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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家園 作者:酒徒 (已完成)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鋒(二 上)
    直到漫無目的地逛遍了整個長街,旭子也未能忘記那個單弱而無助的身影。那身影就像順著溪流飄下來的一朵花瓣,漂著漂著就漂到了他的眼前。充滿了神秘,也充滿了哀憐。讓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將其從流水中掬出來,掬過之後,似有余香滿手。

    旭子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軍營里呆得時間太長了,所以對任何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沒有定力。騎在馬上,他偷偷地放眼四下張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匆匆而行的女子很多,其中不乏滿身陽光味道的紅粉佳人,但那些人卻只是在眼前匆匆經過,沒一個可以牽引他的視線。

    “那是李將軍麼?好像是李將軍吧!”旭子听見街道邊的閣樓中有人竊竊私。他猛然回過頭去,看見幾個少女如鳥雀一樣驚散。紅巾翠袖,給冬日的城市平添幾分勃勃生機。但那些女子就像身邊拂過的風一樣,沒有任何東西留在他的心底。

    不像陶闊脫絲,旭子在心底將石嵐跟自己見過最美的女孩比較。陶闊脫絲的笑容晴朗得如雨後的天空,而石嵐的笑容卻如雨中的野花,柔弱中掩飾著曠野。也不像婉兒,婉兒整個人都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美得炙烈、濃郁。即便不為任何人,她也會快樂地盛開下去,一直開到整個生命的結束。

    這時無論怎麼比,都沒有意義了。他已經放走了她,二人今生幾乎沒可能再度相遇。旭子輕輕嘆了口氣,把馬頭撥向自己的院門。宅子剛到手,把它完全變成一個家的樣子還需下很多功\夫。與其沒來由的東想西想,不如做一些實際的雜務。

    管家已經回來了,帶著一群穿著嶄新粗葛衣裳的小廝們正在院子里忙活。看到家主進門,眾人停下手中的活計,一並迎了上來,跪倒謝恩。李旭揮手叫他們站起來,然後問管家是否帶他們吃過了飯。話音剛落,眾小廝們又齊整整地跪了下去。

    “回老爺的話,我們已經吃得不能再飽了。”

    “謝老爺恩典,小人們從來沒吃得這樣飽過!”

    一干小廝七嘴八舌地搶著回答。他們長得都很端正,特別是吃飽飯並換上干淨衣服後,生命的活力迅速在他們臉上體現了出來。旭子知道自己的管家沒有苛待他們,這讓他低沉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和氣地笑了笑,他對其中一名看上去最機靈的小廝問道︰“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回老爺,小人今年十三,原來叫王狗剩,請老爺賜予新名字!”貴在左首的小廝用頭踫了一下地面,恭恭敬敬地說道。

    “賜?”李旭驚詫地把頭轉向管他家。這幾個小廝的行為和說話方式肯定是被管家訓練過的,否則他們的動作絕不會如此整齊。旭子發現自己有點不適應做別人的老爺,就像在牙行看見到趙無咎被聘用為管家後,立刻將姓名改為李無咎一樣不適應。

    “老爺買了他們,給了他們吃、穿和住的地方,于他們有再造之恩。所以隨便賜個名字就可,一則您使喚著方便。二則咱們這個家也會顯得有規矩!”管家李無咎見旭子征求自己的建議,趕緊出謀劃策。

    “再造之恩?”李旭有些愕然。他沒想到買了別人當奴才還是這樣大的一種恩惠。自從離開家後,他的生活幾乎就是練兵、打仗、打仗、練兵,再不就是急行軍。因此,對生活中瑣事的理解,他幾乎還停留在易縣那個淳樸少年層面上。雖然現在他已經是二等伯,但對伯爺家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生活,他的確一無所知。

    “當然是再造之恩。如果不是您老大發善心買了他們,他們自己,還有他們的父母、家人,用不了多久就會餓死!”管家點點頭,用非常肯定的氣回答。

    東家是個厚道人,這點李無咎自己能體會到。他倒不覺得李旭的舉止有什麼奇怪,很多人家這個年齡的大少爺都不太愛管家中雜務,像東家這種少年成名,跟著皇上干大事的人,要是懂得這些雜七雜八的俗務才怪!

    為此,懷著報恩之心,李無咎決定把所有能攬下來的雜事全攬下來。一則這樣可以讓東家後顧無憂,更踏實地去建功\立業。二則,這個家沒其他人,如果把管家的位置坐穩了,隨著東家的地位逐漸高升,有道是‘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自己這個管家,將來地位可不比衙門里的那些縣尉、戶槽差。

    想名字的任務不比打仗簡單,在管家的協助下,旭子攪盡了腦汁才找到了八個既符合對方身份,听起來口彩又比較吉利的名字。口齒最伶俐的那個少年被他賜名為來福,其他幾個,一並排在了來字輩,來壽、來寶、來喜……。按管家的說法,如果將來忠勇伯的府的人再多了,就換一個字來排。這樣,從名字上就能分辯出奴僕們入府的先後次序,可以最大限度上保持忠勇伯府秩序井然。

    “八個人已經足夠了,這麼小一座府邸,要那麼多僕人干什麼?”李旭听管家說得有趣,笑著回答。

    “那可不一定啊?將來老老爺,老夫人,夫人一並搬過來。還有小少爺,小姐。將來少爺大了,再娶了少夫人,反正隨著您官越做越大,咱們李府肯定也會人丁越來越興旺……”管家搬著手指頭,興奮地計算。

    “如果真的如此,咱們還得抓緊時間去買個新宅院!”李旭笑著回了一句,轉身走向正房。把父母接過來,大伙一起籌劃一個興旺發達的李府,每天能看見母親慈愛的微笑,偶爾還能跟父親坐在前一起喝上幾盞。如果再有一個妻子,抱著一個胖乎乎的嬰兒,他忽然發現自己當年的夢並不遙遠,幾乎已經伸手可及。

    無論如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是幸運的。他們不用在著令人看不清前途的時局中忍受凍餓之苦,也用不到為明年的生計擔憂。這樣想著,一股發自心底的笑意讓他暫時擺\脫了眼前的煩惱。旭子聳聳肩,伸手推開正堂雕著花的門。

    “老爺!”來福的聲音突然從身背後響起,拉住了旭子已經邁入房間一半的雙腿。他微笑著回過頭去,看見對方神秘的眼神。

    “老爺,有一位姑娘,說是您買回來的婢女,在門房求見!”來福雙手垂在腿邊上,半躬著身子匯報。

    “奴婢?”旭子覺得自己的心猛然又跳了一下。這輩子,他只有過兩個婢女。一個留在草原上,另一個剛剛被他放走。不是阿芸,他知道。用最快速度走到門廳,他看見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依舊是那樣柔弱,但柔弱中已經帶出了一點點嫵媚。洗去臉上灰塵,上身套了件淡粉色短襦,里邊穿著淡綠色長裙的石嵐就像一朵曠野中的小花,孤零零地站在他的面前。

    幾個剛買回來的小廝的眼楮已經發直,手不停地忙碌著,腳卻來回圍著門房打轉。他們雖然小,但已經到了能夠分辯出美丑的年齡。來客長得並不是風華絕代,但身上卻帶著一種動人的柔弱,令人見了後不由自主地便心生憐惜。

    “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來?”李旭有些尷尬地追問。話一出口,他就發現了自己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把這句話的意思延伸開,很容易令人理解成他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詫對方會來找自己,只是驚詫對方能這麼快找準家門。

    “我沿街打听李將軍府,大伙都說不知道。”石嵐低下頭,輕輕用手擰短襦的綢邊。劣質的綢邊很快就起了皺,透出另一側晶瑩的手指。“後來踫到了一個衙門的人,才知道恩公原來住在這!”

    “老爺,我這就命人燒茶,給您送到客廳去!”少女在瞬間流露出來的羞澀,讓管家心頭涌起了無數聯想。他不敢得罪這個未知身份的客人,所以繞著彎子提醒李旭待客的禮貌。

    有錢人家的少爺在外邊沾花惹草,經常發生類似的故事。看樣子東家還沒打算始亂終棄,看樣子這名女子長得也不賴,東家比較有眼光…….

    “不用了,算了,你還是送到客廳里來吧。燒得濃一些,順便再找人去買些點心。”李旭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麼,他覺得心里很亂。一種直覺告訴他,應該把眼前這個女子拒之門外。對方來之前曾經精心打扮過,這身頗為得體的衣服和頭上幾件白銅首飾估計花光了自己給她的所有銅錢。這麼精心打扮的她絕不會是順路來說一聲感謝,也許\她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另一種感覺卻命令他將眼前的女子留下,沒有理由,只是覺得這個女子單弱,單弱的背後還隱藏著一股神秘。

    那股神秘的感覺如酒香,吸引著李旭去冒險。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有汗,心情居然比第一次上戰場還緊張。與和陶闊脫絲相處是不同,沒有那種安寧與祥和。與和婉兒相處的情況也不同,沒有那麼多隔閡與誤解。

    除了對方的長相和身份,他對跟著自己走入客廳的女子一無所知。但他發現自己好像也不願意探求太多秘密,只想隨便和對方坐一坐,閑聊幾句,看看對方的笑容花一樣在臉上綻放。

    “我沒地方去,也不想知恩不報。所以,還是回來給你當婢女!”在屋門關上的剎那,石嵐輕輕地跪了下來,同時將賣身契舉過了頭頂。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 (二 下)

    「老天取走你一些東西,肯定也會有所補償。」早晨起床後,旭子開始相信這句話的正確性。四個月前,他稀里糊塗地丟了一手帶起來的雄武營,丟了一夥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最近十天,他又突然擁有了幾個可以交往的朋友,擁有了一座傢俱齊全的大宅子,擁有了一個很得力的管家。同時,這座宅子還多出了個長相不錯,頗為善解人意的女人。

    旭子有些懷疑自己在做夢。由於對安寧、富足的生活過於渴望而深陷夢境。但身前巨大明亮的銅鏡子和鏡子裡邊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為了進一步做出證明,他用力拔了一根鬍子。結果,鏡子裡的人疼得呲牙咧嘴。

    「如果是好夢,就讓他長久些吧!」旭子無端地歎了口氣,把遺憾留在鏡中人的臉上。自從當年從遼東逃離生天後,他已經很久沒做過好夢了。每次從血與火的夢境中醒來,額頭上都濕淋淋的,冷汗幾乎是成串地向下滾。

    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他已經過得有些倦了。心中充滿了換一種活法,或休息一段時間的渴望。特別是參與平叛以來,雖然每每立下戰功。但在激烈的戰鬥過後,旭子總覺得自己殺了很多無辜者。那些人像極了他自己和他的父輩,而他卻靠著對方的腦袋染紅了自己的仕途。

    「其實,做一個富家翁就挺好!」旭子衝著鏡子裡的自己做了個鬼臉,暗想。他發現自己是個特別容易滿足的人,雖然偶爾也喜歡冒一點點險。

    做富翁的日子是很愜意的,至少寒冬臘月起床後不需要自己去打洗臉水。聽到臥室裡的動靜,機靈的來福立刻端著一盆冷熱適中的水來伺候主人淨面。擦牙用的青鹽、漱口用的濃茶和茯苓膏,還有很多旭子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辰起用品,也被另一名喚做來壽的小廝端了進來。

    待李旭收拾完行頭走入正房,管家便躬著身子前來請教老爺對新的一天有什麼指示。這個經歷過富貴日子的中年人的確很能幹,幾乎是在一下午時間置辦齊了府中所有日常用品。此舉讓旭子的錢袋子又輕了些。但比起他現在的俸祿,生活的花費實屬於九牛一毛。

    「還缺些什麼,你看著買吧。」旭子將鑰匙隨便向管家手裡一塞,命令。「買完了記帳就行了,箱子裡銅錢若是不夠了,我還有些其他積蓄!」

    「足夠,足夠,哪裡用得完!」管家忙不急待地回應。對於主人家的信任,他非常感激,所以用盡渾身解數想把李旭伺候得周全。

    「還有那個緤布,若市面上還有,不妨再多買些。等道路太平了,我找人捎回老家去!」旭子回憶著緤布擦過臉上的乾爽滋味,信口吩咐。緤布是胡商從西域九死一生帶回來的新鮮物事,比絲綢吸水性好,也比葛布柔軟。上谷的天氣比歷城還冷,還干,寄一些給家中二老,春來之後,他們手上裂口也會少些。(注1)

    「好的,我上午就去買!老爺是寄給老老爺和老太太麼,您可真是個孝子!」管家連聲應承。把需要商量的事情商量完了,他卻不肯離去。目光照著牆角打轉子,彷彿那裡生有新鮮的蘑菇般。

    「無咎,還有什麼事情麼?」李旭知道管家肚子裡有話,微笑著問。

    「還,還有一件事情請老爺吩咐。」管家的神情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又做了個揖,吞吞吐吐地請示,「昨天,昨天來的那個姑娘,老爺準備怎麼安排。是一直住在客房呢,還專門給她安排房間?」

    「住在客房吧。你出門前順便問問她,有什麼需要的沒有!」李旭不知道住客房和專門安排房間兩種待遇有多大區別,想了想,回答。

    「那老爺是準備給他名分呢,還是…….」管家又做了揖,小心翼翼地尋求最終答案。他已經給了東家足夠的暗示,但東家卻聽不懂,逼得他不得不直奔主題。一般人家發生類似事情,如果住客房,則代表著幾天後即將此女子趕走或安排到不起眼的小巷子做外室。住到跨院或後院,則意味著女人有可能成為主人家的小妾。雖然地位不高,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卻不可失了禮數。,

    「我跟她也是昨天剛剛認識!」旭子發覺自己被人誤會了,紅著臉解釋。他理解管家的想法,也明白這事不能怪管家誤會。昨天來福向客廳送茶點時,剛好看見石嵐跪在地上向他請求收留。小孩子肚子裡肯定藏不住話,經過昨天一晚上的胡亂猜測,此刻下人們眼中肯定把石嵐當成了被拋棄的野花。至於李旭這個折完花後隨手丟的家主,在他們心中的剛剛建立起來的慈愛形象未免就打了數分折扣。

    「小人明白,小人會替您安排好!」趙無咎非常「理解」地點點頭,倒退著走出了門。那女子命苦,怪不得別人。可東家昨天看向她的目光分明很火熱的啊,怎麼一夜之間就變了想法?實在摸不清楚李旭的真實打算,轉身之前,滿腹疑團的管家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那夫人呢,她什麼時候來和老爺團聚?」

    大隋人講究多子多福,擁有像李旭這樣好的前途的才俊到了他這個年紀時基本上都已經妻妾成群。其中也有個別人因為家裡妻子善妒,所以才不敢納妾。即便偶爾在外邊偷吃,也是吃完了一抹嘴巴就開溜,從不肯被妻子抓住把柄。順著這個思路推測下去,李旭不肯長留那名女子的決定也很好理解了。畢竟夫人和老爺的身後,都站著各自的家族。為了一個送上門來的小女子弄得兩家傷和氣,這買賣實在是不划算。

    所以,管家決定盡力把一切解決在夫人到來前,絕對不讓家主多沾半點麻煩。

    「無咎想歪了,我還沒有成親!」李旭的回答再次令管家驚詫。看看對方無意中瞪大的雙眼,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十四歲出塞,然後就一直漂泊在外。直到奉命到歷城剿匪,才終於安定下來!」

    「原來老爺年少時就已經為國效力,比羅督尉從軍的時間還早!」管家恍然大悟,臉上立刻寫滿了佩服之意。羅士信十四歲應徵入伍的故事在齊郡已經成為一段膾炙人口佳話。李旭說他十四歲出塞,那也是朝廷剛剛做征遼準備的時候。按管家的理解,他肯定是十四歲就去遼東了,怪不得年青青地就封了侯。

    可既然沒成家,他怎麼不肯納妾呢?瞬間之後,管家的好奇心又炙烈起來。他不敢再纏著李旭把一切弄明白,只好在心中暗下決定,想盡一切辦法把家中的貴客伺候周全。那女子表面上雖然柔弱,行為舉止卻甚有條理。誰能保證她將來不會不飛上枝頭變鳳凰?

    如果知道對方是匪首石子河的女兒,管家李無咎絕對不敢這麼想。但他現在不知道,所以總覺得旭子有些辜負了人家。女孩子不顧一切地追上門來,難道來希望都不給人家一個麼?這也太狠心了,實在不像好心的東家能做出來的事!

    旭子不知道管家在肚子裡如何腹誹自己。衝動過後,他發現自己的確給自己找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客房中那個柔弱和堅強交雜在一起,帶著一種神秘感覺的匪首女兒對他誘惑很大,那種感覺就像小時候上樹摘桑椹,明知道會被樹枝扎破手,還忍不住想湊上去。但現在,除了可能的風險之外,他還要考慮張須駝、秦叔寶和羅士信等人的想法。畢竟大伙還要共事很長一段時間,旭子不想和新結識的朋友之間產生什麼芥蒂。也不想留下一個無論走到哪裡都與他人相處不融洽的名聲。

    「阿欠!」想到這,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如果石嵐住進自己家的事情傳揚出去,被人背後議論的結果是難免的了。他希望大伙不會太介意此事,畢竟,灰衫軍已經覆沒了,一個小女子不可能再掀起什麼風浪來。

    「李仲堅這小子啊,簡直是色中惡鬼!」不出旭子所料,聽到石嵐沒有離開歷城,而是住進了李郎將的新居,羅士信第一個跳了起來,向周圍朋友抱怨。

    「大丈夫何患無妻!真的想要,憑他李將軍的名字,還愁娶不到個美嬌娘!真是的,怎麼對一個匪首的女兒看對了眼!」獨孤林也覺得此事過於兒戲,忿忿不平地議論。那女子連自己的父親的腦袋都毫不猶豫向下砍,哪天睡著了,一刀子把你腦袋割了都不一定。

    「仲堅是個知道輕重的人,他想必心裡早有安排。」秦叔寶為人最為寬厚,雖然此事對他的潛在負面影響可能最大,但他依舊能平淡地看待李旭的選擇。在他心目中,李郎將雖然有些心腸軟,卻不是個會被女人左右的廢物。也許石嵐身上某一種氣質打動了他,也許他像羅士信一樣,只是喜歡嘗嘗新鮮。誰能預料呢,況且兩個人之間的感覺是很奇妙的事情,其他人沒處於其中,永遠是霧裡看花。

    「也是,如果他連個女人都制服不了,也枉擔了個英雄之名!」羅士信的火氣素來消失得快,聽完秦叔寶的話,搖頭晃腦地補充。

    李旭和他年齡差不多,武藝差不多,除了對方偶爾的濫好心令人實在無法理解外,大多時候,羅士信還願意交這個朋友。

    「但此事畢竟過於出格,可能會驚動太守和郡丞兩位大人。如果他們兩個表示反對,恐怕仲堅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安撫住羅士信,秦叔寶又開始設身處地地替李旭考慮。

    「張大人恐怕不在乎。裴大人麼,恐怕也樂得裝糊塗!」對於官場上的事情,獨孤林看得最透。張須駝氣度恢弘,只要手底下的人有真本事,一些小節上的事情他根本不願意糾纏。裴操之大人屬於膽小怕事的典型,得知李旭是陛下的心腹愛將後,他想方設法和對方套近乎還唯恐來不及,更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找李旭的麻煩。

    他這番分析很有道理,當張須駝聽說李旭贖買並收留了石子河的女兒後。老郡丞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用力拍了下桌案,哈哈大笑。

    「這個李仲堅,的確夠特立獨行。老夫先前還想著送他一個妾,省得他的宅子空。現在不用了,他自己已經有了暖被窩之人!」

    「是啊,李郎千里迢迢來我齊郡,的確也該有人照顧一下他的飲食起居!」太守裴操之的反應更為平淡,彷彿一切都順理成章。那女子出身低,李郎將再傻,也不會傻到娶了他做正室。至於把對方領回家的舉動,更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在老太守眼裡,這世間哪有那麼多「山無稜,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真情。男人和女人之所以走到一起,十中有九是因為寂寞而已。

    既然沒有什麼真情,李郎將的行為就不會被這個女人所左右。既然李郎將的行為不會被這個女人左右,自己又何苦多事!

    十天之後,一份聖旨從東都洛陽傳到了歷城。朝廷對亂匪石子河與裴長才雙雙被剿滅的結果十分滿意。特地嘉獎了太守裴操之五十匹絹,提拔他的一個幼子為勳侍。張須駝戰功顯赫,升為齊郡通守,掌管齊郡兵事,並有越境追擊流寇而不需要和周邊郡縣協商之權。

    秦叔寶被賜絹十匹,永業田二十頃,著地方官員即行兌現。

    李旭因為功勞累積,封爵從皇帝陛下臨時拍腦袋想出來的二等忠勇伯正式改封為遒縣伯,食邑三百戶。

    羅士信、獨孤林的官職從副督尉升為督尉。

    沒等大伙開始慶賀,傳旨太監又說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右候衛將軍馮孝慈討張金稱於清河,中計身死,全軍覆沒。

    事情發生在大業九年十一月初九。同月,右屯衛大將軍吐萬緒和光祿大夫魚俱羅二人擊敗反賊劉元進。劉元進退守建安,吐萬緒和魚俱羅因為天冷,上本朝廷請求開春再繼續戰鬥。有人進讒言說魚俱羅試圖謀反,楊廣發怒,遣使斬魚俱羅於軍中。召吐萬緒回東都問話,吐萬緒驚怒交加,死於途中。

    注1:緤,即棉布。印度棉花比中國古代棉花絨長,紡出的布料質量上乘。隋唐時期,從西域有流入。為奢侈品。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 (三 上)

    比起其他人的待遇來,皇帝陛下對歷城君文武官員的賞賜可謂慷慨得驚人。但太守裴操之和通守張須駝都感到有些失望。裴操之出自關隴裴氏,與當朝御史大夫裴蘊,黃門侍郎裴矩同屬一脈。這個龐大的家族中再增添一名勳侍,的確沒什麼太值得高興的。而張須陀本來就總領齊軍兵馬,眼下官稱從郡丞改為通守,名字上好聽了些,實際職權卻沒有太多變化。

    二人的志趣皆不在此,準確地說,相比於官職的輕微變動,二人更在乎地方上的亂局。只有平息了叛亂,裴操之才能理直氣壯地謀劃入朝一展所長。也只有地方上安寧了,張須陀才有機會到邊塞上為國開疆拓土。但朝廷的聖旨裡卻刻意忽略了他們的需求,既沒有提及太守大人最為期待的外府精兵,也沒提及通守大人日夜盼望的軍械和鎧甲。

    「朝中,朝中諸位大人沒說,沒說什麼時候派府兵來徹底剿滅河南諸郡的亂匪麼?」謝罷了聖恩,裴操之將傳旨的中官拉到一邊,悄悄地向對方手中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然後不甘心地問。

    「老大人客氣了。這個,這個咱家可沒聽說。」中官熟練地捏了捏荷包內藏物的形狀,憑著重量和手指頭上傳來的感覺迅速判斷出裴操之人品的好壞。對於知趣且聰明的地方官員,他向來不吝於給對方更多的指點,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者說了,府兵來了,也未必有你齊郡的郡兵頂事啊。大人沒聽說麼,右武侯去河北討賊,結果全軍覆沒了!」

    「可是,可是我這裡沒有糧餉,也沒有好鐵匠、木匠去打造鎧甲兵器!」裴操之有些心急,把本該張須駝向上差抱怨的事情一併抱怨了出來。齊郡郡兵驍勇善戰,的確不是虛言。但那主要因為他們在家門口作戰,沒有退路。同時,郡兵們的訓練和裝備也比流寇略強。但眼下周邊郡縣越來越亂,前來騷擾的土匪們的作戰經驗越來越豐富,實力越來越強大,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盔甲也日漸精良。如果朝廷依舊像從前那樣一毛不拔的話,早晚郡兵和土匪之間的戰鬥力對比就會掉個。到了那時候,朝廷再想剿滅土匪恐怕都力有不逮。

    「我的老大人啊,陛下不是准許你抄沒土匪家財了麼?那流賊四處劫掠,最後就在你這栽了跟頭,不等於把糧餉給你送到了家門口了麼?咱家在朝裡可是聽說,光在石、裴二賊老營裡抄出來的金珠,就得用車來拉。」中官用手搬住了裴操之肩膀,推心置腹地說道。

    笨蛋手中才會缺錢,從先時的表現上,東都來的中官相信裴操之絕對不應該是笨蛋。自打皇帝陛下允許地方官員們隨意抄沒通匪者家產後,哪一位太守不是肥得流油。缺錢,笑話?隨便找個大戶人家問一問他的同宗、旁支或者佃戶裡邊某些人的下落,對方還不乖乖地拿大把的肉好前來孝敬?!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這些貓膩,宮裡的人誰願意大老遠地往地方上跑。一路上風吹日曬得,還要時刻提防著被流寇劫了車駕,不就圖的是從地方官員手中分一杯羹麼?

    流賊如果那麼有錢,還用四處劫掠麼?裴操之氣得直打哆嗦,真想命人把賬本搬過來,讓該死的太監好好看一看府庫現在已經空虛到了何等地步。但他還是盡力壓住了內心的衝動,為官多年的經驗和教訓已經足夠讓他能做到唾面自乾了,輕易不會在人前失態。「流賊經過地方,破壞甚大。光事後撫慰百姓,安葬死者,就花光了全部戰場所得。況且他們之所以四處流竄,也是因為窮瘋了,手中根本沒什麼積蓄。不瞞公公,就連將士們的餉銀子,都是百姓們湊的。」他向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但百姓們家底有限,一直這樣湊下去,恐怕會心生怨恨!」

    「這個,咱家回去自然會在皇上面前替你分辯一二。但眼下東征在即,估計兵部和戶部也顧不上河南!」看在荷包中的金錠面子上,東都來的中官決定給裴操之交個實底。「若不是大軍兩出遼東都勞而無功墜了威風,想必流寇也沒膽子造反。待高麗臣服了,看哪個反賊還敢繼續囂張!」

    「什麼,陛下立刻就要東征!」雖然曾經從李旭口中聽說過相同的話,但裴操之依舊被嚇了一跳。大隋朝國力已經虛弱到一陣風來即要被吹碎的地步,李郎將只有十八歲,他因為立功心切看不出來。難道滿朝文武沒一個看到這點麼?大伙即便拗不過皇上,至少也能把東征之舉向後拖上一兩年,待國力稍稍恢復了,再從長計議啊!

    想到這,素來有膽小怕事之名的裴操之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用一串低而急促地聲音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可各地民壯剛剛返家啊,他們已經連續兩年沒好好種莊稼了。再去一次遼東,秋天回來他們吃什麼?」

    他作為地方大吏,老太守清楚地知道流寇的起因絕不是朝廷兵馬在遼東墜了威風。那些平頭奴子在沒吃上飽飯之前,不會在乎面子。但你真的將他們活下去的希望都弄沒了,他們絕對可以讓你變得灰頭土臉。

    「咱家,咱家也覺得太守大人說得有道理。可朝堂議政,哪有我們這些公公的插嘴的份兒?況且文武百官都贊成了,誰還敢再胡亂伸舌頭。」中官被裴操之濺了一臉吐沫星子,厭惡地直皺眉。「要不,您老寫一份奏折,我替您面承皇上?也許陛下看了您老的奏折,會放棄東征之舉呢!」

    這種不鹹不淡的回答只為了點明對方的身份。要不是眼前這個老傢伙出手還算闊綽,此刻他早已拂袖而去了。果然,裴操之聽完了他的話,立刻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再度抱拳施禮後,老太守喘息著說道:「下官也是一時心急,公公見諒。地方上的難處,還請公公能如實稟報陛下知曉!」

    「好說,好說。你是民之父母,為民請命也是份內之舉!」東都來的中官拱手還了個半禮,彷彿很理解裴操之剛才為什麼失態。

    「多謝公公成全!」裴操之笑臉相謝,心中卻開始問候對方的祖宗八代。「沒卵子的東西,就知道收錢,見識卻比女人還短!」想起剛才對方話裡提及的百官公議,他的滿腔怒火立刻轉換了目標,「一群只懂得爭權奪勢的廢物,難怪被人比成褲襠裡的虱子。待外面的火燒起來,看最後誰能跑得掉!」(注1)

    詆毀歸詆毀,老太守卻不得不自己想辦法應付即將到來的難關。雖然見識比朝中某些人高了些,他也知道自己是「虱子」中的一員,並且是「褲襠」上最靠外層的那一個。禮送中官出城後,他立刻召集屬下文官議事。

    「上次打仗俘獲的輜重,還有出售俘虜的收益,還夠應付一次戰鬥。但鎧甲和兵器就甭指望了,咱們第一沒那份錢,第二,也找不到那麼多會製造鎧甲和兵器的匠人!」戶曹令狐威低聲匯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歷城現在的情況是不但沒有米,連巧婦也沒有。

    「賦稅已經收到了四成,再增下去,恐怕跳起來造反的不止是那些尋常百姓!」聞聽朝廷依舊不肯派餉,並還要從地方徵集糧草和民壯,主簿楊元讓憂心忡忡地補充。在他面前,擺著厚厚的一大摞帳冊。有些大戶人家去年的時候已經開始拖欠地方錢糧,衙門裡催了無數次,差點兒動了捕快,才在本月中旬將欠帳催上來。如果明年再增加攤派,肯定有人會鋌而走險。

    「今年隨陛下征遼的士兵和民壯剛剛返家。如果剛一開春咱們就下令他們再去遼東,恐怕又要把不少人趕到王薄帳下去!」兵曹嵇有正歎息著補充。王薄雖然縷縷敗於張須陀之手,但此人所做的「無向遼東浪死歌!」卻在民間廣為流傳。朝廷如此頻繁征發,無異於在給王薄招兵買馬。

    「咱們這也不太平,昨天窩棚區有人為了一袋子牙發麥子鬥毆,待衙役們趕到時,已經死了三個!」歷城縣令王守仁的表情彷彿所有同僚都欠了他不少錢,「杵作驗屍結果卻說,有兩個人身上的傷根本不致死。」(注2)

    「是餓過了頭!」父母官們在底下交頭接耳地議論。這是今天聽到的最壞消息,比皇上即將展開第三次東征還壞上一百倍。住在城外窩棚區的流民基本上已經一無所有,如果他們連最後的生機都看不到了,難免會威脅到城裡的人。儘管歷城的城牆修得足夠高,但實際上,在洶湧的人潮面前,它起不到太大作用。

    「從明天起,在城門口開設粥棚,每天早晨施捨每個乞丐一碗稀粥。不管飽,但盡力別讓人再餓死!」裴操之想了想,命令。

    「那會把其他各地的流民全引到歷城來,並且,咱們的糧倉裡也沒足夠的糧食!」戶槽韓夫之小聲表示反對。歷城外的流民數量已經和城裡的百姓數持平,越是有活下去的希望,來這裡的人越多。人越多,治安越亂,糧價越貴,官府需要提供的粥也直線增長。如此循環下去,歷城終有供應不起的那天。

    「一會我去拜會張通守,讓他在軍營隨時保留一千郡兵!至於施捨粥用的糧食,先挪一部分軍糧,然後把還沒運往東都的糧食也暫且扣下!」裴操之重新考慮了一番,命令。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低,卻嚇得幾個心腹幕僚全部跳了起來。「大人,此舉萬萬不可!」「請大人一定三思!動了本應上繳給朝廷的糧食,萬一被人誤解,大人百口難辯」幾個幕僚七嘴八舌地建議。

    齊郡郡兵善戰之名已經傳開,如果再截留朝廷的官糧,極易被人誤解為圖謀不軌。在眾人的記憶裡,向來懂得明哲保身的太守大人可從沒做過類似瘋狂的舉動。

    「頭疼先醫頭吧!」裴操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歎息著吩咐。「眼下道路不靖,糧食很容易被土匪打劫!況且弟兄們要吃飯,天這麼冷,大伙雖然住在城裡,卻也得給城外的人留條生路!」

    這是他平生做得膽子最大的一個決定,做過之後,不但沒有害怕,反而覺得心裡一陣輕鬆。

    「大人,屬下倒是有個主意,可以讓本郡渡過明年難關!」注簿楊元讓見太守帶頭違法,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向上拱了拱手,說道。

    「講吧,這裡都是咱們自己人。即便不成,也沒人會說出去!」裴操之點點頭,回應。

    「流民們需要糧食餬口,地方百姓不願意去遼東服兵役!」楊元讓拿起兩本帳冊,各自代表一部分人,然後,他把兩本帳冊交疊在一處。「如果咱們把兩伙人換個身份,雙方倒也能都安寧下來。」

    用流民冒充該服兵役的當地人陪同皇上去征遼,讓當地人出糧食供流民的妻兒老小餬口。這是個膽大包天的想法,但確實符合裴操之所言的,頭疼醫頭的原則。

    「這麼大規模,怎麼可能瞞得了朝廷!」有人立刻表示反對。往年,也有大戶人家不願子弟從軍,幹過找人冒名頂替的勾當。但那只是個別現象,官員們收了人家的好處,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一郡之地派往遼東的兵馬全是面黃肌瘦的流民,肯定會被將軍們發現端倪。

    「你以為其他各郡能按期派出士兵和民壯麼?恐怕,到時候能把人數湊齊的郡縣都不會有幾個吧!真的追究起來,到底是缺額嚴重罪過大些,還是名姓對不上號罪過大些,也不好說!」楊元讓搖頭,反駁。

    這恐怕也是實情,眼下各地局勢混亂,很多郡縣的政令已經無法管轄到離城五十里外的村野。光憑著城裡的大戶人家,不可能湊出朝廷需要的兵馬。「估計各郡都會想些非常之策!」「估計到時候法不責眾!」大伙又開始低聲議論,此事關係過於重大,他們即便心裡贊成也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現得過於明顯。

    「此事不可大張旗鼓。但百姓們私下勾結,我們難免會失察。」裴操之聽大伙議論的一會兒,最終拍板。

    「是啊,百姓們長得都差不多,衙門裡人手有限,不可能挨個去認!」兵曹嵇有正小聲補充。

    「此後東門外的窩棚區,又多了一項交易內容!」戶槽令狐威笑著搖頭。在他看來,今天的所有辦法都是飲鴆止渴。但作為良心尚在的地方官員,此時大伙已經沒有太多選擇。

    「如果可能,你儘管派人從中收稅好了!」裴操之難得說了回俏皮話,引發了一屋子苦笑之聲。

    「你們糊弄,我也糊弄吧!大伙拆了東牆補西牆,看大隋這所房子,還能挺上多久」老太守在心中暗自嘀咕。想想一天的所見所聞,他不由自主地又追憶起自己剛剛由南陳入隋時的情景。那時的大隋四處充滿生機,皇上聖明,百官盡力。兩個本家裴矩和裴蘊,一個有是被百官眾口稱頌的賢才,另一個以過人的文彩和正直的品格而名聞朝野。如今,一切都變了,裴矩是前兩次東征的主謀,裴蘊當面索取賄賂時理直氣壯。

    而當年的大隋距離現在的大隋,不過才二十年光景。

    注1:褲襠裡的虱子,原語出自晉朝的阮籍所著《大人先生傳》。

    注2:芽發麥子,發了芽的小麥脫殼後產生的麥粒,有輕微毒性。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三 下)
    事實證明,在沒有其他穩妥計策可以實施的時候,“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失為一個應急的選擇。至少,官員們決定對“買?缸源\0\0鋇男形 扇  恢謊郾找恢謊鄣牟唄院螅 \0\0峭 雅鍇\0\0拇堆嘆腿戰 似鵠礎R虼耍 諍 淶拇笠稻拍甓 熳詈蟀 鱸呂錚  扯齠\0\0賴娜聳\0\0對侗惹鞍 鱸律佟K淙輝誑 漢罄純霞 岬牧技易擁芎兔褡車南嗝慘謊劭瓷先禿途\0\0檣系拿枋齠圓簧蝦牛  暇顧\0\0敲揮薪腋投\0\0稹\0\0br />
    大業十年春,太守裴操之再度因為善于料民而受到朝廷表彰。郡上去年拖欠朝廷的糧食的舉動也因為老大人的兩位本家善于運作而不了了之。闔郡百姓們都稱頌太守賢德,官吏愛民如子。雖然這些父母官刮起地皮來未必比其他郡縣官員的手段差。

    而周邊各郡的官吏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他們的太守在朝中沒有像裴矩、裴蘊這麼硬的靠山,郡內也沒有可以和張須陀、秦叔寶比肩的武將。為了避免重蹈吐萬緒、魚俱羅二人的覆轍,他們不得不將府庫中最後的一點糧食運向了東都。朝廷方面算是打點妥帖了,百姓的日子卻過不下去了。特別是那些徘徊在城外的流民,一場暴雪下來就要凍死成百上千。

    官府不給活路的時候,就怪不得百姓鋌而走險。從大業九年十二月到大業十年二月,北海、高密、瑯琊、魯郡,整個河南東部處處是烽煙。待二月中旬,朝廷的征兵令再次下達後,非但活不下去的流民和窮漢們陸續造反,連一些大戶人家也不得不舉起了反旗。

    為了保證寶貴的春耕機會不被流寇破壞掉,張須陀在軍營里每天都保留著一千將士。這部分人全是騎兵,戰馬品種雖然很差,軍械和鎧甲卻是整個郡兵里面最精良的。大伙平素以府兵的方式訓練,家中的莊稼皆由郡里指定專人代為照管。士兵們的格斗技巧由秦叔寶、羅士信、李旭、獨孤林四員將領輪流負責指導,戰陣變化和彼此之間的配合卻是由張須陀親自來訓練。郡兵們的裝備和身體條件遠不及旭子先前帶過的雄武營,但士氣非常高。訓練時吃苦流汗從不喊累,即便從馬背上不小心摔下來,只要胳膊腿沒斷掉,下一刻肯定又鼻青臉腫地端坐在雕鞍之上。

    “他們的老婆孩子,田地房子都在這,除了拼命,沒有別的選擇!”訓練間歇的時候,張須陀指著身背後近在咫尺的城牆,對旭子解釋。皇上沒有兌現去年所許\下的,待齊郡安寧後就征召張、李二人帶領府兵一同去伐遼的承諾,這令二人都感到有些遺憾。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二人心中的遺憾也就慢慢被沖淡了。特別是張須陀,仿佛已經認定了自己這輩子就是個和流寇打交道的命,從來不在人前發牢騷。私下里,他還經常開導旭子,勸對方立足眼前,不要老想著去遼東建功\立業。

    “其實,咱們于這里也一樣是在盡武將之責。和高句麗人作戰也是戰,和流寇開戰也是戰,區別未必有你想得那樣大。你看看”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指總是自豪地指向田野中綠油油的麥苗和弓著身子忙碌的農夫,“若沒有咱們這些人,齊郡百姓哪里能過上安寧日子!”

    “通守大人說得極是,末將現在也覺得保境安民的滋味不錯!”李旭笑著回答。只要不想起“人市”上那些被出售的“貨物”,大部分時間里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沒有那麼緊張的廝殺,也沒有太多的鉤心斗角。平素無論在軍中還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圍看過來的目光里都充滿了敬意。齊魯大地有尚武之風,郡兵們欽佩這位年青郎將嫻熟的馬術和凌厲的刀法。而城內百姓知道是誰在保護著他們,對老家在千里之外卻為齊郡而戰的人非常感激。

    “小子言不由衷!”張須陀笑起來眼楮眯成一條線,明亮的目光從眼瞼的縫隙射出,仿佛能照清楚李旭心中的所有秘密。“我跟你這樣年青的時候,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武將就是武將,硬是要插手文官的事務,難免會費力不討好。有些事情啊,你沒辦法將其變得更好,努力嘗試著別讓它變得更壞,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末將曾經听說過大人當年的戰績,心里邊一直佩服得很!”李旭拱拱手,笑著拍了一下對方的馬屁。內心深處,他對眼前的老將軍也的確非常佩服。治軍嚴謹、為人正派、作戰勇猛,還能做到和士兵同甘共苦,懂得維護下屬利益。這樣的德才兼備老將軍在大隋已經非常難找。所以,在大多時候,旭子和秦叔寶等人甚至是把張須陀當作人生楷模,而不是頂頭上司來看待。

    我年青的時候,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張須陀眯縫著眼楮想。先是隨同史萬歲將軍平定羌人叛亂,然後隨同楊素去平定漢王楊諒的叛亂。除了勇敢之外,還在朝廷中留下了‘剛烈、忠直’之名。那時候,自己也對敵人充滿了同情,也希望朝廷能多一些善舉,少激起一些民變。但時間久了,人慢慢會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責任。

    “咱們武將的責任是開拓和守護,至于怎麼治理國家,文官比咱們有經驗。大隋朝百姓近幾年日子雖然過得苦了點兒,但有朝廷和官府在,至少還有個秩序。那些流寇的德行你也看到過,他們打的旗號都非常響亮,可手底下做的事情……”老將軍搖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他要留一點點時間給旭子自己去琢磨領悟。對于新來的臂膀,老將軍非常看好,偶爾甚至有衣缽相傳之念。在他看來,有一點憐憫之心不算錯,做武將的如果一味追求殺戮的快意,他永遠不會有太大成就。

    只有心存善念,才能勇于除惡。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懂得去守護。這一點上,張須陀覺得獨孤林不如李旭,由于出身高貴的原因,他從小養成了目空一切的稟性。羅士信也不如李旭,他性子太狠,無論對敵人和對自己麾下的弟兄都非常狠。秦叔寶是不錯的將軍,只是年齡太大了,僅僅比自己小六歲。而大隋朝剛剛建立了三十幾個年頭,今後的日子還很長……。

    不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將張須陀的視線從李旭身邊引開。秦叔寶正帶著人和羅士信、獨孤林二人演練戰術配合,他帶著二百多名騎兵向一群稻草人排成的陣列正面直插,羅士信、獨孤林佯攻側翼,避免敵軍側翼兵馬對中軍做出配合。士兵們做得很出色,他們在主將的率領下排成三個槊鋒形狀,一豎兩橫,豎著的一個迅速穿“敵陣”而過,橫著的兩個斜向推進,將外層的草人齊齊整整地“剔”掉一層。緊接著,秦叔寶從背後抽出一根角旗,用力揮了揮,帶著騎兵們再度踏入稻草人大陣。其他兩支騎兵則倒卷烏龍,從側翼的側面縱橫穿插。

    這是一種騎兵對步兵的典型戰術,利用重甲騎兵強大的攻擊和防御能力沖鋒,反復打擊敵軍關鍵部位,如中軍將旗附近,以期待最大程度上降低對方士氣,並打亂對方指揮。而輕甲騎兵則與敵陣之前快速奔跑,尋找對方薄弱點,騷擾弓箭手和對方將領注意力。一旦重甲騎兵的第一次突擊完成,或者中途受阻,輕甲騎兵則根據自己找到的薄弱點進行打擊,以期擴大戰果或減小主攻方向的損失。

    郡兵們湊不出太多的重甲,所以秦叔寶麾下的二百具裝甲騎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人和戰馬身上都配備了鎧甲,總重量超過了六十斤,正前方只有人和馬的眼楮沒被皮革和鐵片包裹起來。重騎兵們手中的兵器則是清一色的長槊,槊鋒部分長達三尺開外,直刺,橫掃都可以造成巨大的殺傷。除了長槊,每個人馬鞍下還掛著一件短兵,或斧,或鐵 ,在長槊斷裂或失去作用時,可以憑短兵給予敵人致命打擊。

    羅士信和獨孤林所部騎兵沒有配備馬甲,士兵身上的皮甲很薄,僅僅能保證他們不被流矢直接射殺。弟兄們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門,槊和騎槍是有錢人家子弟自備的奢侈品,大多數家境寒微者則習慣性地使用步兵常備的橫刀。他們在戰場上主要以速度取勝,張須陀根據實戰得到的經驗判定,只要輕騎兵不主動停住腳步,兩軍交戰時,弓箭手很難將他們直接射中。

    “叔寶,注意保持攻擊節奏!”張須陀看了一會,將手攏在嘴巴上大聲喊。

    將士們訓練得過于投入,震天的喊殺聲中很難听見他的命令。張須陀縱馬向前沖了幾步,來到校場中間的戰鼓前,從士兵手中接過鼓錘,用力擂動。

    “咚,咚!”高低起伏的鼓聲穿透人喊馬嘶,將老人的建議直接送到秦叔寶耳朵里。秦叔寶用力單手提槊,另一只手從身後取出第二桿角旗,用力揮了三下。興奮得有些忘形的鐵騎快速在他身後收攏,凝聚成一把刀,\0\0不可擋。

    “為將者要著眼全局,不能逞一時之快。勢強時不可輕敵,勢弱時不可慌張。”一邊擊鼓,一邊對跟上來的李旭指點道。

    “騎兵長于奔襲,步卒長于守險。兩軍相遇,搶得先機者易勝。若敵我雙方俱已結陣,則先探其虛實,惑其強,攻其弱……”老將軍根據場上實際情況,低聲總結。片刻之後,他命人揮動戰旗,撤回秦叔寶。

    “帶著你麾下訓練好的弟兄去試一下,你為主,士信和重木為輔,三股輕騎兵攻陣,想想該怎樣打!”張須陀用鼓錘指了指草人大陣,向李旭命令。

    “遵命!”李旭接過將令,上馬而走。他麾下的士卒在旁邊觀戰,早已急得抓耳撓腮。看見主將騎著馬沖過來,立刻自動拍好了隊列。

    “士信兄,重木兄,還煩勞二位看我的號令!”李旭帶著麾下兩百輕騎與羅士信、獨孤林二人的隊伍匯合,二人行了個禮,命令。

    “願與仲堅一道殺賊!”獨孤林和羅士信抱拳還禮,然後奔回本軍。三組輕騎兵以最快速度排成了一個品字型。李旭身邊的旗牌官向後聯絡了一下,從張須陀那里得到了允許\進攻的命令。他將令旗呈給自家主將,旭子將令旗接過來,先向左揮了數下,接著向右急揮數下。

    隨著驚天動地的一聲吶喊,羅士信和獨孤林二人再次沖向“敵軍”兩翼。李旭給他們的命令和剛才秦叔寶的命令不一樣,要求他們從敵軍面前斜向掠過後旋即撤回,卻不準突入敵陣。

    “李將軍的戰術很怪異!”走到張須陀身邊的秦叔寶小聲點評。

    “我讓他自己想辦法破陣!”張須陀攆了攆胡須,回答。對于麾下幾個將領,他總是不遺余力地去培養他們獨當一面的能力。“你仔細觀察他的戰術,仲堅曾經在塞外作戰,他的經驗和咱們積累的經驗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秦叔寶低聲回了一句。目光再度被遠處的騎兵吸引,羅士信和獨孤林所部郡兵已經開始轉向,他們風一樣從“敵陣”前掠了半個圈子,然後快速撤了回來。而就在他們撤離敵軍弓箭射程的剎那,李旭所部人馬卻剛好趕到,排得不是一個緊湊的縱向攻擊隊列,而是一個松散的橫陣。所有士兵將近戰武器都橫在了馬背上,人頭貼著馬頸,于距敵軍一百五十步處,突然加速。

    戰馬風馳電掣般前沖,在距離七十步左右,隊伍的方向再度生變,所有人撥轉馬頭,由直沖改為斜沖,再由斜沖轉為橫掃,一邊沖,一邊彎弓攢射,每人放了差不多三箭之後,他們與敵軍的距離也從七十步變成了五十步,眾人突然把馬一撥,潮水般撤了回來。

    一百五十步外,羅士信和獨孤林再度發動佯攻。李旭和麾下弟兄在羽箭射程外略做調整,再度沖向敵陣。依舊是羽箭攻擊為主,沖著敵軍陣列無目標的漫射。甚至在回撤過程中,還有人不斷馬上轉身向後攻擊。

    “這是什麼戰術?”秦叔寶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他沒想到還有如此打法。對付移動速度緩慢,弓箭配置奇缺的義軍,這簡直就是在耍無賴。但這種戰術卻不能說沒有效果,秦叔寶以自己的多年行伍經驗判定,如此反復騷擾下去,不出三次,對方的士氣就能被打掉一半。

    “突厥狼騎的戰術!”張須陀捋著胡須,非常滿意地回答。
第四卷 揚州慢 第四章 爭雄(四 上)
    說話間,李旭已經帶著騎兵在稻草人擺\成的敵陣之前往來的三次。郡兵們的射藝雖然參差不齊,但累計起來射入敵陣的羽箭也超過了一千支。遠遠看去,正對著騎兵沖擊面的稻草人從第一排到第五排幾乎每個上面都掛上了箭,如果它們不是稻草而是普通士兵,估計此時早已經奪路而逃了。

    看看時機差不多了,李旭再度揮動角旗,向敵軍開始了第四掄進攻。這一次,弟兄們沒有分散為橫陣,而是跟在主將身後凝成了一把利刃。每個人手中持的也不再是弓,大隋軍中制式橫刀在他們馬前閃閃發光。為了不給自己增添麻煩,騎兵們在策馬沖過稻草陣地時並沒有真正地用力大砍大殺。他們只是在戰馬和獵物交錯的瞬間,按照主將交待的方式斜著向下虛抽了一刀。不是砍,而是向掄鞭子一樣抽,每一次抽落,刀光都如閃電一樣映入遠處觀戰者的眼楮。

    須臾,李旭帶著自己的部曲透陣而過,又返身殺回。在同一時間,羅士信自左,獨孤林自右,斜插入“敵軍”大陣。三伙騎兵在敵陣中央會師。然後,大伙在李旭的號令下再度分散,彼此配合著,將“敵軍”分割成無數碎片。在三方身影又一次相遇的瞬間,獨孤林和羅士信不約而同地抓住槊身中前方,將槊鋒用力向上舉了舉。這是兩軍交戰前向對手致敬的一個姿勢,用在此處恰恰能表達二人的心情。

    李旭把黑刀豎在身前,刀尖上挑,向兩位同僚致意。下一個瞬間,三人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會心的笑容。旭子知道自己做對了,又過人生難過的一關。自從他冒冒失失地收留石嵐的那一天起,幾位同僚和他之間就起了隔閡。雖然大伙嘴上都不說,但那層冰一樣的隔閡卻是明顯存在。而今天,這層冰卻在不知不覺間薄了三分,今後只需要再做一些努力,就就可能讓它土崩瓦解。

    少年人之間的友誼是靠時間累積出來的。而成年人之間的友誼卻多是靠自身能力贏回來的。彼此之間能力相差甚遠的人無法成為真正的朋友,即使勉強混在一塊,也很難推心置腹。再一次領悟了人生奧秘的旭子微笑著,從背後抽出角旗,于陽光下奮力疾揮。隨著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將士們再度變陣,這次,他要沖到敵陣的最後方,在那里豎起自己的大 。

    “把突厥戰術和中原戰術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道,我平生還是第一次看見!”秦叔寶望著李旭和羅士信等人的背影,大聲贊嘆。他認出了旭子最後沖陣時所采用的戰術正是他和羅士信等人剛剛演練過的配合。雖然這種戰術完全由輕甲騎兵使用起來,遠沒有具裝甲騎和輕甲騎兵協同沖鋒時那種聲威,但其攻擊速度和自身靈活性,卻遠遠超過了具裝甲騎。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我軍真要練熟了,恐怕將在齊魯大地卷起一片血雨腥風!”張須陀點點頭,發出一聲輕嘆。李旭剛才演練的這種戰術雖然還有缺陷,但用來對付沒有鎧甲亦缺乏弓箭的流寇武裝,簡直是一邊倒的屠殺。更重要一點是,采用此種戰術的騎兵,根本不需要配造價昂貴的鐵具裝,就可發揮出極大威力。如此一來,維持郡兵日常開銷的花費就會大大減少,在不久之後,齊郡也終于能省下些資金為普通士兵更換稍為像樣的衣甲。

    “若是在塞外遇上數量為此十倍的突厥狼騎,大隋何以為戰?”秦叔寶沉思了片刻,向張須陀拱了拱手,非常禮貌地請求指點。

    “若是兩年前的大隋,三十萬府兵精銳俱在,縱使來再多的突厥狼騎有何懼哉!”張須陀驕傲地捋了捋胡子,說道。“以硬弩梯次殺傷,挫其銳氣。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戰,亂其節奏。以輕騎兵兩翼包抄,斷其後路。然後正面以具裝甲騎沖之,哼哼,不怕其不來,來多少咱們殺他多少!”

    “若是敵我兵士數量相當,我軍具裝甲騎只有少量,剩下的全是普通步卒和輕甲騎兵呢?”秦叔寶想了想,指著遠處的幾位同僚追問。

    他從來不在張須陀面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對付突厥狼騎,那是很遙遠的事情,暫時不需要他來擔心。但如果在齊魯大地上遇到和李旭采用同樣戰術的敵手,他自覺沒有必勝把握。

    “步兵結寨駐守,裝甲具騎正面迎敵,不讓敵軍靠近。輕甲騎兵突其側翼!”張須陀看了秦叔寶一眼,笑著回答。“但這不是必勝之法,具體結果,還取決于雙方主將誰更擅長把握機會。還有,偶爾一戰得失是小,取勢、伐謀之策,至關重要!”

    “末將希望永遠不在戰場上于李郎將相遇!”秦叔寶仔細品味了一遍張須陀給出的答案,苦笑著說道。

    “你們都是我大隋將領,怎可能自相殘殺。況且,仲堅心思還在塞上啊!”張須陀再度發出一聲長嘆,揮舞令旗,要求李旭和羅士信等人結束演練。

    李旭心思不在此,雖然他在短短幾個月內就根據齊郡郡兵的實際情況想出了一整套能有效對付流寇的戰術動作。但張須陀能看出來,那一整套馬上動作的假想敵人不完全是裝備和戰斗力都差到極點的流寇。那套復雜的戰術動作中很大一部分是用來對付塞外騎兵,特別是由流浪牧人的組成的塞外輕騎的;而戰術的另一部分,用以對付結陣而守的步兵亦甚有成效。大隋周邊同時擁有牧人騎兵和大規模步兵的國家只可能是高句麗或突厥,李郎將做夢也想著去攻打高句麗!也許\少年人自己在練兵時沒有想這麼多,但他的心事已經不知不覺滲透到一舉一動之間。

    “李郎將曾兩度隨陛下東征,唯獨這次留在了齊郡,難免會覺得遺憾!”秦叔寶見張須陀嘆氣,笑著安慰。回頭看看正在收隊返回的騎兵,于輕松之外,一股豪情又涌現在他心底。能和這樣一個戰斗經驗豐富,頭腦靈活的同僚並肩剿匪,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四十四歲,嗯,男人在這個年齡上還不算老。

    “嗯,也好,他在咱們這里磨煉一段時間。將來即便回到塞上去,也是一個能保我中原百姓安寧的強將!”張須陀微笑著回答,片刻之間,他已經把心頭的遺憾甩在了腦後。

    大隋朝當年與突厥作戰可是鮮有敗績,從大將軍王楊爽到後來的楊素、宇文述,每個人都曾打得塞外狼騎落荒而逃。可如今三十萬府兵連同他們的兵器鎧甲都葬送在遼東了,如果此刻突厥狼騎再度入侵,誰來為大隋橫刀豎馬?

    李郎將是個人才,秦叔寶也是個人才。二人之中,有一人傳自己衣缽已經足夠了。張須陀又看了看秦叔寶,心中再度改變決定。“這樣,對叔寶也更公平些!”他微笑著想,放下手中令旗,快步迎向三位策馬而還的心腹愛將。

    “向張大人繳令!”李旭飛身下馬,將張須陀賜予的令旗平舉過眉。

    “收令!李將軍辛苦!”張須陀雙手接回代表陣前指揮權的令旗,轉身將其交給身邊的旗牌官。然後,他挨個拍了拍三位將領的肩膀,大笑著說道︰“老夫今日可算開了眼界,我齊郡有此精兵強將,何愁流寇來犯!”

    “全賴通守大人不吝指點!”三個年齡差不多的後起之秀同聲回答。

    “你們三個小馬屁鬼,自己帶兵帶得好,關老夫什麼事!”張須陀笑著罵了一句,伸手拉過李旭胳膊,“仲堅啊,你這騎射之法是從哪里學來的。如果把咱們齊郡這一千有馬騎的人都教會了,需要多長時間啊?”

    “咱齊郡弟兄本來就訓練有素,這幾個簡單動作,一個月之內,應有小成!”李旭想了想,回答。

    “那好,從明天開始,羅某麾下的士卒全跟著你!”沒等張須陀說話,羅士信搶先叫道。

    “大伙並肩作戰,當然要互相取長補短嘍!”獨孤林的反應速度也不慢,緊跟著羅士信說出求教的話。

    他二人數日前曾經見過李旭單獨訓練隸屬于他自己的那兩百部曲騎馬射箭,都沒太放在心上。郡上的騎兵數量太少,馬上射箭準確度又低,戰陣時突發幾支白羽,對數量龐大的敵軍而言無異于隔靴搔癢。可今天見了李旭所采用的戰術,大伙才明白原來騎射的威力如此巨大。所以,他們巴不得賴上李旭,把剛才見到的戰術統統據為己有。

    “那從明天開始,士信和重木二人也帶著部屬,跟仲堅一道練習騎射之術。等你們三人麾下的騎兵都練熟了,叔寶帶著具裝甲騎也加入進來,咱們重組一個必殺陣勢!”張須陀听著心里高興,笑呵呵地吩咐。

    “謹遵通守大人之命!”羅士信等人迫不及待地回答。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四 下)
    郭方預從女人身體上爬下來,不舒服,但極其滿足。

    他身邊的女人不漂亮,無論面孔、身體還是四肢都完全沒有長開,看上去澀澀的,就像一顆沒有褪毛的桃子。她的塌上表現也與長相一樣青澀,剛才郭方預在她身體上來回努力時,她如同一個啞巴般哼也不哼。這讓郭方預感覺自己特別像當年做小蟊賊時抱著枕頭一個人瞎折騰,每一次都戰栗帶來的都是寒冷。

    但一想到對方的身份,他就高興得不能自已。太守鮮于樂的女兒啊,河南有名的豪門鮮于家的血脈。幾輩子都是給人趕馬車的郭小三能干了鮮于家的女人,哪怕是強奸,也是在給祖宗長臉。當然,如果此時那個女人能把眼楮睜開,再說兩句溫存話就更好了。那樣,郭方預會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男人,肩膀比北海城的城門樓子還高。但那個該死的女人偏偏不懂得她的心思,要麼不吭\聲,一旦開口就大煞風景。

    “秦叔寶會殺了你的!”氈塌上的女人突然睜開眼楮,預言般說道。

    “放屁,他敢來,老子把他碎尸萬段!”郭方預大聲喝罵。他突然想再來一次,“秦叔寶”這三個字听起來太令人感到空虛了,如果不做點什麼,夜晚的寂靜就壓得人難受。氈塌上的女人冷笑著把雙腿張開,“歡迎”他的發泄。這次,她沒有閉眼楮,目光里全是輕蔑。

    “你個小娘皮,年青青的就知道想男人!”郭方預怒不可遏,一記耳光抽過去。女人被他打得向塌邊上滾了滾,發出一聲痛哼。但很快,她就又轉過頭來,用悲憫的眼光看著他。“秦叔寶會殺了你!”這次她沒有直接說,但他知道她在想。

    “小騷貨,想漢子的小娘皮!”郭方預被女人的眼光看得頭皮發緊,沖上去,翻來覆去地打對方的耳光。“秦叔寶來了,你也是老子的女人,不可能嫁給他,他也不會要你這爛貨!”

    女人忍受著郭方預的暴虐,眼中的笑意卻越來越濃。那笑容很殘忍,仿佛郭方預越瘋狂,她報復的感覺越強烈。待郭方預打累了,她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跡。然後從牙鋒里擠出了一句話。“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但我知道,他會讓我看著你去死。”

    “老子打下北海後,就把你扔給弟兄們勞軍。看你先死還是我先死!”郭方預像狼一樣發出絕望地嚎叫,他知道自己不會那樣做,甚至連剛才這十幾個耳光也不是自己真心想打的。遠近聞名的郭大寨主在塌上征服不了一個剛滿十三歲的小女孩,這話傳出去並不好听。但他控制不住,看到對方輕蔑的眼神和提起“秦叔寶”三個字時那肯定又崇拜的語氣就控制不住。秦叔寶怎麼了,不過是一個郡的督尉,每年俸祿不過才三百石谷子。他郭大寨主此番下山搶到的金銀珠寶就有三十幾車,至于裝滿糧食的小車,那得用千來數!

    伸手,他拎著女人的頭發,將對方從氈塌上拎起來,拖行數步,摜到大帳中央的矮幾旁。華麗的大帳內點著八根牛油大燭,照亮女人身上緞子般光滑的皮膚。郭方預沒心思繼續欣賞,他大踏步走到矮幾另一側,從擺\著八根毛筆的黃金筆筒里抽出一張羊皮地圖,刷地一聲展開。然後以握馬鞭的姿勢握住一根毛筆,用軟毛部分敲打著地圖上一個打滿了記號的部分,大聲喊道︰“看著,小娘皮。這里是歷城!”他將筆挪開,敲打著另一個位置,“這里是北海,里邊的人支持不到明天天黑!”

    “你的秦叔寶和張須陀大人還在歷城征集兵馬,眼下他們手頭只有一千個人,老子有十萬大軍。敢來招惹老子,老子不用刀,每位弟兄一泡尿就淹死他!”郭方預將手探過矮幾,再次揪住女人的頭發,硬揪著她去看清出眼前形勢。

    他不是吃多少次虧都不知道長心眼的傻子,如果不能確定齊郡沒有援兵可以外派,他才不冒險攻打益都。根據可靠消息,在自己打下北海郡治所益都城的當天,齊郡的郡兵還于各自家中忙碌。張須陀即便得到北海郡的求救信,一時也沒有可派之兵。

    只有裴長才和石子河兩個傻子才對五個敵將束手無策。如果張須陀敢再玩一次疑兵之計,他郭方預剛好可以借著對方的腦袋立威。如今半個河南的豪杰都唯瓦崗寨翟老大的馬首是瞻,一旦能殺了張須陀,他郭方預的名頭就蓋\過翟讓。

    女人不說話了,她能看得懂那張簡陋地圖,也知道歷城和北海城之間的距離。城中守軍快撐不下去了,郭方預剛才說得是事實。打下這個全郡最富有的一個城市,賊寇們就可以帶著髒物快速溜回山區,永遠逍遙法外。但秦叔寶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女人相信這一點。這是她支撐活到現在,看著親人一個個慘死卻依舊于姓郭的賊頭胯下苟延殘喘的唯一動力。

    “丈八槊所向披靡,黃驃馬日行千里。還有一雙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裝 ,鏟奸除惡!”女人想著傳說中的英雄模樣,目光越發堅定。

    “你個想漢子的小娘皮!”郭方預見女人不再與他對抗,以為自己勝利了,罵罵咧咧地松開對方的頭發。經過這樣一番折騰,他心中的欲火也耗得一干二盡。自己披了件衣服,走到了大帳門口。

    替他站崗的侍衛頭子原來是個屠夫,身子骨像野豬一樣壯。“去問問瞿軍師,歷城那邊最近有沒有消息傳來。另外,讓他夜里多派些人手巡營,防止敵軍偷襲!”郭方預向對方胯下掃了以一眼,低聲命令。

    “界,界方圓三百里哪還有人啊!”屠夫侍衛大聲抗議。他胯下某處鼓了個包,一看就知道剛才偷听了個過癮。

    “快去,耽誤了事情我扒你的皮!”郭方抬腿踹了對方一腳,大聲威脅。

    “界,界,我馬上就去。界,界用得著界麼著急麼!”屠夫侍衛在同伴們的哄笑聲中跑遠。他說話有些大舌頭,總把“這”說成“界”。這是郭方預老家那邊人的習慣,幾百年了,想改也改不掉。

    哄笑聲剛剛散去,屠夫的身影又從不遠處的營帳口跑了回來。“軍師說界會兒沒什麼事兒,前天他還收到細作送來的情報,張須陀和他手下四員大將到下面的縣城召集郡兵去了,分散著走的,界一時半會兒來不了!”

    “前天,前天到現在都三天了。小心使得萬年船!”郭方預見催不動軍師,決定自己去傳令。他的軍師是一個神秘人物派來的,據說飽讀詩書,見識深遠。此番郭家軍能橫掃北海郡,就多虧了軍師神機妙算。但除了見識深遠外,此人手腕也非常了得。郭方預有時真想派人將對方一刀剁了,以避免將來的麻煩。但為了在東夏大地站穩腳跟,他還是將這個念頭埋在了心底。先打家底再搶鑰匙,先後次序不能忘。如果像裴長才和石子河二人那樣,只會讓天下英雄們笑話。

    大部分將領已經睡下了,打下益都後,郭方預麾下的大小頭目們都做了大戶人家的便宜女婿。這使得他們自覺身份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同時,也讓他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間提前的許\多。郭方預敲開幾個距離自己最近的帳篷,將數名滿臉不情願的老弟兄從被窩里揪了出來,低聲命令︰“你們幾個,各帶著五百弟兄去巡夜。他奶奶的,老子總覺得最近眼皮在跳!”

    “你折騰什麼啊,大當家。秦君弘跟咱們一起打北海,白天他們偷懶耍滑,晚上巡夜,也該他們多出一把力啊!”一名臉上有很多疤痕的大頭目不耐煩地抱怨。他跟了郭方預三年多,資格老,所以說話也不太注意禮貌。況且此時被窩里還有人在等著,任務剛完成了一半時被強行中斷,實在令人心里癢得難受。

    “讓你們去就去,信不信我閹了你!”郭方預一瞪眼楮,怒喝。

    “去,去,誰讓咱們大當家仗義呢。不過咱可說好了,明天早晨攻城,讓姓秦得帶著人上。別總是他偷驢,讓咱們替他拔撅子!”疤瘌臉無可奈何,只好表示接受命令。他搖著頭,撇著嘴回到自己得帳篷,從氈塌邊上撿起橫刀、皮甲、木盾,慢吞吞地給自己裝備起來。然後低頭用下巴上的胡子蹭了一下剛搶來沒幾天的細皮女人,轉身再度出帳。

    鬼才信今晚會有人來偷營,周圍的人要麼跑到遙遠的鄉下避禍,要麼就被“征募”到了郭家軍和秦家軍。這方圓二百里,連老鼠都搬家了,怎麼會有敵人存在?頭目們打著哈欠,遠離郭方預的視線。他們要分頭去召集弟兄,大半夜的,誰知道大當家折騰什麼勁兒。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別讓那小騷貨滿足心願得好!”郭方預目送弟兄們走遠,躬身走回自己的營帳。“明天強攻一天,如果北海城還他媽的打不下來,有多少財寶老子也不稀罕了!”站在跳動的火燭面前,他暗自做出決定。“老子要麼躲回山里去,要麼帶著隊伍投瓦崗寨,你秦叔寶有本事到東郡來追老子。老子打不過你,總有人能打得過你!”

    突然,他發現燭火跳了一下,很輕微,但極其不尋常。他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皮,再度細看。八根牛油大燭都在跳,非常整齊地跳,“突突,突突,突突”,帶著股妖異的節奏。

    “秦叔寶會殺了你!”已經穿好衣服坐在氈塌邊緣的女人冷笑著詛咒。郭方預顧不上再打她耳光了,抓起佩刀,快速沖出了帳篷。

    他看到一道流星從東北方滑來,快速落入自己的營寨。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五上)
    流星滑過墨一般黑的夜空,在連營之上散開,絢麗得如同天女在散花。大部分“花瓣”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間便熄滅了。也有小部分橘紅色的“花瓣”不幸濺在了葛布或麻布做成的幔帳上,迅速便引起一團火光。

    “敵襲,弟兄們,趕快起來迎戰!”郭方預大聲叫喊了起來。那不是什麼流星和天女散花,而是有人利用火箭在襲擊他的大營。“這該死的軍師,還蒲山公門下高人呢,狗屁!”在發覺自己受到襲擊的一瞬間,郭方預開始後悔。這次席捲北海郡的行動是軍師一手策劃的,據說得到了蒲山公李密的傾力協助。只是從大夥開始行動到現在,那個名滿天下,曾經把楊玄感忽悠到死路上的李密從來沒有露過臉。

    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流星接踵而來,伴著壓抑的雷聲,將死亡之焰帶入軍營。最靠近軍營外側的帳篷裏有人被驚醒了,披著一件衣服跳到了營帳外。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當看在自己居然睡在火光中時,本能地發出了一聲尖叫。很快,這種淒厲的尖叫聲就交織起來,匯成了一曲來自八層地獄的哀歌。

    黑夜裏不知道來的是什麼妖怪,低沉的雷聲類似馬蹄擊打地面,卻又比馬蹄落地的聲音悶,薄,短促。他們在連營外風一般的卷過,把無數支火箭射入到流寇們休息的帳篷上。烈火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在軍營裏蔓延,比烈火蔓延得還快的是人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多的嘍囉兵沖出了營帳,沒拿武器,衣不蔽體。出於人類的本能,他們向營寨深處逃去。在營寨深處休息的人被周圍紛亂的腳步聲從睡夢中驚醒,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他們就加入了逃命行列,與潰下來的人一道哭喊著奔向連營的更深處。同時,也把恐慌傳播到連營的更深處。

    “站住,敵人沒幾個兒,大夥不要逃,合力把他們殺出去!”郭方預急了,扯著嗓子大叫。敵軍人數不可能太多,否則軍師安插在齊郡的細作不會發覺不了郡兵集結的跡象。況且在曆城通往北海的路上還有益都與海昌兩座大城控制在自己人手中,如果有大隊官軍從城下通過,弟兄們即便不敢出城迎戰,至少也能及時將警報送過來。

    但官軍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沖到了自己面前,這只能說明他們來的人不多,絕對超不過五千之數。而此刻,在他郭方預和另一名大當家秦君弘麾下,有嘍囉三萬,強征入伍的百姓近七萬。“別逃,傳我的命令,準備反擊,亂逃者斬!”郭方預一腳踢飛了從自己身邊逃過的嘍囉兵,再一把,拎住另一個逃命者的脖領子。他喊得聲嘶力竭,卻沒有人聽他的。包括被他拎住脖領子的小嘍囉,用力一掙,把唯一的外套留給了大當家,然後頭也不回,赤身裸體地加入了逃難行列。

    “站住,我是你們大當家!殺回去,敵軍不到五千!殺了他們,我明天給你們吃肉!再逃,再逃者殺無赦!”憤怒到極點的郭方預撥出佩刀,在面前用力揮舞。以往當他試圖殺人立威的時候,總是能將麾下的大小嘍囉們嚇得站在原地,哆嗦不已。可今天,他發現自己的辦法不靈了,當他和身邊的侍衛砍翻了第一個人後,其他逃命者便蒼蠅般炸開去。血並沒有激起他們的勇氣,唯一的作用是令他們儘量不靠郭方預太近。一邊逃,還有人用北海方言向郭方預等人嚷嚷,“後生崽,一塊跑吧。秦叔寶來了,刀劍不長眼呢!”“腦袋被驢踢了你,再不跑就來不及啦!”

    這些話裏邊沒有太多惡意,甚至還包含著隱隱的關切。郭方預楞了一下,仔細檢視才發現自己居然只穿了一件長度僅可及膝的葛袍,而平素用來表明身份的沖天冠,黃金甲此刻卻全部扔在營帳裏。他身上這副打扮和大多數逃命者差不多,也怪不得對方不把他當大頭領。

    “英雄難過美人關,老子披掛起來,就能帶隊反擊!”他在心中自我安慰著,放棄對潰兵的阻攔,轉身走向自己的寢帳。剛剛前行幾步,卻又覺得身邊的逃命者打扮過於怪異。再仔細一看,他發現十個逃命者中居然有九個沒拿著兵器!

    天啊!郭方預覺得心頭一痛,有股熱乎乎甜腥腥的東西立刻向嗓子眼裏湧。他知道弟兄們為什麼毫無反抗之力了,問題就出在他這個大當家身上。為了防止強征入夥的百姓們夜裏逃跑,宿營的時候,他和秦君弘命令新兵老兵混和居住,每個嘍囉負責監管著三名新人睡覺。而那些新入夥的菜鳥們根本沒有兵器,也沒有經歷過任何大陣仗。讓他們搬石頭、抗雲梯還湊合著能用,突然遇到襲擊,他們除了逃命外不會做任何其他選擇。

    用力將湧到嗓子眼的血吞進肚子,郭方預低頭沖進了自己的營帳,他要趕快收拾些細軟,拖著帳篷中那個小娘皮一道逃命。這一戰已經徹底的敗了,雖然到現在他連敵軍的影子都沒看見。當超過三分之二的弟兄開始逃命的時候,郭方預對聚攏其餘三分之一人手反敗為勝不做任何幻想。

    如果此時有逃命者大著膽子回頭,他們會發現事實正如郭方預所料。敵軍很少,甚至比郭方預所說的五千還要少。距離郭方預的寢帳最近處,此刻只有五十餘匹戰馬陸續躍過了營寨外側的木柵欄。

    但沒有任何人上前阻止他們,嘍囉和被強征入伍的百姓不是郭方預,沒有郭大當家那麼清醒的頭腦。在官軍沒有殺入營寨之前,他們已經被接踵而來的火箭射落了抵抗的勇氣。

    一部分人持著弓箭,另一部分人持著火把和橫刀。來自齊郡的郡兵們在木柵欄內集結,燃燒的帳篷照亮他們身上的鎧甲。他們沒有立刻向敵營深處突進,而是兩兩組合到一起。“嗚――嗚――嗚!”帶隊的校尉吹響號角,持弓者立刻將手中長箭在臨近同伴手中的火把上點燃,然後,他們快速鬆開弓弦,將無數燃燒的“火鳥”送上夜空,當那些火鳥從空中撲下來,便是新一輪災難的開始。

    最靠近連營外側的帳篷幾乎都跳起了火焰,有的是被偷襲者用火箭點燃的,有的是被風中卷來的火星引燃的。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刹那間燒紅了半邊天空。詭異淒厲的火焰一側,流寇和剛剛被協裹入夥的百姓們四散奔逃。而在那燃燒的帳篷之間,一小隊一小隊來自齊郡的輕騎兵緩緩向前推進。

    各隊兵馬的推進速度很慢,甚至可以說,他們在遷就逃命者的速度。如果發現自己追得太近了,帶隊的將領便吹響號角,命令弟兄們停下來,用火箭招呼周圍沒有被點燃的營帳。當發現對手亂哄哄地逃遠,他們又不急不徐地追了過去。

    在沉睡中剛剛醒來的流寇們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零星有勇敢者沖到郡兵們的馬前,或者被亂箭射翻,或者被橫刀砍死。郡兵們的射藝不算精湛,手中的角弓力度也僅僅達到一石左右。但四下橫飛的羽箭剛好是流寇們的剋星,郭方預和秦君弘的隊伍都是在短時間內快速膨脹起來的,嘍囉們身上根本沒有合格的鎧甲,對正規軍隊構不成威脅的羽箭,射到他們身上卻是必死之傷。

    十幾名嘍囉兵背著大包小包在猩紅色的火焰間鑽了出來,他們是流寇中膽子較大者,還記得自己四處劫掠得來的財產被大當家存儲在什麼地方。郭家軍今後是否還存在與他們關係不大,只要保住身上的包裹,他們就不愁下半輩子的生計。

    一支輕騎兵從側面快速撲過來,將貪財的嘍囉們沖散。馬背上的騎手揮刀橫抽,將逃命者和他們背上的包裹一併割裂。血在火焰的照耀下發出妖豔的光,比血光更妖異的是地面上滾動的金銀珠寶。有人扭動著受傷的身體,匍匐著,試圖把散落的金銀珠寶壓在身下。馬蹄從他們身上毫不留情的踩過,受傷者吐出最後一口氣,死去,臉上卻帶上了滿足的笑容。

    “界,界太欺負人了吧!”一名長得非常像屠夫的漢子帶著五百多名嘍囉沖向了正在放火的郡兵。此人是郭方預的侍衛,在郡兵們偷營之前,他剛好奉命召集人手巡邏。眼下,他手中幾乎掌握著唯一一支建制還算完整的隊伍。看到郡兵們囂張的表現,他毫不猶豫地發動了反擊。

    “嗚嗚――嗚嗚!”帶隊的校尉張江吹響號角。五十幾名郡兵快速轉身奔遠,拉開與反擊者的距離。四條腿的戰馬總是比兩條腿的活人跑得快,屠夫侍衛領者嘍囉們撲了個空,只好望塵興歎。

    “界,界叫什麼事兒!”沒等他的話音落下,數十支羽箭從夜空中飛了下來,將其身邊的嘍囉射到了十幾個。對手又兜回來了,邊策馬邊放箭。“頂住,頂住!他們沒多少銀(人)。”屠夫一手舉刀,一手持盾,大叫。在他憤怒的目光注視下,不講理的騎兵們兜轉馬頭,再次跑到了一百步以外。

    “嗚――嗚嗚――嗚嗚!”校尉張江吹響號角,第二次帶著騎兵衝殺過來。屠夫侍衛組織人手反擊,卻根本碰不到對方寒毛。很快,又一批嘍囉倒在了紛飛的羽箭下,倖存者打著哆嗦,四下張望,口中不停地發出逃命的請求。

    “鄭頭領,撤吧。弟兄們都跑光了!”

    “鄭頭領,撤吧,咱們打不到他們,老挨打也不是事兒!”嘍囉們七嘴八舌地勸著,惹得屠夫侍衛火冒三丈。“撤,撤什麼撤,咱們逃了,這些細軟都便宜誰!”他罵罵咧咧的反駁,舉起盾,帶頭向對面的騎兵攻去。

    如果敵人不敢纏鬥,他就可能一直將他們趕得遠遠得。雖然今夜的戰鬥義軍肯定輸了,但有了這批珠寶,就不怕招不到弟兄。待一會兒大夥拿些珠寶,趁亂逃遠了,用不了多久,河南諸郡的群英榜上就會多出一名叫鄭恩的大當家。這樣想著,屠夫侍衛膽氣越來越盛,雖然明知道身後跟上來的袍澤沒幾個,依然腳步不停地奮勇反擊。

    忽然,他發現不再有亂箭射到自己身邊。抬起頭,名叫鄭恩的屠夫侍衛看到不遠處的騎兵們散開了。而他身邊,剩下的兩百多名鐵杆弟兄個個腿打哆嗦,上下牙齒的碰撞聲清晰可聞。

    “界,界是什麼玩意啊?”屠夫侍衛驚詫地瞪圓雙眼。他看見那夥輕甲騎兵的側面出現了二十多匹高大的怪獸,每匹怪獸身上都覆蓋著一層厚厚鎧甲,正前方除了蹄子外,只露出兩隻暗紅色的眼睛。怪獸背上,是一個全身被鐵甲包裹的怪人,青面獠牙,巨齒紅發。持著丈八長槊的他們前進速度不快,卻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山般,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擋。

    “咯咯,咯咯,咯咯!”屠夫侍衛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清晰地響。他感覺到勇氣正從身體上溜走,很快溜得一乾二淨。對面的怪物開始進攻了,腳步踏在地面上猶如驚雷。它們的速度不快,如果人撒開腿跑,未必不能逃得性命。

    “逃啊!”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屠夫侍衛身邊的弟兄們陸續轉頭,以平生能達到的最大速度向大營深處沖去。他們的動作提醒了屠夫侍衛,丟下沉重的盾牌,他亦加入了逃命的隊伍。

    “追!”校尉張江只說了一個字,策馬追向潰散的流寇。輕騎兵們以最快速度從背後趕上,把逃命者一一砍翻在地。沒人敢再回頭迎戰,那些畫者鬼臉的具裝甲騎成了嘍囉兵心中的永久夢魘。直到若干年後,這場戰鬥中倖存的流寇提起此夜來,說話的聲音依舊還會打哆嗦。

    “界,界,爺爺那天倒楣,碰上了秦叔寶的具裝甲騎!”若干年後,終於弄明白了對手是什麼怪物的鄭恩對著自己的孫子說道。那場戰鬥是他平生參加的最後一戰,逃離戰場後,他便找了個偏僻的村落隱居下來,任誰來請,也再不出山。他承認自己被嚇落了膽子,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那個漫長的亂世中,他居然保住了一條性命。而當年他的朋友和大部分對手後來都戰死在沙場上,為著不同的目的和理想。

    注!:具裝甲騎,隋代重騎兵,戰馬除了馬鞍和馬鐙外,還配有:面簾;雞頸;當胸;馬身甲;搭後;寄生。人披鐵甲,多以長槊為兵器。此兵種攻擊力和防禦力都非常強大,後因為造價過於高,機動性差還沒落。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五 下)
    也許對手的本意在於製造混亂而不是在於殺戮,也許是因為那一刻逃命的人太多,官兵們追不過來。總之,郭家軍的侍衛統領鄭恩於亂軍中逃離生天。但他的大當家郭方預就沒那麼好的命了,當夜死在秦叔寶的槊下。秦叔寶的所率領的具裝鐵騎速度那麼慢,怎麼可能追上輕裝逃命的郭大當家呢?其後很多年裏,鄭恩一直為其中緣由而困惑。“也許郭大當家那晚上在女人身上浪費了太多力氣!嗨,界,界,紅顏色的禍水,界,其實沒大錯的!”憑著前半夜偷聽的印象,鄭屠夫得出如是結論。“你們這些男人,明明是自己笨蛋被人偷襲了,卻非把所有責任向女人身上推!”他婆娘聽到這話,立刻用菜刀敲了敲厚重的砧板,大聲反駁。

    鄭恩不敢還嘴,只好把所有疑問憋在肚子裏。後來一個偶然機會,他終於知道了事情真相。“的確是紅顏禍水啊!”一邊吃著豬頭肉,他一邊歎息。說這話時,他婆娘已經做古多年,幾個兒子也開始張羅著娶媳婦。

    當晚,郭大當家的確是間接死于女人之手。只是和鄭恩最初想像得不一樣,郭方預不是因為前半夜耗費了太多力氣,導致後半夜逃命時腿肚子抽筋。他是被女人用軟刀子殺死的,一直到死都沒明白過對方的心思。

    發現敗局無法挽回後,郭大當家的立刻決定放棄弟兄們,帶著女人一同逃命。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對帳篷裏的女人心生憐惜,只是覺得對方既然是前郡守的女兒,實在逃不掉時也可以架在刀下當人質。誰料到那個女人很聰明,當他沖回帳篷的時候,立刻主動幫你收拾行裝。郭方預最喜歡的沖天冠、黃金甲和鍺黃披風都被她親手取來,俐落地幫他穿戴整齊。

    “你不是巴不得秦叔寶殺了我麼?”郭方預不明白女人為什麼溫柔起來,瞪圓了一雙三角眼問。

    “我想親眼看到你死,所以我自己不能死在亂軍當中!”女人咬著牙回答了他一句,然後舉了根火把,跟他一道去牽戰馬。

    “發騷的小娘皮,等老子逃出去了,一定收拾死你!”郭方預破口大駡,心中卻沒來由地湧起一縷溫柔。“她心裏不是完全沒有我!”這個答案讓其精神為之一震。帶著幾分自豪感,他一手持刀,一手牽著女人的馬韁繩,從人流中硬闖開了一條血路。

    “大當家,大當家救命啊!”途中,無數被自己人踩傷或者被燒傷的嘍囉們趴在地上呼喊。郭方預充耳不聞。欲成大事者必須心黑手狠,這些嘍囉們丟就丟了,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再拉起一支同樣規模的隊伍。

    “跟著大當家,跟著大當家殺出去!”有人在逃命的關頭似乎還沒忘記尊卑秩序。這讓郭方預更頭疼,他沒想到弟兄們對自己這麼崇拜,也沒想到自己在人群中這麼容易被認出來。身邊的嘍囉越聚越多,不到半柱香時間湊了近兩千人。這些人圍在郭方預的鞍前馬後,發誓要追隨大當家重整旗鼓。

    “也好,咱們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女人面前,郭方預不想表現得太熊。同時他也不願意做孤家寡人。於是,他做了這輩子最笨的一個決定。

    逃命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來,流寇們缺乏戰馬,並且很多捨命不舍財的傢伙把搶來的輜重也背在了肩膀上。“放下那些沒用的東西,咱們將來還能搶到!”郭方預用刀尖指著一個嘍囉身上的楠木箱子喊。對方卻不肯理會,眼睛自管直勾勾地盯著他身邊的女人。

    允許大當家的帶女人跑路,就不能禁止小嘍囉背著箱子逃生。流寇的規矩向來如此,混亂之中,郭方預不敢再多囉嗦。只好一邊督促著大夥快速趕路,一邊祈禱敵軍不要追上來。

    他的祈禱顯然不太靈驗,在半個大營都被火光籠罩後,敵軍立刻開始對逃命者展開了尾隨追擊。對流寇們而言,戰場上的情景很慘烈,因為這簡直是一邊倒的屠殺。騎著高頭大馬的輕騎兵快速從背後追過來,將躲避不及者一個接一個砍倒。而連日來一直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的北海城也有兵馬沖出城門接應,抓住俘虜立刻就地正法。北海城的出來的兵馬大多都是臨時躲進城裏的普通百姓,見到城外的火光,他們知道報仇的機會來了,拎起木棍菜刀跟在了郡兵的身後。

    一小隊輕騎發現了郭方預,呐喊著從背後追來。另一小隊騎兵也被這邊的人流吸引,迂回著包抄到逃命者的正前方。雙方眾寡相差太懸殊,他們不敢迫得太靠近,卻狼群般在前後徘徊著,一邊跟蹤,一邊放箭。逃命的隊伍稍不留神,就會被咬下一大塊。

    郭方預麾下嘍囉數量是對方二十倍,他卻只能且戰且逃。每當正前方的道路被人堵住,他就不得不命令弟兄們調轉方向,從敵軍側面沖過去。導致這種被動局面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如果停住腳步和追殺者糾纏,他無法保證大隊官軍會不會很快攆上來。第二,大夥雖然跟著他走,這個時候卻不肯認真聽從指揮。每當他試圖指定一個人作為留下來阻擊者的臨時頭領,那個人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在被人追殺了小半柱香時間後,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要跟著郭大當家重整旗鼓的嘍囉們開始四下逃散。身後人數陸續增加到兩百餘人的追兵們的視線卻沒有被這些四下逃命的嘍囉們所吸引,他們全力加速,緊銜著郭方預的馬尾。

    越來越多的騎兵向這裏追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居然能清楚地從亂軍中分辯出郭方預是個大人物。嘍囉兵們崩潰了,他們提不起與騎兵對抗的勇氣。那個扛著楠木箱子的小嘍囉也丟棄了他的財寶,敞開的箱蓋中,郭方預看到一大堆女人衣服。

    “快熄掉火把!跟我趁亂逃命!”郭方預一邊逃,一邊對身邊的女人大聲命令。他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周圍的包圍圈暫時無法合攏,嘍囉們逃散後,他的目標也會降低到最小。但那個女人卻好像嚇傻了,不但沒有聽,而且把火把舉得更高。

    “熄掉火把,你這個笨蛋!否則咱倆都會成為人家的箭靶子!”郭方預氣急敗壞的命令。已經有羽箭交替飛來,不斷擦過女人和他的耳邊掠過。但那個女人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只是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郭方預,仿佛看著一個小丑。

    “你這個騷娘們!”郭方預發覺自己上當了。揮刀,向女人的手臂砍去。刀刃上傳來的感覺告訴他,自己如願砍中了目標。但身邊的火把卻沒有滅,女人用身體硬扛了他一刀,在落馬的瞬間,把火把戳到了他胯下坐騎的眼睛上。

    受了傷的戰馬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將郭方預摔下馬背。身邊的嘍囉們丟下武器,財寶,四散奔逃,沒人肯停下再多看郭大當家一眼。

    沖天冠、黃金甲、鍺黃披風,不用問,騎兵們也知道落馬的人是條大魚。他們呐喊著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試圖將郭方預生擒活捉。最後關頭,自知失去生路的郭大當家卻突然來了勇氣。他從地上撿起一根別人丟棄的木棒,將沖過來的騎兵一一逼在圈子外。

    “我就是郭方預,我要死在秦叔寶手裏!我要與秦叔寶單挑!”郭方預揮舞著木棒,大聲嚷嚷。“這是她的願望,他是北海郡守鮮于樂的女兒”指著血泊中掙扎的女人,他狂笑著叫喊。

    騎兵們在十步外停住了馬頭,他們無法理解眼前這個瘋子。他們都看到了郭方預因何而落馬,實際上,大夥之所以能在如此黑的夜裏沒有追丟目標,也是得益女人手裏始終照亮郭方預一身金鎧的火把。

    “我滿足你最後一個願望!”郭方預緩緩走到女人身邊,用手托起對方的頭顱。那雙曾經充滿仇恨的眼睛已經慢慢黯淡,最後一縷閃亮,卻依稀帶著幾分欣賞。

    遠處傳來的沉重的馬蹄聲,二十餘匹具裝鐵騎緩緩而上。郭方預扶正女人的頭,讓她看清楚鐵騎上人那個人的身形。

    然後,他放下女人,拎著木棒,沖著當先一名騎手擺出了個挑戰的姿勢。來人臉上帶著面甲,面甲上為了嚇人而畫著獠牙和巨齒。但郭方預知道面甲後的人就是秦叔寶,除了他,沒有第二人手中的長槊鋒刃長達五尺。

    “丈八槊所向披靡,黃驃馬日行千里。還有一雙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裝鐧,鏟奸除惡!”臥在血泊中的女人動了動,微笑著合上了雙眼。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 (六 上)

    郭方預的武藝並不差,可惜他挑戰的是秦叔寶。對方只用長槊輕輕一撥,就撥飛了他手中的木棒。然後又順勢橫著掃了一下,這不是馬槊常用的招式,卻更有效率地要了郭方預的命。鋒利的槊鋒貼著他的喉嚨滑過,將氣管和血管一併割裂。

    「呃!」郭方預不敢相信地用手摀住了自己的脖頸,拚命地喘息著。當他發現自己已經戰敗的事實後,鬆開手,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屍體倒地之前,他吐出了一聲歎息。不知道是驚歎對方武藝高強,還是心有不甘。

    「把他的頭收好,身體葬了吧!」秦叔寶掃了倒在地上的屍體一眼,命令。對方死得像個男人,按道理他應該給對方留一具全屍。但對方的名字叫郭方預,他的頭顱注定要掛在高桿上被冷風吹。

    馬背上跳下兩個輕騎兵,將郭方預的人頭割下,用泥土止了血,然後用繩子拴了頭髮掛在馬鞍子後。做完這些,士兵們沒有上馬,而是看著血泊裡的女人,臉上充滿了不忍之色。「郭方預說他是鮮於太守的女兒!」一名郡兵向秦叔寶匯報,「這個女人一直把咱們弟兄引到郭方預身邊!」

    秦叔寶提了提馬韁繩,向前走了數步。血泊中的女人已經氣絕,有道傷口從她兩乳之間一直割到小腹。這幅身軀很嬌小,充其量不過十四歲。破碎的衣裳下露出十分細嫩的肌膚,雖然此刻已經被血污染,但依然可以分辨出來肌膚的主人沒受經過什麼風霜。

    「郭方預說,這個女人想看著他死在秦將軍槊下!」那名郡兵還記得郭方預最後的瘋狂言語,大聲轉達給了秦叔寶。

    「什麼?」秦叔寶驚問了一句。旋即,他便迅速恢復了冷靜。「把這女子的屍體帶回城裡去,著地方官員安排厚葬。就說」他頓了頓,著重強調後半句話,「就說她是為了反抗郭方預強暴而死的,致死未曾墜了鮮於家門風!」

    「是!」又有幾名郡兵答應著跳下坐騎。

    「你們也都回城吧,窮寇莫追。黑燈瞎火的,傷著自己不划算!」秦叔寶又叮囑了一句,用力撥轉了馬頭。

    在轉過身的剎那間,他覺得非常疲憊。領著騎兵奔襲三百餘里,一千破十萬,陣斬郭方預,這場勝利不可謂不巨大。但秦叔寶總覺得其中缺了些什麼,就像烤肉沒有放鹽,雖然眼看著肉上面油花四濺,吃在嘴裡卻少了很多滋味。

    「這女孩生前,估計對咱秦督尉崇拜得很!」郡兵們的議論聲從背後傳來,一字不落地飄入秦叔寶的耳朵。

    「是啊,周圍這十幾個郡縣,提起咱秦督尉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聽說皇上還命人將他和羅督尉畫了相,掛在宮中,不時觀看呢!」又一句議論聲傳來,語氣中充滿崇拜。

    「這幫無聊的傢伙!」秦叔寶苦笑著搖頭。被人議論習慣了,他已經懶於再表現自己的謙虛。「郭方預說,這個女人想看著他死在秦將軍槊下!」這句子話對他衝擊力比弟兄們崇拜的議論聲重得多。「原來,我在別人眼裡,是如此英雄!」他覺得很自豪,但同時心裡亦湧起了幾分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另一個土匪頭子秦君弘會死在誰的手裡?」有人意猶未盡。

    「不知道,我估計會是李將軍吧,聽說這次奔襲方案就是他向張大人提出來的!」有人信誓旦旦地回答。新來的李郎將武藝高,待人和氣,謀略也極其出眾。郡兵們日日跟他在一起訓練,早就把他接受為自己的一員。

    「胡說,這麼大的事兒,張大人自己不會做主,還能聽一個外人的!」有人偷偷看了看秦叔寶,低聲反駁。

    「就是,那個李郎將,可是色得很呢。甭管香的臭的,是女人就敢往家里拉!」

    聽著身背後的竊竊私語,秦叔寶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這場大勝味道寥寥的原因了。原來自己居然在忌妒李仲堅,真沒出息。他無法容忍自己這種墮落的行為,抬起手,用力敲了敲頭上的鐵盔。清脆的咚咚聲讓他清醒了些,但當日信使到來時同伴們的表現,在記憶裡卻愈發清晰。

    秦叔寶清楚地記得信使吳麒到來的當日,眾將都在為手頭無足夠兵馬可用而犯愁時,李郎將越眾而出時的情景。當時李將軍的樣子看上去是那樣的睿智,那樣自信,鎧甲上彷彿反射出一道光彩,剎那間遮蓋了所有人的鋒芒。

    「賊自恃強,謂我不能救,吾今速去,破之必矣!」張須陀大人聽完李郎將的話後如是總結,然後就有了這次三百里長途奔襲。

    事實正如張須陀和李旭所料,流寇們被接踵而來的勝利徹底沖昏了頭腦。他們幾乎沒有做任何戒備地把一座不設防的營地暴露給了遠道而來的齊郡郡兵。在距離敵營十里外的一個被殺光了百姓的村落裡,秦叔寶帶著弟兄們休息了一下午。子夜時分,大伙把復仇的羽箭射入了流寇大營。

    流寇們突然遇襲的表現也被李旭猜了正著,慌亂中,他們根本不去想對方有多少兵馬。被協裹而來的百姓第一先亂了起來,他們的行為舉止影響了所有嘍囉。於是,戰鬥剛剛開始,結局就已經非常明顯。

    此戰結果極其輝煌,另一位流寇首領秦君弘剛跑出軍營,就被從北海城衝出來接應的當地郡兵用亂箭射成了刺蝟。彙集在北海縣城外的十萬流寇自相踐踏,戰死一萬三千多人,被俘人數高達三萬餘眾。而剩下的五萬餘人中大部分都是被協裹入營的百姓,戰鬥一結束,他們就成群結隊跑到了北海城外,高呼著張須陀的名字,請他盡快攻打被殘匪佔據的城市,為大伙報仇血恨。

    還有一些真正的盜匪,他們群龍無首,一部分藏入深山,另一部分則逃離了北海郡,到臨近郡縣的其他大當家手下討生活。經過昨夜一戰,這些人今後見到郡兵們的戰旗,腿肚子肯定會打嗦嗦。

    由於郭方預和秦君弘二人都沒料到齊郡的郡兵能這麼快地趕來,所以,他們四處劫掠而得的輜重全部成了齊郡郡兵的戰利品。秦叔寶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把所有糧草輜重全部拉回歷城的話,大約能裝滿三千輛大車。

    有了這批糧草和輜重,齊郡的郡兵就能更換一大批鎧甲。甚至連造價高昂的具裝甲騎,都可能再擴遍五十人。但是,北海郡的淒慘現狀與豐厚戰利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流寇們在春耕時節席捲了大部分北海郡,將益都、壽光和都昌三個城市和周圍的鄉村統統捲入戰火。數十萬間房子被燒,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數十萬畝耽誤了春耕的良田今年秋天將燈火書城獨家首發顆粒無收,明年青黃不接時,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被餓死。

    「請吳大人幫我們通知北海父老,如果他們肯出青壯和我們一道收復失地的話,所有應徵入伍的年青人,都可以分到二百斤糧食和一匹絹布。入伍當日兌現一半,剿滅亂匪後兌現另一半!」秦叔寶反覆考慮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向北海縣兵曹吳麒抱了抱拳,說道。

    吳麒是整個北海郡既沒戰死,又沒有臨陣投敵劣跡的唯一一名武職。當日也是他冒著生命危險闖出亂匪包圍,將救求信送到了張須舵手裡。在朝廷沒給北海任命新的太守和郡丞之前,齊郡郡兵和北海郡郡兵之間如何配合,秦叔寶只能與他商量。

    「啥!」吳麒嚇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從周圍其他人驚詫的表情上確認過秦叔寶剛才所說的話後,他趕緊抱拳還禮,結結巴巴地回答。「怎麼好,怎麼好讓齊郡再破費,當初說好了,這次出兵全部費用由我們北海縣負責!」

    他一著急,話就有些不利落。但頭腦卻清醒得很,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如果沒有齊郡精騎冒死來援,甭說那些繳獲的戰利品,就連北海城都保不住。所以,吳麒認為,北海父老無論如何不能再打戰利品的主意,雖然整個民間都在嗷嗷待哺。

    「光憑麾下這一千多弟兄,我們打不下三座大城。等張大人帶著郡兵趕到時,恐怕三個城市也被流寇們糟蹋得不成樣子了!況且」秦叔寶向軍帳外指了指,補充,「百姓們剛剛逃出賊手,總也得讓他們有口飯吃啊。否則,不是逼著他們去提刀麼?」

    帳中將士本來還準備出言反對,聽了秦叔寶的話,大伙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將郭方預和秦君弘的殘部從城裡趕出去,只是剿滅流寇任務的第一步。如果不想辦法安撫百姓的話,今年失去家園的人無力生存,很可能也會成為流寇。於是,大地上又開始了新一輪循環,直到血流到無可再流。

    「那,那就只發糧食,不用發絹布了。北海還有幾家大戶,眾人湊湊,也就把青壯們的軍餉湊齊!至於老弱,縣令王大人已經寫奏折向朝廷告變,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朝廷就有糧食撥下來。」吳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眾人的臉色,決定部分接受秦叔寶的建議。

    「這就對嘍,假如鮮於大人有玉麟兄你一半遠見,也不會落個家破人亡的命運!」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羅士信怕秦叔寶再多出讓齊郡的利益,趕緊上前拍了拍吳麒的肩膀,大聲誇讚。

    「如此,吳某代北海百姓,多謝幾位大人恩德!」吳麒不太習慣羅士信的熱情,後退半步,再次長揖及地。

    大伙笑著散去,分頭做攻打都昌城的準備。當軍帳中走得只剩下秦叔寶和羅士信兩個人士,後者突然轉過身來,用一種非常奇怪眼光上下打量秦叔寶,說道:「咱齊郡弟兄千里迢迢來救人,不取報酬也就罷了,你居然把繳獲的糧草物資再吐一半出來。這事情要被裴大人和張通守知道,肯定不會給你好臉色!」

    「張大人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裴大人既然不管軍務,想必也不會插手戰利品分配的事情!」秦叔寶搖搖頭,微笑著回答。

    張須陀教導他要做一個有遠見、懷有慈悲之心的將領,這一點上,秦叔寶不認為自己比李旭差。此番領軍出征,安撫北海郡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表現機會。定謀時被李仲堅比了下去,做事時,秦叔寶必須將顏面爭回來。

    「張大人也許不會說你,裴大人那關卻未必好過!況且咱們是齊郡的武將,卻做了該他北海郡文官的做得事情,這不是費力不討好麼?」羅士信搖頭,不相信秦叔寶能順利過關。

    「咱們今年如果不留一些糧食在北海郡,明年青黃不接時,這裡還得成為流寇的天下。這次咱們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明年呢,人家還會吃同樣的虧麼?後年呢,這樣下去,咱們齊郡的弟兄還不累死!」

    「那剛好,咱們又多了立功的機會!」羅士信分明認可了秦叔寶的意見,卻兀自搖頭強辯。

    秦叔寶輕輕捶了羅士信一拳,說道。「為將者要有慈悲之心,張大人剛跟咱們弟兄說過,難得你這麼快就忘了麼?」

    羅士信作戰勇猛異常,不懼生死。但他同樣太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回事。張須陀認為這種做法早晚會惹禍及身。秦叔寶原來並不覺得羅士信身上的缺點有多明顯,但隨著李旭的到來,他愈發覺得張須陀對羅士信的評價有道理。

    「這也是有了比較,才看得更清楚吧。」秦叔寶心中暗道,轉過身,準備去籌劃新一輪戰事。

    「也許張大人說得有點道理,但叔寶兄真的變許多!倒是有幾分像了李仲堅,一點不如原來那般勇敢果決!」羅士信見秦叔寶搬出了張須陀,嘟囔著抱怨。

    「那士信覺得愚兄身上這種變化是好呢,還是壞呢?」秦叔寶笑著回頭,追問。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雄(六 下)

    「我還是更喜歡原來的你多一些!」羅士信被秦叔寶問得楞了一下,眨巴著眼睛回答。

    「其實,我們大家都在變,只是快慢不同而已!」秦叔寶長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聳聳肩膀,他又給了羅士信一個燦爛的笑臉,「你放心好了,無論怎麼變,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每個都在變,在這個世界上,人只有不斷變化,不斷適應,才能活得更精彩。秦叔寶當然明白迫使自己變化的壓力在哪裡,那也正是他積極向上的動力所在。以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得他都忘記了少年時的豪情壯志。此人的到來,讓他齊郡第一豪傑的位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同時,此人亦在他眼前推開了一扇窗戶,讓他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

    「功名自在馬上取!」秦叔寶在那個比自己小了二十多歲少年的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夢想,亂世已經來臨,男人都可以憑借手中長槊闖出一片天空。

    事實證明,秦叔寶的剿撫並重策略很有成效。協助郡兵剿匪便可以領到二百斤口糧的消息傳開後,前來參戰的青壯絡繹不絕。甚至有很多被關在北海城校場上等待甄別的俘虜也嚷嚷著表示願意戴罪立功。二百斤糧食不算多,但熬成粥在拌些野菜進去,絕對可以保證一對夫婦捱過這個災年。如果夫妻兩個能找塊無主的荒地,補種一些糜子、蕎麥之類產量低但收穫週期短的急糧,說不定明年就有機會翻身。

    在北海城父老鄉親的積極配合下,僅僅用了一天半時間,秦叔寶就把麾下隊伍擴大到了一萬五千人。繳獲的輜重中有得是短刀、木棒之類的劣質兵器,每個人發上一把後,這支隊伍立刻雄赳赳、氣昂昂地向三十里外的都昌城開進。

    留守都昌的流寇頭目名叫劉文忠,一直以「謹慎」而聞名。遠遠地看到敵軍大隊人馬踏起的煙塵,他就立刻決定棄城而走。「兩萬齊郡精銳,帶隊的是秦叔寶,怪不得大當家被他給殺了!」一邊倉惶逃命,他一邊給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一路上,麾下弟兄不斷失散。當他逃入四十里外的壽光縣的時候,身邊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嘍囉。

    駐紮在壽光城的流寇頭目齊國遠早就從潰卒口中得知大軍於北海城外戰敗的消息。只是不曉得郭方預的死活,所以他一直無法決定是堅守高城等待大當家回來共同進退,還是一個人帶著麾下五千弟兄偷偷開溜。聽見劉文忠的哭喊聲,趕緊命人打開城門將其放進城內。

    「劉兄弟怎麼如此狼狽,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郭大當家怎麼樣?秦大當家呢?」沒等劉文忠把氣喘均勻,齊國遠上前一把揪住對方脖領子問道。

    「郭大當家,沒了!秦大當家,十萬大軍,都沒了!」劉文忠放聲大哭。周圍大小頭目面面相覷,誰也無法相信他說得是事實。

    「怎麼可能,北海郡已經被咱們打得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了。張須陀老賊還在歷城徵兵,也壓根兒沒有過濟水!」齊國遠狠狠地把劉文忠摜在地上,反駁。軍心不能亂,即便對方說得全是實話,也不能把這個消息傳到所有嘍囉的耳朵。

    「秦叔寶,秦叔寶帶著一萬五千兵馬繞過了壽光和都昌,直接殺到了北海城下。兩位大當家沒有防備,當場被殺了!」劉文忠不理解對方苦心,坐在地上繼續哭鼻子抹淚。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心口一痛。茫然地低下頭,他看見半截刀刃從自己體內拔出,紅色的血泉水般四下噴濺。「你,你,…」他手指齊國遠,不明白對方為何要突然下黑手。「亂我軍心者,死!」齊國遠衝著他脖頸又補了一刀,轉身走向了帥案。

    「傳令給兄弟們,就說奉郭大當家將令,讓咱們先行撤回牛山老營!」齊國遠沉著臉命令。

    「齊頭領,咱們不戰而走,終歸不太好吧!」一位姓李的小頭目出言反駁。「壽光縣城高池厚,守得一時片刻,說不定蒲山公答應的援軍就會趕來!」

    「對,左大當家也答應起事。他在東萊那趕過來,用不了幾天!」有人大聲附和。

    「郭大當家待咱們不薄,咱們即便不能給他報仇,至少也該把他的頭顱偷回來!」眾人亂紛紛附和,才過了不到半個月好日子,就這樣把到手的城市丟了,大伙實在不甘心。

    「好啊,你們誰領兵去會會秦叔寶。不用把都昌奪回來,在巨洋河邊擋他三天,我就推他做大當家!」齊國遠吹了吹刀尖上的血珠,冷冷地回答。

    剎那間,四下鴉雀無聲。野戰去挑秦叔寶,那不是和找死差不多麼?望著齊國遠擺弄著橫刀,冷冰冰的模樣,大伙終於明白了聰明人該如何選擇。

    「請問齊大當家,城裡的糧草輜重怎麼處理?」一名機靈的頭目上前請示。

    「燒掉,把帶不走的東西全燒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避過了這陣風頭,咱們要什麼有什麼!」齊國遠的決定很果斷,渾身上下充滿了「王者氣概」。

    「請問齊大當家,女,女眷呢?」有人舔了舔嘴唇,不甘心地追問。

    「照老規矩。」齊國遠回答非常平靜,就像丟了一塊抹布。

    所謂老規矩,就是出發前將拖後腿的人殺掉。女眷都是頭目們入城後的福利,雖然起初不清不願,但一起過了十天日子,彼此之間或多或少有了一點感情。有小頭目向前湊了湊,試圖給家中女人求個饒。沒等他開口,齊國遠就拆穿了他的心思。

    「王兄弟如果捨不得熱被窩,儘管留下。反正壽光城這麼多人,官兵未必能把你給揪出來。」齊國遠收刀入鞘,冷笑著掃視全場。「如果今後想溜下山會她們,恐怕山規容不得!地方官員也容你們不得!」

    「謹尊大當家號令!」嘍囉們抱拳,肅立。

    一個時辰後,五千餘名大小嘍囉,包括劉文忠帶入壽光城的那一百多名弟兄迅速撤離,沒有再去管劉文忠的屍體。一山難容二虎,郭方預已經陣亡了,牛山急需換一名新大當家。劉文忠和齊國遠資歷相當,所以,他必須死。

    他們將冒著濃煙的城市拋在身後,背著搶來的大小包裹,趕著牛羊,走過曠野。所過之處,一片狼藉。有時候他們搶劫是為了籌集更多的糧食,有時候他們只是為了搶劫而搶劫。秦叔寶暫時不會追上來,北海郡治所益都還控制在張衡手裡。在將北海郡治所攻下之前,郡兵無暇顧及曠野中的小股流寇。

    半個月後,齊國遠從另一夥被打散的弟兄們口中聽說益都失守的消息。這時候,他正在後悔自己撤離壽光的決定太匆忙。有確切消息表明,所謂的兩萬齊郡精銳,其實只是一千騎兵帶著萬餘北海民壯。

    「那秦叔寶背上又沒生著翅膀,益都城那麼高,他怎麼會這樣快就破了城?」齊國遠擺出一幅大當家的姿態,居高臨下地詢問。

    益都城守將張衡是地方大戶,雖然是藉著郭方預來攻的機會倉猝起兵,但他身邊有很多武藝高強的家族子弟,麾下弟兄手中的裝備也遠遠好於其他幾路兵馬。秦叔寶遠道而來,又沒攜帶攻城錘、石炮等重傢伙,能在短短數日攻克益都,的確出乎眾人預料。

    「回,回大當家的話。本來,本來大伙也,也有把握守住益都。但,但張大當家在城頭督戰時,被敵將用冷箭射死了。軍心一散,官兵就趁機爬上的城頭。然後,然後益都…….」前來投靠的小嘍囉低下頭,眼淚忍不住流了滿臉。

    張大當家是對弟兄們最和氣的頭領,當初他起兵造反也是為了百姓。比起前方帥案後那個裝腔作勢的傢伙,張大當家的人品和武藝都強上一百倍。但這年頭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張大當家戰死沙場,帥案後的那個小人卻活得滋潤。

    「誰放的冷箭,你們打聽過麼?」齊國遠不知道底下的嘍囉們正在腹誹自己,想了想,追問。

    「是一個名叫李,李仲堅的,除了張大當家,他還射死了咱們十幾個弟兄!」小嘍囉用顫抖的聲音回答。當日的血戰簡直就是一場夢魘,至今回憶起來還令人膽寒。秦叔寶麾下那名姓李的郎將在距離城牆五十步外箭箭奪命,一人一弓就壓得半邊城牆的弟兄抬不起頭。城破後,此人舞著把黑色長刀追殺出十里,所有大小頭目沒人能擋住他一個回合。

    「這個李仲堅是什麼來頭?」齊國遠扭頭,向身邊軍師咨詢。

    「是朝廷派來協助張須陀的,此人據說跟皇上征過高句麗。從亂軍中殺了個七進七出!」師爺根據道聽途說總結來的情報驚得齊國遠倒吸了一口冷氣。「去年冬天,裴長才和石子河帶著兩萬人馬偷襲歷城,也是被他和張郡丞聯手擋在城外的,當時據說他們只有五個人……」

    「行了!」齊國遠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軍師的囉嗦。「你這不是成心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麼?秦叔寶怎麼樣,李仲堅怎麼樣,有膽子,他進山來跟咱爺們鬥鬥!」

    「他當然不是咱們齊大當家敵手,只是咱們日後得小心些,以防他領兵前來挑釁!」明白齊國遠心思的師爺趕緊換了一套說辭,明著恭維,實則提醒。

    「嗯,有道理!」齊國遠傲然地點點頭,然後把目光又轉向了前來投奔者,「你們聽說了麼,那個李,李仲堅,還有秦叔寶他們打下益都後,帶著兵馬去了哪?」

    「回大當家的話,小的聽說,官軍拿下益都後,轉頭去攻打臨眗去了。」趴在地上的小嘍囉低聲回答,心中同時暗暗歎了口氣。他們幾個捨生忘死前來投奔,本以為跟著帥案後邊的那個噁心痞子,將來能有機會給張大當家報仇。現在看來,此人是個膽小怕事的傢伙,根本沒勇氣去觸秦叔寶和李仲堅二人的鋒櫻。

    「好了,你們下去吧。」齊國遠揮揮手,命人帶遠道而來的客人下去休息。他感到四肢無力,靠在胡床上不想說話。一個秦叔寶,已經夠人頭疼的了,眼下又來了一個李仲堅,這賊老天,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

    齊國遠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出臨眗城守不了太久。此城的城牆比益都矮得多,城中守軍全是些老弱病殘。秦叔寶揮師去攻,十天之內肯定破城。打破了臨眗,北海郡內最大的一夥綹子就剩下了他齊大當家。如果秦叔寶還沒打過癮,牛山老寨也未必能在他的兵鋒下支撐上十天。

    「大當家,咱們走吧。離開齊郡遠遠的!」軍師非常理解齊國遠的「苦衷」,不顧顏面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走,去哪?」齊國遠有氣無力地問。

    「向西,趁著秦叔寶還沒注意到咱們,溜到岱山去。李密那廝不說他會請人來接應麼,這仗都打了一個多月了,他搬來的救兵也該到了。」

    「那廝的話也能信?」齊國遠滿臉苦笑。這回郭、秦兩家好漢聯手橫掃北海,就是受了李密那廝的慫恿。此人說今年春天彗星襲月,預示著天下分崩離析。只要河南諸郡的好漢們一齊動手,肯定能瓜分了大隋江山。

    別的郡縣鬧出什麼動靜,齊國遠沒注意到。但北海郡的兩位大當家都把命搭進去了。倒是李密那廝,忽悠著大伙拚命,他自己卻像個背著殼子的王八一樣從不出頭!

    「可岱山終歸比牛山高一些,並且,也威脅不到齊郡安全!」師爺低頭想了半天,終於又湊齊了兩個不得不搬家的理由。

    「走吧,你說得對,岱山好歹比牛山高一些!」齊國遠長歎,「惹不起,咱總躲得起!」

    酒徒註:新春快樂,恭喜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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