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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
發表於 2008-10-10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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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七章 原形畢露
龍嘯雲聽了李尋歡的話,垂下了頭,沈默了很久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
李尋歡道:你千萬莫要再來送我,我從來不喜歡送人與不願別人來送我,我看到別人送行那種如喪考妣模樣就覺得惡心。
他又笑了笑道:何況我這次去的地方又不遠,說不定三五天就會回來。
龍雲也打起了精神,展顏笑道:不錯,你回來我一定接你,那時我們再好好醉一場。
突然一人幽幽道:你們明知他這一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又何必還要自己騙自己。
林詩音緩緩走了過來,美麗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許多。
李尋歡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卻還是笑著道:我為何不會回來?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林詩音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冷冷道:誰是你的好朋友,這裡根本沒有你的朋友。
她忽然指著龍嘯雲道:你以為他是你的朋友麼?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該立刻讓你走。
龍嘯雲道:可是他──-
林詩音道:他不走,是怕連累了你,但你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卻是你的事。
她沒有聽龍嘯雲答復,就頭也不回地衝出去。
龍嘯雲霍然長身而起,嗄聲道:無論你走不走,我都該放了你的。
李尋歡突然大笑起來。
龍嘯雲怔道:你──你笑什麼?:
李尋歡道:你幾時學會聽女人的話了?我交的是龍嘯2,是條好漢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憐蟲。
龍嘯雲緊握著雙拳,眼淚已不禁奪眶而出,顫聲道:兄弟,你──你對我太好了,我並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卻叫我這一生如何報答你?
李尋歡道:我正有件事求你。
龍嘯雲一把抓住他肩頭,道:什麼事?你只管說,快說。
李尋歡道:昨天來的那少年阿飛,大哥你總該記得他吧。
龍嘯雲道:當然記得。
李尋歡道:他若有了什麼危險,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龍嘯雲的手緩緩松開,仰面長嘆道:到了這時候,你還只記得他,你難道從來不肯為自己想想?
李尋歡道:你只問你答不答應?
龍嘯雲道:我當然答應,只不過也許我再也見不著他了。
李尋歡失聲道:為什麼,他難道已────
龍嘯雲勉強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你怎麼還會再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來,只不過他一定會再來的。
龍嘯雲道:他若會來救你,為何直到現在還沒有來?
他長長嘆了一聲道:兄弟,你對別人雖然義重如山,但別人對你卻未必一樣。
李尋歡笑了笑,道:他對我怎樣是他的事,但我只求大哥,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遇見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龍嘯雲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突然外面有人喚道:龍四爺──-龍四爺。
龍嘯雲站起來,又坐下去,道:兄弟,你──-
李尋歡笑道:我的酒已喝夠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過千萬要記著,明天早上千萬莫要再來送我。
龍嘯雲緩緩走到門口,只見田七站在園子裡的樹影下,向他招手。
他快步趕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得手了麼?
田七道:沒有。
龍嘯雲厲聲道:沒有?你們十幾個人,再加上心眉大師和鐵笛先生,難道竟對付不了一個小伙子?
田七苦笑道:這小伙子可實在太厲害了,簡直有些可怕,趙老大被他傷了不說,連鐵笛先生都已傷在他劍下。
龍嘯雲連連跺腳,道:我早知道這小子不好惹,你偏說鐵笛先生一定可以對付他。
田七道:他雖然逃走,卻還是挨了心眉大師的一掌。
龍嘯雲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們為何不追?
田七道:少林寺的人已追下去了,我特地趕來通知你一聲。
龍嘯雲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這裡來守著。
樹的後面,有座假山。
他們兩人剛走,假山後就幽靈般出現了條人影,她美麗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和懷疑,也充滿了悲×和憤恨。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著,淚流滿面。
林詩音的心都碎了,她輕輕啜泣著,然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大步向李尋歡那屋子走過去。
但就在這時,已有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林詩音身子一閃,立刻又退入假山後的陰影裡。
田七帶著七八條勁裝急眼的大漢趕過來了,沈聲道:守住門,莫要讓任何人進去,否則格殺無論。
他自己顯然也急著去追捕阿飛,話未說完,已縱身掠出,大漢們立刻張弓搭箭,守住了門口。
林詩音緊緊咬著嘴脣,已咬得出血。
她只恨自己以前為何總是輕視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學武。
現在她纔知道有很多事的確非用武力解決不可。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間屋子。
突聽一陣輕微的喘息聲,他腳步雖然有些不穩,但還是走得很快。
林詩音認得這人就是今天纔趕到的鐵笛先生。
只聽鐵笛先生厲聲道:姓李的是不是在這間屋子裡。
大漢們面面相視,道:我們不大清楚。
鐵笛先生道:好,閃開,我進去瞧瞧。
大漢道:田七?田七是什麼東西,你們可認得我是誰?
那大漢眼睛盯著他身上的血跡,道:無論誰也不能進去。
鐵笛先生道:很好。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寒星暴射而出。
李尋歡閉著眼睛,似已睡著了。
忽然間,年到一聲慘叫,呼聲並不響,而且很短促。
他皺了皺眉:難道又有人來救我了麼?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手提著鐵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進來,臉上雖已全無血色,卻滿含著殺機。
李尋歡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鐵笛上,道:鐵笛先生。
鐵笛先生盯著他的臉,道:你被人點了穴道?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看我面前有酒都沒有喝的時候,一定是動也不能動了。
鐵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無抵抗之力,我就本不該殺你的,可是我卻非殺你不可。
李尋歡道:哦?
鐵笛先生瞪著他,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殺你。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我若問了,反而難免要生氣,要向你解釋,你一定還是不信,還是要殺我,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鐵笛先生怔了怔,大聲道:不錯,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要殺你的──
他面上泛起一陣激動痛苦之色,嗄聲道:如意,你死得雖慘,但我總算為你復仇了。
鐵笛又已抬起。
李尋歡嘆了口氣,喃喃道:如意,你見到我時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因為你既不認得我,我認得你──
忽然間,林詩音走了進來,大聲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鐵笛先生一驚回頭,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攔住我,誰也攔不住我的。
林詩音臉色發青,道:我並不想攔你,但這是我的家,殺人至少總得讓我動手。
鐵笛先生皺眉道:你也殺他?為什麼?
林詩音道:我要殺他的理由比你更大,你只不過是為妻子復仇,我卻是為兒子復仇,我只有一個兒子。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你卻不止一個妻子。
鐵笛先生沈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後再出手。
他自信他的鐵笛銀釘快如閃電,縱然後發,也可先至,誰知林詩音走過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擊出。
林詩音雖然武功不高,但畢竟不是弱不禁風的弱女子。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鐵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撣到牆上。
要知他傷勢本已難,全憑暗器傷人,此刻身子一震,傷口迸裂,鮮血又飛濺而出,人也暈了過去。
林詩音心頭一陣激動,幾乎也倒了下去。
李尋歡知道她一生中簡直連螞蟻都未踩死過!此刻見她居然出手傷人,心裡也不知是疼是喜,卻硬下心腸冷冷道:你又跑來乾什麼?
林詩音深深的呼吸了幾次,身子纔停止發抖,道:我來放你走。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難道還沒有說清楚麼?我不走,絕不走。
林詩音道:我知道你是為了龍嘯雲而不肯走,但你知不知道他──他
她怎又顫抖了起來,而且抖得比剛纔更厲害,她用力捏緊雙拳,指甲都已刺入肉裡,用盡了全身力氣,掙紮著道:他已出賣了你,他本來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氣的──
說完了這句話,她已全身脫力,若非倚著桌子,就已倒了下去,她以為李尋歡聽了這話,必定也難免要吃一驚。
誰知李尋歡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眼角的肌肉都沒有跳動,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只怕是誤會了他,他怎會出賣我?
林詩音用力抓著桌子,桌子上的杯盞叮當直響。
她嘶聲道:我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
李尋歡道:你看錯了,也聽錯了。
林詩音道:你到現在還不相信?
李尋歡柔聲道:這兩天你太累,難免會弄錯很多事,還是去好好睡一覺吧,到了明天,你就會知道你的丈夫是個很可靠的男人。
林詩音望著他,失神的張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聲痛哭起來。
李尋歡閉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嗄聲道:你為什麼──
話未說完,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林詩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幾年來一直控制著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爆發了出來。
她踉蹌撲向李尋歡,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尋歡咬緊了牙關,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以我又有何關?
林詩音霍然抬頭,瞪著他,嗄聲道:你──你──你──
她每說一個你字,就後退一步。
忽然間,她發覺她已倒在一個人的身上。
龍嘯雲的臉色沈重如鐵。
他緊緊的摟住了林詩音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動手,林詩音便要從他身旁消失,而且永不復返。
林詩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鎮定了下來,冷冷道:放開你的手,請你以後永遠也莫要再碰我。
他的手終於緩緩松開,凝注著林詩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林詩音冷冷道:世上絕沒有能永遠瞞得過人的事。
龍嘯雲道:你──已全都告訴了他。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其實用不著她告訴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龍嘯雲似乎一直不敢面對他,此刻纔霍然抬頭,道:你知道?
李尋歡道:嗯。
龍嘯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讓田七點中我穴道的時候,不過──我雖然知道,卻並不怪你。
龍嘯雲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說出來?
李尋歡道:我為何要說?
林詩音凝注著他,身子忽又顫抖起來,道:你不走,是不是為了我?
李尋歡皺眉道:為了你?
林詩音道:你怕我知道了會傷心,你不願將我們這家拆散,因為我們這家本就是你──你──
她話未說完,又淚流滿面。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大笑道:女人為什麼總是這樣自我陶醉,我不說,只不過因為說了也無用,我不走,只因為明白他不會讓我走的。
林詩音道:現在無論你怎科說都沒關系了,我反正已知道──
李尋歡道:佻知道,你知道什麼,你可知道龍嘯雲這樣做是為了誰,佻可知道他就是怕我來將你們的家拆散,所以這樣做的!只因為他將這家看得比什麼都重,更將你看得比什麼都重──
林詩音望著他,忽也笑了起來,道:他害了你,你還要替他說話,很好,你的確很夠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對不對得起我?
李尋歡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出了血。
龍嘯雲瘋狂般大吼道:我本來是這家的主人,但你一來,我就覺得好像只不過是在這裡作客,我本來有個好兒子,但你來,就叫他變得半死不活。
李尋歡黯然嘆道:你說得不錯,我──我的確不該來的。
林詩音閉著眼睛,眼角的淚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還有一分為我著想,就不該這樣做。
龍嘯雲道:我也知道不該這樣做,但我卻實在害怕。
林詩音道:你怕什麼?
龍嘯雲道:我怕你離開我,因為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你並沒有忘記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裡去。
林詩音忽又跳起來,大聲道:拿開你的手,你不但手狠,心也狠,你將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你將他看成什麼樣的人!
她撲倒地上,放聲痛哭道:你難道已忘了我──我畢竟是你的妻子!
龍嘯雲站在那裡,似乎已變成了個木頭人,唯有眼淚還是在不停的流。
李尋歡看著他們,黯然自語道:這是誰的錯──這究竟是誰的錯?
阿飛只覺得身子軟綿綿的,仿佛躺在雲堆裡。
他醒了過來,卻宛如還在夢裡。
在他夢裡,也永遠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連串無窮無盡的災禍,折磨、苦難──-
只聽一人說,你醒過來了麼?
這聲音是如此溫柔,如此關切。
阿飛張開眼,就看到了一張絕美的臉,臉上帶著世上最溫柔、最可愛的笑容,眼波裡帶著最深厚的情意。
這張臉溫柔美麗得幾乎就像是他的母親。
這張臉溫柔美麗得幾乎就像是他的母親。
他記得在小時生病的時候,他的母親也是這麼樣坐在他身邊,也是這樣溫柔的看守著他。
但這已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記──
阿飛掙紮著要跳下床,嗄聲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身子剛坐起,又倒下。
林仙兒溫柔的替他拉起了被,柔聲道:你莫要管這是什麼地方,就將這裡當做你自己的家吧。
阿飛道:我的家?
他從來沒有家。
林仙兒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溫暖,因為你有那麼樣一個好母親,她一定很溫柔,很美麗,也很愛你。』
阿飛沈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纔緩緩:『我沒有家,也沒有母親。』。
林仙兒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你暈迷的時候卻一直呼喚著她的名字。』
阿飛沒有動,面上也沒有表情,道:『我七歲的時候,他就已死了!』
他臉上雖沒有表情,眼睛卻已濕潤。
林仙兒垂下頭,道:『對不起,我……我不該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又沈默了半響,阿飛道:『是你救了我?』
林仙兒道:『那時你已暈了過去,所以我就暫時將你搬到這裡來,但你只管安心養傷,絕沒有人敢闖到這裡的。』
阿飛道:『我母親臨死的時候,再三吩咐表,叫我永遠莫要受別人的恩惠,這句話我永遠也沒有忘記,可是現在……』。
他岩石般的臉忽然激動起來,嗄聲道:『現在我卻欠了你一條命!』
林仙兒柔聲道:『你什麼也不欠我,莫忘了,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回來的。』
飛長長嘆息一聲,喃喃道:『你為何要救我?為何要救我?』
林仙兒脈脈地望著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以後──以後你就會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她的手柔若無骨,溫如美玉。
阿飛閉上了眼睛。
他從來也未想到,自己竟也會有這種感情。
但他卻只是閉上了眼睛,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林仙兒道:還不到三晚。
阿飛又掙紮著要坐起來。
林仙兒道:你──佻想到哪裡去!
阿飛咬緊牙關,道:我絕不能讓他們將李尋歡帶走。
林仙兒道:但他已經走了。
阿飛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說現在還沒有到三晚?
林仙兒道:現在是還沒有到三更,但李尋歡昨天凌晨已走了。
阿飛失聲道:昨天凌晨?我難道已暈睡了一天一夜?
林仙兒道:你傷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沒有別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現在一定要乘乘地聽話,好好地養傷。
阿飛道:但是李──
林仙兒道:我不許你再提他,因為他的處境遠不如你危險,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養好了傷再說。
她扶著他躺到枕頭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師既然說要將他帶到少林寺去,那麼他這一路上就絕不會再有什麼危險的。
李尋歡斜倚在車廂裡,瞧著對面的心眉大師和田七,似乎覺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七瞪著他道:你覺得我們很滑稽?
李尋歡道:我只是覺得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尋歡打了個呵欠,閉上眼,似乎要睡著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點有趣?
李尋歡淡淡道:抱歉,我說的並不是你,世上雖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卻是例外,你實在無趣極了。
田七臉色變了,瞪了他半晌,終於緩緩松開了手。
心眉大師,此刻卻忍不住道:你覺得老僧很有趣?
他這輩子還沒有遇見過一個說他有趣的人。
李尋歡又打了個呵欠,笑道:我覺得你有趣,只因為我還未見過一個坐車的和尚,我總認為出家人既不能騎馬,也不能坐車的。
心眉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車,還要吃飯。
李尋歡道;你既然已坐在車上,為可不坐得舒服些,看你這樣坐著,總忍不住以為你長了痔瘡。
心眉臉色也沈了下去,道:你難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心眉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緩緩伸到李尋歡的大穴上,悠悠笑道:我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會怎麼樣?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這只手若一按,就聽不到很多有趣的話了。
田七道:那麼就算我──
剛說到這裡。他的手還未按下去,突然健馬一聲驚嘶,趕車的連聲怒×,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田七道:什麼事?難道佻們──-
他的頭探出車窗,嘴就閉上,臉色變了!
積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右手拉住馬車轡頭,健馬長嘶跳躍,他的手卻如鐵鑄般地動也不動!
心眉大師吃著田七由小孩手上換來的那碗餑餑,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過出家人一向講究細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兩口。
田七笑道:照這樣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趕到嵩山了。
心眉大師面上也露出一絲寬慰之色,道:這兩天山下必有一門弟子接應,只要能──-
他語聲突然停頓,身子竟顫抖起來,連手裡端著的一碗餑餑都拿不穩了,麵湯潑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變色道:大師你──-你莫非也──-
突聽波的一聲,麵碗已被心眉大師捏碎。
田七大駭道:這碗麵餑餑裡難道也有毒?
心眉大師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無語。
田七一把揪住李尋歡的衣襟,嗄聲道;你看看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也──-
他也驟然頓住語聲,因為這句話已用不著再問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一向都很討厭你,卻也不願看著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發抖,恨恨的瞪著李尋歡,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過了半晌,忽然獰笑道:你不願看著我死,我卻要看著你死!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李尋歡道;你現在殺我不嫌太遲了麼?
田七咬牙道:不錯,我現在要殺你的確已遲了,但還不太遲了。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尋歡的脖子。
阿飛已站了起來。
他臉色還是很難看,但身子卻已能站得筆直。
阿飛在屋子裡緩緩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林仙兒嘟著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離本行,說來說去只知道他,他,你為什麼不說說我,不說說你,你自己。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緩緩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無論林仙兒說什麼,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林仙兒哄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這人真是沒法子。她拉著阿飛坐下,柔聲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現在說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師的方太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飛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據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絕不肯喝茶的。
李尋歡已喘不過氣來。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來越可怕,幾乎也已喘不過氣來。但他一雙青筋暴露的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李尋歡只覺眼前漸漸發黑,田七的一張臉似已漸漸變得很遙遠,他知道死已距離他漸漸近了。
在這生死頃俄之間,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臨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想起,既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很好笑,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因為他從來也未想到居然會和田七同時嚥下最後一口氣,縱然在黃泉路上,田七也不是個好旅伴。
只聽田七嘶聲道:李尋歡,你好長的氣,你為何還不死?
李尋歡本來想說:我還在等著你先死哩!
可是現在他非但說不出話,連氣都透不出來了,只覺田七的語聲似也變得很遙遠,就彷彿是自地獄邊緣傳來的。
突然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驚呼,呼聲似也很遙遠,但聽來又彷彿是田七發出來的。
接著,他就覺得胸口頓時開朗,眼前漸漸明亮。
於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對面的車座上,頭歪到一邊,軟軟的垂了下來,只有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著李尋歡。
再看心眉大師正在喘息著,顯然剛用過力。
李尋歡望著他,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拍開了他的穴道,嗄聲道:趁五毒童子還沒有來,你快逃命去吧。
李尋歡非但沒有走,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沉沉道:你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盜?
心眉道:出家人臨死前不願多造冤孽,無論你是否梅花盜,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來,你再想逃就遲了。
李尋歡凝視著他已發黑的臉,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麼都會,就是不會逃命。
心眉著急道: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體力未恢復,也萬萬不是五毒童子的對手,只要他一來,你就──-
突聽拉車的馬一聲驚嘶,趕車的一聲慘呼,車子斜斜衝了出去,轟的撣上了道旁的枯樹。
心眉撣在車壁上,嘶聲道:你為何還不去?難道想救我?
李尋歡淡淡道:你能救我,我為何不能救你?
心眉道:可是我已離死不遠,遲早總是一死。
李尋歡道:你現在還沒有死,是麼?
他不再說話,卻自田七懷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輕,很薄的刀。
一柄小李飛刀!
李尋歡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車廂已傾倒,車輪仍在不停的滾動著,發出一陣陣單調而醜惡的聲音,在這荒涼的黑夜裡聽來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尋歡喃喃道:這車軸是該加油了──
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會想起車軸該不該加油的總是,心眉大師越來越覺得這人奇怪得不可思議。
他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的人。
這時李尋歡已扶著他出了車廂,刺骨的寒風猛然吹上了他們的臉,那感覺就好像刀割一樣。
心眉道:你本不必這樣做的,你──你還是快走吧。
李尋歡卻倚著車廂坐了下來,天上無星無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風吹著枯樹,宛如鬼魅在迎風起舞。
心眉大師用盡目力,也瞧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只聽李尋歡朗聲道:極樂峒主,你來了麼?
寒風呼嘯,卻聽不見人聲。
李尋歡道;你既不來,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將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來。
心眉大師道:你想到哪裡?
李尋歡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師失聲道:少林寺?
李尋歡道:我們這一種拚命的趕,豈非就是為了要趕到少林寺麼?
心眉道:但──但現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尋歡道:現在我更非去不可。
心眉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只有少林寺中或許還有救你的解藥。
心眉道:你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敵人。
李尋歡道:我救你,就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心眉大師默然半晌,長歎道:若是真的能趕到少林,我一定會設法證明你的無辜,現在我已可斷定你絕非梅花盜了。
李尋歡只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心眉道:只可惜你若帶著我,就永遠也無法趕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現在雖然還未現身,但他絕不會放過你。
李尋歡輕輕的咳嗽。
心眉道:以你的輕功,一個人走也許還有希望,又保必要我來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無憾的了。
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會和狂嫖亂飲的風流探花交上朋友了,這倒真是天下奇聞。
笑聲忽遠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往哪裡傳來的。
心眉驟然僵硬了起來,道:極樂峒主?
那聲音咯咯笑道:我煮的餑餑味道還不錯麼?
李尋歡微笑道:閣下既然想要我這風流探花的命,為何又不敢現身呢?
極樂峒主道:我用不著現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尋歡道:哦?
極樂峒主笑道:到今夜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個,非但從嚴沒有一個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尋歡笑道: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醜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的聲音道:我若讓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對不起你。
李尋歡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會死的,閣下卻難說得很了。
他笑聲還未停頓,突聽一陣奇異的吹竹聲響起。
雪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條蠕蠕而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只能嗅到一陣陣撲鼻的腥氣。
心眉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時不走,更等何時?
李尋歡像是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朗聲道:據說極樂峒中的毒物成千上萬,我怎地只不過看到這幾條小毛蟲而已,難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麼?
吹竹之聲更急,雪上的黑暗已將李尋歡和心眉圍住,有幾條已漸漸爬到他們的腳旁。
心眉大師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這時才聽得極樂峒主咯咯笑道;我這極樂蟲乃七種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館,等到兩位連皮帶骨都已進了他們的肚子,你就不會嫌他小了。
他話未說完,突見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發出!
心眉大師幾乎忍不住要失聲高呼出來。
他也知道李尋歡手裡的飛刀乃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現在李尋歡連對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飛刀便已出手。
這一刀不中,他們便要化為枯骨。
這是李尋歡的孤注一擲,卻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這一注贏的機會實在不大。
心眉大師再也想不到李尋歡竟會如此冒失。
但就在這時,刀光一閃而沒,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卻響起了一陣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接著,一個人自黑暗中動了出來。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著條短裙,露出一雙小腿,雖在如此風雲嚴寒中,也一點不覺得冷。
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燈。
此刻這雙眼睛彷彿充滿了驚懼和怨毒,狠狠的瞪著李尋歡,像是想說什麼,但喉嚨裡只是格格的發響,一個字也說不出。
心眉大師赫然發現小李飛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ˍˍ小李飛刀,果然是從不虛發!
極樂峒主只覺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實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飛刀,一拔出飛刀,這口氣就吐了出來。
鮮血也隨之飛濺而出。
極樂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這時雪地上的毒蟲,已有爬上了李尋歡的腿。但李尋歡卻連動都不動,心眉大師也不敢動。
他只覺身子發軟,幾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飛刀雖霸絕天下,但他們還是免不了要餵飽毒蟲。
誰知極樂峒主一聲狂吼,鮮血濺出,數十百條毒蛇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一和條條全都釘在極樂峒主的咽喉上。
只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極樂童子已化為一堆枯骨,但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之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這景像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心眉這才長長歎息了一聲,張開眼來,望著李尋歡歎道:檀越不但飛刀天下無雙,定力也當真是天下無雙。
李尋歡笑了笑,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早已算準這些吃人的毒蟲一嗅到血腥氣就會走的,其實我心裡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師道:檀越你也會害怕?
李尋歡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會害怕的人?
心眉長歎道:臨危而不亂,雖懼而不餒,檀越之定力,老僧當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他語聲漸漸微弱,終於也倒了下去。
天已亮了。
李尋歡坐在錯迷不醒的心眉大師身旁,似已睡著。
他將極樂童子和那些極樂蟲都埋了起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小鎮上雇了輛騾車。
也不知過了多久,騾車突然停下。
李尋歡幾乎立刻就張開眼來,掀起車蓬後的大棉布簾子,寒風撲面,他頓覺精神一爽。
只聽車伕道:嵩山已到了,騾車上不了山,大爺你只好自己走吧。
這趕車的被李尋歡從熱被窩里拉起來,又被老婆逼著接趟生意,正是滿肚子不高興。
再加上腳力錢也都被老婆先下手為強了,若不是車上有個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車。
嵩山附近數十里,對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尋歡抱著心眉大師下了車,忽然塞了錠銀子在趕車的手裡,笑道:這是給你留做私房錢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沒有幾個私房錢,那日子真是難過得很。
趕車的喜出望外,還未來得及道謝,李尋歡已走了。
李尋歡展開身法,覓路登山。
山麓下有個小小的廟宇,幾個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還有兩人躲在門後的避風處瞭望。
瞧見有人以輕功登山,這兩人立刻迎了出來!
一人道:檀越是哪裡來的?是不是──
另一人見到李尋歡身後背著的是個和尚,立刻搶著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尋歡腳步放緩,到了這兩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從他們頭頂上飛掠了過去,腳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這積雪上,他竟還能施展晴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少林僧人縱然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等廟裡的僧人追出來時,李尋歡早已去得遠了。
即是如此,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達摩梁武帝時東渡中士,二十八傳至神僧迦葉,少林代出才人,久已為中原武林之宗主。
李尋歡自山後入寺,只見雪地上無數林立著大大小小的捨得塔,他知道這正是少林寺的聖地「塔林」,也就是少林歷代祖師的埋骨處,這些大師們生前名傳八表,死後又何曾多佔了一尺地。
無論誰到了這裡,都不禁會油然生出一種摒絕紅塵,置身方外之意,更何況久已厭倦名利的李尋歡。
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
突聽一人沉聲道:檀闖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李尋歡朗聲道:心眉大師負傷,在下專程護送回來療治,但求貴派方丈大師賜見。
幾聲呼中,少林僧人紛紛現身,合什道:多謝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在下李尋歡。
竹林深處,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目光炯炯,隆鼻如鷹,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權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門心湖大師對坐下棋的人,除了這位百曉生之外,只怕已寥寥無幾。
這兩下棋時,天下只怕也沒有什麼事能令他們中止,但聽到李尋歡這名字,兩人竟都不由自主長身而起。
心湖道:此人現在哪裡?
躡著腳進來通報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師叔的禪房外。
心湖道:你二師叔怎樣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師叔傷得彷彿不輕,四師叔和七師叔正在探視他老人家的傷勢。
李尋歡負手站在簷下,遙望著大殿上雄偉的屋脊,寒風中隱隱有梵唱之聲傳來,天地間充滿了古老而莊嚴的神秘。
他已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但他並沒有轉頭去瞧,在這莊嚴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又不覺神遊物外。
心湖大師和百曉生走到他身外十步處就停下,心湖大師雖然久聞小李探花的名聲,但直到此刻才見著他。
他似乎想不到這懶散而瀟灑,蕭疏卻沉著,充滿了詩人氣質的落拓客,就是名滿天下的浪子遊俠。
他仔細的觀察著他,絕不肯錯過任何一處地方,尤其不肯錯過他那雙瘦削,細長的手。
這雙手究竟是什麼魔力?
為何一柄凡鐵鑄成的刀,到了這雙手裡就變得那麼神奇?
百曉生十年前就見過他的,只覺得這十年來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又似乎已變了許多。
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獨的。
百曉生終於笑了笑,道:探花郎別來無恙?
李尋歡也笑了,道:想不到先生居然還認得在下。
心湖大師合十道:卻不知探花郎認得老僧否?
李尋歡長揖道:大師德高望重,天下奉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未學,常恨無緣識荊,今日得見法駕,何幸如之。
心湖大師道:探花郎不必太嫌,師弟承蒙檀越護送上門,老僧先在此刻謝過。
李尋歡道:不敢。
心湖大師再次合十,道:等老僧探師弟的傷勢,再來陪檀越敘話。
李尋歡道:請。
等心湖走進屋了,百曉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涵養功夫果然晨我等能及,若換了是我,對閣下人怕就不會如此多禮了。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若有人傷了你的師弟和愛徒,你會對他如此客氣?
李尋歡道:閣下難道認為心眉大師也是被我所傷的?
百曉生背負著雙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還有誰能傷得他?
李尋歡道:若是我傷了他,為何還要護送他回山?
百曉生道:這才是閣下聰明過人之處。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無論誰傷了少林護法,此後只握都要永無寧日,少林南北兩支三千弟子,是絕不會放過他的,這力量誰也不敢忽視。
李尋歡笑了笑,仰面笑道:百曉生果然是無所不知,難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幫大派都要交你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處實在不少。
百曉生居然神色不變,道:我說的只不過是公道話而已。
李尋歡道:只可惜閣下卻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師還沒有死,他自己總知道自己是被誰所傷的,到那時閣下豈非將自己說出來的話吞回去了麼?
百曉生歎息了一聲,道:若是我猜的不錯,心眉師兄還能說話的機會只怕不多了。
突聽心湖大師厲聲道:師弟若非傷在你的手下,是傷在誰的手下?
他不知何時已走了出來,面上已籠起一陣寒霜。
李尋歡道:大師難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誰的毒?
心湖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回頭喚道:七師弟。
只見這心鑒大師面色燭黃,終年都彷彿帶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卻是凌凌有威,閃電般在李尋歡面前一掃,沉聲道:二師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極樂峒主精煉成的五毒水晶,此物無色無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藥,全身肌膚也會漸漸變得透明如水晶,五臟六腑歷歷可數,到了那時,便已毒發無救。
李尋歡笑道:大師果然高明──
心鑒大師冷冷道:貧僧只知道二師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在下毒的人是誰,貧僧卻不知道。
百曉生道:說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卻是活的──
心鑒大師道:極樂峒主雖然行事惡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絕不犯人,本門與他素無糾葛,他為何要不遠千里而來暗算二師兄。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這只因他的對像並非心眉大師,而是我。
百曉生道:這話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卻好好的站在這裡,他並沒有加害心眉師兄之意,心眉師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若還能說得出這是什麼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說不出,只因我無論說什麼,你們都未必會相信的。
百曉生道:閣下說的話確實很難令人相信。
李尋歡道:我雖說不出,但還是有人能說得出的。
心湖大師道:誰?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再問他。
心湖大師凝視著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鑒大師的臉上也籠著層寒霜,一字字道:二師兄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八章 一日數驚
那人身上穿著件青布袍,大袖飄飄,這件長袍無論穿在誰在身上都會嫌太長,但穿在他身上,布還蓋不到他的膝蓋。
他本就已長得嚇人,頭上卻偏偏還戴著頂奇形怪狀的高帽子,驟然望去,就像是一棵枯樹。
一隻手就能力挽奔馬,這份力量實在大量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卻是他的眼睛,那科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一閃一閃的發著光,就像是星火。
田七的頭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嘴唇已有些發白。
心眉大量師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伊哭?」
李尋歡笑道:「只可惜這朋友也像我別的朋友一樣,就想要我的腦袋。」
心眉大師面色凝重,緩緩推開門走過去,合十疲道:「伊檀越?」
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掃,冷冷道:「是心湖?還是心眉?」
心眉大師道:「出家人不打謊語,車上的除了田七爺外還有一位李檀越。」
伊哭道:「好,你將李尋歡交出來,我放你走。」
他說去還是句話,別人無論說什麼,他全都充耳不聞,陰森森的一張臉更好像是死人的臉,一點表情都沒有。
心眉大師道:「僧若不答應,又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殺你,再殺李尋歡!」
他左臂一直在垂著的,大袖飄飄,蓋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來,但見青光一閃,迎面向心眉大師抓了過來,正是江湖上聞名喪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師一聲怒叱,身後已有四條灰影年了過來,心眉閃過了這一著,四個灰衣僧人已將伊哭圍住。
淒厲的笑聲中,突有一絲青煙射出,「波」的一聲,一縷青煙化了滿天青霧。
心眉大師變色道:「快閉氣!」
他只顧警告門下弟子,卻忘了自己,這「快」字正是個開口音,「快」字說出,他已覺得一腥氣流入了嘴裡。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色慘變,也都大為失色。
只見心眉大師凌空一翻身,掠出三丈,立刻盤膝坐地,要以數十年保命交修的真氣,將這股毒逼出來。
少林僧人身形閃動,一排擋在他身前,到了這時,他們在有先顧全心眉,只有將李尋歡拋在一邊了。
伊哭卻邊看也不再看他們一眼,一步竄到車門前。
李尋歡仍斜坐在那裡,田七卻已不見了。
伊器瞪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丘獨是你殺的。」
李尋歡:「嗯。」
伊哭道:「好,丘獨一命換李尋歡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揚起──阿飛望著屋頂,已有很久沒有說話了。
林仙兒柔聲道:「你在想什麼?」
阿飛道:「你說他路上絕不會有危險?」
林仙兒笑道:「絕不會,有心眉大師和田七保護他,誰敢碰他一根手指?」
他輕撫著阿飛的頭髮,道:「你要想念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這裡,絕不會走的。」
阿飛凝注著他,她眼波是那麼溫柔,那麼真摯。
阿飛的眼簾終於緩緩閉起。
伊哭瞪著李尋歡,獰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李尋歡望著他青光閃閃的青魔手,緩緩道:「只有一句話。」
伊哭道:「什麼話?你說!」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你何必來送死?」
他的手忽然揮出!
刀光一閃,伊哭已凌空側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粒鮮血!
再看伊哭的身影已遠在數丈外,嘶聲道:「李尋歡,你記著,我……」
說以這裡,他聲音突然停頓。
寒風如刀,天地肅殺,雪地上變得死一般靜寂。
然後突有一陣掌聲響起,田七自車廂後鑽了出來,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飛刀,果然刀無虛發,名不虛傳。」
李尋歡默然半響,淡淡道:「你若肯將我的穴道全解開,他不跑不了。」
田七笑道:「我若將你的穴道全都解開,你就要跑了。」
他拍了拍李尋歡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隻手能動,一柄刀可殺,卻還是能令伊哭負傷而逃,像你這種人,我對你怎能不特別小心,分外留意。」
這時少林僧人已將心眉大師扶了過來。
心眉大師臉色蠟黃,一上車就喘著氣道:「快,快走」。
等到車馬啟行,心長長吐了口氣,道:「好歹毒的青魔手。」
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卻是小李飛刀。」
心眉大師望向李尋歡,道:「閣下居然肯出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你用不著意外,也用不著謝我。」
田七道:「我只問他是情願和我們到少林寺去,還是情願落在伊哭手裡,然後又解開了他一隻臂的穴道,給了他一柄飛刀。」
他微微一笑,道:「我這就已足夠了。」
心眉大師黯然了半響,喃喃道:「小李神刀……唉,好快的刀!」
心眉大師的反應雖不夠快,但內力卻的確深沉,天黑時就已將毒氣逼出,臉色又恢復了紅潤。
然後他們就找到了家清靜的客棧歇下,晚飯的時沒有酒,就像是沒有加鹽的菜,淡而無味,無趣極了。」
田七道:「有飯給你吃已錯了,我看你馬虎些吧。」
少林寺果然是門規森嚴,這些少林僧人們吃飯時非但不說話,而且一點聲音都沒有,桌子上雖只有幾樣蔬菜,但他們本就粗菜淡飯慣了,再加上連日奔疲,腹中飢餓,所以都吃得很多。
只有心眉大師內傷初癒,喝了碗用糖攔的稀粥,便不再拿筷,田七早已叫了幾樣精緻的菜,準備一個人慢慢享用,此刻他留著肚子。
李尋歡挾了塊紅燒豆腐,剛挾到嘴旁,忽又放下,變色道:這菜吃不得。
田七悠然道:探花爺若吃不慣這些粗菜,看來就只有挨餓了。
李尋歡沉聲道:菜中有毒!
田七大笑道:不讓你喝酒,你的花樣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他笑聲驟然頓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嚨。
只因他發現那四年少林僧人的臉已變成死灰色,但他們卻似毫無感覺,仍然低著頭在吃飯。
心眉大師也已聳然失色,嗄聲道:快,快以丹田之氣收住心脈。
那些少林僧人居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賠笑道:師叔是在吩咐我們?
心眉大師急著道:自然是吩咐你們,你們中了毒難道連一點都感覺不出?
少林僧人道:中了毒?誰中了毒?──-四人對望一眼,同時叫了起來,你的臉怎的──-一句話未說完,四個人已同時倒了下去,等心眉大師再看他們,四張臉都已變了形狀,眼鼻五官都已抽搐到一起。
他們中的毒非但無色無味,而且中毒的人竟會無絲毫感覺,等到他們發覺時,便立刻無救了!
田七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嗄聲道:這是什麼毒?怎地如此厲害?
心眉大師雖然修行功深,此刻也不禁急怒攻心,一步竄了出去,提小雞般提了個店伙進來,厲聲道:你們在菜裡下了什麼毒?
那店伙瞧見地上的四個死人,早已嚇得連骨頭都酥了,牙齒格格的打戰,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笨蛋,若是他下的毒,他早就跑了,還在這裡瞧什麼熱鬧?
田七竄了出去,剛竄出門又掠回來將李尋歡挾起,冷冷道:就算我們全都被毒死,你也跑不了的,我無論如何都會要你陪著我,我活你也活,我死你也得死。
李尋歡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對我倒真是深情款款,只可惜你不是個絕色的美人,我對男人又偏偏全無興趣。
吃飯的時候已過了,廚房已空閒下來,大師傅炒了兩樣菜,二師傅弄來一壺酒,兩人正蹺著腿在那裡享受著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個時辰,他們活著,也是因為每天還有這樣一個時辰。
心眉大師雖是急怒交集,一見到他們卻呆住了。
這兩人的臉竟也已赫然變成死灰色!
大師傅已有了兩分酒意,笑著招呼道:大師莫非也想來偷著喝兩盅?歡迎──-話未說完,人已仰天跌倒,倒在爐灶上,灶上的鐵鍋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鐵鍋裡,閃閃的發著油光。
發光的油裡竟有條火紅的蜈蚣!
毒,原來下在油裡。
毒總算找出來了,但下毒的人是誰呢?
李尋歡望著油鍋裡的蜈蚣,長歎道:我早就知道他今早總會來的。
田七厲聲道:誰?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誰?
李尋歡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兩種,一種是草木之毒,一種是蛇蟲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煉毒藥的人較多,能提取蛇蟲之毒的人較少,能以蛇蟲殺人於無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過僅有一兩人而已。
田七失聲道:你──你說的難道是苗疆極樂峒的五毒童子?
李尋歡歎道:我也希望來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會到中原來了?他來幹什麼?
李尋歡道:來找我。
他也知道李尋歡絕不會有這種朋友的,話說到一半,就改口道:看來你的朋友並不多,仇人卻不少。
李尋歡淡淡道:仇人倒無妨多多為善,朋友只要一兩個便已足夠,因為有時朋友比仇人還要可怕得多。
心眉大師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尋歡道: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樣,我若覺得哪一門要贏,那門就有贏無輸,別人若問我怎麼會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師凝視了他半晌,緩緩道:這一路上他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心眉大師將他師侄們的×身交託給附近一個寺院後,就匆匆上道,一路上誰也不願再提起吃喝兩字。
但他們可以不吃不喝,趕車的卻不願陪他們挨餓,正竿時就找了個小店,自己一個人去吃喝起來。
過了半晌,只見趕車的用衣襟×了幾個饃饃,一面啃,一面走了過來,似乎啃得津津有味。
田七盯著他的臉,很注意的看了很久,忽然道:這饃饃幾枚錢一個?
趕車的笑道:便宜得很,味道也不錯,大爺要不要嘗嘗?
趕車的立刻就將饃饃全都從車窗裡遞進來,又等了半晌,車馬已啟行,趕車的並沒有什麼症狀。
田七笑道:這饃饃總不會有毒吧,大師請用。
心眉道:李檀越請。
李尋歡笑了道:想不到兩位居然也客氣起來了。
他左手拿了個饃饃,因為他只有左手能動,只見他歎息著道:這饃饃也吃不得。
田七道:但趕車的吃了卻沒有事。
李尋歡道:他吃得我們卻吃不得。
田七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極樂童子想毒死的並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們挨餓?
李尋歡道:你若不信,為何不試試?
田七瞪了他半晌,忽然吩咐停車,將趕車的叫了下來,分了半個饃饃給他,看著他吃下去。
趕車的三口兩口就將饃饃嚥下,果然一點中毒的跡象也沒有,田七冷冷道:你還敢說這饃饃吃不得?
李尋歡道:還是吃不得。
他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竟似睡著了。
田七恨恨道:我偏要吃給你看。
他嘴裡雖這麼說,卻畢竟還是不敢冒險,只見一條野狗正在窗前夾著尾巴亂叫,似也餓極了。
田七眼珠子一轉,將半個饃饃拋給狗吃,這條狗卻對饃饃沒有什麼興趣,只咬了一口,就沒精打采的走開。
誰知它還沒有走多遠,忽然狂吠一聲,跳了起來,倒在地上一陣抽搐,就動也不動了。
田七和心眉大師這才真的吃了一驚。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說的不錯吧,只可惜毒死的是條狗,不是你。
田七一向以喜怒不形於色自傲,此刻面上也不禁變了顏色,惡狠狠的瞪著那趕車的,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趕車的身子發抖,顫聲道:小人不知道,饃饃是小人方才在那麵店裡買的。
田七一把揪住他,獰笑道:狗都被毒死了,為何未毒死你?若非是你下的毒?
趕車的嚇得說不出話來。
李尋歡道:你逼他也沒有用,因為他的確不知道。
田七道:他不知道,誰知道。
李尋歡道:我知道。
田七怔了怔,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尋歡道:饃饃裡有毒,麵湯裡卻有解藥。
田七怔了半晌,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們先前為何不吃麵?
李尋歡道:你若吃麵,毒就在面裡了。
極樂童子下毒的本事的確防不勝防,遇著這種對手,除了緊緊閉著嘴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心眉大師沉道:好在只有一兩天就到了,我們拼著兩日不吃不喝又何妨?
田七歎道:縱然不吃不喝,也未必有用。
心眉道:哦?
田七道:他也許就要等到我們又餓得無力時再出手。
心眉默默無語。
田七目光閃動,忽又道:我有個主意。
心眉道:什麼主意?
田七低聲道:他要毒死的人既非大師,亦非在下──他瞟了李尋歡一言,住口不語。
心眉大師沉下了臉道:老僧既已答應了將人帶回少林,就萬萬不能讓他在半途而死!
田七沒有再說什麼,但只要一看到李尋歡,目中就充滿殺機。
和尚不但要吃飯睡覺,也要方便的。
誰知心眉大師似也窺破了他的心意,無論幹什麼,無論到哪裡去,都絕不讓李尋歡落在自己視線之外。
田七雖然又急又恨,卻也無法可施。
只見街角有些油煎餅的攤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隊等著,買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蔥蘸甜面醬就著熱餅站在攤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個人也沒有被毒死。
田七忍不住道:這餅吃不得麼?
李尋歡道:別人都吃得,唯有我們吃不得,就算一萬個人吃了這油煎餅都沒有事,但我們一吃就要被毒死!
這話若在前兩天說,田七自然絕不相信,但此刻他只要一想到那極樂童子下毒手段之神奇難測,就不禁覺得毛骨聳然,就算吃了這油煎餅立刻就能成佛登仙,他也是萬萬不敢再嘗試的了。
突聽一個孩子哭嚷著道:我要吃餅──娘,我要吃餅。
只見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站在餅攤旁,一面跳,一面叫,餅攤旁的雜貨店裡就有個滿身油膩的肥胖婦人走出來,一人給了他們一耳光。
那孩子哭著道:發了財我就不吃油煎餅了,我就要吃蛋炒飯。
李尋歡聽得暗暗歎息。
這世上貧富不均,實在令人可歎,在這兩個小小孩子的心目中,連蛋炒飯都快慢了不得的享受了。
街道很窄,再加上餅攤前人又多又擠,是以他們的車走了半天還未走過去,這時那兩個孩子已捧著個粗茶碗走了出來,坐在道旁,眼巴巴的望著別人手裡的油煎餅,還在淌眼淚。
田七望著他們碗裡的麵餅餅,忽然跳下車,拋了錠銀子在餅攤上,將剛出鍋的十幾個油餅拿了就走。
田七將一疊油煎餅都捧到那兩個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請你吃餅,你請我吃餑餑,好嗎?
那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這種好人。
田七道:我再給你們一弔錢買糖吃。
心眉大師目中已不覺露出一絲笑意,看到田七已捧著兩碗餑餑走上車來,心眉大師忍不住一笑道:檀越果然是足智多謀,老僧佩服。
田七笑道:在下倒不是好吃,但晚上既然還要趕路,就非得吃飽了才有精神,否則半路若又有變,體力不,怎闖得過去?
心眉大師道:正是如此。
田七將一碗餑送了過去,道:大師請。
心眉道:多謝。
這碗餑餑雖然煮得少油無鹽,又黃又黑,但在他們說來,卻已無異是山珍海味,龍肝鳳髓。
因為誰都可以肯定這餑餑裡必定是沒有毒的。
田七眼角瞟著李尋歡,笑道:這碗餑餑你說吃不吃得?
李尋歡還未說話,又咳嗽起來。
田七大笑道:極樂童子若能先算準那孩子要吃油煎餅,又能算準我會用油餅換他的面,能先在裡面下了毒,那麼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願。
他大笑著將一碗餑餑都吃了下去!
心眉大師也認為極樂童子縱有非凡的手段,但畢竟不是神仙,至少總不能事事未卜先知!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九章 百口莫辯
心眉大師吃著田七由小孩手上換來的那碗餑餑,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過出家人一向講究細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兩口。
田七笑道:照這樣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趕到嵩山了。
心眉大師面上也露出一絲寬慰之色,道:這兩天山下必有一門弟子接應,只要能──-
他語聲突然停頓,身子竟顫抖起來,連手裡端著的一碗餑餑都拿不穩了,麵湯潑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變色道:大師你──-你莫非也──-
突聽波的一聲,麵碗已被心眉大師捏碎。
田七大駭道:這碗麵餑餑裡難道也有毒?
心眉大師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無語。
田七一把揪住李尋歡的衣襟,嗄聲道;你看看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也──-
他也驟然頓住語聲,因為這句話已用不著再問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一向都很討厭你,卻也不願看著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發抖,恨恨的瞪著李尋歡,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過了半晌,忽然獰笑道:你不願看著我死,我卻要看著你死!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李尋歡道;你現在殺我不嫌太遲了麼?
田七咬牙道:不錯,我現在要殺你的確已遲了,但還不太遲了。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尋歡的脖子。
阿飛已站了起來。
他臉色還是很難看,但身子卻已能站得筆直。
阿飛在屋子裡緩緩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林仙兒嘟著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離本行,說來說去只知道他,他,你為什麼不說說我,不說說你,你自己。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緩緩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無論林仙兒說什麼,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林仙兒哄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這人真是沒法子。她拉著阿飛坐下,柔聲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現在說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師的方太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飛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據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絕不肯喝茶的。
李尋歡已喘不過氣來。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來越可怕,幾乎也已喘不過氣來。但他一雙青筋暴露的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李尋歡只覺眼前漸漸發黑,田七的一張臉似已漸漸變得很遙遠,他知道死已距離他漸漸近了。
在這生死頃俄之間,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臨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想起,既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很好笑,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因為他從來也未想到居然會和田七同時嚥下最後一口氣,縱然在黃泉路上,田七也不是個好旅伴。
只聽田七嘶聲道:李尋歡,你好長的氣,你為何還不死?
李尋歡本來想說:我還在等著你先死哩!
可是現在他非但說不出話,連氣都透不出來了,只覺田七的語聲似也變得很遙遠,就彷彿是自地獄邊緣傳來的。
突然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驚呼,呼聲似也很遙遠,但聽來又彷彿是田七發出來的。
接著,他就覺得胸口頓時開朗,眼前漸漸明亮。
於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對面的車座上,頭歪到一邊,軟軟的垂了下來,只有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著李尋歡。
再看心眉大師正在喘息著,顯然剛用過力。
李尋歡望著他,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拍開了他的穴道,嗄聲道:趁五毒童子還沒有來,你快逃命去吧。
李尋歡非但沒有走,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沉沉道:你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盜?
心眉道:出家人臨死前不願多造冤孽,無論你是否梅花盜,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來,你再想逃就遲了。
李尋歡凝視著他已發黑的臉,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麼都會,就是不會逃命。
心眉著急道: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體力未恢復,也萬萬不是五毒童子的對手,只要他一來,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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