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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一章 情書

日後,一切彷彿恢復了正常,喬遠山走了、喬雲裳留繼續北上,日子便像腳下的運河一樣,平淡的流淌著。

秦雷的心情卻有些煩躁,雖然業已清醒、言談無礙,但身子骨虛弱的緊,到現在都不能下地行走;而且離中都一天天近了,接到的情報也越來越多,知道館陶他們的處境越來越艱難,讓他擔心不已;就連自己身邊兩個女孩,也是一個整日裡魂不守舍、另一個神神秘秘,讓他彆扭非常。

這一日,伺候完自己洗漱吃喝,若蘭又找個借口,匆匆出去了。秦雷問雲裳,知不知道這小妮子出去幹什麼了,雲裳搖著頭,說不知道,說著雲裳也起身往外走。

秦雷悶悶開口道:「你又幹什麼去?」

雲裳停下蓮步,緩緩轉身,深深地凝視秦雷一眼,彷彿要把他刻在心田里一般,嘴上卻隨意道:「呆得悶我出去走走,」

秦雷張口結舌的望著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的美好背影,心底一陣憋屈,氣的重新蒙著被子想要睡覺。翻來覆去卻睡不著,一掀被子,露出腦袋,大叫道:「石敢,滾進來。」石敢趕緊跑進來,低聲問道:「王爺,怎麼了?」

秦雷躺在床上氣哼哼道:「陪我說話。」

石敢只好搬個胡凳,正襟危坐在秦雷床邊,一臉期待的等著秦雷開講。他曾因為細緻耐心、富有捧精神,被評為王府最佳聽眾。

但今天秦雷想聽別人說話。兩人直勾勾的對視一刻鐘後。秦雷終於意識到自己找錯了對象,咂咂嘴,無奈道:「把石猛找來吧,然後你就可以出去涼快了。」

石敢撓撓頭,小聲道:「猛子哥跟許田他們走陸路,現在差不多已經進京了吧。」

秦雷無奈道:「馬南也行。」

「馬大哥留在荊州了……」石敢覺得有些歉疚,想了想,試探道:「勇哥倒是在船上,要不屬下把他叫來吧?」

「不必了。他還不如你呢。」秦雷使勁一扯,把束髮地綢巾拽了下來,頭髮便披散開,把他的視線都擋住了。秦雷煩躁低吼一聲。揪著披肩長髮,憤憤道:「去,拿剪子來,孤要把這頭鳥毛絞了。」

石敢趕緊勸道:「王爺息怒。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能毀傷呢?」

秦雷也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想過為了特立獨行,做些逆天的事兒。發洩一陣,他便感覺平靜多了,讓石敢重新為自己束起頭髮。狀作不經意問道:「這些日子可有什麼新鮮事啊?」

石敢一邊給秦雷束髮,一邊笑道:「江上行船最是枯燥,哪有什麼新鮮事?」

「不對。你們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秦雷終於忍不住道。

石敢這才知道今天王爺發作是為了哪般。恍然道:「王爺。您說的是那事啊,不是不告訴您。實在是現在時機不是很妥當。所以屬下幾個合計著,想過幾日再告訴您。」

秦雷低喝道:「想把老子憋死啊?說!」

既然秦雷已經察覺,他也不能隱瞞了,輕聲道:「我們找到念瑤姑娘了,」還沒等秦雷反應過來,他又改口道:「應該說,公良羽把念瑤姑娘送回來了。」

「念瑤?」秦雷沉吟道,「這有什麼不好告訴孤的?」

石敢趕緊解釋道:「念瑤姑娘這一年來受了很多罪,精神狀態很不好,所以若蘭姑娘想讓她調養一段,回復回復健康再讓她來見您。」

若蘭不是出去會情郎啊,秦雷短吁一聲,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男人的小心眼子在那一刻表露無疑。放鬆的靠在床頭,笑吟吟道:「那就聽若蘭的吧,先不見,不見。別瞎了人家的一份心。」時至今日,念瑤這個名字,在秦雷腦海中更像一個符號,代表無數秘密地符號。

石敢神色怪異的應下,又聽秦雷道:「還有幾日行程?」

「三日後抵京。」

「看來孤要被抬著進京了,」秦雷哀歎道,「就不能體面些嗎?去找雲裳過來,看看她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石敢卻以為王爺還要用那種打雞血的法子,連聲勸阻道:「王爺,咱們可不能再飲鴆止渴了,雲上姑娘說,再用一次就可能真坐下毛病了。」

秦雷笑罵道:「趕緊去吧,老子這次要打扮的慘一點,奄奄一息才好呢。」聽到秦雷不會再用那法子,石敢這才放心出去,請雲裳姑娘過來。

過了好久,秦雷都快不耐煩時,石敢才重新進來,小心翼翼道:「王爺,雲裳姑娘找不著了。」

秦雷好笑道:「今天還沒靠岸吧,難道她能插翅膀飛了不成?」

石敢小聲道:「當日雲裳姑娘來地時候,船也沒有靠岸。」

秦雷的心忽地沉下,便見一封書信映入眼簾。「這是在雲裳姑娘房裡發現的。」石敢沉聲道。

秦雷接過信,石敢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秦雷撕開信封,掏出散發著淡雅香氣的信紙,藉著船艙裡昏黃地燈光,仔細讀了起來……

秦郎見字如晤:

妾身今以此書與君作別。旦思至此,未及提筆,卻已肝腸寸斷,恍然間,已是泣不成聲,淚滿信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不辭而別,郎君不查妾之衷腸,謂妾身狠心見棄、謂妾身捨君而獨去、謂妾身不知君之深情。故遂忍悲為君言之。

君憶否,初見檀郎,便是此地。彼時尚是孟春時節,草木鮮旺、殘花未盡,君著春衫、倚闌干,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君之英姿猶歷歷在目,恍若昨日。而今春去秋來、忽忽然一季有餘,竟已別離在即。怎叫人不黯然銷魂。

雖今日作別,但妾之心意日月可鑒,縱海枯石爛、縱滄海桑田,愛君之心一如今日,郎君勿疑勿憂。妾自遇君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然白雲蒼狗,世事無常,今日方知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妾身自以為從無害人之心、亦無傷人之意。但彌勒教起。血濺千里,兩省之內,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縱是妾之無心之失,卻也

難逃內心譴責。唯有奔走鄉間、救死扶傷,方能求得心安,此其一也。

且又有妖女之名,恐淪為君之軟肋。為敵擊之。惟有狠心別離,方能使君無後顧之虞。賤妾無才,僅能如此,此為其二也。

又因家父背德。置君於危難之中,險不得脫,其罪莫大焉。然君情深意重。因賤妾之故。縱其歸鄉。令吾父得以芶延殘生。賤妾固然感激涕零,然知君素來賞善罰惡、快意恩仇。此舉必然大壞君之美名,妾萬般不忍之。無奈老夫年邁,縱有千般不是,卻也不忍斧刃加於其身。雖君寬宥,賤妾卻再無顏面滯留君側,此為其三也。

妾固願與君相守,然君乃美玉、芳草伴之。妾乃不忠不孝之女,焉能常伴君之左右?雖意已決,與君作別卻千難萬難。唯恐隻言片語,妾身便動搖回轉,只得不辭而別,望君勿怪。

今日與君一別,乃賤妾此生最艱難之決定,自此輾轉於江湖,一日心不安、一日便不還,切莫使人尋覓。或有一日妾身倦鳥歸巢,盼君厚顏收留。

另,君已日漸痊癒,三五日間,或可下地,兩月左右、便可挽韁開弓,與往常無異。妾已留足三月用量之歸元膏,又將其配方附於信囊之中。君可兩月內按量,兩月後減半長期服用,自可強身健體、百病不侵。然萬萬不可再行夜以繼日、操勞過度,倘若再次病倒,後果不堪設想。請君少煩多眠、少怒多笑、少欲多施、少酒多水,方能保百歲平安,立萬世之功。切記切記。

巾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妾今不能見君矣!唯有日日為君祈福,夜夜夢中相見。

賤妾雲裳涕零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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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秦雷沒有再說一句話,雲裳這次真把他的心帶走了一角。

第二日,石敢再次見到秦雷時,感覺王爺好像不一樣了:雖然面容依舊青春俊逸,但那雙燦若星辰地眸子,卻多了幾分沉靜,多了幾分成熟、也多了一絲……憂鬱。

秦雷見石敢有些愣神,朗聲笑道:「別發傻了,小子。扶孤坐起來,這些天養病耽誤太多事情,今天咱們要把它補回來!」

石敢一下回過神,高興道:「好勒!」趕緊上前扶起秦雷,讓他舒服的靠坐在床沿,再把一個小木桌支在他地床上,讓秦雷的雙手可以放在上面。

他自己也搬個胡凳,坐在秦雷床頭。背後摘下個牛皮包,解開搭扣,掏出裡面的一摞卷宗,放在桌上,輕聲道:「文件已經按要求分成四類。」王府中人手緊缺、事務繁雜,因而秦雷命令手下將大小事務分成甲乙丙丁四類。甲類是重要而緊急、乙類是緊急而不重要、丙類是重要但不緊急、丁類是既不重要也不緊急。每類用不同顏色地袋子裝著。

因為真正需要秦雷操心並拿出時間認真思考地,只有那些重要地事。而不重要的事,若不能即使處理,很有可能變成重要地事,也不能過於懈怠,所以秦雷採取共同辦公的方法,他只看甲和丙類。石敢或者別的心腹就在一邊看乙和丁類,除了特別值得一提的,並不打攪秦雷,

全部看完以後,向秦雷做個大概地總結報告便可。

這種法子既保證上官有充足時間思考重要問題,又不至於有遺漏。一經推出,便受到王府上下的一致歡迎,基本上每個負責方面的主事,都採用這種所謂的共同辦公,與副手一起處理實務。

原本陪秦雷一同辦公地,怎麼也得是秦奇、薛乃營那樣經驗豐富的中層以上文官,無奈秦雷手下人才急缺,僅有的幾個合適人選。均被委以重任,只有拿石敢湊數。

一用之下,卻讓他有幾分驚喜:石敢雖然讀書不多,也沒有什麼經驗,但他似乎天生有一種從千頭萬緒中理頭緒,找到重點地本事,看問題往往一針見血,甚至可以看到隱藏在背後地一些東西。

而且王府規章健全,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大多有章可循。所以秦雷教了幾次,他便可以獨立閱讀文件,這小子起初不太敢在文件上批示,總是處理完了。還要再請示一遍,被秦雷板著臉臭罵幾次,才改過來,漸漸的越來越熟練。已經可以把那些不太重要地事情處理地井井有條,大大減輕了秦雷地負擔。

望著他認真閱讀的樣子,秦雷非常欣慰,每當看到自己起家地弟兄有些進步。他都會這樣。雖然秦雷也想做到一視同仁,但事實證明他無法做到,總是下意識地對老兄弟們偏心一些。

秦雷收回視線。自己也認真閱讀起公文。被放在最上面的一頁。是館陶先生發來的朝廷最新動態匯總。秦雷拿起來一看,呵呵笑了起來。只見上面寫道:都察院參奏四殿下貪污內府巨額財產一案,已經基本蓋棺定論,各方面證據確鑿,查實有七百萬兩之巨。下次朝會將最終定罪。

另,戶部十幾位官員聯名舉報四殿下掌管戶部期間,篡改賬目,中飽私囊一案,也大有進展,新的證據出現,證明其貪污金額在九百萬兩左右。

又,刑部、大理寺、京都府兩月來共接到六百餘個告四殿下強搶民女、逼良為娼、巧取豪奪、霸佔田產地狀子。現已查實其中一百多宗,樁樁屬實,不容辯解。其中牽扯人命一百餘條、金額八十餘萬。

下面還有四五條關於四皇子殿下的好消息,秦雷卻已經不想再看了。看完第一條他能樂,因為老四要好好喝一壺了;看完第二條,他就樂不起來了,因為老四已經喝不下了;待看到第三條,秦雷面色已經嚴峻起來,因為老四——死定了,即使他是皇子,皇帝的親兒子。

在精研秦律後,秦雷一直以為只要不是謀反,皇子是不能從秦律上被正大光明消滅的。但他顯然忘記一句話: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當一個皇子地存在,會對皇室的聲譽造成沉重打擊時,為了挽回民心,昭武帝便不得不『順應民意』,從肉體上消滅這個皇族的敗類。

秦雷當然不在乎老四的死活,他擔憂地是文官集團的能量。秦雷毫不懷疑這一連串動作,都出自丞相府那隻老狐狸的指使,雖然不知道文彥博這樣做地目地,但確確實實為他敲響了警鐘——文彥博地文官集團也同樣具有毀滅任何人地能量。

而他,剛剛狠狠得罪了文家一把。

秦雷皺起眉頭,又看下一條,說得是朝廷兵制改革,秦雷與南方二省督撫聯名上請裁二省衛軍折,引起了巨大的分歧。這次卻不是三巨頭之間地爭執,而是各派內部都出現了反對聲,而且得到了很多人的相應。

這不難理解,衛軍系統雖然戰力低下,但好在不上戰場,安全第一。因而成了各世家子弟謀取進身之資的最佳場所。大家都不傻,知道只要南方的衛軍一裁,其餘行省的衛軍也就快到頭了。因而他們聯合起來抵制此事,甚至開始上折攻擊四位停職的督撫,以求從基礎上,動搖這個提議的合法性。就連秦雷這個欽差王,也吃了十幾本奏折,等著他回去自辯呢。

秦雷笑笑,並不放在心上,他早已今非昔比,豈是一兩本奏折可以撼動的?剛要繼續往下看,卻聽到石敢輕咦一聲,奇怪道:「破虜軍十幾個中級將領被驅逐了。」

秦雷『哦』一聲,接過石敢手中的文書一看,打眼便看到一個名字——常逸。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二章 血與火的序章

雷正在思索這條情報背後的東西,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王爺,緊急軍情!」是石勇的聲音。

秦雷皺皺眉,石敢趕緊沉聲道:「進來。」石勇推門進來,將手中一張信紙奉到秦雷面前,沉聲道:「民情司著火,書香閣著火、畫舫著火、滿園春著火、大家來著火、還有咱們的九處暗點,全部著火。」

石敢霍的起身,秦雷眼睛頓時瞇起來,冷聲道:「誰幹的?」

「不知道,這是第一條情報,發生的時間是今日丑時。咱們正好行到聯絡點,所以現在便收到了。」

秦雷狠狠的一拍桌子,震怒道:「不管是誰,都必須十倍償還。」雙眼圓睜,凶狠地瞪著石勇,嘶聲道:「傳令各處聯絡點,不惜一切代價,今夜子時前探明究竟。黑色級別。」

石勇凜然受命。卻還沒完,「傳令中都諜報局、以及所有能命令到的人手,籌備一切易燃物品,盡可能的多!於子時前完成準備,送入侯家驛聽用,紅色級別。」

「聯繫大殿下府裡的孫先生,請他務必將南陽門於子時洞開。就說……孤王欠他家殿下一個人情。」

「聯繫館陶,如果他還沒死的話,讓他速速南下到侯家驛匯合。紅色級別。去吧。」石勇轉身出去傳令。

秦雷又對石敢厲聲吩咐道:「命令所有人馬,一級戒備,並於一個時辰內做好強行軍準備!」石敢肅聲領命而去。不一會。尖銳的警哨聲劃破天空,外面開始兵荒馬亂起來。

幾十艘兵船系下石,臨時靠岸,騎士們將一匹匹戰馬從艙中趕出,水手們也忙著把厚實地木板搭到岸上。而遠處一片塵土飛揚,很顯然,有一隊數目不小的騎兵正在靠近。

等秦雷被放在輪椅上,推著出了船艙,岸上已經集結了上千匹馬。幾百騎士。更多的馬和人,仍源源不斷的從船上下來。

又有許多騎士,將一個個標有編號的巨大木箱,從船上抬下。已經下船的騎士趕緊接過。找到屬於自己小隊的幾個木箱,便抬回去,將箱子打開,一套套擺放整齊的騎兵鎧。便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些身著軟甲的騎兵,從這些盔甲中,找到標有自己名字地一件,便抱出來。與身邊同樣找到自己盔甲的同袍走到一邊。互相穿起鎧甲來。

整整一個時辰,這種喧鬧才告一段落,三千騎兵整整齊齊在河邊列隊。等待統帥的命令。這其中有跟著秦雷從山南回來的一千四百人。有當時在荊州襄陽各地留守地六百人。還有伯賞賽陽的一千原鎮南騎營。

伯賞別離自然不會讓自己兒子孤身投靠秦雷,他命令伯賞賽陽所統的騎營官兵退伍一半。跟著伯賞賽陽加入了秦雷的衛隊。這些人都是參加過秦雷北伐地,對秦雷自然五體投地,用起來也得心應手,完全沒有磨合問題。

石敢小心翼翼推著秦雷從船上下來,所有衛士在幾天前便被告知,因為在襄陽城外觸犯了天條,王爺終於遭到了天罰,失去全身法力,此時虛弱不堪,要過些日子才能恢復過來。所以當坐著輪椅的秦雷出現在眾人眼前時,沒有人有不好的想法,反而更加崇拜甘於為草民犧牲的隆郡王殿下。

秦雷地輪椅緩緩行過森嚴的隊伍,到了正中央的土坡上才停住。騎兵們狂熱地望著自己地統帥,只見他一身戎裝,膝橫寶劍,長髮隨風微微飄動,表情無比嚴峻。

秦雷威稜地目光掃過每一張虎虎生威的面孔,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統帥地訓話。

秦雷反手將寶劍連鞘插到地上,握劍的右手用盡全力撐住身子,竟是要嘗試著站起來。身後的石敢一聲低呼,便要上前攙扶王爺,被秦雷左手一把推開,只好一臉擔憂的站在一邊,準備隨時接住支撐不住的王爺。

秦雷用左手將兩腳搬到地面上,深吸一口氣,腰腹猛然發力,便弓起身子離了輪椅。此時他的雙腿幾乎沒有力量,身體的全部重量便壓在那一支剛剛恢復三成不到的手臂上。

那隻手臂似乎很難撐住整個身子,顫巍巍的,看起來隨時都會摔倒。秦雷卻堅決不用另一隻手臂,固執的將壓力完全拋給自己的右臂。

三千人忘了呼吸,全部心神都被自己統帥的執拗與堅持攝走。只見他明明已經堅持不住,俊臉漲的通紅,冷汗如漿而下,很多人心中都在狂喊,用左手。用左手吧!卻又盼著秦雷真的可以憑一隻手將甲冑俱全的身子支撐起來。

然而秦雷畢竟是秦雷,是那個可以不用任何麻醉,指導手下在自己背上動手術的磐石。他要用自己的身

所有屬下,有時候,意志是可以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

在幾次搖搖欲墜之後,他挺直了雙腿、挺直了腰、挺直了背,標槍一樣矗立在三千鐵騎面前,頭顱高高的昂著,背上的猩紅披風在風中烈烈舞動。

自始至終,秦雷沒有說一句話,但所有人都感覺胸中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若不嘶聲大喊一陣,怕要把自己也燒化了。『必勝!』不知是誰帶頭喊了出來,立刻得到所有人的暴戾回應:「必勝!必勝!必勝!」聲震雲霄,勢不可擋。

秦雷一臉自豪的望著自己的士兵,經過血與火的錘煉,他們已經成長為一支真正的鐵軍,他們無所畏懼、他們視榮譽為生命、他們將自己——隆郡王秦雷,看的高於一切。

望著滿臉彪悍的兵士,聽著他們震耳發聵的吶喊,秦雷感覺自己的血重新熱起來,旋即沸騰到了頂點,腦中一片空白!轉眼間。久違的力量重新回到身體,那種體力充沛地感覺是那麼的愜意。

秦雷不可思議的低頭望向自己緊攥著的左拳,猛地高高舉起。所有人都沸騰了,他們看到自己的統帥重新恢復了力量,他們知道他又可以帶領他們奔向下一個勝利!

秦雷左手五指張開,場中頓時安靜下來,勇士們重新屏住呼吸,等待統帥的吶喊:「將士們,給我力量的將士們!給我榮耀的將士們!」秦雷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

「在!」換來了山呼海嘯的回答。

「此時此刻。孤重新站了起來,但是孤完全沒有一絲喜悅!」秦雷面色陰沉地快要滴下水來。「因為就在今日丑時,我們在中都地所有機構、場所、據點,統統被燒為灰燼!我們在京中的上千同袍、朋友、兄弟。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場中一片嘩然,即使軍紀再嚴明,也無法阻止兵士們不由自主的驚呼。他們想像不到,作為凱旋者的自己,怎麼會遭到如此待遇?

秦雷抬抬手,兵士們重新安靜下來。但心情再也無法平靜,彷彿一座座壓抑地活火山,隨時都會爆發。

「我們是平定南方叛亂的功臣。我們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大秦。但是現在有人卻要戕害於我們、企圖將我們的一切奪走!我們該怎麼辦?」秦雷雙目通紅的問道。

「報仇!報仇!報仇!」三千滿腔怒火地戰士。發出同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

「對!報仇!無論是誰!找出他。消滅他的所有!告訴我們的敵人,犯我者必須十倍奉還!」秦雷摘下左手地黑鐵手套。霍得抽出雪亮的寶劍,咬牙在左臂一刺,鮮血蓬勃的噴出,將寶劍瞬間染成紅色。他面不改色,高高舉起沾著自己鮮血地寶劍,咆哮道:「我以我血祭戰旗!汝以敵血慰袍澤!目標中都,全軍出發!」

「吾以敵血慰袍澤!」三千復仇鐵騎轟然啟動,捲起漫天風塵,向著中都疾馳而去。

秦雷矗立在土坡之上,一臉嚴肅地注視著每一位從身邊掠過地騎兵。石敢正在他身邊,小心包紮著依舊流血的左臂。好在那個創口看上去駭人無比,卻長而不深,並沒有傷到經脈。

等石敢為秦雷包紮好了,隊伍也已經悉數從秦雷身邊通過。石敢這才小聲埋怨道:「王爺怎生如此不自愛|到血管,可是止不住血地。」

秦雷面色慘白的朝石敢笑笑:「記住,下次準備隻雞鴨什麼的,孤不就不用如此了嗎?」石敢心道,還成了我的不是了,一臉晦氣道:「過了這一場,屬下會讓他們常備活雞的。」

秦雷也知道自己方才做得有些過分,輕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孤王對人體最瞭解,方纔那下有分寸,看著唬人,傷不到的。」

石敢為之氣結,忍不住道:「王爺,您平時沉著冷靜,可一激動起來,便跟毛頭小子似的,沒有分寸。」他是秦雷的侍衛長,對於秦雷無異於自殘的行為,自然可以理直氣壯的批評。這是條例賦予他的權力。

這時候,一輛四馬拉的大車過來了,秦雷面上依舊嚴肅無比,嘴上卻服軟道:「好了好了,我的石大人,快扶我上車吧,下不為例,好了吧!」秦雷這樣說,石敢也沒有脾氣了,他只是提醒秦雷愛惜自己,並沒想秦雷自我檢討什麼的。

從這裡到中都是一百里的路程,到中都城外的侯家驛是八十里的路程。秦雷的鮮血無疑讓這支隊伍的爆發了,八十里的路程,未到亥時便行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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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城南面的侯家驛,幾十年前是從南方進京前的最後

站。當時很多客商都會選擇在此休整歇腳,好以最但十七年前,南楚入侵,將這裡夷為平地。戰後重置驛站時,朝廷選擇了更靠近運河的地方,這裡便荒廢了下來,只有無數殘垣斷壁、以及道旁那一根根巨大的栓馬樁,提醒著人們這裡曾經的繁華。

盤桓於此的野狗野兔們,今夜怕是要無眠了。從天剛剛擦黑,便有各色打扮的人群。一波接一波地來到這個昔日的驛站。這些人都蒙著面,且彷彿互相並不認識,起初還差點打起來。好在有人搶先出示一個黑色虎頭令牌後,便令所有人安靜下來。

但這些人依舊互不理睬,各自找個斷壁窩著,誰也不妨礙誰。等把手下都安頓好,領頭的才各自出來,聚在一起,簡單的打個招呼後。便將各自的情況向起初出示令牌的黑衣人匯報起來。

現在是孟秋時分,白日明顯短了很多。不一會,天就徹底黑下來,幾乎什麼也開不見了。但依舊沒有人生火照明。也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除了中間的頭領們在小聲嘀咕外,其餘人都安靜的等著,彷彿睡著了一般。

今夜是個好天氣,看星星已經到了戌時末。從南方傳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漸漸地,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竟有千軍萬馬駛到了村外。

領頭的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銅哨。使勁吹兩下,清脆的哨聲便響徹夜空,紛亂的馬蹄聲也擋不住。不一會。對面傳來三下同樣地哨聲。黑衣人一直緊繃的身子才鬆弛下來。對身邊幾個人道:「王爺來了。諸位隨我去迎接吧。」

一盞昏黃的風燈在村南頭點亮,若是隔得太遠。還真無法看清。好在幾人就在村子裡,朝著亮燈的地方奔跑過去。跑了一半,那風燈也越來越清晰了。突然黑暗中傳來一聲低喝:「電冰箱

把幾個埋頭趕路地嚇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的,領頭的黑衣人低聲回應道:「洗衣機!」黑暗中一陣弓弦鬆開的聲音,便再沒了聲響。

幾人咽口吐沫,繼續向前跑去,又經過兩道暗崗,對了兩個匪夷所思地口令,幾人才來到燈籠前。

那燈籠是掛在一輛四駕馬車上的,一群全副武裝的黑衣衛,將這兩馬車圍得密不透風。雖然幾人一路對過三次口令,但黑衣衛手中地弩弓,依舊不留情面地指著他們。

一個黑甲軍官從黑衣衛陣中排眾而出,沉聲道:「現在是一級戒備,對不住了各位。」聲音從黑鐵護面後傳出,聽起來異常冷峻。

幾人點頭表示理解,那黑甲軍官繼續道:「獨狼進去,其餘地先等一會。」那領頭的黑衣人朝自己帶來地幾人點點頭,便從黑甲軍官讓開的豁口進去,到了馬車邊,輕叩車門,低聲道:「獨狼求見。」車門便從裡面打開,等黑衣人麻利的跳上去,又迅速關上了。

等車門關上,車廂裡也亮了起來,獨狼適應下亮光,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桌邊,,正微笑的望著自己。

見了那笑容,自從出事起,獨狼那一直懸著的心,便莫名的恢復了平靜。他解下面巾、摘下頭盔,恭敬行禮道:「許田拜見王爺。」

秦雷點點頭,溫聲道:「坐吧。」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許田身後的石敢便接過他的頭盔,請他坐下。

秦雷將一杯熱水遞到猶自喘息的許田手中,輕聲道:「先喝了它,再慢慢說。」

許田接過水杯,剛要仰頭喝下,便聽到身後石敢提醒道:「熱!」

用嘴唇一試,確實很熱。他只好小口噓溜著喝,等到喝完了,一天以來,一直很焦躁的心情,也平復了下來。

把杯子放下,許田輕聲道:「屬下已經平靜了。」

秦雷點點頭,這才開口問道:「三個問題,第一,誰幹的?第二,傷亡如何?第三,館陶先生怎麼樣了?」

許田和石猛等人先行一步,於昨日夜裡抵京,他身上帶著秦雷的『如孤親臨令牌』,乃是這次緊急狀況中的第一負責人。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三章 跳樓

是太尉府干的。」許田很肯定地回答道。「昨夜的清和李二合這兩叔侄指揮的。」

秦雷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因為是子夜,所以傷亡主要集中在滿園春,很多姑娘和客人被活活燒死,初步估計至少有一百人左右。咱們書香閣留守的小隊倒還機警,趁著火還沒起來便逃了出來,只是把太子的藏書燒了個精光。」

「而民情司、大家來這些地方,只有幾個值夜的,所以並沒有太大傷亡;倒是幾個暗點的兄弟折損了些,加起來有三十幾個。」

「畫舫呢?」秦雷有些急切地追問道。常年飄在小清河、玉帶河上的五艘畫舫,是秦雷整個系統的中樞。這五艘畫舫組成一個還算完善的衙門——隆郡王府政務寺,館陶任政務卿。

最大的一艘畫舫便是政務寺本部,負責統籌串聯建立在另外四艘畫舫上的諜報司本部、聯絡司本部、商貿司本部、衛戍司本部。這些部門各司其職,指揮協調著日益龐大的王府系統的有效運轉。

許田一直嚴峻的表情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只燒了幾艘空船,沒有任何損失。」

這是秦雷今日聽到最好的消息,聞言不禁微笑道:「怎麼回事?」

許田滿臉欽佩道:「多虧館陶先生未雨綢繆,找了十幾條一樣的畫舫在河上漂著。真真假假的,連我們自己都搞糊塗了。太尉府地那些蠢貨又怎能摸得著。」當初把政務寺放在船上,並不完全因為銀錢上捉襟見肘,還是從安全上考慮——尤其是在大部分護衛人手跟隨秦雷南下的情況下。將政務寺飄忽不定地隱跡於寬闊河道、如織船舶中,無疑比扎根在某地、招人惦記明智得多。

秦雷點點頭,輕聲問道:「館陶先生來了嗎?」語氣明顯輕鬆很多。只要政務寺沒事,就是把京城那點家當全燒光了,也傷不到他的筋骨。

許田搖頭道:「館陶先生帶著政務寺在兩河上與太尉府的人捉迷藏,無暇分身。」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恭聲道:「出城前。館陶先生有信要屬下轉交。」

秦雷接過,封面上清矍飄逸的一列大字便映入眼簾:王爺親啟,館陶拜上。

這種風騷的字體也只有館陶能寫出來,秦雷心道。自從超超水平發揮一次之後。秦雷對書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再也不是以前那種只要能看就行的樸素標準了。

能有閒情逸致想這個,就說明秦雷已從早上的狂怒中清醒過來了。

撕開封口,掏出信瓤。抖開一看,洋洋數言便見諸紙端……

王爺見字如晤:京中諸部猝遭大難,王府上下義憤填膺,人人皆曰報仇。諫之亦不例外。

然此乃微妙時刻,諸方皆警戒對峙,中都局勢如履薄冰。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倘我等貿然出擊。不顧分寸。後果不堪設想。當是時,禁軍八軍勢必捲入。各方諸侯為求自保,自會全力為之。而我等弱小,只能淪為魚肉,刀俎剮之。

但若是忍氣吞聲,徐徐圖之,雖為老成之策,然內不足以平民憤,外不足以懾敵膽。因而屬下竊以為,我等報復應遵循三字準則:快、準、狠。以迅雷不及之勢擊敵七寸,亡命一擊之後,立刻遁於無形。令其不及發作、不得發作,方為上策。

另,昨夜之事疑點頗多,但太尉府難逃干係,此時不易樹敵太多,因而屬下建議,暫不擴大目標。僅攻擊李家一家耳。

諫之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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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信紙放在桌上,秦雷便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展顏笑道:「館陶先生真乃孤之子房,就聽他地吧。」

說著坐直身子,向許田詢問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許田已是胸有成竹、聞言恭聲道:「孫先生那裡傳來話,他答應咱們的要求,子時三刻、三聲忽哨為號。」

秦雷聽了,沒有太多高興,反而輕歎道:「答應的這麼痛快,還不知到時要如何獅子大開口呢。」

許田笑笑,繼續道:「咱們城中幾個庫房並沒有被發現,儲備著一百桶火油,以及王爺平時讓收集地硝石、硫磺等各種材料。城中的弟兄已經將它們運抵南陽門外,等候調遣。」頓了頓,又道:「至於麥秸、稻稈之類的,秋收收的滿地都是,今天一天就準備了五百大車,大搖大擺停在城外,也不顯眼。」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告訴外面地兄弟,事成之後再論功行賞,現在各回崗位準備去吧,亥時兩刻出發,具體命令稍後就到。」許田凜然領命而去。

等他走後,秦雷對石敢吩咐道:「這次

就不要安排伯賞賽陽了,你親自帶隊,讓他負責外圍怎麼也要為自己的干侄女考慮一下,不要讓她太難做人。

石敢也領命出去準備,車廂裡只剩下秦雷一個,在如豆的燈光下仔細研究中都城防地圖。他同意館陶地看法,但他不能不痛不癢的咬李渾一下算完,他要把李渾在京裡的家底也燒個精光。給中都城中所有達官貴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老老實實收起那些鬼蜮伎倆。

待把突擊路線再次確認一遍,秦雷打開左手邊地木盒,從中取出一支精緻炭筆,開始在一摞白紙上刷刷寫下一條條地命令。每一個地址出現在秦雷筆下,便代表那裡將在稍後遭到滅頂之災。

寫完後,秦雷按一下車廂,車門打開,一個黑衣衛軍官便被召喚進來。「把這個傳遞給獨狼,讓他按編號執行。」黑衣衛軍官領命而去。

待車門重新關上後,秦雷便把炭筆裝回木盒。又從裡面取出毛筆墨盒,攤開一本淡黃色地奏折。提筆蘸墨,開始寫了起來:「父皇鈞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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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門雖然叫南陽門,卻是中都城西五門中地一個,從這個門進去,不到二里便進入各部府衙門行轅,過了這些官署往北一拐,就到了聞名遐邇地大將軍街,太尉府便坐落那裡。

這座距離太尉府最近的城門。歷來為李家看重,皆是選派親信之人鎮守。現任城門官周慶辰,乃是出身李家鐵桿天策軍,自然親信。

這位親信的周城門。不像別的退役軍官那樣吃喝嫖賭俱全。雖然城門司的外快多多,足夠花天酒地,但他一下崗便回家,從不跟同僚廝混。有人笑話他不會享受。他便會樂呵呵道:「你們懂什麼。一壺酒二兩肉,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才是真正享受呢。」

但今日,下了崗。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扔下甲具,急沖沖的回家,而是坐在自己那間小屋子裡定定的出神。同僚從門口路過。紛紛奇怪道:「周大人怎麼不回家了?」有多嘴的抖機靈道:「看周大人一天丟了魂似地。八成是昨天夜裡沒伺候好嫂子。正想轍怎麼扳回這一局來呢。」此言一出,引來無數淫賤的笑聲。

周慶辰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往日裡別人怎麼開玩笑也不惱,但今日顯然不同於往日,「滾!」一聲暴喝從裡屋響起,駭得屋外的兵丁們抱頭鼠竄。一邊跑還一邊相互遞眼色,意思是,看來被說中了。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周慶辰一下子癱在行軍床上,沉重地喘著粗氣。他倒寧願真如這些人所說,那樣至少還有個盼頭。可事實上,他老婆和兩歲的兒子被綁架了。

他昨日上的是夜崗,下崗回到家已經是五更天了,老婆伺候著洗了腳,胡亂吃口東西,親親兒子,倒頭就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一陣嘈雜聲,還夾雜著他老婆的驚呼,還沒等清醒過來,便感覺脖頸一涼,一柄瘆人地鋼刀已經架在脖上……

綁匪抓走了他的老婆孩,要求很簡單:子時三刻,南陽門洞開。否則老婆賣入窯子,孩子送入地府。這是他最軟的肋,由不得他不答應,但對太尉府的忠誠又讓他左右為難,定定地望著窗外月亮升起,又一點點向西邊移動。他知道,自己下決定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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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子時的夜。滿天星光下,有一支比夜還黑地軍隊,在靜靜地等待出擊命令。在他們前面不到一里處,聳立著世上最高最堅固地城牆,十七年前,齊楚兩國聯軍,百萬雄師,幾個月狂攻不止,都沒有越過這城牆一步。

而今天,伴隨著三聲有些刺耳的忽哨聲,開在厚實城牆中地兩扇巨大城門竟咯吱咯吱的緩緩開啟了,繁華美麗的中都城,就這樣不設防的袒露在城門外的軍隊面前。

無暇驚歎自己王爺的又一次仙術,騎兵們啟動了。速度並不太快,馬蹄上綁著厚厚的棉布,踏在地上聲音也不大。但這樣一支即不快又不響的隊伍,卻給人以沉重的壓力,讓人錯以為他們是來自地府的復仇使者!

騎士們進了城才緩緩加速,此時的中都城仍在夢鄉。臨街的房子內,有被沉悶馬蹄聲震醒的住戶,卻紛紛用被子蒙住頭,無人敢壯著膽子出來查看。

騎兵們在大道上行了二里地,竟無一人上前阻攔,一直到了太尉府邊上百十步,才被府內瞭望塔上的衛兵發覺。

「鐺、鐺、鐺……」急促警鑼響起的同時,騎兵們猝然加速,馬蹄聲沉悶而密集。

騎士們一邊衝刺著,

身後敞著口的麻袋中提起一個裝著西瓜大小陶罐的網兜的提手,騎士們紛紛掄動手臂,將網兜旋轉起來,自然,網兜中的陶罐也呼嘯著劃出連綿不絕的圓弧。

當旋轉速度到達頂點,已經看不清陶罐本來形狀時,騎士們也衝到了距離太尉府不足十步的地方。最前列地幾騎猝然撒開抓著網兜的手,陶罐便帶著網兜旋轉呼嘯著衝上天空、越過高牆。飛進了守衛森嚴的太尉府之中。

擲出這種被王爺叫做『飛火流星』的武器後,前排的騎兵並不停下,而是以更暴烈的速度,更堅決的姿態,迎向從大將軍街上衝過來的太尉府衛隊。後面的騎兵也紛紛效仿他們,將手中地飛火流星擲出後,便解下馬鞍上的鐵槊,平舉著衝向大將軍街。

黑甲騎兵的前隊很快與太尉府護衛迎面撞上。時間倉促,最快趕過來的都是些身著皮甲地輕步兵。至於府中的重步兵、甚至是裝甲騎兵,僅著甲便要一刻鐘,再列隊衝出來又要一刻鐘,一時卻是指望不上。

仗著強大的衝擊力。黑甲騎兵手中的丈六長槊輕易刺入對方地皮甲,又毫無阻滯的從背後穿出,最後被槊柄上的橫樑擋住。感到手上一緊,騎兵條件反射般的雙手一旋。便把仍在慘呼地敵人甩了出去。

接著上旋的力道,騎兵們將鐵槊重新平舉,毫無滯澀的刺向下一個敵人。動作嫻熟程度,與襄陽府對陣彌勒教時不可同日而語。這要感謝血殺。他們讓秦雷地衛士們知道天外有天,才會加倍刻苦地訓練這些枯燥無味地基礎刺殺。

裝甲騎兵對輕步兵,甚至不用弩弓幫助。優勢便如此明顯。領頭的騎兵們已經穿透了敵陣。後面地同袍還在呼呼地往太尉府裡投擲飛火流星。

就在此時。天上傳來嗖嗖的破空聲,雙方不由自主的都仰頭看了一眼。只見十幾個飛火流星在八九丈高的夜空中劃過,落在太尉府的更深處。

太尉府的護衛兵營中,一隊重甲步兵已經整裝待發。他們的領軍裨尉氣急敗壞的站在隊伍前,剛要說兩句鼓動士氣,耳朵便聽到越來越近的呼嘯聲。裨尉大人乃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立刻弓身抽刀左顧右盼。

「頭頂上……大人!」對面的兵士們焦急的喊道。裨尉大人聞言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碩大無比的陶罐,直直的朝自己面門砸來,轟的一聲,可憐的裨尉便被砸到在地。受到他堅硬腦殼的撞擊,罈子還未著地便碎裂開來,裡面的液體也飛濺出來。

兵士們剛要上前查看裨尉大人的死活,卻問道一股奇怪的味道,有參加過對齊作戰的,立刻失聲叫道:「是火油!」他們終生難以忘記,百勝軍用這種東西,把上萬弟兄燒成了灰燼。

『啪啪啪』,更多的火油罐在府中各處落下,並沒有特定的方向,有落在花園裡的、有落在校場上的、有落在庫房上的、也有落在李家小姐的竹樓裡的……

年輕人睡得沉,外面嘈雜的聲音也沒有把李家小姐從閨夢中吵醒,直到一個巨大的陶罐砸爛窗戶,從天而降,落在閨房的地毯上,發出巨大的碎裂聲時,李家小姐才尖叫著從床上跳起,高亢的聲音竟然壓過了碎裂聲!

懵懂間,李小姐還以為地震了,李家子女臨危不亂,當機立斷,裹著被子咬牙便跳下了繡樓,撲通一聲,正落在樓下亂糟糟的人群之中,被路過的李四亥雙手接個正著。

李四亥被衛士簇擁著正往前院跑,冷不防一件東西從天上落下,下意識便伸出了雙手,接是接住了,卻也被從二樓躍下的妹妹砸在了地上,兩人摔作一團。

感謝老李家彪悍的血統,兄妹兩人竟無人昏厥,只是一個趴在地上,一個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喚。

手下人湊上來想要解救小公子,可拿燈籠一照,卻看見小小姐玉體橫陳,白花花的趴在李四亥身上。

李家有個優良的傳統,睡覺都不愛穿衣服……

狠狠看兩眼,護衛們便戀戀不捨的齊齊背身過去,心中還在回味方纔的景致,不時還有人偷偷回過頭去,瞄一眼,再趕緊轉回來。

李四亥卻沒有注意到這些護衛色膽包天的舉動,他的實現完全被天空的一支支火箭所吸引……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四章 大火

著漫天飛舞的火箭,李渾快要氣瘋了,他光著腳、精院子裡暴跳如雷。見護衛統領李彪滿臉惶急的跑過來,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腳踹在滿身盔甲的李彪身上,把他打橫踹了出去,卻也疼得李渾抱腳直跳。

李清和李二合望著在院子頂拐的老頭子,卻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隆郡王府的報復來的如此迅速、如此決然。從來沒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即使是當年與皇甫家對峙最激烈的時候、即使是這些年與昭武帝爭鬥最白熱化的時候。

但秦雷這樣的人,也從來沒有過!

李渾的大孫子,已經成為孤兒的李央來,趕緊上前扶住老頭子。李渾摟著大孫子的脖子,這才站住,狠狠瞪著不爭氣的弟弟和不爭氣的兒子,怒吼道:「過來!」

天策軍的正副統領乖乖挪到李渾面前,李渾揚起簸箕般的大巴掌,大罵道:「你們兩個龜孫子,就知道看熱鬧,也不知道過來扶一把。」話音一落,大巴掌便劈頭蓋臉扇向兩人。

李清和李二合大概是被老頭摑習慣了,也不伸手擋、也不到處躲,就這麼緊閉著眼、緊抿著嘴,一動不動的任老頭施為。雖然老李頭的巴掌夠重,但老李家血統中抗擊打的素質顯然更高。

好在現在不是打孩子的時候,李渾打一陣便停了。兩人這才睜開已經冒金星的眼睛,望著四下開始燃燒地的熊熊大火!不由齊聲驚呼道:「哇。好大的火啊!」氣的李渾差點再把兩個混賬玩意揍一頓。

李彪是李家旁系子弟,顯然抗擊打能力沒有李清他們強悍,到現在才捂著肚子爬起來,晃晃悠悠地重新站在李渾面前,咳嗽道:「咳咳,大老爺,外面有幾千全副武裝的騎兵……」

李渾冷哼道:「幾天不見,這小子翅膀倒是硬了。老子不發威,他還道馬王爺三隻眼呢。」

李二合捂著臉小聲道:「馬王爺本來就三隻眼。是吧二叔?」李清撓撓頭,不好意思道:「不太清楚……」見李渾又要打,兩人趕緊挺胸行禮道:「天策軍整裝待發,請太尉大人下令!」

李渾揚了一半的大手只好硬生生收了回來。狠狠砸在胸前,還個軍禮,嘶吼道:「把秦雷那小子抓來見我!」

兩人立正昂首道:「遵旨!」說完便轉身向外走。待走遠一些,兩人又犯開嘀咕。李二合小聲問道:「叔,你說我爹想要死的還是活的?」

李清又去撓頭,想了想,小聲道:「難說。要不咱們回去問問……」

「算了吧,我可不想見他那張臭臉,跟欠了他三五千銀子似的。」說完。李二合還小心回頭看看。見自己老子正在與李彪說話。這才放下心來。

李清也跟著轉回頭,同感道:「那就看著辦吧。能抓獲地抓活的,不行就抓死的。說實在的,我寧肯對著你嬸子那張菊花臉,也不願意看你爹那大王八臉。」

太尉府地雕欄玉砌、庭院相連,一旦著火很容易蔓延開來,不一會四周的烈火就越燒越大,把夜色都映得通紅。哀號聲、叫喊聲、求救聲、咒罵聲,混雜在辟啪的燃燒聲中,令人感覺彷彿置身於煉獄之中。

「哎呀,叔啊,嬸子的樓子好想著火了,要不我自個去,你回去救火吧。」

「不用,燒死那個老虔婆才好來!都老成那個奶奶樣了,還不讓老子納妾!」看來李家果然有懼內地傳統。

李家兩叔侄就在這樣一片鬼哭狼嚎中,邊走邊聊,閒庭信步般來到校場,在那裡,兩千天策騎軍已經著甲上馬,靜候二位統領的到來。

到了屬下面前,兩人頓時恢復了往日威嚴的樣子,右臂夾著頭盔,大步走到隊伍前。親兵趕緊將馬牽過來,又有人趴在地上,讓二位統領踩著上馬。

李清騎上自己心愛的『小赤兔』,視線掃過整裝待發地天策騎兵,冷聲道:「外面是秦雷的人,就是他們踐踏了我們的紅線、也是他們殺害了手無寸鐵地二百弓營弟兄、還是他們在金殿上羞辱了你們地將軍、在南方刺殺了我們地大公子。而現在,他們又在府外縱火,妄圖將我們全部燒死。本將想就著這熊熊的大火問問你們,如何才能洗刷他們給我們帶來地恥辱?如何才能平復他們給我們帶來的傷痛?」

「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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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被天策騎軍大喊殺殺殺的傢伙,正悠哉游哉坐在太尉府一里外的一棟民居頂上,一邊輕啜著手中的美酒英雄血,一

的欣賞著太尉府紅紅火火的盛況,還不時為下面的石的解說道:「大火在崇高的太尉府熊熊燃起,整個太尉府已經沸騰了!現在已經燒到庫房了,據中都諜報局說,裡面也儲備了些火油,但未經證實。」

望了望下面可憐巴巴仰著頭的石猛,秦雷一邊比劃個開花的手勢,一邊滿臉正經道:「若是一會有很響很響的轟地一聲,並有蘑菇狀雲朵升起,便說明諜報局的情報是真的,否則……」

話音未落,太尉府庫房突然耀眼的一閃,伴著驚天動地的巨響,一波氣浪朝四面八方噴湧過來,自然也不會因為秦雷長得帥便單單把他放過。

秦雷先是被那『很響很響的轟地一聲』震得耳鳴眼花,接著便被爆炸的衝擊波狠狠推倒在房簷上,若不是身邊護衛眾多,有人擋住了他,恐怕要摔下房來,二次臥床不起。

饒是如此,他也弄了個灰頭土臉。咳嗽著從房上下來,任黑衣衛給他拍打身上的灰土。見石猛一副強忍住笑地樣子,秦雷挖苦道:「被自己絆倒,摔成瘸子的人,是沒有資格笑話別人的!」

石猛果然笑不起來了,本來上翹的嘴巴也耷拉下來,翁聲道:「不是說好不再笑話俺了嗎?」他昨日回到京城,便去滿園春見自己老婆,當晚就宿在那裡。若不是他與莊蝶兒一別數月。精力過於旺盛,折騰到著火時還沒有睡下,恐怕這對戲水鴛鴦就要變成烤鵪鶉了。

一見著火,石猛二話不說。給老婆套上件長袍便抱著要往外跑。雖然莊蝶兒不沉,但石猛畢竟是操勞兩三個時辰的人了,腳下自然虛浮,左腿一軟、右腿一絆。啪的摔了個狗吃屎,竟把左腿膝蓋摔壞了,登時就爬不起來。

當時大火已經蔓延到他們住的院子了,石猛惶急地讓莊蝶兒先走。莊蝶兒卻也一根筋,死活要把他拖出去。但水牛一樣重的石猛,豈是莊蝶兒這種嬌柔的南國女子可以撼動地?

拽了幾下沒有拽動。還把莊蝶兒自個閃了個大跟頭。摔在石敢身上。此時外面已是一片火光。在屋裡都能感到那種恐怖的炙熱,石猛又大罵著讓莊蝶兒走。莊蝶兒卻抱著他的胳膊輕聲道:「王爺說過,相公你是一撇、妾身我是一捺,咱們一撇一捺就是一個人,怎麼能分開呢。」說著竟心滿意足的閉上眼。

石猛無法理解這女人地愚蠢想法,但不可否認,從這一刻起,他徹底愛上了莊蝶兒,不再是原來那種單純的迷戀和依賴。這種突然爆發的感情,讓他重新充滿力量,最終在莊蝶兒的協助下,雙手交錯著爬出了火場……

大伙都羨慕這小子娶到個好老婆,於是更加賣力地嘲笑他左腿絆倒右腿的光榮事跡——雖然保住小命,但那條左腿的膝蓋卻受了重傷,恐怕兩三個月都要靠枴杖走道了。所以他既沒有參與許田他們的準備工作,也沒有參加石敢石勇他們地攻擊行動,只能老實在秦雷身邊待著。好在他是秦雷欽定的王府最佳陪聊,給王爺解悶是把好手,也不算全無用處。

兩人打屁幾句,外面石勇跑進來,沉聲稟報道:「天策騎軍出來了。」

秦雷頷首道:「下令撤退吧。」他沒想到天策軍反應速度如此之快,這一會功夫居然就完成集結,衝了出來。

望著石勇匆匆而去的背影,秦雷面色逐漸嚴峻起來,自言自語道:「看起來正面交鋒不可避免了。」按他地本意,這次是不想與天策軍交鋒地。倒不是怕了,而他採納了館陶地建議,此次報復只注重震懾效果,不求真正消滅太尉府的有生力量,以免衝突升級,局勢無法控制。

一顆綠色信號彈在空中爆開,用王府獨家研製地『彈弓車』射擊的黑衣衛們立刻停下設計,將彈弓車上的機簧彈片等部件小心翼翼卸下來,裝進馬車上的箱子裡。然後將一具具只剩下木頭架子的『彈弓車』推到一起,倒上兩大罐火油,最後扔一根線香進去,大火猛烈的燃起,眨眼間吞噬了這些徒有其表的彈弓車。

這個過程說慢不慢,卻也需要至少一刻鐘,所以黑甲騎兵必須拖住敵人一刻鐘,正面的交鋒不可避免。沒有人害怕,反而都有些微微興奮,黑甲騎兵自從成軍以來,還未打過什麼硬仗。上次與血殺決戰,他們只趕上最後的圍殲,最刺激過癮的啃骨頭階段,卻錯過了。是以從軍官到士兵,都迫切希望與強手過過招,衡量一下自己的實力到底在大秦能排第幾。

今日按計劃,他們要為彈弓車隊保駕護航。原本從時間上講,是碰不到什麼有力隊伍的,沒想到

兵比所有人料想的都快,一刻多鐘的時間便出現在了

黑甲騎兵大喜過望,在領隊軍官的調度下,已經衝殺散亂的前陣從兩翼撤出戰場,將通道讓給一直森嚴戒備的後隊。後隊的五百騎毫不遲疑地加速,轉眼超越向後掠去的同袍,一往無前地朝天策騎軍衝去。

穩坐大秦第一強軍寶座的天策軍,共有四萬餘人,皆是騎軍,輕重各半。日常有兩千人常駐太尉府左右。此時先出來的是一千輕騎。雖說是輕騎,但也重要部位也是甲具俱全,且——都是控弦之士!

而且統統用得是正正經經地組合弓,不像黑甲騎兵要靠弩弓彌補射術的不足。當見到第一波箭雨是由敵人時,已經習慣用弓弩蹂躪別人的五百黑甲騎兵愣了一下,這才急匆匆取下背上的小圓盾,將上身勉強護住。

箭雨轉瞬既至,拜身上鎧甲、手中圓盾所賜,大部分弓箭射在黑甲騎兵身上。只發出叮噹聲便彈到地上去了。雖然人沒事,但戰馬可遭了殃,這些戰馬雖然前胸、脖子上都有甲具防護,但畢竟不能像人一樣包裹的密不透風。且天策軍採用的是拋射。許多鋒利的箭頭,便紮在毫無防護的馬背馬臀部位,重創了戰馬。

十幾匹戰馬倒下了,但更多的仍在無畏地衝刺。轉眼便向前進了幾丈遠。同時也重新挨了一波箭雨,又栽倒二十幾匹戰馬。黑甲騎兵感到異常憋屈,他們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方才對方第一波箭雨射過來時。是不應該拿盾的,而是應該用弩弓對射。他們雖然射術不如對方,但勝在可以連發。定然可以在捱過一波箭雨後。將對手壓制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縮頭烏龜一般被動挨打。

雖然意識到錯誤。卻也沒必要改正了,雙方相距不到二十步,對於衝刺中的騎兵來說,轉瞬既至。這意味著白刃戰即將開始了。

對面的天策齊軍顯然也沒有異議,只見他們紛紛收起弓箭,從馬鞍上摘下長戟,毫不畏懼地迎面衝了上來。

就在雙方距離不到十步時,黑甲騎兵們齊齊將手中圓盾擲了出去,盤旋的圓盾有著鋒利的邊緣,又是這麼近的距離,大力投擲之下,對於輕甲騎兵來說,還是會有一定威脅地。

沒有人敢嘗試自己是否能硬扛住飛過來的大鐵盤子,有眼疾手快的,出手如電,將圓盾用長戟拍落。但有這樣眼力身手的畢竟是少數,更多地天策騎軍只能乖乖低頭躲閃,讓那些圓盾呼嘯著從頭頂飛過。

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明顯讓天策騎軍的陣型一亂,雖然僅是短短一瞬便恢復正常。但這要命地一瞬已經足夠讓黑甲騎兵搶先刺出第一擊了。

眼看有百十人便要被挑落馬下了,黑甲騎兵不禁使勁攥了攥手中地鐵,暴喝著遞出致命地一擊。

兩隊霎那相交,就在此時,黑甲騎兵駭然發現,對手憑空從馬背上消失了,那十拿九穩的一擊居然十有八九落了空。

天策軍不愧久經戰陣,在危急時刻,下意識地紛紛用出一招半藏蹬,縮身藏到了馬鞍下,躲過了致命的一擊。只有十幾個動作慢些的,要麼被刺個洞穿、要麼被撞下馬來,踐踏成泥。

雙方並不停留,各自奔行出十幾丈,這才掉轉馬頭,重新面對面,準備下一次衝鋒。

第一回合,黑甲騎兵在弓箭上吃了大虧,若不是甲冑齊全,不畏矢石,恐怕都沖不到敵人面前。好在他們出其不意的投擲圓盾,扭轉了不利局勢,雖然最終沒有奈何身經百戰的天策騎軍,但也挽回些損失,好歹算是打了個平手。

一次試探之後,雙方都對對方的實力有了瞭解。天策軍強在弓馬嫻熟、久經戰陣,經驗豐富。而黑甲騎軍則勝在裝備精良、防護一流,未戰先立於不敗之地。

雙方都認為找到了對方的弱點,下一次便可分出勝負,正要催動戰馬,全力發起衝擊時——

卻聽到一聲炮響,兩隊身穿明黃戰甲的重裝騎兵從兩側包圍了大將軍街……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五章 再堅持一會多好

見到身著明黃鎧甲的騎兵出現,秦雷把腦袋收回車廂,鬆口氣道:「老頭子再晚來一會兒,就拉都拉不開了。」

對面的石猛翁聲道:「王爺,咱們不出去看看?弟兄們被欺負了怎麼辦?」

秦雷哧笑道:「方纔點火的時候,老頭子怎麼不來?明顯是來拉偏架的嘛。」說著一本正經道:「再說隆郡王殿下應該明日抵京且纏綿病榻,怎麼能活蹦亂跳的在這出現呢?」

不出秦雷所料,御林軍出現後,迅速將兩軍分隔開來,但也許是大將軍街過於寬敞,御林軍完全沒有阻斷兩軍的後路。石敢石勇自然不會辜負御林同仁的美意,打個忽哨,便帶著隊伍向北奔馳而去,甚至還救起了落馬的袍澤。

這讓天策軍隊中的李清惱火異常,他策馬排眾而出,到了御林軍年輕的領軍校尉面前,傲然道:「沈呢?叫他出來見我!」

這御林校尉生的唇紅齒白,英挺不凡,聞言面色不虞道:「李將軍好像沒資格命令我家將軍吧。」

李清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聽到一個校尉也敢對自己不敬,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揮手就是一鞭,想要教訓下這小子。口中也不乾淨道:「小兔崽子,你給我讓開!」

誰知那年青校尉卻不是吃素的,猛地伸出戴著鎖鏈手套的右手,電光火石間抓住鞭梢。左手的龍泉寶劍鏘然出鞘,寒光一閃,已經架在李清地脖子上。

李清猝不及防間,一招受制,立刻使場中氣氛緊張起來。本來以為今夜到此為止的天策軍叫囂著衝上前,要解救自己的將軍。他們的死對頭御林軍自然不會示弱,呼喝著迎上去,雙方叫罵著對峙起來,眼看便會爆發衝突。

刀架在脖子上。李清兀自面色強硬道:「小子,你可看好了,倘若兩軍真打起來,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吧!」

對面的年青校尉卻不吃他這套。冷聲道:「那我就兜著。」

「嘶……」李清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世道真要變了,年輕人怎麼一個比一個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邊疾馳而去的黑甲騎兵也遇到了麻煩。當他們快駛出將軍街時,從斜刺裡殺出一彪重甲騎兵,竟然硬生生擋在他們前面。

正是李二合帶領的天策重騎兵。

見去路受阻,石敢毫不遲疑的發出衝鋒的命令。對面地天策軍也緩緩拐彎,衝殺過來,雙方相距僅僅十幾丈遠。

一時間。十幾丈寬。兩百丈長的大將軍街上。匯聚了進六千騎兵,

把異常最寬闊的大道塞得擁擠不堪。這六千大秦最精銳、也是當今世上最強悍的騎兵。分成三幫兩對,兩兩對峙起來。

兩個戰場,全部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兩條火蛇忽地出現在街面上,幾乎是轉眼間,大火就蔓延開來,寬闊的大將軍街變成了一片火海,將六千多騎兵吞沒其中。

除了黑甲騎兵的戰馬預先放下眼罩,沒有受到影響外,無論是天策軍還是御林軍的戰馬,都被這突如其來地烈火驚到了,嘶叫著亂了套。

李二合見大火越燒越烈,胯下戰馬也開始不受控制,只好狠狠的吐口吐沫,撥轉馬頭向北撤去。麾下騎兵們見主將撤退,也紛紛勒住馬韁、掉頭跟了上去。

而此時,黑甲騎兵已經衝到幾丈外——本來對沖的雙方一下子變成撤退與追擊,場上形勢立時逆轉。

見此情形,秦雷敲敲車廂壁,馬車便緩緩地駛離了一片火光中的大將軍街。

另一邊對峙地兩方騎兵,也爭先恐後的策馬想要逃出火場。好在火勢雖大,但並不能阻住奔馳的駿馬。只是他們本來就糾纏在一起,又一路狼奔豕突,待兩方都逃出去,終於停下來時,才發現早已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望著身後地大火,兩方也失去廝打地興致,紛紛勒轉馬頭,尋找各自地隊伍去了。

「誰見著我們將軍大人了?」「我們校尉大人在哪呢?」待雙方好不容易分開,整隊的軍官卻發現找不見各自地長官了。再仔細尋找時,卻發現二位大人依舊在大火中紋絲不動……

「你若是不鬆手,燒死的可不止是本將……」眼見大火在身側蔓延,李清色厲內荏道。

「道歉……」年青校尉沒頭沒腦說一句,手中的寶劍依舊穩穩地架在李清脖子上。

「呃?」李清不知自己該道什麼歉。

「向皇甫家道歉……向皇甫戰文將軍道歉!」年青校尉惡狠狠道。

「你是他什麼人?」聽到這個名字,李清才有些恍然。

「皇甫戰文將軍之弟,皇甫勝文!」原來這

年一路護送秦雷返京的那位校尉。

李清見火越燒越大,身上已經被烤的汗流浹背,眼看就逃不去了,再也顧不得什麼體面,哼哼道:「對不起。」好漢不吃眼前虧,李二爺自從在金殿之上被秦雷戟射了,就一直信奉這句金玉良言。

「沒聽見!」皇甫戰文顯然並不滿意。

「對不起。」聲音提高了點。

「還是沒聽見。」皇甫戰文譏諷道:「難道你的力氣都用到女人身上了嗎?還是已經老得不中用了?」

李清被激怒了,惱火道:「小子,不要欺人太甚,老子再說最後一遍,若是還聽不到,大家便一起燒死了事!」老李家的獸性又要開始發作。「聽好了!」清清嗓子,李清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對……不……起!」聲如洪鐘,整條大將軍街都聽得到。顯然不像已經不中用了。

說來也怪,他話音一落,四周的火勢便明顯小了很多。不一會兒竟然漸漸熄滅了……

望著還冒著熱氣地焦黑地面,李清欲哭無淚,心中默念道:只要再堅持一小會,堅持一小會……面色無比沮喪。

一聲輕哼,雪亮的寶劍從他頸上撤下,堂啷一聲插回鞘中,聽起來無比刺耳。

望著策馬傲然離去的年青校尉。李清真的覺得自己不中用了,似乎當日秦雷那一戟,便把他的膽子射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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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秦雷這邊。已經出了中都城,那輛巨大的四駕馬車奔跑在寬闊的官道上,又快又平。就像車裡幾位的心情一般。

秦雷、石敢、許田三人圍著小桌子坐著,一人抱一個小酒罈。就著桌上的一碟香豆、幾片油豆腐,一邊高聲談笑,一邊開懷暢飲。

自從病倒以後,雲裳便禁止他飲酒。等雲裳離去以後,石敢和若蘭又接班監督上了,今天好不容易把一個派出去當差。一個留在船上。豈能不趁機解解饞?

石猛兩個不知道這茬。但恐怕即使知道也會假裝不知地,他們倆不像石敢考慮的那麼多。他們覺得只要王爺能高興,就比什麼都強。所以秦雷飲得極是歡暢,不一會,小半壇烈酒便已下肚,醉眼朦朧的哼著小曲,顯得心情極好。

石猛兩個狠狠出了口惡氣,自然也是心情舒暢至極,比秦雷喝的還要多。許田一喝酒話就多,只聽他哈哈笑道:「痛快啊痛快,他們燒了咱們十一處地方,咱們就燒了他二十二處。真想看看李渾滿臉晦氣地樣子啊!」

石猛翁聲道:「誰叫人家家大業大呢?」說著夾塊油豆腐,一下全部塞到嘴裡,狠狠咀嚼道:「殺了他才解氣呢!」突然想起一時,翁聲問道:「王爺,那個校尉怎麼跟李清有仇似的?怎麼二話不說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秦雷捏個香豆,送入嘴中細細品道:「你小子什麼眼神,沒看出那是誰?」

石猛一臉迷惑的望向許田,許田搖頭道:「別看我,我不在場。」石猛只好可憐兮兮的望向秦雷,聽他微笑道:「那就是當日送咱們回京地皇甫勝文,皇甫戰文的弟弟。」

石猛恍然道:「我說怎麼那麼眼熟呢,」說完唏噓道:「兩家這仇可夠大的,見面就要動刀子呀。」

秦雷喝下口美酒,感受著久違的滾燙感覺,呵呵笑道:「若是李家別地人,皇甫勝文倒不至於,不過這個李清有些特別。」

石猛自然湊趣道:「怎麼特別呢?」

秦雷著實喜歡看石猛一臉茫茫然的樣子,哈哈一笑,放下酒罈,打開了話匣子……

這裡面牽扯到一樁公案。卻要從禁軍八軍說起,因為這八軍互不統屬,作戰時配合不暢,遠不如兩兩相加、理論上的戰力來得高。

舉個例子,一支天策軍對戰百勝軍已經可以勉強不落下風,按道理講,再加上一支御林軍或者鐵甲軍,百勝軍便只有大敗地份。可實際上百勝軍仍可以且戰且退,絲毫不亂章程。至於包圍剿滅,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當時還健在地皇甫旦與李渾合計著設立一位戰時將軍,名喚驃騎將軍,在戰時負責統籌指揮八軍。亦是說,這個驃騎將軍雖然在平時管不了八大軍中地任何一支,但只要一打仗,八大軍都得聽他的。

人選便要從禁軍八軍地優秀校尉中選拔——這個有些空筒子味的將軍,是不能引起八位統領將軍興趣的。但幾乎所有校尉都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畢竟名義將軍也是將軍。

最終決定八大軍各出一名校尉,皆領本營進行較量,勝出者便為驃騎將軍。禁軍八軍向來並稱,雖有實力高下

卻從未具體排位。因而都派出最強的八個營參加這營就是後來所說的禁軍八彪,

鐵鷹、鍾離坎、皇甫戰文、以及當時還是天策軍校尉的李清的部隊,都是八彪之一。這八彪比陣法、比行軍、比戰力,等等等等。進行了一番曠日持久的較量,最終皇甫戰文地越騎營、鍾離坎的浮屠營、鐵鷹的隼營、以及李清的神策營排在了前四,未來的驃騎將軍也定然從這四人中產生。

在宣佈結果的前一天,李清說要請幾人去家中喝酒。幾人不打不相識,彼此也是惺惺相惜,因而都欣然應允。那日傍晚,三人便帶著禮品到了李清的外宅,李清自然擺開宴席、盛情招待。都是軍中粗豪漢子,沒有不好杯中之物的。又沒有公務在身,幾人便開懷暢飲起來,喝到興奮處,李清還讓自己的小妾出來敬酒獻舞。那小妾著實美貌地緊。聲音也甜,把三人弄得五迷三道,全都喝的爛醉如泥。

之所以秦雷會對當日情形知道的這樣清楚,蓋因為這些內容在刑部文案上記載的清清楚楚。之所以會記載在刑部文案上。卻是因為當天死人了——那個小妾死了,赤身裸體、渾身傷痕,據仵作檢驗,她是被三人以上輪姦致死。而當家中下人發現時。皇甫戰文三人,猶自赤身裸體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那小妾便在鍾離坎地懷裡。

而李清自稱後半夜回營查房去了。等他知道情況後。先是『驚駭莫名』、接著『羞憤欲死』、最後『悔恨交加』。如此憤怒,自然把三人告上了京都府。

三人昨晚確實喝醉了。也確實讓那小妾勾起了心火,雖然記不起來具體的步驟,但都有幾分相信自己是酒後亂性,在京都府大堂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稀里糊塗便承認了。

姦殺一個小妾並不是什麼大罪,三人僅被京都府處以杖二十,罰金三千了事。但姦殺同袍女人的污名算是坐實了,這是軍中大忌。尤其是在軍紀嚴明的禁軍裡,怎麼還有臉面教訓手下兵丁?別說競爭驃騎將軍了,就連禁軍也是混不下去地。

於是沒什麼家世背景的鍾離坎被迫退役,輾轉成了太子的刺客首領;而鐵鷹也被逼的遠走齊國上京,給一個小質子當起了光桿侍衛長,但好歹還在大秦御林軍序列;情況最好地要算皇甫戰文,身為皇甫家大少爺的他甚至還升了一級,圓了他的將軍夢,可他寧肯在虎賁中當一個小小地裨尉,也不願去當那笑柄似地太子衛將軍。

但沒有了競爭對手地李清最終也沒當上那勞什子驃騎將軍,因為

沒多久便發生了皇甫旦遇刺、以及禁軍爭奪戰事件,哪還有工夫去理會這個虛有其名的頭銜。

最後皇甫家慘淡收場,而李家為了控制新得到地破虜軍,把原本天策軍的將軍調了過去,李清就幸運的頂了他的缺,成為新任天策將軍,自然不再稀罕有名無實的驃騎將軍銜了。而這個正式在兵部、吏部登記造冊的將軍銜,便被塵封了起來,直到現在無人問津。

一年前,李清管家一次酒後失言,吐露了當時的真相,皇甫戰文三個是被栽贓陷害的,那小妾乃是李清指使管家帶人姦殺的,與皇甫戰文他們無關。

但事易時移,即使洗清冤屈,很多事情都不能再改變了。比如說,鍾離坎自毀的容貌,鐵鷹蹉跎的光陰,以及皇甫戰文消磨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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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秦雷三個都有些唏噓,不得不感歎一下,人的命運太容易被人玩弄了,要想掌握自己的命運,除了強權沒有別的辦法;要想絕對掌握命運,除了絕對強權,也沒有別的辦法。

一陣沉默,石猛突然嘿嘿直笑,許田不明白他在笑什麼,追問之下,他卻死活不說,把許田氣的夠嗆。

還是秦雷替他解了惑,笑道:「你看他笑的那般淫賤,定然想起老子一句話就改變了他和莊蝶兒的命運,暗自得意著呢。」

石猛嘿嘿笑道:「知我者王爺也。不過俺也能體會王爺的心。」

秦雷笑罵道:「真是肉麻,孤有什麼用心?」

「驃騎將軍!」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六章 隆郡王到了 多事之秋來了

月十六日,秋高氣爽、艷陽高照,除了城中升起的幾煙,以及空氣中瀰散的木材燒焦味道,簡直算是完美的郊遊天氣。

往日裡繁忙喧鬧的豐埠碼頭今日依舊熱鬧,但那些如織的商船貨船、短打扮的苦哈哈們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隊隊衣甲鮮明的御林軍、以及凶神惡煞的官差。

在這些官兵森嚴的拱衛下,碼頭上旌旗招展、冠蓋如雲。中都城的文武百官、皇親貴戚,泰半匯聚於此,為的是迎接凱旋而歸的隆郡王殿下。

只是這些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談論的內容也不盡相同,有談論中都城接連兩夜大火的,有談論四殿下的案子最終定論的,有談論兵部左侍郎李一姜之死的,有談論禮部左侍郎文銘義在南方受辱的,也有談論未來南方兩省督撫人選的。

碼頭的最前方,一身八爪八龍明黃袍的太子殿下,一臉無奈的望著竊竊私語的百官公卿們,對邊上面色愁苦的哲郡王歎氣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老三依舊穿著他紫色的郡王服飾,卻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聞言蔫蔫道:「是啊,也不知道老五回來了管不管用。」

沒頭沒腦的一句,太子卻聽得懂,這位三皇子與老四乃是雙生兄弟,血脈相連間,更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自從知道老四有可能被賜死後。他便成了這副樣子,卻也讓人不得不感歎他們的兄弟情深。

一邊地秦霑聽了,很肯定的安慰老三道:「三哥你放心,五哥肯定有辦法,一定能救出四哥的。」

老三聞言,心頭一暖,微笑著想要摸摸六弟的頭,手伸出去才發現,六弟已經長得不比自己矮多少了。只好有些尷尬的拍了拍秦霑的肩膀,溫聲道:「小六,你怎麼知道的?」他現在就願意聽老四有救之類的話,就連一個十四歲孩子的話也不例外。

「戲文裡唱得啊。你沒看最新地那出『定襄陽』嗎,連小弟都知道,是不是啊小弟?」後面一句是對最小的秦霄說得。

秦霄很認真的點點頭,輕聲唱道:「無…所…不……能……隆郡王……」搖頭晃腦。抑揚頓挫,明顯下過苦功夫。

太子聞言莞爾,寵溺地摸摸老七的頭,對老三微笑道:「你也是病急亂投醫。怎麼問起兩個小戲迷來了?」

老三卻不以為然道:「都能寫到戲文裡了,那小五地本事肯定差不了。」

太子面色一滯,打個哈哈道:「但願如此吧。」

小六小七卻不樂意了。一本正經對太子道:「二哥。戲文裡唱得。錯不了。」

太子心中生出一種無力感,心道。老大是怎麼教的這兩個小東西,不信人話信鬼話。好在這時,一個御林軍校尉過來稟報:「隆郡王殿下的船隊已經到了小清河與玉帶河交叉口了。」這才免去他一番口舌。

聽到消息的百官貴戚們匆匆結束談話,回到各自地位子站好,昂首挺胸收腹提臀,眼角微微下彎、嘴角微微上翹,紛紛拿出最標準的站姿,最謙卑的笑容,恭候隆郡王殿下的駕到。

他們不是第一次迎接隆郡王殿下了,上次雖然比這次還要隆重,但他們都是用一種走過場地心態應付過去的,反正那傻小子也看不出來。

但這位一年前還是質子的五殿下,已經今非昔比了。他之手將南方官員士紳玩弄於鼓掌之間,反手又輕易撲滅已成燎原之勢地彌勒教反叛。鎮南元帥與他稱兄道弟,四大督撫甘為門下走狗,整個南方成為了他忠實擁,這一切不得不讓京裡達官貴人刮目相看。

但僅是如此地話,也僅能是刮目相看而已,萬萬不會如此小心卑謙、畢恭畢敬。儘管這些卑謙尊敬不會像南蠻子一樣發自內心,但整個大秦能享受這種待遇地,也只有昭武帝陛下與太尉李大人而已,連與他們並稱的丞相大人,都不能夠。

原因無他耳,強權!是他身上表現出來地強權讓眾人臣服,讓眾人戰慄。

強權是不容質疑、不容挑釁、不容違背!膽敢置疑者、膽敢挑釁者、膽敢違背者、便會被消滅!

所以強權的特質是暴力!雖然這種暴力往往隱藏在公平道義的面紗下,可它偶露崢嶸,便會讓人不寒而慄,俯首帖耳。

這一點,僅靠文丞相那種以勢壓人、以權逼人是永遠無法達到的。

姑且不提秦雷在平定南方中展現出來的雷霆手段,那對這些大人來說太過遙遠。就說秦雷在面對兩大巨頭的挑釁時,毫不畏懼、且可以有力反

毫不落下風,便可以讓所有人收起傲慢與不恭,乖乖『高貴』的頭顱。

那可是在遭到刺殺後,反手覆滅了血殺、刺殺了李家嫡長子李一姜、羞辱驅逐了文家嫡長子文銘義的蓋世凶神啊。

那可是在京都勢力遭到李家報復性打擊後,僅過一天,便把偌大太尉府燒成白地,又連燒李家二十一處房產的彪悍瘋子啊。

瘋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彪悍的瘋子。試問這種人在失去力量前,有誰敢忤逆?有誰敢不恭?與陣營無關、與官職無關,只與恐懼有關。

所以當大船靠岸,船板放下時,不用任何人指揮,上千達官貴戚便整整齊齊的跪倒,齊聲高喊道:「恭迎殿下回京,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情此景,讓方纔還埋怨隊伍不齊整的太子殿下心中泛酸,表情也有一霎那的凝滯,好在他涵養功夫一流,轉眼便恢復了滿面激動的樣子,無人能夠發現他那一閃而過地嫉妒。

身穿黑色鎧甲。肩披猩紅披風的黑衣衛們在甲板上列隊,他們腰間挎著百煉的唐刀,面上帶著猙獰的護面。不需要任何語言、任何動作,便已經威壓全場。

就連太子殿下也微微膽顫,心道:搞這麼大排場幹什麼?可見一旦對什麼人或事產生了情緒,便會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但他三個弟弟明顯有不同觀點。秦霄和秦霑兩眼已經完全直了,微張著嘴巴,一個喃喃道:「太帥了,比戲台上帥一萬倍!」一個暗自發誓道:「我要當黑衣衛!」眨眼間。未來的人生目標由南征北戰的將軍,降格為秦雷的親兵護衛了。

就連老三也微微興奮起來,見到這些威風凜凜的傢伙,他沒來由的對即將出場地小五。充滿了期待。應該是個金甲戰神般的模樣吧,老三心道,那樣就更有希望救出老四了。

事實卻大出他的意料,只聽吱嘎吱嘎地聲音從船上傳來。預想中的金甲戰神沒有出現,倒是一個坐在輪椅上地年青病號映入了他的眼簾。方纔那聲音便是他的輪椅摩擦甲板發出的。

黑衣衛小心翼翼將秦雷從船上推下來。輪椅上地秦雷微笑著視線掃過碼頭,場中眾人的表情便一覽無餘。他看到文武百官的恭敬畏懼,他看到李清李二合的咬牙切齒、他看到文家老二地面色鐵青。他看到自己兩個小弟的滿臉崇拜,還有老三面上的期待……以及太子殿下臉上那絲不自在。

雖然除了小六小七,這些人都自以為掩飾地很好。但已經修煉成精地秦雷。還是輕易地從他們的舉止神態中。輕易地捕捉到了這些信息。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強顏歡笑的太子身上。若是一年前,他還要為太子滿面真誠的微笑而感動,但現在,他只注意那些從眼神舉止中偶爾洩露出來的信息,對於那些裝出來的歡欣,他已經完全無動於衷了。

大秦最尊貴的兩兄弟,滿面笑容的對視著。秦雷清晰地記著,上次回來時,太子殿下帶著兄弟們,越過隊伍老大一截子,上前迎接自己。但這次,自己坐在輪椅上,他卻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只是高貴而親切的笑著,等著自己上前參拜。

秦雷沒有一絲不悅,他知道,太子開始真正在乎自己了,就像在乎老大一樣。嘴角扯出最完美的微笑,對身後推車的許田急促吩咐道:「快,快推孤去拜見太子殿下!」

許田趕緊應下,但腳下的步子卻仍然不緊不慢,彷彿推的是一車千餘斤的炭塊一般費勁。這樣做的後果是,李清李二合文銘禮等人,又多跪了片刻。

等到秦雷著了陸,坐穩了,才微弱道:「諸位請起,恕孤王病體孱弱,不能回禮了。」

「謝殿下,殿下保重。」百官貴戚們齊聲應道,這在唏哩嘩啦的爬起來。等爬起來後,百官們這才看到,印象中英挺健壯的隆郡王殿下,確實……病的不輕。只見他變色慘白、眼窩深陷、顴骨突出、下巴尖削、身上的衣服都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了。

毫不在意百官的注視,病的不輕的五殿下又朝太子點點頭,用更微弱的聲音道:「太子殿下在上,請受臣弟一拜。」說著便要掙扎著起身,只是動作慢的出奇。

太子冷眼看著,心中大罵道:想跪就麻利點,不跪就做好了。磨磨蹭蹭的作甚?不就是想讓本宮扶嗎?

可百官看著呢,名聲向來尚佳的太子殿下,也不能為一時痛快,就眼睜睜看著秦雷跪下來,大步邁上前,滿面痛惜道:「五弟快快住下,切莫亂動傷了身子。」說著便去扶秦雷。



碰著秦雷,秦雷便順勢坐好,顯得格外虛弱無力。一聲,卻仍接替了許田,推著秦雷緩緩前行。老三也過來,與太子一起推著車子。小六小七一臉心疼的跟在輪椅兩邊,秦霄還不時用肉呼呼的小手摸摸秦雷的手背,彷彿這樣能給他減輕痛苦一般。

任誰看了這五兄弟的樣子,都要讚一聲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太子推著秦雷從百官中間穿過,當輪椅經過李清李二合時,秦雷微笑著朝他兩個擺擺手。兩人只好把頭低的不能再低,裝作沒看見地。

因為隆郡王的身子病弱,所有儀式全免,直接送到最大一輛王車邊,連人帶輪椅的抬了上去。太子很自然的跟了上去,餘下三個也想跟著,卻被他瞪一眼,只好委委屈屈的到下一輛車上就坐。

王車內除了奢華,還很舒適。秦雷被從輪椅上抱到了巨大的軟榻上。又有美貌的宮女上前餵水,秦雷微微搖頭,輕聲道:「不喝。」

太子揮手斥退宮女,親手把車門反鎖住。這才回身坐在秦雷身邊,一臉玩味的望著他。秦雷很喜歡身下床褥軟綿綿的感覺,擺個舒服地姿勢,閉上眼睛彷彿睡著了一般。

太子就這樣看著秦雷。直到馬車行駛起來,他才突兀問道:「你怕水有毒?」

秦雷心中訝異,也不睜開眼,平淡道:「這不是二哥的風格啊?」

「那我應該什麼風格?」太子微笑問道。

「噓寒問暖、和藹可親、打落牙往肚子裡咽。」秦雷為太子下了評語。

「那是以前了。以前有盼頭,所以能忍。」太子的聲音依舊與春風般和煦。

聽了太子的話,秦雷緩緩睜開眼睛。凝視著他。一字一句道:「二哥。你太悲觀了。」

太子看他一眼,便把視線轉到別處。語帶自嘲道:「我是悲觀,可你要是坐在我這個位子,上面有個恨不得你死地哥哥,下面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弟弟,而對這兩個人,你都狠不下心來。你能不悲觀嗎?你能不沮喪嗎?」

不追究他把『對付不了』偷換成『狠不下心對付』,秦雷微笑道:「大哥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絕對不是那個虎視眈眈的弟弟。」

「哦?」太子輕聲道,「那你在南方搞那麼大動靜幹什麼?別跟我說是閒得無聊找事做。」

秦雷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有些蕭索道:「咱們兄弟倆一向感情深厚,現在一別半載重新相逢、我又病體虛弱,沒想到二哥一不敘別情、二不問病體,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質疑,而且字字誅心。」說著輕歎口氣道:「咱們真到了這一步了嗎?」

秦雷知道太子是個很感性的人,對於這種人,用情溝通起來,卻比用理有效地多。

果然,太子被他說得也有些傷感,那股子決絕狠厲勁便弱了三分,歎息道:「咱們兄弟七個,你是跟我最談得來的一個,關係也是最好,但凡你別做得太過,我怎麼會對你狠得下心呢?」

秦雷默然,他承認太子當皇帝也不錯。太子隱忍果斷、凡事以大局為重、且從不做絕,總留有三分餘地。而且他是個有溫情的人,這種人不會對自己的兄弟趕盡殺絕。若是他坐了龍椅,自己最次也能當個太平王爺吧。秦雷自嘲道。

但問題是,秦國現在地主要矛盾並不是諸子之間的嫡位之爭,而是皇權軍權相權的對立。只要這種局面持續一天,誰做太子這種問題便沒有討論地價值。恐怕在昭武帝心裡,誰能替皇族把權柄奪回來,誰就是他地繼承人。

太子地眼光太狹隘了,或者說他的性格太柔弱了。他總是把視線放在自己幾個兄弟身上,而不敢去面對太尉和丞相地淫威。秦雷並不認為昭武帝會把位子傳給他,這種人只適合作太平盛世的守成之君。掃平妖氛、一統八荒這種高難度的差事,他是做不好的。

想到這,秦雷輕聲道:「只要二哥向小弟解釋一下,當初為什麼說服父皇同意李文兩家插足南方,小弟便還是原來的小弟。」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七章 菊花

子一時語塞,有意說些軟話搪塞過去。但望著秦雷的眼睛,知道那樣只會讓他瞧不起。苦笑一聲,歎息道:「老五,二哥很難啊……」便陷入沉默不再說話。

秦雷見他不說話了,也閉上眼睛,假寐起來。這兄弟倆就這樣不言不語、各懷心事的行了一路。快到禁宮時,太子才輕聲道:「你那書香閣燒了,二哥給你收拾出一個新園子,見過父皇就搬過去吧。」

秦雷微微搖頭,輕聲道:「我身體不好,想去鄉下療養一段時間,先不用麻煩二哥了。」

「哦?」太子沒想到這種暗潮洶湧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下鄉療養?想到這,忍不住問道:「準備待多長時間?」

「看身體恢復的情況吧,短則數月、長則半載。」秦雷一臉無所謂。說著輕笑道:「二哥沒事可以去喝茶,小弟在南方弄到一整套茶具。還有些好茶待會讓他們送到東宮去。」

太子終於露出一絲微笑,拍拍他的手沒有說話。

馬車停住,內宮的轎子早在外面接著,黑衣衛把秦雷從王車上背下來,再送到轎子上。太監們便把秦雷抬著進了宮城。

太子沒有再下車,只是在車廂裡看著秦雷越行越遠,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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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沒有往御書房去,而是到了華林苑。沿著秦雷熟悉的道路,來到長水閣前,小太監便把秦雷從轎子上背下來。

一出來,秦雷便有一霎那地失神,這還是他熟悉的長水閣嗎?只見花園裡、迴廊邊、房簷下、涼亭中……只要是視線所及的地方,便是滿眼的菊花。一團團、一簇簇、一片片的菊花以金黃為主,搭配著墨黑、純白、粉紅、淡紫,彷彿一張巨大的繡花黃緞,將整個長水閣整個包裹起來。

就連腳下的石徑都被五顏六色的菊花花瓣覆蓋。錦繡地毯一般,讓人不忍心踩上去。好在秦雷趴在別人背上,不用走路,也就沒有那麼多的心理負擔。

短暫地失神後。秦雷的視線便被閣樓門口那團比菊花更耀眼的金黃所吸引,那是昭武帝。半年不見的半老頭子明顯心情很好,正笑吟吟地望著遠行歸來的兒子。

秦雷沒有再像以前那樣,裝出一副激動莫名狀。他只是發自內心的微笑著。但這淡淡的微笑卻讓昭武帝非常熨帖,讓他感覺自己更像一位父親、而不單單是君王。

「參見父皇、怎勞父皇親自起身相迎?兒臣惶恐。」除了些微地感動,他的語調一如入京以來微弱平淡。

昭武帝伸手想拍拍自己兒子的肩頭,卻發現這個動作已經如此生疏。有些尷尬的拍了拍秦雷地背,輕聲道:「臭小子!」

房內也逃不了菊花的包圍,牆上掛著菊花圖、瓶裡插著菊花束。就連地上的地毯也換成了菊花圖案地。想不到老頭子如此酷愛菊花啊。秦雷心道。

待把秦雷安頓在鋪了三層錦褥地舒適躺椅上。又給他雙膝加了塊薄毯,太監宮女們便悉數退下。把空間留給了這對天家父子。

昭武帝坐在秦雷對面地錦墩上,一臉笑意的望著他,把秦雷看地直發毛,終於忍不住小意問道:「兒臣臉上可有菊花?」

昭武帝不禁莞爾道:「你臉上要是開了菊花還好呢。」說著板起臉道:「不過是看看自己遠行歸來的臭小子罷了。」

秦雷靦腆笑笑,輕聲道:「那您繼續看。」

「真當自己臉是菊花啊,有什麼好端詳的。」昭武帝笑罵道,轉而溫聲道:「你這身子怎麼病倒的,朕是知道的。你做得很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

「若不是有父皇護著,兒臣是什麼也做不成的。」他這話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有些道理。若沒有昭武帝在京裡壓制兩家,又幫他做了很多幕後的事情,比如說復興衙門的批籌、欽差王的任命、兩省督撫的問責等等,若沒有昭武帝在背後推波助瀾,甚至是據理力爭,秦雷便只有束手無策乾瞪眼。

尤其是在自己被刺殺後,昭武帝與李渾當堂翻臉,還反手幹掉了李一姜,雖然昭武帝有他自己維護皇權的用意所在。但秦雷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賤人,很誠懇道:「兒臣萬分感謝父皇。」

昭武帝笑笑,抬手道:「你叫朕一聲父皇,這些便是當爹的應該做的。更何況你很爭氣,父皇做起來也舒心。」

秦雷面上微微激動,心中有些犯嘀咕,老頭子這是怎麼了?改走煽情路線了麼?但不可否認,秦雷最吃這一套。

父子倆說了幾句閒話,便漸漸進入正題,昭武帝輕咳一聲,問道:「回來後有什麼打

秦雷便把與太子說的,對昭武帝重新說了一遍。

昭武帝自然不會像太子那樣只能聽著,他眉頭微蹙道:「身子骨真有那麼病弱嗎?」在這個多事之秋,他不希望秦雷逃避。

秦雷也不瞞昭武帝,輕聲道:「大夫說將養一個月便好了,用不了那麼長時間。」

昭武帝的眉頭才舒展看,從秦雷在南方表現的成熟與政治智慧看,他萬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便頷首靜聽他的解釋。昭武帝自己都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秦雷當成一個可以信賴、值得尊敬的助手。對待他也不像對別的兒子那樣,一味的命令訓斥,取而代之的是詢問與商量。

「兒臣在回來路上,已經對京裡局勢有了大概的瞭解,今日也看了京裡的官員士紳們對孩兒的態度,可謂是好奇又畏懼。」秦雷微笑道。彷彿在回憶當時地情形。

「好奇又害怕?」昭武帝撚鬚道:「不錯,他們搞不清在京裡時還顯得一根筋的隆郡王,怎麼到了南方就成了精。也想不到你居然那樣強硬……」

後半句沒有說開,但秦雷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也明白了昭武帝不想把那些黑夜裡的事情,放在檯面上說。想到這,秦雷繼續道:「在當今這種犬牙交錯、錯綜複雜的局勢下。兒臣以為,保持著一股威懾力量,可以很好的震懾宵小,讓他們不敢太過囂張。」

「若是兒臣常在京中出沒。日子久了,那些比狐狸還精的傢伙便會發現,原來秦雷這傢伙無兵無權,沒什麼了不起的。也就不會怕兒臣了。而且京中勢力繁雜、各方盤根錯節。想要做些什麼總是掣肘頗多,讓人施展不開。」秦雷很坦白道。很明顯,在中都生活的幾個月,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

「但日子久了。你會被京裡遺忘地。」昭武帝搖頭道。

秦雷微笑道:「這樣的話,兒臣不會去遠處,就在京郊便可。」說著笑道:「兒臣會時不時讓他們想起我的。」

昭武帝尋思片刻,點頭道:「也好。跳出這些冗務,你也可以集中精力把新軍組建起來。」

秦雷驚喜道:「那兩位終於答應給新編製了麼?」

昭武帝搖頭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你要問李渾。他們家跟咱們皇家是什麼關係?他鐵定說。不共戴天。怎麼可能答應?而且朝廷的狀況剛剛緩和過來。朝臣們也是不願意地。」

「那麼……」秦雷自然要為老頭子湊趣。

昭武帝撚鬚笑道:「所以朕只能在舊有的編制裡想辦法,還真讓朕找到了。你知道是哪一支了吧?」

秦雷想了想。恍然道:「宗人府兵。」

「不錯,正是咱們皇家的宗族軍。」昭武帝淡淡笑道。

秦雷苦笑一聲,感歎道:「那可是一群連太子衛都不如的兵痞啊。」秦雷是宗人府地右宗人,也曾經與那些府兵共事過,對他們的懦弱無能印象深刻。他後來才知道,秦氏宗族軍早已淪落為數量日益龐大的宗族子弟,混吃混喝的地方。

昭武帝端起茶盞,喝口茶,輕聲道:「全部剔除,一個不留。你可以重起爐灶。」一句話,一萬府兵地命運便被徹底的改變。

秦雷有些擔憂道:「這樣會不會宗族不穩?」

昭武帝呵呵笑道:「這是你的事情。朕還要恭喜你,宗人府下月起正式更名為宗正府,你就是第一任地大宗正,統管宗族日常事務。」既然要把府兵給秦雷整頓,為了讓他少些阻力,宗正府自然也不能交給別人,只能由他統管著。

秦雷吃驚道:「嘉親王他老人家?」

昭武帝溫聲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嘉親王叔年逾八旬了,早就請辭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只是咱們皇家一直沒有出來成器地接著,所以勉強掛著。」說著微笑道:「還是他老人家主動推薦地你呢。」

秦雷點點頭,表示知道。他還要去拜見太后皇后瑾妃,身子又不好,昭武帝雖然意猶未盡,但也不再留他,溫言撫慰幾句,便讓他去後宮請安了。

出了長水閣,獨自坐在軟轎裡,秦雷的面色卻陰沉下來,他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宗正府大宗正,這個職位雖然尊崇無比,就連皇帝也動不得,但從來沒聽說過有那個皇帝在潛邸時坐過這個位子。要說具體原因,秦雷也說不上來,但幾百年來皆是如此,早就給人一個印象,宗正不能做皇帝!

秦雷心裡一團紛亂,他知道昭武帝在賦予自己權力地同時,也會加以限制。但他萬萬沒想到,一番感人的父子溫情後,老東西便給自己套上這麼個純金的籠頭。

轎子停下來,外

太監細聲稟報道:「王爺,慈寧宮到了。」使勁甩紛亂的思緒甩到一邊,被太監背進了慈寧宮。

慈眉善目的老太后似乎又老了些,見了秦雷這番模樣自然心疼無比,讓人把他背到裡間床上去,又派人去通知瑾妃,讓她過來相見。卻是免了他又一番奔波。

秦雷拉著老太后的手,呵呵笑道:「還是奶奶最疼孫兒。」

老太后寵溺地拍拍秦雷,慈祥道:「誰讓咱家小猴子惹人疼呢。」說著吩咐一邊伺候的老太監去庫房把自己用的滋補品一樣取一半,給秦雷送過來。

秦雷自是一番感激,祖孫兩個便開始說些家長裡短,話題也不像方才長水閣中那般令人窒息,儘是些奶奶身體怎麼樣、南方風景美不美之類的問題。

說了一會,老太后狀作不經意問道:「聽說你那丫鬟又找回來了?」

秦雷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后所言。心中電光火石回憶一遍,只記得上次念瑤上吊後不久,太后著人訓斥過自己一番。怎麼事情過了這麼久,她又提起這事來了?

心中狐疑。嘴上卻不慢,恭聲道:「確實找回來了。」

「狀況還好?」老太太無所謂的問道。

「已經好多了。」意思是原先不好。

文莊太后點點頭,緩緩問道:「打算怎麼安置她呀?」

看來最偉大的老太太也是老太太,一樣絮叨、愛打聽。秦雷腹誹道。「她要願意,就讓她繼續跟著孩兒吧。」秦雷無所謂道。

文莊太后的眉頭微微一蹙,沉聲道:「那樣成何體統?不行。」

倒讓秦雷吃了一驚,趕緊恭聲道:「請皇祖母懿旨。」

文莊太后咳嗽一聲。有些掩飾道:「奶奶是說,這種不懂規矩的女孩,怎麼能跟在你身邊呢?先把她送到宮裡來學學規矩再說吧。」

秦雷心中大叫奇怪。卻也只好應下。

這時候瑾妃來了。母子相見又是一番落淚。只是沒見到那位沈夫人,讓秦雷心裡空落落的。

等見完瑾妃。老太后也不讓他去見皇后了,吩咐小太監把他抬到廂房歇息一宿,第二日才放他出宮。

出了慈寧宮,小太監細聲問道:「王爺,您要去哪裡?」秦雷望了望華林苑,歎息道:「出宮。」並不是他多麼敬業,而是有些不知該怎麼去面對裡面那個洛神般地女子。

難道跟她說,老子變心了!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變心。這種亂糟糟的心情,還是等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整明白了,再慢慢梳理吧。

所以秦雷出現在玉帶河的畫舫上,而不是碧竹林中地永福宮裡。回到自家地盤,秦雷也不再裝樣。事實上,除了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量之外,他已經活動自如了。

他換上一身寬鬆的袍子,靠坐在躺椅上,一邊喝著茶,一邊靜靜的等著館陶前來覲見。

不一會,腳步聲響起,下一刻,滿面激動地館陶便出現在秦雷眼前。這傢伙瘦了、也憔悴了,這下更難找老婆了,秦雷心道。

館陶恭恭敬敬給秦雷行禮,顫聲道:「恭迎王爺。」

秦雷擺手示意他坐下,微笑道:「館陶先生辛苦了,孤看你苗條了很多嘛。」

館陶苦笑道:「您若是年下才回來,屬下就要成人干了。」

秦雷望著館陶兩鬢隱隱的白髮,感慨道:「不能這樣壓搾你了,孤還想多用你幾十年呢。這樣吧,孤放你一個月的假,待會咱們議完了事,你把手裡的差事交接一下,好好休息休息,也趁著這個空把終身大事結局一下。」

館陶無奈搖頭道:「謝王爺,可這會實在走不開啊,屬下還是過年一道休吧。」

秦雷也知道他說地不錯,歎口氣道:「人才難得,難得人才啊。」也就默認了館陶的說法,不再提讓他休假的事。

兩人敘了幾句別情,便進入正題。秦雷正襟危坐道:「先說說這半年地總體情況吧,在信裡總是說不全。」

館陶點點頭,把手中地一個大夾子展開,從中抽出一個小冊子來,奉到秦雷面前。秦雷接過來,只見淡藍色地綢子封面上,用正楷著:隆郡王府一至三季度概述。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八章 規則

雷一邊翻著冊子,一邊聽館陶講解道:「政務寺自正經八個月了,經歷了從無到有,還是有一定成效的。」說著他便把具體的情況一一道來。

諜報司方面,已經在全國九省設立諜報局,加上中都諜報局,一共設立了十個局,並在重要州府也建了諜報處。到目前為止,全國共有六十四個諜報處,大都集中在東方三省、南方兩省、以及京畿地區。其中南方和京畿地區的主要縣城甚至設有諜報科。

再加上在南楚和東齊設立的幾個局,隆郡王府情報網的架構算是基本成型了。

但因為時日尚短,還普遍面臨著諜報人員匱乏、網絡搭建不力等問題,遠遠不能達到秦雷的要求。原因除了人員素質有待提高之外,主要是缺錢。收買線人、鋪建網絡,訓練細作,都需要大量的錢財。政務寺年初給諜報局的預算是一百五十萬兩,但是攤子鋪的太大,分到每個處也就是一萬兩左右,這對花錢如流水的諜報部門,根本是杯水車薪。所以諜報司請求追加五十萬兩預算。

聽到這,秦雷有些頭疼,歎息道:「這不是個吞金獸是什麼?」說著對館陶正色道:「問題是,這些錢都花在什麼地方?孤並沒有看到任何效果。沈冰要是再問你要錢,你就跟他明說,年底查賬結果出來以前,不會再給一錢銀子了。」

館陶揪了揪稀疏的鬍子,呵呵笑道:「王爺不必擔心。您就是要給,屬下也沒有那一錢銀子了。」

秦雷驚訝道:「花地這麼光?咱們的買賣不是見著錢了麼?」

館陶笑道:「但是花錢的地方更多啊,您在南方買的那個什麼銀溝……」

「銀洞溝。」秦雷糾正道。

「哦,銀洞溝礦山,那可是足足三百二十五萬兩白銀啊,就算借了胥家二百五十萬兩,也一下子就把咱們流水抽光了,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呢。」

秦雷神秘笑笑,自信篤篤道:「你就等好吧。最多明年上半年,孤就讓你合不攏嘴。」

館陶一直以為那是秦雷為了維護南方穩定,做的一筆政治投資。但現在聽起來,似乎另有門道。心裡癢癢道:「莫非那裡還有礦脈?」

秦雷點點頭。笑道:「下輩子都挖不完,只不過要挖的深些罷了。」

館陶欣喜道:「太好了,這下子明年可以大展拳腳了。」

秦雷搖搖頭,給他潑冷水道:「孤考察過。以現在的開採技術,一年一百萬兩純銀、一萬兩黃金就不錯了,多了也采不出來。而且隨著開採難度加大,這個數量還會遞減。」

館陶笑道:「那也不錯。這樣明年就寬快多了,咱們的教育司也可以籌備了。」

秦雷點點頭,繼續翻看手中的小冊子。接下來介紹地是聯絡司。聯絡司與諜報司相輔相成。有諜報局的地方就有聯絡局、有諜報處的地方就有聯絡處。不同的是。聯絡司地分支只鋪設到州府,不在縣城設點。

聯絡司的任務主要是為各司傳遞長途信件。因而鷂鷹與信鴿的訓練支出是他們的主要花費,全年預算三十萬兩,到現在還剩餘十萬兩,問題不是很大。

但他們只是完成了初步地發展規劃,從昭武十八年春開始,聯絡司將在各局處之間開設車船行,以便為各司提供物資運輸,將來也會對外開放,最終成為交通全國、甚至三國的運輸.最終達到自負盈虧。

不過見到效益是未來的事,明年的一百二十萬兩巨額預算卻是實實在在地。

看完這個部分,秦雷鬱悶道:「看來明年依舊要勒緊褲腰帶啊。」

館陶聽得一愣,旋即被秦雷俏皮的說法逗笑了,莞爾道:「明年確實要緊巴點。」見秦雷一臉愁苦,他趕緊安慰道:「王爺可以看看商貿司的狀況,心情可能會好些。」

秦雷聞言笑道:「但願如此吧。」說著翻開到商貿司那一頁,看了一眼,心道,終於有進項了。

商貿司同樣與另外兩司伴生,但他們地自由度更高、網絡也更密集。每省每府每縣都有網點,但與前兩者不同地是,除了各省商貿局之外,它並不在州府設下屬機構,取而代之地是負責收集商業信息的商情科,商貿局根據它收集整理地信息進行買低賣高、開店設鋪,再結合諜報局的保護、聯絡司的通信保障,只要決策者不太蠢,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年代,想賠錢都不容易的。

秦國的十個局加上南楚東齊的兩個,也確實都沒有出現赤字。成績最好的居然是江北商貿局,三個季度淨收入七萬五千兩白銀,第

中都局,有四萬四千兩,第三好的居然是侯辛的南楚有四萬兩之巨。

至於倒數的三個,分別是河西局,一萬兩;關內局七千兩;山南局,一千五百兩。

十二個局共實現三十萬兩的淨收入,當然這是在沒有把先期的一百萬兩投資算在內的基礎上。據各省交上來的四季度預測,再有二十萬兩白銀進賬是沒有問題的,畢竟四季度沾著一個年關。

秦雷這才高興起來,笑道:「第一年就有五十萬兩的收入,我看明年三季度就可以把本錢賺回來嘛。」

館陶也笑瞇瞇道:「但願如此。」說著有些感慨道:「同樣是南方兩省,竟然一個占頭一個占尾,收入差了五十倍,讓人匪夷所思啊。」

秦雷笑道:「孤倒是覺得山南局的馬興,比江北局的許春更有本事些。」

館陶好奇道:「此話怎講?」

「這並不奇怪,兩省一個發了戰爭財、一個倒了戰爭霉。江北因為荊州府的緣故。匯聚了兩省幾乎所有地大族,還有無數百姓商賈,又加上鎮南軍的採購,就算是別府的貨物全砸了,僅僅七萬多兩的收入也不算高。而山南全境崩潰,馬興相當於被砸爛了家什,從新開張,居然可以趁著山南重建抹平損失,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館陶會意道:「那今年山南局就不加入考核了?」

秦雷頷首道:「是這個意思。不然太不公平了。」

「那考核係數還需要調整嗎?」館陶問道。

秦雷尋思一會。點頭道:「需要。江北與中都同級吧。」秦雷政務府系統的獎懲都是依據考核結果決定。就拿商貿局來說,根據年底政務府審計結果,每個局都會有一個淨收入額,但每省的繁榮程度不同。單單拿收入額比較,顯然有失公允。

所以秦雷引進了繁榮係數這個概念,這個數字是根據每省前一年納稅總額、當年的自然氣候、政治環境綜合得出來的。秦雷把在最好年景下地中都作為係數為一。別的省若是強於中都,基礎係數便會大於一。若是弱於中都,基礎係數便會小於一。若是這一年出現天災人禍,係數便會適當上調。最後用這個係數去乘收入總額,得出來的排名才是最終排名。

看完商貿司的狀況。秦雷又翻到衛戍司,看了上面地數字,不由一陣眼暈。拿不準道:「兩百四十萬兩?真有這麼多的支出?」

館陶點點頭。一臉無奈道:「千真萬確。正好是鎮南軍一年的軍費。不過人家有二十多萬兵啊。而咱們才區區六千人而已。」

見館陶滿臉肉痛。秦雷又反過來安慰道:「頭一年什麼都要花錢,到明年就不用置辦那麼多家當了。軍費就下來了,估計一年不會超過一百萬。」

館陶搖頭道:「若是心疼錢,這兩百四十萬也是不批的。」說著正色道:「王爺跟屬下說地那個『元規則』,屬下原本還有些將信將疑,但細品歷史,卻發現此乃顛簸不滅的真理啊。」

秦雷點點頭,肅聲道:「所有規則的設立,說到底,都遵循一條根本規則:暴力最強者說了算。這就是元規則,決定規則的規則。」

館陶有些沉重地點頭道:「所以屬下才寧肯犧牲別的部門,也要全力滿足衛戍司。」說著歎息道:「只是若如始皇帝一般,過於崇尚暴力,恐非萬民之福啊。」

秦雷搖頭道:「先生過慮了,武王伐紂、高祖滅楚,這都是暴力的對決,最終暴力更強者獲勝。但周家八百年、漢家四百年,卻也沒有像暴秦一樣二世而亡。」

館陶默然,秦雷喝口茶,繼續道:「但凡大一統時代,皇帝都是暴力最強者,但對天下為福為禍卻不盡相同。拿最有特點地隋朝說,文帝正是因為掌握了最強暴力,才從北周手裡得到國祚,又滅了南朝統一天下,結束了四百年地亂世不說,還給了天下二十年地『開皇之治』。可謂澤被蒼生、造福天下。」

館陶本就是絕頂聰明的人物,經秦雷一提點,頓時豁然開朗道:「而他地兒子楊廣,完全繼承了他的最強暴力,卻橫徵暴斂、驕奢淫逸、最後把老子的天下也玩完了。對萬民的危害可謂史無前例。」

秦雷哈哈笑道:「先生明白了。就是這樣,關鍵看這最強的暴力掌握在誰手裡,而不能因此畏懼它。要知道你不擁有最強暴力的話,原本的次強就會變成最強,你就成了魚肉了。」

館陶笑道:「這樣說來,咱們陛下的賬算得有些糊塗。」他已經知道昭武帝對秦雷的任命了。「既給

擁有絕對暴力的條件,又幻想您可以遵守他的遊戲規自相矛盾嘛。」

秦雷面色有些發冷道:「孤王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讓步,但絕對暴力,一定要掌握在手中。」說著把張開的手掌緊緊攥成拳頭。

館陶沉吟片刻,幽幽道:「若是陛下將來的大統沒有傳給掌握最強暴力的王爺您呢?」

秦雷雙眼一瞇,鷹目中放射出的冷光令館陶不寒而慄,但他仍然堅持著與秦雷對視。

秦雷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冰冷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春光明媚起來,淡淡道:「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地,不是麼?」

館陶終於滿意了,從座位起來,畢恭畢敬叩首道:「屬下願追隨王爺成就開皇偉業,立萬世之功。」

秦雷點點頭,笑道:「起來吧,這種話心裡想想就可以了,沒必要說出來。」

館陶從地上爬起來。呵呵笑道:「屬下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有些忘乎所以了。」

秦雷瞭解的笑笑,有些蕭索道:「你多慮了,有你們這麼多兄弟。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了孤王,難道孤王還有別的選擇嗎?」

館陶一躬到底,沉聲道:「殿下高義。」

秦雷很快調整過情緒來,呵呵笑道:「跑題了跑題了。繼續說咱們的王府狀況吧。」

館陶趕緊自我檢討道:「是屬下不好。大大的不好。」

秦雷擺擺手,示意他別聒噪,把小冊子翻到最後一頁,輕聲念道:「總計經常性收入三十萬兩。或得性收入三百萬兩,外債三百五十萬兩,三個季度銀錢總流入六百八十萬兩。」

其中經常性收入指的是可靠的每年都有的收入。現在只有商貿司地淨收入一樣。或得性收入自然是不可靠的不一定每年都有的。包括沈老太爺的壓歲錢、昭武帝地賞賜、以及打劫老四所得。而外債則是向胥家和沈家借的。

「總計經常性支出一百七十萬兩。或有性支出二百七十萬兩,投資四百四十萬兩。三個季度銀錢總流出八百八十萬兩。」

相對應的,經常性支出就是每年都會有的支出,包括手下地薪水俸祿、各部門的日常經費等等。或有性支出自然是不一定每年都有的,主要是初商貿司外幾個部門的開辦費,還有衛戍司地採購費。而商貿司的開辦費與買礦山的支出,被放在了投資一欄。

館陶點頭道:「總流入加上上年結餘地二百二十萬兩,再減去總流出,就是現在現在咱們手頭地銀錢。」說著讚歎道:「王爺這套記賬算賬地法子真是絕了,簡簡單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雷苦笑道:「再明白也換不來錢啊。」

館陶指著最下面的餘額,安慰道:「好歹還有二十萬兩地現銀,不算太壞。」

秦雷沒好氣道:「你怎麼不說加上去年的五百萬兩,孤王就有八百五十萬兩外債了。孤這大秦第一負翁的地位恐怕千年以內無人可以超越了。」

館陶有些搞不懂道:「王爺,您幹嘛非要把這八百五十萬兩看成是外債呢。這分明是您說過的『獻金』嘛。」

秦雷喝口水,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沉聲道:「孤王不一定要用真金白銀償還,也許會用某種權利、某次赦免來代替,但不管用什麼方式,孤王都要連本帶利還上這個債,若孤王還不完,就讓子孫還。孤王不能給子孫後代樹立一個只想索取、不願付出的榜樣。孤希望他們能知恩圖報,不要變成楊廣那樣。」

館陶恭聲讚道:「王爺這是在謀百世啊。」

秦雷撓頭道:「雖然聽著很順耳,但能謀三代就不錯了,後面的只能看老秦家的造化了。」

館陶不甘心的問道:「感到沒有謀百世的法子?」

秦雷聽了,閉上眼睛,重新躺回躺椅上去,久久不語。就在館陶以為王爺也沒有什麼好法子時,便聽到秦雷幽幽道:「或許有,或許沒有,但孤王不會嘗試。」

館陶訝異道:「為什麼啊?」

「因為……孤是個實際的人。」秦雷輕聲道。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一九章 王爺,要不您跳河吧

雷並沒有立即離京,他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而且昭也沒有下來。

因而他便在畫舫住下了。九月的中都萬里無雲、天空碧藍如洗,和煦的陽光灑落下來,照的人心頭暖暖。就連玉帶河上的脂粉氣,也顯得可愛起來。

拋掉手頭的活計,秦雷讓石敢在甲板上支起躺椅,再泡壺好茶,便靠在躺椅上懶洋洋的曬起太陽來。若蘭擔心的出來幾次,見陽光著實明媚,這才放下心,給秦雷搭塊薄毯子,就回去忙活去了。

畫舫順著玉帶河的水流緩緩飄蕩,有節奏的微微晃動讓秦雷昏昏欲睡,看了一會河上的各色畫舫,卻沒有花枝招展的姑娘出來惹眼,讓他更是打不起精神。問了問石敢,今日上午沒什麼安排,秦雷便高興起來。抿一口香茗,把身子往躺椅裡一縮,毯子往身上一裹,便要找周姓男子下棋去了。

但今日那位『周』『公』顯然要掃興了,因為棋局剛擺上,便有不速之客把秦雷喚走了。

睜開惺忪的睡眼,重重歎口氣。秦雷養氣功夫已經大有長進,除了幾件事情外,一般不輕易發火。很不幸,被打斷睡眠恰恰是那幾件事情中的一件。

一臉不爽的望著站在岸邊朝自己招手的老三,秦雷小聲嘀咕道:「有本事游過來呀。」好在石敢在一邊,忙吩咐黑衣衛劃條小舟去把三殿下接上來。

不一會,有些狼狽的三殿下便被拉上了畫舫。他沒有抱怨秦雷地怠慢。正了正衣襟,便滿臉微笑的快步走到秦雷身邊,抱歉道:「打攪五弟好夢了,哥哥給你賠不是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且那好歹是自己的三哥,秦雷只好把火氣壓下,換上一副笑臉道:「不打緊,三哥快請坐吧。」老三這才坐在躺椅邊的錦墩上,有些侷促的望著秦雷。

秦雷知道他的來意。也知道他為何如此侷促,不禁微微有些嫉妒起那個混賬老四來了,心中酸酸道:若是老子身陷,不日就要歸西。怕是沒有兄弟替我如此著急,甚至不惜低三下四求人吧。

想到這裡,秦雷對老三的看法有些改觀,語氣也溫和下來:「三哥別來無恙啊。前日在碼頭上也沒有好好說話。」

老三神色複雜的望著秦雷,有些恍惚道:「是啊……」再見秦雷,秦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記得上次送秦雷離京時。這小子雖然強作鎮靜,但那種對渺茫前途地忐忑還是隱約掛在臉上。沒想到所有人都以為被太尉送到南方頂缸的五殿下,居然在一地雞毛的情況下。混的風生水起。無論是軍隊、官府。還是士紳百姓無不唯他地馬首是瞻,儼然把他奉為南方王。

因而秦霖從秦雷身上看到了無比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讓秦雷即使面對李渾文彥博時也能毫不膽怯的挺直腰桿。老三甚至可以篤定,秦雷將來一定會成為幾個兄弟中最強大的一個。

所以他今天來找秦雷,不止是求秦雷搭救,還有些要表態地意思。但話到嘴邊,卻有些難以啟齒,畢竟大家不算很熟,且自己假假也是秦雷的哥哥……

秦雷也不說話,微笑著望著老三,等他回過神來。只見秦霖面色一陣變換,最終咬咬牙,似乎拿定了主意。一臉微笑道:「泛舟玉帶河,酣臥溫柔鄉,兄弟真會享福啊。」

這時侍衛端上鮮棗、蘋果、鴨梨、葡萄……一盤盤水果把小桌子擺得滿滿的。又奉上一個酒罈,把秦霖看的一愣,失聲道:「五弟,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要飲酒?」對於不知節制之人,是很難看高地,老三不禁微微失望。

秦雷聞言,哈哈大笑道:「我這是『寧願醉死溫柔鄉,不慕武帝白雲鄉』啊。」那豪放不羈的模樣,把老三唬的一愣一愣。

秦雷也不管他,讓衛士把酒罈子地泥封拍去,一股帶著酒香地蘋果甜味便飄到老三鼻子裡,讓他大為驚奇,訝異道:「這酒怎麼還有果子味呢?」

秦雷這才笑道:「這是兄弟農場自釀地蘋果甜酒,三哥快嘗嘗。」侍衛便給秦霖倒上一觴,單是望著淡綠色的酒液,秦霖就感到喉嚨一陣清涼,朝秦雷笑笑,便端起觴,掩面嘗了嘗,入口綿軟甘甜,並沒有一般白酒那種火辣辣地感覺,讓人喝了一口還想再喝第二口,不知不覺,秦霖便把觴中果酒一飲而盡,讚歎道:「清香甘冽、又不醉人,妙啊!」說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還道你白日濫飲呢。」

秦雷也端起一觴,飲一口呵呵笑道:「小弟確實喜好杯中之物,卻也知道輕重,只好拿這果酒聊以自慰了。」說這話他也不害臊,上次與許

兩個喝了酒,他本來已經大好的身子,又軟綿綿的提這才真不敢喝了。

衛士又給秦霖加了觴,秦霖便慢慢喝著與秦雷說話:「聽說五弟要去京郊修養.真有此事

秦雷點點頭,把腿搭在錦墩上,懶散道:「再不休息休息,身子骨就要散掉了。」

秦霖語氣有些焦急道:「咱們皇家都被擠兌成什麼樣子了,五弟還想獨善其身?」他所言非虛,李渾文彥博這一文一武聯手向昭武帝發難,昭武帝也寸步不讓,現在的朝會都要變成早市一般熱鬧了。

秦雷輕歎道:「小弟現在欽差的職位也卸了,天子劍也交了,就剩個勞什子大宗正,卻也管不了朝廷的事。」

老三朝秦雷遞個眼色,秦雷便揮退侍衛,甲板上只剩兩人說話。老三這才壓低聲音道:「兄弟可是為這大宗正一職,心裡有些不痛快呢?」

秦雷挑挑眉毛,淡淡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心裡怎麼想的,你會不知道?」

老三呵呵一笑,低聲道:「我覺得兄弟你多慮了。」

秦雷『哦』一聲,微笑道:「願聞其詳。」

老三把身子前傾,湊近躺椅,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地聲音道:「乍一聽這個消息,哥哥也覺得父皇想把五弟你排除在人選之外。但越想越不對勁,若是真想絕了你的可能,父皇又怎會百般回護。還把咱們皇族的大軍交給你重建呢?」說著加重語氣道:「雖然府兵現在不行了,可一百年前卻是響噹噹的天下第一軍,歷來都是皇帝親掌,從來不假手他人!」

秦雷面色逐漸嚴肅起來。他與館陶畢竟都算半路出家,論起揣測聖意,比不得吃奶時就開始考慮,如何讓自己更討老爹歡心的兄弟們。

按照老三的思路一想。秦雷確實覺得昭武帝有更深層的意思,輕聲道:「請三哥給小弟解惑。」

老三有些嫉妒的看秦雷一眼,很快把視線收回,幽幽道:「陛下是有限制你的意思。但不是限制你與兩位哥哥地競爭。而是不希望你太過耀眼到,把他老人家的光芒也遮住了。父皇雖然性子隱忍,但畢竟是一國至尊。不可能不在乎這事。」

秦雷面色陰晴不定。尋思半晌。皺眉道:「三哥說得蠻在理,可從沒聽說過大宗正還能挪窩的。」

「以前如此不代表以後也如此。」老三失聲輕笑道:「三哥九歲開始學習大秦典籍制度。雖不說倒背如流,但也爛熟於胸,卻不知道有大宗正不得繼大統的規章。」

秦雷思路豁然開朗,若是昭武帝想要防止官員們過早地向自己靠攏,把他安置在宗正府可謂妙棋一招。不僅讓秦雷處理起府兵來名正言順,又可以防止他做大,而且還把將來如何安排他的主動權握在手裡。

點點頭,算是認同了老三的說法,秦雷把身子坐直,微笑道:「感謝三哥為小弟解惑,雖然小弟沒有取代二哥的意思,但聽了還是很高興。」

這叫假撇清,乃是不得不說地場面話,老三瞭解的笑笑,又聽秦雷玩味道:「只是這番話似乎不該由三哥說出來吧。」

戲肉來了,秦霖心道,坐正身子,深深歎息一聲道:「兄弟啊,我的親兄弟啊,哥哥是走投無路,投奔你來了。」

秦雷皺眉道:「那麼嚴重嗎?」

秦霖苦笑一下,澀聲道:「弟弟有所不知,如今都察院那幫人上了癮,動完了老四又查到我頭上來了。偌大一個內侍省,牽扯到深宮禁苑、王公府邸不知幾凡,裡面見不得人的東西能少了麼?兄弟我也是危在旦夕了啊。」

他這話有些過了,秦雷知道都察院確實在查他,但那純屬都察院那幫人被斗倒秦老四地巨大成果沖昏了頭腦,他們也不想想,一個牽扯到皇宮內苑、以及無數王公府邸的內侍省總管,豈是他們想查就查的?恐怕沒幾天他們地後台老闆就要叫停了吧。

秦雷心裡清楚地很,老三這傢伙鬼精鬼精地,知道自己與老四不對付,所以一上來先示好、再示弱、最好還要扯上他自己。好讓秦雷漸漸生出些兄弟之情,再求他就容易多了。

但秦雷能體諒到他的不容易,也沒有拿作踐自己兄弟找樂子地惡趣味。他一擺手,不讓老三繼續說下去,沉聲道:「三哥不必再說了,你的苦心小弟都知道,其實你多慮了,小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之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是萬萬不會做的。」

老三一直有些灰敗的臉上終於有些血色,驚喜道:「這麼說你不怪老四了?」

秦雷搖頭道:「這是兩碼事,我若想收拾

自會親自動手。卻不能讓別人欺負了,誰讓他是我

這話霸道,但老三卻聽著舒坦,緊緊地攥著秦雷的手道:「他確實很不像話,等把他救出來,你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我一准不攔著。」

秦雷拍拍他的手,笑道:「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事兒,今兒個十八,大後日就是早朝,兩天半的時間如何把證據確鑿的鐵案翻過來?」

老三一下子洩了氣,拿起酒觴咕嘟咕嘟飲了一氣。擦擦嘴道:「哎,誰說不是,大理寺地文書房裡,光告那個混蛋的狀子就收了滿滿兩個大木箱,那些證據、口供、文書,更是堆了一屋子。要不怎能連父皇也翻不過?」

秦雷把腳從錦墩上拿下,一邊穿鞋一邊道:「那怎麼想到來找我呢?」

老三直勾勾的盯著秦雷,緩緩道:「不知道,但我感覺你一定有辦法。南方那麼麻煩的事情都被你輕描淡寫的解決了。我相信這世上若還有一個人可以救老四,那就是你。」說完,彷彿用完全身力氣似的佝下身子,澀聲道:「若是你也沒法子。那老四就死定了。」

秦雷伸手拍拍他的肩,輕聲道:「三哥你先回去,讓我先想想辦法。」

老三垂首站起來,雙目流露出強烈的乞求之意:「只要能保住老四一條命就行。別的都無所謂了。」

秦雷正色道:「我會盡力地。」

老三摸摸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輕聲道:「若是要打點花費就從這出,不夠我再想辦法湊。」

秦雷點點頭。秦霖這才有些蕭索的離去了。

一直目送著他走遠,秦雷才對出來的石敢道:「看看。」

石敢便把信封打開,抽出一摞內府寶鈔。點了點。卻沒說話。而是又仔仔細細數了一遍,這才有些艱難道:「二百三十萬兩。」

秦雷也忍不住『哦』一聲。讚歎道:「你沒聽到,老三說不夠還有。這兄弟倆真是即會掙又會貪,短短兩三年就直追那些老牌富豪了,假以時日,天下第一富翁地帽子非他們莫屬啊。」

說著有些動心道:「我這個天下第一負翁是不是該跟他們做個加法啊?」

正感慨著,有黑衣衛回頭稟報道:「王爺,岸上又有人朝咱們招手呢。」

「裝沒看見的吧。」秦雷正在盤算是不是用一下這兩塊料,沒心情打理別人。

「看舉止像是個女的。」黑衣衛顯然很瞭解王爺的品性,生怕他後悔,又弱弱地補充道。

「哦,那看看吧。」秦雷飛快轉過頭,把目光投到岸上,只見一個書僮打扮的俊俏後生在左岸朝自己船上跳腳招手,看上去好生可愛,也好生眼熟。「這不那個誰嘛,那個誰?」

石敢在邊上小聲提醒道:「李姑娘的侍女,叫錦紋的。」

秦雷心裡咯登一聲,頓時感覺頭重腳輕,趕緊在躺椅上躺好,聲音微弱道:「去……問問怎麼了,若是沒事可千萬別讓她上來呀。」

這裡面地道道石敢一清二楚,雖然心裡偷笑,卻不敢怠慢,親自下到小船,讓手下划到岸邊。湊見了一看,果然是那俏生生的小丫鬟錦紋,只見她青衣小帽,一身書僮打扮,更顯得精神秀氣,把石敢看的一呆。

詩韻地頭號小尾巴,與秦雷地首席跟屁蟲,自是早就認識。看見石敢那副傻樣,錦紋便氣不打一處來,撅嘴道:「爛石頭,你丟了魂了是吧。」

石敢卻不惱,反而憨憨笑道:「沒有。」

錦紋瞪眼道:「悶葫蘆,你家王爺呢?」

石敢十分認真地指指畫舫,用最溫和的語氣道:「在床上……哦不,在船上。」

錦紋切一聲,嬌哼道:「整天跟著那麼個能把死人說活地王爺,嘴皮子還是那麼不利索。」

石敢撓撓頭,鬱悶道:「王爺也這麼說,可俺還是改不好。」

兩人見面唧唧歪歪,絮絮叨叨沒個完。可把錦紋身後柳樹下的一個俊書生給急壞了,輕咳一聲,才把錦紋喚回神來,吐吐小紅色舌頭,朝樹下的俊書生嬌聲道:「小姐,王爺在船上呢。」

石敢的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連小舌頭都能看得到……
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二零章 終身大事

雷雖然躺在椅子上裝死,但兩眼就沒離開過岸上的人回頭,他就看見那個刻在自己靈魂深處、飄飄兮若流風回雪的倩影,再也挪不開視線,忘了呼吸、忘了時間,天地間僅此二人爾。

他一度以為自己變心了,怕自己不能承受良心的譴責,不敢再見她,所以他不惜裝病避著她。

雖然秦雷告訴大家,裝病是為了從漩渦中抽身,坐山觀虎鬥,靜待漁翁利,但誰能說秦雷在幾套方案中選擇這一個,是不是潛意識裡的愧疚在作怪呢?

但當真正見到她時,熾熱的感情便從心中爆發,巨大的喜悅沖毀了所有的猶豫與逃避,他只想抱住她,把她融化在懷裡。

好吧好吧,別的事情以後再說,關鍵是現在,我很想見到她,秦雷對自己咬牙切齒道,再說人都已經上船了,不能真跳到河裡去吧。

帶著這種亂七八糟的心理,時隔五個月後,秦雷又見到了自己的初戀女孩。詩韻穿一身湖藍色的綢衫,頭上紮著逍遙巾,雖一身男裝,卻掩不住那絕世的風華。

她與雲裳一般絕色,卻又各擅勝場,雲裳是那種令天地間的一切黯然失色的魅力,雖鳳鳥不敢與其比翼,雖皓月不敢與其爭輝。

而詩韻的風華,卻是讓天地間的一切熠熠生輝,一草一木因她而美麗,一花一葉因她而珍貴。

兩種截然不同的美麗,秦雷心中給出了結論。轉瞬又為自己在詩韻面前還想起雲裳而羞愧起來。

詩韻就這樣看著秦雷面色陰晴變換,水中蓮花一般,雖悄然綻放,但不言不語。五個月沒見秦雷,她以為自己會抑制不住地激動,但實際上,她沉靜的很。

永遠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覺。

等秦雷回過神,發現詩韻還安靜的站在那,面上沒有一絲不耐。卻也沒有多興奮。

心中小小失望一下,秦雷朝詩韻微笑道:「先坐下吧。」

詩韻微微頷首,便要在秦雷身邊的錦墩上款款坐下。秦雷突然叫道:「別坐。」詩韻詫異的直起身子.回身低頭去看那錦墩,卻沒發現什麼異常。只聽秦雷對跟過來的石敢吩咐道:「那個誰,趕緊去孤房裡把椅子搬出來……」

見詩韻一臉不解,秦雷不好意思道:「這個凳子方才被人坐過……」詩韻心中一甜,輕聲道:「不礙事的。」但也沒有再坐下去。

石敢把秦雷日常坐的椅子搬出來。放在詩韻身邊,便很自覺地要退下,卻瞥見小丫鬟錦紋仍站在李家小姐身後,一臉警惕地望著王爺。

石敢朝錦紋遞個眼色。錦紋瞪他一眼,站在那裡兀自不動。石敢以為她要盯人防守王爺,心中歎一聲。只好自己先離了前甲板。

等拐到後面。石敢滿腹心事的回頭一看。卻發現錦紋不聲不響的跟在自己身後,僅差了一尺遠。差點嚇得他叫出聲來。

錦紋切一聲,小聲道:「還是大侍衛長呢,讓個小姑娘就嚇成這樣,人家很為你們王爺的安全擔憂呢。」

石敢老臉通紅,嘴硬道:「這個世上就你能嚇到我。」

小丫頭心裡一喜,卻仍板著小臉道:「跟我到後面來,有話問你。」

石敢連忙點頭,忙不迭地跟上,聽到身後撲哧撲哧地笑聲,他回頭惡狠狠的瞪著兩個一臉賤笑的黑衣衛,恨聲道:「今天晚上你們兩個沖甲板。」兩個黑衣衛這才慌了,哀聲道:「莫呀……」

「再說就連明天的一起刷了!」

使完厲害,趕緊換一副自以為溫柔地樣子,昂首闊步地到了後甲板,卻見錦紋一臉笑意的望著自己,分明是看見自己公報私仇的醜相了。

石敢撓撓頭,想解釋一下,但錦紋是個急脾氣,嬌聲道:「問你件事,你給人家老實回答,」說著舉起小拳頭揮了揮,惡狠狠的威脅道:「否則有你好看!」

石敢趕緊點頭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心盡力。

「要你盡心盡力作甚?」錦紋有些搞不懂,但還是很滿意石敢地表態,小聲問道:「我問你,你們王爺是不是還有別的女人?」

「這個嘛……」石敢撓撓頭,為難道:「條例規定,不得以任何理由向任何人洩露王爺的言行舉止。」

錦紋撅起小嘴,不悅道:「那你以後休想再看到好臉。」說著瞄他一眼,撒嬌道:「石敢哥,你就說吧,說呀。」

但任她身子扭成了麻花,石敢只是一個勁地撓頭陪笑,卻死活不開口。

與後甲板地兩個相比,前甲板地兩個也夠看的。

等詩韻一坐下,秦雷又是拿香蕉又是拿梨,詩韻微笑著接過,放在小機上,輕聲道:「秋裡了,這些東西性寒,還是少吃些吧。」

秦雷只好怏怏坐下,即便詩韻不吃水果,他也不能問:「這有酒你喝不?」只好喚侍衛上茶。

詩韻知道他平素是個懶透了地傢伙,見他一陣忙活,心中不由微微一笑,柔聲道:「王爺不要忙活了,您的身子還病著呢。」

秦雷『哦』一聲,低頭一看,自己大半邊身子已經離開了躺椅,向前傾著,一隻手還搭在桌子上,哪裡像是病的不輕哇。秦雷『哎呦』一聲,緩緩躺回到椅子上,右手收回來輕輕揉著腰,俊臉皺的像菊花一般,呲牙道:「一見了老師學生就激動,也不知怎麼就起來了,不說還感覺不到疼呢。」

詩韻可是奉召為陛下最疼愛的小公主調理身子的女大夫,岐黃之術不見得比南方那位差多少。醫生診病用的是『望聞問切』,望可是排在最前頭的。不用把脈。一看秦雷地氣色,對他的狀況便知道個七八分。

詩韻見他身子確實有些虛,但已經大好,斷不至於像昨日石敢去稟告的『虛弱無力、食不下嚥、舉箸提筆皆不能』那樣,心裡不禁有些難過,輕聲道:「昨日公主殿下知道王爺病了,自然擔心不已,整夜輾轉反側,一早就派民女出宮探視。現在見到王爺身體並無大礙,想來公主也能睡好覺了。」

秦雷又不是初哥了,怎麼聽不出姑娘語氣中的幽怨與埋怨,只得佯怒道:「這個石敢老大不小了。怎麼滿嘴跑大車,我最不過因為大病初癒,又加上旅途勞頓,因而起不了身。歇過來就好了!真是的!」

詩韻點點頭,微笑道:「既然如此甚好,民女也好回去交差了,王爺請好生歇息。民女告退了。」說著裊裊起身,恭恭敬敬一福。

秦雷從來不知道,詩韻也是個有脾氣的。也不顧裝樣了。用手撐著桌面。從躺椅上站起來,輕聲道:「別走。」

這兩個字彷彿有魔力一般。讓已經轉身的詩韻停下了腳步,重新轉過身來,便看見秦雷扶著桌面顫巍巍站立。詩韻輕呼一聲:「快坐下,」也不避嫌,快步到了秦雷身邊,攙著他坐下。

秦雷望著重新回來的詩韻,呵呵笑道:「文武百官、幾位兄弟、甚至是太后父皇母后,都沒有能讓我站起來,詩韻你還是第一個……」

詩韻低下頭,輕聲道:「詩韻寧肯不做這個第一。」

秦雷仰頭朝她一笑,溫聲道:「坐回去說話,仰著脖子怪難受的。」

詩韻便乖乖坐了回去,她方才小小發作一下,那絲火氣便沒有了,又恢復了本來地似水溫柔。

秦雷見她端端莊莊的坐著,使勁撓撓頭,與石敢的動作別無二致,可見近朱者赤的道理,在哪都是說得通地。尋思了半天,秦雷才澀聲道:「你想聽真話假話?」

詩韻聞言嬌軀一顫,貝齒輕咬下唇,輕聲道:「王爺不必跟民女解釋的,」說完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於冷硬,用更輕微的聲音道:「您這句話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秦雷鬱悶道:「我還沒說你就明白了?那你怎麼看這事?想讓我怎麼處理?」

詩韻眼圈有些發紅,把小腦袋垂地低低地,顫聲道:「聖命豈能違背,您自然要答應了……」雙手緊緊的攥著衣角,強抑住心中的悲痛,不想讓自己在他面前為此而落淚。

秦雷『啊』一聲,失聲道:「這都哪跟哪啊,怎麼我家老頭子也牽扯進來了?」

詩韻身體一頓,倏地抬頭,還閃著淚花的大眼睛眨了眨,脆聲問道:「難道陛下沒給王爺指婚嗎?」

秦雷撓頭道:「指什麼婚,我怎麼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啊?」

詩韻難得露出一會小女兒態,低下頭忸怩起來,羞羞道:「不許問……」

秦雷一頭霧水道:「到底怎麼個狀況,你總得跟我講講吧,不然我心裡惴惴不說,萬一陛下真要指婚什麼地,我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啊?」

「不許你答應,」詩韻著急道:「除非……」說到一半卻又不好意思起來。此時的大家閨秀們雖然可以結社聚會,但僅限於閨蜜之間,除了自家父兄,極少接觸異性。並不是誰都有雲裳那種際遇、那份魄力,可以離家出走,尋找自己的如意郎君地,即使是鍾天地靈秀地詩韻也不行。

所以雖然還談不上愛,可兩人接觸地多,卻也完全不討厭他,甚至一段時間不見還想得慌。應該算是喜歡吧,卻要比嫁個完全不認識的強得多,詩韻如是想著。

這不能說姑娘恨嫁,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兩人一個十八一個十六,都已經拖不得了。在這個男權當道地時代,嫁個什麼樣的丈夫都是不能反悔的,即使強悍如河陽公主都不行。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猴子滿山跑、嫁個扁擔抱著走,所以說這是是女孩子頭等大事,是一點不誇張的。

試問又有誰能大大咧咧不放在心上呢?若非如此,詩韻又怎會放下姑娘家的矜持,藉著替永福探視地機會。前來找秦雷商量呢?

但秦雷明顯已經被詩韻弄得暈頭轉向了,竟然傻傻問道:「除非什麼?」

詩韻方才一時情急,把少女那點小心思都險些吐露出來,現在再讓她說,是打死都不可能了。紅彤彤著臉蛋,詩韻轉移話題道:「前些日子陪公主去給太后和瑾妃娘娘請安,聽她們都說起,要給王爺說門親事呢。」

方才詩韻泫然欲泣的樣子簡直把秦雷心疼死了,怎麼還敢提南方那位的事情。見詩韻沒有追問。秦雷便打算拖一時算一時,等想到好點的法子再告訴詩韻。打定主意,秦雷頓時感覺一陣輕鬆,哈哈笑道:「不急吧。我還這麼年輕。」

詩韻搖頭道:「十六歲就結婚的男子比比皆是,王爺這都拖了兩年了,最晚今年冬裡就該有個結果了。」說著聲如蚊鳴般問道:「若是陛下給王爺指婚,您怎麼辦?」

秦雷趕緊表明態度道:「到時候我一定聽你呢。」

詩韻臉更紅了。嬌聲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

秦雷一臉無辜道:「確實聽你的,你說行就行,你說不行就不行。」

詩韻嬌羞地低下頭,弱弱道:「人家說不行管什麼用?」

秦雷哈哈笑道:「只要你說不行。我就對父皇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估計老頭子一激動,就不會為難我了。」

詩韻沒想到是這個麼爛主意。氣苦道:「這樣倒好。可就是一了百了了。到時候人家想說行都沒可能了……」

秦雷又出主意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不如孤王自己先找一個。去她家提親,不就一了百了了嗎?」

雖然沒有具體明說,但詩韻也知道秦雷說要去的是她家,心裡一甜,卻又苦澀道:「那不成私定終身了麼?不成不成,會被女家的長輩轟出來地。」

秦雷改換策略道:「那我先去求太后、說我看上誰家誰誰誰了,讓她老人提親,這總可以了吧?」

詩韻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辦法,輕聲道:「試試吧,大不了就是丟一回人罷了。」自然不是說秦雷丟人了。

秦雷使勁撓撓頭,鬱悶道:「你說結婚是兩個人的事,生娃也是兩個人的事,將來老了作伴的,還是這兩個人。怎麼偏偏這兩個人不能發表意見呢?」雲裳深以為然……

商量好對策,兩人心情輕鬆下來,又聊些輕鬆地話題,詩韻似乎忘了追問秦雷起初躲著自己的真正原因,倒讓秦雷大呼僥倖。他也不動腦子想想,女人、尤其是詩韻這種腹中錦繡的女子,怎能忘了這種事情?

也許秦雷知道,但他寧肯不知道。

兩人刻意將話題繞開了那句話,談話自然愉快多了,時間像被偷走了一般,不知不覺便已經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灑滿了江面,也給兩人披上一層金裝。

望著金光閃閃的河面,詩韻這才驚覺道:「已經這麼晚了?公主一定急壞了。」說著便起身告辭,秦雷雖然不捨她離去,卻也沒理由再留人家了,只好點頭道:「你先回去吧,告訴永福,我這幾天就去看她,讓她精神點。」

詩韻掩嘴輕笑道:「哪有這樣凶巴巴地哥哥……」但還是應下了秦雷的要求,謝絕他起身相送的好意。喚過有些依依不捨的錦紋,便在一隊黑衣衛地護衛下,離去了。

秦雷和石敢望著在小船上朝他們揮手的兩個女孩,異口同聲的歎息道:「女人啊……」看樣子石敢不知用什麼法子,終於讓錦紋消氣了。

等到兩個女孩下了船,上了馬車,秦雷才把視線收回來,卻發現石敢仍然在看,笑罵道:「沒出息地東西,老子還想給你找個尚書小姐當媳婦呢,你倒好,勾搭起小丫鬟了。」

石敢想了想,認真道:「屬下覺得娶媳婦不是嫁姑娘,不能找比自己家世好太多地。」

秦雷不禁拱手道:「失敬失敬,孤道你終於輕狂一把,沒想到還是這麼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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