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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一章 今夜月黑風高

然常校尉對他的表現刮目相看,但秦雷寧願不出這個想用這招『壁虎斷尾』。但破虜軍來得太快,若不用些手段,大概拂曉時分就會被追上。

無奈之下,秦雷只得留下四百軍士和上千匹戰馬將敵人引開。這四百軍士便在道旁安營紮寨,廣佈旌旗、又點起上百堆篝火,終於騙得破虜軍斥候誤以為敵人主力盡在。其實秦雷的主力早在兩個時辰前就出發離開了這裡。

最終,四百忠誠勇敢的衛士成功將破虜軍的主力騙出四十里地,且透支了馬力,不知多久才能恢復過來。這一來二去就是八十多里,將近一天的路程。趁這功夫,秦雷的隊伍早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因而即使破虜軍的軍馬不知疲倦,立刻折返回來,也無濟於事了。

常校尉怎會不知這一點?索性讓軍士們安營下寨,好生休養一番。至於追擊『敵寇』的任務,還是交給別人吧。其實他很明白自己這包圍圈上最重要的一環掉鏈子,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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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位常校尉的心理變化,秦雷自然無從知曉,但他確實鬆了口氣。後面的追兵被遠遠甩開,而用來斷他後路的那一部分,也在西南百里以外,秦雷他們只要保持這個行軍速度一路向西。便可以回到襄樊鎮南軍的控制區呢。

但直到宿營時,他的臉色依然陰沉似水,自從巡視完營地後。就一直坐在一個反扣的木桶上出神。一雙柔膩地小手搭上他地脖頸。溫柔的為他鬆弛著緊繃的肌肉。

秦雷閉上眼,彷彿陶醉在舒坦的感覺中,久久都不願說話。這些日子來,兩人間的距離拉近了很多,甚至要比朋友關係更加親暱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全部黑下來了,野外宿營。沒有必要是不會掌燈點火的,所以兩人也完全浸入黑暗中。

似乎有人說過,黑暗是罪惡的源泉。他會放大你心底地慾望。讓你做出些白日裡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秦雷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此時雲裳的小手已經由他地脖頸向肩頭按去,依舊是那樣溫柔,卻又非常有效……地勾起某人心裡的毒草。

黑暗中。秦雷伸出了右手,輕輕按在雲裳瓷器般光滑細膩的小手上,雲裳條件反射般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秦雷的力道一下子大了起來,「他是大男人。人家怎麼好表現的比他力大呢?一來會傷著他的自尊,二來也顯得人家太過……彪悍……」電光火石間。雲裳地小腦袋如是想到,於是象徵性的掙扎幾下,見秦雷沒有放手地意思,便任由他按著了。

雖然不反感秦雷碰自己的手,但雲裳的臉上還是火燒一樣滾燙,粉頸彷彿失去力量一般,根本支撐不住小腦袋,使得暗夜精靈般的玉容,低的快碰到胸口了。

姑娘心裡亂極了,目前她能接受的也就是僅此而已,「若是這壞人得寸進尺,我是決計不許的,一定要推開他……」姑娘心裡暗暗發誓,「可我怎麼連手指都動不了了……難道是中毒了嗎?」

然而讓她暗暗鬆口氣又有些微微失望的是,秦雷彷彿一塊木頭一樣,就那樣按住姑娘的手,沒有再動一動。

「這人,就不知道握住嗎?怎麼還按著呢?」姑娘不由給了秦雷個美美的白眼。

就在她以為秦雷睡著了時,他終於開口說話了:「雲裳,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頭沒腦的問題讓雲裳一愣,她以為秦雷會問自己諸如,『你覺得我怎麼樣?』『你喜歡我嗎?』之類更合時宜的問題呢。

「家父人很好,也很疼我……」雖然不知秦雷何出此言,姑娘還是輕聲回答道。她從沒告訴過秦雷自己的身世,但也沒刻意隱瞞過。想必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姑娘心道。

秦雷終於將雲裳的小手從肩上拿下,輕輕攥在手裡,用心的感受那份細膩。姑娘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心中羞澀,便聽秦雷繼續道:「你想他麼?」

一句話勾起姑娘的兒女愁腸,顫聲道:「想。」

「那回去看看吧……」秦雷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喬雲裳心中一緊,微一用力,抽回手,失望道:「王爺又要趕我走?」

秦雷有些留戀的收回手,點點頭,淡淡道:「我們已經將破虜軍甩在後面,所以沒什麼危險了。但孤不打算去唐州了,孤要回荊州。所以你沒必要跟著了,回去看看家裡人吧。」

言辭並不尖銳,但那疏離的語氣更傷人心。雲裳澀聲重複問道:「你真要趕我走嗎?」

秦雷點點頭,便不再說話,任自己與黑暗融為一體,冰冷的像一尊雕塑一樣。

既然如此,方才為何又對我那樣溫柔

如墜夢裡的感覺,喃喃道:「明日一早我就走……」

秦雷還是沒有說話。

竟然都不再看我一眼了,雲裳心中無限淒婉,聲音卻淡淡的:「王爺保重,民女告退了。」說完福了一福,便要優雅的轉身離去。

「等一下……」那可惡的人終於說話了,雲裳身體微微顫抖,卻還是依言停了下來。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個惡趣味的玩笑啊。

「有封信,是給你……爹的,幫我捎過去吧。」說著,一個薄薄的信封出現在姑娘面前。

「沒有別的事了嗎?」姑娘接過那封冰涼的書信,最後問一句道。

即使是黑暗中,她也清晰的看到,秦雷那只方纔還溫柔無限的手,無情地揮了下。

良久良久。秦雷才回過頭來。身後已經空空如也,伊人早已芳蹤……

秦雷這才輕歎一聲,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地聲音道:「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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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行軍的隊伍中,果然沒了喬雲裳的身影。石敢輕聲問道:「喬小姐真的走了?」秦雷點點頭。

石敢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乾巴巴道:「相信喬小姐早晚會明白王爺好意的。」

秦雷淡淡笑道:「還是等著危機過了再說吧。」說著面色嚴肅的問道:「還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嗎?」

石敢搖搖頭,輕聲道:「咱們的偵察範圍已經到了四十里極限,還是沒有任何異常。王爺。是不是咱們有些草木皆兵了?」

秦雷撫摸下烏雲油滑地鬃毛,也壓低聲音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若是血殺連咱們這麼多人都找不到。還算什麼狗屁天下第一。」

石敢默然。血殺伴隨著李家崛起,幾十年來出動近百次,從無一次失手。為李家剪除了一個又一個難纏的對手,是無數敵人的鮮血,成就了它地赫赫凶名。這種名聲在六年前地『禁軍爭奪戰』中達到了頂點。

當時與李家並稱的皇甫家,被它從家主到門人,刺殺了五十餘口。尤其是上任家主皇甫旦的遇刺。直接導致了這個家族地崩潰。而後的兩個月,這頭凶獸更是瘋狂地刺殺了兩百多皇甫家死忠軍官。一時間人人噤若寒蟬,再也沒有人敢不知死活的撩撥李渾的虎鬚。

直到秦雷出現,這位年青的殿下以異常強硬地態度,在陶朱街為屬下報仇,梟首了一百天策弓兵,又在金殿之上戟射天策將軍李清,徹底把老李家的厚面皮捅破,最後悍然拒絕李四亥帶來地隨後一絲和解希望,雙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若是任由秦雷繼續耀武揚威,李家的顏面何存、威信何存?時間長了,人心會散的。所以李家這次的狙殺定然毫無保留,力求萬無一失的。

因而秦雷相信血殺一定會來,且以一種難以防禦的姿態攻來,讓他無法招架。秦雷之所以壯士斷腕也要盡快甩脫破虜軍的糾纏,便是要全心全意對付自己來此之後的最大威脅。

就這樣又行了三天,已經進入江北地界,漸漸的不再是一馬平川,也能看見遠處的山脈連連了。卻仍然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可以證明血殺就窺伺在左右。但秦雷仍不敢有絲毫懈怠,雖然不敢與隊伍明說,但是嚴令他們外鬆內緊,加大斥候的力度,力求在敵人行動之前能有所察覺。

他知道血殺是刺客,不是正規軍隊,他們一定會選擇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動手,而江北隨處可見的山林,無疑為血殺提供了最好的隱蔽。

這樣日夜保持高度警惕,讓秦雷也變得有些神經質起來,即使是正午太陽最毒的時候,他也不脫下身上的軟甲和鎖子甲……於是就起了痱子,那種無法搔癢的憋屈感,讓他更加煩躁起來,一時竟恨不得血殺立時衝出來,大伙廝殺一場,來的痛快。

於是秦雷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大,動不動就破口大罵,還會找些由頭毆打士兵出氣,經常把士卒打得活活暈死過去。衛士們本來就被血殺的凶名嚇得魂不守舍了,又被他一折磨,竟出現了逃兵,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最終瘟疫一般蔓延起來,三天過後,衛隊居然還剩不到七成。

秦雷自然暴跳如雷,又不敢回頭去拿那些逃兵,剩下的老實人就遭了殃,亂打一頓出氣之後。稍稍解氣後,他又惡狠狠的命令,只要有一個外逃的,他所在的小隊就要全部砍頭。

石敢想要勸諫,卻被秦雷劈頭蓋臉罵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地爬。反正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就到咱們自己的地盤了,老子還怕你們跑嗎?最好連你也跑了!」

石敢歎口氣,無奈的下去安撫士卒了。

這日又到了宿營時分,秦雷命令隊伍找個土坡紮營,見所有人都懶洋洋的愛動不動,氣

大罵一頓,發現卻沒什麼起色。一氣之下。撂下句後要你們好看!』。便回到帳篷睡覺去了。

軍士們也沒有心情安營了,草草的吃過晚飯,便惴惴不安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這下怎麼辦?等回去了,王爺會不會殺了我們啊?」「操!他想殺就殺?當老子是呆鵝呀。」「就是,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可你要是走了,我們不就被砍頭了嗎?」「笨蛋,大夥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嗎!」「那咱們去哪?」「去荊山落草!趁著兵荒馬亂還沒結束,正好搶個山頭快活去!」「同去同去……」

最後,去荊山落草。成了很多人共同地心願。

天一黑下來。就有不少人躡手躡腳的離了營地,既然要去落草,自然要有些戰力。所以臨走時,這些人還不忘穿好盔甲,帶上刀劍,拉著戰馬。看來是要去荊山大幹一場。

很多人本不想走,但見到同伴走了。自己留下也要代人受過,只好不情不願的跟上。這樣一來,走的人就更多了。

具體走了多少,黑燈瞎火的也看不真切,但起碼少了三五百人。再加上逃走的,營地裡剩下的應該不足了千人了,而且人數還在不停減少。

這讓暗中窺伺地探子首領笑抽了腸子,吩咐手下繼續小心監視,便悄悄離開了。

在黑暗中潛行片刻,他便大步奔跑起來,跑出老遠才停下,打個忽哨,不一會,就有一匹駿馬從遠處跑了過來。不待駿馬停穩,探子首領就翻身上馬,疾馳向北而去。

行了小半個時辰,便來到一片望不到邊的密林旁,咕咕咕咕地叫幾聲,裡面也傳出唧唧唧唧的聲音,他這才下馬入林。在林間奔行片刻,眼前豁然開朗,原來來到了一片林間空地中。饒是斥候首領功力不弱,也累得氣喘吁吁。

稍微平復一下氣息,這才單膝跪下,朝黑暗中恭聲道:「目標地恐懼已經到了頂點,完全地方寸盡失。」說完把自己所見一一道來。

等他說完,一棵大樹上傳來一陣桀桀的怪笑:「老頭子,想不到銷聲匿跡五六年,咱們的威名還是能嚇得那些娃娃屁滾尿流啊。」

一個金屬掛擦般地聲音從另一棵樹上傳來:「血殺的威名豈是時間可以消磨的。」然後朝地上跪著的探子首領問道:「你確定這不是陷阱?」

那老婆子也怪聲道:「就是,說不定那小子耍詐作籠子,誑我們去自投羅網呢。」

老傢伙就是不中用了,嘴硬膽子小。跪在地上的刺客首領心中腹誹,嘴上卻恭敬道:「釘子傳來消息,確實是內亂,不是在演戲。」

「那就好,那就好。」兩個老傢伙放下心來,又怪聲怪氣地自我吹噓一陣,這才尖聲道:「出發!」

隨著這聲令下,連綿的樹冠一陣騷動,轉眼間垂下許許多多繩索,緊接著便有無數黑衣人,順著繩子滑到地上。

今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時分。

這些黑衣人大概有五百之數,身上僅著皮甲,背上地兵刃也五花八門,各式各樣。他們也不騎馬,就靠著邁開大步流星趕月般的奔跑,速度卻是極快,絲毫不落在騎馬帶路的探子首領身後。

也就是半個時辰,探子首領一拽馬韁,翻身下馬,對身邊一個全身都裹著黑布的老頭子恭聲道:「目標就在三里之外!」

老頭子桀然一笑,尖聲道:「孩兒們,打起精神來,等宰了那小子,也讓你們嘗嘗龍子龍孫的肉,是不是更好吃!」

他的話引來一片怪笑,黑衣人們加緊腳步,朝遠處點點星火處撲去。到了一里外,黑衣人們便潛伏下來,那個密諜首領先貓腰潛行進去探聽消息。

他的手下正在草窩子裡拍蚊子。見他過來,忙擺出一副全神觀察的樣子。

沒時間訓斥偷懶的手下,探子首領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樣?」

「一切正常,又走了幾撥,營裡差不多就剩七八百人了。」

「目標呢?」

「一直在營帳裡,沒有出來。」

聽完手下的報告,探子首領這才向後面發出了可以進攻的暗號。

五百黑衣人便像狩獵的黑豹一樣,悄無聲息的靠近了敵營……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二章 麵粉

殺,成立時間不詳,成員人數不詳,總部地點不詳,詳。這就是秦雷關於自己生死大敵的全部信息。除了知道他們乃是太尉府的爪牙,戰力超卓,手段殘忍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知。

見過他們而又僥倖不死的人,都對這個鬼魅的組織諱莫如深。也許只有真正見識過他們的手段,才會明白被這些人盯上,是一件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當完成對土坡的圍攏,血殺刺客們倏然提速,虛影一般掠到最外層的警戒哨。看來士氣的低迷,嚴重影響了秦雷衛隊的積極性,哨位上只有兩三個無精打采的士兵,在小聲抱怨著什麼。

一個兵士彷彿聽到些什麼動靜,心不在焉的抬起頭,正看見兩個與夜同色的不速之客,向面對自己的兩個同伴撲了過去,他剛想張嘴呼喊,就感覺背後一陣風聲,自己的喉嚨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衛士驚恐的看到對面同伴被身後的黑衣人割斷了喉嚨,甚至忘了摀住自己噴血的喉管,直到身子軟軟的趴下,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迅速解決掉外圍的零星崗哨,下一刻,血殺刺客們便衝進了目標所在的營區。幾日來越演越烈的集體開小差,讓偌大的營地空蕩了很多,冷清了很多。也讓刺客們少了很多麻煩。

他們從營地的四面八方一起衝進來,目標只有一個——中間的營帳。按照以往的經驗,行刺在營中地將領,是難度最高地買賣。因為軍隊森嚴的壁壘、嚴密的組織。甚至是同樣悍不畏死的兵士。讓他們難於直搗黃龍,即使是勉強能成功,也會損失慘重。

若非如此,六年前他們也不會損失殆盡,到現在還無法恢復元氣。這甚至是很多血殺刺客第一次執行這種大型任務。

但幾年來刻苦甚至是殘酷的訓練,無數次小規模的刺殺,已經把這些血殺刺客的技術和心理磨煉到很高地水準。所欠的僅經驗而。

只見他們輕快的掠過營帳間地空地,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偶爾碰到巡夜地士兵。也總能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將其格殺,甚至不影響一絲推進速度。一路上水銀瀉地般毫無阻滯的推進,讓很多刺客生出一種沒來由的優越感。很有小看天下英雄地味道。

幾路刺客很快在中央大帳邊彙集。望著這個高大結實,密封性又好的豪華帳篷,刺客們心中齊齊呸一聲:真會享受!也不怕捂出痱子來。

這時帶隊的黑袍老頭也飄然而至,見屬下已經將營地裡所有帳篷圍上了,就等著主帳得手。便會齊齊破帳而入,將營地中的活物悉數屠戮殆盡。

怪老頭望一眼巨大的帳篷。大手一揮,示意屬下進攻。刺客們圍著帳篷轉個***,奇怪地發現,這帳篷竟然找不到門,難道是中都最新的風尚嗎?真不知道這些士族老爺怎麼想地。

怪老頭突然腳下聽到一陣嘶嘶聲,待他低頭看時,只見到一條火蛇從遠處竄到了近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火蛇便倏地鑽進帳篷之中,緊接著一聲沉悶的爆炸聲在裡面響起,把圍了一圈的刺客嚇得差點扔掉手中的兵器。

未等他們穩住身形,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陣狂暴絕倫的衝擊波從密封的帳篷中爆射出來,厚實的帳篷像紙糊地一般,輕而易舉的被扯成了碎片。圍著帳篷的血殺刺客,甚至連慘呼都來不及,便湮沒在這驚天動地的爆炸中。

緊接著,散落在營地四周的小帳篷,也接二連三的發生爆炸,僅僅是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就將圍攏在帳篷四周的血殺刺客扯的四分五裂。

殘肢混著斷體,衝上天空。甚至二里之外一隊騎兵,也被響徹雲霄的爆炸聲,震得頭暈耳鳴,胯下素以冷靜沉著著稱的草原戰馬,也被驚得直叫.

望著騰空升起的蘑菇狀雲朵,秦雷輕歎道:「可惜這麼多軍糧了。」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那些帳篷,都是嶄新的。」

石敢額頭冒汗道:「王爺,咱們是不是該進攻了?」

秦雷點點頭,朗聲道:「出發!」

軍士們望著神奇的隆郡王殿下,雖然他們很多人參與過當時假扮呂洞賓的幕後工作,但此刻都對王爺乃是神仙下凡確信不疑。不是神仙怎麼能把那些麵粉變成仙雷呢?一定是,沒錯的。

聽到王爺的命令,所有騎兵齊聲高喝道:「得令!」,便放下護面,齊齊驅動戰馬奔馳起來,轉眼就越過了秦雷,錢塘春潮一般,撲向一片火光中的小土坡。

再看這些騎兵的人數,大概一千六七百騎。秦雷所有的衛士,除開那兩隊

虜軍的黑甲騎兵外,悉數在此。那有什麼溜號開小發生。

這一切不過是秦雷小把戲而已,自從有被人暗中窺伺的感覺之後,他便猜測血殺早就綴上自己,只是一直在等合適的機會下手罷了。

只要秦雷防守嚴密,不露破綻,說不定血殺尋不到機會也就算了。但他們一定會在暗中繼續窺伺,一欸秦雷鬆懈下來,致命一擊也就到了。

這種頭上時刻懸著一柄要命凶器的感覺著實不好。後發制人從來不是秦雷的選擇,他要搶先出手,將這柄凶器從頭上拽下來,狠狠的折成兩段,也好睡個安穩覺。

既然打定主意要折斷這柄凶器,就不能等到進了城,回到人群之中。一旦回到城市中,受到各種限制,血殺即使要刺殺秦雷,也只會派出百十人的小隊伍。若是陷入這種無休止的刺殺與圍剿之中,危險就會一直伴隨著他,而且……還很煩呢。小口一口口吃掉。這種無聊解悶的法子是老年人的最愛。對於年青地秦雷,雖然牙好但胃口更好,自然要一口吞掉來得更痛快些。

秦雷行動地第一步,自然是在保存實力的前提下,先甩開血殺的幫兇——破虜軍。這就打破了血殺圖省事、撿便宜的如意算盤。逼得他們不得不傾巢出動,與自己真刀真槍幹一場。

對於血殺這個被太子和太后反覆提到的名字,秦雷早就作了功課。雖然不瞭解對手的情況,但也能猜出他們定然是一群見不得人,喜歡摸黑偷襲的傢伙。這種耗子樣地傢伙最是欺軟怕硬。所以秦雷要示弱。讓他們以為又有便宜可沾,這樣才會心甘情願的衝到秦雷為他們準備好的陷阱中。

這就有了前面秦雷故意大罵士卒,逼得他們開小差這一幕。其實這還是血殺對秦雷衛隊地瞭解不足。若他們知道即使是普通衛士,每月可以開到十五兩白銀地餉銀,逢年過節還有花紅,老了有終生退役金,殘了有終生傷殘金。死了有巨額撫恤金。再加上各方面待遇,別說大秦。就是號稱天下待遇最高的南楚羽林軍也是無法相比的,他們就不會相信這些士卒被秦雷打罵幾次便會開小差逃跑了。

更不用說秦雷地感情投資、歸屬感建設、內聚力生成等一套套的配套方案,不誇張地說,秦雷的隊伍雖然戰鬥力在天下排不上號,但其他方面全是頂瓜瓜的。拱都拱不進來呢,怎會有人開小差呢?

要想把戲演好,不穿幫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自己陣營裡有別人埋下地釘子,演得再好都是一場笑話。而秦雷自建軍之初,就非常注意隊伍的純潔性,他通過進時嚴把關,平時勤教育,暗中有監視地三位一體的法子,基本上能辨別出哪些人是懷著別樣目地來到自己身邊的。

所以在演出前,秦雷先把這些人拘捕了起來,因為平時為人太好,甚至沒用刑訊逼供,只是把自己面臨的問題提到生死存亡的高度,那些本來就對他深感愧疚的軍士們便一五一十將自己的使命說了個清楚。

本來只想逮只老母雞,結果還帶出來一窩小雞仔。這些人裡除了有李老混蛋派來的,還有文丞相、昭武帝、老二老三老四這些大神小鬼派來的,甚至還有許多秦雷對不上號的勢力。

一個小小的反間計之後,秦雷在軍中大發淫威的表現,便添油加醋的傳到了暗中窺伺的血殺探子耳中,讓血殺首領錯誤的判斷了形勢,終於在今夜,伸出了一直緊縮的腦袋。

到了宿營地後,秦雷便指揮兵士們搭起一頂頂帳篷,然後在每個帳篷中間支上一個三腳架,上面擱上一袋開了口的麵粉。然後在下面的支架腿上,綁上一小袋土炸藥,把引信順著地面拖出來。

最後再往每個帳篷裡倒上十幾袋麵粉,讓裡面充滿了粉塵,這才把帳篷密封起來。做完這一切,秦雷他們便藉著大面積開小差的名頭,將隊伍偷偷轉移出去,只留下十幾個甘願犧牲的隊員,在營地裡高聲說話,隨意走動,麻痺暗中觀察的敵人。

等到血殺刺客衝進營地,包圍帳篷的那一刻,隱藏在暗處的衛士,便點燃了引信,引爆了三腳架下的『小小炸藥包』,這次爆炸產生的破壞力非常有限,不足以將帳篷掀開,但足夠把已經漸漸落定的粉塵重新激起。再加上三腳架傾覆,把上面的麵粉凌空噴灑出來,帳篷裡的粉塵密度瞬間達到爆炸所需的濃度,在方才小爆炸引起的火苗的作用下,這個巨大的粉塵炸彈便瞬間爆開了,威力足以將附近所有活物統統掀翻撕碎……

當黑甲騎兵們高速衝鋒到土坡下時,上面的爆炸已經停止,但沖天的熱浪仍在肆虐。在山下都能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膚灼傷般的痛。

勇敢的騎兵們毫不在乎撲面的熱浪,一手舉著連弩,一手攥著唐刀,用最堅決的姿態、最暴烈的速度,衝進了燃燒中的營地。營地裡一片狼藉,破碎的帳篷、破碎的皮甲、破碎的肉體隨處可見。但見識過襄陽湖地獄地黑甲騎兵們,對這種程度地恐怖毫無所覺。他們四處搜尋著倖存的敵人,無論是死是活。只要是躺在地上的人形物體。便會遭到至少五六支弩箭的伺候。

營地並不大,很快便犁過一遍,十幾對騎兵在營地的盡頭匯合。等各隊將見到敵人屍體的數量報上來,帶隊的石勇驚叫道:「還有一半敵人……」

就在石猛驚叫地同時,坡下觀戰的秦雷,遭到了瘋狂地攻擊。他並不瞭解血殺刺客的習慣,他們從不把力量全部暴露出來。至少會隱藏一半在黑暗中。若是露在外面地部分遇到麻煩,黑暗中地另一半,便會悄無聲息的出手。敵人猝不及防間十有八九會中招。從而起到奇效。

所以血殺每次行動都有兩個首領,一明一暗。這次直接被爆炸摧成灰的那個黑袍老者便是明處地首領,而他的老伴則帶著另外二百五六十人在外圍暗中照應。所以那次大爆炸只把老太婆這一隊人沖了個跟頭。吐了點血,並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親眼目睹了自家老頭橫死的清醒,老太婆豈能不瘋狂?但她卻沒有昏頭,強行壓制隊伍又等了一刻鐘,再把衝鋒的先頭部隊讓過。這才淒厲地哀號一聲,帶著屬下朝停在坡下的秦雷中軍衝去。

聽到夜梟般瘆人地聲音。正在往坡上觀望的秦雷不禁打了個寒噤,待尋聲望去時,敵人已經衝到五十步以內。衛士們不慌不忙將原本指向坡上的弩箭調過頭來,朝著衝過來的黑衣人就是一陣箭雨。看起來對面只有二三百人的樣子,還全是步兵,而秦雷身邊足足有五百武裝到牙齒的黑衣衛呢,所以沒什麼好驚慌的。

出乎衛士們意料的是,這些人的格鬥經驗竟然豐富到了極點,見到衛士們調轉弩弓時,他們便貓下了身子,在衛士們扣動扳機前,齊刷刷的一個向前的側滾,恰到好處的避開了呼嘯而來的弩箭。

這些人並不急著起身,而是在地上繼續向前翻滾起來,速度竟然毫不遜色,將衛士們接連射來的箭雨,悉數甩在後面。上百人五輪齊射下來,居然只命中十幾個敵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衛士們不由心中大駭,但平日裡嚴苛的訓練在此時起了作用,見到弩弓不利,他們便條件反射般的將弩弓掛在馬鞍上,同時取下也掛在馬鞍上的短兵器。

一百多騎高高舉起手中的唐刀,迎著敵人衝了上去。在他們發起衝鋒的位置,又站好了一百餘騎,預備著下一波攻擊。

雙方距離很近,轉眼便碰到了一起,在還有半個馬身的距離時,黑衣衛們手中的唐刀便整齊劃一的劈下,帶著呼嘯風聲,狠狠地砍向地上剛站起來的敵人的右肩。這是秦雷騎兵的標準戰術動作,只要劈上了,無論輕重,敵人的右手都會失去戰鬥力,而右手,通常是用來握武器的。

即使是秦雷,也要為自己最得意的手下們喝聲彩,這看起來簡簡單單的一下,無論力道還是角度,拿捏得都是恰到好處,讓人無從防禦,沒有上萬次反覆聯繫,是決計劈不出這大巧不工的一下的。

但讓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地上的敵人沒有一個躲閃的,反而紛紛揚起兵器,點在雪亮刀光的七寸處,或引或卸,就將這剛猛絕倫的一打,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馬上的黑衣衛們,一刀劈在了空處,被那強勁的力道拽的一歪,小半邊身子便露出了空當。一擊得手的敵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手中的刀槍勾刺趁勢上撩,或是刺在、或是點在、或是割在衛士們的腋窩下——那裡是他們身上為數不多沒有盔甲彷彿的地方……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三章 烏雲抽風

殺刺客們的兵刃電光火石般的上撩,反應機敏的黑衣紛撒手棄刀,身子猛地向側後折去,用出鐵板橋功夫,這才堪堪避過了毒蛇般的一劍。

但依然有三四十人被兵刃劃到或者割到。為了不影響活動,騎兵鎧的腋下都沒有金屬護片,乃是用生蠶絲混著烏金線編成的軟甲防護。刺客的兵刃劃上或者割上去,只讓衛士們感覺一陣生疼,並沒有穿透軟甲的防護,傷到他們的皮膚。只有十幾個被用利刃刺到的,才被刺透軟甲,給身體留下個不大不小的傷口,但傷口都不深,甚至不影響活動。

黑衣衛們側翻到馬背另一側,順手取下掛在馬鞍上的備用刀具,小腹一用力,便要起身重新進攻。這時異變突生,那十幾個被刺破軟甲、留下傷口的衛士剛起身便又直挺挺的摔下馬來,在地上抽搐起來。

「兵刃上有毒!」秦雷失聲道,旋即定下心神,沉聲吩咐道:「一隊脫離,二隊換長槍突刺,三隊準備救人。」

石敢聽了,把掛在頸上的竹哨含在嘴裡,急促的吹了一聲!

尖銳而短促的哨音,瞬間傳到正在與敵人廝殺的黑衣衛耳中,眨眼功夫,又有十幾個衛士被刺於馬下,都是被蹭破點皮,轉眼中毒落馬。聽到哨音,不管是後面壓陣、還是前方殺敵的,所有黑衣衛齊齊暴喝一聲,聲音不比方纔的爆炸聲低多少。

饒是血殺刺客神經堅韌,可架不住剛見識過一場亙古未有的大爆炸,那九天神雷般的威力,讓這些凶頑的刺客,也恐懼到了骨子裡。此刻一聽到暴喝聲,便不由自主的手下一緩,險些握不住兵刃。

若是趁著這個間隙進攻,也許會收到奇效。但『服從命令乃是第一天職』這句訓示,已經溶入衛士們的血液中。他們只是趁勢盪開對手兵刃,便策馬衝出了戰陣。並沒有得寸進尺的攻一下。看的後面觀戰的石敢大呼可惜。

秦雷卻不覺得可惜,他始終認為紀律性是一支軍隊戰力地前提保證,這些衛士令行禁止,就比什麼都強。

第二隊黑衣衛平舉著丈六鐵槊衝了出去,雖然距離很短,但對付步兵足矣。眨眼間,鋒利的槍頭便扎向前排的的血殺刺客胸前,但那些刺客前所未見的強悍。間不容髮的一個前滾,便讓過鐵槊,手中的兵刃卻毒蛇般的咬在戰馬毫無防護地小腿上。

吃痛的戰馬紛紛抬起前蹄,狠狠的跺向地上的壞東西。血殺刺客們沒有料到這些戰馬受傷後不驚反怒。猝不及防間便有幾人中招,被踩得腸穿肚爛,眼看不活了。

絕大多數刺客還是條件反射般地橫滾出去,險之又險地避開踏下的馬蹄。

但疾刺下來鐵槊就再也無法避過了。黑衣衛豈是吃素的。見他們撲到馬下,便將鐵槊收回,重新向身前三尺處刺出。鐵槊落下的同時,血殺刺客也正好滾了過來。

鐵槊噗噗地插入刺客僅著皮甲地身體中。幾個回合以來。黑衣衛第一次實打實地給了刺客們一記。幾十個血殺刺客同時中招,被鐵槊釘在了地上,眨眼間。場上形勢好似完成了逆轉……

但秦雷卻緊張的攥住了手中的韁繩。雙目圓睜著望向地上被踩踏的腸穿肚爛地那幾人。他們居然又鬼魅般的起身。將手中兵刃砍到黑衣衛的腳面上,那裡只有皮靴覆蓋……見兵刃割破皮靴。刺進對手皮膚時,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晃晃蕩蕩倒下,死透了。

秦雷感到身體一陣冰涼,他想到了毒蛇,那種東西地頭被剁離了身體之後,還有可能暴起咬人。但這是人啊?這些人地身體是什麼做得?難道沒有痛感嗎?

想到這,他大聲疾呼道:「小心地上的人!」來不及了,被釘在地上地血殺刺客果然沒有死,他們喉嚨發出呵呵的響聲,雙手緊緊攥住槊柄,馬上的黑衣衛想要旋轉掙脫,卻發現鐵槊紋絲不動。

這時後排插上的血殺刺客們突然揚手打出一支支袖裡劍,準確無比的命中馬上的黑衣衛,但效果大出血殺刺客的預料。只見那些射到黑衣衛胸前、四肢的袖箭,都被堅硬的鎧甲彈開。即使是射到面門的,也被那不知什麼材料製成的護面擋了一擋,僅僅在護面上留下一個小陷窩,把人擊昏過去,並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

血殺刺客們反應極其迅速,見一擊未果,便不再糾纏。怪叫一聲,揉身前竄,兔起鶻落間,已經落在一丈之外,把那隊黑衣衛甩在身後。

黑衣衛們趕緊鬆開手中的鐵槊,去取掛在馬鞍上的佩刀,卻已經來不及了,後排的血殺刺客們彷彿

般越過他們,轉眼間,便悉數衝了過去,向秦雷所在去。

見此情景,秦雷大喝一聲:「破浪陣!」

隨著石敢三聲尖銳的哨響,又有一隊黑衣衛迎著刺客衝了上去,而被刺客甩在後面的兩隊黑衣衛也掉轉過馬頭,瘋狂地反撲回來。三條黑色的鐵線,眼看就將二百血殺刺客圍攏在中間。

秦雷望了望火光中的山包之上,那裡還正在進行清剿,一時間沒有發現山下的異動。不知道山上什麼情況,再加上鞭長莫及,秦雷也就阻止了石敢發出求援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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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多黑衣衛一手攥刀,單手舉起弩弓,朝被圍在中央的血殺刺客一陣劈頭蓋腦的激射,箭雨太過密集,即使這些刺客功夫高超,也不能悉數躲過,中箭的不在少數,只是這些人著實強悍,只要沒射到要害的,便會起身帶箭繼續衝鋒,狀若瘋虎一般,與迎面上來的黑衣衛戰在一處。

後面撲過來的兩隊黑衣衛沒有悉數上前圍剿血殺刺客,而是分出一半從側翼脫離戰場,在秦雷的本陣後面十幾丈處列隊,又形成一道軍陣。一欸他們列隊完成,本陣中便分出一隊百騎,簇擁著秦雷向後駛去,與他們匯合。剩下的百騎見秦雷他們已經安全達陣。便也小碎步退出十丈後轉身,旋即又衝鋒起來。

而此時,那二百刺客在付出十幾條人命後,才剛剛衝破黑衣衛的攔截,卻發現目標又身處十幾丈之外了。此時才顯出那些刺客的不凡,他們沒有絲毫動搖,反而以更堅決的姿態衝向迎面而來的又一隊黑衣衛。

望著場中地形勢,秦雷眉頭微蹙。四波衝擊卻只留下了六七十刺客的性命,這些血殺的戰力忒離譜了點吧。

絞殺與突破仍在繼續,鮮血拋灑在夜空中,生命在搏殺中消失。血殺的武力驚人,看似人人都有不凡的武功,且配合嫻熟,悍不畏死。黑衣衛仗著裝備精良。護具齊全,同樣的配合不弱,同樣的英勇頑強,又加上人數眾多。才勉強敵住。

饒是如此,秦雷的本陣也已經退了好幾次,終於把他地火氣激了起來。揪著烏雲的鬃毛怒喝道:「再退就成縮頭烏龜了。衝上去!孤王不會再退一步了」

烏雲感受到王爺的怒火。黑衣衛們頓時紅了眼,除了貼身保護秦雷的一隊外。全部撲了上去,將又一次迫近地血殺刺客團團圍住,不給他們再次衝出的機會。

望著漸漸穩住的局勢,秦雷面色稍霽,放開烏雲的鬃毛,剛要說話,一陣刻骨銘心地戰慄感在心頭出現,瞬間遍佈全身,彷彿時光倒流,他的身體也重現了當時的反應,神奇的橫移了一寸,讓過了心臟部位。

幾乎沒有什麼破風聲,一道烏光從遠處轉瞬既至,電光火石般地射入秦雷背後,狠狠的把他撞在烏雲強壯的脖子上,烏雲痛嘶一聲,差點馬失前蹄,翻摔出去。

石敢等人目眥欲裂,這是第三次了,王爺背上第三次中箭了!趕緊裡外三層地把秦雷圍在中間,大聲朝伏在馬背上地秦雷疾呼道:「王爺,王爺!」

那支眼熟無比地雕翎破甲箭,正兀自在秦雷背上嗡嗡的顫抖,看地石敢膽顫心驚,他知道王爺的盔甲是特製的,而且因為背部兩次中箭,所以特地加厚背甲,應該不至於有事。但見到那九天霹靂般的一箭,他還是感到無限恐懼。

直到秦雷垂在馬背上的手輕輕擺了擺,示意自己沒事,石敢才鬆了口氣。知道是一回事,但親眼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不敢輕舉妄動,衛士們將王爺團團護在中間,警惕的四處張望,唯恐下一支箭又從黑暗中射出,真的傷到王爺。

其實已經傷到了,一年多的時間,秦雷統共挨過三箭,逐鹿河邊、

古城府外,和身上這一箭。要讓秦雷這個受害者親自評價這三箭的話,他一定說,逐鹿河邊的一箭很難躲避,古城府外那一箭不用躲避,而這最後一箭避無可避。太快了,又加上特製的穿甲箭頭,威力比逐鹿河邊大了何止一倍以上。

這一箭穿透了他將近一寸厚的背甲,被中層的鎖子甲擋住,又抵消了許多力道,但還是凶狠地撞到他昔日的創口之上,雖然沒有刺進身體中去,可那沛然難御的衝擊力,還是讓他短暫的暈了過去。

好在即使是養尊處優,他也沒有放鬆對身體的錘煉,所以聽到屬下焦急的呼喚,他又悠悠轉醒,下意識的擺擺手,確認下自己還活著,然感到胸口一陣煩躁,喉嚨一甜,張嘴吐出一口鮮血,這

烏雲身上大口的喘著氣。

過了好一會,意識才重回大腦,聽到耳邊越來越近的喊殺聲,秦雷費勁的尋聲望去,便見到自己的貼身衛士正與十幾個黑衣人站在一起。定了定神,秦雷才發現,這些人是從側後方殺過來,而原本在那裡防守的黑衣衛,已經被秦雷派上了前方戰場。

這些人明顯要比前方的血殺刺客技高一籌,風格也迥然不同,血殺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暴戾之氣,這二十個刺客卻陰柔無比,彷彿一股陰風般掠進軍陣。急速行進間,手中的兵器卻不緊不慢的揮舞著。他們的行進軌跡異常詭異,看起來彆扭異常,黑衣衛們卻很難將他們攔住,反而會折損在那看似不經意舞動的兵器下面。

世上沒有比刺客更隱忍的了,刺客中沒有比血殺更能沉得住氣的了。直到此時,這伙刺客才亮出最後的殺招。二十個最強的高手,眼看著一半同夥被炸成齏粉。另一半深陷苦戰,都沒有現出身形。終於在八成黑衣衛上陣,秦雷中箭,隊形一片混亂時,才猝然出手。

突兀殺出地這隊刺客,游魚一般穿行於黑衣衛之中,他們傷人並不多,卻總能找到防線的空隙。水銀瀉地般的突進,轉眼間便到了秦雷身前一丈處!

秦雷強撐著直起身子,抽出腰間寶劍,冷冷的盯著越來越近的刺客。儘管每次呼吸都會牽動肺部一陣陣的劇痛。但他的雙手依然穩定無比。

他的衛士們絕不贊同他決一死戰地決心,石敢一牽烏雲的馬韁,把馬頭掉轉個方向,想要把秦雷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在這時。一截斷刃從戰陣中飛出,正好紮在烏雲的大屁股上,把它痛地撒腿朝著遠離戰場的方向奔了出去。

見王爺的戰馬受驚,黑衣衛們趕緊瘋狂地追了上去。但烏雲乃是西域進貢的絕世神駿,不是他們胯下地草原戰馬可比。沒多一會便已將衛士們遠遠地甩在後面。

這烏雲原本又有個發神經的毛病,後來被秦雷用野蠻手段硬生生的壓制下去。卻是治標不治本。野性便一直在積鬱馬胸中。今日被傷到了尊臀,劇痛之下。半年來的辛酸委屈一下子發洩出來,撒開四蹄不要命地狂奔,再也不聽背上秦雷咋呼。

秦雷身上還帶著傷呢,哪經得起它這麼折騰,緊緊的挽著韁繩,連哄帶咋呼都沒有一點作用,跑出不知道多遠,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大喝一聲道:「老子宰了你個四蹄畜生!!」說著便高舉起手中寶劍,就要削了烏雲的大頭。

這畜生彷彿倒也通靈,眼看著就跑地越來越慢,秦雷倒轉劍柄,狠狠一敲馬頭,喝罵道:「賤貨!」沒想到一擊之下,烏雲竟不走了,站在那裡喝醉一般晃晃悠悠。秦雷這才知道情況不對,趕緊翻身下馬,緊接著,烏雲那碩大地身子便轟然倒地,不知死活。

秦雷往烏雲屁股上看去,發現它左邊屁股蛋上紮著一截斷刃,看起來是中了上面地毒了。來不及理會這倒霉的小混蛋,秦雷就地匍匐臥倒,又一支雕翎箭便擦著他地頭皮射過來。比前一箭,這一箭在速度上差了好多,秦雷憑著野獸般的直覺,不算太困難的躲了過去。

就在秦雷暗自納悶,兩箭的威力為何有雲泥之別時。一股猛烈的風聲夾雜著森然的殺意,朝秦雷刮來。來不及抬頭,秦雷的右臂猛地向上一抬,手中那柄削金斷玉的寶劍便鬼魅般的上撩,正好撞在直劈下來的長劍上。

堂啷一聲,那柄下劈的長劍便被秦雷的寶劍砍斷。倒是把持劍的人驚了一下。藉著這個空當,秦雷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只見對面站著一個褐衣老者,正把一柄斷劍朝自己胸口拋了過來。

斷劍正中胸口,濺起一片火星,把秦雷打了個趔趄,險些再次摔倒。老頭陰陰一笑,飛身而起,右腳便實靠靠的踹在秦雷胸口,秦雷還沒穩住身形,便挨了這一腳,一下子有些懵了。

這還不算完,老頭的右腳剛一點地,左腳便靈蛇吐芯般的又踹在秦雷胸口,直接把秦雷蹬飛出去……

這時,石敢他們十幾騎,才剛剛出現在十幾丈外……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四章 不止是擁抱

雷在地上翻騰幾個滾,把背上插的長箭也別斷了,疼一團,卻也清醒過來。見老頭又撲了過來,秦雷一抬手,便將袖子裡的暗弩射了出去,雖然沒有傷到老頭,卻把他的來勢阻了一阻。

秦雷得理不讓人,拖著手中寶劍揉身上前,斜斜的一劍上撩,讓褐衣老者不得不跳步退開。秦雷又一劍平削,卻被老者雙手夾住劍脊,劈腿鞭了過來,秦雷只得撒手撤劍,這才知道自己與老頭實力相差懸殊。

既然如此,秦雷不再戀戰,又是兩道袖箭把老者逼退,轉身就跑,誰成想老頭一個掃堂腿,就把他重重掃倒在地,摔了個狗吃草。秦雷身板倒是結實,就地十八滾,滾出兩丈多遠,躲開了老頭飛射過來的寶劍。

狼狽不堪間,秦雷也明白了,這老頭分明是想先揍自己一頓出出氣,再開刀問斬。只是無暇去想,自己究竟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個老頭子。

這時候石敢他們終於趕到了,老頭知道秦雷雖然武功不如自己,但打鬥經驗豐富,一時也無法拿他怎樣。只好先放棄秦雷,異常難聽的嘶吼一聲,撿起地上的寶劍,迎上衝過來的石敢等人。

老頭站在秦雷與石敢他們十幾個中間,那把削金斷玉的寶劍微微下指,看起來竟要隻身阻住雙方匯合。

秦雷翻身起來,取下腰間的手弩,剛要撿個便宜,一支長箭又呼嘯著射過來,他只好再狼狽的翻倒躲開。這片刻工夫摔的跤,居然比到這一年摔的還要多。

來不及考慮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歷,秦雷惱火的望著一個扔掉長弓,乳燕投林般飛撲過來的嬌俏女子。

那女子身材嬌小、皮膚白皙,即使是黑夜也能看清她眉目如畫的嬌顏,若不是這女子手中持著一對峨嵋刺,秦雷還很難提起殺心呢。

看來老者是要讓這個女子解決自己,有了這絲瞭然。秦雷不由心中惱火,老子打不過個老頭,還幹不過個小娘皮嗎?太小瞧老子了。

秦雷抽出插在靴子中的短劍,怪叫一聲,揉身上前,短劍直楞楞的刺向那眉眼帶笑的黑衣女子。黑衣女子見短劍刺來,也不慌張,巧笑嫣然地遞出右手的峨嵋刺。一點一引,便把秦雷的劍鋒引偏。

未等秦雷變招,黑衣女子左手的峨嵋刺已經斜斜點在他的曲池穴,即使隔著三層甲。他仍感到右臂一陣麻木,右手不由自主的鬆開,短劍便往地下掉去。一招得手,女子嬌媚一笑。右手的峨嵋刺又不緊不慢的朝秦雷咽喉刺去。

秦雷只好把左手緊握成拳,朝女子高聳地胸部轟去。黑衣女子面皮一紅,輕啐一聲,卻是有些惱了。這時。秦雷的短劍正好落到女子膝蓋位置,她狡黠一笑,輕巧的抬起右腳。腳上竟穿了一雙繡花鞋。

那只穿了繡花鞋的小腳在劍脊上一點。向下地劍刃就倒轉過來。不見那腳什麼動作。短劍便倏地超秦雷面門射去。秦雷看著飛射過來的利刃,卻不想再懶驢打滾。若是被個小娘皮打得滿地爬。他卻要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了。

仗著盔堅甲固,秦雷抬臂硬接了這一下,好在短劍雖鋒利卻沒什麼力道,只發出噌地一聲,便被彈了出去。秦雷心中大怒,原來這女子有意戲耍,存心想看自己笑話來著。若不是自己一時覺得面皮吃緊,豈不真的遂了她的心願。想到這裡,秦雷怒喝道:「兀那刺客,士可殺不可辱,你為何羞辱與孤。」說話間,左臂一振,一拳攻向女子面門。女子左手峨嵋刺一挑,右手那刺又戳向秦雷面門,嬌笑道:「原來王爺還知道這句話呀……」說著面色轉冷,手上地動作也狠厲起來。「那王爺為何在玉帶河邊那般羞辱我家公子?」

原來是公良羽那兔爺的手下,秦雷心道。剛想說幾句場面話,卻發現女子的攻勢凌厲起來,頓時招架不住了。這才知道,方才人家在耍著自己玩呢。

女子的動作快了數倍,左右開弓,刷刷刷三下,攻向秦雷和小腹。在速度上,秦雷本來就遜於嬌小輕靈地黑衣女子,且身上又穿著好幾十斤的三層甲,舉止自然笨重。這也是方才被褐衣老頭子蹂躪的重要原因。可這盔甲卻不是想脫就能脫掉地,秦雷也只有在享受著它給與地超卓防禦力地同時,忍受著對自己速度與敏捷的嚴重影響。

一個鐵板橋,勉強避過刺向面門地一下。卻無論如何也避不開另外兩下,啪啪兩聲,胸口小腹接連中招,秦雷駭然發現,自己脖子以下再也提不起一絲力量,只能勉強站在地上,連手臂都抬不起來。

黑衣女子一臉笑意的望著秦雷,彷彿一隻大灰狼在看

光洗淨的小白羊。

秦雷知道自己著了道,也不再掙扎,一臉嚴肅的望著黑衣女子,沉聲道:「不要逼我出絕招!」

黑衣女子雙眼瞇成新月一般,咯咯嬌笑道:「想不到堂堂南方王,居然是個靠嘴皮子嚇唬人的東西。」說著輕移蓮步,朝秦雷裊裊走去,嬌笑道:「你倒是出啊,再晚些就只能給閻王爺看了。」

秦雷雙眼一瞪,正經道:「這可是你讓我出的,待會可不許後悔。」

黑衣女子輕蔑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耍花腔就要等來世了!」

秦雷點頭道:「聽好了!」說著大聲呼喊道:「娘子,你再不出來的話,下半輩子就等著守寡吧!」

黑衣女子被他逗得咯咯嬌笑:「奴家好怕啊,誰不知道您隆郡王殿下小姑獨處、待字閨中。這荒山野地的,也不知道哪裡的野女人能被您召了來……」話音未落,背後刮起一陣微風,未及反應,便感到後脖頸一酸,整個人便軟軟的摔倒在地上。昏迷前的一瞬間,她彷彿聽到一個微帶怒氣的好聽女聲道:「你廢話太多了!」

黑衣女子癱倒在地上,背後便顯現出另一個輕紗蒙面的黑衣女子,她身材窈窕,姿態婀娜。不看臉也知道比地上躺著的女子優質好幾個檔次,秦雷如是想到。

見秦雷站在那裡傻呆呆不說話。蒙面女子一陣氣苦,輕輕一跺腳,便要轉身離開。便聽到身後那壞人哀號道:「我被點了穴了,也不知道時間久了會不會殘疾啊……」

蒙面女子聽了,香肩微顫,也不知是喜還是怒,但還是轉過身來,在秦雷身上一陣拍打。發出碰碰的聲音,姑娘面皮發紅,小聲嘟囓道:「穿的跟個大鐵罐似的……」

秦雷感到身上一陣輕鬆,活動下手腳。感到力量又回到了身體,剛要搭話,卻被蒙面女子一把拉到身後,暈頭轉向地隔著姑娘身體一看。原來那褐衣老者見黑衣女子失手被擒,捨棄了石敢他們,又反身朝秦雷幾個撲了過來,看來要拚個魚死網破。

蒙面女子反手摸向秦雷腰間。一摁那吞獅腰帶中間的玉石扣,便從上面抽出一柄軟劍,在空中一抖。挽個劍花。便迎上褐衣老者。

兩柄寶劍電光火石般交錯兩下。黑衣老者的長劍勝在鋒利無比,而蒙面女子的軟劍則勝在繞指成柔。每每兩劍交錯。女子的軟劍便被斬得扭曲起來,卻正好毒蛇一般咬向老者手臂,讓老者不得不回劍自救,兩人行雲流水的對攻幾下,一時也分不出勝負。

這時老者身後一陣嗖嗖地破空聲,乃是石敢幾個用弩箭支援起蒙面女子來。老者知道事不可為,無奈地嘶吼一聲,一個懶驢打滾,躲過弩箭的同時到了地上黑衣女子的身邊,伸出乾枯地手掌抓住女子的腰帶,拎著她往遠處飛奔而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石敢他們也不追趕,策馬上前,把秦雷和蒙面女子圍在中間。等佈置好防禦,石敢便策馬回去土坡,查看戰況如何。

黑衣衛們一律臉朝外,一來便與警戒,二來不打擾中間兩人說話。

即使隔著面紗,秦雷也能感到姑娘臉上的寒霜。他想道個歉,卻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往日的巧舌如簧全都派不上用場,只好在那裡杵著,等待雲裳先說話。

蒙面姑娘便是雲裳,她那日被秦雷氣走,確實想回到唐州老家,再也不見那狠心地人。但沒走了半日,卻又抵不住心頭滋生的思念之情。滿腦子都是那壞人的壞模樣。想到從自己誤打誤撞上了他的賊船那天起,便一直受這壞人欺負,先是每日裡喋喋不休,說些雲山霧罩地,還不讓自己說話;到了荊州府又讓她作洗衣婦,讓她那吹彈得破的小手都有些皺了,好多天才復原;好容易拉下臉皮求他換份差事,這壞人居然讓自己為他倒夜壺,至於洗腳、搓澡、掏耳朵更是家常便飯。

想自己乃是總督千金,公主般的人物,居然被他粗手丫鬟一般支使,好多次都想把夜壺扣到這壞人頭上,掏耳朵時也想把挖耳勺通道這破人的耳朵裡,卻又莫名其妙地忍下來,日復一日的,居然有些習慣了。喬雲裳知道自己的高傲性子,若是旁人敢如此折辱自己,早就一劍刺個對穿了事。可對著秦雷那張壞得淌水地俊臉,她卻提不起一絲怒氣,每次都是生地悶氣……過後好要被他支使地團團轉。

姑娘只得歸咎於自己上輩子欠他的。

等兩人從荊州府出來後,這壞人就更過分了,每日裡時不時地說些瘋言瘋語撩撥自己,偏又藏頭露尾,似是而非,讓人心中彷彿揣了一百隻小鹿一樣,整

神不寧,患得患失。每當這時,這人又會作出一副讓姑娘以為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花癡病犯了。

直到開始逃避太尉府的追殺,姑娘才看出這壞人的幾分真感情,雖然他幾次三番攆自己走……

「攆自己走?」想到這,雲裳突然愣住了,勒住馬韁呆呆的在那裡出神,昨夜一來警報解除了,二來那壞人的樣子著實絕情,讓姑娘以為自己自作多情,便負氣離去了。

這時想來疑點頗多,秦雷給自己父親的信算是公文,怎麼會讓自己個女人家捎帶呢?他那麼多的手下是幹什麼吃的?想到就做,是雲裳最大的特點,她想下山玩玩。便可以心甘情願去彌勒教當聖女,她想跟著秦雷休息休息,便可以安之若素的給他當起粗手丫頭。

所以當她想看看信上到底寫得什麼內容時,她便把信皮撕開了,結果發現裡面竟然還有一個信皮,上面工工整整寫到:雲裳親啟。雲裳心頭頓時五味雜陳,這壞人居然讓我去唐州給自己送信,不是想支走我又是什麼呢?看來他是要面對什麼大麻煩了……

她也不看信的內容。便把那信貼身藏好,掉轉馬頭,回身去找秦雷。但秦雷的行軍路線非常詭異,從沒接觸過兵法地雲裳自然無法再行追上。毫無頭緒的日夜奔波。卻找不見那可惡的人,姑娘自然越來越鬱悶,漸漸的,這鬱悶又轉化成怒火。在芳心中熊熊燃燒。她見到秦雷時的冷若冰霜,一方面是氣惱他有了危險卻攆自己走,但更多的是因為長時間找不到人而憋出來的憤怒。

要不是無意中發現褐衣老者一行人,鬼鬼樂樂的在密謀什麼。她便遠遠綴上。今夜她也來不了這裡,那樣秦雷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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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見自己辛辛苦苦找來,又救了他地小命。可那壞人卻一言不發。彷彿自己欠她的一樣。我是真的欠你的。姑娘心中一片酸楚。

其實秦雷是想說些軟話地,卻怕屬下聽到。暗地裡笑話自己,想了想便開口道:「謝謝你……」

雲裳卻不愛聽這話,貝齒輕咬下唇道:「誰用你謝。」她不喜歡秦雷跟自己見外。姑娘心道,即使你說句乾巴巴的「你來了」,聽起來也比這個中聽些。

秦雷無法理解這麼複雜的女孩家心事,他更習慣面對敵人、面對屬下,而不是面對一個和自己有些曖昧的姑娘。聽到姑娘非常規地答話,一時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好在這時石敢回來了,他沒有注意到場中的曖昧氣氛,恭聲道:「啟稟王爺,山上的黑甲騎兵下來,幫著黑衣衛一起對敵,現已全部肅清,請王爺回營。」

秦雷轉頭望向他,朝雲裳所在的方向努努嘴,粗聲道:「好吧,那就一同回營。」他把『一同』兩字咬得特別清晰。

能擔任侍衛長,石敢自然不是個不開眼地。翻身下馬,恭恭敬敬的請秦雷兩個上去,卻被蒙面女子狠狠剜一眼。討了個沒趣的石敢,偷偷瞧了眼正在東張西望,一副跟我沒關係樣子地秦雷。心中哀歎一聲,這才訕訕地讓侍衛再空出一匹,請兩人分別上馬。

雲裳也不說話,翻身上了戰馬,就要往先行一步。剛要催動戰馬,突然感到戰馬一晃,便有一陣風聲在背後響起。雲裳面紗下地雙目一陣陰晴不定,最終還是沒有動作,任憑一個沉重的身軀落在自己身後。便聽到可憐地戰馬一陣哀鳴,卻是被壓得差點癱了。姑娘心中斥道:「肥豬一樣的沉!」但面上仍然不言不語。

秦雷反手拍在戰馬屁股上,戰馬向前小跑起來,他又大喝一聲:「駕!」戰馬這才四蹄生風,奔馳起來。

面紅心跳的雲裳聽到秦雷一聲怪叫:「哎呀,沒處著力的,會被甩下馬的。」

姑娘剛想說話,秦雷卻無恥之尤的從背後伸出手,攬住她的蠻腰,緊緊地,緊緊地,彷彿要把她融化在懷中一般……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瑞雪,只影向誰去?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五章 黑衣女子之死

裳起初緊張的全身僵硬,只有心兒在怦怦跳地厲害,般難熬。過了好久才漸漸回過神來,這時便感覺身後壞人的灼熱呼吸噴在自己頸上,慢慢讓自己身子軟化下來。

這一軟不要緊,卻是連一絲力氣都沒有,只好安靜的靠在身後壞人的懷裡,這才發現壞人的胸懷真的很寬廣,像世間最舒服的床一樣,讓人踏實無比,一靠上去就想沉沉進入夢鄉,再也不離開。

靜靜地享受這難得安心,雲裳心中湧蕩著柔情蜜意,還惱秦雷嗎?不,自從他躍上馬來,將自己擁入懷中那一刻起就只剩下甜蜜了……

只是這壞人最愛做的事,便是大煞風景……

「雲裳……」聞著姑娘柔順秀髮傳來的清香,秦雷輕聲道。

「嗯?」慵懶的一聲。

「連著趕路這麼多天,你的頭髮怎麼還像剛洗過一樣清爽?」這是秦雷想了半天,才想出來的讚美。

雲裳俏臉頓時通紅,她怎麼好說.『這是因為人家先在小河邊洗漱一番,才趕過來的。』呢?

秦雷見她不回答,自言自語道:「雲裳,你可真愛乾淨啊……」

姑娘一陣氣苦,若不是為了讓你個冤家看,人家何苦來哉呢?

秦雷見姑娘還是不說話,只好轉換話題道:「讓那兩個人跑了,真可惜。」

雲裳這才開口道:「那個褐衣老者姓柴,練一身絕世功夫,乃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人家也是不敵的……」只是這話,怎麼聽著都像在分辯。

秦雷心道,雲裳心裡不痛快了,人家立了這麼大功,我怎麼還能這樣說人家呢?便陪不是道:「不是埋怨雲裳,只是有那麼支箭老在背後指著自己,睡覺也不安生呢。」

雲裳卻好像失去了談話的興致。淡淡道:「再也不會了。」便住口不語,靜靜的靠在秦雷懷裡。秦雷聽她一說,頓時來了興趣,剛想開口,卻被雲裳柔膩的手指擋住嘴。

秦雷只好閉上嘴,任雲裳小貓一般倚靠在懷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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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被叫做魚米之鄉,自然離不了水。雖然不如南楚河網縱橫,卻也著實有些大河。橫貫山南江北的豐水河便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條,豐水河向南二百里後便匯入南運河,原本也是運河的一部分。只是這些年河道淤積,過不得大船,這才漸漸荒廢了。

河上靜靜泊著一艘小船,船艙邊倚靠著一位年輕的公子。這公子穿一襲白衫,在漆黑地夜裡分外顯眼。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了,若不是微微敲動船舷的手指,會讓人以為是一尊塑像坐在那裡。

白衣公子那張俊逸出塵的臉上。滿是化不開的憂鬱,嘴裡正在用極輕微的聲音哼著歌,那是南楚獨有的越歌。語調纏綿悱惻。意境消沉失落。讓人猝不忍聞。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久坐不動的白衣公子舉目望向東方。那裡有一個身影在急促掠過來。兔起鶻落間,身影就到了河邊,未見怎麼發力,便如大鵬一般躍起,下一刻,已經穩穩落在距河岸一丈多遠的小船上。

原來是那褐衣老者,他鬆手將一直提著地女子扔在船板上,發出砰地一聲。這一聲讓白衣公子徹底回過神來,他也不看地上的女子,急切問道:「怎麼樣?秦雷死了嗎?」

褐衣老者微微搖頭,將脖子上的銅哨抵到喉嚨上,發出金屬掛擦般的聲音道:「他地護衛太過厲害,後來喬雲裳又去了。」

其實見到褐衣老者的樣子,白衣公子便猜到沒有什麼好消息,只是心懷僥倖的問一下罷了。所以聽到前半句,他除了表情更陰鬱,倒沒有什麼別的變化,但後來聽到『喬雲裳』這三個字,他卻歇斯底里起來:「那個賤人,怎麼什麼都要插一槓子?為什麼對我就不加辭色,卻成了那混蛋地一條狗,莫非她與秦雷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私情?」這倒讓他猜對了。

發洩一陣子,公良羽才漸漸安靜下來,這才注意到地上的女子,冷聲問道:「她怎麼了?」

「廢了。」老者嘶聲道。

「哦?」公良羽打量著地上只是睡著了一般的黑衣女子,奇怪道:「看著不像啊?」

「喬雲裳用你師傅地『千金正骨手』,將她的第六節頸椎錯了下來。等發現時,已經晚了。」老者語調依舊平緩,純粹的敘事,沒有任何感情在裡面。

要說這女子也是作死,本來那弓箭乃是褐衣老者之物,在老者射出石破天驚地那一箭之後,黑衣女子見獵心喜,非要搶過來玩。老者對她還算疼溺,便把弓箭交給她。

其實那只是普通地鐵胎弓,只是硬些罷了。在功力深湛地老者

然強勁,但女子雖然功夫也不錯,但力量上就差遠了兩箭,卻沒有什麼威力,讓秦雷輕易躲了過去不說,還讓正好趕過來的雲裳看了個正著。

雲裳曾經擔任過秦雷地貼身丫頭,自然見過他背上那個嚇人的傷疤,也見過秦雷一直珍藏的那支雕翎箭,對差點害死秦雷的那個人自然恨之入骨。

此時見到黑衣女子手中的箭支,與傷到秦雷的那支一模一樣。雲裳頓時怒不可遏,再加上連日來找不著人的憋屈,卻是想重重教訓下這黑衣女子。但雲裳極少與人爭鬥,沒什麼殺性,所以只想把她打昏,然後廢掉她的右手,讓她一輩子再也沒法射箭。

雲裳便悄無聲息的從背後靠近女子,自然被面朝她的秦雷看到,秦雷當然要配合她潛行了,便開始胡說八道的吸引女子注意力,起初雲裳聽著有趣,倒沒什麼。但後來聽到秦雷大叫:「娘子!」,不禁又羞又窘,一時便亂了分寸。

這時黑衣女子卻不知死活的說什麼『野女人』,這下可犯了姑娘的忌諱了,雲裳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彌勒教的佛女,在朝廷眼中無異於妖女。與秦雷的未來很是渺茫,至少現在還看不到明媒正娶的希望,所以她極是忌諱那三個字。

惱羞成怒之下,本來要切在黑衣女子頸上的一掌,瞬間變成了錯骨手……

等到與秦雷說幾句話,姑娘的怒氣也就漸漸消了,對自己的重手暗自惴惴,生怕秦雷知道後。對自己畏之如虎。因而見褐衣老者掠走黑衣女子,雲裳是很高興地,假意阻攔幾下,卻實實在在的擋在後面黑衣衛的弩箭前。給老頭打了個小小的掩護,讓他安然逃脫。

其實她多慮了,若是她能將兩人都留下,秦雷一定會一蹦三尺高。若是他能蹦起來的話。她不知道秦雷朝思暮想便是把那一箭的主人切成十八段,丟進小清河裡喂鱉。

不過姑娘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一個完美形象的小心思,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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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羽摸摸後頸,感到一陣惡寒。訝異道:「這麼厲害?」他對醫術沒有興趣,鬼谷先生也從沒教過他,是以想像不到只是頸椎錯位一下。竟然可以廢了一個習武十幾年地高手。

「頸椎連通人體所有的經絡。一旦受損。頸部以下便無法活動,終生需要人伺候。連正常起居都不行了。」頓了頓,老頭又補充道:「無法恢復。」

公良羽惋惜的望著昏迷中依舊嬌顏如花的黑衣女子,這女子和褐衣老者都是他在宮裡時地伴當,老者更是一位不出世的奇人,習過一種專門給太監練的功夫,行走天下間從無敵手。而這黑衣女子便是老者一手調教出來的。這師徒兩人對他忠心耿耿,即使自己浪跡天涯,也始終不離不棄,乃是他地地道道地左膀右臂。

眼見手臂被折斷一隻,公良羽心裡豈能好過。他抬頭對褐衣老者道:「柴叔以後要小心,孤不能再失去你了。」褐衣老者呵呵笑一聲,算是回答。

說完公良羽便起身回艙道:「我們回楚國吧,我那幫蠢弟兄也該鬧騰出個結果來了。」

褐衣老者躬身領命,猶豫一下還是問道:「那熙芫怎麼辦?」原來這女子叫熙芫。

公良羽沒有絲毫停留,淡淡道:「給她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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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鳥嘰嘰喳喳,把熟睡中的雲裳叫醒,睡得可真舒服啊,就像在母親的搖籃裡,又像在壞人的懷抱裡,連日地疲勞彷彿一掃而光,而且沒有做噩夢,真希望以後每天都能這麼睡啊,姑娘幸福的想道。

怎麼在顛呢?睫毛抖動幾下,姑娘偷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然騎在馬上,身上裹著毯子,被壞人緊緊的抱在懷裡。雲裳嘴角微微上翹,眼睛也瞇成新月一般。果然是在壞人懷裡啊……

這麼久還沒到營地嗎,雲裳輕輕轉動小腦袋,卻發現自己身處行軍隊伍中,前後左右全是黑甲黑盔地黑衣衛,再看天色已經微亮,竟是已經行了很久。這讓雲裳無地自容,她能在黑暗中自欺欺人地任秦雷輕薄,卻怎麼能在被別人看到地情況下安之若素呢……

上千人啊……上千人見到我靠在他懷裡睡著了,姑娘心中哀歎起來,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毯子蒙住頭,不讓人看到她紅櫻桃似地臉色。

秦雷見雲裳先是睜開眼,又小意的四處張望,緊接著便把頭鑽到軍毯中,受驚小兔子一般,不由心中一片柔軟,想緊一緊懷抱,把她擁得更緊一些,卻感到一陣酸麻,原來胳膊已經徹底麻木了。

他這一動

了懷裡地雲裳,感受到秦雷身上的緊繃,這才想起他勢半夜,定然是身體僵硬難受的。想躲在毯子裡給他按按,這人身上卻甲冑齊全,下不得手。只得蚊鳴般道:「人家下來吧……」

秦雷呵呵笑道:「不用害羞,他們都如我兄弟一般,沒有人會亂嚼舌頭的。對不對啊?」這話卻是說給周圍衛士聽的。

衛士們轟然答道:「對!」齊刷刷的聲音,卻帶著幾分笑意。

哪有這般安慰人的,卻要羞死了,雲裳緊緊攥起小拳頭,輕輕敲在秦雷胸甲上,輕聲嬌嗔道:「不理你了……」說著,修長的雙腿一彈,便從秦雷懷裡脫出。輕巧的落在地上,也不停留,幾個起落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臉得意的望著雲裳嬌羞而去的背影,秦雷這才微笑道:「過來吧。」

石敢湊過來,恭聲道:「戰況出來了。」

秦雷沉聲道:「說。」

「因為很多血殺被炸成灰燼,所以只能估計此役殺敵五百餘人。其中二百人死於王爺地神彈,其餘三百人是咱們弟兄殺光的。」

「你小子。先報喜後報憂。說說損失吧。」秦雷淡淡道,其實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能把五百血殺悉數留下,就已經達到了目地。相信此戰之後,血殺的凶名便會轉移到自己頭上了,任誰想對付自己,都要好生掂量掂量。

「咱們折了一百三十七位弟兄。傷了十七個,都不重,」頓了頓,石敢又沉重的補充道:「死傷的基本上都是黑衣衛……」那些刺客的武器劇毒無比。只要擦破點皮,便會渾身抽搐,不到十息便氣絕身亡。根本沒有機會施救。那十七個傷號卻是沒有被武器傷到。而是碰傷撞傷之類。

對於這個數字。秦雷並不意外,但聽到之後心中還是一揪一揪的。他沉重歎息道:「三成黑衣衛就這麼沒了?」黑衣衛乃是秦雷地骨幹,只有最忠誠、最勇敢的衛士才有資格入選,入選後除了享受更高的待遇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在秦雷言傳身教下學到很多東西。而且秦雷地大小軍官一概出自黑衣衛系統,所以說黑衣衛是秦雷衛隊菁英所在,未來軍官的搖籃,是毫不誇張的。此時一下子去了三成,怎能不讓他心疼。

良久,秦雷長歎一聲:「痛殺孤王矣!」這才恨聲道:「這筆血債是要連本帶利討回來的!」

「血債血償!」石敢堅定地回答道,作為黑衣衛的首領,他的難過不亞於秦雷。

「血債血償!」所有人齊聲喝道,聲震雲霄,驚天動地。

「王爺,我們下一步去哪?荊州府還是襄陽府?」報仇是未來的事,現在地每一步還是要走好。

「都不去,我們去襄陽湖。」秦雷堅定道。「全軍掩去行跡,晝伏夜行,不許被人發現,悄悄回到襄陽湖。」

石敢也不管秦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恭聲道:「遵命。」

等雲裳換上小兵裝束羞羞的回到隊伍,一行人便往西南一百里方向地襄陽湖行去。其實這段路,騎兵趕緊點,一天就能到。但秦雷果然讓隊伍白天在山林中休息,晚上才悄無聲息地趕路,硬生生走了三天,八月初十地凌晨才到了霧氣中的襄陽湖水寨。

當石敢前去通報,說秦有才家中來人,把黃鬍子叫出來與秦雷見面時,看到他驚喜萬狀地樣子,秦雷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錯,南方又亂套了。

趁著霧氣,秦有才悄悄把秦雷一行放進寨去,便吩咐親兵營關閉水陸寨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待把秦雷請進中軍營房,關上門,秦有才這才撲通跪下,長舒一口氣道:「我的祖宗啊,您可算回來了,您要是再不回來,這江北山南可又要打起來了!」

秦雷把他拉起來,溫聲道:「有你們在,就是反了天,孤也能把他正過來。」說著又自信笑道:「更何況,南方的天,也翻不過來。」

見秦雷如此沉穩,秦有才欣慰道:「王爺一回來,末將心裡立馬就踏實了。」說著先請秦雷洗把臉,吃口飯,便把這些天,兩省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秦雷一聽,怨不得秦有才如此著急,兩省,或者說是復興衙門所在的荊州府,確實是開了鍋了。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六章 事關復興衙門存亡

州城最大最豪奢的宅院,胥宅中。

後花園,胥老爺子在細心的擺弄幾盆花草,原本他是不喜歡這些的,但自從五月間的那些事情後,他便愛上擺弄這些花花草草。這在荊州城的兒子們看來,老爺子是要開始頤養天年了。

其實他只想藉著伺候這些花草,修養下性子罷了,沒看到後輩挑起大梁,他又怎麼歇的下呢。聽到外面隱約傳來的爭吵聲,胥北青輕歎一聲,他知道,自己當初把復興衙門常議的位子給了長孫胥千山,讓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很不滿意,不敢在他面前鬧,就整日裡無故刁難千山這孩子。

老爺子為了讓自己長孫能盡快成長起來,接下胥家的擔子,便硬下心,躲在這花花草草中,冷眼旁觀幾個兒子跳樑小丑般的表演。讓他欣慰的是,千山年紀雖小,但少年老成,不驕不躁,既不與幾個混賬叔叔爭吵,壞了胥家的面皮。也從不對他們的無理要求讓步,損了公中的利益,確實已經有了點洋洋大家、含威不露的氣度,即使是胥耽誠,二十歲時也沒有做到這一步。

但今日他聽到了胥千山憤怒的聲音:「不行,絕對不行!說什麼我也不答應!」

老頭子無聲輕笑一下,發發火也好,才二十就不溫不火的,跟個小老頭似的。胥北青雖然把自己藏在花草裡,但一刻也沒放鬆對外面世界的關注,反而因為跳出繁雜的日常事務,更有時間去思索,對事情看的更通透起來。

一切還要從那位在南方呼風喚雨的王爺說起,自從他帶兵北上平亂,好消息便一個接一個,今天收復夷陵府、明日收復當陽府,轉眼又解了襄陽湖水師的圍,再過得幾天,彌勒教逆賊便被包圍在襄樊一帶。平叛指日可待。

那些日子確實有如夢幻般,喜報一封接一封,往往是這邊剛貼上,那邊的又到了,整個荊州府沉浸在一片喜慶振奮的氣氛中。在復興衙門的籌措下,有錢的紛紛捐款捐物,沒錢地就出力氣,加入民夫隊。往前線運送糧秣物資,但求讓鎮南軍將士吃飽吃好,早日光復全境。

人們感到一種希望,前所未有的希望。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茶館酒肆,人們都在大聲議論著戰後如何如何,將來怎樣怎樣。隨著戰事的順利進行,人們的這種期望便更迫切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為大家描繪了一副無限美好的前景。他說到那時,富饒的南方將是一個聲音。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到那時,所有的門閥家族都可以在大秦抬起頭來。不必自卑於北方。不必擔心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奪。

他說到那時。美麗地南方將是百姓的天堂,只要辛勤勞動。就一定有衣穿有飯吃有房住,到那時,再也不必擔心強盜闖入家園,奪走你可憐的一切。

他還說,到那時,南方將在他的帶領下走出南方,走向神州,甚至是神州以外地地方;到那時,南方的士紳將獲得無上榮耀、無盡的財富和更崇高的地位,南方地百姓也能過上更好日子,甚至成為未來的士紳。

所有人都陶醉在他編製的夢中,所有人都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大幹一場。所以復興衙門說,大家回家吧,去收夏糧、搶夏耕吧,

雖然那裡還不太平,但只有你們回去,才不會變得盜匪橫行。難民們便收拾起為數不多的幾件行裝,跟著各自府縣地士紳回去了。

所以復興衙門說,百姓需要休養生息,請所有的士紳今年田租全免,明後兩年皆減半時,士紳們在沉默後便答應了。雖然原本他們是想多收些租子,好歹彌補些損失的。

所以復興衙門說,我們為全省地百姓無償提供農具、種子和五十萬頭耕牛……

這種歷史上從沒有過地景象就在南方這片熱土上演,所有人都沉浸其中,甘之如飴,如癡如醉。

這種希望和信心,在秦雷神仙附體,引動天雷天火,大破襄陽城,從而光復南方全境那一刻,達到了頂點。人們對未來地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漲,據說有沒趕上招標大會地門閥,出一百萬兩收購一個議事資格,據說還有的商量。要知道當初招標大會是一萬七千五百兩一份話事權,而五份話事權,也就是八萬七千五百兩便是一個議事資格。短短兩個月不到,價格竟漲了十幾倍,就這還有價無市。

若是從前,胥老爺子只會驚奇於這位年青王爺的法術,而不會深究內在。但現在他明白,原因無他耳,唯『希望』二字。隆郡王在所有人都失望無助的時候出現了,他繪製了一副藍圖,在這幅圖上,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希望。南方迸發出的強大生機,並不是這位王爺賦予的,而是本來就蘊含在南方這頭病虎的機體內,他不過將其引導出來而已。

沒有人意識到這背後的危機,或者即使意識到了,也被那位強勢的王爺,硬生生抑制住了。南方不是孤

在的,只不過戰亂讓它暫時如此而已,它終究還是大分,而大秦是由那群北方人執掌的,他們能容忍一個足以挑戰權威的新興勢力出現嗎?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刺殺了秦雷。在他東巡的路上,出動臭名昭著的血殺,配合著某些軍方勢力悍然出手……

這已經是十天前的事情了,那位王爺依然音信全無,九成就是遇害了。於是藍圖變成了畫餅、未來湮沒成泡影,所有人都失去了依靠,連兩省衙門說話都沒有了底氣,他們這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靠那位不到二十歲的年青王爺雙手托起。現在他不在了,一切變成了空中樓閣,一切都沒有意義起來。

北方反應很快,在隆郡王遇刺的第二天,新的欽差就分別抵達了唐州府和荊州府,宣佈接管行督江北山南軍政欽差的權責。讓人不得不佩服北方的吃相,居然如此的不加遮掩!

這兩位欽差一文一武,文的姓文、叫文明義,乃是禮部右侍郎,前來宣撫民心倒是師出有名。武的姓李。叫李一姜,乃是兵部左侍郎,前來視察兵事倒也合情合理。可這兩位一個是文丞相的長子,一個是李太尉地大男,瞎子也能看出兩位大佬對南方的覬覦之意。

這種覬覦顯然是蓄謀已久,兩位欽差到後,先是以兩省督撫對南方民亂有失察之罪為由,把四位督撫送回家中。停職反省,暫時接掌了兩省軍政大權。然後又蠻橫無理的撤換了代表兩省官府的常議,把自己的人安排進入復興衙門議事局,並在參加的第一次議事會上就提請召開議事大會。企圖通過復興衙門對付南方士族的野心昭然若揭。

好在按照復興衙門的程序。從提請到召開需要一個月地時間,就算大部分議事還沒離開府,也不是說開就開的,雙方一陣扯皮。

最終把日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

議事大會章程總則第七款第十條規定,未經提前通知所有議事的事宜,不得在議事大會提出或表決,議事大會只討論或表決提前半月以上通知所有議事的事宜。除非過七成議事認為必要。

所以議事們都知道了兩省衙門,或者說北方士族提出地議案:解散復興衙門。

議事們本來是不怕的,因為那位雄才偉略。卻英年早逝的隆郡王殿下早想到了這種情況。在章程中規定:超過半數議事認為衙門沒有存續必要。衙門即可清算資產負債,予以解散。這就讓任何一方都無法單獨解散這個衙門。除非幾方勢力聯合起來,比如說有兩成的皇家和有四成地兩省官府,或者皇家和統共佔據四成的南方士紳聯合,這是為了避免因一方不滿,而導致衙門解散的情況出現。

因而,北方佬想解散復興衙門,必須要聯合起一方,或者超過一成的話事權。但看起來,這是個不可完成地任務,因為隆郡王與三大家簽署過協議,只要三大家不違背大秦利益、皇家利益、以及秦雷的個人意願,他那兩成話事權是不能與三大家意見相左的。秦雷在天之靈定與北方佬不共戴天,所以那兩成只能聽三大家地。

只要南方士族團結起來,他們地四成加已故隆郡王地兩成就是六成,穩如泰山。

這些白紙黑字的東西,北方佬不會打聽不到,所以他們一定有對策,所以從前天起,荊州城中便盛傳胥家要將自己地一成話事權投向兩省衙門這一方,以換取胥耽誠的官復原職。

起初人們不信胥家敢冒大不韙,勾結北方,但這事被傳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上有人看到胥家老二老三與欽差大人在萬里樓吃飯,就讓人更加疑竇叢生了。這事在荊州府已經沸沸揚揚,昨天還有幾個老夥計來拜訪胥老頭,打聽他的真實心意。

胥北青自然是矢口否認,但今天聽院子外面的吵嚷,看來是無風不起浪啊。想到這,胥北青再也坐不住了,在一邊的白瓷盆中把手中的泥土洗淨,老家人便奉上香巾給他擦手。

沒等他起身,外面的吵嚷聲越來越大,那些忤逆的東西竟然闖了進來。胥北青心中慍怒,重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起來。

聲音已經清晰可聞了,「你們不能進去,爺爺說過不准打擾他老人家的。」這是胥千山著急的聲音。看來這孩子還知道心疼爺爺,沒白疼他一場,老頭子想到。

「狗屁,你看看咱們家讓你個小屁孩搞成什麼樣子了?烏煙瘴氣的,我們這些做叔叔的再不管管,恐怕你就要蹬鼻子上臉了!」這是老二的聲音。這話引起了一片附和,「就是,你小子連叔叔們養家餬口的銀子都敢剋扣,還有什麼不敢的?背不齊你瞞著老爺子做了多少虧心事,昧了多少黑心錢呢。」

這話似乎又激起了民憤,一個個吵破屋頂似的扯著破落嗓子罵罵咧咧開了,甚至不時問候胥千山兩代女性直系親屬的隱秘器官,言辭之粗俗,令

瞠目結舌,氣血翻騰,終於無法再扮深沉下去,狠狠子,面皮青紫地暴喝一聲道:「夠了,你們這群畜生。給我滾進來!」聲音之響亮,實乃七十年來從未有過,甚至震得房梁撲撲落土。

這一聲,立刻把外面謾罵不休的幾個兒子鎮住了,這些傢伙都是胥北青揍著長大的,自然對老頭子畏之若虎,只是這倆月都是胥千山這小子主事,弄得他們都忘了老頭子的狠厲了。此時屋裡的老虎一發威。幾個傢伙立時沒了氣焰,乖乖的溜到屋裡,按長幼跪成一排,動作異常熟練。

胥北青望著地上幾個不成器的東西。發現自己連生氣地興致都沒有,他也不知自己是被花草養沒了脾氣,還是對這些混賬失望透頂,只覺得懶得理會。已到嘴邊的痛斥。變成一句冷冷的:「吵吵什麼?」

幾個兒子見老爺子破天荒的沒有發火,誤以為老頭子對胥千山也不滿意了,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起大侄子的不是來,這個說胥千山剋扣每房的例錢。中飽私囊。那個說胥千山名義上攥緊錢袋子,實際上就是為了自己摟錢,還有說胥千山用公中的錢在外面養小老婆之類地。反正說來說去。就是對胥千山管賬不滿。

老爺子輕蔑一笑。他聽到方纔他們在遠處時,根本不是吵的這個問題。是到了門口才臨時換上的。這些狗東西居然會迂迴,知道不管什麼方法,只要能達到目地便成了,老爺子竟有一霎那的欣慰。

只是你們別把心眼兒用在自己人身上啊!胥耽誠面帶譏諷地沉聲道:「住口吧,你們這群米蟲,除了吃喝嫖賭你們還會幹什麼?」

幾個兒子剛要委屈地申辯,胥北青砰地一拍桌子,憤怒地數落道:「從你們三歲起,我就請了江北最好的先生教你們讀書;剛成年,便豁著營生蝕本,家裡一團漿糊,也要歷練你們。可你們呢?一次次故意把事情搞砸,唯恐為家裡多出點力,生怕累著自己金貴的身子……」本來他想接著說,『不能在女人身上呈英雄。』突然意識到面對的是自己地兒子,他只得硬生生嚥下去。

胥北青哆哆嗦嗦地指著幾個兒子,越想越生氣,只覺得幾十年養兒的辛酸與不易齊齊湧上心頭,聲調越來越高,語氣也越來越尖銳:「你們這群混吃等死的東西,不配跟老子發牢騷!告訴你們,把你們的月錢減半,是我地主意,你們也不看看,現在誰家不緊著過日子!你們倒好,還抱怨起錢少來了,當老夫不知道你們拿錢出去幹什麼了嗎?你們去賭去嫖……」胥北青一陣猛烈的咳嗽,老臉漲的通紅,彷彿隨時會背過氣去。

胥千山趕緊上去給老爺子又是捶背又是送水,好半天老頭才緩過勁來。老頭子兩眼無神地望著幾個兒子,劇烈喘息道:「你們若是為了這事而來,那就滾蛋吧。」

幾個兒子互相望了一眼,最後一齊望向最左邊地老二,老二無奈,只得小聲道:「還有一樁事,欽差文大人說,只要咱家能把那一成話事權轉給文家,他們就把江北總督和巡撫地位子給我們,還讓大哥官復原職,爹呀,一門三督撫,多好的事情啊,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這些人眼饞他們大哥地位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狗屁!要是南方真讓北方佬掌握了,當那傀儡似的督撫有個屁用,只有你們這群腦袋裡塞滿稻草的蠢材才會答應!滾蛋!馬上從老子面前消失,滾!」胥北青出離憤怒了,這些畜生居然只是為了幾個空頭官銜,便要把胥家往火坑裡推!被南方父老唾棄啊!

幾個兒子被老頭子罵惱了,老三粗聲道:「您怎麼說也沒有用了,俺們已經跟人家簽字畫押了……」

「做夢!沒有家主印章,你們簽的破玩意,連廢紙都不如!」老頭子面皮青紫,渾身劇烈的顫抖,聲音都變了調。

老三嗤笑道:「要是有了家主印章呢?」聽他這意思,他們竟然真有那代表家族利益的印章。

聞聽此言,胥千山條件反射一般去摸自己的懷裡,他代行家主職權,那印章自然歸他保管,對於這干係重大的印章,胥千山自然不敢怠慢,貼身收著不說,一日還要摸個十幾次,生怕有一絲閃失。結果卻什麼也沒摸到,面色頓時一片蒼白,失聲道:「印章不見了……」

胥北青聞言,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背過氣去。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七章 因為一個承諾 便要做你最寧靜的港灣
胥北青就這樣躺在床上,修身養性幾個月,終究還是沒己的急脾氣,他昏厥了。

等把老爺子安頓好,胥千山也反應過來了,自己半個時辰前還觸摸到過那印章,結果一進屋就不見,定然是那幾個混賬叔叔趁著與自己推搡的功夫,順手牽羊了。

這些敗類難道不知自絕於南方父老的後果?到時候眾叛親離、千夫所指,胥家便再無立錐之地。別說那空頭督撫,就是給個實心王爺也是決計不能幹的。

胥千山徹底憤怒了,在這個事關胥家存亡的關頭,隱藏在他溫和外表下的狠厲終於被激發了出來。望著圍在老太爺床前貓哭耗子的幾個混賬叔叔,他面沉似水道:「幾位叔叔,爺爺需要靜養,你們有什麼條件咱們出去說,我悉數答應你們就是。」說完,逕直出了裡間。

胥家幾兄弟互相看了看,心中得意萬分,也不乾嚎了,起身跟著胥千山去了外間。

幾人一出去,就有兩個家人悄無聲息堵住裡間的門,這時便聽胥千山怒喝一聲:「來人!」

屋外早有聽到動靜聚集過來的家兵,聞言便轟然衝進屋中。他的幾個叔叔便慌了神,色厲內荏道:「你們想幹什麼?」「好啊千山,老爺子還沒死,你就迫不及待搶班奪權了?」

胥千山毫不理睬幾人的咋呼,沉聲道:「都給我綁了,關到地牢去,任何人不得探視。」

此言一出,幾個叔叔羞惱莫名,這個道:「誰敢?」那個說:「反了天了,敢綁大爺?」更多的是赤裸裸問候大侄子的兩代直系女性親屬。

見家兵有些猶豫,胥千山淡淡重複道:「綁了!」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像極了那位殿下。

他畢竟是胥家宗老會任命的代家主,享有老爺子的一切權力。更何況即使老爺子真的一病不起了。這家主的位子也是長房長子胥耽誠的,輪不到老太爺那些亂七八糟的兒子。

簡單地比較後,家兵們還是站在了長房長孫一邊,將幾位爺統統綁了起來,又在一片污言穢語中把他們叉進牢房中去。

不再理會幾個惱人的混賬叔叔,招來門子詢問方才出府的小叔去了哪裡。待聽到往江邊望江樓方向去了,胥千山一邊解下腰間一枚玉珮,一邊對身邊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吩咐道:「胥財叔。這是王爺賜給我們胥家的,你持此玉火速去城外鎮南軍營,請秦校尉帶人去萬里樓幫忙!」

又對另一人道:「你去請運河司的薛大人,把此事告訴他。他自然會有應對之策。」

當望向第三人時,胥千山有些猶豫,旋即又堅定起來:「你去徐家通知徐老爺子此事,就說我胥家家賊難防。此事平息後,定然會給江北父老一個交代,但此時還請老爺子以南方大局為重,助我胥家一臂之力。」胥家與徐家向來不和。若是胥老爺子在,定然不會求助徐家的,但胥千山毫不理會這些陳年舊怨。他記得那位王爺在籌備大會上講過:只要有共同的敵人。大家就有成為朋友地可能。

等到把所有人都分派完。胥千山對身邊最後一個家將打扮的壯漢道:「胥武叔,點齊所有人馬。咱們大鬧望江樓去。」他竟然要自爆家醜,攪黃了他們的交易。

這還要感謝那幾個沉不住氣的叔叔,若是他們晚上一個時辰吆喝,胥千山連攪黃地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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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胥財的家人不敢怠慢,快馬加鞭出了城,到了北面的鎮南軍營,求見留守校尉秦樹昂,卻被守門兵丁告知,校尉剛剛帶兵出去。又憑著那枚龍形玉珮,央著看家的參軍告訴他校尉大人地行蹤——這玉珮主人家裡來了惡客,校尉大人帶兵救駕去了……

這事卻與那位欽差大人文明義有關,他見小弟文銘仁業已成年,卻整日裡只知道詩詞歌賦、風花雪月,實在不務正業。便在欽差僚屬中空出個職位,把他也帶著南下,指望他能歷練歷練,回京後也好給老父分憂。但南方事宜干係重大,稍有不慎,便會雞飛蛋打,到了地頭,文明義卻又不敢給他什麼正經差事,生怕這小子搞砸了。於是『歷練歷練『便降格為』長長見識』……

這讓自負有經天緯地之才的文銘仁非常憋屈,他暗自決定要立個大功,讓大哥刮目相看。四下尋摸間,他便盯上了晴川湖邊的晴翠山莊。聽說那裡是荊州府最美的去處,又因為先是住著總督,後來又住著王爺,所以人們傳說晴翠山莊是專給江北最尊貴地人下榻的。

再一打聽,那去處還被那死鬼的屬下佔著呢,文銘仁頓時覺得這是個

.北人宣告——現在文家是江北地老大了,那個狗屁隆郡王已經被徹底地扔到陰山背後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高屋建瓴,文銘仁便再也按耐不住,偷偷與護衛統領一說,偏生那護衛統領也是個不安分地主,反正人死如燈滅,還有個球好怕的,再說出了事情都歸三公子擔著,便一口答應下來。

於是今日一早,兩人便帶著上千護衛圍住了晴翠山莊,吵吵嚷嚷著要讓裡面地雜魚倒出地方來。

雞飛狗跳間,消息傳到了內宅,報與正在佛前禱告的若蘭知道。她是秦雷的身邊人,眾人都知道,即使將來秦雷娶親,她是半個主子,所以秦雷不在時,都以若蘭為尊。尤其是外面風傳秦雷遇難的日子,她表現出來的堅強和從容,極大的安撫了周圍惶惶的人心,讓闔府上下一切照舊,也使自己贏得了眾人的尊敬。

秦雷出征以來,若蘭便每日裡為他吃齋念佛、虔誠禱告,從無一日懈怠,再加上操持山莊上上下下,著實有些辛勞,是以清減了不少,原本豐潤的小臉也變成了清秀的瓜子臉。讓人看著著實心疼。聽到外面侍衛的通報,若蘭將手中的線香在香爐中插上,又畢恭畢敬的行一禮,這才出了內室。

外間裡,秦雷留下地黑衣衛隊長馬侃和內府總管黃召已經在等著。簡短的把情況一說,若蘭心中焦急,但面上仍淡定道:「不知馬大哥準備怎麼處理此事。」如此一問,便把馬侃放在主導地位。讓他不至於因為聽令於一個小女子而心有糾結。

馬侃拱手道:「回姑娘的話,屬下已經派人緊守四門,另外已向東面鎮南軍營求援,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能趕來。」

若蘭微微頷首。柔聲道:「這麼說,咱們只要拖過這半個時辰便可以了嗎?」

馬侃點頭道:「是這樣的。」

一邊的黃召細聲道:「咱們把大門關緊點,怎麼還撐不過去呢。雜家看沒什麼問題。」

馬侃笑道:「確實如此,這山莊牆高丈六。箭跺角樓俱全,只要關緊四門,站上角樓,憑咱們家裡這百十號衛士。對付那些蝦兵蟹將還是可以的。」

若蘭微笑著輕聲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刀兵相見。否則平白給了別人借口對付咱們。」

黃召附和道:「荊州府的那位文三爺,巴不得咱們犯點事。好藉機整治咱們呢。」

馬侃有些犯愁道:「若真如姑娘所言。咱們該怎麼撐過這半個時辰呢?」

見兩人的目光朝自己看來。若蘭堅定道:「妾身去拖住他們。」

黃召和馬侃大驚失色道:「萬萬不可,若是姑娘有一絲閃失。我等萬死不辭啊。」

若蘭微笑道:「若是你們兩位去,說不得便會被賊人擒住羞辱,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卻不會拿妾身一個弱質女子怎樣。」見兩人面上一副不以為然,若蘭也不著急,繼續柔聲細語道:「二位聽我說,妾身以為,文家之所以來府上去鬧,就是想看咱們王府顏面掃地,好顯出他們地威風來。妾身這樣分析對嗎?」

黃召和馬侃點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他們可以把攔路的男人打倒,但不能欺負我這小女子,否則傳將出去,別人都會說,『文家好威風,專欺負女人來的』,那就是奪下咱們王府,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黃召點頭細聲笑道:「因為他們是靠欺負女人得來的,姑娘真是蒽質蘭心,原來怎麼沒看出來呢。」

馬侃瞪他一眼,依舊搖頭道:「姑娘說地不錯,但只是您的猜測,萬一有什麼不符,傷到您一絲一毫,屬下卻無法向王爺交代。」

若蘭知道黑衣衛向來以秦雷的意志為準繩,秦雷吩咐他們保護好若蘭,他們便不能讓她暴露在危險下。若蘭柳眉輕蹙,旋即又舒展開來,向馬侃微笑道:「馬大哥,您的好意若蘭豈會不知?但若是讓人衝進府來,把咱們趕出去,那王爺地顏面何存?」說著正色道:「王爺是這南方的神祇,他對外的形象要完美無瑕。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即便不能給王爺添彩,也不能因著個人地生死得失而給他摸黑。」

馬侃肅然起敬道:「姑娘忠義,馬侃佩服,只是……」說著,面露難色道:「姑娘的身份不同,豈能輕易受辱?」他這話說得夠直白了,別人受辱可以,你不行,你得為王爺保留顏面。

若蘭右手先一鬆,從袖子中滑落一把連鞘的匕首,後一緊,就把這匕首握在手裡。拇指一按繃簧,閃著烏光地鋒刃,便彈出劍鞘,把兩人倒是嚇了一跳

這個動作她已經練了不知多少遍了。

無需再說什麼,馬侃只能伏拜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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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銘仁地護衛與王府地侍衛在山莊門口對峙。護衛統領請示是否強行入府,被文公子斷然拒絕,一搖折扇道:「兵法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說著瀟灑的一擺頭,鼻孔斜上道:「老朱,我們要先禮後兵。」

事到臨頭,他反而膽氣沒那麼足了,更希望能把對方嚇唬,而不是真動手。這次雖說有趁秦雷屍骨未寒,前來報仇地意思。但一年前萬里樓的那次事件,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以至於至今還時不時夢見自己被反覆抽大嘴巴子的情形,是以即使知道秦雷死了,但心底著實有些底氣不足。

護衛統領心道,鼻毛不少。只好繼續派人叫陣:「裡面出來個喘氣的,別弄些木頭樁子在這杵著……」

王府侍衛火了,什麼叫木頭樁子,便與對方對仗起來,雙方登時罵的不亦樂乎。眼看就要動起手來。那邊侍衛統領心道,正好趁亂打進去,也好搶些東西。文彥博在士族軍官中影響力奇差,以至他不得不收羅些江湖草寇亡命徒。充實進相府的衛隊,這位侍衛首領便是堂堂關中響馬出身,匪性濃厚,酷愛打砸搶。

見形勢足夠混亂。護衛統領大叫一聲:「衝進去,搶他娘的!」

「住手!」一聲暴喝把他地聲音壓下,混亂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文府護衛們循著聲音望去。便見到一個清麗絕倫的宮裝女子,由院中款款行來。她身後跟著一個太監和一個黑衣侍衛,大喝聲便是那侍衛發出的。

宮裝女子真的很美。成熟與清純輝映。自信與自斂交織。讓人一時忘了爭鬥。女子走在侍衛身後,侍衛們便讓開一個小口。待她進來後,又將她護在中間。

女子的視線越過鬍子拉茬的侍衛統領,投向後面站著的小白臉,微微一福道:「賤妾見過公子,不知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見美女越過侍衛統領相垂,文三心中痛快,心道這位姑娘真有眼力勁啊,扇子搖得幅度更大了,酸酸道:「姑娘這廂有禮,小生姓文,賤名銘仁,草字顯揚,還請教姑娘芳名。」

若是往日,若蘭是不會與這種穿長袍,搖折扇地小白臉聒噪的,但今日目地便是拖時間,所以她輕言慢語道:「原來是相府的名人公子啊,久仰久仰。」確實久仰,在京城誰不知道文三李四乃是紈褲中的紈褲,雖然被後來地秦五搶去全部風頭,卻不損他們昔日威名。

文三公子得意極了,想不到在這窮鄉僻壤也有知道自己的,頓時有種『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美好感覺,也不問姑娘的芳名了,就在那裡搖頭晃腦道:「哪裡哪裡。」

若蘭淡淡道:「不知公子駕到,若蘭有失遠迎,還請公子廳內奉茶。」說著右手輕延,作了個請地姿勢。

文銘仁啪地一合折扇,拱手文雅道:「叨擾叨擾。」說著便邁腿往裡進,王府守衛們把他讓過,卻不讓後面的進。被攔在外面的侍衛統領頓時要發飆,若蘭對守衛微笑道:「來者皆是客,就請幾位都進來吧。」然後對文銘仁歉意笑笑:「這山莊乃是人家的產業,咱們只是借住,倒是不好請所有護衛大哥一起進來。」

護衛統領卻是存心找事,不等文銘仁說話,便搶著道:「那不行,咱們兄弟還沒吃早飯呢,餓著怎麼辦?」

若蘭柔聲道:「這樣啊。」說著對黃召吩咐道:「麻煩公公先抬些水酒來給諸位大哥解乏,再備上最好地酒肉魚蝦盡快送來。」然後轉頭向統領微笑道:「統共用不了一刻鐘,請這位大哥向外面的護衛大哥們通融通融。」

她說話行事如和風細雨,讓人不由自主跟著和緩下來,提不起弄性尚氣的勁頭。

護衛統領便要發飆,卻被文銘仁嗔怪瞪一眼,輕聲道:「本公子先進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們說退,若是不行,你再動手。」見護衛統領還要說話,他又道:「讓弟兄們吃飽喝足待會幹活也有力氣。」護衛統領心道也好,確實有些餓了,那就先吃完再開工吧。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八章 永不妥協

蘭是個厚道的女孩,雖然這個法子學的是王爺,卻沒

說上好的酒肉便是上好的酒肉,沒有摻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就著湖光山色,吃著美味酒食,竟有種野餐般的感覺,這讓京裡來的護衛老爺們食慾大開,幾乎把王府半個月的儲備都吃光,這才心滿意足的躺在草叢中哼哼起來。

而在大廳的文公子,驚喜的發現,南下這麼久,終於碰到有懂禮儀的了。你看人家奉茶前先送杯溫蜜水暖嗓,再送上泉水清口,這才將十八樣茶點端上,最後才是那雲霧繚繞的孤峰茶。哪像南方那些土包子,上來就倒茶,咕嘟咕嘟就喝。那不叫喝,那叫牛飲好不好,文公子心裡嘀咕道。

既然主人家禮數如此周全,他自然也要拿出相府三公子的做派來,不能墜了大秦禮樂第一家的名聲。便跟著一板一眼的做作起來,把一邊侍衛統領急得坐立不安,一會告罪起身出去,見外面的手下在大吃大喝不亦樂乎;再回來,又見文三在那癟癟索索裝的不亦樂乎;再回去,見屬下抱著肚子在草地上哼哼唧唧,撐得不能動彈;又進去,見文三在那雲山霧罩,侃得不能自已。

這樣往返幾次,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侍衛統領憋不住了,心道,再這樣出來進去就太傻了,不管了,老子自己幹吧。想到這,便目露凶光的霍然起身,準備無論如何都要把手下拉進來打砸搶一番。

見他氣勢洶洶地起身,正在請教文三公子駢文和古文之異同的若蘭和黃召,齊齊哆嗦一下,待見到對面站著的馬侃滿面笑容,這才放下心來,轉而質疑起文三公子對文體的諸多說法來。

護衛統領氣勢洶洶的來到大門口,便聽到外面一片嘈雜,趕緊出去一看,駭然發現。有四千多全副武裝的藍甲兵士,將自己那兩千多人圍了個水洩不通。他活了一大把年紀,怎麼不知道那些藍甲代表什麼,一肚子氣焰頓時化為烏有,掛上一副賤兮兮的笑臉湊過去,朝那個校尉打扮的遠遠打招呼道:「這位將軍好,不知這些小崽子犯了什麼事,讓諸位軍爺如此著緊?」其實身為相府護衛副統領。他完全可以換個倨傲的態度對待這些邊軍的中級軍官,只是大抵這位統領作響馬時落下了毛病,到現在不敢高聲對當兵地說話。

那校尉正是胥財苦尋不著的秦樹昂,聞言打量了一下這個看上去儀表堂堂的大鬍子。拿腔道:「你就是他們的頭兒?」

「小人正是。」見校尉大人不待見,護衛統領更加小意起來。

「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見大鬍子底氣不足,秦樹昂卻益發打起官腔來。

「回大人,這裡是晴翠山莊。」

「知不知道現在這裡是誰的府邸?」秦樹昂面無表情的問道。

「隆郡王殿下……」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護衛統領便挨了兜頭一鞭。那張大臉上登時被抽上一道青紫的印痕。護衛統領哎一聲,萬分委屈道:「說話就說話,幹嘛還打人啊?」

秦樹昂舉起馬鞭。作勢又要打,把護衛統領嚇得抱著腦袋大喊道:「還講不講道理啊?」

秦樹昂一臉氣憤的罵道:「打得就是你個狗日地,既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為何還要帶兵圍攻王府。莫非想造反不成?」

護衛統領大喊道:「不是不是。是造訪不是造反,我們是護衛我家公子前來造訪的。」

周圍兵丁一片哄笑。秦樹昂嗤笑道:「你家公子好大的譜啊……」

護衛統領點頭如搗蒜道:「我家公子架子是大了些。」沒等他鬆口氣,秦樹昂突然提高聲調道:「胡說,你們分明就是……」

護衛統領心中一緊,暗道,他們卻是要撕破臉皮了。

誰成想,校尉大人接下來卻道:「不放心荊州府的治安,瞧不起咱們鎮南軍地本事!」

護衛統領鬆口氣道:「校尉大人說笑了,誰不知道鎮南軍兩個月平定南方,乃是第一等的強軍。」不等那混賬軍官再問,他趕緊解釋道:「其實他們是來……」一時想不起什麼理由,四處掃視一番,見一地的杯盤狼藉,福至心靈道:「他們是來野炊的……」

被他這一定性,凶殘無比地打砸搶變成了促進友誼的集體野炊,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自然煙消雲散,最終被校尉大人勒令將草坪打掃乾淨,並罰款五百兩了事。

而大廳裡的文三公子,被黃召和若蘭越來越刁鑽地問題搞得理屈辭窮,面紅耳赤,實在無法繼續扮演大尾巴狼,便想拍桌子撕破面皮,結果被趕過來的護衛統領捂著嘴巴拖到一邊,這般如此的說了一番,文三公子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面皮由紅轉青,由青轉紫

一口鮮血吐出來。可他地心理素質比公良羽要強些,自己並沒有說明來意,也不算丟了面皮,心裡頓時好過多了。裝模作樣地感謝一番,便帶著前來郊遊野炊地兩千護衛,狼狽不堪的回了荊州府。

熱情送到門口地若蘭、黃召和馬侃,長舒一口氣,心道,幸虧來了個二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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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邊有驚無險,綿裡藏針的度過,胥千山那裡可就難過了。

等他帶著家兵趕到望江樓,預料中的三方人只來了一個薛乃營,另外兩方中,徐昶說是外出訪友去了,別人做不得主。而鎮南軍則被人先行一步搬走了,即使回來也已經來不及了。

暗自感歎一聲時不與我,收拾下心情,胥千山開門見山問道:「薛大人,晚輩知道您是王爺的近人,請您給個准信,王爺到底怎麼樣了?」

薛乃營一臉擔憂道:「王爺特別注意行軍的隱蔽性,即便下官也不知道他的行軍路線,更別提如何聯繫了。」頓了頓,又補充道:「上次聯繫還是二十天前,王爺在襄陽府的時候呢。」

聽他如是說,胥千山面色沉寂下來。心中吶喊道:難道你就這麼死了嗎?不可能,你是何等的雄才大略,將世間豪門玩弄於鼓掌之間,將天下蒼生擺佈於方寸之上。你這種人不可能被殺死,除了蒼天沒有誰能帶走你的性命!

若是你死了,南方還有未來嗎?若是你沒死,相信你會為我們胥家平反的。想到這裡,胥千山溫和的臉上劃過一絲決然。堅定道:「不等了,我們自己上去!」

說著,便帶著幾百家兵往望江樓上衝去。在來的路上,胥千山已經想了很多。他知道。若是別人拿到那份蓋了胥家家主印章地文書也沒什麼可怕的,但被掌握著權柄的官府拿到,他們就完全可以以此為據,強行沒收胥家的話事權。

那份文書本來就不是出自他或者老爺子的意願。按規矩應當無效。但在官府那裡,這規矩是講不通的,他們只認可對自己有利的規矩,他們的規矩就是不講規矩。

當一切規則失去作用時。暴力便成了唯一地選擇,哪怕是綿羊,也要拿出狼的嗜血。然而再嗜血的綿羊也不是惡狼的對手。所以這種弱者地暴力依舊是自尋死路。

他就是要自尋死路。在老爺子生死未卜、秦雷毫無音訊。徐家袖手旁觀,鎮南軍鞭長莫及的時候。憑他自己的那點力量,是不足以逼迫萬里樓上的欽差大人交出那份文書地。他無能為力,但他可以選擇死,以一種毅然決然的態度,向南方父老明志,胥家不是叛徒。

他帶人上去,並不是為了衝擊欽差衛隊,只是想讓他們做個見證,證明他胥千山是以死明志,而不是失足摔死的。

薛乃營驚訝的望著一往無前地胥千山,他一直以為這個胥家最傑出的下一代,是一個過於內斂的人。哪知在一種絕望地狀態下,他卻沒有選擇退縮與妥協,而是以一種就義地心態,頑固地堅持著,毫無道理的堅持著。薛乃營這才知道,原來他地胸中,蘊藏著一座火山,熾熱而猛烈。

這人可堪大用啊,殿下。薛乃營心道。

短暫的權衡一下利弊,他立刻決定臨機處置一把,毅然決然的衝上去,一把拉住胥千山的胳膊,小聲道:「別作出驚訝的表情,告訴你,王爺好好的呢。」胥千山喉頭抖動幾下,除了雙目神采迸發之外,竟然真的沒有任何表情。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走。」小聲說完這句,薛乃營接著大聲道:「你可不能去啊,衝擊欽差衛隊可是死罪啊!」

聽了這話,胥千山明顯一顫,雖然嘴上仍很硬氣,卻在拉拉扯扯間,被薛乃營拽走了。

等他們走遠了,萬里樓五樓的兩扇窗戶也關上了。站在窗邊的兩人走回桌前坐下。坐在上首的那位身穿墨綠色長衫,看上去四十許的年庚,生的是面皮白淨,美髯三縷,正是禮部左侍郎、當朝丞相長子,那位吃癟的文三公子的大兄,文明義是也。

他對面那人也是熟人,正是胥家老胥耽梓,胥北青的小叔。這位爺幾個月前因為參加彌勒教,被秦雷一把抓住胥家痛腳。若不是胥家把運河奉獻出來,又送出千萬兩白銀,還發誓效忠,別說他,就是胥家在哪還不一定呢。

這事安在其他弟兄身上,早就被老爺子打個半死、逐出家門了。但他是胥老爺子最寶貝的老疙瘩,再說在那件事情上,胥老爺子也有責任,不好讓他一人受過。所以只是把他狠揍一頓,禁閉一年了事。

但還沒過去百日,他便人模狗樣的坐在欽差大

,裝起了胥家主事的。想必是那溺愛他到過分的老

這位胥家小公子的事跡,文明義是有所耳聞的,對於這種比自家小弟還敗家的玩意,他是很不屑的。但今日卻一副遇見國之棟樑的表情,恨不得與他立刻斬雞頭、燒黃紙,結成終身異性兄弟。

文明義收起一肚子腹黑,表情嚴肅道:「耽梓,你也看到了,你那侄子忒不像話了,若不是有人拉著,就要衝擊本官的衛隊,這不是陷你們胥家於萬劫不復之地嗎?」

胥耽梓一臉義憤道:「確實不像話,我們胥家的良好門風都被他敗壞了。」

文明義安慰道:「耽梓不必過於激憤。好在胥家還有你這樣明事理、知進退的大才,你可要挑起大梁喔。」

胥耽梓一臉無奈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胥家說了算的只有家主,就是宗老會,也只有七年一次選家主的時候才有用,其實就是個擺設。」說完感歎道:「我這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文明義沒想到這人如此沒數,強忍住嘔吐的感覺,硬堆出一副笑容道:「會改變的。只要你成了一省制台,誰還敢不聽你的?到時還不是想讓誰當就是誰當?」這話他自己都想笑,一省總督啊,全國一共才九個。不僅要經過各方較量,還要確實有守牧一方地才幹,豈是說坐就能坐上去的嗎?若真是自己一句話那麼簡單,他倒想任命自己一個總督當當。諸侯一方不比什麼都強?

但這話卻是說到胥耽梓心坎裡去了。他一直認為,胥千山能當上代家主,全是因為他那個當巡撫的爹。眼下自己要是當上比巡撫還大的總督,那還不立即讓胥千山滾蛋。換上自己兒子,而且不是代的,是正的。雖然他兒子只有兩歲。

胥耽誠越想越開心。情不自禁的傻笑起來。自然對欽差大人的話言聽計從。乾脆利索地把胥家印章掏出來,往上面哈了哈氣。便啪得一聲,一下蓋在那份有復興衙門抬頭的權益轉讓文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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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聲,一條一尺半長的大鯉魚落在船板上,引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身漁家姑娘打扮地雲裳,手中搖晃著一根魚竿,正咯咯嬌笑地望著也拿著一根魚竿,卻一臉鬱悶的秦雷。

雲裳看上去高興極了,嬌聲道:「人家真是第一次釣魚,為什麼這麼厲害呢?」

秦雷把戴在頭上的草帽往下壓壓,默默無語。心道、真的很沒有面子啊……

自從來了襄陽府水寨,秦雷便命令四門緊鎖,除了利用信鴿向外界傳達一些指令外,一概隔絕了與外界地聯繫。沒過幾天,從連日奔波的極度疲勞中恢復過來,重新精力過剩的秦雷,便開始找事情打發無聊的生活。

但他地身份太高,地位太尊崇,像楚千鈞和伯賞賽陽玩的那些摔跤、相撲之類,沒人敢跟他玩,就是被他勉強拉著,也是甘當沙包的角色。倒是楚千鈞躍躍欲試,卻被張四狗拚命拉住了。

別地諸如喝酒擲骰子猜枚之類,雖然他本心裡十分願意嘗試,但這裡是鎮南軍營,卻還要注意影響,雖然別人都玩地不亦樂乎,秦有才也默許了。但以秦雷地身份,做過什麼,就會讓什麼合法化,因而違背軍紀的事,還是盡量少做地好。

無奈下,只好選擇了釣魚這項極其磨練心情的娛樂,便叫上雲裳,乘船去襄陽湖深處釣魚。但雲裳從沒釣過魚,秦雷先是奚落一陣她沒有童年云云,這才手把手教她如何下餌、甩鉤、如何發現魚咬餌等等釣魚的常識。

結果讓秦雷很沒面子,一個時辰下來,他只釣到了兩條小魚,而初學者雲裳,卻已經釣上五條大魚了……

秦雷只能把這一切歸咎於雲裳今日的裝束。只見她上身穿一件藍色半袖的小褂,這小褂別處都很寬鬆,唯獨一處緊繃繃的。下身是一條同樣顏色的褲子。小褂的袖子只到手肘,褲子也被挽到膝蓋,露出同樣嫩白細膩的小臂和小腿,再配上那傾國傾城的嬌顏、烏黑飄逸的秀髮,晃的秦雷兩眼發暈。

這一上午,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那處緊繃繃,還有姑娘粉嫩的手臂小腿和臉蛋過,能釣到魚便是奇跡。說起來,那兩條被釣到的小魚確實有夠冤。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九九章 讓我們去決戰吧

秦雷傻呆呆的望向自己,雲裳微微挺直蠻腰,垂首低什麼呢?」

「看你呢,雲裳你可真好看。」秦雷回過神,一臉玩味道。

雲裳羞羞的把頭扭到一邊,卻把胸前的藍布小褂繃得更緊了。秦雷喉嚨抖動一下,乾笑道:「釣魚沒意思,不如我們玩親親吧。」這是秦雷一直一來的心願,可這姑娘面嫩的緊,整日裡與秦雷膩在一起可以,想輕薄一下卻是休想的。

雲裳的小臉登時一片粉紅,再也坐不住,嚶嚀一聲起身,躲進船艙中去了。秦雷摸摸下巴,一臉不正經的壞笑著,春天來了,桃花也就快開了,不急不急。

一葉小舟從遠處行來,舟上筆直立著一人,黑色衣裳,面容冷峻,正是多日未見的沈冰。

秦雷望著越來越近的沈冰,朝他點點頭,示意可以過來。小舟便立刻加速,轉眼到了秦雷的船邊,沈冰按著大船船幫一躍而起,穩穩的落在船上,伏首跪在秦雷面前。

對自己的前任侍衛長、現任情報頭子,秦雷心中是有幾分歉疚的,所以即使一肚子火氣,也沒有立刻發作出來,而是溫聲道:「辛苦了,起來說話吧。」

沈冰面無表情的起身,垂首肅立在秦雷身邊。

「坐下,孤不習慣看著別人的膝蓋說話。」

沈冰便規規矩矩坐在秦雷身邊,眼觀鼻鼻觀心。

見他這樣,秦雷撲哧笑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秦雷地眼睛多毒啊,怎麼能看不出沈冰的緊張。

被戳破心事,沈冰終於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道:「南方局勢反覆,屬下有脫不開的責任,所以……」

秦雷擺手道:「不要把什麼責任都往身上抗,你是來接受質詢的,不是接受宣判。只要你能給出合理的解釋,孤是不會怪你的。」他確實有滿腹疑問,需要自己的情報頭子給出答案。

沈冰恭聲道:「請王爺垂詢。」

秦雷微閉上眼睛。輕聲問道:「第一個問題,為什麼欽差南下、破虜軍越境,孤都沒有及時得到消息呢

「在這件事上,太尉和丞相聯手用了招瞞天過海。先是讓李一姜和文明義分別以安撫欽差的身份巡視山北關內二省,直到上月二十六日那天,才在朝會上提出兩人繼續南下,視察安撫江北山南二省。然後又用八百里加急將聖旨送到,是以兩人在八月初五、初六便分別抵達唐州和荊州了。」

頓了頓,沈冰繼續道:「收到京裡地飛鴿傳書,已經是二十七了。那時候王爺在各地巡視,無法用信鴿鷂鷹聯繫,所以即使屬下派出了快馬。卻還是無法在三十日前聯繫到您。」

他指出了一個秦雷目前也無法解決的問題。雖然這半年來。憑著不計成本的投入,秦雷已經建立起遍佈全國主要州府的飛鴿網絡。可以用信鴿和鷂鷹迅速在各大州府間傳遞信息。但鷂鷹還是信鴿,都是只認識回家地路,而不可能往陌生的地方送信。所以四處巡視的秦雷可以通過信鴿把命令往荊州、中都甚至是襄陽發送,但他分佈在三地的手下,卻無法聯絡到他。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這個怨不得你。」感謝雲裳給秦雷帶來地好心情吧,否則沈冰哪會如此好過。

「在這件事情上,為什麼我父皇毫無作為呢?彷彿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被幹掉一樣,就算是淬煉,也沒有如此不計後果的吧提出自己的疑問。

「館陶先生當時來信說,本來陛下是不同意他們再派出欽差的,但太子爺深夜入宮覲見,第二天,陛下就在聖旨上蓋上玉璽了。」

聽到太子這個名字,秦雷感到一陣恍惚,往日地兄弟情深似乎已經很遙遠,他甚至已經記不起當時的情形。搖搖頭,把那絲惆悵從腦海中甩走,秦雷沉聲問道:「破虜軍的事情皇帝預先知情嗎?」若是昭武帝真地提前知道而不作為,那只能說明自己原先地判斷出現了偏差,昭武帝沒有那麼大地肚量容下自己,那自己也只能賴在南方不回去了。

「陛下應該是不知情的,因為破虜軍對外宣稱,他們進行了一場常規拉練,沒有超出太尉府為他們制定地訓練綱目,所以只是向太尉府和兵部報備,並沒有事先請示朝廷。」

秦雷不動聲色問道:「陛下知道後什麼反應?」

「震怒,第一次在朝堂上與李太尉公然反目,初六日的朝會甚至被迫提前中斷。」說到這,沈冰平淡的臉上露出一絲憤慨:「但是陛下沒有對太子施以懲戒,甚至還褒獎了他。」

任誰在勤勤懇懇、立下汗馬功勞之後,都不

否定、被拋棄。所以知道昭武帝至少很在意自己的心中稍微舒服一些,至於昭武帝對太子的態度,那並不是秦雷現在要關心的問題。

「這次的行軍路線,孤只告訴了三個人。你說會是誰透露的呢?」望了望船艙之內,秦雷壓低聲音問道。他擬定的行軍路線相當飄忽,即便有人暗中尾隨盯梢,也無法預料到他下一站會去哪裡,所以破虜軍能那般精確的預先設伏,必然是有人洩密。而為了保密,他只把路線告訴了沈冰、喬遠山和館陶。

沈冰是秦雷的暗中之眼,館陶是他的指揮中樞,所以秦雷必須通知他們,讓他們在任何時候都心中有數,秦雷也不相信他們會出賣自己。而兩人又都是心細如髮之人,斷不會無疑洩露風聲。因而秦雷如是問,便是在懷疑那位山南總督。

沈冰也把聲音壓到只有兩人才能聽到:「從傳來的情報看,消息確實是那邊洩露出去地。說著指了指東邊唐州方向。

秦雷心中歎息。微微沉重問道:「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沈冰輕聲道:「就目前掌握的情報看,無法排除是故意的可能。」又用指頭在在船板上寫了個『羽』字,輕聲道:「這個人二十九日那天,在唐州出現過,但轉瞬即逝,唐州諜報處和山南諜報局,都沒有逮到他。」

秦雷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痛道:「這件事情交給孤處理,先嚴密監視著。不要採取任何行動。」

沈冰趕緊應下。秦雷這才問道:「荊州城怎麼樣了?」沈冰便把最近荊州城的風風雨雨說與秦雷聽。

聽完沈冰的講述,秦雷讚賞道:「若蘭真讓孤刮目相看,胥千山真讓孤高看一眼,薛乃營沒有讓孤看走了眼啊。都很好。孤很滿意。」

說著起身笑道:「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水窩子了,」說著對船尾站的的石敢大聲道:「去荊州府過中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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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桂花香。因為此時是一年秋季地中間,所以又叫中秋。

華夏很早就有「秋暮夕月」的習俗。夕月,便是祭拜月神。因為過了中秋。天氣便會漸漸轉涼,所以每逢中秋夜都要舉行迎寒和祭月。

此時家家戶戶會設大香案,擺上月餅、西瓜、蘋果、紅棗、李子、葡萄等祭品,其中月餅和西瓜是絕對不能少的。西瓜還要切成蓮花狀。在月下。將月亮神像放在月亮的那個方向,紅燭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然後由當家主婦切開團圓月餅。切地人預先算好全家共有多少人。在家的。在外地的,都要算在一起。不能切多也不能切少,大小要一樣。

久而久之,這中秋便成為遠行在外之人的一種牽掛,無論多遠,都希望能夠回到家中,吃到自己那塊團圓月餅。也就有了中秋節是團圓節地說法。

但今年,注定很多南方大族無法團圓了,因為一件關係到復興衙門存亡的大事——復興衙門臨時議事大會要在今日舉行,會議的議題是——是否解散復興衙門。

憂心忡忡的議事們,幾天前便陸陸續續來到荊州府,等待大會地召開,也好探聽一下消息,看看事情有什麼新動向。所有經過北城的議事,都會不由自主望向道左一大片空地,那裡是預備用來興建復興衙門大會堂的,在上次大會上,所有人都認為復興衙門該有個配得上身份地會所,而不應繼續借用總督府地場地。最後通過決議,在荊州城北修建一個大秦最大地會堂,待南方戰事平定後開始動工。現在工期已至,場地上卻沒有任何動靜,顯然議事局也對復興衙門的未來不敢打包票了。

特別是幾天前,胥家傳來消息,胥老太爺地子胥耽梓,偷走了家主印章,把胥家的一成話事權,轉讓給了中都文家。即是說,現在北方佬已經有了五成話事權。只要他們再拿下哪怕一份,便可以超過半數,達到法定解散條件。

所有的議事手中都有至少五份話事權。只要那一百八十位小議事,有一個鬆口的,剛剛出爐的江北山南復興衙門便會夭折在襁褓之中。而這在很多人眼裡,幾乎是一定的了。

那位王爺帶來的一切,就像一場美夢,現在到了夢醒時分了嗎?所有人都忍不住這樣問。他們一度神情落寞、不願接受這所謂的『現實』。

總有富於抗爭精神的銅扁豆出現,那位代表一百四十位小議事的唐州柴黑子站了出來,他一次次召集各位議事,向他們講述那渺茫但確實存在的前景——只要我們所有議事聯合起來

可以緊守住另外五成,挫敗北方佬的陰謀!又挨門挨保證到時候投反對票。

終於,很多本已經悲觀絕望的人,被他重新點燃了鬥志,雖然希望渺茫,但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大秦男兒的作風。他們加入了柴世芳的行列,一起呼籲,一起吶喊。這時候,一直未表態的三大家也站了出來,明確表示他們、以及他們的親近家族手中地兩千份話事權,全部投反對票。為以防萬一。徐、卓秉宸、喬佩三人還共同簽署承諾書,表示絕不反悔。

原本柴世芳他們的奔走呼號,就已經激起議事們同仇敵愾之心,

對北方佬便開始敷衍了事,拖得一天算一天。此時見到三大家堅決表態。這些小家族們便彷彿有了主心骨,都紛紛效仿,不顧北方佬的威逼利誘,甚至冒著家破人亡的危險,一百四十家悉數簽下了承諾書。

五千比五千。雙方戰平,但按照規則,北方佬輸。

不過這次南方各家學乖了,他們都想起那位王爺常說的一句話:「沒有什麼不可能!」沒有一錘定音前。沒有人敢說我們贏定了。

因而他們都按捺住興奮的心情,焦急的等待著那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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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總督府,現在的欽差行轅中。

一個白衫年輕人在書房內焦躁地轉著***,手中的折扇一會大開一會合上。吧嗒吧嗒地惹人厭煩。終於讓書桌後的欽差大人無法繼續讀書,微微不悅道:「小三,能肅靜點嗎?大哥還要看書呢。」

聽他此言,被叫做小三的文銘仁啪得收起折扇。一臉不可思議道:「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看書?你不知道他們也聯合起五千份。咱們都輸了嗎?」

文明義把手中地書卷放下。撚鬚道:「確實是為兄策略上的失誤。應該先收購幾個小戶的,再動胥家。這樣才穩妥。先動胥家卻把那群南蠻子嚇到了。」說著有些感慨道:「這些南蠻子也真夠齊心的,咱們都開到五十萬兩了,竟然還沒有人賣。」他若是知道有人出過一百萬兩,也就不會這麼感慨了,當然此一時彼一時,在現在這種風雨飄搖地時候,五十萬兩絕對是超高價了。

文銘仁不可思議道:「難道沒用過別的手段?」

文明義雙手按了按太陽穴,有些疲憊道:「這些南蠻子鬼精鬼精的,也不說不行,光在價格上蘑菇,就這樣拖拖拖,突然就全簽了承諾書,倒是把咱們晃了個跟頭,想用什麼手段也來不及了。」

文銘仁沮喪道:「那怎麼辦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辦差啊。」文明義心中嗤笑,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除了去晴翠山莊丟了次人,好像沒做過什麼吧?

實在被文銘仁纏得煩了,這才自信笑道:「放心,為兄早有法子了。要不說什麼也能拿下一兩個議事為自保,」說完又有些感慨道:「那位隆郡王確實是位天才啊,想出這個法子整合南方,可惜啊,可惜……」也不知是說隆郡王不在了可惜,還是說明日這法子就要消失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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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彷彿兩個月前,又是無數馬車大轎,從荊州城的四面八方,向設在總督府武備營地復興衙門臨時會所行去。只是這次少了那些興奮與期待,多了一些緊張與堅決。

馬車轎子依舊都停在武備營邊的演武場外,大小議事們下來車轎,碰面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寒暄一番,而是互相點點頭,便一臉肅穆的往會場走去。

這時演武場上起來一陣輕微地騷動,眾人尋聲望去,便見到三頂華麗無比地大轎在場中落下,不一會,三個精神矍鑠,氣度超人地老者下得轎來。眾人見了這三位老者,都停下了腳步,為三人讓出道路。三人走到眾位議事面前,互相看了看,便由那個穿著國公服色的老者開口朗聲道:「諸位,王爺帶著咱們辛辛苦苦建起來地復興衙門,今日到了生死關頭!我們怎麼辦?」

「戰!」一百四十位議事齊聲道。

「對,讓我們去決一死戰吧!」

眾人轟然應答,這才簇擁著三人,一起進了會場。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二零零章 我們的王爺

是那個寬敞明亮的會堂,明媚的秋日陽光穿過巨大的來,讓整個大堂內洋溢著溫暖的氣息。還是那樣的擺設,鋪著高貴神秘綠絨桌布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個個黃銅名牌,甚至連茶水吃食也一模一樣的擺放著。

這讓走進會場的議事們油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八十多天前,他們在一位太陽般耀眼的王爺召集下,走進了這間會場,成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衙門,這個衙門是那樣的有力,那樣的讓人充滿希望。它一手托起了鎮南軍的平叛,一手支撐了南方兩省的重建,兩件事都做得前所未有的出色,他們想不起歷史上還有哪個衙門如此高效、如此有力。

想到這個凝聚眾人心血和希望的地方,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人們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吶喊,絕不!

眾位養尊處優的議事們,像大秦軍人一樣,井然有序的進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之後便正襟危坐,等待著決戰的一刻。

徐昶三人便站在門口,目送每一位議事進場,待所有人都進去,他們才挺直了腰板,走到會場裡去,在一樓議事們的注視下,登上了二樓的包廂。

經過正中間的豪華包廂,望著緊閉的大門,以及門上那黃銅陰刻的『隆郡王殿下包廂』幾個醒目的大字,三個老頭心中長歎一聲,這才知道,原來那位年青的王爺,為他們抗下了多少壓力。三人相視一眼。默默走進了各自地包廂。

已經貴為復興衙門議事局局正的徐國昌,一臉恭謹的坐在徐昶腳邊,為老頭子輕輕地捏著腳。

徐昶閉著眼睛道:「國昌啊,現在外面都說是咱們徐家見死不救,才導致今天的局面出現,你說咱們冤不冤啊。」徐國昌歎氣道:「誰讓咱們中了文明義的奸計呢,但咱們對江北的心可是日月可鑒的啊。」那日他們收到文明義的請柬,說是準備與南方士紳講和。兩人當時滿以為北方佬見事不可為,想獅子大開口。像往常一樣從南方揩些油水呢。

雖知到了地頭,卻只看見喬岐佩和卓秉宸。三人等了近兩個時辰,

還是沒等到欽差大人文明義,這才氣哄哄離開了。等回去後才知道。原來大伙中了文明義的調虎離山計了……

再加上三家與胥家地宿怨,徐昶三個算是說不清了。這才一改往日不輕易表態的貴人做派,異常堅決的站出來,旗幟鮮明的反對文明義地提議。挽回了在眾人心中的形象。

只是吃了個晚輩的悶虧,讓徐老頭子心中久久不能釋懷,幾乎坐下了毛病,整日裡反覆絮叨此事。把個徐局正煩的幾欲抓狂,好在這時外面遠遠傳來一聲:「欽差大人到!」才給他解了圍。他是議事局局正,有主持召開議事大會之責。因而趕緊告罪下樓。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老頭在背後沉聲道:「國昌。直起腰來,你是南方地代表。莫墜了咱們的威風。」徐國昌聞言身體一繃,鄭重道:「大老爺放心,國昌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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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文明義在檯子上站定,眾人起身跪迎天使,三叩九拜之後,便齊齊回到座位上坐下,面無表情的望著檯子上神情尷尬的欽差大人。按規矩,見欽差要拜兩次,第一次三扣九拜是拜皇上,第二次叩拜才是拜大人。議事們只拜了皇帝,卻不拜大人,意思是我們不鳥你文銘義。

這可把台上地弟兄倆氣壞了,文銘仁剛要說話,被文明義搖搖頭阻止住。這才憤憤的一屁股坐在議事們對面的長桌後。過了起初高人一頭地優越感後,他才發現被幾百人怒目相視地滋味實在不怎麼樣,只好低下頭,假裝觀看桌上地名牌,不敢再抬起來。

文明義面無表情的坐下,對一邊地徐國昌頷首道:「局正大人可以開始了。」

徐國昌點點頭,先說些大秦萬歲陛下萬歲之類的廢話,便宣佈進入此次大會的議題——關於復興衙門的存續問題,按規矩先請提議方陳述。

發言權轉給了文明義,他清清嗓子,發現給幾百人同時講話的感覺實在不錯,又小小佩服下那位皇子,先說些場面話,這才拿腔道:「各位,總所周知,復興衙門乃是戰時,因為兩省官府遭受重創,發揮不出應有作用,才誕生的一個臨時機構。現在兩省平復,官府業已重建,那這個衙門的使命也就結束了,在這裡,本官謹代表朝廷陛下和丞相大人,對各位說一聲辛苦了,謝謝大家。



他說的痛快,下面卻開了鍋。好麼,一碰嘴皮就把復興衙門定性成臨時的機構,再張嘴就宣佈大家散伙,這大尾巴裝得也太沒譜了吧?

柴世芳霍然站起來,反駁道:「文大人此言不妥,咱們復興衙門乃是聖上恩准、朝議通過、吏部登記、少府掛靠,咱們衙門還保存著陛下聖旨和吏部的行文呢,怎能說是

?」此言一出,立馬引起大片的附和聲,把文明義反全掩蓋。

文明義心裡那個氣啊,自己宦海生涯二十多年,還沒有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士紳呢,不禁對南方士紳的惡感更甚,重重的一拍桌子,倒是把台下的議事們給鎮住了,直勾勾的望向他。文明義沉聲喝道:「你們這是成何體統,本官說話時,豈容爾等插言?」

下面接著有人道:「文大人有所不知,我們王爺定下的規矩,議事大會上,大家的身份都是議事,用道理說話,憑份額表決,沒那麼多規矩……」

文明義聽到『我們王爺』四個字,心中便不自在。方才對秦雷那絲欽佩之情立時煙消雲散,只剩下對那個死鬼的滿腔嫉妒。他滿面不爽道:「既然大家意見有所分歧,那就按你們地規矩來,咱們表……表決!」他知道南方士族已經下定決心與自己作對到底,便懶得再費口舌。

議事們也知道早晚都要表決,遂不再聒噪,紛紛點頭道:「表決就表決。」

徐國昌剛要宣佈表決開始,文明義又不緊不慢道:「在這之前,本官要確認一下諸位是不是都有投票資格?」

下面議事們一臉好笑道:「來開會就要帶著兩證。這是我們王爺定下的規矩,任憑大人檢查。」所謂的兩證是代表議事身份的『議事資格證』和證明已經交齊本金的『出資合格證。』

又聽到那四個字,文明義恨得牙根都癢癢,他冷聲道:「諸位的資格本官不懷疑。但有一個人,本官卻不是那麼的放心啊。」

下面的議事們知道戲肉來了,北方佬要拋出殺手鑭了,不由都靜下來。等他出招。

文明義環視一下全場,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猝然一指二樓地一個單間,清聲道:「就是他!」

眾人循著他的指向。回頭向上望去,發現他所指的,竟然是甲字一號房的南方第一家。徐家。

這時文銘仁也來了勁。大聲道:「徐老爺子。出來跟大家說說話,澄清一下吧。」

甲字一號房內一陣沉寂後。窗戶被推開,鬚髮皆白地徐昶微笑的站在窗前,俯瞰著下面的文氏兄弟,淡淡笑道:「小朋友,你聒噪什麼啊?」那神態、那語氣,就像在跟自己的孫子說話一樣。

文銘仁到了南方,就沒遇到件順心地事,全沒了在京城呼風喚雨的本事,此時又被一個糟老頭子羞辱,頓時惱羞成怒道:「老頭,別看你現在歡實,待會有你哭的。」轉頭對文明義道:「大哥,把這老小子干的醜事公諸於眾吧,讓他再得意!」

文明義心道,好好地質詢,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就成了潑婦罵街揭短了?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此時卻要力挺小弟,他冷聲對面色蒼白地徐國昌道:「徐局正是徐公爺的子侄,定然不會偏幫本官這外人,所以請問徐局正,復興衙門議事大會章程中,第七卷的名字是什麼?」

徐國昌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汗水頓時濕透了背部,感覺心臟都快要蹦出胸膛了,但此時此刻,容不得他巧言令色,只得澀聲答道:「出資卷。」

文明義沉聲追問道:「這一卷地第七條怎麼說?」他昨日翻看地便是厚厚地議事大會章程,卻是為今日做的準備。

「凡是出資人,以銀錢出資地必須在一月內繳清所有認繳份額;以實物等非銀錢資財出資的,可寬限一月,但必須遵循超值原則。」已經知道對方的伎倆,徐國昌反而冷靜下來,此時急也沒用了。

文明義咄咄逼人地繼續問道:「附錄裡怎麼解釋『超值』二字?」

「出資實物的價值,要至少高於所抵金額一成。」

「正不愧是議事會的局正,對章程可謂是爛熟於胸。」先不鹹不淡地稱讚一句,文明義突然提高聲調道:「本官問最後一個問題,本卷第十條又是什麼內容呢?」

徐國昌面無表情道:「出資不實者,誠信不足,不足與謀。是以虛報一成出資者,責令通報道歉,並於七日內繳納虛報額十倍為罰金;虛報一成以上者,退還所交款項,取消議事資格,永不准入。」

「很好,請問貴家出資多少?其中多少非銀錢出資?」

「一千二百二十五萬兩,其中有寒家的銀洞溝礦山,作價三百二十五萬兩出資。」徐國昌一手操辦此事,對此自然瞭若指掌。當時還怕出問題,把作價還壓低了三成三。沒想到,當時一念之差,竟釀成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你家的銀洞溝礦山真值這麼多嗎?」文明義一臉不屑的問道。

徐國昌沉默了,他知道對方肯定有什麼證據,所以他不能承認,但他更不能否認。一旦否認,徐家就要步胥家的後塵。落入萬劫不復地境地,這是他,甚至是包廂裡的徐老爺子,都承擔不起的責任。

文明義終於得意了,他

中一份文書,滿面可惡笑容道:「諸位,本官這裡有業司出具的鑒定文書,證明這個礦山的真實價值,僅值一百五十萬。」

此言一出。樓上便傳來砰地一聲,一直面無表情站在包廂裡的徐老爺子,直挺挺的摔倒了。幸虧身後家人扶住,才沒有後腦觸地。遭到二次傷害。

下面眾議事一片嘩然,轉瞬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若那礦山真的僅值一百五十萬兩,那徐家就虛報了一百七十五萬兩。超過了一千二百二十五萬兩出資額一成四之多,足以讓他們開革出議事會。

這樣一來,一萬地份額就變成了九千七,文家手中的五千份超過了半數!他們都是人中俊傑。這個賬還算得過來的。

幾日來的激情與決絕,頓時變成了一個笑話,眾人感覺力氣被抽出身體。頭顱都無法抬起。大堂中死一般地寂靜!甚至沒有人出聲指責罪魁禍首的徐家。不是他們不怪徐家,而是心都涼了。沒有說話的慾望了。

這時,那一直鼓舞眾人的柴世芳起身大喝道:「眾位,我們王爺說過即使是死也要昂著頭顱!我們不能被北方佬看扁了。」此時此刻,再沒有給對手留一絲顏面地必要。

廳裡的眾人聽了,登時想起那位意氣風發的王爺,那位為了南方甘願承擔一切艱難險阻的王爺,那位在北方佬面前永不低頭地王爺,那位為了南方,最終倒在南方的王爺……

眾人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他們感到血液在燃燒,鬥志在重燃,好吧,北方佬,這仗算你們贏了,但只要還有明天,我們就會繼續為南方自強而鬥爭!永不妥協!

看到已經蔫了南方士紳,重新精神起來,文明義一陣不爽,又聽那黑臉漢子說到那四個字,忍不住譏諷道:「此事大局已定,你們地衙門自今日起煙消雲散,除非……」

視線掃過眾人,望著紅通著眼地眾人,他錯把那種憤恨當成了弱者地眼淚。哈哈大笑道:「除非『我們王爺』死而復生!」那四個字咬的特別重。

眾人豈能聽不出他語氣中地譏諷之意,見他侮辱神聖,人們終於憤怒了,剛要不顧一切上前將其撕成碎片,便聽到一個清朗而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說得好!你們的王爺死而復生了!」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在最近惶惶不安的半個月裡,眾人最想聽到的便是這個聲音,所有人狂喜著往門口望去。

只見一位面容俊朗,身材筆挺的戎裝青年站在門口,樣貌看上去不到二十歲,但不怒自威的神情、高貴絕倫氣質,以及那雙星目中流露出的悲憫友善,卻讓人油然升起敬畏之心,不敢觸犯他的權威。

不是秦雷又是誰?

所有人,除了文氏兄弟之外的所有人,都哭了,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笑著流淚,有的無聲飲泣,這些平日裡最講究氣度儀表的士族閥主們都哭了。

所有人,無論是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年富力強的壯年,齊齊伏拜於地,流著淚不說話,他們太想他了,他們太需要他了……

一股孺慕之情瀰漫在空氣中,也把秦雷的雙眼打濕,這種被人需要、被人信任、被人依靠的感覺正是他這個天涯逆旅所需要的。

秦雷顫聲道:「大家受苦了,起來吧。」

眾人只是無聲的哭,卻還是不起身,他們生怕一起來,他們的王爺,又不見了。

秦雷無奈笑道:「孤王給諸位賠不是了,這下可以了吧?」

怎麼能讓王爺陪不是呢?議事們趕緊聽話起身,擦掉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的朝秦雷笑了。

秦雷呵呵笑道:「諸位久違了,咱們先把外人打發了再敘久好不好?」

「全憑王爺吩咐!」聲音無比整齊洪亮,震得房頂上的土噗噗直落。

秦雷大步走到台前,這才目光投向面色無比難看的文氏兄弟,笑道:「二位別來無恙啊?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莫非水土不服?」

自從秦雷進來之後,無窮的挫敗感和失落感便將兩人緊緊包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文明義硬擠出一絲微笑,起身勉強道:「下官參見王爺!」

秦雷一擺手,依舊微笑道:「咱們敘舊之前,先向文大人通報個不算太好的消息。」

文明義澀聲道:「大人請講!」

秦雷面色漸漸轉冷,一字一句道:「半個時辰前接到消息,山南安撫欽差、兵部左侍郎李一姜大人,已經先於二位一步歸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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