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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二章 升堂! 威武……

    古人曾經說過: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知我者謂我心憂,這話體現一個道理----事情往往不像旁人想像的那麼好,其中甘苦冷暖,只有自己和身邊的人知道。

    所以秦雷的痛苦也只有他和身邊的黑衣衛知道,內心真的很糾結。當初拒絕坐車,改為騎馬亮相時,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場面,數不清的瓜果蔬菜從四面八方朝自己飛來,縱使有黑衣衛用身子擋住大部,卻依然有不少砸到自己身上。

    好吧,他承認沒有蔬菜,可就算沒有蔬菜,那些蘋果呀、柑橘呀、梨子呀什麼的也夠受的。砸到身上生疼生疼的,偏還要作出一副甘之若飴的幸福表情,你說難受不難受。

    好不容易走到大街中間,那些瓜果什麼的才漸漸消失,微微活動下膀子頭,卻見街兩旁的百姓呼啦一聲悉數跪倒,黑壓壓的後腦勺一眼望不到邊,長街上的喧嘩聲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秦雷心中微微詫異,趕緊拱手清聲道:「諸位鄉親父老快快請起,秦雷乃是待審之人,當不起此等大禮。」

    眾人心道:您一定是史上最氣派的待審之人。便有一老者直起身子朝秦雷拱手道:「五殿下一心為民,在南方時為民請命,回了咱們中都又扶危濟困,實在是萬家生佛的好人啊……」長街上靜悄悄的,只有老者沙啞低沉的聲音在迴盪:「您這樣的好人去受審,那定是被冤枉的……」一種百姓這才跟著喊道:「王爺是清白的!」老百姓的心思就是這樣樸素,你是好人,就不會做好事。

    換言之,你是壞人的話,那是一定不會做好事的。

    而百姓們如何判斷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呢?就看你對他們是好是壞,別的他們不明白、也管不著。

    如雷似的聲音穿過院牆,傳到已經在大堂坐定地一干官員耳中,唬的他們面色一陣發緊,心中嘀咕道:他是被冤枉的好人。我們不就成了冤枉好人的壞人了嗎?這些傢伙怎麼這麼武斷?

    不管他們如何腹誹,秦雷的心情卻無比舒暢,連日來盤踞在心間的陰霾也消散的無影無蹤,雙目不由向西南方向看一眼,心中感激道:樂先生,你教我的愛民二字,我今日才算明白----只要我心裡裝著百姓、百姓就回還我千倍百倍地好哇。

    被人無條件信任的感覺真好,秦雷微微幸福地想到。嘴角的笑容也更燦爛起來,清清嗓子道:「秦雷謝過諸位的厚愛。只是是非曲直自有公論,相信中都府會還孤王一個清白的,」說著雙手虛扶道:「諸位請起,孤王不會讓你們失望地。」

    伴隨著「謝王爺」地巨大聲浪。眾人轟然起身。再望向王爺時,他已經策馬到了衙門口。府裡的衙役趕緊拿來墩子請他下馬,卻聽王爺在馬上長笑道:「那是給文弱之人用的。」說著左手輕按馬背,瀟灑的翻身下馬,穩穩落在地上,沒有一絲晃動。

    「好!」這乾脆利索的動作換來百姓們沒口子的叫好聲……說起來不就是下個馬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那下馬的是五殿下呀,只要是他老人家做的動作,別說還這麼好看。就是再難看,也會換來無數驚聲尖叫地,這就叫腕兒、這就叫范兒。

    回身朝百姓們微笑揮手,又是換來一陣激動的騷動,秦雷這才大步邁進府衙之中。

    鑒於五殿下臭名昭著的淫威。唯恐其他人壓不住場面。這次三堂會審可謂精英盡出---有京都府尹秦守拙、刑部尚書魏錚義、大理寺卿曲巖,皆是正職堂官。再加上旁聽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丞相府參議文銘禮。清一水的紫服高官,哪一個放到地方都是督撫大員,即使擱在中央也是部院首長,陣容之豪華可謂無與倫比。

    但此時此刻,這群大人們卻沒有一個心裡踏實地,雖說不上如坐針氈,可心中長草是一定有地,原因無它----皆因今日受審之人,實在是……太難搞了。

    撇去那些讓人聽了六神無主的彪悍往事不說,單說今日外面這人山人海、山呼海嘯。歷朝歷代、哪年哪月也沒聽說過有如此排場地被告呀。

    都說原告光榮,可你看堂下那幾個被嚇得癟癟索索的原告,就這樣還能告人嗎?被人嚇成羊羔還差不多。

    再看那據說是東三省第一狀師的羅鼎文,還好,至少還能站住了,就是腿有點哆嗦。不過無傷大雅,眾位大人心有慼慼道:我們也抖呀,若不是相爺嚴令,誰願意惹這位活閻王呀……

    一聲「隆威郡王殿下到……」的高唱打斷了眾位大人的心曲,秦守拙沉聲道:「王大人、魏大人、眾位,規矩不可廢,我們還是要迎一下的。」其實這事兒可迎可不迎,畢竟他們算是今日的主審,不跪迎受審之人,倒也說得過去。

    但此地地主已經起身,眾人雖然心中彆扭,但也只好紛紛起身離席,按品級在堂中站一地,待那身黑色王服一出現,便恭敬叩首道:「恭迎王爺,王爺千歲千千歲。」

    邊上等候開堂的一干原告更是慌了神,心中愁雲慘淡道:「主審官給被告下跪?!這是什麼世道啊,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那面色還算正常的羅鼎文頓時傻了眼,暗自哀嚎道:「這京都府尹怎麼如此二桿子?你們給人這跪,還怎麼在被告面前直起腰桿子來?還審個屁啊……」他是文銘禮特意從東邊請來的,對京都、對那位王爺都很陌生,是以還能保持著七分膽氣……或者說七分傻氣。

    當然,文家之所以要請他,就是看重他無知者無畏的長處,換作京裡狀師,一聽說要告五殿下,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萬不會像他這樣歡實。

    見秦守拙帶著一干大員跪下。秦雷微微一笑,清聲道:「今日孤王既然來此,就不要把我當成你們的王爺了,當成一般個人兒就行了,可不要徇私偏袒哦,孤會不高興的。」說完這自以為好笑的笑話,卻每人應和,秦雷尷尬笑笑道:「都起來吧。跪著怎麼審案子?」

    眾人心道:您可算想起讓我們起來了。七嘴八舌的謝了恩,又唏哩嘩啦的爬起來。回到各自的案子後坐下。秦守拙正正官帽道:「為王爺上座。」便有四個衙役抬上一把精美奢華且鋪著綢面棉墊子的大椅子,擱在左邊最上首,又朝秦雷恭敬一禮,這才退下。

    一見到那舒服氣派地大椅子上。坐在冰涼的硬木椅面上的文銘禮。不由瞄了一眼秦守拙,心中嘀咕道:他是你爹嗎?這麼伺候他。文家早已知道正月十一那天,秦守拙從相府出來後,在清河園跪了一宿的事情。文彥博自是大為光火,但京都府尹乃是昭武帝直接任命,丞相府只有建議人選的權利,但具體用誰不用誰,還是昭武帝說了算。

    雖然之前十幾年來,文彥博說啥是啥。昭武帝從不反駁。但自從去年冬天開始,情況開始都變了,昭武帝會說不了,雖不經常說,可在丞相府建議撤換秦守拙這件事上。他偏偏說了不。

    昭武帝那裡不鬆口。文彥博也拿秦守拙沒奈何,眼看著三堂會審迫在眉睫。只好責令魏錚義和曲巖親自出馬,又搬來都察院的頭頭王辟延,希望能壓住秦守拙的苗頭,卻不想一上來就被他拔了頭籌,反倒把眾官的氣焰打壓下去。

    「請王爺上座。」秦守拙恭敬拱手道。

    秦雷微笑道:「秦大人秉公即可。」說完一撩袍角,施施然坐下,舒服地點點頭,出聲表揚道:「不錯。」

    秦守拙又跟秦雷熱乎幾句,才拱手訊問道:「王爺,是否可以開始了?」眾位堂官看著心裡膩歪,但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想怎樣就怎樣,卻也輪不著他們管。其實幾位大人都是人精,哪還不知秦守拙這番做作,是給下面看起來頗有些彪乎乎地狀師看的,可看那狀師一臉不屑的樣子,只怕秦大人這番功夫要白費了。

    待秦雷點頭之後,秦守拙才猛地一拍驚堂木道:「升堂!」

    「威武……」一干衙役分兩班列於左右,一齊從嗓子底下叫喚道。

    待提威叫場完畢,秦守拙便清清嗓子道:「今有大理寺轉來數起案宗,著上諭、中書省令,交由本府審理。因數案被告皆系……」說著朝秦雷拱拱手,這才接著道:「隆威郡王殿下,是以數案並作一案,由本府開堂受理。」

    說著又一拍驚堂木道:「帶原告。」在邊上等候已久的十幾個各色男女便被衙役帶了上來,只是神色都十分地張皇,跪在那裡瑟瑟發抖,聲音更是如文鳴般細小:「叩見青天大老爺……」

    啪地一聲,秦守拙一拍那方木塊,怒斥道:「此處有王爺在上,爾等卻要先拜本官,到底是何居心?」

    眾原告被他唬地一愣一愣說不出話,但也堅決不拜那殺害親人的兇手。

    秦守拙眉毛一挑,冷笑道:「爾等狂徒可知不敬王爵有何後果,」說著便要拔出面前籤筒中的火籤,這玩意一扔出去,少說要杖責二十。只要衙門們認真些,立時便能將這群傢伙悉數打暈,今天便可以收工喝茶了。

    「且慢,大人……」一個拖長調的聲音響起,那東三省第一狀師羅鼎文便搖著折扇,不慌不忙的走到場中,朝堂上幾人團團拱手道:「王爺、諸位大人,學生這廂有禮了……」

    眾人還未回話,秦守拙先冷哼一聲道:「你是何人?公堂之上為何不跪?不知道未得本官允許,這大堂上無人可以說話嗎?」他也特怕這看起來神神道道的青衣狀師橫生枝節,讓邊上幾個老狐狸抓住機會,給王爺上眼藥使絆子,那可就太沒面子了。

    但那羅鼎文的鼎鼎大名,全靠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嘴所得。豈能被這三言兩語堵住,自以為很宋玉的歪嘴一笑,啪地一聲合上折扇,這才朝秦守拙拱手道:「回稟大人,學生名喚羅鼎文,隴右祁陽人氏,昭武八年地舉人,被眾原告聘為此案狀師。因為有功名在身。可以見官不跪,是以學生沒有跪;因著是原告的狀師。按照《大秦律》規定,狀師可以替代原告申辯、抗訴,是以大人問原告,學生便可以回答。並能不算是唐突大人。」

    這一席話說得如鐵鍋炒銅豆般嘎崩嘎崩的。噎得秦守拙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卻樂壞了邊上旁聽的文銘禮,心中暗讚道:「老子地眼光就是不錯,找了個如此毒舌地傢伙,可夠這倆人喝一壺了。」邊上地曲巖等人的表情也輕鬆起來,心道:有這人在,我們就不用上陣了吧。能不得罪秦雷最好,他們也樂得看戲。

    那羅鼎文見這位府尹大人如此不堪,暗暗得意道:連俺們那地知府都不如,太沒有挑戰性了。便準備乘勝追擊、一鼓作氣的奪過主動權:「大人方才無中生有、隨便鉤織罪名就要責打原告。請問大人依得是《大秦律》的哪一條?為何學生想遍律法,都找不到大人斷案的根據呢?」

    他能以一介布衣縱橫東三省十幾年,與無數對手過招而不敗,狠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其對《大秦律》地爛熟於胸。此時的科舉考地是四書五經、破題策論,卻沒有涉及《大秦律》的題目。是以官員們大都對這部律法不甚瞭解。基本停留在現用現查的地步。

    但秦守拙是個例外,這位大人可是老刑部出身。對律法極其熟悉,大秦律的很多內容還是他修訂地呢。是以羅鼎文想在《大秦律》上做文章,算是打錯算盤了。

    唯一沉吟,秦守拙便冷聲道:「大秦律第十三條中,凡大秦百姓,若是白身,須見官則跪而行禮,違者可杖責二十。大秦律第十四條,凡大秦子民見嗣王以上王爵者,均應行二叩六拜大禮,違者以不敬論處,杖責八十、發配邊疆四千里。」說完面無表情地望著羅鼎文道:「本官說得對嗎?羅…狀…師。」最後三個字語帶挪揄,意思是別以為就你們狀師才研究律法。

    見對方這麼快便反應過並同時反攻,羅鼎文暗道:看來是遇到對手了。但他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面上毫無懼色道:「但大秦律上沒有規定原告必須給被告下跪。所謂法無明文不糾的道理,大人應該清楚吧。」

    見他如此活用《大秦律》,秦守拙心道:這是個難纏的傢伙,我還需利用下主審官的權威。想到這,啪得一聲,敲響驚堂木道:「一派胡言,若按你的說法,《大秦律》也沒有規定本官不得驅逐狀師,是不是本官現在便可以將你驅逐呢?」

    「這……」羅鼎文沒料到這位大人如此難纏,稍頓片刻才拱手道:「學生對此理解在前,大人對此解釋在後,即使您解釋的權威,也只能規範以後的事情了,卻不能追溯方纔的事情。」

    秦守拙冷哼一聲,算是默認了他地說法,那邊羅鼎文也就坡下驢,讓一干原告不情不願的給秦雷二叩六拜完事,雙方這一回合算是打平了。

    一直沒事人一樣坐那的秦雷,看一眼滿面威嚴的秦守拙,心中不禁樂道:這傢伙論才幹絕無問題,人品雖然窪點,卻識時務,老子還真是賺到了。卻也打消了時候與他算總賬的念頭。

    畢竟人才嘛,無論到哪裡都是最重要地。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三章 退堂……
初次交鋒罷了,秦守拙清清嗓子道︰“原告有何冤情,速速陳上。”

    羅鼎文朝秦守拙拱拱手道︰“大人,既然大理寺已將卷宗轉到您的手中,想必大人已知曉,隆威郡王殿下涉嫌主使謀殺前太子洗馬屈管,主使謀殺周小琴、紀玉兒等七名東宮書香閣隨侍宮女,以及唆使謀殺二百名天策軍官兵,證據確鑿、無可辯駁,請大人公斷。”

    秦守拙看一眼秦雷,見他面色從容淡定,這才沉聲道︰“你說證據確鑿,證據又在哪裏呢?空口無憑可是誣告呀。”

    羅鼎文嘩啦一聲,打開折扇,亮出上面的映日荷花圖,滿面微笑道︰“那是自然,人證物證俱在。請大人傳第一位證人。”

    秦守拙點頭道︰“傳。”不一會兒,一個東宮屬官打扮的男子被帶上堂來,一邊高呼“下官現任東宮洗馬李勤叩見王爺、拜見各位大人。”

    行禮完畢,羅鼎文便向秦守拙拱手道︰“李勤李大人乃是屈大人生前的屬下,事發當日,他與屈大人正在飲酒……”

    秦守拙垂下眼皮道︰“你無須聒噪,本官自會問訊。”羅鼎文只好怏怏閉嘴,聽秦守拙問那李勤道︰“李勤,本官問你,一年前的事情你可記得清楚?”

    李勤垂首道︰“尚算清楚。”

    “尚算清楚?那一年前的正月十六。你午飯都吃了些什麼呢?”秦守拙冷笑問道。

    “這個嘛……”李勤心道︰前天午飯吃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見他語塞,羅鼎文立刻跳出來道︰“學生抗議,大人這是在刁難人證!”

    秦守拙哼一聲道︰“據說你也是老狀師了,難道不知人證記憶不清時,是不能作為呈堂證供的嗎?”

    羅鼎文把那扇子啪得合上,拱手笑道︰“敢問大人,您可記得前年大年三十在哪用的年夜飯,又被安排在什麼座位上,那日主要賓客都有誰?”他這話問的刁。秦守拙就算真記不清細節,也打死不能承認的。

    秦守拙面無表情的朝皇宮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蕩如甘霖普降,大年三十在太極殿擺辭舊宴。邀百官同喜同樂,本官終生沒齒不忘,當然記得清楚。”

    羅鼎文又把那扇子嘩的甩開,搖晃道︰“是極是極。大人之所以沒齒不忘。是因為此事對您極其重要。同樣道理,李大人那日痛失上司兼摯友,對於兩人的最後一次相處,也是刻骨銘心的。萬萬不會記憶模糊,大人盡管放心。”說完又把那大扇子嘩地一聲合上。

    秦雷在邊上終於看不下去了,招招手,喚過一個衙役來,伏在他耳邊小聲吩咐幾句,那衙役點點頭。便向場中走去。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匯集在這衙役身上,不知道五殿下又要出什麼妖蛾子。自然也就暫時沒人理會那羅狀師。

    羅鼎文見自己漂亮犀利的反擊居然無人理睬,心中自然頗為不快,手中的扇子也呼嗒呼嗒扇得格外起勁。待發覺那衙役乃是朝自己走來,羅鼎文頓時不知所措起來。上下看看自己身上。並無欠妥之處,不由咋咋嘴。對已經行到面前的衙役道︰“你要作甚?”聲音雖然強硬,卻也透著幾絲心虛。

    那牛高馬大的衙役在羅鼎文面前一站定,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兜頭罩了下來。感到頭頂人的勁風,羅鼎文嚇得小臉煞白,雙手不由自主的護住頭,閉眼哀號道︰“休得動手,我可是有功名的……”

    等了片刻卻沒感到疼痛,羅鼎文這才試探著睜開眼,只見那衙役已經轉身回去了,羅狀師不由驚奇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地上跪著的李勤小聲提醒道︰“他拿了你的扇子……”

    羅鼎文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空空如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拿我的扇子作甚?喜歡可以自己去買嘛。”

   聽了他這話,秦雷雙手一錯,朝那衙役比劃個手勢,衙役便轉回身去,面朝羅鼎文,兩手一使勁,哧啦一聲,把那映日荷花扇面撕成了兩半,再扔還給他,意思是俺不稀罕你這破扇子。

    羅鼎文捧著已經斷成兩截的扇子,咽口吐沫朝秦雷問道︰“敢問這是為何?”

    秦雷干笑一聲問道︰“孤王看著冷,你熱嗎?”

    羅鼎文有些搞不清狀況,只好老實答道︰“數九寒冬的,又沒有炭盆,不熱。”

    秦雷翻翻白眼道︰“那你拿個扇子呼嗒呼嗒的作甚?莫非要趕蒼蠅不成。”引得眾官員吃吃直笑,心道,五殿下還是那樣的……彪悍。

    羅鼎文被噎得直翻白眼,但無奈胳膊拗不過大腿,只好把那破扇子往袖子裏一塞,朝秦守拙拱手道︰“府尹大人,學生請求讓李勤陳情。”

    待秦守拙點頭,羅鼎文便問道︰“李大人,請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屈大人是什麼時候,當時又是個什麼情形呢?”

    李勤磕磕巴巴回憶道︰“去年上元節那天,屈大人與下官當值,便湊在一起吃酒,到了酉時左右,他說醉酒了,便起身回房睡覺。”

    “那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嗎?”羅鼎文沉聲問道。

    李勤搖搖頭道︰“他前腳剛走,我就感到內急,便也出了房間,卻見屈大人步履如飛,沒有一點醉態。下官一時好奇,便遠遠綴了上去。”

    “後來便見屈大人去了院東頭極偏的一間小屋,我怕靠近了被他發覺,便躲在院子外面的冬青後。不一會兒伺候王爺的宮女若蘭姑娘也進去了。我以為……”

    不由看一眼五殿下,發現他正面無表情的望著自己,李勤趕緊把不合時宜的說法收住,跳過去這段道︰“幾乎是前後腳,便看到王爺的貼身黑衣衛沖了進去。一陣響動後,黑衣衛便扛了個麻袋出來,若蘭姑娘也神色淒楚的跟著離了院子。等他們都走遠了,我才敢走開,就再也沒見到我們屈大人。”說完又把腦袋低下。伏在地上不敢抬頭,仿佛意識到什麼嚴重後果一般。

    羅鼎文見他說完,習慣性想要扇扇扇子。手舉到一半才想起扇子已經被折斷了,只好尷尬的就勢撓撓頭,乾笑道︰“秦大人,還有物證。”說完揮揮手。便有差役端上一個木匣子。羅鼎文從中取出兩根非金非麻的黑繩,捏在手中晃一晃道︰“這是發現屈大人屍首時,縛住他手腳的兩根繩子,質地奇特、堅韌無比,在別處並未發現有人使用,只有……”

    他話未說完,秦雷便冷冷接著道︰“只有孤王的黑衣衛和太子的東宮侍衛使用。”

    羅鼎文毫不畏懼的迎上五殿下的冰冷目光,抗聲道︰“但據太子殿下的東宮侍衛證實,所有這種繩子都是五殿下供應的。數量也不多,他們都用來捆綁兵器甲具,還沒奢侈到綁人的地步。而只有王爺您的黑衣衛,才會用它去捆綁俘虜。我說得對嗎,王爺?”

    秦雷嗤笑一聲道︰“不懂裝懂的家伙。這種繩子本就是專門用來縛人的。綁人是本行,挪作他用才是奢侈。懂了嗎小子?”

    羅鼎文神情絲毫不變,哈哈一笑道︰“就算東宮侍衛也有使用,但將屈大人裝進麻袋捉走的,卻是您的黑衣衛,而黑衣衛恰巧使用的便是這種繩子,所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繩子就是黑衣衛的,因此殺害屈大人凶手便是黑衣衛。”說著朝三面拱手道︰“人證物證俱在,請諸位大人公斷。”

    見那狀師望過來,魏錚義和曲岩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是主審,還要聽秦大人的。”一邊的文銘禮和王辟延,見兩人竟要偷奸耍滑,心中頓時有氣,但他們只是旁聽,在審案過程中沒有發言權,只好憤憤的記下,留待秋後算賬。

    秦守拙與兩位大人假意謙讓幾句,這才一拍驚堂木,繼續道︰“原告可算陳述完畢?”

    羅鼎文拱手笑道︰“告一段落。”

    秦守拙便不再理他,轉身朝秦雷拱手道︰“王爺,您是不是也說兩句。”

    秦雷看看外面的天色,頷首笑道︰“可以,但是不會太久,耽誤大家吃飯就不好意思了。”秦守拙趕緊大贊王爺體恤,又引得文銘禮一陣反胃。

    一按座椅扶手,秦雷直起身子笑道︰“其實孤王過來呢,就是為了向天下人彰明,我們大秦是尊重律法的。只要大家奉公守法,就一定會受到《大秦律》的保護,而作奸犯科、誣陷他人地呢,自然會受到《大秦律》地嚴懲。”

    說著對秦守拙道︰“秦大人,孤王是清白的,這件事情毋庸置疑,也很好證明。”

    秦守拙見王爺自信滿滿地樣子,也很高興道︰“請問王爺如何證明呢?”

    秦雷微微一笑,指著場中的李勤羅鼎文二人道︰“只要證明他們說的是假話,孤的清白是否便不言而喻了呢?”

    秦守拙望望左右兩位大人,笑道︰“魏大人、曲大人,你們二位看呢?”

    兩人對視一眼,魏箏義道︰“不錯,若是作了偽證,控訴自然不成立。”

    秦雷哈哈一笑道︰“諸位稍等半個時辰,待孤王傳個證人來,立時就能證明他們作了偽證。”說完揮揮手,一邊伺候的石敢便大步離去,看樣是傳喚證人去了。

    而秦雷自己,則翹著二郎腿,坐在那閉目養起神來。

    幾位大人見他這副做派,只好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好在他們上朝站班時,經常木雕似的一站就是半個上午,倒也沒有特別的不適。

    看幾位主審官都神游去了一般。羅鼎文也只好悶悶地站在下面等著,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在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到不行的時候,那位黑衣衛才重新出現在大堂門口。

    眾位大人立刻抖擻精神,眼珠子似乎都放起亮來,顯然方才休息的不錯。

    秦雷也微笑著朝三位主審官道︰“孤要傳人證,三位大人可有異議?”三人連連搖頭道︰“您請。”秦雷于是朝門口招招手,八個身著宮女服色、身材窈窕修長的女孩便婷婷裊裊的走了進來,在大堂中一字排開站好。朝秦雷齊齊一福道︰“拜見王爺。”

    秦雷哈哈笑著起身道︰“若梅、若蘭、若竹、若菊、若柳、若桃、若煙、若兮,把你們八個叫來呢,乃是為了讓地上跪著的那位什麼……”

    “李勤。”秦守拙趕緊提醒道。

    “哦。李勤、李洗馬瞧瞧,看看他到底認不認識哪位是若蘭姑娘啊?”

    此言一出,李勤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確實是作了偽證。前些日子太子爺給他一張字條。讓他背誦熟練過來作證。他身為太子屬官,雖然不情不願,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依命行事。

    但五殿下竟然精明無比,竟一下子判定他不認識什麼若蘭。仔細一想也是,他雖然在東宮做官,卻怎麼可能見過內宮的女眷呢?

    但此時無暇懊悔這致命的紕漏,他須得過了眼前這關再說。望一眼面前八個模樣極是相仿的漂亮女孩,李洗馬不禁咽了口吐沫……當然不是饞的。

    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堂上眾人都知道,這家伙果然撒了謊,秦守拙不禁微笑、魏錚義和曲岩依舊皮笑肉不笑、文銘禮和王闢延兩人一個滿面惱火、一個面無表情,顯然每人心裏都有各自的盤算。

    羅鼎文一見情勢要糟,趕緊輕咳一聲。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仿佛那裏被蚊子叮過一般。但李勤一見他這個動作,頓時面如金紙。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秦守拙忍不住挪揄道︰“李大人,快把若蘭姑娘指出來呀,您不是親眼見她急匆匆進去,又失魂落魄的出來了嗎?”見李勤兀自抖個不停,秦守拙一拍驚堂木,冷笑一聲道︰“李勤,你可知《大秦律》中,一旦坐實了誣蔑,你就要承擔誣告對方的所有罪名?”

    李勤立時汗如漿下,面色死灰,篩糠一般抖了片刻,終於顫巍巍的抬起頭,牙齒打架道︰“我認……”說著便伸出手指,在八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指點起來。眾人心道︰這家伙想賭一把,看看運氣。就連秦雷也這樣認為,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哂笑道︰若蘭根本就不在這,你就是猜一萬遍,也是猜不中的。

    李勤的手指終於定住,眾人剛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他突然口吐白沫,渾身得了雞爪瘋一般顫抖起來,隨即便兩眼一翻,噗通一聲摔倒在地……竟是暈死了過去。

    大堂中一陣騷動,那羅鼎文心中鬆口氣,便趕緊搶了過去,口中直叫道︰“李大人,你怎麼了?”……

    仵作上前檢查一番,朝秦守拙叩首道︰“啟稟大人,人證死了。”

    羅鼎文也語帶張惶道︰“李大人有癲癇病,方才不知怎的……居然發病了。”

    秦雷與秦守拙對視一眼,怎還不明白這人早就在口中備好了毒藥,一情況窘迫,便服毒自殺了事。

    這光棍且亡命的一招確實好使,至少讓秦雷的必殺之局消弭無蹤,雙方只能來日再戰。

    看一眼被蒙上白布抬走地死屍,秦守拙沉聲道︰“人證畏罪自殺……”

    “不,是病發身亡!”羅鼎文嚴正抗議道。

    秦守拙冷笑一聲道︰“那就交與仵作驗屍吧。”便不再理那聒噪的羅鼎文,接著道︰“待驗屍結果出來之後,本案繼續審理,恭送王爺。”說著起身恭敬施禮,幾個官員看了,心道︰真多事。卻也只有跟著躬身施禮道︰“恭送王爺。”

    秦雷朝眾人團團拱手,朗聲笑道︰“眾位後會有期。”說完便施施然離了京都府大堂。

    待秦雷走後,秦守拙才重新坐定,一拍驚堂木道︰“退堂……”---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四章 牆里秋千牆外道
秦雷離去的時候,免不了又讓外面熙攘的百姓一陣圍觀,被欣賞了好久才得以離去。

    一直到駛出銅鎖大街,秦雷才回頭感嘆道︰“下回還是坐車吧。”

    石敢也大點其頭道︰“若是再這樣幾次,定然會被人盯上的。”

    秦雷目光往街角一撇,微笑道︰“已經被人盯上了。”

    石敢先是心中一緊,但見王爺目光溫和,知道不是生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皮襖的小胖子躲在街角,正在鬼頭鬼腦的向這邊張望。

    “你去帶他過來,我在前面的茶館等著。”秦雷輕聲吩咐道,說完便策馬先行一步。

    黑衣衛們進入這家茶館,此時臨近飯點,茶館里甚至沒有一個客人。店老板一臉惶恐迎上來,沈乞大手一揮,丟出一塊碎銀子,翁聲道︰“包下你這店一個時辰。”老板接過那足有一兩多重的銀子,歡天喜地的應道︰“沒問題,客官要什麼盡管說。”

    沈乞看一眼爐子上坐著銅壺,搖頭道︰“不用你插手,在里面呆著就行。”說著便帶著黑衣衛上了二樓,挑個位置最好的榻,開始布置起來。

    待李四亥進到這家不起眼的茶館時,秦雷面前的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個茶壺、兩個茶盅。壺上沒有蓋,裊裊的飄著白色的熱氣,茶盅剛燙過,也飄著淡淡的白氣。

    望著爽打茄子似的小胖子,秦雷的微笑如陽光般和煦︰“坐下喝茶。”語氣帶著淡淡的親熱。

    小胖子垂頭喪氣坐在墊子上,秦雷便拿起白瓷茶壺,為他緩緩穩穩地斟一杯茶,微笑道︰“這是雨前龍井。采自谷雨前後、湯明色綠、一棋一槍,味道最是香醇。”去年春里,李四亥曾經在書香園常住。也被秦雷帶著喜歡起了喝茶,最後到了視茶如命的地步。秦雷從南方回來,就曾經給他捎過一些南楚的稀罕茶葉,令他歡喜莫名。

    這雨前龍井他也是听說過地,但被南楚皇室當作貢茶,鮮少有流入市面的,自然極其珍貴,若是往日他定然要把這茶湯喝成白水才罷休。但今日捧著茶盅,卻完全提不起興致。望著杯中隨熱氣變幻的投影,頗有些自憐自傷的感覺。

    秦雷見他肚腸糾結,也不出聲催促,給自個倒一杯茶,兩指捻著那薄如蟬翼的茶盅,慢慢品咂起來。

    過一會兒,熱氣散去。茶盅里胖胖的倒影顯得十分的……憨態可掬,有些惱火于這個詞,李四亥仰頭咕嘟一口,灌下微涼的茶水,用袖子擦擦嘴,吸氣深情道︰“叔……”

    “噗……”一聲,秦雷從口中噴出一片水霧……好在沒有面朝對方。從桌上拿起口布擦下嘴,輕聲咳嗽道︰“你叫我什麼?”

    見秦雷這麼大反應,李四亥不禁扭捏起來,小聲哼哼道︰“叔啊……”

    秦雷看看窗外的太陽。雖已高懸、猶在東方,不由失笑道︰“兄弟,為何……如此抬愛于我?”說著摸摸自己地臉蛋子,自戀道︰“還是很年青的一張臉嘛……”

    李四亥嘴角抽動幾下,腦袋垂地低低的,含糊嘟囔道︰“你……不是俺岳父的結義兄弟嗎?俺當然得跟著月兒一道叫了。”

    秦雷恍然道︰“這怎麼好意思呢,大佷子。”說著便在身上摸索,卻發現渾身上下空空如也,只好作罷道︰“今天太倉促,下次再給見面禮哈。”

    李四亥苦笑道︰“你怎麼就不能體會人的心情呢?”

    秦雷哈哈笑著給他重新盞上一杯。s嘿嘿笑道︰“說吧,把姿態擺得這麼低,想求我什麼。就憑咱倆這關系,除了辦不到的,我一定辦到。”

    李四亥心道︰這不廢話嗎。但也知道秦雷這人嘴賤心熱。卻不能跟他在嘴上較真的。撓撓頭。一臉乞求道︰“若是小月兒請你去我們家退婚,你可千萬別答應。”

    秦雷聞言眯眼道︰“你對不起我佷女了?”伯賞別離與他結拜地由頭。便是為了讓他名正言順的照顧伯賞賽月。雖說只是個由頭,但親戚關系也算定下了,是絲毫馬虎不得的。

    李四亥听他這樣一說,頓時叫起了撞天屈,一臉無辜地哀叫道︰“我敢欺負她?都是她欺負我好不好,”說著一擼袖子,給秦雷看他手臂上新鮮的道道淤青,愁苦而幸福道︰“看到沒,剛印上不到半個時辰,還熱乎火辣著呢。”

    秦雷剛先說︰這種娘們就得摁著一天揍八回。卻又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干佷女,只好撇嘴笑道︰“打是親、罵是愛,親不過來用腳踹嘛。”

    李四亥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乃是弱勢群體中的一員,卻沒有訴苦的打算。把袖子一放,遮住那觸目驚心的鞭痕,將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說與秦雷,最後小聲問道︰“把不把我當兄弟……”

    “你不是管我叫叔嗎?”秦雷笑道︰“感情您的輩分可以隨需要調整啊。”見李四亥一臉幽怨地望向自己,他只好舉手投降道︰“這事兒我盡量幫你勸著,賽月今年不是才十六嗎?拖一陣子也不算什麼。”在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地節骨眼上,就是伯賞賽月拿劍逼著秦雷,他也不會去招惹李渾那個渾身是刺的老東西。

    李四亥這才歡喜道︰“叔,你太好了。”

    秦雷擺擺手,沒有與他繼續逗樂,表情漸漸正經道︰“但是這事兒只能拖得一時,你可以二三十了還打光棍,但我那佷女兒卻不行。”

    剛剛水靈起來的李四亥,頓時又蔫蔫下去,低頭小聲道︰“難道沒有點寰轉的可能了嗎?”

    秦雷沒有回答,只是一臉抱歉的望著他。

    李四亥把雙腿挪到前邊。雙手抱著膝蓋,腦袋也擱在膝蓋上,目光游離了半晌。才沒頭沒腦道︰“不知道怎麼辦……渺茫啊……”

    秦雷緊抿著嘴唇,微微有些煩躁的捻起茶盅,仰頭灌一個,卻沒有嘗到任何的香味。沉吟片刻,他把茶盞輕輕放下,輕聲道︰“情之一事譬如飲茶,需得環境心情相適宜,才得品咂此中醇香。”說著輕嘆一聲道︰“現在的環境心情都不適宜,還是不要去細品其中三味了。”

    李四亥深有感觸道︰“是啊……越品越苦。”說完便閉目不語。秦雷也陪著他一起發呆。

    不知什麼時候,李四亥終于起身離席,拍拍屁股,故作平靜道︰“我回去了,月兒的事情……你斟酌著辦吧。”語氣中帶著掩不住地蕭索道︰“你是他叔,總是為她好地……”說完便搖搖晃晃的下樓離去。

    望著他落寞地背影,秦雷的目光變得復雜起來。待那背影消失不見。他才將視線收回,右手手面向上,三個指頭捏著那精致的茶盅一動不動,雙眼也緊緊盯著那茶盅一動不動,連呼吸也放緩了許多。

    只有他那陰晴不定地眼神,才能透露出他地內心絕不像外表這樣平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他已經很久沒跟任何人吐露過內心的真實想法了。自然也就沒人知道,他地心里到底是一座噴涌的火山、或是一座不化的冰山,抑或是冰火兩重天……

    伴著啪地一聲輕響。他手中地茶盅片片碎裂,瓷片落在掌心,他卻沒有翻手甩下,反而輕輕攥拳。听著那蟬翼般的瓷片在手中相互擠壓破碎,發出的清脆 啪聲音,秦雷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動,竟然莫名的笑了。

    隨意的一揚手,抖落手中的碎片,石敢趕緊上來,為王爺包扎被瓷片刺破地手掌。口中輕聲埋怨道︰“若不是您手上的繭子厚,定要傷得重了。”不少碎瓷片扎在秦雷手掌的繭子上,也有一些扎在指縫、掌紋這些嬌嫩的地方,自然割破了皮膚,將鮮血扎了出來。

    望著在認真為自己忙活的石敢。秦雷微笑道︰“我確定了兩件事。心里很高興。石敢默不作聲的將那些細小瓷片清理干淨,再用精酒消下毒。涂上傷藥,細細的包扎起來,這才輕聲問道︰“哪兩件事情?”

    秦雷呵呵笑道︰“我以為你不問呢。”

    石敢垂首道︰“屬下怕分

    秦雷活動下包著紗布的右手,滿意點頭道︰“不錯,啥都不影響。”說完便起身向樓下走去。

    “王爺,到底哪是兩件事啊。”石敢跟著小聲問道。

    “想說的時候你不問,不想說的時候偏要問。”秦雷朗聲笑道︰“走吧,等哪天心情好了再告訴你。”他不想說石敢也沒辦法,只好跟著下樓,離了這家小茶館。

    黑衣衛牽過雪里燒,石敢輕聲問道︰“王爺,咱們回去嗎?”

    秦雷搖搖頭,沉聲道︰“去綠柳巷。”

    石敢一面答應,心中卻不免想道︰看來王爺難受地時候,還是先想到了她……

    綠柳巷座落在東城報恩寺附近,與清河園位于相反的方向,秦雷一行人不疾不徐行了小半個時辰才到,此時天已過午,卻是早過了吃飯的點。

    到了地頭,只見這小巷兩側皆是數丈高的院牆,但兩面相對的院牆上,卻只是隔開了一個僅容雙人進出的小門,看起來這似乎是兩家大戶人家的後牆。

    石敢一揮手,黑衣衛們便分散隱蔽開來,在暗處跟隨保護,只有一個小隊的貼身衛士綴在秦雷身後,不離左右。

    秦雷與石敢策馬進了巷子,馬蹄敲在石板路上,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更顯得這古舊小巷的靜謐,只是時值隆冬、少了些苔痕上階綠,為這頗有禪意地小巷,減了不少的詩意。

    好在秦雷並不是來賞景的。待兩人行到左邊門前,秦雷伸伸手,石敢便把一個鴿子籠遞到他手中。

    接過那精美的金絲鴿籠。秦雷笑笑道︰“真是個愛學習地好姑娘。”說著輕輕一彈籠上地插銷,籠門便應聲而開,里面地純白信鴿探出小腦袋四下觀察一番,才在秦雷呲牙咧嘴地威脅之下,撲稜著飛到了天上去。

    那信鴿只在空中盤旋片刻,便輕巧地飛進了左邊院子中,再也看不到蹤影。

    一直仰頭觀看的秦雷,仍舊望著藍天喃喃道︰“真好……”也不知是說天氣真好,還是說能飛真好。

    石敢悄無聲息的退下。把空間留給王爺和要出來的那位。

    但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一眼,他覺得王爺今天的氣質似乎往詩人方向靠攏,不僅表情十分的莫名其妙、連說得話也莫名其妙。

    秦雷也跳下馬來,倚在右面的牆邊,靜靜等著芝麻開門。

    人說等待是漫長的,即使是等待自己心愛地姑娘。但秦雷不這樣看,他反倒很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安靜。雙手環抱在胸前,雙眼很認真的看著門上的春聯,上下聯是︰

    百年天地回元氣、一統山河際太平。

    再看橫批乃是國泰民安四個遒勁大字。

    秦雷反復念叨著兩句對聯︰“百年……回元氣、一統河……際太平,國泰民安……”他知道,這是人們對未來的美好期盼和良好祝願,天下百姓無論貴賤,實在是太渴望天下一統,兵戈止息,好過兩天安生日子了。

    但又談何容易?觀今天下三國,經過百年征伐。皆都顯露出了難掩的疲態。秦雷最擔心的是,那些數百年來被秦楚兩國強勢壓制下地草原民族,會趁著三國疲憊而東山再起,進而為害中原。

    秦國的西郭勒爾草原還好說些,畢竟隨著兩族的混居,許多草原民族已經在內地生根發芽,建功立業,倒不容易發生離心。比如說伯賞家、車家,都是一二百年前的草原家族。

    但齊國對草原民族的高壓乃是百年來的基本國策,雙方的之間的仇恨罄竹難書……怕是只有徹底消滅一方才能算是了結。雖然東郭勒爾草原的游牧現在被殺的噤若寒蟬。可憑著草原狼一般地韌性和頑強,只要齊國放松十幾年的時間,他們就會恢復旺盛的生機。

    所以要用盡可能短的時間結束這種疲憊不堪帶來的乏力---除了一統沒有別的辦法,無論是齊楚秦,哪一國能做到都好。

    但哪個國家不是面臨著重重難題呢?單說曾經最有希望一統的秦國。陷入三雄爭權的泥潭。時刻籠罩在內戰的陰影之下,不知何日才能自拔、才能解脫。

    仿若秦雷他們的二十里武裝拉練。當兵士快到極限時,疲憊、痛苦、無助等數不清地負面狀態加諸于身,若是挺不住便會轟然倒地,爬也爬不起來。

    只有咬碎牙挺過去,才會突破極限,重新奔跑如飛,將所有對手甩在後面,獲得最終的勝利。

    只是不知大秦這支雄鷹,何時才能擺脫桎梏,一飛沖天,將這亂世打個稀巴爛,重建個人間好世界。

    將噴薄欲出的唏噓感嘆收回胸中,秦雷幽幽嘆口氣,不禁又自嘲起來,昔日他曾豪言,十年掌權、十年一統,現在看來是多麼的幼稚啊,天下不是他一個人的游戲、天下是一群人地戰場,怎能容許他視為兒戲呢?

    在這天下戰場上,空想者死無葬身之地,只有最強大者才會笑到最後,

    一陣由遠及近地輕盈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秦雷整了整衣襟,呲呲牙、咧咧嘴、露出八顆牙齒地微笑下,卻覺得笑容有些假,不由撲哧一笑。想一想姑娘的痴心衷情,他的笑容這才變得真切自然起來。

    門已經開始響了,似乎裏面上了鎖,還不止一把……

    秦雷看一眼自己扎著紗布的右手,趕緊戴上手套,這才把懷中一朵嬌艷的鮮花取出來,左手握著,藏在背後,等著佳人推門而出的那一刻。-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五章 百合

    這一二十年來,文家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權勢滔天,所謂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便是文彥博最好的寫照。但放在二十年前的先帝開平年間,文家還算不得什麼,即使在文官序列中,也只是排在第三位。

    文彥博在開平初年踏入仕途,至開平末年,終於做到了從一品的中書省平章政事兼吏部尚書,但他頭上還有中書省左丞相李濰昌、右丞相蔣之虞兩位大佬,輪不著他來執牛耳。

    只是襄文皇帝去後風雲變幻,李濰昌因為支持親王而遇刺,蔣之虞進補左相、他才得以晉為右相。而蔣相眼見著幾十年辛苦建設起來的大秦,被打得七零八落、滿目瘡痍,不由心力憔悴,沒了從頭再來的豪氣,便漸漸淡出了朝堂,於昭武二年致休在家,這才讓文彥博抖擻起勁頭,裝起了大尾巴狼。

    而原本無限風光的李蔣兩家,雖有不少子弟仍在做官,但正所謂人走茶涼,在朝中沒了參天大樹的蔭庇,目前來看,成就只能說是有限,李家現在最大的一個官兒叫李光遠,現任巡查寺寺卿、正三品的品級……只是這新鮮出爐的巡查寺,恰如昭武朝的大部分新政一般,淪為三巨掣爭權奪利的戰場,最終被撕扯的支離破碎、名存實亡,成為被排擠官員養老喝茶的場所,李大人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乾脆請了病假在家,享起了天倫之樂。

    蔣家的狀況稍好些,畢竟前任宰相蔣之虞仍舊健在,門生故吏還承他的情,這也是文彥博所忌憚的地方。不好明著對付蔣家,他便把蔣家子弟悉數排擠出中樞,放他們去外省作官,只留下蔣老爺子一人在中都納福。

    說來也是有趣。李家與蔣家的府邸乃是背靠背,雖然各自的大門開在不同的街道,但兩家的後院卻僅隔著一條小巷,據說當年李相在世時,兩位相爺時常從後門走動。只是二十年過去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自從文相去後,兩家便鮮有來往,連帶著這條名喚綠柳的小巷也日漸冷清起來。

    以至於直到那輕盈歡快地腳步聲。把秦雷從沉思中喚醒,都沒有任何人經過這小巷……

    吱呀一聲,木門緩緩打開。一個嫩綠色的窈窕倩影便映入秦雷的眼簾,只見她身著裁剪合度的水綠長裙,外罩湖綠色的鵝絨披肩,更顯得粉頸修長、明眸善睞。一見到秦雷那帶著壞笑的模樣。姑娘一下站住了,反手將院門掩上,雙手背在身後,腦袋微微歪向一邊,眼睛也瞇成了月牙兒,小嘴卻輕聲嬌嗔道:「壞蛋……」

    秦雷嘿嘿一笑,把藏在背後的一朵淡綠色的百合花擎到胸前,向姑娘面前一遞,燦爛笑道:「我才知道這花還有個名字叫雲裳仙子。怪不得你最愛百合。」

    姑娘湖水般的眸子霎時一亮,沒看見她什麼動作,那朵裙裾般地百合花,已經到了她的手中,嬌羞無限的橫了秦雷一眼。輕聲道:「娘親最愛百合。才給人家取了這個名字地。」

    秦雷哈哈笑著伸出手去,柔聲道:「敢問仙子。可否與小生同游?」

    雲裳偏偏小腦袋,微微搖頭道:「我說……不行……」瞥眼偷瞧秦雷,只見他一臉失望的樣子,姑娘才千嬌百媚白他一眼道:「有用麼?」

    秦雷哈哈一笑,摘下左手的手套,牽住姑娘柔若無骨的小手,雲裳小意地左右看看,見橫豎沒個外人,便大膽地讓他捉著手,蹦蹦跳跳跟他往巷口走去。

    「走慢點成嗎?」女孩嬌聲要求道。

    「你不是有輕功嗎?」秦雷奇怪問道。

    「人家今天穿著裙子嘛……」女孩嬌嗔道。

    「好吧……雲裳啊?」

    「嗯?」

    「不是說女孩子都是冰肌玉骨手涼涼,你地手怎麼溫熱溫熱的?」某人沒頭沒腦的問道。

    「人家有內功……」有一霎那的工夫,他的左手彷彿被一把小鐵鉗夾到一般,剛要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那小鐵鉗突然又變成了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揉捏著他被夾到的地方。

    秦雷張張嘴巴望了雲裳一眼,剛想出言挪揄,卻見她雙眼要吃人一般的瞪著,只好訕訕笑道:「真有勁……」

    這時到了巷口,黑衣衛早趕一輛馬車,待兩人上了車,衛隊便簇擁著那馬車向北城駛去。

    車廂內,一對小兒女緊緊擁在一起,幾番癡纏、幾番溫存後,雲裳雙手支頤,爬在秦雷大腿上,癡癡道:「人家從到了外公家那日,便天天盼著能見你,到今天正好二十二天。」

    秦雷拉過她地小手,心不在焉的數著她的青蔥玉指,微笑道:「我也想見你,但與蔣老相爺素不相識,卻不好貿然拜訪的。」

    雲裳噘著小嘴道:「外公致休多年,久不在朝了,早就百無禁忌了。」

    秦雷寵溺的摸摸她地頭,直感覺秀髮如絲般地順滑,不由讚道:「真滑溜,剛洗了頭吧。」雲裳倏地垂下腦袋,無力道:「每天都有洗。」

    秦雷呵呵笑道:「真是個愛乾淨的好姑娘。」在雲裳發飆之前,趕緊正經解釋道:「現在朝中形勢微妙,我與文彥博可謂是針尖對麥芒,神經都繃得很緊。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拜訪他地前任,會讓他產生不好聯想的。」

    雲裳聞言黛眉一挑道:「難道外公怕他不成?」粉拳一攥,望著秦雷認真道:「外公也對文彥博很不滿的……」又有些嬌羞的垂下頭道:「他還說要見見你呢……」

    秦雷哦一聲,坐直身子道:「你把我們的事情說了?」

    雲裳聞言頓時雲蒸霞蔚,俯下身子蚊鳴道:「說什麼呢,我哪敢說?怕是要被外公罵死的。」

    秦雷這才放下心來,嘿嘿一笑道:「這事兒還是等我那天托媒人去說的穩妥。」

    雲裳雙目滴水的望了秦雷一眼,伸出雙臂摟著他的腰,輕聲卻決然道:「不管多晚,我都等著。」

    秦雷反手將雲裳緊緊摟住,喃喃道:「不會讓你失望的……」心底卻幽幽歎口氣。右手套下地傷痕隱隱作痛。

    兩人安靜的擁抱片刻,秦雷才輕聲問道:「你外公怎麼會說起我呢?」

    雲裳輕聲道:「外公知道人家冬裡時去給公主看過病,便問人家……」說著學老頭蒼聲道:「是否見過隆威郡王殿下啊?」

    秦雷微笑問道:「你怎麼說得呢?」

    雲裳咯咯嬌笑道:「只見過一面,但沒啥印象。」

    秦雷鬼笑著給她撓癢道:「真的沒啥印象麼?」雲裳最怕癢癢,剛要掙扎著起身,卻冷不防那壞人一個飛禽大咬,便將火熱的嘴唇印在了她的粉唇上,姑娘只是嚶嚀一聲,便迷醉在那霸道有力的親吻中。渾身一會兒似著火一般滾燙、一會兒又如一團棉花般的綿軟無力,腦子裡也是暈暈乎乎,完全不知自己在想什麼。箇中滋味,非得親身過一會,才能真切體味。

    待秦雷將她放開,雲裳無意識的撫摸著微腫的嘴唇。檀口嬌喘如蘭。雙目迷濛著要滴出水來一般。直到聽秦雷微微得意道:「這下印象深刻了吧?」姑娘才恢復了思維,羞羞道:「刻骨銘心……」

    秦雷頓時志滿意得起來,剛要乘勝追擊,卻聽見外面有人沉聲問道:「王爺在嗎?」「不在,你過一個時辰再來吧。」另一個聲音沒好氣答道。

    是沈冰和石敢地聲音,雲裳趕緊直起身子,把身上的衣裳、散亂的頭髮整一整、理一理,卻是不敢再與秦雷笑鬧了。

    秦雷鬱悶坐直身子,小聲道:「石敢都說了。一個時辰後再來地。」

    雲裳搖頭嬌憨道:「你的正事要緊,人家要學陰麗華。不能學楊玉環。」

    秦雷感動笑笑道:「你比陰麗華幸福,因為我比劉秀男人。」說完湊過去在她額頭輕輕印一下,柔聲道:「在車廂裡等著,我盡快打發了他。」雲裳幸福的頷首道:「嗯。」

    秦雷這才敲敲車門道:「靠邊停下。」馬車便放緩速度。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

    秦雷拉開車門。這才發現已經到了小清河邊,沈冰那個壞人好事的混賬。正在河邊柳樹下等著自己。

    石敢朝秦雷抱歉笑笑道:「沈大人本來已經要走了……」

    秦雷跳下馬車,活動下手腳,沒好氣道:「但最終他還是得逞了。」也不接石敢遞過來地大氅,就這樣大步走到沈冰面前,一臉你欠我八百吊地威脅道:「我保證,若是沒有什麼緊急事務的話,你會被塞到冰窟窿裡的。」

    沈冰嘴角抽動一下,但仍然不疾不徐道:「據線報,文家有兩本賬冊,一本專門記載賣官鬻爵的所得,一本記載歷次操縱科舉的收入。」

    秦雷果然一下子燥熱全消,一巴掌拍在邊上的柳樹上,輕聲笑道:「我就搞不清了,這些傢伙為什麼都喜歡建賬冊呢?難道預備將來寫回憶錄?」

    沈冰想了想,認真道:「必須要有賬冊的,不然亂套的,而且這是日後控制那些官員的必備法寶。」

    秦雷冷笑一聲道:「也是他文彥博墳頭上地最後一鏟土。」說完沉聲道:「七日內拿到這兩本賬冊,有把握嗎?」

    哪知沈冰乾脆搖頭道:「沒有,相府現在崗哨密集,護院如雲,比當初之大內還難進

    秦雷頓時洩氣道:「那你說得這麼開心?」

    沈冰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繼續稟報道:「根據情報,兩本賬冊並不在同一地方,一本在文家的機密庫房中,一本在文彥博的私人書房中,兩者相距將近一里地,且不知道記載科舉受賄的是哪一本。」

    秦雷舔舔嘴唇,嘗著有些香甜,知道自己吃了雲裳的胭脂,不由啞然失笑道:「你告訴狼。說有一大塊肉可吃……只是那肉被一頭獅子看守著,莫非來消遣我不成?」

    沈冰搖搖頭,拱手沉聲道:「請求王爺支援。」

    秦雷不置可否道:「要什麼?妙手空空地盜聖?」

    他只是開個玩笑,卻不想沈冰竟堅定點頭道:「屬下需要兩個輕身功夫好地高手。」

    秦雷不禁笑道:「找不到了就管我要,問題是我從哪給你變去?」

    沈冰面色終於變化一下,看起來有些緊張道:「小的們綁架了文家地賬房才問出這個,不出兩天他們保準會察覺到。」言外之意只要人家一換地方,找都沒處找去。

    「為什麼說是兩天?」秦雷皺眉問道。

    「他去京郊地文家產業查賬,應該兩天回府報到。」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你先準備著旁的,晚上我們先去看看再說。」對於那賬本,他是勢在必得的……沈冰剛剛要領命而去。秦雷又輕聲問道:「那群舉子們怎麼樣了?還賑災嗎?」這些天他的精力轉移到別處,有些疏忽那群舉子了。

    沈冰搖搖頭,輕聲道:「難民們已經基本復原,除了那些喪失勞動能力的。都找營生養活自個了。賑災也就算善始善終。」

    秦雷微笑道:「無論如何,此乃大功一件,天必佑之……」頓一頓又輕聲道:「天不佑之孤佑之。」說完沉聲問道:「那他們如今在做甚?」

    沈冰垂首道:「士子們表面上偃旗息鼓,其實暗潮湧動,他們不時聚集在一起,討論難民的出路、流民現象的癥結之類的問題,無論從什麼地方出發,每次都會回到吏治、苛政上去,繼而聲討文彥博。」

    秦雷點頭笑道:「去吧。」沈冰恭敬的行個禮。便退了下去。

    秦雷在河邊站了一會兒,看了看仍然冰封地河面,輕啐一聲道:「今年真冷啊。」對石敢吩咐一聲道:「找家有特色的酒樓。」說完轉身上了馬車。

    雲裳一見他凍得鼻頭通紅,趕緊把他拉到火盆邊上暖和,望著幽幽跳動的藍色火焰。秦雷不禁發起了呆。看他這心不在焉地模樣。雲裳怎會不知情郎遇上了難題,也不打攪。只是在邊上為他悄無聲息的剝著糖炒栗子。

    不知過了多久,秦雷才回過神來,滿懷歉疚的望著雲裳,柔聲道:「對不起,難得出來一次……」

    雲裳甜甜一笑,把盤中黃澄澄的栗子送到秦雷面前,搖頭柔聲道:「你這麼忙,還抽時間去來看我,人家已經很高興了。」

    秦雷搖頭笑笑,攥住她地手,輕聲道:「我知道你心裡地委屈……」

    雲裳的雙目頓時湧出一層霧氣,但面上的微笑卻無比幸福,只見她輕啟朱唇道:「我的輕功很好……」

    秦雷差點被栗子噎死,瞪圓雙眼道:「你有……狼的耳朵?」

    雲裳嬌媚橫他一眼道:「人家在下風口,你們說的話順著風就飄過來了。」輕擰一下秦雷的胳膊,嗔道:「什麼狼的耳朵,難聽死了。」說著一臉正經的望向秦雷,鄭重自我推薦道:「我可以幫到你。」

    秦雷嘻嘻笑著陪個不是,卻怎麼都不答應她地要求,開玩笑呢,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從哪裡再找這麼個禍國殃民的癡心小妮子去。

    雲裳見秦雷高低不鬆口,眼珠子一轉,一臉委屈道:「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不過你得補償人家。」

    秦雷哈哈一笑道:「正要請你去美餐一頓。」帶著雲裳到市集轉一圈,買幾個憨態可掬的小泥人,再去唐州菜館用一餐正宗的山南菜,到天色擦黑時,便把她送回綠柳巷。

    望著姑娘疾步鑽進木門,倏地消失在院牆之後,秦雷心中微微失望道:還沒吻別呢…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六章 夜探夜訪

    馬車離開綠柳巷時,天色已經漆黑,石敢從座位下面托出個大箱子,一按繃簧,箱蓋便彈了起來。秦雷扶住箱蓋,把裡面的兩個黑色布袋拿了出來。

    看了看袋上的標記,秦雷把其中一個遞給石敢,自己則把另一個打開,從袋中掏出一件件夜行裝備。不到半刻鐘,兩人便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臉上也塗上了厚厚的……鍋底灰。

    馬隊繼續向北城形勢,秦雷和一干隊員卻藉著夜色離了隊伍,匍匐了路邊。彷彿一群黑夜裡的幽靈,悄無聲息的穿過兩條胡同,摸到了相府後門所對的瓦罐小巷。

    行在前面的黑衣衛一舉手,後面長長一溜隊伍立刻悄悄趴下,等著前面的隊員傳回下一步指令。

    幾聲老鴰叫之後,隊首的黑衣衛才躡手躡腳摸了進去,不一會兒,又是幾聲稍顯慵懶的老鴰叫聲,隊伍中段的幾人才彎腰站起來,快步進了小巷中的一個偏僻院子。

    其餘的黑衣衛則無聲無息的散開隱蔽起來。

    院子裡已經有七八個黑衣人在警惕的放哨,待秦雷和石敢進來,便有人引著下了後院的地窖,待秦雷雙腳離了梯子,頭頂的蓋子重新扣上後,才有一點菊豆般的亮光出現,映出沈冰那張說俊不俊、說醜不醜的大臉。

    朝他點點頭,秦雷輕聲問道:「地圖有了嗎?」

    「有了,王爺請看。」說著沈冰從懷裡掏出一張手繪的建築地圖。小聲解釋道:「這是去年秋裡相府擴建時地施工圖,據相府賬房證實。應該沒有什麼出入。」

    嗯一聲,秦雷便把視線投到燈下的地圖上,沈冰指著後院外面一點道:「這是我們所處地位置,原先是民房,後來文家嫌與他們家挨得太近,便把居民攆走了,準備開春全部扒掉,改成下人所住的地方……目前還是廢棄狀態。」

    見王爺點頭,沈冰把手指往院內方向一劃道:「文府後院是雜役護衛的居所,四角有皆有望樓。再往裡走才是佔地幾十畝的後花園,地面十分的,分著九個小院子,文氏兄弟、以及他們的子女家眷都居住於此,其中文彥博住在中間湖邊的一棟畫樓內,他的秘密書房也在此地,」

    說著在那座畫樓的位置作個標記。接著道:「平時文家護衛無故不能進這些小院子,只能在其間的縫隙處巡邏,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會不會打破這個規律並不好說。」

    指頭順著紙面繼續前行,到了相府正中地一座假山處停下,沈冰沉聲道:「文府的密庫就在下面,據說是去年秋裡,重金請神機先生的高徒所設計,配了四道門、三層守衛,期間機關重重。基本上沒有強行打開的可能。」

    秦雷一抬手,皺眉問道:「文彥博的秘密書房呢?也有這般警戒嗎」

    沈冰搖頭道:「只是一般的書房,充其量有些簡單的機關。」說著解釋道:「去年秋裡地整修,並沒有觸及後花園,而且文彥博所住的是老房子了,應該沒法大改。」

    秦雷聽了,輕聲問道:「如果你有一處異常保險的密室、一個不怎麼保險的房間,平時為了用著方便,你把一部分值錢的東西放在房間裡,但一旦面臨著未知危險。你會怎麼辦?」

    「為防患於未然,我也要把那些值錢東西收回密室中去。」沈冰理所當然道。

    秦雷點點頭,篤定道:「所以嘛,現在這種時候,文彥博怎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在書房呢?」說著伸手一點那假山。沉聲道:「如果他不銷毀。就一定把賬本都藏在這裡了。」

    沈冰看秦雷一眼,小聲問道:「那我們放掉書房?」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集中力量,打開那密庫。」

    沈冰皺眉道:「當時建造密庫的工人全都是外地人,現在一時找不到,而那什麼神機高徒就更不知所蹤了。沒頭沒腦摸進去的話……還不如直接殺進去的勝算大一些。」

    秦雷讚許的望他一眼道:「行啊沈冰,有幽默感了。」說著將那地圖捲入懷中,轉身道:「先出去看看情況。」沈冰趕緊蓋熄油燈,跟著秦雷上了地面。

    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秦雷便與沈冰一道,站在破敗地小院,望向文家後院的高牆。目測一下,發現牆高三丈左右,牆面光滑如鏡,牆上似乎還插有鐵蒺藜。沈冰搖搖頭,示意今夜無法直接翻牆進府探查。

    秦雷知道,若要攀上這高牆,必須要借助工具,自然難免會留下痕跡,若是次日白天被發現的話,可就前功盡棄了。

    有些失望的點下頭,秦雷便輕手輕腳的出了小院,走到門口時突然站住,朝黑暗中狐疑的望一眼,小聲道:「你怎麼跟來了?」

    沈冰和石敢剛要舉弩,卻被秦雷伸手壓下,不一會兒,果然從暗處走出一個窈窕的黑影,垂頭喪氣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秦雷其實只是一詐唬,卻不想真詐出個人來,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好氣又好笑地歎口氣,轉身離了小巷,那嬌俏的身影也委委屈屈的跟在後面,彷彿做錯事情的小孩一般。

    見王爺離去,沈冰和石敢也指揮著各自手下離開,僅僅十幾息時間,這條小巷又變得空空如也,亦如從前的日日夜夜。穿過幾條街道,回到了出發時地綠柳巷。秦雷才站住腳,回身去看那淘氣包。卻不想雲裳走道心不在焉,一下子撞進了他地懷裡。待察覺時,便順勢為之了。

    秦雷苦笑一聲,伸手攬住纖細的腰肢,伸手刮下她地小瓊鼻道:「不是剛分開嗎?怎麼又想我了?」

    雲裳的小腦袋一下磕在秦雷懷裡,卻不防正碰上他衣服下面藏得某樣鐵器,疼得她捂著腦袋,滿臉哀怨的望向秦雷。

    秦雷忍不住笑一聲,輕笑啊道:「少裝可憐,不說清楚為甚要跟著,一樣打屁屁……」

    聽到秦雷說的最後三個字。雲裳的小臉頓時煮熟蝦子般通紅通紅的,既羞且嬌地望了秦雷一眼,小聲嘟囔道:「壞死了……」

    兩人笑鬧一陣,雲裳才很認真道:「人家真的很想幫你,你看人家跟了你們那麼久都沒人發現,足以說明人家的厲害了……」卻看到秦雷促狹的笑容,這才不解問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秦雷呵呵淫笑道:「慚愧慚愧。小生昔年闖蕩江湖,人送綽號勝潘安地小蜜蜂,聞香識人乃是小弟摸黑作業時的基本功……」

    雲裳這才知道,身上的淡淡百合香味暴露了自己,又聽秦雷說得不正經,不由嬌嗔道:「討厭,也不知道讓著人家點……」說著在他腰部熟練的一扭,憤憤道:「你還當過淫賊?禍害過多少好姑娘啊?」

    不知怎的,秦雷兀得想起年前在溫泉宮的那場香艷誤會,頓時感到似乎有雙明亮的大眼睛。正透過背後高高地院牆,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瞧兩家住的這地方。心中苦笑一聲,頓時沒了調笑的心情,攬著雲裳的肩頭,柔聲道:「開玩笑的,莫當真。我好歹是個王爺,還不至於淪落到要偷香竊玉的地步。」雖然他心中一直有這麼個夢想。

    雲裳這才放過他,轉而央求道:「讓我跟你去吧……」秦雷剛想堅定的搖頭,又聽她不容商量道:「你若不答應,明晚我自己去。」卻是差點沒被她噎死。這下他算是體會到喬遠山對這個女兒的放任從何而來了。

    不答應?好吧。我自己仍舊會去做。這就是喬雲裳。所以喬遠山那可能不是放任,多半是無奈吧……好在雲裳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

    現在輪到秦雷接過老岳父地班,繼續……無奈了,使勁揉揉姑娘的小腦袋,秦雷咬牙道:「沒有下一次了!」

    「下不為例啦……」說完便在秦雷的腮幫子上響亮的親一下。看來她也甚至打一巴掌給一甜棗的道理。送走了心滿意足到蹦蹦跳跳的雲裳。秦雷才滿臉苦笑著回到車上,往清河園行去。

    因為明晚就要行動。所以即使回到園中,眾人也沒有時間休息,各自按照計劃籌備去了。

    秦雷則與沈冰一道,敲響了隔壁館陶家的大門。

    「誰呀?」門房沒好氣的大聲問道,秦雷和沈冰卻不惱……此時已接近亥時,正常人早就睡下了。

    「沈冰。」簡單兩個字,便讓裡面的門子睡意全消,屁顛屁顛的打開門,眼還沒睜開,就呲牙笑道:「原來是沈爺啊,我們老爺還沒睡呢,唯一亮燈那間就是,您請了。」

    望一眼那雖睡眼惺忪,卻慇勤備至地門子,一邊往裡走,秦雷一邊輕笑道:「想必你給他苦頭吃來著?」

    沈冰搖搖頭,恭聲道:「屬下並未與他說過一句話。」

    秦雷這下奇怪了,怪笑道:「莫非你沈大人有傳說中的王霸之氣?」

    沈冰想一會,不確定道:「去年排查奸細探子時,屬下從這裡帶走了四個人……都沒再放回來。」

    秦雷這才恍然道:「對特務的畏懼,乃是民眾的本能。」其實不止是畏懼的,但他沒有必要再刺激沈冰那時刻天人交戰地心靈了。

    把兩人帶到西廂房門前,那門子剛要稟報,卻被秦雷抬手阻止。沈冰又一揮手,門子果然小跑著退了下去。

    秦雷湊到門邊。透過門與門框縫隙往裡看,只見館陶盤腿坐在炕上,正一邊端著一本文書細細閱讀,一邊摳著腳丫子,口中還感歎道:「臭不可聞!臭不可聞啊!」看來也對自己腳丫地味道頗為不滿。

    「嫌臭還扣?」秦雷捏著鼻子推門道。

    這突如其來地動靜,嚇了館陶一大跳,待見到進來地是王爺時,他趕緊拋下手中地文書和腳丫子,光腳跳下地來,頗有些手足無措道:「您怎麼來了?……我這……洗過腳了。」

    秦雷示意他隨意。自個往炕上一趟,伸個懶腰笑道:「洗過還臭不可聞?」

    館陶訕訕笑道:「屬下說正看的文書呢,不是說我的腳。」

    秦雷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坐直身子嚴肅問道:「莫非你有一邊摳腳一邊辦公的習慣?我說你呈給我文書怎麼都帶著一股腳丫子味呢。」

    館陶頓時叫起了撞天屈,哭喪著老臉道:「王爺要冤死屬下了,我怎會有這種愛好呢?只是方才腳心有些搔癢,情不自禁罷了。」說著對天起誓道:「不是常態!不是常態啊秦雷這才不再與他較真,看沈冰一眼,他便輕聲道:「寺卿大人,王爺深夜過來,有急事相詢。」便把那密庫的樣子大概描述一遍,又不確定道:「據說這密庫乃是神機門徒所設計的,不知是真是假?」

    館陶沉吟片刻,點頭道:「應該錯不了,根據你的描述,九成是我師的七星絕命機關。」頓一頓,才神情複雜道:「這種機關乃是我師獨創,取北斗七星之奧義,蘊含天地至理,世上只有三人掌握。」

    秦雷聞言笑道:「我只想知道,除了令師和你那位師兄弟之外,第三個會是誰呢?」

    館陶也微笑道:「正是區區不才也。」說著冷笑一聲道:「雖然十幾年不碰機關了,但無論他變出多少種花樣,屬下都能一一破解。」

    秦雷拍案大喜道:「太好了!」說著對沈冰笑道:「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沈冰卻給秦雷掃興道:「如何讓寺卿大人見到那機關呢?」

    秦雷立時與館陶面面相覷,咂咂嘴道:「你真的……從沒練過功夫?」

    館陶苦笑道:「確實手無縛雞之力。屬下從小立志救一國、救一世,精力全放在學業上了。」

    秦雷撓頭無奈道:「問題很嚴重啊。」

    館陶試探問道:「要不我跟著去?」秦雷堅決搖頭道:「那不是胡鬧嗎!不行!」既然是潛入,就有被發現的可能,到時若發生戰鬥,一個文弱書生便可能把所有人都拖死在裡面。所以館陶是萬萬不能跟進地。

    館陶又要求幾次。秦雷卻總是不許。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秦雷心一橫道:「你給我講講吧。打小就有人就說我聰明。」

    館陶一臉哭笑不得道:「王爺固然天縱之才,但機關消息學繁雜莫名,即使最簡單的陣勢也要通《易經》、識陰陽、會術數。若是不精通這些,就只要死記硬背一途了。」

    秦雷咽口吐沫道:「小時候……孤的記憶力也不錯。」

    「那北斗七星絕命機關有七七四十九種形態,每種形態又有七七四十九個變形,共計兩千四百零一種可能,若是王爺能在一日內悉數記下,您只管去。」

    秦雷乾笑一聲道:「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館陶尋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樂先生啊!他只要聽屬下說原理,九成九便可以破解掉的。」看來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裡已經徹底服了樂布衣。

    「怎麼把他給忘了?」秦雷也笑道:「快去給京山營發信,請樂先生日落前到清河園,那邊暫時由……沈青代理。」石敢趕緊出去發信,即使現在就出發,樂布衣也得拼上老命才能按時抵達。

    又議一陣子細節,秦雷才與沈冰離去,館陶趕緊披衣相送。秦雷卻只許他送到房門口,笑道:「你年假快到期了,可別感冒了,要是再接著休病假的話,你可就白拿一個月薪水了。」

    館陶知道這是王爺的關切之語,只是表達地方法比較隱晦獨特,還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好在習慣就好了,不是嗎?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七章 高手高手高高手

    什麼是高手?高手就是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譬如說從京山營到中都,直線距離七十五里,實際路程超過九十里,即使輕騎疾行也要一天一宿不停蹄才行。若是有誰可以用更少的時間走完……那麼他就是高手;若是有誰可以用六個時辰走完,那麼他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所以樂布衣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當他一身灰不溜丟出現在秦雷和館陶面前時,兩人簡直驚呆了,看看西天邊那一抹紅霞,館陶咋咋嘴問道:「你騎了赤兔?」

    樂布衣一撣衣襟,彈下厚厚的一層浮灰,微微得意道:「這不算什麼,想當年……」見秦雷和館陶兩個都低下頭裝作忙碌不堪,他只好掃興道:「……不說也罷。」

    「先生既然神速,本打算給你一刻鐘時間洗把臉、換身衣服、吃個飯,再回來議事。」秦雷收起手中的文書,抬頭笑道:「那麼改為半刻鐘吧。」

    樂布衣翻翻白眼,也知道事情緊急,呲牙笑笑便走了出去。

    正好半刻鐘後,一身白衣、清爽利索的樂布衣便坐在兩人面前,靜靜的聽館陶講解那勞什子七星絕命機關,大概用了半個時辰,樂布衣便拊掌笑道:「令師不愧神機之名,這陣勢確實有些門道。」說完撚鬚朝秦雷笑道:「王爺,可以出發了。」

    秦雷狐疑的看了館陶一眼,只見他老臉煞白的點點頭,這才歡喜道:「石敢,一刻鐘出發。」石敢在門外應一聲,便集結隊伍去了。

    樂布衣見秦雷也在往身上套夜行衣,不由奇怪道:「王爺也要去?」

    秦雷點點頭,抬手阻止樂布衣的勸諫,微微笑道:「孤有些不放心你們,只在外圍接應罷了。不會跟著進去的,這下總可以了吧?」

    樂布衣無奈笑道:「你是老闆你說了算。」心中卻腹誹道:不放心我家雲裳才是真的。

    樂布衣沒了意見。秦雷卻好奇問道:「你不打算換件衣服?」

    樂布衣低頭看眼身上的一襲白衣,撇嘴微笑道:「這樣才能顯得與眾不同。」

    秦雷翻翻白眼,從榻上拿起一身夜行衣,扔到樂布衣懷裡,一邊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道:「換上,否則孤就跟你一道進去密庫。」

    樂布衣抱著黑不留丟的夜行衣,朝館陶苦笑道:「王爺越來越不講道理了。」

    館陶張張嘴,搖頭小聲道:「只是沒法跟您講道理而已。」

    待丑時許,秦雷樂布衣一行人。又回到了昨夜待過的小院之中。雲裳早就等在那裡,見樂布衣竟然也來了,自然高興異常,雖然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卻依然用那雙明眸善睞秦雷幾下。

    秦雷笑納了美人地冬波,便將兩人帶下地窖,沈冰等人在下面等待許久了。

    見主要人物湊齊,秦雷點點頭。沈冰便一人發給一個牛皮紙袋。眾人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是地圖和任務簡報。每個人地圖上標示的路線和簡報上的要求各不相同。

    待各自看清記住後,又聽秦雷沉聲:「今夜沈冰帶隊負責清除沿途目標,務必保證進出通暢,為接應樂先生和雲……喬姑娘的撤出做好準備。石敢帶大隊在此等候,若看見紅色信號點,便代表事有不諧,你只管四處發射火箭,製造混亂。若情況萬分危急,也可以帶隊衝殺進去,掩護我們撤出。」

    「怎麼王爺也要進去?」石敢立刻不讓了。

    秦雷搖頭笑道:「我不進密庫,只在外圍接應,不會有危險的。」

    見石敢還是一臉擔憂。秦雷敲敲桌子道:「放心。主戰場在樂先生他們那邊,孤隱在暗處。沒什麼意外不會出來的。」

    沈冰在邊上皺眉道:「若是出現意外呢?」

    對於屬下的婆婆媽媽,秦雷又是感動又是無奈,只好一指自己的臉蛋子,輕聲笑道:「若是裡面的人出了什麼問題,孤也只好豁上這張老臉,把大伙弄出來不是……」

    其實按照樂布衣地意思,他與雲裳一道足矣,人多了反而添亂。但秦雷更明白其中的凶險,是以寧可興師動眾一些,也不能讓兩人有什麼閃失。

    沈冰和石敢一下沉默了,他們原以為王爺又按捺不住想要找點刺激,卻沒想到他是為了保護深入虎穴的人。

    樂布衣微微動容道:「二位大人放心,在下不會讓王爺身處險地的。」喬雲裳也看一眼秦雷,十分認真地點點頭。

    沈冰和石敢只好朝秦雷施禮道:「王爺千萬保重。」待秦雷溫和笑笑後,才朝樂布衣和喬雲裳拱手道:「二位保重」兩人也笑著點點頭。

    這時桌上的沙漏滴下了最後一滴時間沙,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秦雷的臉上,只聽他輕聲道:「此次行動重要性不必贅述,但各位地安全卻要比那勞什子賬冊重要千萬倍。」說著視線掃過每一個人,目光漸漸柔和道:「若是拿不到賬冊孤會失望一晚上,但你們當中哪一個出點什麼意外,孤都會難過一輩子地。」

    頓一頓,秦雷微笑道:「所以各位,成則巧取,敗則急退,務必保重,不得戀戰。」

    眾人也肅然拱手道:「王爺保重!」

    秦雷輕聲一笑道:「另祝馬到成功,」說著一揮手,沉聲道:「分頭行動吧。」

    「遵命!」眾人齊聲應道。

    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打破了瓦罐小巷的靜謐,一排與夜同色的黑衣人出現在文府後院的高牆之下。

    嗖嗖幾下輕微的破空聲之後,便是卡嚓幾聲清響。只見黑衣人手臂一震,數根連接牆頭與地面的細繩立時繃直起來。幾個特戰隊員便兩手交錯攥著繩子,雙腳蹬著牆面,向上攀爬起來。這些人身形輕盈瘦小,動作敏捷有力,只是眨眼功夫。便爬到三丈高牆的頂端。

    隊員們小心翼翼在鐵蒺藜的縫隙中落下手,探頭觀察下內裡地情形,但見院內一片漆黑,只有四角處閃現點點火光。除了偶有犬吠聲傳來,並無半點聲響。

    他們從早先地情報得知,這裡乃是文府雜役下人的住處,文家一族乃是前面的後花園中,真正的防衛也是從後花園地院牆開始地。而在這個院子裡,除了四角便只有門口有幾個護衛,清除起來的難度並不大。

    觀察一陣。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後,幾個隊員解下腰間厚厚地一塊墊子,將其墊在牆頭上,這墊子一面是鎖鏈甲一面是熟牛皮。對付這種牆頭蒺藜極是對症。

    將墊子按實了,隊員們又從腰間取下個矛鉤,鉤掛在磚縫之中,然後便按著墊子翻越過牆頭。待身子掛在牆的另一側時。再將墊子收回來。重新纏在腰上,變作抵禦刀劍的護腰。

    把這些久經錘煉地繁複動作做完,隊員們輕舒口氣,單手抓著矛鉤上的繩索,另一隻手取下背上的手弩,便順著繩索溜了下來,眨眼便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

    甫一落地,幾個隊員立刻匍匐在地,確定四周毫無動靜後。才貓著腰無聲向門口摸去。

    後院確實不是文府護院地防衛重點,那些統領教頭們,只在前院到後花園只見巡視,等閒不到這裡來。護院們自然也樂得清閒,全躲在門房裡烤火睡覺。沒有一個在外面站崗的。

    隊員們異常順利的偷摸到門房邊上去。吹了迷香,又砍瓜切菜般的取了首級。這才打開後門,放外面地一干人等進來。

    話說原本後門還有一大狼狗地,只是這東西晚上老實咋呼,吵得人不得安眠,護衛們一合計,燉了得了,過年便把那大狗祭了五臟廟。正所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若是那狗還健在,好歹也有個大聲叫喚著報信的,怎會如此輕易被人端了老窩呢?

    留下石敢和大部隊在門口處守候,秦雷便帶著小分隊向庭院深處摸去,一路上也沒碰上什麼守衛,唯一麻煩的是幾條看家狗汪汪叫喚。好在樂布衣似乎很有經驗,聽到哪裡有狗叫,立刻拋一塊黑糊糊的東西過去,不一會兒就聽到輕微的嗚嗚聲,便再也沒有狗叫聲了。

    在他這手絕活的護佑下,一行人很快到了後院邊緣的矮牆後,越過這堵矮牆,便是一片五丈遠的開闊地,過了這片開闊地,才是後花園的院牆。

    只見不時有打著燈籠地護院巡邏經過,顯然進入了文府的防衛圈,從現在開始,旅程就不是那麼輕鬆了。

    秦雷戳了戳身邊的沈冰,他會意的點點頭,便帶著兩個手下匍匐離開矮牆向西邊摸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雲裳好奇的望著秦雷,秦雷攥攥她柔軟地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知過了多久,西邊地一條狗開始狂吠,所謂百犬吠聲,立刻引起了所有狗的共鳴,文府衛士們也急急忙忙趕過去查看,一時頗為騷動。

    待第三隊護院從面前跑過,秦雷點點頭,樂布衣便像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喬雲裳也緊隨其後,兩人劃出兩道虛影卻又不帶一絲風聲。兔起鶻落間,已經通過了這片開闊地,翻牆消失在後院之中。

    秦雷和他地十來個隊員沒那麼好的功夫,卻不敢站著暴露身形,只有老老實實的伏在地上匍匐前進。雖無法與那兩位高手相比,卻也不算龜速,很快便到了牆根之下,剛要翻牆而過,卻聽到匡匡的靴子聲從東邊響起。

    來不及翻牆了,秦雷他們只好盡量緊貼地面匍匐下來,手卻扣住了弩弓的扳機……

    幸虧今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而燈籠也只能照亮身周巴掌大點的地方,那些人又著急往西邊趕去,竟完全沒有看見牆根下趴著的一溜黑影。很快便與秦雷等人擦肩而過了。

    待那些人完全消失不見,秦雷他們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將手弩收回懷中。悄悄起身,兩人一組手挽手搭成人梯,把王爺和同袍送上牆頭。待秦雷幾個上了牆頭,再伸手把那幾個搭人梯的活計拉了上來。待所有人都上了牆,秦雷才輕吁口氣,帶隊跳了下去。

    整個過程簡單快速,且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若非單兵強大且配合嫻熟。是萬萬做不到的。

    進入之後,秦雷他們也不著急,先是伏在牆邊聽一聽外面的動靜,不一會兒。便聽到那些護院又從西邊回來,嘈雜的腳步聲中,間或有幾句低聲地咒罵:囊球,哪家的死狗先叫的。趕明兒找出來燉了。

    就是就是。害得爺們虛驚一場。

    待那些腳步聲漸漸遠去,秦雷他們才沿著樂布衣留下的標記徐徐跟進,一切以不暴露為前提,畢竟他們只是接應的力量,穩妥才是第一。

    而此時的樂布衣和喬雲裳已經深入相府,兩人如鬼魅般穿行於後花園的深深庭院之中,那樂布衣彷彿有預知能力一般,總可以提前一步發現巡邏的護院,帶著雲裳或躲或沖。平淡無奇的通過重重防衛。到達文府正中心的小湖便上時,竟沒有引起哪怕一丁點漣漪。

    師徒兩個趴在湖邊地石機後面,向湖心處眺望,只見那裡有一座兩丈多高的嶙峋假山,假山與湖邊通過一道九曲小橋相連。橋上有護衛在巡弋。

    而那假山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文府密庫所在。

    師徒兩個對視一眼。便輕盈地躍入湖中。一站定,兩人便從腰上解下一塊巨大的光滑獺皮。敷在冰面上。

    兩人趴在各自的水獺皮上,手腳並用的在冰面上一點,便像兩片雪橇一般,劃出老遠一段距離,沒幾下便到了那九曲橋下。

    兩人頓時改為龜速,沿著橋底一點點地向前推進,老半天才到了對岸。這一趟看似簡單,但既要控制四肢翹起,以免地面摩擦發出聲響,又要向前緩緩地推進,其實是極為費力的。饒是師徒倆功力深湛,依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在橋下微一調息,樂布衣悄悄抬頭往假山看去,但見山頂有一四面寬敞的涼亭,亭內有兩個護衛在瑟瑟發抖。而根據館陶所言,那七星絕命機關的入口,便在那涼亭之中。

    而這涼亭便是七星陣的第一陣----天樞陣。

    這涼亭便是一個九宮八卦陣,可謂步步殺機,只要誤踏一步,便會出發亭中的機關,或是亂箭、或是響鈴……無論是什麼,無論會不會被傷到,暴露行跡卻是一定的。

    凝神看了片刻,樂布衣不禁一樂,若不是及時摀住嘴巴,竟會笑噴出來。

    他趕緊坐回橋下,又無聲笑了半晌。害得雲裳直瞧他,心道:莫非師傅傻了不成?

    按館陶所說,原本這天樞陣是最難破解的,因為一旦陣勢形成,從表面便看不出任何端倪,需得碰運氣去觸發一處,才能判斷出生門在哪。

    但八個方位中,不會傷人地只有生門和景門,若是撞大運的話,只有四分之一的機會,即使神機子親來也是如此。

    樂布衣最不喜歡這種全憑運氣、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活計……他又不是主角,沒有天神庇佑,還是有猜錯的可能地。

    但文家或許是想加個雙保險,便畫蛇添足地在涼亭中安了兩個護衛,若是仔細觀察下這倆人,便會發現他們雖然不住緊的發抖,卻絕不會隨意挪動步子……所以他們站地乃是生門與景門。

    完全省了樂布衣的一番思想鬥爭。

    好半天樂布衣才回過進來,朝喬雲裳比劃幾個玄妙的手勢,雲裳知道,這意思是:生門值艮,位在東北;景門值離,位在正南。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八章 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黑夜中兩道黑影電射而出,幾乎是眨眼功夫,便到了亭中兩個守衛身後。倆守衛許是凍僵了,反應有些遲緩,聽到破風聲時,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叫喚,待想張嘴時卻已經太遲了,兩根同樣質地的漆黑鋼針沒入他們頸後的風池穴中,兩人立時斃命,身體也僵硬如木頭一般。

    樂布衣和雲裳一人扶住一個,將他們僵直的屍身輕輕靠在柱子上,這樣從遠處根本看不出一絲端倪。樂布衣便蹲下在地上一陣摸索,找準休門和杜門使勁一摁,便將天樞陣的機關停了下來。這才輕輕掀起地磚,露出下面一個四尺見方的黑洞來。

    朝雲裳點點頭,示意她在上面放哨,樂布衣便擰身跳了下去。這七星機關陣的洞口有兩種開啟方式,一種是存放大物件時才採用的,洞門大開;另一種便是現在這種供守衛進出的小洞口,平時文彥博進來,也是採用這種方式。當然……不會像樂布衣這樣縱身跳下去了,人家是文明人,走梯子的。

    經過館陶的描述,樂布衣早已成竹在胸,下落過程中兩手各攥一根鋼針,暗數到五的時候,將兩根鋼針向東北西南兩個方向遞出,便聽得接連兩聲悶哼,兩個暗哨頓時銷賬了事。

    倏地收回鋼針,樂布衣穩穩落在地上,將兩人扶一下,靠在牆根。藉著不遠處的幽暗燈光,他凝神一看,才發現這洞裡果真別有千秋……

    這是一個類似草原人居住的帳篷一樣的空間,頭上穹頂最高處約有兩丈,在穹頂正中央有個黑黢黢的洞口,他就是從那裡跳下來的。

    他的面前是一個黑黝黝的大門,大門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小門洞。燈光便是從這兩個洞口露出來地,看來是兩個警衛室的樣子。神機先生設計這兩個相對的警衛室,便是讓其互為犄角、相互照應的。

    但設計是死的,人是活地,在知道這種結構之後。樂布衣早就相出了應對之策。只見他有如暗夜幽靈一般,悄無聲息的摸到左側一個洞邊,從腰間掏出一根毛筆似的小型吹火棍,輕輕往虛掩的門縫中吹了起來,動作之純熟,令人歎為觀止。

    吹了兩下之後,又從腰間取下另一根吹火棍,跳到另一個門口,照葫蘆畫瓢也吹起來,吹幾下。又跳回起先的洞口,呼呼接著吹了起來,再跳回另一個洞口,繼續吹起來,如是往復七八次,便聽到兩邊門裡幾乎同時發出劈里啪啦的倒地聲,還有連帶著銅盆落地的匡當聲……

    樂布衣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起粗氣來,心中苦笑道:珍藏二十年的絕版美人醉後任我行,居然用在這些臭護院身上了……得讓我那徒女婿賠我……」小聲嘟囔一句,他便撐地起身,將兩個屋子中的守衛悉數清除。

    待出來時,整個第二層天璇關便空無一人,他這才不慌不忙的晃亮手中地火折子,去看第三關天璣的真容。

    這一關便是那正中大門上的九個大銅扣,要按照一定順序拉動,錯一個便會引動機關。雖然要比天樞關複雜些。卻好在無需碰運氣,看看左上角一個銅環的位置,再比照下右下、左下、右上,樂布衣便摸出了其中的規律----這是按著《易經》佈置的。

    「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一邊念叨著,一邊出手如電,將左一銅環拉下,右一拉上、中二拉右……

    一連拉了九下,便將所有的銅環扯向了不同方位,只聽得卡啦啦一聲脆響,大門緩緩打開。裡面便有人問道:「怎麼了?」

    「相爺有急事,要在下來取樣東西。」樂布衣立刻變聲道,似乎並不是為了掩蓋自己地聲音,而是要模仿某個人。

    「哦,是裘先生啊……」聽出是相府第一幕僚的聲音。裡面的護衛頓時放鬆了警惕。卻不知樂布衣怎對相府的事情如此瞭解。莫非他真是傳說中的天才?

    大門打開到可以容人進出的寬度時,躲到一邊的樂布衣。早已看清了裡面護衛的方位。便毫不猶豫,鬼魅般的欺身進去。

    裡面的兩個護衛萬沒想到進來地竟不是裘先生,一臉錯愕的剛要出聲,喉頭便雙雙中針,立時被釘死在門口。

    但這天權關中卻還有六名護衛,這些人聽說裘先生來了,都忙不迭出來巴結,卻正好看到了惡鬼般的樂布衣。

    可憐這些人自以為此乃機關深處,不信有人可以悄無聲息摸進來,是以都將兵刃擱在了屋內。待見到樂布衣撲上來時,想要回去拿卻是來不及了。

    但他們也是悍不畏死之輩,心道,六打一,空手也能贏。便叫喊著朝樂布衣反撲過去。好在這裡隔音不錯,隨他們叫喊……只要不觸碰樂布衣身後的機關,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他們的。

    但他們顯然低估了鬼谷子的實力,只聽樂布衣鬼叫一聲,兩根漆黑的絲帶從袖中激射而出,將中間兩人的脖頸纏了起來。藉著兩人下意識反退的力道,樂布衣前進的速度又快了一截,在打頭兩人猝不及防間,便到了他們地面前。

    雙手手腕一翻,兩個絲帶應聲而出、脫離了手腕,也把中間那兩個人誑了個大跟頭,連著將後面兩個也撞了個人仰馬翻。幾乎是同時,兩根漆黑的鋼針從樂布衣手中飛出,刺入最前面兩人的咽喉。

    看也不看中針的兩人,樂布衣揉身繼續上前,雙手傳花蝴蝶般起落,將另外四根七寸鋼針送入地上四人的要穴之中,皆是一針斃命。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直身子,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起來。從他衝進這天權關,到格斃關中第八人為止,前後不足數息時間。這需要爆發出多大地能量才能做到?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到?

    這需要他用出吃奶的勁兒才能做到。而能做到這步地人,天下僅他樂布衣一人爾。

    畢竟天下有數的幾位高手中,只有他一人練了四十年地純陽童子功……才會如此剛猛。

    盤腿坐在地上調息片刻,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稍稍恢復氣力便咬牙站了起來。將兩根黑色絲帶取回來,重新纏在手腕上,恢復成了原本的護腕,朝下一個關口走去。

    下一關乃是玉衡關----一道五丈長的走廊,地上橫三豎二十七共計八十一個的格子,暗合九九歸一之理。而每橫三豎三的九宮格內,只有一個格子是實底地,其餘八個皆是機關,換言之,他必須九步走出這條走廊。每一步都要在九個選擇中找出一個正確的。

    微一琢磨,樂布衣不禁暗笑道:這神機子太偏愛九了,這些甲轉丙,丙轉庚,庚轉癸之類的,一次還有些難度,多了便有重複之嫌。想到這,毫不猶疑踏出一步,見果然沒有反應。便自信的向前走去,樣子勝似閒庭信步,頗有些高人風範。

    九步之後,果然安然無恙,但接下來,他卻……呆住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現了,在九九八十一塊地磚之後,居然還有九塊黑布隆冬的地磚,方才離得遠、這地磚與地面顏色十分相近,是以沒有看清。

    回憶一下館陶所說。便明白此乃這玉衡關周天變化的一種。這才知道看似平庸的一局,只是引人入套的誘餌罷了,所謂神機百變豈會輕易讓人摸透?

    突然聽到身後地下的輕微卡嚓聲,他知道這是已經通過地九九歸一陣發生了變化,若不把面前的這九個格子參透,是退也退不得了。使勁咽口吐沫,暗罵自己一聲不小心,樂布衣便收拾心情,仔細研究起這周天之外的九個格子。

    良久,他才無奈的歎口氣。輕聲呻吟道:「周天之外、一片混沌,還有什麼道理可循?無非就是撞大運唄。」竟在這第五關又一次遇到了靠運氣說話的時候。

    剛要蒙一個位置試試,他突然向前看了一眼,心中狂叫一聲道等等,只見自己落腳的地方與前面三塊地磚的盡頭。相距不過一丈半爾。

    拍拍腦門自嘲笑道:「卻被神機子帶到溝裡去了。」說完便提氣縱身一跳。卻忘了想跳地遠,必要的高度是不可少的。而眼前這段一人多高的迴廊,顯然是不足夠的。

    神機子的機關若是用力一躍便可越過,那他的名聲幾十年前就該臭不可聞了。若是往常,樂布衣定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只是方才擊殺那八人時有些脫力,大腦一時還未恢復過來,也就是俗稱的昏了頭,他便一頭闖進這最費腦子的玉衡關中……

    只聽砰地一聲,樂布衣一頭撞在了走廊頂上,眼見著身子急速往下墜,他的腦子立刻清醒過來,閃電般出腳,正踹在左側廊壁上,同時使勁一扭腰,藉著那從廊壁反回地力道,向前就是一竄。

    啪嘰一聲,樂布衣一個狗吃屎,便臉朝下的摔在地上,兩條後腿卻高高翹著,看模樣彷彿一直雙尾蠍子一般。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如此高難度的動作……雖然上身脫離了機關區域,但兩條腿還在那呢,不這樣能行嗎?

    來不及檢討自己的粗心大意,他雙手交錯向前,將身子帶出來危險區域,這才放下兩條已經翹得灌了鉛的大腿,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呸呸兩聲,吐出吃進嘴裡的灰塵,翻身坐了起來,心中又不禁清醒起來:這次的動作太矬了,不過還好沒人看見,否則爺們玉樹臨風的完美形象便要毀於一旦了。他卻絲毫不後怕方才觸及機關怎麼辦?也許高人自有高招吧。

    休息好一陣子,待將身體調息到最佳狀態,他才重新站起來,待破解了下一道開陽門上的機關後,再用那裘先生的聲音穩住搖光室裡地守衛,這才衝進去準備故技重施,殺一個落花流水。不想這次卻碰上了扎手的點子。

    兩個相貌奇醜的老者,在猝不及防之下,居然沒有死在他無往不利的黑針刺殺……一陣刺耳地金屬掛擦聲之後,只見那兩根鋒利地剛針,被兩位老者地鐵臂擋了下來。

    樂布衣心中微微吃驚。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慢,兩根黑色絲帶靈蛇般探出,將兩人的鐵臂緊緊纏上,同時身子急退,離開兩人一丈有餘。

    這繩子不能傷人,但可以稍稍阻滯下兩人,讓雙方重新拉開距離。方才地電光火石間,樂布衣已經看清,兩人臂上帶著玄鐵護甲,並無兵器在手。必定是精通近身格鬥無疑。

    兩個老者稍一交錯,便將那纏著他們鐵臂地繩子卸下,待兩人朝樂布衣撲來的時候,他也已經抽出腰間軟劍,清嘯一聲迎了上來。

    兩個老者的招式威猛絕倫、瘋魔無比,樂布衣也不敢過於靠近,只是遊走與兩人鐵拳。手中軟劍如毒蛇般伺機刺出,每下都直取要害,逼得兩人不得不回身相救。

    這兩人功夫其實要遜於樂布衣,但勝在雙人合擊、配合嫻熟,一時倒也不落下風。見發展成了纏鬥,樂布衣心中焦急,暗罵一聲:逼老子出絕招了!挽個劍花講兩人稍稍逼退,他卻沒有藉機進攻,而是稍一回頭,便猛地轉了過來。朝兩個老者聲嘶力竭的大吼一聲,在這八邊形的密室中激起無數回音,更顯得鬼氣森森……

    「鬼呀!」兩個老者一看他的臉,居然駭得雙雙向後躥步,左邊一個兩腿一軟,還差點坐在地上。

    原來樂布衣那張本來髒了吧唧的俊臉,竟然突然變成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惡煞鬼頭。

    樂布衣自然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揚手飛出一根鋼針,要了那軟腿老者的命,又揉身追上另一個。與他戰在一起。

    那老者早被嚇得六神無主,又沒了搭檔,戰力自然七停去了六停,哪禁得起樂布衣凌厲地攻勢,沒三五回合。便被他一劍斬下鐵臂。又被一根鋼針插入了喉嚨,將他還沒發出的慘叫。變成鮮血噴了出來。

    樂布衣伸手一摸自己的鬼臉,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看一眼地上面帶驚恐的老者,他不由輕啐一聲罵道:「長的一副鬼樣,偏生還怕你家親戚。」

    將軟劍重新盤入腰間,絲帶收回腕上,他這才緩緩走到最後一個大鐵門前,那勞什子七星陣已經全部過完,這搖光室便是機關中的藏寶室。這扇大鐵門乃是文彥博自己加地,怕是為了防止兩個老者監守自盜吧。

    不過這大鐵門可沒什麼技術含量,無非就是多上了幾把鎖而已,從懷裡掏出一段粉絲般的鐵條,捅進鎖眼之中,沒兩下便打開一把,不到二十息的功夫,便把門上全部四把大鎖打開。

    用力拉開沉重的鐵門,文家的密庫終於袒胸露乳的呈現在樂布衣的面前。

    望著面前碼的幾排書架,以及左右兩側碼放整齊的幾十隻箱子,樂布衣不禁長舒口氣,心道:可算到地方了。

    他這一路下來,雖然時間不算太長,也就一刻鐘多些。但幾乎已是使勁渾身解數,無論是奇門遁甲之術、消息機關之學,還是輾轉騰挪之技,殺人無形之功,皆已經發揮到了極致,這才勉勉強強到達了密庫之中……至於那些個裝神弄鬼、尋花問柳、偷雞摸狗的左道更是用了不知幾凡。

    這些東西少哪一樣,都無法完成今日之不可能完成地任務。

    縱觀天下,怕也只有樂布衣這樣的全才才能做到。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九章 穿牆而過很受傷

    謹慎觀察片刻,確認室內再無機關,樂布衣才走到書架前,開始翻檢尋找那兩本傳說中的賬冊,卻發現架上儘是些地契房契、買賣文書之類,找遍整個書架卻還是一無所獲。

    沒時間感歎文彥博的百萬良田,他重新掏出鐵絲,搗鼓開一個箱子,往裡一看,差點沒把他的眼晃暈了,竟是整整一箱子金燦燦的金磚啊。

    可這玩意值錢是值錢,就是忒沉了,累死累活也抗不了一二百斤,還不如一張寶鈔來的實惠。樂布衣頓時大感無趣,又隨手打開另外幾個箱子,無外乎珠寶玉器、古玩字畫而已,雖然皆是珍貴無比,卻也一樣不便攜帶。

    一連開了一圈都是這樣,樂布衣不由站直身子撓撓頭,自言自語道:「不對呀,那些最重要的東西怎麼一樣沒找見?」他完全同意秦雷的判斷,不相信文彥博會把東西放到別處。

    一時沒什麼思路,只好托著下巴跳上一個大箱子,蹲在上面尋思起來。突然他的目光被地上兩道淺淺的痕跡所吸引,雙腿一彈,便輕巧落在地上。伸脖子湊近一看,確定那是兩道劃痕,順著劃痕的方向往身後看去,不由恍然大悟。

    跳起來抓住身後滿是字畫的箱子,將其緩緩拖了出來,只見箱子與地面摩擦的軌跡,正好跟那兩道劃痕吻合。隨著箱子被漸漸拖出來,露出了後面的青磚牆,樂布衣凝神一看,果然有些蹊蹺,湊過去一陣敲打,便將幾塊青磚拿了下來,那牆上果然露出一個兩尺見方的小洞。

    伸手進去掏摸半晌,便掏出幾個油紙袋子。打開一個,見是滿滿的一袋子寶鈔。樂布衣不由咽口吐沫,將其擱在一邊的包袱皮上。再打開一個,又是一袋子寶鈔,再將其擱在一邊。

    待打開到第三個袋子時,兩本賬冊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樂布衣呲牙一笑,拿起一本翻了翻。見上面儘是些什麼:某年某月某日,收受某某多少多少金銀,許其某某官銜,是否已經達成。之類的,卻是那本賣官賬本。

    將這本擱在一邊,再去翻看另一本,那一本則是從昭武元年起,歷次科場舞弊的詳細清單,正是秦雷渴望得到的那本。

    翻一翻那滿眼地舉子名單,便見大秦前後好幾茬的官員皆在其中。有些憂慮的歎口氣,樂布衣也將那賬冊擱在了邊上。

    手裡還剩下最後一個薄薄的紙袋,他有些好奇晃一晃,聽著裡面似乎有什麼硬物。舉起往外一倒,一塊形狀奇怪的玉石便落在了他的右手中。不知文彥博在他最機密地地方,藏這塊一看就不怎麼值錢的東西作甚。但望著那塊奇怪的紫玉,樂布衣的面色卻一下子變得煞白。方才無論碰到寶鈔、金銀還是珠寶,都沒有絲毫反應的右手,居然不能自已的抖動起來,人也霎時憔悴了很多。

    哆哆嗦嗦的從腰間摸索出他時常擺弄的那塊玉石,與手中這塊一湊,便組成一朵完整的紫玉牡丹花。看著掌中那栩栩如生的高貴牡丹,樂布衣地眼眶一下濕潤了,必須要使勁閉上眼睛,才能阻止淚水滲漏出來……

    但此時此地終究是不宜感慨的,樂布衣幽幽歎一聲。將那拼湊而成的玉牡丹塞回腰間。收拾起情懷,便把幾個牛皮紙袋與兩本賬冊用包袱皮嚴實一包,背在背上出了密庫,回到穹頂,順著垂下的繩子爬了上去。

    剛一露頭,便聽喬雲裳急促的低聲道:「他們換崗的來了。」樂布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隊相府衛士,打著燈籠從九曲橋上過來,眼看著就要上到這湖心假山了。

    只要這伙護衛一上來,下面機關中地狀況便立刻露餡。若是兩人現在同時逃離的話。等文府護院將這個湖泊包圍時,他們倆甚至還來不及離開湖面。心念電轉間,樂布衣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將包袱從背上解下,扔到雲裳手中。低喝一聲道:「到後面藏好了。伺機去找王爺,千萬別讓他露面。」

    雲裳還未反應過來。樂布衣便有如大雕一般飛撲出去,口中還怪叫一聲道:「老子暗度陳倉大俠,劫富濟貧來了……」

    護衛們大吃一驚,尋聲望去,便見一個黑影正在急速逃離此地,護衛隊長一邊吹響警哨,一邊派一半人跟著追了上去,他自己則帶著另一半人趕緊下洞查看情況。

    淒厲的警哨聲頓時響徹整個夜空。不一會兒,湖泊四周便出現許多火把燈籠,朝著樂布衣和那些護衛一逃一追的方向匯聚而去……

    秦雷幾人費盡千辛萬苦,才剛剛摸到小湖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聽到樂布衣的鬼叫,緊接著警哨響起,湖面騷亂不堪。隊員們一下緊張起來,秦雷心中也咯登一聲,邊上一個隊員快速問道:「怎麼辦?我們出去嗎?」

    秦雷把住石欄往遠處凝視,心中卻激烈的尋思起來:樂布衣他們定然是被發現了,但他沒事狼嚎什麼?應該是告誡自己不要出來,而且聽他說劫富濟貧,看來是得手了,而那暗度陳倉,自然是說他要明修棧道,讓雲裳暗度陳倉了。

    他立刻明白了樂布衣的用意,聽到遠處的叫喊腳步聲,秦雷不再猶豫,沉聲喝道:「隱蔽。」隊員們立刻撤出了湖邊,跟著秦雷躲在幾丈外的冬青從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湖面上的情形。

    秦雷只見數不清的文府護衛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又皆被樂布衣吸引而去。雖然明白了樂布衣的計策,可他的擔心卻越來越劇烈……樂布衣可不是那兩本勞什子賬冊可比的,若是折在這一場,他可真要哭一輩子了。

    待那些護院跑遠了,秦雷掰斷手中的冬青枝子,低聲道:「跟上去看看!」

    說完便要鑽出冬青叢,卻見一個窈窕的黑影從左邊一躍而上,秦雷不由大喜。低聲急促道:「雲裳!」喬雲裳行雲流水地身形頓時一滯,折轉方向朝秦雷撲了過來,將那包袱往他懷中一擲,喘息道:「我要去看看我師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趕緊住口望向秦雷。

    他卻彷彿沒聽見一般,將那包袱丟給身邊的沈乞。沉聲吩咐道:「送到沈冰手裡。」沈乞輕聲領命,帶著兩個手下飛奔而去。

    雲裳那會說話地大眼睛看秦雷一眼,意思是你答不答應啊?秦雷搖搖頭,雲裳小嘴頓時撅了起來,卻被他一把拉住小手道:「同去。」雲裳頓時大喜,反握住秦雷的大手,帶著他飛奔起來。

    幾個特戰隊員趕緊撒丫子在後面跟上。好在闔府警衛的注意力都被樂布衣吸引而去,倒也不虞被發現了。

    再說樂布衣捨了命的往前跑,身後地追兵也越來越多,先是十幾個。後來便成了幾十個,直到最後地一二百。且不僅身後有人,前方、左側、右邊,也皆有護院圍追堵截,再配上這些人口中亂喊亂叫地抓住他!、別讓他跑了、蟊賊哪裡逃!場面倒也頗為壯觀。

    只是這樂布衣實在滑不留手,眼看就要堵住他的時候,偏偏就從不易察覺地縫隙中躥出包圍圈。繼續往府外跑。不一會兒,便帶著一大群護院到了前院東頭的牆角之下,越過去便能逃出生天了。

    但這三丈多高的院牆,又豈是可以一躍而過的?追兵們見那特能奔跑的蟊賊被逼到了牆角,心中不由大喜,放緩手腳圍攏上來,呼哧呼哧喘息之餘,還大聲的淫笑道:「看你還往哪跑?莫非你還能穿牆而過不成?」

    樂布衣站定了身子,也呵呵笑道:「誰說我就不能穿呢?」說著從懷中掏出個竹筒,一拉引線。只聽嗖地一聲,一顆綠色地信號彈鑽天而去……

    望著天上那墨綠的菊花,護衛們不由感歎道「好漂亮啊……」

    「不是沒提醒你們,臥倒……」說完樂布衣便抱頭趴在了地上。

    護衛們的目光立時又投到他的身上,不由有些呆了,他們追過不少蟊賊,有負隅頑抗的、有跪地求饒的、也有直接抹脖子的,卻還沒見過這樣地。

    「他這是幹什麼呢?」有人不解問道。

    「許是投降吧……」小頭頭們不確定答道。

    「可他的姿勢好醜啊,像個豆蟲一樣。」

    樂布衣趴在地上,聽了這些評論。臉臊得發紅,心中狂叫道:沈冰啊沈冰,你若是出了岔子,我鬼谷子的一世英名,可就全砸在仇人家了。

    好在蒼天有眼。牆外突然爆發出一聲轟隆巨響。地面也跟著輕微的顫抖起來。伴隨著巨大的煙塵,無數碎磚亂石霎時迸濺四射。把站在前排的十幾個護院砸倒在地……

    遍地哀號聲中,煙塵漸漸淡去,眾人這才看見,高大的院牆彷彿窗紙一般,被戳出個近一丈的大洞來。再看滿地的碎磚瓦礫,卻不見那蟊賊的身影。

    氣急敗壞地護院們,不顧腦袋嗡嗡作響,腳下一個勁的拌蒜,順著大洞鑽了出來,但見一輛雙架馬車消失在三公街的盡頭,顯然是接應那蟊賊的同夥……

    擦擦被震出來的鼻血,護衛統領狠狠啐一聲道:「什麼玩意這麼厲害?這傢伙果然會妖術。」

    邊上幾個護衛也紛紛點頭道:「妖術,一定是妖術。」廢話,不這樣說,怎麼與相爺交代呢?

    秦雷和雲裳躲在遠處看到樂布衣脫了險,便輕手輕腳退了回去,此時府中亂做一團,護衛們集中保護文府家眷和湖心密庫,其餘人都被樂布衣引到了前院,兩人一路撤退,沒費什麼功夫便從後門出了文府,在石敢的接應下與沈冰樂布衣碰頭,一道往玉帶河方向奔去。

    馬車中。秦雷和雲裳見到了樂布衣,只見他滿面黑灰、衣衫襤褸,身上還有數不清的細小傷口……雖然樣子慘了點,不過精神還算健旺。

    見雲裳的眼眶一下子通紅起來,樂布衣一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聲如洪鐘道:「別哭!我死不了!」前所未有的大嗓門,頓時把雲裳嚇呆了,癟著嘴望著他,小聲道:「死不了很光榮嗎?幹嘛那麼大聲?」

    樂布衣大聲叫道:「死不了不光榮!但是很慶幸啊!」

    秦雷笑道:「您怎麼如此亢奮?莫非傷到哪裡了?」他注意到,樂布衣地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嘴唇。

    樂布衣高叫道:「我很好,沒有傷到!王爺不用擔心。」頓一頓,有些無奈道:「就是耳朵暫時聽不見了。」秦雷一臉不信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說話的內容?」

    「我會讀唇術!」樂布衣大叫道。

    「那你說話這麼大聲幹嘛?」雲裳委屈道:「還以為你在罵人呢。」

    樂布衣一臉你真笨道:「但我看不見自己地嘴唇啊!」

    秦雷這下確定,樂先生不僅暫時失聰,還有輕微的腦震盪,轉頭對雲裳道:「先別理他。讓他習慣習慣就好了。」雲裳咂咂嘴,也歪過頭去,不看樂布衣。這下可把樂向古急壞了,大叫道:「你們能不能看著我說話呀……」

    秦雷和雲裳只好又轉過頭來,三個人面面相覷,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場面一時極為尷尬。

    秦雷只好沒話找話。呵呵笑道:「今日能夠成功,全仗先生啊……」

    樂布衣卻有些提不起精神,擺擺手,大聲道:「王爺,今日之事彷彿點了爆仗捻子,京裡眼看要大變,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秦雷被他震得兩耳嗡嗡直響,苦笑著點點頭。樂布衣看一眼雲裳,又大聲道:「抽時間去見見她外公吧……」說完便扭頭望向窗外,不再與二人交談。

    望著樂布衣有些蕭索地側臉。雲裳湊在秦雷耳邊輕聲道:「他有些不對勁呢,看上去很失落哎……」

    秦雷呵呵笑道:「也許是被震得失魂落魄了吧。」這沒良心地話語,自然引來雲裳一陣不依的捶打。

    斜眼瞟見兩人甜蜜笑鬧地場景,樂布衣心中喟歎一聲,摸一摸腰間地墨玉牡丹,閉目追憶起那似水的年華。

    見他好似睡著了,秦雷和雲裳也放輕聲響,小聲說一些體己的話兒。

    馬車到了河邊,一行人換上早等在那裡的冰排子,沿著玉帶河拐上小清河。兜了個大***,到丑時左右才回到了清河園中。

    雲裳乃是偷著跑出來的,自然要在天亮前再溜回蔣府去,也沒有進園子,與秦雷眉來眼去幾下。便輕盈消失在夜色之中。

    樂布衣也大聲叫道:「我要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再好好睡個覺!」說完也轉身回房去了。

    屋裡就剩下秦雷和一干手下。石敢和沈冰上前拱手道:「啟稟王爺,任務順利完成。除了樂先生略有損傷之外,無一傷亡。」

    秦雷滿意地哈哈一笑道:「大功告成,各自回去睡覺吧。」眾侍衛笑著應下,便行禮散去。

    他也晃晃悠悠起身,回到後院卻見若蘭、黃召還有一干侍女內監,一個都沒睡,彷彿全在等著自己一般,不由開心笑道:「難為大家等著了,都散了吧,明天不用早起了,給你們放一上午假。」見眾人還是不挪地方,秦雷撓頭笑道:「你們不去,我可去睡覺了。」

    只聽若蘭輕聲道:「王爺,今兒要上朝……」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零章 這裡黎明靜悄悄

    嘴角抽動幾下,秦雷無奈道:「好吧,給我擦擦臉,然後更衣吧。」

    若蘭拉著秦雷坐下,一排宮女便端著各色托盤上前。她從第一個托盤中拿起一塊溫毛巾,細心的為秦雷拭面去塵。簡單一擦之後,就將那毛巾放回托盤中,這宮女便屈膝退下。

    第二個宮女又端著托盤上前,若蘭從中拿起一塊熱毛巾,溫柔敷在秦雷的臉上,又用靈巧的手指輕輕敲打片刻,這才將那毛巾緩緩揭下,那宮女接過毛巾,也屈膝退下。

    接下來八九個宮女也各有所司,待最後一個退下時,秦雷已經穿戴好朝服了。這一套據若蘭說,是內侍省規定郡王應該享受的服侍,雖然周到,卻極是繁瑣,非常不合秦雷的性子。但他知道這是若蘭的一片心意……自己已經夠三心二意了,又怎好連這點耐心都不給她呢?

    待若蘭給他帶上腰間的玉珮,秦雷心中輕舒口氣,起身笑道:「辛苦了。」若蘭搖頭微笑道:「奴婢就喜歡伺候王爺。」秦雷勾勾她的下巴,寵溺笑笑道:「走了。」便帶著石敢重新離開清河園,往皇宮方向趕去。

    一路上但見到處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乃是京都府、兵馬寺、刑部的兵丁衙役正在大搜全城,誓要捉拿那搶劫丞相府的大盜。

    關上車窗,將嘈雜的聲音也隔在外面,秦雷對石敢輕笑道:「都是那一聲巨響惹的禍,不然有司頂多也就是做做樣子而已。」

    石敢點點頭,有些鬱悶道:「一晚上光聽著前面熱鬧,啥活計都沒撈著。」

    秦雷感同身受,呵呵笑道:「我是看了一宿熱鬧,不比你強哪去。」見石敢面色有些不自然,秦雷微笑安慰道:「不必太過在意,咱們畢竟是軍隊出身。擅長的是破壞、阻擊、滲透,這種粗活。像破個機關啦、偷個東西啦,自然是樂先生這樣的高手更在行。」

    石敢有些心悸道:「咱們的衛隊是不是也該引進些武林人士,好對付地方高手的刺殺?」他雖然沒有親見,但聽旁人繪聲繪色講述樂布衣單騎闖關的事跡,便立刻產生了聯想。

    秦雷贊同的點點頭。旋即又苦笑道:「會功夫的不少,但有真功夫地太少,不好找啊。」像樂布衣那樣的高手,雖然在上陣衝殺並不濟事,但隱於暗處、暴起傷人的話,還是讓人防不勝防的。

    而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乃是也找些高手防衛,但高手是因為數量稀少才被稱為高手,至少秦雷見過的高手,用一隻手便可以數過來----超級高手樂布衣、大高手褐衣老者、小高手雲裳、半高手紫衣女子。其餘諸如鐵鷹、大皇子、楚千鈞、伯賞賽陽、李二合之類,只能算是有一把子力氣、善於搏鬥罷了,與高手無緣。

    尋思片刻,石敢輕聲道:「鐵大人乃是我大秦第一高手紫雲劍客夏遂陽地愛徒,您看是不是請他想想辦法?」

    秦雷聞言笑道:「我不信他比樂布衣厲害。」

    石敢撓頭小聲道:「就算不如樂先生,那也是大秦第二高手吧。」

    秦雷不禁莞爾道:「越來越有見識了,好吧。你以自己的名義寫信給鐵鷹,讓他悄悄辦成此事,另外別忘告訴他,沒有高手就算了,別拿些半瓶子晃蕩的傢伙來我這顯眼。」石敢趕緊恭聲應下。

    說話間,馬車便到了承天門外,文武百官已經在門前列隊了。秦雷一看,不禁鬱悶道:「緊趕慢趕,還是沒有擺脫遲到的宿命。」自從正月十六開始,他便開始正常上朝了。但每次都是最後一個到,讓群臣恨得咬牙切齒。就連糾察御史郭必錚,也無奈提醒道:王爺啊,有道是事不過三,您要是再最後一個到,下官只好給您記上一筆了。

    所謂記一筆,對一般官員來說,便是年終考評得不到良好以上,直接會影響陞遷的。而對秦雷來說,則是不光彩一筆。設想多少年後的史書上會寫到:隆威郡王殿下生性疏懶不悖。尤愛酣睡不起,以至早朝遲到……那該多難聽啊。

    想到這,他慢悠悠的整整衣襟,便踱步下了馬車,石敢奇怪道:「都晚了王爺怎麼還不著急呢?」

    秦雷呵呵一笑道:「反正怎樣都是晚了。還著什麼急?」石敢在黑暗中伸伸舌頭。心道:這都什麼理論啊。

    待秦雷到了班隊裡頭,卻發現自己倒數第一的名頭被人搶走了……文官隊裡第一的位子居然空著。再看那文二、文小二,皆是不見蹤影。他不由萬分欣喜的看了看邊上地郭必錚,老郭無奈的點下頭,心道:算你好運。

    等了片刻,還是沒看見文丞相的人影,此時承天樓上的鐘聲敲響,大門緩緩打開,郭御史甚至來不及唱名,便高喊道:「上朝……」

    百官緩緩列隊上朝,昭武帝到,山呼萬歲,平身奏事。

    昭武帝一進來時,就瞅見文彥博那個老東西沒露面,不待眾卿奏事,便淡淡問道:「丞相大人怎麼沒來?」

    眾人交頭接耳一會兒,竟是誰也說不出個丁卯來。這事兒發生的近,百官除了知道相府遭了賊,並不知什麼細節,若是他們知道文彥博丟了賣官賬冊,恐怕都要嚇得稱病在家了。

    見大殿上有些冷場,秦守拙只好捧著笏板出列道:「啟稟萬歲,今日凌晨相府失竊,且還有巨大的轟鳴聲發出,似乎損失頗重,

    相爺許是在家收拾殘局吧。」他既然已經擺明馬跟著皇家走,就得在昭武帝多多表現,好挽回些印象分數。

    昭武帝聞言心中一樂,面上卻嚴厲訓斥道:「京都府不是把治安弄得不錯嗎?怎麼突然冒出這檔子事來了!」

    秦守拙趕緊跪下裝模作樣乞罪,但心裡一點都不怕,這節骨眼上,他只要立場上別再晃悠,就是昭武帝不保他,隆威郡王殿下也會保他的。

    果然昭武帝嚴令盡快破案。並讓隆威郡王殿下朝會以後代替他去相府表示慰問。這裡面地名堂極為淺顯,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陛下對相府遭劫一事很是快意----所謂盡快破案,卻連個日期也沒限定,十天還是百日?彈性也太大了吧。

    而第二條命令就更離譜了,誰不知五殿下與相爺針鋒相對、一觸即發。派他去相府慰問,跟讓貓去哭耗子有什麼區別呢?

    秦雷和秦守拙一本正經的領命下去。又聽田憫農出班道:「啟奏陛下,還有不到一個月春耕便要開始了,而中都仍滯留數十萬外省農民,若是再讓其游手好閒下去,我大秦的近百萬畝農田便要荒蕪了。」

    昭武帝一聽,也是個理兒,立刻想起了與秦雷商定的計劃,便撚鬚沉聲問道:「田愛卿所言不錯,意欲何為啊?」

    田憫農拱手道:「臣請陛下下旨。督促所有外省農民返鄉。」

    昭武帝心中翻翻白眼,暗罵道:總想讓朕當惡人,門都沒有!面上仍呵呵笑道:「愛卿此言有些欠斟酌啊。」

    田憫農趕緊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俯身道:「請陛下教誨。」

    昭武帝撚鬚威嚴道:「的確,朕一道聖旨,自然是金科玉律,莫敢不從了。可那些外省難民也是朕之子民,這樣對他們進行驅逐,實在是於心不忍啊。」

    田憫農心中暗笑道:您就裝吧。遂叩首道:「陛下仁慈,實乃百姓之福,然讓這些難民滯留京裡、風餐露宿,實乃他們的小福,送其各歸鄉里,安居樂業,這才是他們地大福啊。」

    這傢伙確實能說,愣是讓昭武帝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好在昭武帝也沒想挑他毛病。淡淡一笑道:「愛卿說得也有些道理,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嘛。」

    田憫農欣喜道:「陛下遠見卓識,微臣佩服。」還沒高興完,又聽昭武帝道:「不過這聖旨朕是不能發的,心裡不落忍啊。這樣吧,你去找文相爺,讓他以中書省的名義下個文書,也能起到作用嗎。」田憫農不知道其中蹊蹺,只以為昭武帝不願意當這個壞人,心道:反正相爺在百姓們心裡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再壞點也是無妨地。便叩首應下,謝恩起身回班。

    這時,新任兵部尚書,兼天策將軍李清出班拱手道:「陛下,微臣請問。鎮南、征東三軍的一季軍餉可否備齊?三位元帥皆寫信催問得緊。」在大秦。兵部負責徵兵、籌餉、供給之類的軍隊後勤,至於軍官任免、軍隊地指揮權。皆歸太尉府所有。

    聽到這問話,剛回去的田憫農只好重新出列,拱手道:「啟奏陛下,去年國庫吃緊,秋稅收上來之後,才還清積欠百官的俸祿,到今年只夠發放禁軍的餉銀,至於邊軍餉銀與百官俸祿,還是要等到春稅收上來之後,才能發放。」

    昭武帝微微皺眉道:「不是說那一塊去了之後,就不會再拖欠了嗎?」他雖然沒有明說,但百官都知道,指的是衛字號軍隊的裁撤,這計劃開春便要執行,早就是盡人皆知的秘密了。

    田憫農咽口吐沫,看一眼御階上閉目養神地隆威郡王,小聲回稟道:「去年擬定這事兒的時候,是連著南方一道算進去的,但是去年兩省一個子兒地秋稅也沒收上來,少了這幾百萬兩銀子,是以才捉襟見肘了。」委委屈屈的樣子,彷彿受氣小媳婦一般。

    昭武帝看一眼秦雷,平淡問道:「去年你給南方作保時,是怎麼說得?」

    秦雷拱手微笑道:「啟稟父皇,孩兒說南方不會短了朝廷銀子,只求緩繳些日子。」

    田憫農聞言小聲道:「秋裡地稅金,十月就該解進國庫,現在正月都快過了。」

    秦雷微帶歉意地望他一眼,拱手輕聲道:「請大人暫緩些日子吧。」無論雙方立場如何,他都很佩服這位為了避免大秦財政崩潰而殫精竭慮的憔悴老者,自然也不忍心與他耍狠使橫。

    但要秦雷答應繳稅也是萬萬不可能地,南方遭了那麼大的人禍,按說免稅三年都是應該地。不然怎麼恢復生產啊?可文彥博居然堅持要南方如期繳稅,秦雷又管不著戶部、更管不著丞相府,只好施展拖字訣,拖得一段是一段,爭取一年不交稅,起碼也要賴掉半年的。

    田憫農也不怕秦雷。話說人窮瘋了的時候,真地是天不怕地不怕,他還巴不得秦雷把自個打殘了,好扔了這堆爛攤子,回家修養去呢。所以即使五殿下極為罕見的低聲下氣,他也依舊不鬆口,微微提高嗓音道:「南方的情況微臣也做過些瞭解,已經恢復的很好了……單單收些田戶稅,應該承受得起了。」

    秦雷心中微微著惱,耐著性子道:「田大人。若是把南方百姓米缸裡的每一粒糧食都搜刮出來,確實可以交上稅,但你讓百姓如何度春荒?若是吃不上飯,餓死人不說,定會大大影響春播麥收,也耽誤了你田大人的春稅不是!」他久居人上,早就養成了惟我獨尊地性子。對下面人地耐性始終是有限的。

    聽到隆威郡王語氣中的尖酸之意,田憫農老臉漲的通紅,顫聲道:「王爺明鑒,若非實在等米下鍋,卑職何苦要逼迫二省民眾?可邊軍俸祿不能再拖欠了,再拖……是要生變得。」

    一邊的李清也出言幫腔道:「是呀陛下,邊軍將士身負保土衛國之重任,可不能寒了他們的心啊!」

    大殿裡百官心道:好嘛,不能寒了他們的心,卻可以隨便寒我們的心啊?這也不商量下。就默認又給我們停薪了,還讓不讓人活了?但經過去年的困難時期,他們也知道國庫確實沒錢,只好先這麼地了,反正大伙也不指著這點俸祿過日子。

    秦雷見兩大尚書一起朝自己開火,一翻白眼道:「好吧,你們去收吧。」心道:收上來才怪呢。卻是有用上了耍賴大法。

    每次議到這兒,總會出現僵局,昭武帝都習慣了,便適時出言和稀泥道:「朝廷和地方上各有各地難出。不好統一啊。」一句話定調:別爭了,都沒什麼錯,屬於朝廷內部矛盾,可以協商嘛。

    三人只好拱手道:「請陛下訓示。」

    昭武帝微微頷首道:「既然是內部矛盾,處理起來需得慎重。這樣吧。兵部回去合計一下。給個最低地需求數目;南方兩省呢,也緊巴緊巴。給個最高的支付數目。若是還不夠的話,戶部想想轍補上吧。」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沒有,昭武帝不愧是十七年的泥瓦匠出身,和稀泥功夫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這番言論看似很有道理,各方利益都算照顧到了。但實際上毛作用也沒有,到最後一定是給得嫌多、要得嫌少,奉命補充地說沒有,大伙還得繼續吵。

    但此時三人都覺得還不錯,拱手齊聲道:「陛下聖明。」秦雷之所以覺得不錯,是因為吵架也是一種拖,只要能拖下去,吵一年才好呢。而田憫農也不想過於得罪五殿下,再說他只是個補充地,人家正主還沒掐架,他有什麼好急的。

    至於李清,這傢伙覺得昭武帝說得很有道理,已經開始盤算該要多少合適了,卻弄不明白這背後地貓膩。

    待三人退下,一直沉默不語的武勇郡王出班拱手道:「啟奏陛下,臣的假期已盡,特來向陛下辭行。」

    昭武帝聞言面色微微一沉,淡淡道:「許了,什麼時候走?」

    「臣已經與皇祖母辭別,待下朝後立時便走。」

    昭武帝稍吃一驚,但很快又耷拉下眼皮,揮手道:「雨田替朕送送他,退朝吧。」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一章 送別叉插

    長亭外、古道邊、荒草一片片。天蒼蒼、野茫茫、秦雷奉旨送兄長。

    老大還是一身錦繡戰袍,足踏履雲靴,腰繫蠻獅帶,威風凜凜如天神降臨。但他臉上卻寫滿了憂慮之情:「兄弟,朝廷真要變天了嗎?」

    秦雷甚至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這麼跟著老大到了長亭外,聞言神色複雜的點點頭,故作輕鬆道:「大哥不是向來不喜過問這些嗎?」

    狼眉一挑,秦靂沉聲道:「只要不影響到兵事,我不會過問的……」

    秦雷雙手籠於袖中,微微皺眉問道:「莫非邊關吃緊?」

    秦靂點點頭,沉聲道:「從去年秋裡開始,齊國的日子益發好過了。他們邊軍的欠餉已經基本還清,裝具兵器也在漸次更新,士氣越來越高,奪回九州的呼聲也甚囂塵上。」

    這不是什麼新聞,秦雷的諜報司有更詳細的報道,但聽一位領兵大將說起來,自然格外的真切。「但我們大秦呢?居然開始欠餉了!今年該更換置備的一批武器軍馬,也全然沒了動靜。我原本不打算回來過年的,可擔心龍驤軍的軍餉,不得不會回來跟兵部蘑菇,直到昨天才拿到批條。」

    秦靂的表情越來越嚴肅,聲音也冷峻起來:「此消彼長間,雙方的實力對比也悄然發生變化,若是這種狀況再持續下去,不用一年,戰火必將重燃。」

    秦雷心中微一盤算,輕聲道:「大哥說的是……明年開春便有戰事?」

    秦靂搖頭道:「這不好說。現在主動權在趙無咎手裡,人家愛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喟歎一聲道:「想我大秦開國兩百年,何曾如這些年一般闇弱!」說完狠狠一掌擊在廊柱上,震落無數灰塵。

    秦雷見他沒有一絲躲閃的意思,只好也一動不動,任那些草芥塵土落了個滿頭滿面,心道:這不有病嗎?

    秦靂摸摸臉,撲哧一笑道:「兄弟,你為何不躲啊?」

    秦雷也擦擦臉。苦笑一聲道:「捨命陪君子爾,好在不用親自漿洗衣服。」兩人像對傻子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經過這一打岔,氣氛也再那麼壓抑了,秦靂輕咳一聲道:「卻也不必太過擔心,畢竟齊國剛剛恢復元氣,想供給幾十萬大軍也不是件容易地事。即使趙無咎有心作戰,他的軍糧器械最早也要明年春稅以後,才能儲備到位。」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明年。海晏河清。」

    秦靂拍拍秦雷的肩膀,又震起一片塵土,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五弟也!有你這句話,大哥我就放心了。」

    秦雷已經不大習慣別人拍自己的肩頭,但面上還是微笑道:「大哥只管放心。」

    放下這個心事,秦靂眉宇間的陰霾頓時輕了很多,摸摸下巴上堅硬的短鬚。朗聲笑道:「這樣看來,明年春裡的大軍演就更是重要了。」

    秦雷頷首道:「不錯,那新鮮出爐的禁軍元帥,很可能藉著對齊作戰一躍而起,成為軍方一大巨掣!」若是沒有通過戰場上的檢驗,僅憑一次軍演而產生一位元帥,便未免有些兒戲了,自然也談不上在官兵心中地威望與地位,只有淪為軍界巨掣附庸的份兒。

    而有了一場戰爭檢驗成色、凝聚人心、樹立威望的話,便有可能從夾縫中鑽出來。長成一棵參天大樹。這道理即便秦靂一時想不到,他府上那位孫先生也定會適時提醒的。

    是以武勇郡王殿下面上清晰刻著四個大字勢在必得,口中洪聲道:「兄弟,這回哥哥可要拿出些真本事了!」

    秦雷呵呵笑道:「兄弟我也不會光做做樣子的。」也在自己臉上刻上了躊躇滿志四個字。

    秦靂見秦雷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溫和笑道:「兄弟好志向,哥哥歡喜得緊啊。」言外之意,你小子也就志氣可嘉而已。

    秦雷劍眉一揚,咯咯一笑道:「不如打個賭,若是誰輸了須得答應一個條件。」一年前您去青龍街的大合源看店面時,正是小人有幸接待地。」

    秦雷呵呵笑道:「記得記得,」再打量下這老者,呵呵笑道:「看起來日子不錯嘛,紅光滿面的。」錢德孫一邊請秦雷進去。一邊滿臉笑容道:「小老兒年紀大了,沒法跟著俺們東家東奔西走了,他便將這招牌送給俺,讓俺在別處尋個地兒,再把大合源開起來,也好讓夥計們有個營生不是。」

    秦雷點頭讚道:「你們東家這事兒做得仁義啊,」踏進這兩層樓的小店兒一看,雖比不得青龍大街那家氣派寬敞,但乾乾淨淨、亮亮堂堂。顯然打理地極是用心。

    一邊跟著錢得孫往裡走,秦雷一邊隨口問道:「買賣啊怎麼樣?」錢德孫有些自豪笑道:「托王爺的洪福,咱們店裡的生意好得很,要是趕著飯點過來,一准找不到地兒坐呢。」

    待把秦雷領到二樓天字號雅間坐下後,上了茶水點心之後,錢德孫又忙著張羅酒席,吩咐廚子們什麼都要用最好的,沒有就現出去買。

    不一會兒。菜餚便流水價的上來,秦雷稍稍用了幾樣,覺得不太餓了,便放下筷子笑聲問道:「你們東家現在何處?」

    「出了十五便跟著沈爺北去了,」一邊伺候的錢德孫趕緊答道:「不過三月前一準兒回來。喝口茶,秦雷笑道:「為何呢?」

    看他一眼,錢德孫小意道:「這不眼見就要大比了麼。俺們少東家也要參加的……」

    秦雷呵呵一笑,自然明白這老頭在提醒自己,別忘了年前地約定,拿起潔白的口布擦擦嘴,輕聲問道:「你們少東家呢,若是在這兒,把他叫過來,孤可以見一見。」

    錢德孫一臉心焦道:「俺們少東家往日都在後院讀書,只是這些日子也不知上了什麼魔怔,一天到晚不著家。說是去參加什麼大會,著實讓人擔

    秦雷噢一聲,淡淡問道:「還有什麼比大比更重要地嗎?」

    錢德孫回想一下,一臉無奈道:「這不正月裡各地進京的舉人老爺們,一起賑濟過災民嗎……」見王爺一臉感興趣的傾聽,他便打開了話匣子:「這事兒沒持續太長時間就完了,可俺們少東家往外跑的卻更勤了。據少東家說,他們要湊在一塊兒商量什麼流民問題。俺尋思著,舉人老爺們商量的準是好事兒,可每次他都是氣哄哄的回來。還說些……怪嚇人的話……」

    秦雷笑問道:「什麼話?」

    錢德孫噗通給秦雷跪下,不停磕頭道:「別的俺都不記得了,可是有一樁,俺是記得清清楚楚……俺們少東家說,就是考地再好。也是沒希望中進士地。聽他那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一點也沒抱希望。」說著抬起頭來。一臉乞求的望向秦雷,顫聲道:「王爺可是許了俺們少東家官人出身的,求您想法幫幫他吧。」

    秦雷伸手虛扶一下道:「起來說話,孤王說話自然算數。」

    聽了王爺地保證,那錢掌櫃頓時如釋重負,竟然泣不成聲地嗚嗚哭了起來,看來這段時間可把他急壞了。

    待他情緒穩定下來,秦雷饒有興趣問道:「你那少東家為何說考得再好也取不中呢?」

    錢掌櫃用手背抹抹淚,一臉不好意思道:「讓王爺見笑了……俺們少東家說,朝廷已經把名次都定好了,到時候考試只是走個過場……」有些畏懼的看秦雷一眼,見他面色不變,錢掌櫃這才放下心來。

    秦雷微微一笑,起身道:「叫你們少東家多在家裡溫書,少往外面跑,這些天京裡亂地很,傷到了還怎們參加考試?」告別千恩萬謝的錢掌櫃,他便離了這大合源,往東城方向去了。昭武帝讓他下朝後到文家撫慰,這都日頭偏西了還沒去呢。

    半路卻被沈冰追了上來,沉聲稟報道:「士子們得了到抄寫的名單,現已快速四散傳播。據頭狼密報,他們群情激動之下,恐怕隨時會發生騷動。」他已經接連幾天沒合眼了,雙目熬得通紅,聲音有些嘶啞,腮幫子也陷下去了,但精神卻十分亢奮,身體還不住的微微顫抖,也不知是興奮還是疲勞所致。

    秦雷聞言也有些激動,雙手來回搓動幾下。終是強行按捺下解開底牌的衝動,緩緩搖頭道:「還不到火候,再讓頭狼壓一壓,先不要把真傢伙拋出來、明天、最晚後天,等最後一根稻草落下來時,才是文彥博這隻老駱駝被徹底壓垮的時候。」

    沈冰有些擔心問道:「若不立即發作地話,會不會被文彥博他們有所察覺呢?」

    秦雷撇嘴一笑道:「這事兒蓋是蓋不住的,只有把水攪渾攪亂,讓他分不出真假、找不到重點才是王道。」說著輕聲問道:「消息都散出去了嗎?」

    沈冰點頭道:「都散佈出去了。從今兒早上起,茶樓、酒店、旅社、碼頭,這些個人員密集的地方都傳開了。」

    秦雷聞言輕笑道:「現在怕是已經滿城風雨了,到處都是謠言、到處都是騷動,士子們私下的那點動靜,應該不會引起丞相大人特別注意地……別忘了,京都府尹可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有他在裡面動些手腳,十成十的大事。傳到文彥博耳朵裡也就剩下不到三成了。」說著嘿嘿一笑道:「孤再去給老文添點堵,讓他徹底找不著北一刻鐘以後,隆威郡王的車隊迤邐駛上了三公街,秦雷一眼便看到昨夜被炸開的洞口。可能是時間倉促,還沒有來得及補上,僅用了幾根木頭撐著片破草蓆子擋著。北風一吹,那破蓆子便呼嗒嗒地亂抖。根本擋不住一點兒風沙,看上去頗有幾分蕭索之氣。

    「很失宰相體面嘛。」秦雷頗有些幸災樂禍道。

    聽聞隆威郡王殿下奉旨前來宣威,門子一邊向裡面通報、一邊忙不迭打開中門,等待府中大人出來迎接。

    等了片刻,卻沒有預想中文丞相攜一家老小出門跪迎、叩首不止、感激涕零的戲碼出現,只出來一位清客模樣的中年文士,朝秦雷拱拱手,面色從容道:「學生傳相爺的話:勞陛下與王爺掛記,敝府陡遭大難,紛亂不堪。實在不適宜貴客登門,陛下與王爺的好意敝府心領,改日相爺必定登門賠罪。」

    秦雷已經傻站了一刻鐘,此時竟然吃了閉門羹,被弄得頗為尷尬,不由乾笑一聲道:「看年紀,你應該是文彥博地弟弟吧,叫文彥什麼?」

    對面文士嘴角抽動一下,心道:這人怎生如此不著調?只好苦笑道:「學生並不姓文、學生姓裘……」

    還沒說完,便被秦雷蠻橫打斷道:「孤王奉旨來文家宣慰。你個姓裘的出來幹什麼?莫非孤王走錯門了?難道這裡是裘府不成?」

    文士被他詐唬的有些手足無措,方纔的從容也不統統不知去了哪裡,微微結巴道:「沒有走錯,這裡確實是文府。」

    秦雷聞言惱火一揮手,罵咧咧道:「那你個姓裘地在這聒噪什麼。來人啊!」邊上黑衣衛立刻大吼道:「在!」

    「將其叉到路邊。休要擋住孤王去路……」

    兩個如狼似虎地黑衣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那裘姓文生架住便往邊上脫去。出人意料地是。那文士卻相當不好惹,也不見他什麼大動作,只是肩膀微微一晃,便將兩個彪形大漢放到在地。

    文府的家丁不由連聲叫好,紛紛站在裘先生地背後,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

    顯出一手功夫後,裘先生負手站在門口,冷笑一聲道:「學生便站在這兒,看誰能將我叉出……」

    話音未落,就聽得嗖嗖嗖,一陣令人心悸的破空聲響起,一片密集地弩弓便朝他射了過去。

    雙方距離太近,裘先生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上便中了十幾箭,巨大的衝擊力將他轟然推了出去,只聽砰地一聲,竟然被生生釘在了相府大門之上。

    望著渾身窟窿、死不瞑目的裘先生,秦雷撇撇嘴,輕聲道:「會功夫就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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