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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
發表於 2009-4-12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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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杜于優張大了嘴,面部肌肉僵硬地看著坐在她對面的亞蘭。
他居然跟她求婚?
“你……是在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如果是後者,我要告訴你這個玩笑不好笑,我現在沒開玩笑的心情。”自驚愕中恢復過來,杜於優聲明。
“我也沒有。”亞蘭向她保證。“我一直很認真在看待這個玩笑,如果你一定要堅持這是個玩笑的話。”
“但是……為什麼?”她覺得很不可思議。“我以為我們只是朋友。”
“你和你的前夫原先也是朋友,最後還不是發展出另一種感情,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
這麼說也沒錯。她和逸傑原本只是朋友,只不過後來感覺變質,轉化成碰觸彼此的欲望。
“也許你前夫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因為同樣身為男人,他很直覺的看出我對你的態度不同,所以才會處處提防我。”連說話都不客氣。
亞蘭這番剖析,當場讓杜於優知道自己有多遲鈍。逸傑一定是察覺到什麼地方不一樣,才會把亞蘭視做是威脅,進而粗暴的捍衛國土。
“薇安,我不曉得你和你的前夫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或是有什麼誤會。但我要告訴你,每個人有每個人對愛情的表現方式,無所謂對錯,只在於能不能接受。”亞蘭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繼續說。“就拿我和你的前夫來說好了,我記得他很討厭你喝咖啡,寧願你喝果汁。”
她點頭。
“這就是了。”他點頭。“他顧慮你的身體,怕太多咖啡對你的身體不好,而我卻拼命點咖啡給你喝,因為我覺得你此刻需要靠它鎮定,顧慮的是你的心情。”
同樣一杯咖啡,卻因為不同的人,表現出不同關心,端看個人需要的是哪種關心。
“你呢,薇安?”亞蘭問。“你需要的是哪一種關心?是他的,或是我的?”
不一樣的表現方式,卻來自同樣愛她的心情。
她需要的是哪一種?
想要的又是哪一種?
需要和想要並不等於劃上等號,究竟她該何去何從?
“你好好的考慮一下,等你想通了再回答我。”看出她的迷惘,亞蘭並不急著逼她。
“但我要先跟你說明一件事,機會還在等你。無論你有沒有答應我的求婚,博爾公司的機會仍在。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也相信自己不會因為你的拒絕,就當不成朋友。相信我,我是很堅強的。”頑皮地朝她眨眨眼,亞蘭丟下這一席話,付完錢後隨即離去。
杜於優愣在原地,呆坐了半天,才歎口氣站起來,離開咖啡館。
她又被求婚了。
毫無意識的走在人行道上,她真的很茫然。
一個是堅持他們的婚姻仍然有效,一個是要她認清誰對她最好,她怎麼會知道?他們兩個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心思還集中在華逸傑和亞蘭身上,杜于優完全沒有發覺自己已走到熱鬧的商業區,身邊擠滿發宣傳單的人。
“小姐,要不要買車?”
一張宣傳單忽地塞進她的手裏。
“現在買車很划算哦!零利率,而且頭期款還可以——是你!”
突然間發出的一聲尖叫,集中了過往人群的眼光,卻打散了杜於優恍惚的心思。
她抬頭看向那個尖叫的女人,認了半天認不出來。
“你忘記我了嗎?”女人急著自我介紹。“我叫海倫,那天扶逸傑回家那個。”
海倫拼命想喚回她的記憶,杜於優馬上想起她是誰。
“我想起來了。”她終於認出她。“不好意思沒有立刻認出你,但你變了好多,很難和當時的你聯想在一起……”
“沒關係,我知道我當時是什麼德行。”濃妝豔抹。“但你的變化也不少,要不是靠工作鍛煉出的眼力,還真認不得哩。”
經她這麼一提,杜於優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握著那張宣傳單,遂把它攤開仔細看。
“你在賣車?”她懷疑的瞄瞄海倫。
“嗯。”海倫高興地點頭。
“可是……”
“看起來不像對不對?”海倫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方的自我調侃。
杜於優尷尬的微笑。
“抱歉我還停在三年前的印象。”她雙頰微酡的道歉。“那時候你看起來不像是賣車的業務員,比較像是高級主管……”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海倫爽朗的打斷她。“現在我可是超級營業員,一年賣出好幾百台車哦!前陣子電視臺還來訪問我,問我是怎麼辦到的。”她的口氣得意洋洋。
“真的啊?你好厲害。”哪像她連場展示會都辦不好。
“其實也沒什麼啦!”海倫咳嗽了兩聲謙虛道。“我會有今日的成就,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
“我?”杜於優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
“是啊!”海倫點頭。“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毅然決然辭去原先的工作,改行來賣車——”
叭叭!
一輛黑色BMW忽然停在她們的面前,抗議她們妨礙交通。
“好啦,知道啦。我們去別的地方聊總可以了吧?呿!”狠狠朝黑色汽車的車尾吐口水,海倫毫不吝嗇地展現出女性氣概。
“哼,開BMW就了不起啊?我賣國產車還不是照樣賣得很好,狗眼看人低——咦,你幹麼這個表情?”呆愣。
“沒、沒有。”杜於優回神。“只是突然間覺得,必須修正以前的印象。”她根本不是什麼妖豔的花朵,而是小辣椒一根!
“印象這東西就跟車子一樣,過時就得淘汰。”海倫還是滿口生意經,但是很有哲理。
“走吧!我們去喝咖啡,我請客。”她二話不說,拉著杜於優就跑。
“但是我才剛和人喝完咖啡出來……”
“你不想聽我辭職的原因嗎?”海倫三兩下就堵住杜於優的嘴。
“呃,好吧。”她的確想知道究竟什麼原因。“我和你去喝咖啡……不,和你去喝果汁。”
杜於優沒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做了選擇,只是一直跟著海倫跑。
他們在一家咖啡店內坐下,很不幸,她們又跑錯了地方,跑到華逸傑的地盤來。
海倫瞄了牆上華逸傑的照片一眼,無所謂的開口。
“他還是這麼帥呀,好像越來越迷人了。”多了份成熟的味道。
“他一向就是這麼迷人。”杜於優承認。“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沒什麼概念。”海倫聳肩。“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見面,大概有……兩年多了吧!”她歪頭回想。
“是你太忙了吧!”忙著賣車。
“不,恰恰相反。”海倫搖頭。是他太忙,所以碰不到面。”
“但是你們不是經常玩在一起……”杜於優很難相信。
“那是在你去法國以前的事。”海倫瞄她。“自從你去法國以後,凱撒就變了,變得像一個苦行僧,放棄所有玩樂。”
“可是、可是……”她太驚訝了,以致說不出話來。
“杜小姐,你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嗎?”海倫比她更難置信。“凱撒為了讓你相信他的真心,幾乎斷絕一切交往,只埋首於工作。”
杜于優無從得知,這些他都沒講,只是囑咐她在外要小心,問她需要些什麼。
“你知道,為此我們這些酒肉朋友都很恨你,每天詛咒你下地獄。”害他們痛失一個好玩伴。
“後來,我們看見他的表現,也被他的堅持所感動,轉而默默的支持他。”到底是朋友,憤恨只是一時。
杜於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事實上,這也不是海倫拖她來喝咖啡的目的。
“對了,我要跟你說聲謝謝。要不是因為你,我到現在還在看男人的臉色,煩惱該穿哪一種顏色的內褲。”
海倫突然跟她道謝,杜於優又是一陣無言。
“我什麼事都沒有做……”
“你不必做,因為你本身就是榜樣。”海倫笑笑揮手揮掉她的尷尬。“我記得是在你去法國半年後的某一個晚上,那天我在一家酒吧內意外的碰上凱撒,當時我喝得醉醺醺,拉著凱撒哭訴我的不幸,恨自己都已經跟上司上過那麼多次床了,為什麼升職還輪不到我,只能一直幹業務部經理。”
那個時候剛好有個更大的缺,她想去遞補,卻被刷了下來。因為她資歷不夠,經驗不足,而且和上司的關係人盡皆知,大家私底下都很看不起她。
海倫解釋她當時之所以被刷下來的原因,杜於優只是靜靜聽,不置一詞,惹來海倫一個會心的微笑。
“當時凱撒就和你現在一樣,靜靜聽我說話,等我抱怨完了,才突然問我一句,你想一直過這樣的生活嗎?”海倫回憶道。“我聽了嚇一跳,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你知道,以前我們很會鬧,什麼事都拿來開玩笑。可是那次他的表情很認真,我才發現,他是說真的。”
海倫微笑的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才道:“我迷惑的問他,不過這樣的生活,還能過什麼樣的生活?有一件事我不說,你可能不知道;我來自雲林鄉下,高中畢業後就來到臺北工作,在沒有背景又沒有學歷的情況下,只好靠美色一步一步往上爬,一直到那天晚上,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坐在她對面的杜於優,仿佛能看見一個高中剛畢業的清純少女,手中挽著簡單的行李,迷惘的站在臺北街頭,不知道該往左,或往右,彷徨不知所措。
“就在我萬分失意的時候,凱撒說:‘你也可以選擇過簡單一點的生活,有夢想,有尊嚴,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上。’當時我就直覺的想到你,他就是在說你。”海倫說完後聳肩。
“我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
“杜小姐,你很幸運,你知不知道?”海倫話鋒一轉,轉到杜於優上面。
“呃……”
“你的夢想有凱撒幫你撐著,我雖然後來也想通了,朝著你的方向去做,但經歷了千辛萬苦,才有今天的成就。”
或許她這麼說並不公平,但凱撒照顧她無微不至是事實,也是大家公認的事。
“我知道我應該感謝他。”杜於優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那當然。”海倫附和。“我看過報紙,他不但幫你把服裝發表會辦得有聲有色,還將你所有作品買下,並且下了大量的訂單。”愛護她的心情,莫須言語。
“但是他又把訂單取消了。”杜於優一面苦笑,一面攪動杯中的果汁,感覺十分無奈。
“他取消訂單!”海倫呆愣。“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取消訂單?”
於是杜於優只好把整件事情的始末告訴海倫,包括她和華逸傑先前的婚姻,以及後來為什麼離婚的原因,到最後,她甚至把亞蘭的事也一併讓海倫知道,等她說完,已經是半個鐘頭以後的事。
“看樣子凱撒的醋勁還不是普通的大,也很衝動。”大致瞭解全盤故事後,海倫驟下結論。
杜於優聳聳肩,低頭喝果汁,默認她的話。
“但是他的衝動是正常的,醋也吃得有理。”海倫肯定華逸傑的做法。
杜於優驚訝地抬頭。
“杜小姐,我想請教你,你認為愛情是什麼?”
面對海倫單刀直入的問句,杜於優再—次無言。
“我認為愛情是由無數的希望和失望所累積,而這兩項因素綜合起來便形成了嫉妒,也就是凱撒現在的心情。”海倫說。“嫉妒會隨著愛情而成長,愛一個人有多狂,嫉妒就有多深。我倒覺得你可以問問自己,你的嫉妒有多深?如果今天換成你是凱撒的話,你是否還能保持冷靜?是否還能提醒自己應該理智?我想那很難做到。”
海倫斬釘截鐵的語氣,迫使杜於優用另一個角度去審視自己的態度;她對華逸傑的態度。
她的嫉妒有多深?過去每當他在她的面前毫不掩飾的告訴她,今天他又跟第幾號女朋友吹了的時候,她的心就會沒來由的抽痛,難道那就不是嫉妒?
杜于優從來沒有想到,原來自己也是那麼善妒的人,只是時至今日,她已經忘了那種揪心的感覺,得靠旁人提醒。
“為什麼你還不能接受凱撒呢,杜小姐?”
當杜于優尚處於迷惘之際,海倫為華逸傑打抱不平。
“凱撒對你的好,就連瞎子也看得出來。”
“我沒有不能接受他——”杜於優直覺地反駁,卻在海倫不贊成的眼光下改口。
“好吧,也許我真的不能。”她承認。“我沒有把握自己能夠適應他的生活方式,或者接受他的觀念。”
“但那是以前,現在凱撒已經改了,這點你比誰都清楚。”海倫—點也不認同她的說法。
“不,我不清楚。”她的腦子一片混亂。“我只知道,他一向遊戲人生,就算一時改變,也不可能長久。”他就是這麼率性的一個人。
她苦笑著把話說完,企圖取得海倫的諒解。海倫雙手抱胸,背靠椅背,盯著對面的杜於優看,過了好—會兒才忿忿不平的抗議。
“杜小姐,你太自私了。”海倫的口氣很不高興。“你先是自私地與凱撒約定,等他拼了老命遵守約定後,現在又不認帳,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戲弄他。
“我沒有——”
“你當然有。”海倫不客氣的打斷杜於優的辯解。“你和凱撒約定,要用這三年的時間來溝通。或許你人在法國不曉得這邊的實際狀況,但我們這些朋友可都看到了凱撒是多用心在收集明信片,還被他強迫出國一定得幫他帶一些回來。”她越想越佩服華逸傑的癡情,也為他打抱不平。
“我……”杜于優根本不曉得這些,不禁愣住了。
“你們這三年來,究竟都溝通了些什麼?”海倫乾脆直問。“凱撒用行動證明,他是真的想和你白頭偕老。而你呢?你用什麼來回報他?除了不斷懷疑他的心之外,你給了他什麼鼓勵?今天換做我是凱撒,我也會生氣!”
海倫氣得猛敲桌子,杜於優卻不知道如何告訴對方;這些她都不知道,華逸傑從來沒提。就只能看著海倫氣呼呼的一邊招來服務生結帳,一邊撂話。
“我看你們還是不要有結局的好,免得氣死旁人。”發展出如此離譜的劇情,還好意思唉聲歎氣。
“花了三年的時間溝通,還溝通不出所以然來,真不知道凱撒在搞什麼鬼!”重點都不提。
不以為然地再嚷嚷一句,海倫丟下杜於優就走,搞得她更是無辜。
你們這三年來,究竟都溝通了些什麼?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
眼神呆滯的望著前方,杜於優的腦子一片空白。
是她過於自私,或是她過於專注?她竟只記得法國那些過往歲月,和學成後興奮的心情。對於一直默默支持並關心她的男人,絕口不提。
像她這樣的女人,當然自私。這麼自私的女人,沒有資格待在華逸傑的身邊。因此,她撥了一通手機給亞蘭,告訴他,她的決定。
亞蘭很有風度的接受她的決定,她決定拒絕他的求婚,但接受法國方面的新工作,從此完全獨立。
然後,她突然想起,從她回國至今,她還沒去拜訪過華老董事長。在不知名的衝動下,她接了他家的門鈴,見到許久不見的老人。
“於優!”
和華逸傑神似的面孔下,是熱情的擁抱。杜於優緊緊的抱住老人,一股熱浪倏地侵襲心頭,讓她好想掉淚。
“早聽說你回國了,終於有空來看華伯伯了?”老人慈愛的拍拍她的肩膀,柔聲指責她的不是,雖是玩笑性質,但卻深深刺痛了她。
她真自私。
“我是來跟您道別的,華伯伯,我決定回法國工作。”她一臉抱歉的解釋,聲音開始發抖。
華老董事長的驚訝可想而之,逼著她問緣由,她只好顫聲的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告訴他,泣不成聲。
“唉,兔崽子怎麼永遠都學不乖,永遠都教人操心哪。”老董事長歎氣。“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三年到底是怎麼溝通的?怎麼卡片寄來寄去,還會寄出問題?”怪哉。
“華伯伯也知道我們互寄明信片的事?”杜於優愕然止住淚水,呆愣道。
“全世界都知道。”老董事長好笑的搖頭。“你收到的明信片中,就有好幾張是我貢獻的。那小子根本通知了所有人,壓榨大家幫他帶回各式各樣不同的卡片,而且還指定一定要動物圖樣。”
難怪她會收到各國文字的動物明信片,原來都是他鴨霸施壓的結果。
“於優,你做出回法國這個決定,華伯伯沒資格反對,畢竟這是你的人生,我無權干預。”老董事長喟道。“只是,華伯伯想要問你;你和逸傑從國中就在一起,幾乎認識了大半輩子,又花三年溝通,難道你就捨得讓這些歲月白白逝去?人生沒有太多個十年,而你們幾乎用了雙倍的時間共同度過這些歲月,有什麼事是抗拒不了的呢?”除非是天災人禍,或是核子彈頭已經打到屋頂上來,否則都能解決。
她也問自己,卻整理不出頭緒。
“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看穿她的猶豫,老董事長不勉強。“托你的福,現在我已經較想得開,不插手你們年輕人的事,和逸傑的關係也比以前好上許多。”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朝她眨眨眼。“至少,在決定尾牙餐廳方面,已能妥協,不像過去那樣吵個不停。”
老董事長頑皮的舉動,讓杜於優當場破涕為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去吧,於優,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時光回到三年前那個下午,老董事長再一次輕拍她的肩,鼓勵她。
“雖然我私心的希望,你能再次成為我的媳婦,但我知道,你不是能夠輕易綁住的人,怪只能怪華伯伯沒這個福氣。”兩次都讓她跑掉,唉!
“您千萬別這麼說。”她搖頭。“是我沒這個福氣當您的媳婦。”杜於優咬住下唇,難過得幾乎崩潰。
“算了,我們都別提了。”老董事長揮揮手,要她別責怪自己。“行李方面都準備好了嗎?需不需要我派個人幫你打包——”
“不必了,華伯伯。”杜於優連忙阻止。“我的行李都還沒拆封,我只需要……只需要回去把它們……再搬出來,就行了……”她沒想到要說出這些話是那麼的痛苦,中斷了好幾次才把話說完,說完後又眼眶濕潤,難過得不能自已。
“既然如此,那華伯伯就不幫你了,你自個兒看著辦吧!”老董事長歎氣。“我老了,很多事都不想管,就連逸傑取了個奇怪的法國名字當做服裝品牌的事我都沒意見,你知道他取了什麼名字嗎?”
“L’amour。”她僵著身體回答。
“對,就是L’amour,愛情的意思。”老董事長偷偷瞥了她一眼。“我當初就納悶他為什麼堅持取這個名字,直到我親跟目睹他看你寄來明信片的眼神,我才瞭解他的堅持。”
他轉身看她。
“於優,不管他過去有多放蕩,那都過去了。現在的逸傑跟以前不同,不會不知不覺傷害你的心,因為他已經瞭解‘愛情’這個字眼,否則他就不會把它當做服裝品牌。”
杜於優還是亂無頭緒,難以接受不斷投來的訊息。
“罷了,不說了。”老董事長又轉回身,蒼老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寂寞。“去搬你的行李吧!別理我這老頭,都說好不管年輕人的事,還管這麼多做什麼呢?去吧,華伯伯祝福你。”
“華伯伯……”杜於優不確定是否真能在這種情況下離去,裹足不前。
“去吧!”老事長挺起背脊趕人,她才悄悄離去。
她一走,老董事長立刻轉身,動手撥電話。
他會不管才怪,媳婦就要跑了!
不耐煩的等待線路接通,華逸傑一接起手機,老董事長就朝他兒子開罵,順便扯謊。
“看你做的好事!”他怒氣衝衝。“於優才來跟我告別,說是要接受那個法國男人的求婚,跟他回法國。”
華逸傑呆愣在電話邊,耳邊不斷傳出他父親的聲音。
“你將服裝品牌取名為‘愛情’,現在就讓我看看你對愛情的勇氣。於優現在正在你家打包行李,這是你最後機會,千萬把握住。”華老董事長火爆的口氣,在說到“愛情”兩個字幽然轉柔,直至語重心長。
華逸傑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只在華老董事長即將收線的時候,輕輕說了一聲:“爸,謝謝你。”
從這一刻起.他的愛情由他自己掌握,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他。
☆☆☆☆☆☆☆☆☆☆
一箱一箱的行李堆在她的眼前,都是些未經拆封的紙箱。
杜於優茫然地環顧著四周,突然間不知道該從哪一箱搬起,只能像具營業用的塑膠服裝模特兒一樣,呆呆站立。
忽地,一個劃有紅色記號的紙箱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走近將壓在上面的大箱子搬開,將那做了記號的小箱子拖出來,找支小刀拆開。
箱子裏面,滿滿一箱的明信片,上面印滿了各類動物圖樣。
她將它們倒出來,於是淺灰色的地毯上到處滾滿了動物,或笑或叫或哭,或躺或臥或坐,千奇百怪,甚至還看得到眼鏡蛇和獅子一起跳舞。
杜於優拿起那張蛇獅共舞的卡片,翻開背面,那是她剛到法國時,華逸傑寄給她的第一張明信片,上面佈滿了關心的言詞。
她一面拿起來看,一面大聲的念:
於優,收信愉快。
你終於去了法國,追求你的夢想。現在法國正值秋天,開始轉冷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語言方面學得如何?很難吧,法語。有沒有被那些陰性啊、陽性之類的文法考倒?記得你一向沒有什麼語言天才,除了擁有一張利嘴外,學任何語言都奇慢無比。有什麼委屈不要客氣,儘管跟我說吧!就當做你還在臺灣,或是我在法國,不過無法當你的沙包就是。
逸傑
念到最後那一行字,杜於優忍不住笑了,腦中的時光不由地倒退到好久以前,她剛到達法國的第一個月。
雖然她在臺灣就已經在學習法語,可等她實際到了法國以後,才知道自己的程度有多差。為此她沮喪不已,加上她天生對語言的吸收力慢,要花別人好幾倍的時間學習,才能得到同樣效果。她幾乎天天懊惱,天天哭泣,恨不得身邊有個沙包讓她洩恨,這張明信片就是在那時候收到的。
當時她都回了些什麼話給他呢?
杜於優歪頭想了一下,確定想不起來後聳聳肩。沒辦法,時隔多日,年代久遠,回信都在華逸傑那裏,除非他肯拿出來對照,否則實在想不起來。
她放下手中那張明信片,再拿起另外一張印有猴子吐舌頭的明信片,翻開背面,大聲念出上面的文字。
於優,我發現你是對的。
明信片一開頭,就是這一句。
多參加戶外活動,真的有益身心。我不得不承認我老了,你曉得今天我充當一天義工,帶小朋友去爬山他們怎麼說嗎?
當然曉得,她都快會背了。
他們問我:“叔叔,你到底幾歲?怎麼爬得這麼慢,走都走不動?”我當場決定遠離PUB,鍛練一個月後,再來和這群小鬼一決高下,看他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哼!
逸傑
“真像個小孩。”被明信片中幼稚的語氣逗笑,她笑聲連連。咬住明信片的右下,努力回想當初她是怎麼回這封信的。
她好像是這麼寫的——
“逸傑,我當然是對的,你早該遠離PUB,過正常的生活。”她這次記得很快,沒什麼忘。“我並不是說PUB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
“如果你能把時間花在更健康的娛樂上,會讓你的生活更有意義。我沒想到你會去當義工,而且還當孩子王。我可以想像你被欺侮的樣子,真可憐。給你一個飛吻,就算是安慰你嘍!”
一字不差的內容,隨著低柔的男音,灌入杜於優的耳膜。她抬起頭,發現明信片的主角,就拿著當初她寄給他的回信,一個字一個字的接下去念。
“哪,這是你的回信,一張印有鯨魚噴水的明信片。”華逸傑搖搖手中那張明信片,提醒她那段逝去的時光。
她回望他溫柔的眼神,發現他手裏拿的不止那張明信片,還有各式各樣的卡片,他把整個抽屜的明信片都拿來了。
她掉過頭,像個不理夥伴的孩子,蹲在公園的沙地上,繼續先前的發掘遊戲。
這回,她看中一張黃色卡片,上面印著一隻跛腳鸚鵡。
於優,此刻我正在自己的店裏喝咖啡。
當服務生把咖啡放到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不禁想起遠在法國的你。你還好嗎?是否依然天天喝咖啡?你知道,我一向反對你喝這東西,容易流失鈣質,咖啡因對身體也不好。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馬上飛到你身邊,拿走你手上的咖啡。答應我,多喝些牛奶,不要老是喝咖啡,讓身處於臺灣的我能夠放心。
逸傑
低頭默默看著手中的明信片,這次杜於優沒有念出聲,可是眼前卻多出了一些東西;是她回給他的卡片。
逸傑,你真囉唆,連我人已經到了法國都還不放過我。
放心,我很乖,每天都有按照你吩咐,定時喝牛奶。我不知道你那麼關心我的健康幹嘛?你自已的事業呢?華伯伯已經決定退休了不是嗎?現在的你一定是個大忙人,忙到沒有時間管我有沒有喝咖啡(我偷偷這麼希望啦)。
於優
卡片的最後,還畫著吐出的舌頭,說明了她有多不甘心。
他們相識而笑,笑過往,也笑彼此。
他們一起翻出更多屬於過去的記憶,那些他們花了三年時間,建構出來的遠距離戀情。
於優:別以為我變忙了,就管不到你的身體,我還是會繼續盯著你。
逸傑:我的法文進步了不少,教授誇說我突飛猛進哦,你信不信?
於優:我忙壞了,最近工作好多,每天都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
逸傑:我的作品入選了!我將代表我們這個小組參加這次的新人設計大賽,你等著聽我的好消息!
一張張不同圖案的明信片,訴說著每一段不同時期、不同階段的成長。卡片的圖樣琳琅滿目,猶如他們時而興起、時而失落的心情。但不管圖樣再怎麼變,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對彼此的關心,和對彼此的愛。
兩人的視線,隨著散落滿地的明信片膠著在一塊兒。在這瞬間,他們同時想通了一件事,也同時不明白一件事:他們明明相愛,為什麼還要分開?
“今天我遇到海倫,她罵我自私,還問我這三年來,我們究竟都溝通了些什麼。”揚起嘴角苦笑,杜於優覺得她真是個呆瓜。
“看看這些卡片,就知道了。”他也笑得酸澀,認為自己好不了多少。
他們簡直一樣笨。
抑制了三年,思念了三年,卻在最後一刻差點分手,不是笨,還能有什麼解釋?
“這些都是我沒有寄出的卡片,希望你也能看一下。”悄悄地拿出一疊未曾蓋上郵戳的明信片交給她,華逸傑的真實心情全在上頭。
杜於優接過手,一張一張看,每看一張,手就顫一下,心就抽痛一次。
於優,我好想你,好想緊緊將你抱在懷中,向你傾訴我的思念。
我已經改變了,於優。現在我已經戒掉了上PUB這個壞習慣,因為我把剩餘的時間都用來想你,你可聽見我呼喊你的聲音?
多希望此刻你就在我身邊,於優。今天好冷,是個適合用來彼此取暖的好天氣。但遺憾的是我身邊沒有你,我想念你溫熱的唇,快回來吧……
色彩豔麗的明信片背面,用著不下於封面的熱情言語,一聲一聲呼喚她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訴說他的改變,可是這些他都沒說,沒真的寄給她。
她茫然的看著他,無聲要求他解釋。
“我不敢真的把這些卡片寄給你,因為我不想給你壓力,不想讓你認為我在逼你。”
這是他的體貼,卻差點造成無可彌補的錯誤,也因此讓她站上迷惘的懸崖,險些失足。
“你應該寄的,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樣想你?”或許她自私,只想到自己的夢想。但在奮發向上的同時,也想擁有一雙堅實的臂膀,那不是任何人能夠代替的。
“我不知道,你從來不曾明白告訴我,這三年來,我們好像在玩捉迷藏遊戲。”好似誰先表白誰就輸了一樣,只是堅持的理由不同。
“也許那是因為我也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承認思念你,會無法堅持自己的夢想,立刻回到你身邊。”她終於放下身段。
“於優……”
“我好想你!”她忽地沖進他的懷裏,像個孩子似的攀住他。“這三年裏,我不止一次想買機票回臺灣,告訴你,我不進修了,不想再當什麼名揚國際的服裝設計師,只想待在你身邊,像從前一樣打鬧,我是不是很沒用?”杜於優淚流滿面的啜泣。
“一點也不會。”他老實招認,溫柔為她拭淚。“我自己就好幾次飛到巴黎去看你,可是又沒有勇氣違反約定,只好站在你公寓的下面,幻想自己和你見面。”早知道她這麼想他,直接闖進她的公寓將她擄走算了,省得以後的風波。
他們幾乎同時看著對方,又同時大笑,就像過去每一次相處一樣。
大笑過後,華逸傑的表情忽地轉為靦腆,焦躁不安的提出請求。
“你能不能……拒絕亞蘭的求婚?”他的語氣是猶豫的,是不確定的,仿佛篤定她會拒絕似的小心翼翼,完全不若以往自信。
杜於優詫異的看著他,連眨了好幾次眼睛才莫名其妙的問道:“是誰告訴你,我要嫁給亞蘭的?”一定是華伯伯。
“你沒有要嫁給亞蘭?”他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但是老頭明明告訴我——”
“你被騙了。”她笑到流眼淚。“我也被騙了。難怪他一直叫我回來整理行李,原來是要為你製造機會。”果然是一塊又老又辣的老薑,佩服佩服。
“死老頭,每次都輸給他。”想通後,華逸傑也跟著笑。“我想我這輩子永遠也沒有贏他的一天。”
這又是他們的另一個共識,一樣引來雙方的笑容。
“再一次答應我的求婚好嗎?”華逸傑乘機提出請求。“上一次的求婚稍嫌匆促,但這一次我準備了三年的時間,應該足夠你考慮。”
是很有誠意,雖然這三年來都寄了一些言不及義的卡片:一些重點的卡片,比如那些用詞熱情如火的明信片他都沒有寄出,但她是個大方的人,又是他的哥兒們,只好饒過他。
“在答應你的求婚之前,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既然是快樂大結局,她也不想留下陰影。
“什麼事?”他有不好的預感。
“我畫了亞蘭。”她自首。“為了請他幫我打版,我只好幫他作畫,拿這個跟他交換。”
“你是說……”不會吧!
“對,就是被你割得稀巴爛的那件外套。”她笑得很甜。“你如果要發脾氣請便,但容我提醒你,當初不聽解釋就發瘋的人不是我。你要嘛,就大吼一場。要嘛,就很有風度的接受這個事實。你選哪個?”
他選哪個?他能選哪個?
當然是——
“杜、於、優!”
看來是前者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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