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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
發表於 2009-10-4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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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雪已停雪塊由屋簷掉落讓孩子們撿去堆雪人玩耍。
城裡很多店舖都開張了裴遷買了素菜包和一壇青菜豆腐湯走在新年氣氛濃厚的大街上;大紅春聯處處貼他的心情也十分歡喜。
這幾天的生活快樂似神仙。他們相愛了又相愛纏綿了又纏綿即便她不在身邊的此刻他整個呼息仍充滿了她的馨香彷彿定在花海裡有花有她有幸福。
他的靈靈!她的唇柔軟而甜他好訝異這種熟悉的感覺也許在夢中他早已偷偷地戀慕親吻過了。
他逸出一抹溫柔的微笑。看似的她原來只是愛逗弄他她還是個處於他最喜歡看她紅著臉蛋朝他展現羞澀動人的笑顏了。
陸克舟。
他一愣收斂笑容。這個名字太陽生他幾乎不再對這名字有反應。
但他還是回過了頭他記得那個聲音冷酷低喑陰沉。
你。他看到了那個心機深沉的人。
不喊爹嗎?陸崗看著他嘿嘿笑著。
你怎會在這裡?裴遷心念迅速轉動得到一個驚人的結論。你打算對周大人不利?
你說呢?我的好孩兒。陸崗皮笑不笑。這麼擔心你的生父?你怎麼不去認他隨侍他身邊保護他好以後賺得一個宮位呢?
裴遷靜靜地看著他的獰笑慎重地道:上回我放了你就是希望你悔改洗手歸山。你有了那麼多錢可以好好安度晚年。
是誰放了誰?陸崗陡然暴暍兩眼閃出狂怒。當年你一出生我本打算一劍刺死你這個孽種要不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娘擋住了我才饒你一條小命你哪能活到現在!
娘?他大驚焦二叔一定不知道這事所以沒告訴他。
嘿。陸崗轉為冷笑。替你挨了一劍可憐她想叫周破雲來救她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裴遷震撼不已!原來娘親是這樣死去的他既痛心又感忿怒。
陸崗早就喪心病狂了他竟能想到抱他回去撫養長大扮演英明嚴父的角色要他跪他要他叫他爹當他敬畏地喊他爹時這個掛戴人臉面具的豺狼是否正在大聲恥笑他?
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非得要置我們於死地?他緊握拳頭。
你聽明白了。陸崗擰了嘴。我是大師兄周破雲是老二是師父的女兒我的師妹。師父那死老兒一心偏袒周破雲特別調教他保他出去考武狀元。我呢空有一身功夫卻只能幫那死老兒跑腿打雜。有一天晚上我只不過拉了的手就被那死老兒趕出門他還放出風聲說我是賊不讓江湖各門派收留我我只好落草為寇。周破雲卻是一路平步青雲二十年後還來剿我的虎背山!
陸崗越說越激憤目紅耳赤語氣激昂惹得城外路過的行人多看他一眼一見是個面目猙獰的瘋子連忙頭也不回地趕著騾子進城去了。
裴遷的心情也隨之震盪。何苦?何苦這樣就怨了一輩子?
枉費我佈局了十八年卻給你偷聽去了。陸崗直指著他冷笑道:你命忒硬怎麼殺都殺不死最後竟然不見了找不到了那老兒和都死了現在就剩你和周破雲這對狗父子了哈哈!
你不能對周大人下手!裴遷急道。
那你來阻擋我我老了不是你的對手。陸崗毫不在乎地道:你想殺我隨時可以動手。
裴遷的右臂已是凝聚真氣青筋盤結致命的一掌蓄勢待發。
冬陽淡白透著冷意映照陸崗的斑斑灰髮;他真的老了臉上的法令紋更深了銳利的眼睛也黯淡了。
裴遷無法動手。不管他的目的為何他畢竟養了他十八載;就算當年他因為劫貢銀被捕處死也足堪報答陸崗的養育之恩了。
可周破雲呢?他先是喪妻十八年後又處死了親生兒他情何以堪!
冤冤相報何時了?裴遷無奈、矛盾、混亂、憤慨但最後他還是只能散退了掌力。
不動手?那我走了。陸崗定了一步又回頭笑道: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埋在周家祖墓最近過新年白天不時有人前往祭墳你想見她的話就晚上去吧。
陸崗的話像是一個挖好的陷阱等著他往下跳。
去?不去?他二十八年未見親娘能到墓前獻上一炷香是他當兒子的渺小心願或許他該回去告訴靈靈問她該怎麼辦。
雪地裡陸崗漸走漸遠他也轉過身與養父背道而馳。
******
夜晚的小屋紅燭高照兩個人影在一起。
哎呀針拿出來重新刺。胡靈靈挨在裴遷身邊指點他做針線活兒。對了跟前一個針眼兒近些這樣鞋子才能縫得牢靠。
裴遷抓住鞋底粗指頭捻著繡花針大氣也不敢呼一個戒慎恐懼地刺針拉線密密縫著。
胡靈靈以手托腮一雙丹鳳眼直瞅他正經的神色不打從心裡笑了出來。這大個兒還真聽她的話要他縫他就縫。
她沒拆掉他的難看針線而是細細地補上缺口的針腳但她特地留下一寸空間留待他去補齊好教他知道鞋匠不是那麼好當的。
再陪他玩五十年吧。她雙腳在桌下亂踢有意無意地拿腳趾頭去搔他的小腿他也很合作小腿併攏夾住她微涼的腳掌幫她取暖。
好像老夫老妻喔。她笑意甜美想著以後白天他去耕田她就在家裡
修行;不過如果生下一窩小狐狸成天哇哇大哭她要餵奶、要燒飯哎呀呀!她不要當黃臉婆啦。
很多念頭轉來轉去她又想到五十年後她依然青春美麗可他會老也會死到了那時她能否忍受他的離去、轉世、然後跟另一個女子相愛、睡覺好酸!光想到他抱著周家小姐她就想嘔出好幾升醋。
唉真像個標準的妒婦她已有了人不行不行!她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和裴遷百年好合又能繼續她的修行之路。
呵!她好貪心喔。
縫好了。裴遷剪掉縫線。
哈!果然名師出高徒。她將繡花鞋翻來覆去瞧著很滿意他的縫工立刻踢掉舊鞋將新鞋子套了進去跳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
裴遷你瞧!她拉起裙子低頭看這雙兩人合力縫出來的新鞋。
很漂亮。裴遷由衷地道。
她說不盡的嫵媚風情看不完的嬌嬈丰姿美艷成熟的笑容裡帶著一抹小兒女的天真昨夜他們初試狐狸式她倒是更害羞了。
他心頭一熱這就是他要保護一世的妻子他不能讓她涉險。
他思量了一個晚上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依她那好管閒事、水裡來火裡去的個一定搶著跟他一起去墓地說不定還會大張旗鼓準備將陸崗繩之以法不是不能這樣子做而是他怕她受傷。
自己的命運該由自己作個了結他不要她擔憂。
餵你眼睛瞧哪兒去了?是鞋漂亮還是我胡靈靈笑著抬起臉瞬間震駭住了。
死劫!
印堂發黑烏煙瘴氣裴遷的週身籠罩著一股黑霧像鬼魅似地侵入他的體內。不可能!他身強力壯陽氣旺盛怎會有死劫?
裴遷你今天遇到了什麼事?碰上仇家還是被石頭砸了?她著急問道伸手猛撥他的頭髮檢查是否有致命的傷口。
沒事。
你氣色很差。她焦急地看他不變的沉穩神情。
你也學算命仙了不如畫一道符給我。裴遷笑意柔和。
好我來畫符。紙呢?哎呀也沒筆算了唸咒比較快
靈靈睡覺了。
她正欲施法觀看他會發生何事他已拉住團團轉的她直接抱入懷裡給她一記又深又長的親吻。
唇舌意亂情迷她根本沒辦法同時施行法術;就在他的和熱吻裡她滿腦子的咒語逸出唇瓣卻變成了嬌喘。
甜膩的讓他給吞沒了唉在他的柔情裡她就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界女子她緊擁著他唯一的念頭是:她不要失去他。
留住他。以她的媚功留他在身邊有她狐仙在不怕鬼作怪。
你不要出門要出門我們一起出去。她呢喃著。
好。
陪我。
她笑呵呵地鑽進他的衣襟裡伸舌舔他厚實溫熱的胸膛柔膩小舌滑過他渾身一顫鼻息漸重雙手一帶直接將她壓到了。
巫山熱愛纏綿他她顫動馨軟的嬌軀她迎向他又深又猛的衝擊長夜無盡喘息與低吟相奏小屋春意盎然。
當他從她體內抽離後她滿足地擠進他的臂彎濃重的睡意襲來她隱約想著他們歡愛過後總是會沉沉睡去而且她今晚使盡渾身解數就是要搾得他沒力氣離開這張床;她扯出頑皮的微笑聽著他均勻的呼息聲酣然入睡
夢境靜俏她往旁邊挨去想要緊緊挨住枕邊人的胸膛挨了又挨就是挨不到最後竟然挨到了一堵冷牆。
她睡意全消掀被猛然坐起桌上蠟燭燒掉了一截裴遷不在。
該死的裴遷!竟然偷跑!她又惱又氣瞪視著床邊的新繡花鞋她太高估大個兒聽話的程度了。
裴遷有難她不能坐視他的危險她定下心神感應他的去處。
眼前驀地血海翻騰她心臟一擰差點不能呼吸立即跳下床奔入了無邊的黑夜裡。
******
一顆孤星高掛夜空閃出冷冷的星芒。
裴遷來到周家墓地。暗夜裡附近山頭白雪幽寂上百個墳塋森然排列柏樹黑影幢幢週遭的空氣彷彿也凍結了。
他的娘親在哪裡呢?新春期間周家將墓園打掃得乾乾淨淨除去積雪的石板地上仍有些濕滑他快速地一個墓碑又一個墓碑看過去。
角落處微光閃動他立即奔了過去就算是陸崗挖的陷阱他也要跳下去——只要能看到娘。
一座墳前點了兩支白燭看樣子已經燒上好一段時間了;他抬眼四顧附近並無人影也許是周家人傍晚上墳就任燭火這樣子燒下去了。
亡妻周府夫人蔣氏之墓周玻雲立
墓碑上幾個大字說出埋骨人的身份他頓時情緒翻湧熱淚盈眶。
他身為人子竟是無能為母立碑祭祀;飄蕩二十八年若非亡母保佑他豈能安然倖存於世;再思及娘親慘死不覺黯然神傷:心如錐刺。
他跪了下來雙手按地向墓碑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娘請恕下肖兒無法為娘報仇。請娘告訴孩兒我這樣做對不對?他心思又變得混亂滯礙原以為前塵往事已矣沒想到陸崗竟是他的殺母仇人這叫他要如何放開!
娘您是否怨我?還是要我手刀——
莫再報仇是好的。耳畔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他驚訝地抬頭只見孤星明滅墳地悄然哪裡有人?哪裡有聲音?
是他的幻覺嗎?是娘親顯靈了嗎?他激動地盯住墓碑。
歲月流逝墓木已拱。他頓悟了娘親或許早已轉世重新過著新的生活而還留在此世的陸崗卻是執著多年仇恨日日活在週而復始的憤怒和怨恨中不用他報仇老天早已讓陸崗陷在無問地獄裡。
燭火熄滅一道人影無聲無息疾掠而近他警覺心起卻是走避不及陡然拔身而起以掌護住週身。
是你?周破雲驚訝地看著他。
周大人。他也是一震。
是你叫我來的嗎?周破雲臉色凝重現出一張字條。
不是。事實上他正打算祭拜過後趕赴周府報信要周大人提防陸崗然後他得回去了;即使靈靈睡得很沉他還是擔心她醒來找不到他可能要大發嬌嗔甚至跑出來找他。
他回過神以袖擦去淚痕凝聚目力望向幽微星光下的字條。
欲知冬梅埋骨處子時三刻隻身至冬梅墓前
是他!裴遷又是一驚。
果然是陸崗。周破雲也立刻想到此人。
嘿你們叫我嗎?陰驚的笑聲出現隨之墳墓隆起磚石崩裂陸崗從裡頭躍身而出。
你竟敢破壞冬梅的墳墓?周破雲怒目而視。
你心知肚明這裡頭埋的不是冬梅。陸崗冷冷地看他。
是你殺了她!周破雲激憤道:你說她埋在哪裡?
周破雲你少在這邊貓哭耗子。冬梅死了你又再娶。陸崗冰冷的目光射出怒火。你對得起冬梅嗎?
最對不起冬梅的人是你!周破雲義憤填膺指責道:冬梅即將臨盆你劫定她卻送回她丫鬟的屍體。我原以為她跟你在一起所以才築了這個墓成全你們。我也想放過虎背山可你實在太過囂張逼得我八年前不得不剿你沒想到冬梅根本不在你身邊她早就死了!
是的她早就死了為了保護你的孩兒被我一劍刺死了。
你?周破雲震驚地退後一步。你竟然下得了手?
兩個男人怒說過往相隔二十八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裴遷聽得驚心動魄冷汗直流。他們對峙著一場血鬥一觸即發他不知萬一他們動手他該去幫誰。
黑雲掩住星光寒風蕭蕭嗚咽墳墓後面忽然出現一個白衣少婦。
他心覺奇怪還未來得及仔細看去突覺頭暈難耐呼吸困難全身血流狂亂奔竄胸口一窒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他再也踩下穩腳步晃了晃就往下跌倒。
你怎麼了?周破雲趕忙去扶他。
別碰他喔。陸崗笑聲陰險。這小於中了我的屍毒粉這蠟燭摻了不少墳前地磚也灑了很多無臭無味由鼻子和皮膚吸了進去只要他還有呼吸毒就在他體內跑直到他氣絕身亡為止。
陸崗快拿出解藥!周破雲蹲跪扶住裴遷伸指疾點他週身大急怒道:他跟你我恩仇無關你要殺的人是我別牽扯無辜他人!
他不是無辜他人——
話未說完周破雲已縱身躍起現出招式探向陸崗的肩頭。
陸崗早就提防他的攻擊手一震袖箭彈出射向周破雲。
電光石火之間裴遷倒臥地上逐漸模糊的視線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動作都慢下來了周破雲五指成爪躍在半空中陸崗面露殺機袖箭寒光鋒利只要一瞬間袖箭就會射中周破雲的要害。
劇毒在他體內流竄他漸感暈沉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全都變得不真確了;今生種種有如走馬燈般轉過他想伸手去抓卻是什麼也抓不到。
今生已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只是虧欠了靈靈;他還想疼她一輩子讓她在他懷裡安穩睡覺可是他就要離開了
盡此生最後的餘力他雙掌用力一按支起自己高大的身子縱身衝進了鋒利袖箭和周破雲的空隙之間。
爹!不要!他面向陸崗厲聲大叫。
啪!袖箭不長眼結實地釘入他的心口他支撐不住掉了下來口中狂吐鮮血和黑血雙眼轉為黯淡。
你——周破雲大驚卻是叫不出救命恩人的名字只能抱住他一看到釘在他心臟的袖箭尾簇想點救命的手勢僵住了。
射中他也好。陸崗擰出冷笑好整以暇地整理暗器。周破雲我等著的就是這一刻我要你親眼見到你兒子痛苦死去。
我兒子?周破雲震駭地望向裴遷。他是克舟孩兒?
哦?你也知道他的名字?陸崗挑了眉。
周破雲紅了眼眶緊擁懷裡長大了的孩子;難怪他在跪拜冬梅。
虎毒不食子。周破雲神情沉痛咬牙切齒地道:陸崗你錯了錯了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放屁!
冬梅當年懷的是你的孩子!
我不信!陸崗怒目相對聲音卻顫抖了。
你得信!我和冬梅從沒圓房。周破雲也憤怒得顫抖了。新婚之夜冬梅告訴我她愛的是你她希望我們能假扮夫妻等師父百年之後再去尋你回來然後她就發現懷孕了。
胡說陸崗仍不願相信憶及她成親的前一天他暗夜闖入她的房間強要了她不可能這麼巧的
周破雲又道:我攻破虎背山問了幾個賊人他們說你沒有押寨夫人倒有一個兒子叫陸克舟因為叛變被你追殺逃亡。我知道你的個你一定以為他是我和冬梅的孩子刻意養他長大好讓我們『父子』廝殺。但我找不到你而且事關冬梅名節我也不能在江湖放消息只求你心裡有怨恨盡可來找我不要找上你的親生孩兒。
說這些有什麼用!陸崗目光呆滯看著七竅流出黑血的裴遷。
我我的孩兒?他駭然搖頭大叫道:不!不可能!他一點都不像我!長相、個完全不像!哪裡像我了?
大師兄是你變了。周破雲垂眼望看裴遷。年輕的你也是這般英俊魁梧。他抬起頭哀傷地道:難道冬梅沒機會告訴你嗎?
有的!陸崗一跤跌坐在地冬梅是想告訴他的但他不讓她說!
他恨她的移情別戀劫走她後便綁住她塞住她的嘴一路奔馳到無人的荒山;她不堪折磨破水流血他解去她的綁縛冷眼看她痛苦地哀嚎;生下孩子後他拿劍斬斷臍帶劍鋒一轉就往孩子刺下
冬梅撲了過來就像這個撲向袖箭的傻孩子他的劍刺進了她的身體鮮血流出她哀淒地抬起蒼白的臉蛋張著嘴想說話他以為她想叫周破雲救命卻萬萬沒想到她是想告訴他:這是他的親生孩兒!
她終究沒能說出頭一垂香消玉殯。
冬梅他的摯愛他們有孩兒!剛剛孩兒還喊了他一聲爹
跟我走吧。溫柔的聲音在喚他。
冬梅他癡迷地望看出現在身邊的冬梅。
—切都太遲了。
大紅狐急奔趕至看到的就是少婦幽魂纏住陸崗周破雲懷裡抱著七孔流血、了無氣息的裴遷。老天!他心口插著一支箭!
她渾身冰冷所有的氣血都凝結了。裴遷死了!不!她還要帶他回玉姑祠挖竹筍他怎麼可以死!不行不行的!她不許!絕不允許!
解藥給你你也沾了毒。陸崗從懷裡掏出一隻瓶子拋給周破雲。
陸崗回望幽魂繃了數十年的嚴峻冷酷臉孔鬆開了緩和了。
手起手落他往自己的天靈蓋拍下頓時頭殼破裂氣絕身亡。
大師兄!周破雲的呼喊已然來下及。
爹!裴遷目睹一切震駭莫名那是他的親爹!
但陸崗聽不到了幽魂露出淒美的微笑挽著迷惘的陸崗雙雙沒入了極深極深的黑暗幽冥。
爹娘我跟你們去。裴遷想追上前卻是無法走動。
你跟我們走。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黑衣一白衣的兩人。
我不許!熟悉的嬌膩聲音大聲阻止。
隨著聲音出現腳下一隻紅狐狸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靈靈。
裴遷陷入了空前的紊亂。這是什麼情況?哪來的妖怪化成了靈靈?而且爹和娘才出現就離他遠去;一低頭周破雲抱著他的身體他急忙叫道:周大人我在這裡。
他聽不到了。黑白無常招呼著他。裴遷走了。
黑哥哥白哥哥該走的是你們!胡靈靈趕鴨子似地亂揮手。
狐大姐別鬧了我們要帶裴遷下地府。黑無常笑道。
我說不許就不許!胡靈靈很不客氣手一拉先收住裴遷的魂魄朝他道:大個兒你等等。
狐大姐你不能逆天行道。白無常變臉警告她。
不管那麼多了你們快滾!她手指結印立即轟走黑白無常。
一下子丟失兩條命的墓地裡周破雲只見一個紅衣姑娘自說自話且飛奔過來不由分說好大的力氣奪走他抱著的克舟孩兒。
我要救他。胡靈靈堅決地道。
他已經——周破雲準備予以厚葬。
你快吃解藥。胡靈靈催促他。我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他的傷我會醫治死不了的。
狐仙?
走啦不跟你囉嗦了。胡靈靈一手抱著裴遷的身體一手收攏他的魂魄跑了一步又回頭道:還有讓你的女兒擇其所愛只要窮書生人品好、肯疼她以後有出息不要強迫她嫁給不喜歡的人。
果然是狐仙!竟知道他家秋兒的狀況。周破雲驚訝地看著紅衣姑娘閃電似地消失也想到了他深愛卻無緣的冬梅。
究竟她埋骨何處呢?看來只有藏起她的陸崗知道了。
烏雲散去孤星閃出晶亮的光芒地上孤屍伴破墳他長歎一聲打開瓶子吃下解藥。
就在今夜一切仇怨都結束了。
******
狐大姐你快解開結界我們要進去。
小屋外陰風慘慘黑白無常來回飄蕩不斷呼喊。
你們怕不能交差回頭我自個兒找閻王說明白。胡靈靈嚷道。
我們不怕無法交差你該擔心的是自己的道行。黑白無常道。
道行修了就有人死了卻難以復生。胡靈靈咕噥著目光凝定在平躺的裴遷強抑下心頭的惶懼和酸楚更不讓淚水阻擋她的視線牙一咬伸手握住直沒他心臟的袖箭尾簇。
使力一拔一道黑血湧出她立即以右掌按住傷口嘴裡不停歇地念出連綿不斷的咒語。
裴遷站在旁邊恍惚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也恍惚明白他死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頓覺心神激盪腳底地面在搖身邊大水奔流同時野火燃燒烈風狂吹好像下一刻他就會魂飛魄散而去。
靈靈!驚恐之餘他只能喚她。
裴遷靜下心來。胡靈靈被她喊得心驚急切地道:就像你平常打坐練功一樣坐下。
但他沒辦法平靜地水火風四大分解來勢洶洶摧裂他的神識喚出他曾有的痛苦經歷:亡命江湖淒淒惶惶。他恨他怨。越走越遠就是不願成為養父的報仇工具每當暗夜思及總是憂憤難解仰天長嘯。
臨死前的痛楚再現劇毒如針刺般地戳蝕他的五臟六腑他聽到了袖箭刺破心臟的爆裂聲音也聽到了他的生父不是周破雲而是陸崗。
作繭自縛的爹可憐苦命的娘還有他這個被命運操弄的孤兒。
爹!娘!他急著想衝出小屋。他們去哪裡了?
裴遷管不了他們了!胡靈靈眼睜睜看他的魂魄被結界彈了回來急道:靜下來!我要你靜下來!
靈靈我沒辦法他忽熱忽冷渾身脹痛好像就快崩解了。
裴遷為了我你靜下來好嗎?她右掌仍緊按他的胸口指縫中儘是黑色的凝血美麗的丹鳳眼含著兩汪淚水。
靈靈不該有這種哀傷的表情——他又記起他的生命不是只有痛苦也有歡笑有慈祥的焦二叔也有重義氣的鄧天機;還有知他解他的靈靈她為他的生命帶來歡樂和平安枚平了他前半輩子的憂苦。
可是那只變成靈靈的紅狐狸是怎麼回事?
嘻嘻!一個笑聲出現在小屋裡。為了你?不錯他活下來的話你就天天有男人抱了。
誰?胡靈靈大驚竟有人破得了她的結界?
我啦。小屋一亮平空冒出一個俊美小少年年約十一、二歲正值孩童和少年之間要大不大的模樣一雙大眼睛古靈精怪地好像隨時都能想出一個捉弄人的餿主意。
能破得了狐仙結界的自是比狐仙更高明的仙哪吒是也。
你來幹嘛?胡靈靈不給好臉色。我在救人不要吵我。
呵!果然是一個強壯好看的男人。哪吒跳到床前肆無忌憚地拉起裴遷的手臂跟自己的小手臂比大小無奈地笑歎道:可惜我長不大不然一定比他更強壯、更好看到時候就不知狐大姐你要愛誰了。
死小孩滾開!胡靈靈沒空理他她得把握時間保住屍身不然爛掉了裴遷就回不來了。
耶?我都三千歲了你這只五百歲的狐大姐才是死小孩!哪吒氣得蹦蹦跳趾高氣揚地擦著腰道:見了師父爺爺我還不乖乖磕頭?
你幫我救他我就磕頭。
人哪不過是一個皮相。哪吒往自己身體一抹變成裴遷的模樣笑地問道:你是愛我呢?還是愛他?
你?裴遷有些承受不住這屋子裡竟有三個他。
不然你來愛我吧。哪吒再一抹化作了胡靈靈千嬌百媚地來到裴遷魂魄面前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癡癡地看他。
裴遷混亂了誰是真?誰是假?就連自己是生?是死?是虛?是實?他部分辨不清了。
走開!胡靈靈受不了哪吒的搗蛋只得分心揮手趕仙。
狐大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哪吒往旁邊一跳變回原形不再嘻笑端出一張嚴肅的臉孔。
不用你管。
做善事添你的功德簿?哪吒的正經臉孔才擺了一下子就拿著指頭戳自己的太陽百思不解地道:不行耶!閻王看裴遷是條漢子打算封他當個城隍或是判宮然後再轉世帝王之家你若要他起死回生等同斷了他的去路功德簿可會倒退好幾十頁的。
胡靈靈不語。功德簿和裴遷孰輕孰重?這個問題在她內心打轉了下下千萬遍。此時她心境清明答案昭然若揭;早在裴遷不斷搶走她的功德時就已經注定他的份量了。
哦或者是你想男人想瘋了?哪吒又歪著頭戳著臉頰。
隨便你猜!胡靈靈唸咒封起裴遷的傷口。
五百年沒男人倒是挺的可你還記得修行的目的嗎?
成仙。
對了!哪吒大笑拍掌轉頭道:我說裴遷我們狐大姐的心願就是修道成仙成為上界的天女你捨得她為你功虧一簣嗎?
哪吒你少在這邊挑撥離間!我喊你爹來收你!胡靈靈氣道。
話說要成仙嘛總得經歷過人世間的情情愛愛狐大姐這回找你體驗呵!哪吒呼嚕嚕吸了一口口水賊賊地笑道:你賺到了。
他們在說什麼?裴遷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說話內容。狐?仙?閻王?哪吒?他向來不信神鬼之說但如今他自己卻是一隻貨真價實的鬼。
鬼是常人所未能見之物靈靈卻見得到他也似乎具有某種他無法想像的能力;方才在墓地紅狐變身為她她到底是誰?
胡靈靈感應到他的驚疑:心頭一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輕輕抖動著。
時候到了他還是會知道她的身份他總該知道的。
裴遷你忘了呀?哪吒繼續加油添醋。咱狐大姐去收屍時還自我介紹她是一隻五百年道行的狐仙有空的話不妨請她教你幾招法術吧。
他記得了也記起一些遺忘的片段。
紅狐飛奔直上黑龍山化作胡靈靈召來土地公斥罵一頓;後來她誑他她是青樓花魁他要為她贖身兩人大吵一架然後他吻了她。
果真吻過她了。裴遷感覺十分苦澀。他一心一意待她她卻輕易抹掉他的記憶讓他一再掙扎一再徘徊一再苦苦地追蹤她重複的事情一再發生;他就像她手裡的傀儡隨她牽引扮戲;而他也演得如癡如狂讓她任意擺弄他的心情。
這樣有能力的女子他竟還想保護她!她可能在暗中恥笑他吧。
苦澀轉為憂傷憂傷轉為不解不解轉為懷疑懷疑令他心痛。
這樣很好玩嗎?他神識大亂激狂大吼。
不裴遷胡靈靈焦急地喊他。靜下來呀。
你叫我怎麼靜下來?地水火風再度襲來裴遷痛苦地道:我身世坎坷也就罷了就連所愛的女人竟是一隻狐狸精!
我——她能說什麼?她甚至還準備五十年後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裴遷仰頭向天一如以往他苦悶難以渲洩時只能握緊拳頭大聲問蒼天。為什麼殺害我的養父竟是生父?為什我想娶的妻子是狐狸?老天爺!你還要怎樣玩弄我?
生命又錯亂了。原來靈靈留他下來只是要一個男人藉以體驗男女情愛吸取他的精血終有一天她又會抹掉他的記憶揚長而去。
而他自以為找到伴侶全心付出卻落得孑然一人變呆變傻孤獨地度過餘生。
不!他再也無法忍受孤獨。那十年的歲月夠了!十八歲那年他的熱情陡然冰封從此活在孤冷的世界裡他不願再回去那樣的日子!
更何況曾經愛過又豈能輕易抹滅?
沒人玩弄你啦看開些。個子低矮的哪吒伸長手拍拍裴遷的背。狐狸也可以陪你過一輩子不對不對!你該去地府的。
我跟你走。裴遷毅然決然地道。
不行!我要救你!胡靈靈慌張阻止。
你救我回來又要我陪你玩嗎?地水火風不斷地侵奪裴遷的魂魄臨死前的痛楚幻象更讓他神識狂亂他怒聲道:再讓我像個笨蛋似地抱著一壇熱湯回來接著再抹掉我的記憶;我再去抱一壇熱湯你再抹掉就看著一個傻子跑來跑去這樣你開心了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胡靈靈急得淚流滿面。
既是神仙為什麼你會讓我愛上你?他不斷地發問內心有太多問題太多他生命中無法掌握的事情。老天玩他狐狸也玩他他的憤怒如洪水潰堤大聲道:你有能力阻止我墮落的不是嗎?
她曾試圖阻止但他勇往直前她也就跟著無法自拔。
愛上她叫作墮落?胡靈靈心痛如絞。一步錯步步錯全錯了。
你怎能剝奪我的記憶?剝奪我的感情?剝奪我的愛?他繼續指控。我的感情可以拿來愛另一個女子愛我和她所生下的兒女而不是任你玩弄!你這是哪門子的神仙?不!你本來就是害人的狐狸精!
胡靈靈淚如泉湧。他的指控太嚴厲狠狠地將她的心撕成碎片可她也無法反駁平時的伶牙俐嘴完全派不上用場。
神仙本該庇佑他讓他找到一個好姑娘像憐香那樣溫柔婉約、典型的賢妻良母什麼時候作媒的她卻越俎代庖了?
庇佑他吧既然她剝奪了他的愛她就該還他。
她想要他活下來是不想讓他這樣白白冤死;更想要有他在身邊看他好好的看他正義凜然的大俠神情看他傻大個兒似地愛她唉她自己看得開心但他呢?
她瞭解他狂亂的原因:他感覺又受到同樣的傷害了。陸崗之於他她之於他皆是自私地利用他的感情他的心一定很痛的
不掙扎了。她想要有溫熱的枕頭多鋪些乾草就是了;她想接續前世的緣分這世也已經睡過了如今功德圓滿誰也不欠誰。
愛來如風去似朝露虛無縹緲空空如也她早該明白的。
裴遷回來你的身體吧。她定定地看她。
我不需你救!他轉身就走。
回來!她結印唸咒抓回他的亡魂。
裴遷抗拒著但她的法力太強瞬間就將他的魂魄擲回。
他突感身體變得沉重劇痛難耐根本無法再挪動身軀半寸眼前一片黑身心虛脫意識崩離立刻墜入了暗黑的空無裡。
唉你呀。哪吒只是旁觀不斷地搖頭他幫不了她了。
我幫你放完毒血了。胡靈靈眼神柔和拿巾子擦掉裴遷臉上的血跡再輕柔地他的臉以指頭摩挲他的鬍渣臉上露出甜美卻憂傷的微笑。你的傷太重這樣還不夠。
她俯子吻住他沒有血色的嘴唇瓣相接淚水款款滑落。
既想修仙道她就得無情無慾看空生生世世的悲歡離合。呵待這回哭完了她的靈又能往上晉一級了。
她戀戀不捨地親吻著一團丸子也似的紅光從她嘴裡度到了他嘴裡同時她的右手不斷地按摩他的心口很快地他的傷處出現淡淡的紅光她再將耳朵貼上他的胸膛滿意地聽到微弱的跳動聲音。
喂!狐大姐這這是護體元神!哪吒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斤斤計較功德簿的她會送出——你修了一百年的玩意兒耶。
再修就有了。她淡淡地道。
你修得這麼辛苦唉唉唉。哪吒只能幫她跺腳歎氣。
我的心願就是成為天女你只是我修行路上的一個過客。她坐直身子將手掌緩緩地栘到裴遷額頭最後一次凝望他。忘記吧南咽阿利耶多修。裴遷忘掉胡靈靈在你的生命裡從來不存在一個叫胡靈靈的女子。南咽阿利耶多修。她多念了一遍咒語加強靈力聲音逐漸哽咽彷彿也是告訴自己似地。全忘了忘掉你的悲傷忘掉你的憤怒忘掉胡靈靈忘掉你和胡靈靈所經歷的一切忘了忘了。你的人生將會重新再來不再有胡靈靈忘了忘了都忘了吧
忘了。睡夢中的裴遷有了心跳有了呼吸有了體溫眼耳鼻舌身意都回來了朦朦朧朧裡他忘了遺忘了
遺忘是最好的良藥;忘了就不再想起;不想也就不會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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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遷醒來一室陽光躍入眼簾明亮得令他久閉的眼睛感到疼痛。
哇!醒了!鄧天機坐在床前打盹一聽聲響立刻睜眼。
我怎麼會在這裡?裴遷渾身酸痛試圖起身。
你忘了?這是我家以前你來時住過這房間。鄧天機扶起他讓他靠著枕頭坐好。你全身是血背著你的包袱和長劍還能爬到我家敲門嚇得我爹以為見鬼了。
對了是你家。裴遷認出擺設他來住過三次了。
我以為你受重傷可我將你翻來翻去就是看不到傷口。請大夫來把脈也只是說你氣虛了些喝補藥就好。你到底得了什麼怪病?
我——裴遷腦海中一片渾沌完全想不起來。
沒關係你慢慢想。鄧天機看過很多這種重傷醒來暫時失去記憶的人所以也不以為意繼續聊天。還有你心口有道紅色的疤痕我跟大夫研究了很久覺得很像是刀痕。哈不可能啦要是被殺到那個地方哪能活命。你這胎記真是挺特別的。
胎記?他不記得自己心口有胎記。
那個跟著你走的胡姑娘呢?鄧天機又好奇地問道。
胡姑娘?
胡姑娘胡靈靈愛穿紅衣服成天哇哇講話像個潑婦似地。
她是誰?
她是誰?鄧天機吃驚地看他。裴遷你不要跟我說不認識她任誰見了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她那潑辣勁兒噓噓不要讓憐香聽到了不過她好像挺想念她的靈靈姐的。
我不認得她。
不可能吧?鄧天機怪叫道:她單槍匹馬一次跑去查假知州一次上黑龍山抓賊兩次都嚇暈了被你抱回來你不認得她?
我真的不認得。裴遷努力去想頭卻痛了。
真奇怪。鄧天機搔搔頸子。那我叫憐香過來跟你聊說不定你會記起來呵不好意思我們訂親了婚期在三個月後。
恭喜。
我看你還是多休息我出去看藥熬好了沒。
裴遷頭痛欲裂不得不躺回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很虛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忘了什麼?內心空空的好似失落一件重要的事物;但鄧天機說他背了包袱和長劍那麼他並沒有丟掉東西。
閉上眼他運氣調息一團火在他眼前燒了起來炫亮美麗活潑彷彿觸手可及
他立即睜眼房裡哪有什麼火焰!他望向窗外一枝寒梅孤伶伶地在陽光中晃動著他就這樣癡癡看著看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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