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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
發表於 2009-4-8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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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章 有歌者來
「脫了衣服去!」
五竹手上那根木棍狠狠地敲打在范閒的頭頂,發出「碰」的一聲巨響。
此時真氣正在范閒的印堂裡向穹頂衝去,隱約中似乎能夠看見自己神識裡一片光亮,尤其是頭頂處幻化成七彩顏色,卻略嫌粘稠,始終看不清明,一股煩悶從那滯塞處傳開,讓范閒好不苦惱,好不鬱悶,只將這頭顱仰向天空,欲得一快。
便在此時,額前真氣鬱積處,卻生生挨了五竹一棍。
棍子擊打在他的肉身上,卻更像是打在了他的心靈深處,讓他腦中猛的一炸,就像頭頂天空的烏雲被一道閃電劈開,漫天清麗的陽光就這樣灑了下來。
「脫了衣服去!」
這句話是慶國五經——《宿語錄》中一段,據傳如今的四大宗師之一,北齊國國師苦荷的太師祖根塵,當年曾經得蒙天授絕學,悟道之時喝道,人之身體,便是汗衫,只有脫了,方成大道。
而在范閒前世所看過的書中,佛教也曾有言棒喝之道,清遠禪師嘗云:「著肉汗衫如脫了,方知棒喝逛愚癡。」
所以在懵懂與痛苦中的范閒,一聽見五竹說的這句話,便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加之頭頂通道已暢,天光自下,心神回復清明,意守內府,全將身體上經絡裡的諸般痛楚,全當作了天地所施,他人所受,和自己再無半點關係。
將生命中一切執著放下,將身體上一切感覺放下,恰好應合了此時霸道之卷末關的心境。
天地的霸道之氣,根本無法由一個人的身軀容納,所以只有捨了自己的身體,而將自己與這天地之氣貫通,成為自然中的一節,才能調取如此狂戾難馴的真氣。
范閒體內的真氣漸漸平伏,頭頂處的大關已經被打通,平緩而雄渾的真氣從那裡流淌而過,然後沿著背後天柱而下,直接貫入雪山之中。
而很奇妙的是,雪山裡面一直如大海般平靜的所在,今天也發生了一些小小的變化,開始滲出一些真氣補充到他的丹田之中。
如此一來,他體內的真氣循環終於暢通,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週而復始的渠道,與外界的環境隱隱呼應。
……
……
很久之後,范閒才癡癡醒來,身下早已淌出一灘污水,黑臭難聞。他望著旁邊仍然是一臉冷漠的五竹,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容,苦笑說道:「謝謝叔,只是……你這一棍子敲的真狠。」
此時他雖然身體感覺虛弱,但精神卻是十分旺盛,閉目察看了一下自己體內的情況,熟悉了一下真氣流動的最新走勢,感覺到原本暴戾的真氣,雖然依舊強大,卻明顯少了許多燥息,流轉起來更加舒暢自在。
范閒歎了口氣,想不到自己終於也能練成前世只在武俠小說裡見過的真氣,一股子說不清楚的味道充斥著他的腦海,下意識裡,右手往身邊拍了下去。
噗的一聲悶響,就像是破布被一根燒紅了的鐵纖一下子戮破了。
地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淺淺的掌印,邊緣十分光滑!
范閒舉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然後又低頭看了看石面上的那個掌印,比劃了一下大小,確認了這個掌印是自己隨手拍出來的,呆呆地看了半天之後,終於醒過神來,歎息道:「真的很神奇。」
「真氣外溢,稍後就好。」五竹在他身邊說道。
「叔,您不是說過自己沒練過真氣,所以不知道該怎麼教我嗎?」
「我看別人練過,所以知道今天該怎麼做。」
「原來是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的意思。」
范閒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罵自己的感覺,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剛才那個關口還真是危險,如果不是那一棒子,我還真怕自己又變成植物人兒了。」
「什麼是植物人?」五竹很冷靜地問著。
范閒抬頭望天,神遊物外,不理不睬。
他旋即想到,原來瞎子五竹也是個經驗主義者,那……萬一剛才那棒子沒有把自己敲通,而是把自己敲昏了,體內那些暴戾真氣亂竄,把自己的五臟六腑搞成爛七八糟的下水……
打了一個寒噤,他擺脫這種無比恐怖的聯想,看著面前的大海寬廣,心胸為之一暢,如今功法初成,隱隱興奮之餘,終於從前些日子的刺客事件陰晦情緒裡擺脫了出來。
這些天來,范閒一直沒有想明白,刺客為什麼居然真的用毒。費介來傳授自己識毒解毒的本領,難道就真的算到會有這一天?那也未免太高瞻遠矚了一些。還有就是那位二姨太膽子也太大了,就算她的身後有京都裡的某處高門大宅撐腰,但用下毒的法子,等於說是連奶奶的性命也沒有放在眼裡——那位老夫人,可是皇帝陛下的奶媽。
京都裡的父親,難道就一點兒沒有察覺這件事情?
正在他思考問題的時候,遠處山崖之下傳來一陣歌聲。
這處山崖緊鄰大海,遠離澹州,而且崖後儘是荒險地,崖前亂礁林立,漁船無法靠近,所以清靜的很。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五竹選擇在這裡傳授范閒殺人技,所以今天忽然聽到一陣歌聲,由不得范閒疑惑叢生。
他雖然緊張,卻沒有了亂了分寸,小心地趴在崖面上,隔著一塊石頭,往歌聲傳來處望去。
目光及處,驚濤駭浪裡,一葉扁舟正在黑色的礁石間穿行,黑色礁石在白沫一片裡時隱時現,小船在其間蕩蕩悠悠,看著似乎隨時可能撞到礁石之上,摔個粉身碎骨。
但偏偏就這樣,小船卻是自在無比地穿行著。
船上坐著一個人,那人戴著斗笠,歌聲正是從他的嘴裡傳了出來:「浪花只開一時,但比千年石,並無甚不同,流雲亦如此。」
歌聲柔和,卻在海浪的咆哮聲中清清楚楚傳上懸崖來。
范閒聽見這歌,便想到前世松永貞德頌牽牛花的名句:「辰光只開一刻鐘,但比千年松,並無甚不同。」只覺得這船上人物好不瀟灑,卻又高深莫測。
正想著,卻聽見五竹冷冷的聲音:「躲好。」
范閒下意識裡往石後躲好自己的身體,察覺身邊黑影一逝,然後便無比驚恐地看著五竹直接從數十丈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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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一章 傾船
在沒有修行霸道真氣之前,范閒絕對不會認為人的血肉之軀能夠比石頭還要堅硬。但當他剛才一掌在石面上拍出個掌印後,他放棄了這種想法。
但他依然不認為有人可以從數十丈高的懸崖上跳下去還可以一點事沒有,尤其是中途沒有減任何速度。五竹幫助他推翻了這個想法,同時也給了他無比的震撼,原來這個世界上的超級強者,真實的水準,竟然如此恐怖!
……
……
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那塊黑布,在高速下墜的過程化作一道詭麗的黑絲,而他的身體,卻像一道迅雷般的箭矢,跺向那條小船。
他沒有用什麼輕功,只是這樣由著大地的引力讓自己自由墜落,在數十丈的距離之中,不停加速,當最後要踩到船頭時,速度已經快到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身體割裂了空氣,比風聲還要快一些,發出嗡嗡的恐怖聲音。
他所挾帶的那股勢先於身體,到達了小船之上,猛地掀開了舟中歌者的竹笠。
笠帽飛起,遠遠地落入海中,露出歌者的臉來。
歌者的容貌樸實古拙,一雙眼睛靜如秋水,此時看著頭頂凌空而來的那雙腳,卻是瞳孔一縮,精光乍現!
一雙白玉般的雙手,在袖外輕輕一舞,像枯枝發芽般指節散開,無數道氣波從歌者的指尖噴出,竟是生生在五竹撞向小船之前,疾射在波濤不停的海面之上,將在白浪裡上下的漁舟強行往後推出了兩步之地。
正是這兩步之地,五竹像一塊天外來石般,狠狠地砸在了船首,而沒有砸在那個歌者的身上。
風聲未至,五竹的雙腳已經狠狠地踩在木船的前部,這種由天而降的力量,根本不是一隻小船所能承受——「喀喇!」一聲巨響!
整只船被這股巨力踩的向下方的海水裡扎去,尾部高高的翹起,馬上迅疾地穿入海裡。
那名歌者被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飛去,在空中雙手一展,略顯狼狽。
水花四濺,船首被這強烈的撞擊力震散,沉入海底。
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在漫天水花裡,綴上空中那個正在飄舞著的歌者,在瞬息之間,出指如劍,狠狠地刺向歌者的咽喉。
歌者雙手一錯,散手如同搭建房屋的房梁一般,極穩定而有美感地展現在自己面前,勉強封住五竹這必殺的一擊。
空氣中一陣陣輕微的爆裂聲響起,這是勁氣互衝的結果,也不知道在這樣短的剎那裡,這兩位絕世強者出了幾招。
片刻之後,兩個身影迅疾分開,分別落在懸崖下那極狹窄的一帶沙灘兩旁。
海面上,小船的碎屑緩緩地浮出了水面,看上去就像中藥罐子裡的殘渣,只剩下半片船尾無主飄浮,十分淒涼。
……
……
「暗殺不成功,所以你要陪我的船錢。」歌者望著五竹眼睛上的黑布,微笑著說道。說完這句話,他將手一伸,遙遙伸向五竹,像是要向對方討要賠款。
他和五竹相隔三丈,但這一伸手,五竹卻是眉頭皺了皺,腳下奇快無比地向後動了兩步,側著身子,避開了對方手指所伸的方向。
一陣簌簌聲起,五竹先前站立的地方,沙面上一片密密麻麻,正好應了那句詩:「雨打沙灘萬點坑」
隔了三丈的距離,淡淡一揮手,勁氣便直透沙面,這份修為,放眼當世,也沒有幾個人。
「你為什麼在這裡。」五竹微微側著頭,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來,比平時要慎重許多。
「十六年前和你打過一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找到值得對戰的對手。」歌者笑瞇瞇地回答道:「去年我回了一趟京都,葉重那小子說這些年一直沒有找到你的下落,我還以為你真的跟著葉小姐去了另一個世界,還忍不住喝了兩罐酒,其中一罐是倒在了地上,滴了兩滴眼淚。今年我又出來旅行,剛才在海面上隔著很遠就感覺到很強大的氣機,所以來看看……哪裡想到,居然是你。」
歌聲歎息嗔怒道:「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怎麼一見面你就要殺我?你明明知道,我殺不死你,你也殺不死我。」
五竹偏著頭想了想,似乎認可了這個事實。
歌者知道這個瞎子性情有些古怪,如果對方能殺了自己,只怕還真下得了那個手,不由微笑問道:「小姐歸去之後,我還以為你會回神廟,為什麼到澹州港來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殺你。」五竹沒有回答他,反而冷冷說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幾個人認識我,而其中,你是嘴巴最大的那個。」
歌者面色一窘,不知該如何回答。
五竹繼續說道:「所以如果能殺了你讓你閉嘴,我很樂意。」
歌者苦笑著搖頭,歎息道:「你還是那個可怕的脾氣,修煉到你我這種境界,依然像你這樣嗜殺的,真是很少見。」
五竹搖頭道:「我只在乎結果,從來不考慮手段。」他忽然皺眉說道:「既然看見你感興趣的人了,那就走吧。」說的乾脆利落。
歌者先是一窒,旋即朗聲長笑起來,一拱拳,微笑著說道:「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多嘴的人。」
說完這句話,他將雙臂短袖一揮,負手於後,瀟瀟灑灑地飄到海面那半截短船之上,也不知道這船是如何做的,只剩了半截,居然還能浮著。他站在殘船之上,雙手做著划船的姿式,竟就這般滑稽無比地用內力激引著殘船向著澹州城的方向開了過去。
五竹看著他離開的方向,黑布黯淡。
……
……
「他是誰?」從峰頂爬下來的范閒並沒有聽見二位強者在懸崖下的對話,猶自沉浸在剛才親眼目睹超強者戰的震驚之中。
「葉流雲。」
「果然……」范閒歎息著,跟在五竹的身後,也往澹州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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