只是一種安慰了。

  李公公岔開話題,說道:「楊大人,老奴這次前來。還有另外一項任務。」頓了頓,才說道。「這次賢妃娘娘得脫大難,皇上欣喜萬分,決定十二月五日皇上壽辰這天,開恩科以示慶賀。」

  楊秋池傻愣愣看著李公公。搞不懂這開恩科是什麼意思。

  李公公好像非常瞭解楊秋池肚子裡的墨水有多少,解釋道:「楊大人,咱們大明朝實行科舉入官。但凡當官的,無不由科舉產生。按照常規,這科舉鄉試三年一次,明年本來不是鄉試之年,但皇上為了慶賀賢妃平安無恙,恩准開科大考,一方面普天同慶賢妃娘娘吉星高照,另一方面為國家廣納人才。所以叫恩科。」

  這下子楊秋池明白了,這恩科就是皇上特別開恩在常規科舉考試時間之外,另外增加的一次科舉考試。可這關自己什麼事情呢。

  李公公走到楊秋池身邊,低聲道:「根據上次楊大人抓獲的建文心腹王鋮的供述,這建文及其重要頭目,目前隱藏在西南一帶,但具體地點尚不清楚。皇上指派你到西南一帶當官,具體地點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要藉機暗中尋找建文蹤跡,以圖徹底剷除建文餘孽。」

  「這次皇上開恩科,一來是給賢妃娘娘慶賀,二來讓你利用這次恩科鄉試中舉之後,到西南一袋當官,這樣可以不露痕跡地進行查訪。」

  「啊?」楊秋池吃了一驚,問道,「讓我參加科舉?我可什麼都不會,絕對考不上地了。」

  李公公微笑:「楊大人,你只需要進貢院參加考試就行了,其他不用管,哪怕你一個字都不寫,照樣可以高中舉人。」

  哈哈,楊秋池樂了,原來自己也有象中學課文《連升三級》裡的張好古那麼走狗屎運的一天,哈哈哈,舉人,一個字都不用寫,老子照樣是舉人,哈哈。

  楊秋池咧著嘴高興了一會,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公公,我聽人說好像這參加科舉必須要經過什麼童試,取得秀才資格才行,我不用參加童試嗎?沒有秀才資格,人家不會懷疑嗎?」

  李公公笑道:「我們會以你的名義捐資讓你入國子監成為監生,這叫做例監。有了這個資格,你就可以參加十二月五日恩科鄉試了。」

  哈,還有這一說,楊秋池高興了,連捐資入學地錢都不用自己出,國子監?好像是什麼明朝國家最高學府,相當於北大清華吧,至少也是中央黨校。沒想到自己能成為國子監地學生。厲害!

  李公公等楊秋池美個夠了之後,才繼續說道:「楊大人高中舉人之後,這銓選之類的事情我們會安排,你都不用管了,就在家中靜侯吏部任命吧。」

  這就好,什麼都不用管,等著當官,誰說天下不會掉餡餅?這不是掉了嗎?連鹵豬腳一起掉!哈哈。楊秋池憨笑著點點頭。

  李公公說道:「楊大人,你這一次破獲了郝家謀反案,按照咱們大明律的規定,皇上將反賊郝家所有家產全部賞賜給了你。」從懷裡摸出一疊紙券,遞給楊秋池,「這些是郝家的房契、買賣等相關文契。楊大人請點收。還是老規矩,為了掩人耳目,方便大人進一步查案,對外都稱是你楊大人出資購買地。你找臨時管理郝家財產的寧國府知府衙門辦理交接就行了。」

  楊秋池又驚又喜,看來自己這一次立功,還沒有虧到家,皇上還給了個安慰獎,把郝家所有家產和買賣給了自己,這郝家是寧國府數一數二地大戶,這錢財可不少哦,也算是一點補償吧。

  楊秋池躬身施了一禮之後,小心接了過來,厚厚的一疊呢,連聲稱謝。

  有了上次賀家謀反的先例,楊秋池知道,這郝家這次恐怕也是被株滅九族了,還是隨口問道:「李公公,這郝家的人怎麼樣了?」

  李公公擺了擺手:「謀反重罪,十惡不赦,株滅九族。本人凌遲處死,其他親屬斬立決。」頓了頓,又道,「這一次謀反地居然是皇上身邊的內衛京營兵。皇上盛怒。下令將參與謀反的京營兵所屬衛所全部將領兵士,一體處死,並緣坐同居親屬一體處決。」

  楊秋池吃了一驚,想起了白千總一家。這次謀反地軍隊可有他的京營兵,這白千總難道也被株連了嗎?急忙問道:「李公公。這謀反京營兵所屬千戶所地白千戶,可受株連?」

  李公公看了楊秋池一眼:「白千總等將官馭下不嚴,坐視部屬謀反,與自己謀反無異。所以,白千總所屬京營第四衛的衛指揮使以下所有將官及同居家人,全部緣坐。本人凌遲處死,其他同居者斬立決。」

  楊秋池驚呆了。這明成祖心狠手辣真是到了極致。

  按照楊秋池的理解,這白千總地部下謀反,白千總等人又不知情更沒有參與,即便是有過錯,也頂多是個管教不嚴,最多引咎辭職就不得了了,沒想到視為亂黨,一起凌遲處死,連同居地家人都全部斬立決,雖然這緣坐還沒有達到滅九族的程度,但也夠殘忍的了。

  明成祖對京營兵的處刑很顯然是一種超出刑律規定地法外施刑:本來按照大明律,謀反罪要被誅滅九族,但九族中的十五以下地孩子,母女妻妾姊妹等女性親屬是不處死的,而是給付功臣之家為奴。

  不過,這一次是京營兵謀反,是皇上身邊的衛隊謀反,這當然讓他感到了極度的危險,同時異常地震怒,為了殺一儆百,一儆傚尤,最大限度保證自己的安全,這才法外施刑,將同居之人都一併處決,其中就包括了本來不應該緣坐處死的女性親屬。

  其實,明成祖朱棣地這種法外施刑,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對方孝儒誅滅十族就是他作皇帝之初最殘酷的一例法外施刑案。

  方孝儒是建文帝地帝師,一代大儒,天下讀書人的偶像。建文帝被推翻下落不明之後,方孝儒仍孝愚忠,誓死不從朱棣。朱棣被惹惱問他:「你不怕死,難道你就不怕被誅滅九族?」方孝儒回答道:「便十族奈我何!」

  朱棣勃然大怒,不僅抓捕了方孝儒的九族,還將方孝儒的朋友、學生乃至一切與方孝儒有關的人單獨列為一族,與九族加起來合稱「十族」,共計八百七十三人,當著方孝儒的面,全部磔殺(砍成碎塊)於市。方孝儒是最後一個受刑,被磔殺慘死街頭。

  白千總被抓,那白素梅怎麼樣了?她已經出家為尼,是否也被抓了呢?楊秋池急聲問道:「李公公,白千總的家人呢?是否也被株連?」

  「當然,我剛才已經說了,同居之人緣坐斬立決。這白千總當然也是這樣,白千總本人凌遲處死,其妻女二人斬立決。」

  「可是,她女兒已經出家了啊!」

  「出家?」李公公冷笑,「這緣坐可是不論篤疾廢疾,出家同樣不能倖免的。」

  想到孱弱的白素梅就要被砍頭了,楊秋池心裡很不是滋味。楊秋池想起當初白千總要他休妻娶自己的女兒白素梅,如果自己那時候意志弱一點,休妻娶了白素梅,那自己恐怕也跑不掉,這次也要被株連砍腦袋。

  其實,這個問題上楊秋池這倒是多慮了,因為根據《大明律》規定,在謀反重罪的緣坐中,「若女許嫁已定、歸其夫、子孫過房與人、及聘妻未成者、俱不追坐。」也就是說,就算是娘家犯了謀反重罪要誅連,只要女兒已經出嫁,女兒和女婿一家人都不屬於誅連的範圍,不會受到殃及。

  因此,當初如果白素梅嫁給了楊秋池,白千總他們被緣坐謀反,楊秋池和白素梅他們也不會受到株連。當然,這一次情況非常特殊,是明成祖的中央軍謀反,他對沒有參與謀反的同一個衛所的人都法外施刑,那麼擴大到將謀反者的女兒女婿一併株連也完全有可能的。

  楊秋池雖然對白千總當初老羞成怒之餘譏諷自己的事情還有些心存芥蒂,但想到人家也是要將女兒嫁給自己,無論怎樣也算一片好心,而自己斷然拒絕之後,白素梅絕望之下出家為尼,一家三口都要掉腦袋,楊秋池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起白素梅哀怨絕望的眼神,心裡有種痛痛的感覺。

  如果要開口替他們求情,可找什麼理由說呢?難道說他曾經想把女兒嫁給我?說他不是叛黨忠心無二?想到這裡,楊秋池心中一動,向李公公躬身一禮,說道:「公公,關於白千總謀反案,恐怕另有冤屈,卑職有事向公公稟報。」

  李公公眉頭皺了皺:「楊大人請說。」

  「卑職上次與建文餘黨在雲崖山決戰時,親眼看見建文餘黨用白千總他妻兒威逼白千總叛變,結果被白千總斷然拒絕,足見白千總對皇上一片忠心。」

  李公公盯著楊秋池看,好像在看看他這話是真是假,又像是在看楊秋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看得楊秋池有些發毛。半晌,李公公才問道:「楊大人,可真有此事?」

  「卑職絕對不敢撒謊欺騙公公!當時除了卑職之外,還有若干錦衣衛兄弟也在場,也都看見了這一幕。請公公核查。」

  李公公沉吟了一下,低著聲音問道:「就算這是真的,能抵消白千總這次的罪過嗎?」

  「卑職以為,白千總對皇上一片忠心,這一次他手下謀反,他的確有不可推卸的罪責,但念在他對皇上一片忠心的份上,也確實不知道部下謀反,能否網開一面。」

  李公公哼了一聲,上下看了看楊秋池:「楊大人,你這是替他們求情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想掩飾,恐怕適得其反,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是的,卑職考慮到,白千總衷心無二,這一次的確事出有因,如果因此而殺了這等忠臣,恐怕世人會有微詞。」

  「世人會有微詞?恐怕是楊大人有微詞吧?」李公公冷笑,「楊大人以為我不知道嗎?這白千總曾經打算將女兒許配於你,但因為休妻的事情鬧翻了臉,你出面替他求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這死太監果然厲害!這件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楊秋池不由得冷汗直流。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人家的監控之下,以後可得加倍小心。微微抬頭偷偷看了看李公公,見他看著自己,臉上喜怒不形於色。不由得心下揣揣。

  李公公歎了口氣,說道:「楊大人,這件事我可作不了主,不過,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將楊大人所說的事情向皇上稟告,一切由皇上決定吧。」頓了頓,續道,「如果楊大人剛才所言非虛,皇上會酌情考慮的。」

  「有勞公公!」楊秋池躬身一禮。
第一百三十三章 護衛隊


  楊秋池到明朝這麼些日子了,大大小小的官也見了不少,這官場上的。規矩也已經有所瞭解,自己托李公公幫忙,這忙可不是白幫的,得表示點什麼才行。楊秋池心裡開始盤算著怎麼給李公公送份厚禮,反正現在又接受了郝家所有的家財,這錢已經不是問題。

  李公公道:「楊大人破案如神,這一次到西南一帶任官,主要目的是稽查建文亂黨,到目前,楊大人已經連破建文大案,可謂功勳卓著,皇上龍顏大悅。希望大人再接再厲,再立新功。不過,我上次也說了,我們都知道,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所以,皇上也不給你限定期限,只要楊大人盡心竭力偵破,就行了。」

  頓了頓,李公公續道:「另外,楊大人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特使,這錦衣衛的其他工作也是要做的,要糾官邪,平獄訟,雪冤抑,以振揚風紀,澄清吏治。楊大人責任重大啊。」

  楊秋池躬身道:「卑職定當盡心竭力,鞠躬盡瘁,以報皇上隆恩,報答李公公和紀大人的知遇之恩。」

  李公公滿意地微笑著點點頭,說道:「西南一帶,多蠻夷之地,楊大人此番前去,肯定會遇到若干艱難險阻甚至危險,為了保護大人的安全,指揮使紀崗紀大人特別從錦衣衛密探中挑選了二十名武功好手,跟隨大人前往任職。一半可以就作為大人衙門裡的捕快,一半作為大人的僕人,這樣使喚起來也順手一些。」

  「這二十人雖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也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尋常武師十個八個是近不了身的。足以保護大人周全。」

  楊秋池大喜,他早就在擔心這個問題,自己連破建文大案。恐怕這些人不會讓自己過好日子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派出殺手把自己給幹掉。

  自己原來的候小旗等四個錦衣衛僕人,武功太過膿包,這指揮使紀崗派出來地人。那應該比候小旗他們強多了。而且是二十個。有這幫子人保護,就算遇到高手,有這麼多人當擋箭牌,加上宋芸兒丫頭隨身護駕。還有小黑狗這個大內侍衛,別的不敢說。這逃跑應該夠用了。

  這下子楊秋池心中大定,不過,想到自己還沒打就先想逃跑,真沒出息。心裡有些好笑。

  李公公道:「這二十人由男女兩個頭領分別負責,男的叫南宮雄,女的叫夏萍。為了保密。大人錦衣衛指揮使特使地身份,只有這兩位頭領知道。其他人只知道你是錦衣衛地官員。」

  頓了頓,李公公湊到楊秋池耳邊低低的聲音說道:「再囑咐大人一句,建文與皇上的關係微妙,這稽查建文是事關國體的事情,所以只能案中尋查,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暴露你的身份。」

  「卑職明白,請公公放心!」楊秋池低聲說道。

  李公公拍了拍手掌,方纔那一堆隨從跑了進來,站成兩排,整整齊齊,向李公公和楊秋池躬身施禮。

  李公公對他們冷聲說道:「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楊大人的貼身護衛,要隨時保護伺候。你們要盡心盡力保護楊大人,必要地時候,甚至要不惜你們的生命,去保護楊大人的平安。要知道,如果楊大人有什麼閃失,你們也別想活,自己把腦袋砍了吧。明白了嗎?」

  「明白!」那二十人一起答應,聲音鎮得房裡嗡嗡響。

  李公公點點頭,說道:「南宮雄、夏萍何在?」

  隊列裡出來二人,一男一女,躬身施禮:「屬下在!」

  李公公對楊秋池說道:「楊大人,這兩位是你的護衛隊地首領,男的叫南宮雄,女的叫夏萍。楊大人這護衛隊裡地二十人中,有十五名男的五名女地,分別由他二人帶領,」看了看那五個女護衛,說道「這樣安排,主要考慮保護大人的女眷方便。」

  楊秋池笑道:「公公考慮的真是太周到了。」心裡想,你這是不是暗示我,她們是來保護我老娘、老婆和小妾的,別動這些女護衛的主意,呵呵,把我想成什麼人了。看她們那虎背熊腰的樣子,哪還有什麼興趣哦。

  仔細端詳了一下那兩人,那南宮雄身高體健、膀大腰圓,額頭太陽穴鼓鼓的,寒冬臘月,居然只穿了一套單衣,還挽著膀子。武功怎麼樣不知道,至少這體格應該很不錯。那女護衛首領夏萍也是身材健壯,大概有三十歲出頭,很有些英姿颯爽的意思。

  李公公要告辭回去覆命。楊秋池讓李公公稍等,然後跑回家將白千總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從馮小雪那裡將當初白夫人送給馮小雪的那一串價格不菲的珍珠項鏈拿了過來,又從家裡拿了瑪瑙翡翠白銀等等若干,裝了滿滿一小箱子,悄悄送給了李公公。又打賞了李公公的隨從。

  這價格不菲的珍珠項鏈本來就是白家送的,白夫人又送了自己幾個俏麗的小丫環還有僕人,自己還沒回過禮,就用這瑪瑙翡翠銀子來替他們打點一下,也算是還個人情吧。

  楊秋池連續接收了兩個大戶人家的家產,尤其是郝家,寧國府數一數二的大戶,所以,這錢財問題是不用發愁了的。

  楊秋池送給李公公這份禮物可不輕,尤其是那串珍珠項鏈,更是珍貴,那可是有錢都沒地方買去的寶貝。李公公果然十分高興,悄悄對楊秋池暗示,他回去之後,趁皇上高興的時候,說一說白千總寧死不降的事情,估計讓白夫人和白素梅母女兩免於一死還是有可能的,只不過,這白千總恐怕死罪難逃。

  楊秋池心下有些黯然,但也知道他所言不假。白千總是謀反京營兵的直接領導,罪責很大,恐怕難逃一死,如果能免除白夫人和白素梅母女死罪。就已經算很不錯的結果了。

  李公公和牛百戶他們走之後,楊秋池將那二十個貼身護衛帶回家安排了住處,讓夏萍等五個錦衣衛女護衛負責貼身保護楊母和馮小雪。

  楊秋池告訴楊母他們說,這二十個人是自己買的僕人和護院家丁。楊母和馮小雪雖然奇怪楊秋池怎麼一下子買了這麼多。不過反正家裡現在有錢了。這大戶人家裡有二十個僕人、家丁也不算什麼,也就沒再多問。

  當天,楊秋池將軍知縣和宋芸兒請到家中吃飯。

  宋知縣和宋芸兒不知道楊秋池幹嘛請客,酒席上一問。楊秋池微笑著說道:「今天牛百戶牛大人帶來的那個朋友是朝廷裡的人,他告訴我說。朝廷已經赦免泥娃娃宋晴地罪。泥娃娃現在在應天府她娘那裡。」

  宋知縣大喜,他最擔心的就是被宋晴的謀反罪株連,現在朝廷赦免宋晴,他們也就不存在被株連的問題。心中最後地擔心也就徹底解除了。再說了,宋晴畢竟是宋知縣地親侄女,知道她已經被赦免。還是替她母女高興的。

  高興之餘,宋知縣覺得有些奇怪。問道:「賢侄,你,你知道這朝廷為什麼要,要赦免宋晴嗎?」

  「我從那封燒燬的書信裡發現他們要劫持賢妃的秘密之後,及時將這消息報告了錦衣衛,立了大功,我後來雖然私自釋放了宋晴,但朝廷念在我立此功勞地份上,將我的功過相抵,既不獎賞我,同時也就赦免了宋晴。」

  宋知縣等人聽了連連點頭,問楊秋池打算怎麼辦。

  那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把她接回來納為小妾啊,自己為了她的事情,差點把命都送了,如果不納作小妾,怎麼對得起自己這番苦心。

  楊秋池要納宋晴為妾,對此宋知縣當然雙手贊成,楊母和馮小雪也早就希望如此,唯獨宋芸兒悶悶不樂地說道:「哥,泥娃娃利用你的感情,你還要娶她呀?」

  楊秋池說道:「芸兒,泥娃娃可是你的親親堂姐哦,再說了,她也是迫不得已,是被郝易峰他們脅迫的,你想一想,假如你娘被壞人抓住威脅你替他們做事,你恐怕也沒得選擇吧?她已經知道錯了,也向我道了歉了,咱們總不能老是不依不饒吧?」

  宋芸兒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哥,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泥娃娃地娘可說了,她們家的女兒不能隨便給你作小妾,除非你考上了舉人!」

  宋知縣說道:「芸兒,宋,宋晴娘那是被郝易峰他們脅迫,才,才那樣說的,怎麼能算數呢?再說了,她,她們娘兩地命還不是你哥給救下來的,怎麼還能說這說那呢。」

  宋芸兒噘著個嘴很不樂意地樣子,嘟噥道:「話都說出口了,還能收回去嗎?」

  楊秋池微笑著問宋芸兒:「你是不是覺得你哥特別笨,根本考不上科舉呢?」

  宋芸兒大眼睛一閃,俏皮地說道:「我就算不這麼認為,你自己也該知道嘛。」

  哈,這小丫頭還真敢說哦,楊秋池站起來,咳嗽了一聲:「伯父、娘、小雪、芸兒,我現在正式宣佈:我要參加十二月五日的恩科科舉考試!我要考舉人!」

  這十二月五日開恩科的事情宋知縣已經得到了消息,也已經向轄區內的秀才們作了通報。不過,聽到楊秋池說他要參加科舉,很是意外。

  「嘻嘻嘻!」宋芸兒忍不住笑了起來,見楊秋池兩眼瞪著自己,趕緊板著臉說道:「好~!我哥就是有志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愧是男子漢!嘻嘻嘻。」

  楊母和馮小雪也以為楊秋池在開玩笑,看見楊秋池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是說笑,頓時都傻了眼。

  楊母知道她兒子可不是考舉人的料,說道:「兒啊,宋晴娘既然不是真心要為難咱們,到時候你伯父我們再去說說,相信這一次之後,她會改變主意的,你又何苦……」

  馮小雪也說:「是啊,夫君,我們明天就去應天府把宋晴姑娘和她娘接回來,咱們再商量這個問題好不好?」

  楊秋池手一擺,裝腔作勢說道:「明天是要去接泥娃娃嘀,但是,這舉人嘛,你家相公那也是要考嘀。」

  宋芸兒嘻嘻一笑:「你考得上嘛你,盡吹牛!」宋芸兒對楊秋池別的事情那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唯獨這考科舉,剛認識的時候,宋芸兒見楊秋池填寫屍格,連繁體字都不會寫,毛筆字歪東倒西,就已經知道,她這哥哥什麼都懂,就是不懂讀書做學問。

  楊秋池哈哈一笑,俯下身看著宋芸兒:「芸兒,咱們兩打個賭,要是你哥我考上了舉人,怎麼辦?」

  宋芸兒當然不示弱,嘻嘻一笑:「哥,雖然我心裡也很希望你能考上舉人,你考上了,我這妹妹也臉上有光啊,可是……,嘻嘻嘻,哥,我勸你還是好好幫我爹管好大牢吧。」

  楊秋池一擺手:「你別打岔,要是你哥我考上舉人,怎麼辦?」

  宋芸兒逗他:「要是考不上怎麼辦?」

  「考不上?考不上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無論什麼事情。要是考上呢?」

  宋芸兒嘻嘻一笑:「那我也答應你一個要求!」

  「一言為定?」楊秋池舉起一隻手掌,要與宋芸兒擊掌為誓。

  宋芸兒見楊秋池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還真有點揣揣。自從認識楊秋池以來,他不知道給了宋芸兒多少次的意外和驚喜,現在他說要考科舉,沒準還就真能考上哦。

  不過轉念又一想,賭注只不過是答應一件事情,沒什麼了不起的,就算打賭輸了,哥哥考上了舉人,幫他做一件事情那也是應該的。再說,他絕不會讓自己去作殺人放火違背良心的事情的。

  想通此節,宋芸兒俏生生站起來,在楊秋池手掌上拍了一掌:「一言為定!」

  宋知縣看他們說得熱鬧,便澆了一盆冷水:「賢侄,這,這開恩科是鄉試,可,可你童試都還沒過,不能參加鄉試啊。

  宋芸兒吐了吐舌頭,幸災樂禍地笑嘻嘻看著楊秋池,彷彿在說,怎麼樣?不能參加考試,那你已經輸定了。

  楊秋池好整以暇地對宋芸兒說道:「芸兒,別高興得太早了,你哥我可並非浪得虛名哦。」頓了頓,故意拖長了聲音說道,「我已經托人替我捐納成為國子監例監了,」轉過頭對宋知縣說道,「伯父,這國子監監生,好像能參加鄉試吧?」神情頗為得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


  宋知縣很意外,說道:「賢侄,用捐納取得監生資格,這可要話很多銀子的,你哪來這麼多……」一想到涉及到人家經濟收入,那可是隱私,宋知縣及時打住了。

  楊母也擔心地說道:「是啊,為了白家的事情,你已經把這段時間家裡的收入差不多都拿走送禮了,咱們哪裡還有錢啊?」

  「娘,別擔心,」馮小雪勸慰道,「夫君既然這樣說了,就一定有辦法的。再說了,我爹說,咱們賀家村的佃戶過段時間就該上繳年底收成銀子了,咱們還有好多債沒收回來,年底也到時間收了,這不就有錢了嗎?」

  馮小雪還真是持家有道,楊秋池很欣喜,說道:「別擔心,你們看看這是什麼?」楊秋池從懷裡摸出那一疊文契,「由於我破獲了郝家謀反大案,按照大明律,朝廷已經將郝家全部家產賞賜給了我。這些是相關文契,我們明天便去寧國府接收這些家產。」說罷,將文契遞給了楊母。

  楊母和馮小雪又驚又喜。楊母接過那文契,和馮小雪兩人一張張翻看起來,笑得合不攏嘴。

  宋知縣這下子明白了,連聲恭喜。宋芸兒也替楊秋池高興。

  宋知縣說道:「如,如果捐了例監,當然是,是可以參加鄉試的,這麼說來,賢,賢侄此舉勢在必得了。」

  宋芸兒見楊秋池花了大筆的銀子納捐當了監生,已經做好了準備,看來不像是開玩笑的,雖然還是不相信楊秋池能考上,但也很佩服他這份勇氣。

  說完考科舉,大家又說宋晴的事情,商量好第二天四個人一起出發。兵分兩路,楊母和馮小雪在寧國府接收郝家的家產,到時候周知府他們會幫忙的。楊秋池、宋知縣和宋芸兒三人前往應天府接宋晴。楊母準備好了聘禮和納妾文契,讓楊秋池帶去。如果可能。就馬上把納妾這事情給辦了。

  第二天,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一行人騎著馬出發,先來到了寧國府。楊秋池請周知府派人幫助楊母、馮小雪接收郝家家產,並留下夏萍等女護衛。自己和宋知縣、宋芸兒帶著其他十五個男護衛,趕赴應天府。

  楊秋池害怕節外生枝,而且心裡也想著趕緊見到宋晴,催促大家一路緊趕。第三天終於趕到了應天府。

  宋知縣上次來過,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宋晴娘家。是一個小院子,雖然不大。看上去卻很整潔。

  楊秋池下馬上前敲門。不一會,一個老婦人出來開了門。楊秋池問道:「請問老人家。宋晴姑娘可在家中?」

  這老婦人是宋晴娘宋老夫人地僕人,她看了看楊秋池,不認識,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宋知縣,猛然想起這官老爺前不久和宋晴他們一起曾經來過,為了退婚的事情,頓時一喜,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是……」

  「我叫楊秋池,是從廣德縣來的,來找宋晴姑娘。」

  老婦人頓時驚喜交加,回過頭大聲喊道:「晴晴,泥娃娃,楊公子來了!」

  楊秋池這一路上最擔心地,就是錦衣衛一旦解除了軟禁,宋晴會亂跑,會因為覺得對不起自己而躲了起來不肯見自己。現在一聽老婦人這話,知道宋晴就在家中,心中那塊懸起地石頭這才落了下來。又是高興又是緊張,邁步進了院子。

  院子裡鋪滿了白雪,中間已經掃出了一條通道,楊秋池急步跑上台階,正要去掀門簾,門簾已經被掀開了,一個女孩子從門裡正急沖沖跑出來,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都慌忙後退了半步。

  楊秋池定睛一看,這女孩子圓圓的臉蛋,小小的酒窩,雪白整齊的小貝齒,正是泥娃娃宋晴。

  「晴晴!」楊秋池輕聲喚道。

  宋晴看見楊秋池,輕呼一聲,縱身撲進了楊秋池地懷裡。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宋晴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滿是淚花:「秋池哥哥,你可來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楊秋池摟著宋晴,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晴晴,你受苦了」

  宋晴使勁搖頭,急聲問道:「秋池哥哥,你肯原諒晴晴了嗎?」

  楊秋池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小傻瓜,我要不原諒你,還會來找你嗎?我這次來,就是來娶你來了!」

  宋晴大喜,顫聲道:「你說地是真的嗎?」緊緊摟著楊秋池,生怕一放手他就不見了似的。

  「娉禮我都帶來了。今晚我們就成親!」

  一聽這話,宋晴頓時羞紅了臉,淚水卻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秋池哥哥,你真好!」

  原來那天楊秋池將宋晴私自釋放之後,她的確直接回了應天府,因為她無處可去,知道自己犯下地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到誰家就會害誰,她再也不想傷害或者連累別人,決定回應天府,和娘死在一起。

  回應天府的路上倒很安全,也沒人來囉嗦。她哪裡知道,她後面跟著一大幫子錦衣衛密探,保護兼控制著她呢。

  來到應天府家裡之後,發現以前郝家派來挾持她娘地那些人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聞風而逃還是被錦衣衛抓了。不過,她們母女娘現在又被錦衣衛軟禁了,只能在家裡呆著,要什麼東西只能由那個老僕人在錦衣衛的監視下外出購買。

  她們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限制她們外出,卻不抓捕她們。

  更想不到地是,過了一段時間後,錦衣衛又都全部撤走了。臨走之前,還告訴她們說朝廷已經赦免了她的罪,她們已經沒事了。

  死裡逃生之餘,宋晴和娘在想是誰救了她們,這一點都不難猜,馬上就想到肯定是楊秋池救的,因為除了他沒人會幫她們。也沒人敢幫她們。

  另外,宋晴從錦衣衛牛百戶對楊秋池畢恭畢敬的態度,就已經猜到了,也只有楊秋池才有這個能耐。不過。自己犯的可是謀反重罪。楊秋池這次為了救自己,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只是不知道楊秋池為此付出了什麼代價。

  雖然宋晴最初和楊秋池親近的目的是為了探聽消息,可後來。她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喜歡發呆而又經常給人帶來意外驚喜地男人。

  到後來,事情敗露。本以為已經死定了,沒想到楊秋池胃死將自己給放了,這讓她更加感動,也深深感受到了楊秋池對自己的愛。同時,也喚醒了她對楊秋池的愛。

  如果一個男人對你的感情已經深到願意為你去死,這樣的男人還不值得你去愛。那世界上就沒有男人值得你去愛了。

  不過,回到應天府地宋晴這時候還不敢想別的。她和娘兩人都在等死,內心裡想得最多的,就是對自己的行為深深地懺悔。

  當她得知她們被赦免,死裡逃生之後,宋晴才發現,她心中對楊秋池已經充滿刻骨銘心地思念,她迫不及待要到廣德縣去找楊秋池,她要當面向楊秋池懺悔,要把自己對楊秋池的感激和思念告訴他,要做他的女人。

  宋晴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娘宋夫人。宋夫人答應了讓宋晴嫁給楊秋池作小妾,但勸宋晴不要亂跑,估計楊秋池他們知道這消息之後,一定會來找宋晴,那兩人說不定會錯過的。

  宋晴贊同了娘的想法,同時也考慮到娘地身體本來就很差,經過這場磨難之後,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不放心讓娘一個人在家裡。於是,宋晴只好這樣每天企盼著楊秋池早日來找她。

  今天,終於把楊秋池盼來了,而且已經原諒了她,怎不讓她欣喜若狂。

  正在楊秋池和宋晴摟在一起說心裡話時,就聽到裡面有婦人問道:「晴兒,是誰啊?」

  宋晴抹了抹眼淚,答道:「娘,是伯父和楊公子他們來了。」她這時已經看見了台階下的宋知縣等人,忙紅著臉輕輕掙脫了楊秋池的摟抱,向宋知縣道了個萬福,將他們引進了屋裡。

  楊秋池等人進到客廳,見一個老婦人站在那裡,頭髮已經花白,佝僂著背,拄著一根枴杖,正瞇著眼打量著他。

  宋晴說道:「秋池哥哥,這是我娘。」

  楊秋池趕緊躬身施禮:「小侄楊秋池,拜見伯母。」

  宋老夫人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下楊秋池,伸出手顫巍巍扶住楊秋池地手臂:「你就是秋池?我們……我們晴晴可一直盼著你來啊!」

  楊秋池連忙攙扶著她,說道:「伯母,秋池來晚了,讓你們等苦了。」將宋老夫人攙扶到客廳椅子上坐下。

  宋知縣簡單說了楊秋池立功之後,朝廷將楊秋池私放宋晴的罪過和他的功勞相抵,這才赦免了宋晴她們的罪。宋晴的娘這才證實了她們的猜想,連聲向楊秋池表示感謝。

  楊秋池乘機提出要娶宋晴為妾,這個問題宋夫人和宋晴已經商量過,宋夫人當然很高興地答應了。宋夫人想,楊秋池為了自己的女兒宋晴,可以連性命都不顧,女兒交給他,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還去計較什麼妾不妾的問題,計較什麼門戶呢。

  楊秋池趁熱打鐵,趕緊將聘禮送上,並讓宋夫人在納妾文契上簽了字。

  一切搞定!宋晴終於成了楊秋池的小妾,楊秋池非常開心,自己的初戀終於開花結果了。

  納妾雖然不同於娶妻,不需要那麼繁瑣的程序,但這慶祝一下還是要的。

  應天府裡有楊秋池的錦衣衛哥們馬渡和牛百戶,還有宋家的一些親戚,要真正辦起婚慶來,這宋夫人家裡就相對簡陋了,不方便操辦婚宴。

  楊秋池本來想將應天府最好的酒樓包下來大肆慶賀一下,但李公公再三要求自己低調,所以也不方便這麼大張旗鼓的操辦。商量之後,還是最終決定,就在宋夫人家裡簡單宴請一下最要好的親戚朋友,當然,他們兩的臨時洞房也設在宋夫人家裡。

  商定之後,婚宴由宋知縣他們負責操辦。楊秋池帶著錦衣衛護衛找到了馬渡和牛百戶的千戶所,三人見面,當然十分的高興。楊秋池邀請他們兩參加自己的納妾婚慶,兩位當然很高興地答應了。

  馬渡嚷嚷著馬上就要去看看楊兄弟的新娘子。楊秋池便和他們一起回宋夫人家。

  回去的路上,楊秋池向馬渡問起白千總的事情。馬渡說白千總他們一干謀反分子和緣坐親屬的處決時間就在後天。

  楊秋池不知道李公公幫了忙沒有,按道理肯定會幫的,這李公公是明成祖的心腹之人,他肯幫著說話,應該沒多大問題,但怎麼一直沒有消息呢。

  楊秋池帶著馬渡、牛百戶來到了宋夫人的家,給宋晴引見之後,馬渡一個勁誇楊秋池有眼力,找了這麼俊俏而又可愛的一個小妾。

  正在說話間,在院子外負責警戒的錦衣衛護衛陪著兩個人進來見楊秋池,說是宮裡來的,給楊秋池送來一封信。

  楊秋池打賞他二人走後,將信拆開一看,原來是李公公寫的。看來這李公公已經知道自己到了應天府,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人家的監控之下,可得加倍小心,別出了亂子。

  楊秋池將信看完,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將這封信燒了。

  宋晴等人忙問怎麼回事,楊秋池說有朋友告訴他,白千總的妻兒白夫人和白素梅的處刑,已經由斬立決改成了流三千里,居役三年,附籍當地。白千總雖然沒有能夠免除一死,但行刑方式已經由凌遲處死改成了斬立決,至少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死亡前的痛苦。

  雖然沒能救得了白千總,但終於救了白夫人母女兩的性命,這讓楊秋池感到了一絲欣慰。

  其實,按照大明法律,對謀反罪中因緣坐(株連)而被處罰的女性,連流刑都不能適用(謀叛罪可以),都是發給功臣家為奴,所以,白夫人和白素梅被改判流刑,仍然是超出了《大明律》規定的法外施刑了。不過,能保住她們兩的性命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馬渡等人也都替這白夫人母女兩感到幸慶。大家也都猜到了這是楊秋池托人說情的結果。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送別


  楊秋池對這「流三千里,居役三年,附籍當地」是什麼概念搞不懂。宋知縣結結巴巴地給楊秋池解釋了半天,楊秋池才明白,中國封建社會主要刑罰體系分為笞、杖、徒、流、死五種,其中的流刑是僅次於死刑的一種刑罰,是流放邊塞或者煙瘴荒蕪之地服苦役。

  中國古代故土觀念很強,背井離鄉是非常令人痛苦的事情,流刑主要就是讓犯人承受這種痛苦,同時,還附加到流放地服苦役,類似於現在的送到新疆荒漠裡的勞改農場強制勞動。不過,期限要比現在的有期徒刑和無期徒刑要短得多。

  這五刑中的徒不是像現在的有期徒刑那樣剝奪自由,關在監獄裡,而只是在一定範圍內(苦役地)限制人身自由,然後強迫進行勞動。流是在此基礎上增加了一個將犯人流放到數千里之外的處罰。

  這「居役三年,附籍當地」意思就是,在流放地服苦役的期限是三年,期滿之後,就恢復自由,不過,戶口就落在當地了。

  雖然在明朝流刑和徒刑一般可以用納贖來免刑,不過,在因緣坐而被判流刑的情況下,不適用贖刑。所以,白夫人母女兩這死罪雖免,卻活罪難逃。

  李公公信上說白夫人和白素梅母女兩被流放的地點是雲南,至於具體的流放地點,按照規定,是等到達雲南之後,再由當地提刑按察使確定。

  當天晚上,在宋夫人的宅院裡,楊秋池擺了幾桌酒宴,慶賀與宋晴喜結連理,與馬渡、牛百戶、宋知縣等一干人等當然是狂飲了一場之後,才進洞房和宋晴真正圓了房。

  新婚之夜。宋晴身下果然猩紅點點,證明她的確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更增加了楊秋池對她的憐愛。

  楊秋池向宋夫人提出,接宋夫人去廣德與他夫妻二人一起住。宋夫人堅決不允。說隨女兒到夫家住,這不成體統。

  這個問題楊秋池搞不明白,在古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要女兒出嫁了,與娘家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法律上地義務了(服喪除外)。如果宋夫人要去和女兒女婿居住,那會被人笑話的。

  宋知縣也覺得留宋夫人一個孤老太太在應天府不合適,便提出接宋夫人去自己家裡住。對這個建議,宋夫人到沒有強烈反對。因為宋夫人嫁給宋知縣的哥哥,屬於宋家的人,現在霜居夫君地親屬家。也是情理之中地事情。

  經過楊秋池、宋晴等人的勸說之後,宋夫人終於答應搬到宋知縣他們那裡一起居住。楊秋池和宋晴都很高興。如果宋晴娘住在宋知縣家,兩家相互也有個照應,這解了楊秋池和宋晴的一塊心病,當然很高興。

  第二天就是謀反案罪犯被凌遲處死的時間,楊秋池想去北鎮撫司詔獄裡看看白千總,也算給他送行。按照現代社會地規定,死刑犯臨刑之前,親人和朋友是可以去探望送別的,只是不知道明朝有沒有這種規定。問過馬渡後得知,也有這種規定,而且,白夫人母女兩既然已經改判流刑,又關在同一座監獄裡,按照規定她們也可以見白千總這最後一面。

  楊秋池向馬渡說了想去探監地想法,馬渡很理解,主動提出帶他去。

  當天傍晚時分,天又開始飄飄揚揚下起雪來,已經被踩得十分髒亂的路面,又漸漸被白雪覆蓋,所有骯髒的東西又變得十分的潔淨了。

  楊秋池告訴宋晴自己和馬渡要去錦衣衛詔獄為白千總他們送別。宋晴儼然已經成了一個乖巧地小媳婦,細心地給楊秋池加了一件狐皮披風,拿了一個暖手的暖壺,叮囑跟班要小心伺候,踩著白雪將他們送到院子門外。

  馬渡和楊秋池兩人帶了幾個隨從,冒著大雪來到了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這可是錦衣衛最高機構所在地,高牆碧瓦,此刻也已經鋪滿了白雪,數名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在門口警戒,果然威武雄偉而又戒備森嚴。行人都是遠遠地繞開了走。

  馬渡畢竟已經是應天府錦衣衛千戶所地副千戶,算是錦衣衛中層領導幹部了,沒費什麼口舌,禁卒帶著楊秋池二人直接來到了詔獄。不過隨從不能進入,只能等在外面。

  應天府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詔獄專門關押被錦衣衛抓來地朝廷官員,是個半地下室建築,地上和牆壁都是用厚厚的花崗岩鋪砌而成。下到牢房裡面,陰森森的,一股的陰冷之氣象幽靈一般四處飄蕩。

  楊秋池他們先要去看望白夫人和白素梅,將她們帶上一起再去為白千總送別。

  禁卒帶著楊秋池和馬渡二人來到了女監,請兩人在班房裡等候,他去提犯人。不一會,就聽到丁鈴噹啷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音。班房門打開之後,兩個女人走了進來。正是白千總的夫人和女兒白素梅。

  只見她母女二人手上和腳下都戴著重重的鐵鏈,頭髮蓬亂,臉上污垢不堪。寒冬臘月的,她母女兩都穿得十分的單薄,凍得簌簌發抖。目光呆滯地看著地面。

  楊秋池心裡一陣的酸楚,站起身叫道:「白夫人……素梅姑娘!」

  白夫人慢慢抬起呆滯的目光,看向楊秋池。當她看清楊秋池之後,忽然兩眼放光,嘴唇哆嗦著,跨出一步,噹啷一聲跪倒在地:「楊公子……,求求您……,救梅兒一條命吧……,讓她給您當小妾……當牛做馬都行,求求你發發善心,再救她一次吧。」語帶哭腔,連連磕頭。

  楊秋池趕緊上前攙扶白夫人:「白夫人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可白夫人不肯起,還是趴在地連連叩頭,哭泣著哀求楊秋池救她的女兒。

  聽這口氣,白夫人她母女兩還不知道她們母女已經被改判流刑,還以為是斬立決。

  楊秋池曾經三次救過白素梅的命。在白夫人的心目中,楊秋池是無所不能,神通廣大的,所以她當初才一力主張將女兒嫁給楊秋池。現在在絕望之中。本以為母女這次死定了。卻意外地再次看見楊秋池,好比即將溺斃之人,亂舞的手碰到了一根大木頭。

  楊秋池抬眼看了看依舊站在一旁的白素梅,只見她神情淡漠。仍然是直勾勾看著地面,並沒有看他們。好像這事情與她無關一般。看樣子不是出家出傻了,就是經歷這場大變給嚇傻了。

  白夫人哭著站起來,滿臉淚水拉著白素梅說道:「梅兒,你快跪下來求楊公子啊。乖。快點!」

  白素梅已經凍得渾身發抖,臉色青紫,卻輕輕掙脫白夫人地手。淡淡一笑:「生又何哀,死又何苦?兒早就已經死過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完蛋了,這白素梅受到的刺激太大,恐怕真的是傻了。楊秋池暗想,見她凍得不行了,忙解下自己的狐皮披風,走過去輕輕給白素梅披上。

  白素梅感激地看著楊秋池,輕聲說道:「謝謝楊公子。」卻又將這狐皮披風解下來給她娘白夫人披上了。

  白素梅在楊秋池三次救了她的性命之後,一顆芳心就已經牽繫在了楊秋池身上。被楊秋池拒婚之後,她傷心絕望之下,削髮為尼,本想著一心皈依佛祖,沒想到再次經歷巨變。只是她已經經歷了太多地生死磨難和情感的困苦,對生死已經麻木。

  白夫人見白素梅不肯求懇,便又要跪倒哀求楊秋池救白素梅,被楊秋池一把拉住。

  馬渡在一旁說道:「白夫人,你不必擔心,你方才求懇的事情,楊公子已經幫你辦了,現在朝廷已經赦免了你們母女兩的死罪,改判流刑了。」

  白夫人一聽,驚喜交加卻又有些不敢相信,抬起頭,看著馬渡:「馬大人,您,您說地是真的嗎?」當初在雲崖山白夫人曾經見過馬渡,知道他是錦衣衛地大官。

  「是真的,這兩天楊公子就是一直在忙你們的事情,所以直到今天才來看望你們。經過楊公子的疏通,朝廷已經改判了。應該今天就能通知到你們,怎麼還沒通知到呢?」馬渡有些疑惑地看著旁邊地禁卒。

  那禁卒慌忙解釋道:「馬大人,這改判的文書已經下來了,不巧正好趕上兄弟們在吃晚飯,本想著吃晚飯就通知她們的,正好您們就來了。」

  聽到禁卒地證明,白夫人這才知道是真的,激動之餘,全身癱軟,匍匐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白素梅聽到她和母親免除了死刑,消瘦地身材微微震動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看楊秋池,露出了一絲感激。畢竟,生命是珍貴的,就算出家之人,也不會輕易放棄生命。

  楊秋池蹲下身,安慰著白夫人。白素梅也蹲下來,攙扶著她娘。白夫人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之後,白素梅和楊秋池將她攙扶起來。

  白夫人對楊秋池一連串的感激之後,又問道:「我們老爺怎麼樣了?」目光中滿是企盼,希望楊秋池神通廣大,把白千總也救了。

  楊秋池不知該怎麼告訴她們自己對此無能為力。馬渡在一旁說道:「白夫人,楊公子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了,但幫不了千總大人。不過,已經將千總大人的凌遲改成了斬立決,讓千總大人少受些罪了。」

  白夫人絕望地哀聲痛哭起來,白素梅也神情黯然地落下了眼淚。

  楊秋池說道:「白夫人,明天千總大人他們就要被處決了,我們帶您和素梅姑娘去看看白千總,和她告個別吧。」

  白夫人和白素梅感激地點點頭。

  馬渡問那禁卒能不能把這手銬腳鐐取了,那禁卒說,既然已經改判了流刑,在牢房裡依律可以不戴刑具了。拿出鑰匙打開了兩人的手銬和腳鐐。

  楊秋池和白素梅攙扶著白夫人,在禁卒的帶領下,穿過長長的走廊,往男監走。耳邊不時傳來路過的監房裡犯人的哀號、呻吟或痛苦的慘叫。白夫人面露恐怖之色,但白素梅還是神情淡漠,好像沒聽到一般。

  來到死刑重犯監牢白千總的監房外,這監房十分的昏暗潮濕陰冷,監房的柵欄都是用小孩胳膊粗細的鐵棍密密麻麻攔起來的。這寒冬臘月時分,手摸在上面冰涼刺骨。

  監房裡面有一個夾籠,生鐵做成。白千總就被關押在這夾籠裡。本來身材魁梧,體格健壯的他,已經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白夫人猛地撲在柵欄上,哭喊著:「老爺……老爺……」

  白千總費力地轉頭過來,當他看清白夫人之後,連聲呼喚:「夫人!夫人!」

  白素梅看見她爹爹這慘樣,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手扶著鐵柵欄,悲聲喊道:「爹……」

  白千總聽到了白素梅的呼喚,更是激動:「梅兒,梅兒!你也來了?你們好嗎?不哭,梅兒不哭啊……」說到後面,也是老淚縱橫,話語哽咽難以聽清。

  按照規定這死刑犯親屬見面送別,是可以從夾籠裡放出來的,不過,只能在監牢裡隔著柵欄相見,而且這手銬和腳鐐都不能打開。

  白千總被打開夾籠放出來後,踉踉蹌蹌撲到鐵柵欄上,緊緊抓住了白夫人和白素梅的手,三人哭成一團。

  等他們哭聲稍歇,楊秋池叫道:「千總大人。」

  白千總方纔已經看見白夫人她們身後有兩個人,由於監牢裡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還以為是禁卒,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楊秋池和馬渡。

  第二天就要行刑了,白千總明白他們是來給自己送行的,自己犯的是謀反大罪,但楊秋池他們還是來為自己送行,這份情意足以讓這錚錚鐵骨的漢子落下了眼淚。

  白夫人說道:「老爺,楊公子已經活動關係,將我和梅兒的死罪改成了流刑了。」

  白千總驚喜交加,看著楊秋池,突然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楊公子,多謝你大人大量,又一次救了她們母女。」

  眼見他們如此慘象,楊秋池心中一點都沒有成就感的喜悅,此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貢院命案


  按照規矩,死刑犯行刑前的頭一天晚上,都要擺一桌斷頭酒。楊秋池掏出一些碎銀子打點了禁卒們,讓他們準備得豐盛一點。

  白千總哪裡還有胃口,只是一個勁喝酒,不停地和白夫人她們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禁卒悄悄告訴馬渡說,探監時間早就已經過,差不多該關監牢大門了。

  到分手的時候了,白千總從鐵柵欄裡伸出手來,拉住楊秋池的手:「楊公子,我當初做錯了,要是那時候,將梅兒許給了你,至少她不會受這份苦了,現如今她們娘兩流放異鄉,不知道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白夫人和白素梅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楊秋池見他們這淒慘的樣子,心中一陣激盪,雖然不知道自己將來作官的地方在哪裡,是不是白夫人她們母女流放的地方,卻也顧不得了,安慰道:「千總大人請放心,我會照顧白夫人和素梅姑娘的,絕不會讓她們受苦!」

  白千總怔怔地看著楊秋池,慢慢鬆開手,後退一步,猛地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響頭:「楊公子如能照顧我娘子和梅兒周全,白某來世結草啣環,報答公子大恩!」

  楊秋池也連忙跪倒在地,磕頭還禮。

  離開詔獄的時候,楊秋池和馬渡兩人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掏出來,給了負責管理白夫人和白素梅的牢頭,讓他給她母女兩準備幾套過冬的衣服,照顧好她母女二人。

  這牢頭知道馬渡的身份,哪敢亂來,一個勁推辭,直到馬渡下令讓他收下,才收了。拍著胸脯賭咒發誓,絕不會讓白夫人母女兩在詔獄裡受一點委屈。

  楊秋池剛才的話已經說了出來,他不是一個隨便許諾的人,但他答應了的事情。卻拚死也要做到。

  不過。這件事情還不需要拚死去做,就算自己任官地地方與她們流放的地點不在一起,楊秋池也決意先將她們平安地送到雲南流放地,花錢安頓好她們。再去就任。

  第二天白千總他們被處決,楊秋池沒有去觀看。他見過太多的死人。雖然沒有見過凌遲這最有名的死刑執行方式,但他現在沒有心情去研究,不願意經歷那生離死別地痛苦。

  楊秋池花錢找了兩個忤作,去刑場給白千總收屍找塊好地墓地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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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楊秋池、宋晴與宋晴娘等人離開京城應天府返回了寧國府。

  楊母和馮小雪已經接收了郝家全部家產。當天,楊秋池在新家裡大擺宴席慶賀。周知府親自替楊秋池題寫了「楊府」牌匾,替代了原來的「郝府」。親朋好友歡聚一堂。歡慶楊秋池與宋晴成親。

  現在,郝家成了楊秋池的家。他才好好地將這宅院看了一遍。

  這宅院真的太大了,楊秋池一家人加上二十個錦衣衛護衛放進去,還是太過空蕩,根本照顧不過來。受楊秋池地委託,周知府從信得過的鏢局子替楊秋池請了若干鏢師作為看家護院,楊秋池又買了若干奴婢、僕人,這才把這楊府以及原來郝家那些生意正常運作了起來。

  宋知縣、宋晴地娘和宋芸兒三人在楊府住了幾天之後,才回廣德縣去了。臨行之前,宋知縣讓楊秋池在家中安心讀書,準備參加恩科,暫時不用去廣德縣衙門牢房當班。

  楊秋池連聲感謝,他正好趁機修整一下,這段時間太勞累了。這四書五經不用看,倒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地睡上幾天。

  他現在是一妻兩妾。妻子馮小雪,小妾秦芷慧和宋晴,但秦芷慧被武林女前輩劫走之後一直沒有消息,所以現在只剩下一妻一妾。

  按照以前和秦芷慧兩人定下的規矩,楊秋池和馮小雪、宋晴商量好之後,五天一輪,分別到妻妾房中睡,當然,如果哪一位的大姨媽光臨,時間可以提前或者順延。

  宋知縣他們回廣德沒幾天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是將家都搬來來。一見面,宋芸兒就高興地告訴楊秋池,他父親陞官了。

  原來,錦衣衛牛百戶按照楊秋池所說,上報了宋知縣尤其是女兒宋芸兒在破獲郝家謀反案抓捕反賊鄧有祿中所起的作用,再加上宋知縣連續破獲殷家亂倫案和金可瑩白骨案,吏部下文將宋知縣提升為寧國府同知,就是原來被他弟弟殺死地王同知的那個空缺。

  本來,這件事主要還是宋芸兒的功勞,但是,由於宋芸兒是女人,古代女人是不能當官地,所以,這功勞也就記在了她老爹宋知縣的頭上。

  宋知縣原來只是廣德縣知縣,七品官,現在一下子破格提拔為寧國府同知,五品官,當上了地委常務副書記。高興得好幾夜都沒睡好覺,舉家遷來寧國府上任來了。

  宋知縣當然不會忘記他這些功勞是怎麼來地,他很幸慶自己當初聰明,拐彎抹角與楊秋池扯上了這伯父侄兒的關係,現在看來,這步棋是走對了。

  搬到寧國府知府衙門之後,宋知縣設宴慶賀,向楊秋池表示感謝。

  既然宋知縣這廣德縣知縣都不當了,楊秋池這廣德縣牢房管監當然也就當不了了。本來,宋知縣的意思是要聘用楊秋池繼續作自己的幕僚,協助自己,但這一次被楊秋池用參加科舉考試婉言謝絕了。

  宋知縣此刻也已經知道,現在的楊秋池可不是昔日吳下阿蒙,自從他接收郝家家產之後,搖身一變,成了寧國府數一數二的大財主了,單純從錢財角度,不會在乎幕僚這點銀子,所以宋知縣也就不再堅持。

  反正宋知縣也知道。且不說楊秋池現在是他的侄女婿,就憑女兒宋芸兒與楊秋池的生死之交的關係,如果將來自己有什麼搞不定的事情,楊秋池一定會幫自己的。

  兩家人又在一起了。這讓楊秋池也很高興。雖然楊秋池與宋芸兒不來電。但和這小丫頭在一起,讓他很愜意。

  眼看著離開恩科地日子越來越近了,宋知縣一直沒見過楊秋池看書,曾經委婉地提醒過他看書。也暗示過自己可以教他。這宋知縣是舉人出生,與楊秋池他們楊家村的老太爺是同年。經歷過科舉考試,當楊秋池的老師那可是綽綽有餘,無奈楊秋池對四書五經根本就沒興趣,宋知縣只好聽之任之。

  開恩科的前幾天。楊秋池啟程到應天府應考,帶了十五個錦衣衛男護衛前往。本來宋晴也要跟著去,楊母委婉地告訴她。她夫君這次是去考科舉,她要去地話會讓楊秋池分心地。宋晴這才作罷。

  雖然宋晴怕楊秋池分心不能隨著一起去,可她的堂妹宋芸兒卻不用管這些,宋芸兒是最喜歡熱鬧不過的了,當然嚷嚷著要跟著去,楊母當然贊同,她希望宋芸兒能隨身保護楊秋池。

  宋芸兒的老爹宋知縣,不,現在應當叫宋同知了,心中一直希望宋芸兒與楊秋池有個結果,他這老狐狸早就已經看出楊秋池不是池中之物,將來一遇風雨那可要化為龍地,所以當然舉雙手贊成。

  於是,楊秋池和宋芸兒帶著十五個錦衣衛護衛出發前往應天府。

  一行人到了應天府之後,當然是住在馬渡的千戶所那裡。馬渡聽楊秋池說他是來參加恩科科舉考試地,十分的意外,卻也十分的佩服,盛情款待,他不知道這考科舉的苦,所以整天拉著楊秋池滿應天府到處跑,喝酒玩耍找樂子,把個應天府好玩地地方差不多都玩了個遍。

  其間,楊秋池和馬渡去探聽過白夫人母女流放的具體出發情況,得知要等春節過後才會出發。楊秋池這才心安,到那個時候,自己到哪裡任職已經明確了,可以根據任命情況再作決定。

  這一天,恩科鄉試終於開考了。

  應天府科舉考試的考場叫貢院,每個考生一個號房,單人單間,號房是磚木結構,考生進了號房,監考官員要從外面將門鎖上地,秀才們就在裡面寫文章應考。

  楊秋池想得挺好,反正有李公公他們在後面暗箱操作,自己進去睡他三天就完了,可一進這號房才發現,這號房也太簡陋了,就是一個小單間,一張條案桌子就佔去一大半,再加上凳子和一個取暖的火盆,就沒什麼空閒地方了。

  現在是農曆十二月初五,正是寒冬臘月,這號房裡如果不生火,還是比較冷地,幸虧楊秋池穿得比較多。但是要想睡覺的話,非感冒了不可,幸虧馮小雪和宋晴兩人給楊秋池準備了棉衣棉褲,還有取暖的用具,買了炭火生了火爐,才不至於挨凍。

  楊秋池閒極無聊,坐在號房裡烤火,回味宋晴溫暖的懷抱。

  終於熬到了第三場考完。楊秋池出了號房,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正要回去,就看見參考的秀才們紛紛往貢院那一頭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秋池抬頭一看,不遠處已經圍了一圈人,楊秋池跟上去看熱鬧,聽那些秀才們議論才知道,好像是參加考試的一個貧困的老秀才沒錢買木炭生火,在號房裡苦熬了三天,今天考完開號房的時候發現,這秀才已經被活活凍死在裡面了。

  楊秋池擠進人群一看,果然,一間號房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是個老頭,看樣子有五六十歲,頭髮鬍子都已經花白,看來是個老秀才,考了一輩子科舉,結果考死在了貢院考場上。

  這老人的體溫調節能力低,對溫度本來就很敏感,再加上三天三夜泡在號房裡,不活動肢體,血液循環差,而且,看這死亡的老頭面黃肌瘦的樣子,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加上沒日沒夜苦讀,極度疲勞,抵抗力降低,所以相對青壯年來說,更容易凍死。

  楊秋池正在感歎,突然咦了一聲,一個奇怪的現象引起了他的注意:這老頭的一身長袍整整齊齊,看樣子死得很從容,不過,正是因為這從容,讓楊秋池感覺到了反常。不過,由於看熱鬧的人太多,楊秋池沒辦法看清楚這死了的老頭的其他情況。

  不一會,又聽到遠處有聲音傳來:「讓開讓開!主考官賈大人來了。」楊秋池扭頭一看,遠處走來幾個人,前面有衙役開路。

  聽說是主考官,楊秋池可沒見過,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瘦小老頭。

  人群往後退讓,空出了一大塊地方。那主考賈大人站在門口看了看,問道:「怎麼回事?」

  負責巡考的副主考說道:「是一個老秀才死在號房裡了。卑職方纔已經查過,這老秀才名叫魯學儒,是應天府滁州人氏,住在滁州的一個叫北哨的小村子裡。應試多年,屢試不中。好像是沒錢買木炭生火,被凍死了。」

  這主考官賈翰林是翰林院庶吉士(相當於現在的中央辦公廳主任科員兼社科院院士),朝廷親自派來主持京城應天府鄉試的。聽了副主考的話之後,他皺了皺眉,出這等事情要傳了出去,會說自己科舉考試組織不力,這可是皇上開恩科舉行的考試,而且還是在皇上的壽辰舉行的,出了這等事情,要是給監察御使知道了,參上自己一本,倒有些麻煩。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出了,隱瞞是隱瞞不了的,問道:「通知應天府衙門了嗎?忤作呢?叫忤作了嗎?」

  副主考回答:「已經派人去叫去了。」

  過了一會,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是應天府的一個通判,帶了一個忤作。

  這忤作一臉的橫肉,模樣倒有點像個殺豬的。這忤作走進號房裡,開始檢查。

  過了一會,那殺豬模樣的忤作走了出來,躬身說道:「回稟大人,這老秀才是給凍死的。」

  賈翰林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說道:「那就將他抬去交給衙門殮房存放,等他家人來了交給家人處理吧。」說罷,轉身就要走。

  楊秋池叫了聲:「大人請留步!」擠出人群,「大人,這魯學儒好像不是被凍死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並非凍死


  賈翰林轉過身,見是一個年輕的秀才,便問道:「你是何人?」

  楊秋池躬身施禮:「晚生寧國府廣德縣楊秋池。」

  楊秋池連破奇案,在廣德縣甚至寧國府都有名,但是,在京城應天府,還沒幾個人知道他。

  賈翰林問:「你方才說什麼?你說這魯學儒不是凍死的?」

  楊秋池點點頭:「是,應該查清楚他的真正死亡原因。」

  賈翰林身邊一個巡考官員訓斥道:「大膽!你一個小小秀才,在此胡言亂語,擾亂人心……」賈翰林一擺手制止住了他的訓斥,和言悅色問道:「楊秋池,你為什麼認為他不是被凍死的呢?」

  這賈翰林倒沒什麼朝廷大官的架子,楊秋池頓時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他卻不知道,賈翰林正在為考場凍死人而發愁,生怕人家拿這件事來整他,說他組織不力,凍死考生,就算不被追究,但這傳出去也很不好聽啊。

  他現在一聽到楊秋池說這老秀才可能不是被凍死的,頓時看見了一絲希望。假如這人是被別人下毒害死的,又不是外人潛入考場進行兇殺,那他就沒什麼責任了。

  他一個主考,又不負責地方刑事案件的偵破,就算這案子破不了,也與他沒有任何關係,那是應天府衙門的事情。

  當然,如果這老秀才是自己病死的,那就更沒有責任了。

  所以,這賈翰林對楊秋池關於這老秀才不是凍死的這種說法很感興趣。

  楊秋池躬著身說道:「晚生之所以認為這老秀才魯學儒不是凍死,是因為……因為凍死的人會自己脫掉衣服。」

  楊秋池這句話一出口,頓時引來圍觀秀才們一片議論之聲。

  賈翰林身後一個巡考官員忍不住叫道:「一派胡言!凍死之人害怕冷,只會將衣服緊緊裹在身上。惟恐衣服太少,怎麼反倒脫掉衣服呢?你再在這裡胡說八道,立即拿下治罪……」

  賈翰林回頭瞪了一眼這巡考,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那巡考趕緊閉嘴。低下了頭。

  見主考發怒。眾考生都不敢再議論,靜靜聽賈翰林問話。

  賈翰林問楊秋池:「你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嗎?難道你見過凍死之人?」

  明成祖雖然殘暴,但在他統治期間,百姓卻也安居樂業。沒有發生大的饑荒動亂,雖然比不上唐太宗的太平盛世。卻也很不錯的了。所以這一時期凍死人地情況一般人還是很難見到的。

  楊秋池所說的凍死之人反常的脫衣現象是存在地,這是因為凍死之人在死亡之前,遇到寒冷刺激後,肌體腎上腺分泌增強。而腎上腺素和腎上腺皮質激素增強會使人產生燥熱地幻覺而脫掉衣服。

  另外,在低溫環境裡,人的血管和體溫調節中樞產生抑制。引起肌肉血管因麻痺擴張,擴張血管使皮膚體表充盈著較高溫度的血液。從而使人一方面對寒冷刺激麻木,另一方面會使人產生熱感,因此,也會出現這種反常的脫衣現象。

  有地凍死的人被發現地時候,全身赤裸,尤其是女性,會讓人誤認為被搶劫或者被別人實施了性侵犯,其實,這些衣服是凍死的人在死亡之前自己脫掉的。

  楊秋池方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本來是要這樣解釋地,可他馬上發現,自己如果這樣說,不但別人聽不懂,反而會以為自己腦袋有問題,在胡說八道,那後面自己的話就沒有人聽得進去了,反而適得其反。

  正在他思考如何用通俗的話解釋清楚這種現代醫學上地問題的時候,賈翰林地話提醒了他,連忙順著賈翰林的話說道:「正是,晚生小時候家境貧寒,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忤作小學徒,不過沒有正是入籍,曾經跟師父一起勘查過凍死的人的屍體,所以知道,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晚生也不大清楚,只是見到凍死之人經常出現這種情況,故此才貿然說了出來,請大人恕晚生唐突之罪。」

  賈翰林對身後監考說道:「查一下楊公子的簡歷,看看是否屬實。」

  那監考連忙從隨從那裡拿來一本厚厚的登記簿,翻開查找,很快找到了楊秋池的登記情況,看了一下,說道:「記載的確如此。」這巡考又看了幾眼,微微有些詫異,說道:「這位楊秀才是,是捐資國子監的例監。」

  這話一出,那些圍著看熱鬧的秀才們頓時又是一片議論之聲,有的甚至用鄙夷的眼神看著楊秋池,就好像現代社會裡,重點中學的學習尖子們看一個走後門進重點中學插班的差生似的。

  明朝的時候,通過捐獻金錢財物而成為「捐監」的國子監學生,雖然可參加鄉試,但被認為是「雜流」,就算能考中進士,地位也較低。所以,那些通過童試一級一級考上來的正途秀才們,對於楊秋池這種用錢取得考試資格的人,既羨慕人家有錢財,又鄙視人家沒學問。

  賈翰林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楊秋池,本來想問他不是窮得當忤作學徒嗎,怎麼一下子那麼有錢,連例監都捐得起了,不過,古人是比較忌諱問人家經濟來源的,尤其是有學問而又自恃清高的文人。

  既然楊秋池曾經是忤作學徒,的確有這方面的經驗,賈翰林對楊秋池剛才所說的話已經相信了七八成,問道:「既然它不是凍死的,那又是怎麼死的呢?」這個問題才是他最關心的。

  楊秋池躬身說道:「如果大人准許的話,晚生願意檢驗一下屍體。」

  賈翰林點頭同意。

  楊秋池來到這號房門外,先不著急進入,站在門口仔細觀察裡面的情況。這號房和自己的那一間一模一樣,磚木結構,靠裡的牆上有個小窗戶,上面貼的油紙完好無損。

  楊秋池一邊觀察一邊問道:「發現這老秀才死亡之後。有哪些人進來過?」

  沒聽到回答,楊秋池回頭看了看,那幾個巡考正鄙夷地看著他,並不答話。好像是在說你一個小小地國子監監生有什麼資格問我們問題。更何況還是個捐了錢才撈到資格的例監。

  楊秋池心頭火騰的一下就升起來了,心想這老秀才死在考場關我屁事,我吃多了管這閒事幹什麼,何苦熱臉貼你們冷屁股。靠!走人!楊秋池冷著臉邁步就往外走。

  那賈翰林咦了一聲:「楊公子,你怎麼走了?」

  楊秋池冷聲道:「這些巡考大爺看我不順眼。我幹嘛要在這裡惹人煩呢,又不管我的事。」邁步又要走。

  「公子請留步!」賈翰林說道,轉身對那些巡考說道:「事關人命,這位楊公子是本官邀請進行屍體檢驗地。哪一個不認真回答楊公子地問題,就是不給本官的面子!」

  那幾個巡考面面相覷,低下頭喏喏連聲。

  楊秋池這才轉身走了回來。又問了一次:「是誰先發現屍體的?」

  一個監考回答:「本官先發現的。」雖然回答了,但話語之間卻還是官架子十足。

  「你說一下經過。」楊秋池也不客氣。心想老子是錦衣衛指揮使特使,這可是皇上頒布聖旨親自任命地,你這芝麻小官算老幾?再說了,這主考官剛才當眾說了請我幫助查案,案件稽查中涉及到的人,不管你是大官還是老百姓,都得給我老老實實回答問題。既然你不客氣,我憑什麼給你客氣?

  那巡考有些詫異,他是朝廷派來協助主考組織這次考試地,也是有品位的朝廷官員,這楊秋池只不過是個老百姓,居然敢對他直呼「你」,語氣還頗不客氣,頓時就要發火。

  賈翰林冷哼一聲,這巡考趕緊將肚子裡的火強行壓了下去,說道:「考試完畢,我挨著打開號房,就發現這老秀才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我以為他睡著了,走進去叫他,這才發現他已經死了,我趕緊跑出來,另外兩個巡考的大人也進去檢查之後,確認他已經死了。除了我們三人,就只有後來趕來地忤作進去過。」

  「這老秀才魯學儒進去的時候是好好的嗎?」

  另外一個巡考回憶了一下,說道:「是好好地,不過,我搜身檢查看看有沒有夾帶的時候,記得他全身微微發抖,說他頭痛得厲害。其他沒甚麼發現。」

  頭痛、發抖?楊秋池皺皺眉,走到號房門口,繼續觀察。

  這科舉考試考生進了號房,巡考官員就要從外面將這號房鎖上,還有巡考四處尋查,而且,號房裡也沒有發現外人入侵地跡象。這麼看來,這老秀才被外人潛入殺死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楊秋池這才邁步進了號房。這號房裡面的擺設和自己那一間差不多,一個長條書案,一根矮凳子,一個火盆。

  楊秋池看見火盆,馬上想到,難道是一氧化碳中毒而死?走過去蹲下身看了看火盆,然後伸手摸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對,這火盆冰冷,根本就沒有生過火。

  桌子上擺著幾張稿紙,剛剛寫了一小半,毛筆掉在了地上,硯台裡的墨汁邊緣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楊秋池小心地避開地上可能存留有腳印的地方,來到屍體旁,發現這老秀才嘴角邊的地上有一攤嘔吐物,心中一動,難道是食源性中毒?

  除了這嘔吐物之外,地上再沒有其他的可疑之物。

  楊秋池蹲下來觀察死者面部,見沒有凍死者所特有的苦笑特徵,進一步說明不是被凍死的。

  翻眼皮看了看,沒有發現窒息死亡的出血點;掰開嘴唇,發現死者嘴角處和嘴唇內側有口腔潰潰瘍。除此之外,口腔牙齦紅腫也比較厲害。看來這魯學儒生前內火比較重。

  楊秋池將死者的手抓起來看了看,手掌外側掌緣有凍傷,但程度比較輕,還不到二級,耳朵也有。楊秋池將手伸進屍體懷裡,在屍體的腋下摸了摸,尚有微微的餘溫,點點頭。

  將屍體的衣服褲子脫光從頭到腳仔細檢查,沒有發現外傷,又仔細檢查了脖頸等處,也沒有發現皮下出血或者表皮擦傷。

  屍體低處的屍斑和屍僵剛剛開始出現,死亡時間應該在兩個小時左右。

  楊秋池起身走出門外,對賈翰林說道:「大人,經晚生初步檢查,這老秀才的確不是凍死的。」

  賈翰林一喜,問道:「何以見得?」

  「回稟大人:這號房雖然比較簡陋,但密封還是不錯的,外面的寒風難以透入,號房裡雖然比較冷,但還沒達到在短時間內就凍死人的地步。」

  說到這裡,楊秋池向四周圍觀的秀才們看了看,說道:「今天參考的秀才有好多也都沒有買木炭生火,其中也有一些是老人,可能手腳生凍瘡的有,但凍得半死的,恐怕沒有吧?」

  圍觀的秀才們紛紛點頭贊同。

  「晚生檢查了魯學儒的手腳,發現也有凍瘡,但並沒有出現嚴重的凍傷,如果他被凍死,那手腳處的凍傷程度應該很重才對。晚生用手試探過屍體腋下的溫度,尚有餘溫,如果是凍死,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人的正常體溫是三十六度,如果是被凍死,體溫至少要降到二十五度以下,這時候體溫中樞功能衰竭,人會陷入昏迷,反射消失,心跳、呼吸抑制,這種情況下就很難逆轉恢復了,凍死才有可能發生。

  沒有體溫表沒法進行測量,所以楊秋池只能用手去感覺體溫,經過探測,發現這老秀才體溫下降與一般屍冷情況相符,沒有出現凍死那種明顯的體溫大幅下降情況。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死因不明


  正常室溫條件下,人的屍體冷卻的速度,在前面十個小時,平均每小時下降一攝氏度左右,後面下降會減慢,到二十四小時,降到與周圍環境溫度相等。

  雖然現在是冬季,但這號房裡的溫度也在零度以上,而且沒有風,所以屍冷的速度雖然會稍快一些,但也不會超過每小時兩攝氏度。

  根據老秀才身上屍斑和屍僵剛剛出現這一點判斷,老秀才死亡時間在兩小時左右,這樣算來,屍冷導致屍體溫度下降不會超過四攝氏度,也就是說,如果這老秀才屍體現在的體溫在三十二度左右,那就是符合正常屍冷速度的。

  楊秋池剛才探測發現,老秀才的體溫只比常人略低,但明顯沒有達到二十五度以下的致命體溫,檢測結果與正常屍冷兩者相符。

  人的體溫降到三十二攝氏度左右時,會發生意識障礙,運動能力低下,甚至會出現幻覺,但還不可能會凍死,因此,從老秀才現在三十二度左右的體溫來看,完全可以排除凍死的可能。

  只不過,楊秋池不能和明朝的人討論人的體溫多少度這麼現代的問題,所以,只能那樣籠統地說了。

  賈翰林問道:「那這魯學儒究竟怎麼死的?」

  楊秋池躬身答道:「晚生仔細檢查了死者全身,沒有發現明顯的傷痕,可以排除外傷致死。檢查死者身體骨骼,也沒有發現骨折現象,基本上可以排除受內傷死亡。」(隔山打牛這一類的武功不是現代法醫研究的問題)

  楊秋池指了指魯學儒嘴邊的那一攤嘔吐物:「根據這嘔吐物,晚生懷疑這魯學儒是由於自身隱蔽疾病突然爆發導致猝死,當然,也有可能是死於中毒引發的猝死。」

  那忤作一直在一旁冷眼看,這時冷笑道:「中毒?笑話。我用銀針檢測過那嘔吐物,並沒有變黑,怎麼會是中毒呢?簡直是笑話!」

  可以引起中毒的毒物太多了,腐蝕性、金屬性、功能障礙性的毒藥。有強鹼、無機化合物、鎮靜藥、麻醉藥、氰化物、一氧化氮、甚至蛇蠍等動物或者川烏等植物都可以引起中毒。

  而銀針探毒。只能對含有硫或者硫化物地毒物才有可能檢測變黑,而有些毒物,不含硫,比如毒蕈、亞硝酸鹽、農藥、氰化物等。銀針與它們接觸,卻不會變黑。所以。銀針不變黑,並不代表不是中毒。

  楊秋池很體諒一個忤作的難處,沒有嘲笑他,真誠地說道:「你說的是砒霜中毒。用銀針可以探出來,但還有別的原因導致地中毒,並不是每一種毒都可以讓銀針變黑。比如很多有毒地蘑菇,用銀針探查。也不會變黑,卻能毒死人。」

  那忤作見楊秋池態度誠懇,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你說可能是中毒死的,又不是砒霜,那是什麼?」

  要判斷什麼原因中毒,必須進行屍體解剖,提取胃及胃內容物,作毒物化驗,當然不能僅僅根據這個結果就作出是否中毒的結論,必須進行全面解剖,觀察各器官的病理變化,才能發現死者生前患有地潛在性疾病,區別是疾病引起的猝死還是中毒,還要提取肝、腎、腦等組織和血、尿、膽汁等檢材進行毒物化驗,綜合分析,才能作出是哪一種原因導致地中毒。

  如果要是在前些日子,楊秋池很可能會貿然提議進行解剖,但經歷了上次私放宋晴自己差點掉了腦袋的事情之後,楊秋池沉穩了許多。通過這件事情,他明白了一個其實很淺顯的道理——要想保護別人,首先要保護好自己。試想,假如自己因為私放宋晴給砍了頭,這宋晴也跑不了。

  不過,現在他面臨的。不僅是三思而後行地問題,更重要的是對自己腦袋裡已經形成的那些現代社會地理所當然的思考方式,也要進行徹底地變革,而這也正是最難的。

  眼前這案子,不明原因死亡,現在法醫是百分之百要進行屍體解剖的,也只有進行解剖才能準確的確定是疾病還是中毒,中的什麼毒。可在明朝,別說解剖,就算提議解剖,恐怕都要被視為對封建禮教的叛逆,後果可想而知。

  因此,楊秋池沒有莽撞地提出解剖,他要走古人的路,通過蛛絲馬跡綜合情況進行判斷,查出老秀才魯學儒真正死因。

  這件案子是發生在正在舉行科舉考試的貢院,四周都是人,卻沒有人聽到這魯學儒呼救或者掙扎的聲音,由此可以判斷,如果是下毒,那麼這種毒藥很可能是能夠引起中樞或者心臟神經系統功能障礙的神經類毒藥,引發中毒性心、腦血管病變急性發作導致猝死。

  只有這種情況下,魯學儒才根本來不及呼叫或者無力呼叫。當然,也不能排除魯學儒本身就患有這一類的疾病,突然發作導致猝死的可能。

  對於忤作的問題,楊秋池搖搖頭說道:「目前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也只是懷疑,如果要徹底查清楚魯學儒的死因,確定是不是他殺,恐怕要深入調查,才能發現端倪。」

  雖然楊秋池還沒有查出魯學儒的真正死因,但已經明確排除了凍死。肯定了這一點,讓賈翰林非常的高興,如果是這樣,那就沒自己什麼責任了。

  楊秋池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幫了這主考官一個忙。不過,楊秋池現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這件事情也不管自己的事,再說了,究竟是不是他殺,沒有解剖之前自己也不敢肯定。拱手就要告辭。

  賈翰林正微笑著想,看不出,眼前這小伙子還挺有能耐的,是個人才,雖然自己脫了干係,案子交給應天府就沒他什麼事情了,但應天府顧府尹與他交情不錯。如果這案子破不了,這府尹也會腦袋痛,畢竟這是皇上恩科考試中出的問題,查不清楚不好交待。如果有楊秋池幫忙。破案的希望就要大得多。

  賈翰林見楊秋池要開溜。趕緊說道:「楊公子,你現在科舉也考完,就等著放榜了,索性幫幫忙。將這個案子查清楚。應天府府尹顧大人是本官的故交,等一會他來了我將你引進給他。如果有公子幫忙,破這案子就有把握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公子意下如何呢?」

  其實,楊秋池也是個熱心腸。他這舉人是板上釘釘的,雖然沒必要討好這主考官,但見這主考官說話和氣。倒也抹不開面子。

  再說,這案子究竟是不是他殺。他也很好奇。左右無事,管管這閒事也行,反正要在應天府等放榜了才能回去過年,然後帶著白夫人娘兩去赴任。還有一段時間呢。便點頭同意了。

  賈翰林很高興,叫忤作將這號房鎖上守在這裡,並派人馬上去通知應天府府尹。賈翰林帶著楊秋池還有那應天府地通判一起去貢院休息廳等候。眾秀才們看見楊秋池和主考大人一起走了,又是驚歎又是嫉妒。

  過了好一會,應天府府尹顧大人來了,賈翰林引見之後,顧府尹說他對楊秋池早有耳聞,原來寧國府周知府與顧府尹關係密切,周知府曾經和顧府尹說過楊秋池幫助破獲了大案的事情。

  顧府尹聽說楊秋池願意幫忙查清這件老秀才橫死貢院案,頓時大喜,叫剛才帶忤作來的那個通判協助楊秋池查案。這通判名叫胡江,長著一張馬臉,說話倒挺和善。

  楊秋池不喜歡這種官場應酬,說了一會話之後,就與胡江一起告辭出來開始查案子。楊秋池帶著胡江先到貢院門口和宋芸兒打聲招呼,免得她擔心。

  胡江見楊秋池居然帶了十五個跟班護衛,而且個個膀大腰圓,一臉的橫肉,一看就不像善類,有些羨慕又有些發毛,不敢多問。

  宋芸兒一聽要查案,她可是最喜歡熱鬧地,馬上嚷嚷著要一起去。胡江聽楊秋池介紹宋芸兒是他堂妹,又是寧國府新任同知宋大人地千金,當然沒有異議。

  胡江問楊秋池:「楊公子,咱們該如何作手呢?」

  楊秋池說:「那嘔吐物還在吧?」

  一提到這嘔吐物,胡江皺了皺眉點點頭。

  「我想重新檢查一下那一攤嘔吐物。」楊秋池平淡地說道,由於不能解剖,只能指望從這嘔吐物中查出點什麼來。

  本來楊秋池提到那一攤嘔吐物,就已經讓胡江不舒服了,現在他還說要去檢查,胡江一想到攪動那一攤嘔吐物的模樣,不由自主一陣的翻胃。

  楊秋池一看他這神情,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暗自苦笑,有什麼辦法呢,法醫就是這樣,以前自己整天接觸的就是那些腐敗地死屍、各種嘔吐物、排泄物,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體液,從這裡面找線索,又髒又累,所以才沒女人願意當自己的女朋友。

  不過,沒想到自己來到明朝,還挺吃香的,想想原因,可能是明朝的女人都注重三從四德,不存在看不起男人的職業地問題。只要有錢有本事,就不愁沒女人。

  單就這一點而言,楊秋池對這萬惡的舊社會,倒還真恨不起來。

  楊秋池邁步往貢院裡走,宋芸兒緊跟著楊秋池,胡江也皺著眉頭跟在後面。

  路上,楊秋池和宋芸兒簡單說了事情的經過,宋芸兒一聽說又有命案發生,這一次還發生在貢院裡,又是興奮又有點吃驚。

  三人來到那間號房,還有幾個巡考在這裡看著,那負責看守屍體地忤作將門打開,屍體已經用方才脫下來的長袍蓋住。楊秋池進到裡面蹲下身,揀起地上地毛筆,倒過來將筆端擦乾淨,開始翻動那一攤嘔吐物。

  這一下,胡江和巡考們都噁心得轉過臉去,有的甚至躲得遠遠的。

  宋芸兒也皺了皺眉,不過沒有躲開,她自己認為,這也是考驗她能不能像男人一樣勇敢的好機會。雖然如此,還是感到了一陣的翻胃。

  楊秋池一點不覺得,他已經習慣了,相比那些高度腐敗的屍體的怪味惡臭而言,這簡直太小兒科了。

  嘔吐物裡,發現了一些還沒有消化的鹹菜碎末,另外,一些小的綠色小殘片引起了楊秋池的注意。可他怎麼也看不清這些是什麼東西。於是乾脆趴在了地上,把鼻子都快湊到嘔吐物上去觀察,瞅了半天,還是分辨不出這些小殘片是什麼東東。

  看來只能先提取這一堆嘔吐物,以後再研究。楊秋池叫巡考們找來一張乾淨的硬版白紙,很小心地將那一攤嘔吐物鏟進白紙,包裹好,裝進一個紙袋子裡。

  見楊秋池收拾好之後,胡通判問道:「楊公子,下一步咱們該怎麼辦?」

  楊秋池說道:「去魯學儒在應天府的住處查一查,看看有沒有能引起他中毒的東西。」胡江贊同。

  查了魯學儒考試登記簿上登記的在京地址,他住在應天府裡一個叫「登科客棧」的小客棧裡。

  應天府的小客棧太多了,胡江他們也不知道這「登科客棧「在哪裡。那時候還沒有現在那麼完善的工商登記制度,只好到處打聽。

  胡江帶了幾個衙役,楊秋池帶著宋芸兒還有那十五個護衛,一群人東問西找,像沒頭的蒼蠅似的到處探聽,費了不少功夫,才在應天府一個偏僻的小胡同裡找到了這「登科客棧」。

  掌櫃的是個相貌醜陋的老婦,這古代的老百姓都害怕見官,女掌櫃見到官差來了,有些慌亂,卻又不能躲開,只得一個勁陪笑臉獻慇勤。
第一百三十九章 誰下的毒


  當楊秋池問起他們這客棧裡是否有個叫魯學儒的老秀才住在店裡時,女掌櫃根本就不用翻登記簿,馬上點頭,滿臉鄙夷:「是有一個叫魯學儒的老秀才住在我店裡,不過他去參加科舉考試考舉人去了,」

  說到這裡,女掌櫃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罵道:「呸,考舉人?作他娘的春秋大夢,就他那窮酸樣,每頓一碗稀飯一碟鹹菜,還想中舉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哼!」

  看來,這女掌櫃對魯學儒這窮秀才不肯花錢消費很有意見。楊秋池說道:「掌櫃的,麻煩你帶我們去看看這魯學儒住的地方。」

  女掌櫃還沒見過這麼客氣的官差,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忙不迭答應,哈著腰將他們領到了後院一排低矮的小平房,打開了其中一間房,說道:「他就住在這裡面,」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問道,「大爺,這老窮酸是不是犯了什麼事了?」

  「他死了!」胡江說道。

  「啊~!」女掌櫃吃了一驚,「他,他怎麼死的?死在哪裡了?」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嗯?」胡江盯著女掌櫃問道。

  女掌櫃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連聲說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這老窮酸還欠著我的房錢呢。」

  胡江笑著說道:「那你去陰曹地府找他要好了,要不要老子送你一程?」那幾個衙役眼睛一瞪,把那女掌櫃嚇得抱著頭跑得遠遠的,再也不敢吭聲。

  楊秋池首先走進這房間裡。房裡陰暗而潮濕,融化的雪水順著門縫流淌了進來,地上濕漉漉的。

  房間裡很簡陋,靠裡面牆邊擺著一張床。被褥摸上去很潮,發出一股的霉味,床頭邊上放著一個小包裹,楊秋池小心地將包裹解開。裡面只有幾件衣袍。還有一串用麻繩穿起來的幾十文銅錢。

  靠窗擺著一張桌子和一根板凳,板凳一條腿都快要掉了。桌子邊上放著一個破舊的木盆,耷拉著一張已經黑得發臭地毛巾。

  桌子上擺放著個瓷碗,裡面還有半碗涼水。旁邊擱著半截饅頭,也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前的了。已經凍得硬梆梆的跟石頭差不多,桌上還有半碗稀飯,一個破瓷盤裡還殘留著兩三根鹹菜。

  楊秋池叫衙役把門外那女掌櫃的叫進來。

  女掌櫃來了之後,楊秋池指了指桌子上地饅頭、稀飯和鹹菜問道:「這魯學儒在你們客棧每餐都吃地這些嗎?」

  女掌櫃的點點頭:「是。他捨不得花一分錢買別的,我看他根本就沒什麼錢,這饅頭還是他剛來的時候買地。一直啃到現在。每一頓都只喝的稀飯,吃地鹹菜。別的什麼都不要。」

  會不會食物中毒呢?楊秋池盯著這半截饅頭、稀飯和那兩三根鹹菜琢磨,不像,如果是食物不新鮮變質,引起食源性疾病,這種疾病一般也只是腸胃疾病。不過,會不會被人在食物裡下了毒呢。

  楊秋池叫那女掌櫃的找了一隻鴨子來,將那半截饅頭掰碎了灌進鴨子的肚子裡,把那剩下地一點稀飯和鹹菜也給這可憐的鴨子灌了進去,把鴨子撐得嘎嘎叫。等他們再將那瓷碗裡的水給鴨子餵下去時,這鴨子吃了這個半個又乾又硬地饅頭和鹹菜,正叫渴,這碗水倒不用灌就喝完了。

  等了半天,這鴨子還是嘎嘎叫著在屋子裡搖搖擺擺走來走去,沒甚麼事情。看來,食物中沒有毒。

  胡江和楊秋池有些失望,搖搖頭準備離開房間,一直嫌臭呆在門口的宋芸兒突然咦了一聲,指著床下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雪早已經停了,太陽已經出來,陽光斜斜地射進來,房間頓時亮了許多。這陽光正好照在床下,楊秋池和胡江順著宋芸兒地手指方向回頭一看,見床下面果然有樣東西閃閃發光。方纔這陽光沒有照進房裡,房間很昏暗,這東西又緊靠著床頭放在床腿內側,所以兩人方才沒有發現。

  楊秋池彎下腰,先仔細看了看,好像是個小瓷瓶。伸手進去將那瓷瓶拿了出來,擰開蓋子看了看,裡面有小半瓶巧克力顏色半固體狀的東西。

  拿到外面,用一根小樹枝從裡面挑了一點出來,仔細辨認,粘粘的好像是蜂蜜,可是顏色太暗。問那女掌櫃:「這是什麼?」

  女掌櫃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聽那老窮酸說是蜂蜜,他來到客棧的時候我就見他吃過,問他是什麼,他說是蜂蜜,所以我搞不懂他怎麼有錢買蜂蜜卻沒錢吃好一點,純粹是摳門。」

  會不會是這蜂蜜有問題呢?由於沒有試劑和設備進行毒物化學成分檢驗,只能作生物檢驗了。楊秋池又叫女掌櫃的另外找來一隻鴨子,挖了一坨蜂蜜交給女掌櫃,讓她給鴨子灌下了去。

  片刻,這只可憐的鴨子抽搐著倒地而死。

  找到毒源了!眾人都十分的興奮。楊秋池一付長輩的樣子拍了拍宋芸兒的肩膀:「不錯,小姑娘,好好幹,會有前途的!」

  宋芸兒見楊秋池誇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

  「那也行,多碰幾次,咱們這些瞎貓就有得吃的了,哈哈哈!」

  楊秋池判斷,這蜂蜜被下毒的時間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魯學儒從老家來的時候,帶來的這蜂蜜就已經被人下了毒,另外一種可能是到了小客棧之後被人偷偷在蜂蜜裡下了毒。

  不過根據女掌櫃的證明,魯學儒來到小客棧的時候就帶得有這蜂蜜,她還親眼看見過魯學儒吃蜂蜜,但魯學儒那時候並沒有中毒,照這樣看來,最大的可能是魯學儒吃蜂蜜之後,這蜂蜜才被人下毒的。

  那是誰下的毒呢?住在這小客棧裡的人都有嫌疑。楊秋池讓胡江派衙役將小客棧所有地人都帶到了後院審訊。也就十來個人。都是些販夫走卒之類的,見到公差兩腿都會發軟的人,哪敢說半個不字。

  楊秋池和胡江我了間乾淨一點的房子,將這些人一個一個叫進房裡詢問。包括老闆娘和廚子、跑堂地、打雜地等等店夥計。一一都問到了,沒有發現端倪。

  經過審訊發現,眾人眼中的這魯學儒純粹是個迂腐子,住進小客棧這些天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出去參加考試的時間之外。一天到晚就在房間裡搖頭晃腦讀書。一出門就把門鎖上,連上茅房都要鎖門的。

  楊秋池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房間,並沒有發現外人潛入地跡象,而這魯學儒又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這樣看來。在小客棧被人下毒的可能性很小。

  難道是魯學儒住進這小客棧之前,他的蜂蜜就已經被人下了毒了嗎?那女掌櫃在魯學儒進客棧的時候就看見他吃了蜂蜜,好幾天怎麼沒中毒呢?為什麼後來到了貢院才中毒?難道是一種慢性毒藥?或者多次服用之後累積起來才中毒?

  如果是這樣。很可能這蜂蜜送給魯學儒之前,就已經被人下了毒。因此,必須查清楚這蜂蜜究竟是誰給這老秀才魯學儒的。常理推測可知,這個人很可能是魯學儒的家人或者親近地人。要查清這個問題,只有跑一趟魯學儒的老家了。

  好在魯學儒的老家就在距離應天府不遠地滁州的一個小山村。不過,現在已經是傍晚,就算他們快馬加鞭趕到那裡,恐怕也要兩三個時辰,已經到了晚上了。

  楊秋池把這想法告訴胡江之後,胡江看了看天,提議第二天再去,楊秋池反對,因為這種抓捕罪犯地事情,那是分秒必爭的,一旦拖延,罪犯逃之夭夭,那時候可沒有後悔藥。

  胡江被楊秋池的敬業精神所感動,人家一個幫忙的還那麼熱心,自己這主事的反倒推三阻四的話,就太也說不過去了,便同意連夜趕赴魯學儒老家查案。

  意見統一之後,楊秋池先回到馬渡那裡將情況簡單說了一下,然後帶著宋芸兒和十五個護衛,與胡江和數名衙門捕快,一行人騎馬直奔魯學儒的老家滁州北哨村。

  滁州在應天府西北,是應天府的北大門,而這村子又叫北哨,應該是滁州北面的哨卡。這村子位於滁州往北的交通要道上,坐落在一個山谷裡,四周地勢險要,與這哨卡的名字倒挺相符。

  楊秋池等人趕到北哨村時,已經是二更天。見到生人進村,村裡的狗叫聲響成了一片。

  胡江以前來過著小村子,所以他們很順利地就找到了這村的里正,這裡正姓米,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一見是應天府衙門裡的人來了,忙不迭將眾人引進院子,本來還要往屋裡讓,可就他那兩間土坯房子,哪擱得下那麼多人啊。只好在院子裡說話。

  胡江向米裡正簡單說了一下案情,要裡正帶他們去找魯學儒的家人進行調查。米裡正聽說魯學儒死了,驚訝地自言自語低聲嘟噥了一句:「還真靈!」

  楊秋池沒聽清他的話,問道:「你說什麼?什麼靈?」

  「沒什麼。」米裡正笑著說,然後帶著他們前往魯學儒家。

  路上,這裡正介紹道:「魯學儒在我們村裡,大家都管他叫魯老夫子,為人和善,他年輕的時候家裡還是有些錢的,算得上村裡的財主。不僅娶了老婆范氏,還納了一房小妾沈氏。可後來他老婆生了一場大病,快死了。這老夫子心地善良,把田產差不多都賣了給他老婆治病,總算治好了,家也差不多敗光了。」

  說話間,來到了魯學儒的家。他家在村子邊上,比較簡陋的幾間木房,一個小院子。

  房子的窗戶黑古隆冬的沒有光亮,看樣子裡面的人已經睡了。鄉村裡到了晚上沒什麼事情,都睡得比較早。楊秋池的護衛們不用吩咐,自動地將這房子四周搜索了一遍,隨後各自警戒一方,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楊秋池很滿意。有這些人跟著,感覺到安全多了。

  米裡正上前敲門,好一會,裡面才有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問道:「誰啊?」

  「范氏,我是米里正,京城的幾位官老爺來了,找你有事情,你快起來開開門吧。」都是鄉里鄉親的,這米裡正說話很客氣

  「哦,您等等啊,老身馬上來開門。」

  過了片刻,房裡亮起了燈,隨後,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探出頭來,看了看他們,這才將房門打開,佝著背說道:「米裡正啊,您們幾位大爺快進屋吧,外面化雪冷著呢。」

  楊秋池、宋芸兒和胡江進了房裡。護衛頭領南宮雄也進了屋,隨身保護楊秋池。房間太小,其他人只能呆在院子裡等著。

  坐下後,米裡正問道:「你們家姨太呢?」

  范氏往屋裡看了一眼:「還在睡著。」

  「叫她起來吧,官老爺找你們問話。」

  范氏答應了一聲,顫巍巍站起來走進裡屋,低聲和裡面的人說話,就聽到一個婦人嘀嘀咕咕抱怨著什麼。范氏走出來抱歉地笑了笑:「她馬上出來了。」

  又過了好一會,裡屋出來一個少婦,三十出頭的樣子,到有幾分姿色,但神情倦怠,打著哈欠靠在門欄上,懶洋洋問道:「什麼事啊?」

  米裡正說:「沈氏,你趕緊坐下,應天府來的官老爺有話要問你呢。」

  沈氏不耐煩地嘟噥了幾句,歪著身子坐下,看著楊秋池他們。

  楊秋池說道:「你們兩都是魯學儒的娘子嗎?」

  兩人點點頭。米裡正指著開門的那滿頭白髮的老太太,補充道:「這是原配范氏。」又指了指那三十多歲的少婦:「這是小妾沈氏。」
第一百四十章 養蜂人


  楊秋池對她二人說道:「你們的夫君魯學儒今天在應天府貢院參加考試的時候死了。」

  啊!兩人都是一聲驚呼,那原配范氏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們老爺他是怎麼死的?」

  「被人下毒毒死的!」

  那小妾沈氏一聽,掩面號啕大哭起來:「我的郎啊~!你怎麼那麼狠心就把我們給拋下了,你叫我們可怎麼活啊~!」哭得有腔有調,聲音婉轉清脆,嗓子還不錯。

  「別哭了!」胡江吼道。

  那小妾沈氏的哭聲嘎然而止,就像一隻嘎嘎叫的鴨子被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掩面的手慢慢放了下來,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

  胡江馬臉一拉:「我們還有話要問你們,等我們走了你再嚎喪也不遲!」

  那老太太此時卻開始抽抽噎噎低聲哭了起來。胡江還要喝止,被楊秋池攔住。楊秋池從懷裡摸出那個小瓷瓶,問道:「這個裝有蜂蜜的東西是誰給你們老爺魯學儒的?」

  那小妾沈氏瞅了一眼,向原配范氏努了努嘴。

  范氏抬起頭,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楊秋池將那瓷瓶遞了過去。范氏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是老身給我們老爺的。裡面裝的是蜂蜜。」

  胡江一聽,原來是這老太太下毒殺死了魯學儒,不由得勃然大怒,罵道:「好你個老虔婆,方纔我聽裡正說,你當年生重病差點死掉,是魯學儒傾家蕩產給你治好了病,你怎麼恩將仇報,下毒將他害死?簡直是禽獸不如!來人。把這老虔婆給我抓起來!」

  門口的幾個衙役齊聲答應,手中鐵鏈子抖得嘩啦啦響,上前就要抓人。

  那原配范氏嚇壞了,哭訴道:「大老爺。這是從何說起。我沒有,我沒有下毒害我們老爺,老身冤枉啊!」

  「你還喊冤?」胡江冷聲道,「你們老爺魯學儒是中毒而死。我們已經查出這瓷瓶裡裝的蜂蜜有毒,而這蜂蜜又是你拿給你們老爺魯學儒的。證據確鑿,還想抵賴嗎?」

  那小妾沈氏一聽,尖叫一聲撲向范氏,連抓帶撓叫罵道:「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害死了老爺。我要殺了你!」

  那原配范氏年老體衰,哪裡是她的對手,只是抱著頭哭喊著冤枉。臉上已經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

  楊秋池向宋芸兒使了個眼色,宋芸兒起身一把揪住那小妾沈氏的胳膊。往後一拽,喝道:「大老爺在此,不得無理!」那沈氏被宋芸兒拽得向後跌跌撞撞倒退了幾步,差點摔倒,不敢再撒潑。

  捕快們正要上前抓捕范氏,楊秋池一抬手,示意先不要動手。胡江有些疑惑,也擺手止住了那些衙役們,坐了下來問道:「楊公子,真兇不是找到了嗎?怎麼……」

  楊秋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范氏道:「你為什麼要給你們老爺這蜂蜜呢?」

  范氏已經嚇壞了,見楊秋池和顏悅色,衙役們好像都挺聽他的話,看來如果好好和這位公子說清楚,就有希望洗脫冤屈,說道:「公子,老身冤枉,我真的沒有下毒啊。」

  「老夫人,你別著急,慢慢說,沒弄清楚之前,我們是不會亂抓人的。」

  聽了這話,范氏這才稍稍心安,說道:「我們老爺科舉屢試不中,心情煩躁,內火重,經常口舌生瘡,有時候疼得吃不了飯,連喝水都痛得不行。找了郎中也沒治徹底,後來我得了個偏方,按偏方調了蜂蜜給老爺塗抹這口瘡,挺有效地,所以老爺就將這蜂蜜一直帶在身邊。」

  原來這魯學儒有口腔潰瘍,難怪他住小客棧地時候,每天都只吃稀飯鹹菜,那半截饅頭一直沒吃完,想必是口腔潰瘍之後,這饅頭難以咀嚼,勉強吃了半截就吃不下了,只能喝稀飯。而這瓷瓶裡的蜂蜜是他原配夫人范氏給他治病用的。

  看范氏這神情,應該不知道蜂蜜裡面被下了毒。難道是她買來的蜂蜜在此之前就已經被人下了毒了嗎?楊秋池問范氏:「這蜂蜜是你親手調製地嗎?」

  「不是,是老身從東門坡養蜂的王老太那裡買地。」

  「養蜂?村子裡有人養蜂嗎?」

  一旁的米裡正說道:「是,村裡有好幾家都養蜂,咱們這村四周都是高山,田地少,光靠種地的話,日子不好過,所以就有一些人家養蜂,賣蜂蜜賺點錢養家餬口。」

  楊秋池問范氏:「你買蜂蜜的時候,是你自己調選還是王老太她給你送來。你好好回憶一下,說得盡量詳細一點。」

  范氏點點頭,想了想說道:「一般都是這王老太地兒子用挑擔擔下山來,到滁州城裡去賣,路過咱們村子的時候會一路吆喝,我就隨便買了。擔子兩頭各裝了一個大瓷缽,裡面裝的蜂蜜,要買地人都自己準備盛的器皿。我買地時候記得好像是今年九月份左右。」

  楊秋池心想,會不會是這王老太的兒子甚至是王老太下的毒呢,雖然沒有什麼證據,還是去查看一下,看看有什麼端倪沒有。

  要知道,大部分的破案線索都是通過調查走訪、摸底排查找出來的,不是坐在家裡憑空想出來的。楊秋池問道:「這王老太家住在什麼地方?」

  米裡正插嘴說道:「在東門坳半山上。」

  「帶我們去找她!」楊秋池說。

  米裡正有些遲疑,說道:「現在已經是三更了,到他們那裡還有十多里山路呢,這漆黑一片,山路又不好走……」

  胡江看了看楊秋池,說道:「事不宜遲,人犯要是跑了,你負責嗎?」

  米裡正嚇了一跳,連聲說不敢。連忙跑出去準備火把燈籠,還叫了幾個村裡的民壯。準備好之後,胡江下令留下兩個捕快看守范氏和沈氏兩人,然後由米裡正帶路。一行人上山去找賣蜂蜜給范氏的王老太。

  山路果然難走。山坡陡峭,有的路段不能騎馬,只能下馬牽著馬步行前進。

  打著燈籠舉著火把,這十多里山路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才趕到。到的時候已經是五更天。

  這養蜂的王老太家住在半山腰的幾棟木屋裡,木屋旁邊整整齊齊放著幾排蜂箱。現在天寒地凍。這蜜蜂也不亂飛,聚集在蜂巢裡,偶爾有一些蜜蜂受到燈光地打擾,嗡嗡地飛了起來。卻很快又飛回了蜂巢。

  捕快、民壯和楊秋池的護衛們迅速將這幾間房屋包圍了起來。

  米裡正敲開房門,捕快一擁而入,控制了王老太和她的兒子、兒媳婦。然後對房間裡迅速進行了搜索。

  王老太和兒子、媳婦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搜查嚇壞了。不過看清楚是衙門地捕快之後,知道不是強盜。這才稍稍有些心安。

  經過搜查,發現有一間房間裡有八個大瓷缽,裡面都裝滿了蜂蜜。

  王老太看見捕快們四處搜查,有些不解地小心問道:「各位大爺,你們在找什麼啊?」

  胡江對米裡正說:「你告訴他好了。」

  米裡正答應了一聲,對王老太說道:「你們賣給村裡魯老夫子家地那些蜂蜜有問題,魯老夫子服用了這些蜂蜜,結果被毒死了。」

  「啊~!」王老太和兒子、兒媳婦嚇得臉都白了。王老太說道:「不會,我們,我們賣蜂蜜那麼多年了,從來沒有人說吃了我的蜂蜜出事的,更別說被毒死了。」

  胡江說道:「那就是你們故意下毒害死魯老夫子的!」

  「冤枉了~!」王老太咕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我們與那魯老夫子無怨無仇,幹嘛要害他呀。」王老太地兒子和兒媳婦也跟著跪倒叩頭。

  胡江冷笑:「這正是我們找你查問的原因,你還是乖乖交代,你們是如何下毒殺死魯老夫子地?從實招來,不然,可要皮肉受苦!」眾捕快齊聲吆喝恐嚇。

  「民婦真的冤枉啊,我們賣蜂蜜賺點錢養家餬口而已,平白無故的下毒害別人幹什麼呀。求求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為民婦作主啊!」

  「你還敢抵賴!」胡江吼道,他先前在小客棧看見楊秋池用鴨子試驗出那瓷瓶裡的蜂蜜有毒,便想也露一手,喝道:「來人,去給我抓一隻鴨子來!」

  這王老太家後院養得有些家禽,一個捕快答應了跑到後院,抓了一隻鴨子。

  胡江指著屋子裡那幾大瓷缽地蜂蜜,吩咐:「鏟一坨蜂蜜,給這鴨子餵下!」

  捕快從一個瓷缽裡鏟了一大坨給那鴨子餵了,好大一坨,噎得這鴨子直伸脖子,過了半天,卻還是嘎嘎叫著搖搖擺擺一點事情都沒有。

  胡江大失所望,有些尷尬地看著楊秋池。

  楊秋池苦笑,心想,假如真是這王老太下毒害這個魯老夫子,直接下到要賣給魯老夫子的那一瓷缽的蜂蜜裡就行了,不會全部蜂蜜都下地,再說了,根據范氏所說,這蜂蜜是在九月份買的,都過了差不多三個月了,下了毒地蜂蜜早就被銷毀了,怎麼還會留著等我們來查呢。

  王老太不承認下毒,看這王老太也不大象說謊的樣子,現在沒有證據證明王老太在蜂蜜裡下了毒,也就沒有理由抓人家了。既然沒有發現線索,那就只能先下山回去,想想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魯學儒的原配老婆范氏下毒的可能性最大。不過,楊秋池有種感覺,這范氏不大象下毒殺死魯學儒的人,她的命都是魯學儒救的,她又是老太婆一個,殺死魯學儒有什麼好處?楊秋池想不出來這范氏殺魯學儒的理由,心裡倒是覺得那小妾行為怪怪的。但又沒有任何證據。

  連楊秋池都沒了主意,胡江等人只好垂頭喪氣跟著楊秋池離開,一行人沿來路往山下走。

  雖然一夜沒睡,但楊秋池一點倦意都沒有,這種開夜差在現代社會裡幾乎已經成了他的家常便飯,經常半夜裡被人叫起來去勘察現場,而且,這案子查到現在又陷入了死胡同,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楊秋池一點頭緒都沒有,心裡有事,哪還有什麼倦意呢。

  宋芸兒手裡拿著一根從路邊掰下來的枝條,隨意地晃動著,見楊秋池悶悶不樂的埋著頭一邊走一邊想心思,自己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便想引開他的注意力,手中枝條一揮,指向對面遠處的山巒,說道:「哥,你看,這山的風景好美。」

  他們下山已經走了好一會了,此時,天已經亮了,太陽從山間露出了通紅的臉,山峰頂上皚皚的白雪,山腰和山谷的雪已經大部分融化了,露出了山巒那翠綠色的衣裙。

  薄薄晨霧像一條玉帶,纏繞在遠處的山巒之間。一彎彎的山間梯田,在晨暉裡反射著粼粼的波光。已經有早起的行人在山間小路上行走了。幾聲翠鳥啼鳴,更顯出山谷的幽靜。

  楊秋池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歎道:「是啊,好一派田園風光,如果我們倆能在這裡過一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那該多好啊。」

  宋芸兒臉微微一紅,輕啐了一口:「誰和你一起,你那麼多小妾,叫她們陪你好了。」說罷,拿起手中的枝條,掰下一片葉子,輕輕咬在嘴裡,感受著這被晨露滋潤過的綠葉的愜意。

  楊秋池扭過頭微微一笑,看了看宋芸兒,突然一怔,叫道:「芸兒,快把那葉子吐了!」

  宋芸兒嚇了一跳,還以為葉子上有什麼小蟲子之類的,趕緊吐掉。

  楊秋池將那片葉子揀起來,說道:「你啊你,你這大小姐進了山裡,不認識的東西可千萬不能亂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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