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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 [修真]誅仙 作者:蕭鼎(連載中)

第六章 戾氣


場中與野狗道人對陣的是天音寺一位高僧,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燦爛的金色木魚法寶,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追著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狼狽之極,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寶灰沉沉的不再發光,怕是被對方給破了。

只見場中木魚聲陣陣響起,空中金木魚搖頭擺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後,野狗道人呼呼直喘粗氣,狼狽飛跑,模樣滑稽。正道中人嘩然大笑,田靈兒更是少女心性,「咯咯」笑個不停。張小凡站在她的身邊,偷偷向師姐看去,但見田靈兒笑顏如花,雪一般的臉畔露出了兩個淺淺酒窩,真是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他心頭一陣迷醉,只希望這一刻便是永遠了。

忽聽到場內一聲呼嘯,張小凡放眼看去,卻是那個年老大越眾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遠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小心應付。

張小凡看了幾眼,忽然發現一件奇怪事情。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時,除了年老大、劉鎬等人面色難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一副看熱鬧、幸災熱禍的表情,後來見野狗道人支撐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卻都是束手旁觀。張小凡心中奇怪,暗想這魔教中人當真不可以常理相看,該不會是他們自己內裡也有什麼派別之爭罷?

其實張小凡猜的倒也差不多。年老大與野狗等人都屬於魔教煉血堂一系,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手下自然是風光無比,聲名遠揚,但如今式微已久,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擠。這時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勢眾的魔教中人非但沒有幫忙,反而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起笑話來了。

年老大畢竟是一派之首,道行匪淺,沒幾回合便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勢。

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過氣來,大罵一聲:「賊禿驢,幾乎害了你家道爺爺!」罵聲中,回身撲去,與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嘩然,紛紛有人罵道:「魔教妖人,無恥之極。」

聲討聲中,張小凡忽然覺得身邊風聲一起,嚇了一跳。卻是田靈兒不甘寂寞,衝了出去,琥珀朱綾霞光陣陣,簇擁著她曼妙身影,騰起半空。

「無恥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師,我來助你!」田靈兒喝道。

張小凡這才知道場中那僧人名叫法中,聽這名字似乎和法相法善他們是同一輩分的,但看長相卻比他二人老的多了。

只見場中法中一看田靈兒躍了出來,喧了一句佛號,道:「多謝施主。」

法中說著右手一招,空中那隻金色木魚立刻衝向年老大,纏住了他,把他帶過一旁,田靈兒順勢就接給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靈兒年輕,把明顯道行差的野狗留給了她。

張小凡眼看著田靈兒與野狗接上了手,心中焦急,正想也出去幫上一把,忽然間肩頭被人拉住,一看卻是大師兄宋大仁。只聽宋大仁端正神色,低聲道:「小師弟,魔教妖人無恥,要倚多取勝,我們卻是不屑做的。」

張小凡立刻醒悟過來,點了點頭,收住勢子。不經意間看到田不易夫婦,都是一副神凝氣定的樣子,隨即想到,有師父師娘在這裡,靈兒師姐哪裡會有事呢?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向周圍瞄了一眼,見周圍諸人似乎都在看著場中,無人注意到他的失態,宋大仁也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看著半空中的鬥法,這才放下心來。便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有道目光,從旁邊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轉過頭去看時,見那裡是小竹峰諸位師姐所在,陸雪琪也在其中,卻沒有一個人看向這裡的。

這時在半空之中,田靈兒把琥珀朱綾運用的是隨心所欲。霞光萬道之中,野狗道人頭昏眼花,只覺得上下左右前後都是一條條一道道的朱綾,將自己生生給困在中間,衝不出打不破,再過一會只怕自己就要被這朱綾給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見女兒露臉,臉上不由得顯出得意之色,正道中人也多有讚歎之聲。田靈兒本來就容貌端麗,比之野狗道人那副狗模樣,自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到後來不只正道人士鼓掌,連魔教中人居然也有幾個大聲笑了出來。

野狗聽在耳中,惱羞成怒。他雖修為不深,對敵經驗卻遠非田靈兒這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轉,在田靈兒身上瞄了幾眼,便看出這小妞多半是剛出來的新人,立刻便大聲喊道:「臭丫頭,看你樣子倒還清秀,想不到你居然和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場之人突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正道中人無不破口大罵,魔教中人笑成一片,還有些淫褻之徒大聲起哄笑道:「說得是,說得是,真是看不出來!」

田靈兒又氣又急,怒道:「你、你胡說什麼?」

野狗戟指,狗臉上「正氣凜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樣道:「呸,你若不是與這老和尚相好,如何會跳出來幫他?」

這話說著連法中也變了臉色,連喧佛號「阿彌陀佛」,田靈兒更是氣白了臉,她其實也知道這是野狗激將之計,但她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庭廣眾面前被冠以這巨大侮辱,如何不氣,登時就在法寶間露了破綻。

野狗瞄準了機會,趕忙衝出了琥珀朱綾的包圍。這才看他身影竄了出來,便只聽得轟隆一聲,滿天紅綾轟然合下,這人若是在中間,還怕不被夾成粉碎?

野狗不由得一吐老長舌頭,道:「好狠的丫頭!」

田靈兒氣惱之極,原本雪白的臉龐漲成通紅,更不多話,琥珀朱綾迎風而起,如電飛馳,再次衝向野狗道人。

野狗驚嚇之下,抱頭就跑。魔教中人看他逃了回來,噓聲四起,忽然間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呼呼」聲中,居然一個個騰雲駕霧地飛走了,竟無一人幫忙。

轉眼間場中魔教人物只剩下了煉血堂一眾人等。年老大在那裡看了,臉色陰沉,心中憤恨,但終究知道這已不是久留之地。當下赤魔眼連發紅光,將法中逼退數丈,抽身而起,用手一招眾人,也逃逸而去。

田靈兒還要再追,只聽得後邊父親田不易朗聲道:「靈兒,不要追了。」

田靈兒硬生生停下腳步,臉還是漲紅,轉頭對田不易道:「爹,你聽那妖人胡說……」

田不易笑了笑,蘇茹卻走上前去,把她拉了下來,微笑道:「那些魔教妖人,什麼惡事都做得出來,更何況是說了些粗話,我們只當聽不到就是了。」

這時正道中人大都隨聲附和,紛紛道:「正是,正是。」

「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田靈兒這才悻悻然下來。正道中人見魔教妖人已散,便也大都散了,這些時日來經常這般與魔教眾人鬥法,鬥了散,散了又鬥。

張小凡正想上去和靈兒師姐說話,肩膀卻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頭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隨即喜形於色。只見林驚羽正站在身後,一臉喜色,許久不見,他一身白衣,背上斜插著斬龍寶劍,劍眉星目,俊朗飄逸,真個是出類拔萃。

說起來這是張小凡自七脈會武大試之後,第一次見到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些日子他飄蕩江湖,每在生死關頭,腦海中也未嘗沒有掠過林驚羽的身影。

林驚羽看了他半晌,臉上先是歡喜,又是激動,忽地衝上來一把將張小凡抱在懷裡,緊緊不肯放手,許久方才鬆開。張小凡心情一樣激動,還看到林驚羽眼中似乎還有些許淚光閃動。

「小凡!」林驚羽一開口,竟有些哽咽起來,抓著他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不止,幾乎讓張小凡都疼了起來。

但張小凡全然沒有顧及,看到了林驚羽之後,彷彿自己這些日子來在生死邊緣所經歷的恐懼絕望,都只有這個兄弟才能明白一般。只有在這個兄弟面前,他才能真正放鬆自己。

林驚羽緊緊地抓著他,低聲地道:「小凡,我、我、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話說到這裡,他心情太過激動,嘴唇微微顫抖,竟是說不下去了。

「我、我也是。」張小凡同樣的看著他,未幾,二人忽地相視一笑,長長呼出了口氣。

「回來就好,我們以後還要一起掃蕩魔教,一起報仇呢!」林驚羽抓著張小凡的肩頭,微笑著道。

「對。」張小凡重重點頭。

林驚羽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臉色也平靜許多,看著張小凡如今略顯有些風塵的臉,忽然眉目間有一絲黯然,道:「聽說到你下山之後,我又是替你高興,又是恨我自己。想不到這些年來枉費師父對我厚望,成就反而不如你。」

張小凡吃了一驚,搖頭道:「驚羽,你可不能這麼說,誰不知道你資質勝我十倍。上次大試要是碰到了你,那是一定要輸的。我只不過是運氣好一些而已。」

林驚羽吐出一口氣,開懷一笑,道:「說的也是,日後我再努力修行,不信就勝不過你了,不過你可也不能放鬆才是。」

張小凡大笑,用力點頭。

他二人在此敘舊,那裡田靈兒依然嘟著嘴對母親撒嬌,蘇茹微笑著正在安慰。

張小凡與林驚羽說了一會,看了看師門那裡,一把抓住林驚羽的手,道:「來,我向你引見一下我師父師兄。」

不想林驚羽哼了一聲,低聲道:「就你那個矮冬瓜師父,算了吧!」

張小凡瞪了他一眼,道:「不許胡說。」說著硬把他拉了過來。

林驚羽一臉無奈,只得隨他。走到近處,張小凡正要說話,忽然間看到旁邊田靈兒與師娘蘇茹說話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出來,玉樹臨風,瀟灑英俊,正是齊昊。

齊昊溫聲對田靈兒說了幾句,田靈兒登時笑了出來,哪裡還有一絲生氣的模樣。她笑顏如花,竟然在眾人面前,一把抓住齊昊的手,向田不易這裡走了過來。

張小凡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剎那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景象了,只剩下師姐拉著齊昊的手走了過來,隱隱的還聽到了旁邊林驚羽帶著一絲笑意,低聲道:「本來你那矮冬瓜師父是堅決不肯齊昊師兄與田師姐在一起的,但齊師兄去懇求師父,師父一向看重齊師兄,又去請掌門真人說項,你那師父只得首肯了。嘿嘿,你看他們現在都已經公開了……」

林驚羽突然中斷了說話,微微張大了嘴,看著身邊的張小凡。

此刻的張小凡,竟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一般,只覺得在深心處突地冒起一股狂怒之火,幾乎要把自己的身子都焚燒乾淨了。

他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九幽惡火中被活活炙烤,而前方,那個男子,還有那個自己最心愛的美麗女子,手卻正拉在一起,走了過來。

一直藏在腰間的燒火棍,也在此時騰起了熟悉的冰涼感覺,遊遍他的全身,但對那狂熱之火非但沒有降溫作用,倒好似火上澆油一般,一股兇殺戾氣,一絲噬血狂熱,就這般,扭曲了張小凡的臉龐。

這個場面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怔住了,原本和諧的氣氛在瞬間冰封。然後眾人就看到一直以來和順溫文的小師弟,突然間全身散發出連剛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沒有的殺氣煞氣,在他周圍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著這突然間變作凶神惡煞的人,殺氣騰騰地向著齊昊,也向著田靈兒,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藍天,彷彿暗了下來。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來,擋在張小凡的面前,立刻便感到這個從小他看著長大的小師弟身上,此刻卻連一點熟悉的影子也沒有了。

感覺到有人擋在面前,張小凡緩緩地抬起頭來,瞪著宋大仁,宋大仁看著他此刻突然滿是血絲的眼睛,竟是一陣心寒,強笑一下,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沒有回答,只是低沉著聲音,微帶嘶啞地道:「讓開。」

他的語調拖的很長很低,彷彿用了很大力氣才說了出來,但聽在眾人耳中,卻都有悚然之意。

田不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眾人也是一片愕然。

隨之而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見宋大仁依然擋在身前,右手便握緊了那根燒火棍,登時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從那棍身上發了出來,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肅殺之意。

宋大仁這一下可是當真嚇到了,倒不是肅殺之意這般濃烈,也不是張小凡下山一月之後,道行之高似比以前突飛猛進,而是這個從小敬他愛他的小師弟,此刻看來是當真有殺他之意。

他看了出來,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裡,陰沉了臉往前踏了一步,雖然他心裡還是以為張小凡並非宋大仁的對手,但這小徒弟的那件法寶卻大是古怪,當日在七脈會武大會之上便出盡了風頭,只怕宋大仁還不易對付。

就在這個時候,田靈兒一臉訝然地跑了出來,擋在了張小凡與宋大仁的面前,對著這個她從小最喜愛的小師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麼了?」

那一張鏤刻在深心的臉龐,那一雙明亮的眼眸,這魂牽夢縈的女子,就這般站在身前,關心地、關懷地問著……

張小凡突然呆了,整個人呆住了,像是從夢中驚醒,體內的戾氣如潮水般退去,可是,可是,他竟感覺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師姐,有種想要痛哭的感覺!

你可知道,生死的那個關頭,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你嗎?

你可知道,夢迴青雲,萬千纏綿的心緒,只為你嗎?

你可知道……

「啪」,重重的一聲脆響,張小凡的臉上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田不易打了一記耳光,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遠遠地落在了外邊。

眾人聳動。

張小凡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回過神來的他,此刻卻更感覺到無比羞愧。怎麼竟然想要對從小一直照顧自己的大師兄動手,還起了凶念,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他艱難地爬起來,但身子還未挺直,腳下一軟,竟又是摔了下去,半邊臉頰高高地腫了起來,更有殷紅鮮血,從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體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覺不到了,只在內心處帶著從未有過的畏懼,對著自己狂吼:怎麼了,怎麼了,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你瘋了嗎?

他怔怔地抬起頭,望著前方師門的人,彷彿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來。而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著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張小凡艱難地站了起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他,但看著他的表情,卻是迷惑遠遠多於害怕,彷彿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宋大仁畢竟是從心裡愛護張小凡的,轉頭對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他並沒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田不易一聲斷喝,宋大仁不敢再說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來卻如一尊高聳入天的怒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張小凡。

張小凡臉上露出了一絲畏懼,這,畢竟是他從小最害怕的師父,他甚至不敢想像接下來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了張小凡的面前。

眾人大驚。

林驚羽面如寒霜,劍眉緊皺,但面對著這一個名動天下的青雲門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時一般,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白衣如雪,站在那裡,恍如釘子釘在地上一般,沒有再移動一分,便是前頭有驚濤駭浪,彷彿也不能動他分毫。

「匡啷」,龍吟聲中,斬龍劍霍然出鞘,碧綠的光芒籠罩了他與張小凡──這兩個身世相同的人。他帶著凜然之氣,根本就不看他一向敬重的大師兄齊昊正不停地給他打眼色,決然道:「你要敢再碰小凡一下,便先殺了我再說!」

齊昊倒吸了一口涼氣,偷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此刻的臉色要多難看便多難看,幾乎成了豬肝色。他心中盛怒到什麼地步,不想可知。

只是齊昊身為龍首峰的大弟子,絕無迴避之理,而且林驚羽一向深受恩師蒼松道人喜愛,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齊昊看著田不易的神色,便知要去勸他根本是毫無用處,只能迅速跑了過去,一拉林驚羽,低聲道:「你瘋了,師弟,這是他們大竹峰內部家事,你來管什麼閒事。就算是恩師在這裡,也不好說什麼的,快與我一起走罷!」

不料林驚羽今日卻大異往常,哼了一聲,道:「我若一走,小凡還不知道要被這人折磨到什麼地步去了。他身世孤苦,與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這一邊,世上便再也無人站在他這一邊了。」說話間目光如電,直看著大竹峰門下,雖然明知道實力差距太大,但看他神情,為了身後這個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齊昊啞然,見這林師弟犯了牛脾氣,真個是心急如焚。正焦急間,忽然一隻手搭上了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一驚,回頭看去,卻見是張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後,半邊臉腫得老高,但眼中已是熱淚盈眶,說話聲中已帶了哽咽:「驚羽,你、你的心意我領了。如今是我不對,我會向師父認錯的,你先隨齊師兄回去吧!」

林驚羽眉頭一皺,正要說話,但聽得齊昊在耳邊急道:「林師弟,你再在這裡,只怕反而是惹得田師叔越來越怒,反而是害了張師弟了,走,快走!」

說著強行把他拉了就走。林驚羽正自掙扎,但看了張小凡微帶懇求的目光,心中猶豫,拉拉扯扯,半天才好不容易地被齊昊拉走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張小凡這裡。

田不易臉色難看之極,大竹峰門下人人面面相覷,無人敢說一句話。

張小凡默默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來,把頭俯在他面前的地上,一動不動。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啊!我可不敢當,這是誰啊!道行那麼高,殺氣那麼大,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師父嗎?」

張小凡身子一抖,只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頭也不抬起,依然俯在地上。

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愛這個小師弟,看他這個樣子,早忘了剛才張小凡那副奇怪模樣,紛紛向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

田不易一擺手,眾人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裡。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怒哼一聲,冷冷道:「想不到我這些年來,竟是教出了一個忤逆之徒!」

他說完頭也不回,轉身走了,竟是不再理會張小凡。

蘇茹歎了口氣,跟了上去,眾人無奈,只得也跟了去,場中只剩下一個張小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他的頭,依然沒有抬起。


天色黑了下來,正道中人紛紛到了流波山南面山腰間休息。這裡有著天然形成的十幾個巖洞,很是方便,當日一上山來,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雲門以四脈區別,分佔了四個山洞。大竹峰人數最少,在最西邊一個山洞,旁邊就是密林,在另一側過去的依次是龍首峰、朝陽峰、小竹峰。再過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谷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

這一次張小凡回來,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見過了,齊昊也過來打了招呼,陸雪琪站在小竹峰眾人中沒有過來,只沒見到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不過此刻的他自是沒有心思想這些事,跟著眾人回來,他不敢進洞,便一直跪在洞外岩石之上,從下午到現在天黑,整整跪了四個多時辰,田不易卻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

青雲門其他各脈弟子和天音寺、焚香谷的人多有出來看到的,往往圍成一團,在遠處指指點點,譏笑聲隱約可聞。

張小凡心中羞愧,但終究不敢起來。不過跪了這麼許久,膝下卻是酸疼無比。

忽然間旁邊山洞,也就是龍首峰弟子所住之處傳來一陣喧嘩。張小凡沒有抬頭,但隱約聽到了林驚羽在那裡大聲憤怒說話,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就要衝了過來,但被齊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

正自喧鬧,在隔壁山洞裡忽然傳出一個帶著濃重威勢的聲音:「驚羽,你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張小凡知道這是龍首峰首座蒼松師叔的聲音,龍首峰弟子那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可見蒼松道人平素的威嚴。未幾,終於是不敢違抗師命的林驚羽走了進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黑夜裡又恢復了平靜,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去,只剩下依然跪著的張小凡,匍匐在山洞門口。

便在這時,大竹峰洞裡又傳來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等人懇求田不易的聲音,但田不易怒聲呵斥了幾句,眾人便不敢再說。

只是還未沉默片刻,卻傳來田靈兒激動的聲音:「爹,你做什麼?小凡在外邊已經跪了快五個時辰了,他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是傷了大師兄還是殺了他,他都已經認錯了,你還不讓他進來……」

「轟」一聲大響,石塊橫飛,想是田不易餘怒難息,一掌打在堅硬的石頭之上,把岩塊打得粉碎。田靈兒卻似乎還欲再說,聽得師娘蘇茹低聲說了幾句,把她拉過去,便再也沒有聲音了。
第七章 風雨


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與星星,夜空中沒有一絲的光亮。

張小凡跪在洞口,已經快六個時辰了。其他門派的弟子,大都已經睡了,連最後亮著的、大竹峰山洞裡的那一堆火光,也在萬分不情願中,漸漸滅了。

山洞裡,田不易彷彿說了一句什麼話,田靈兒幾乎立刻就喊了出來:「爹!」

沒有聲音,沒有下文,張小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很快的,宋大仁走了出來。

張小凡抬起頭,看著大師兄。宋大仁臉上大有不忍之意,但終究還是狠心道:「小師弟,師父說你跪在這裡惹他心煩,叫你要跪就跪得遠些去。」

張小凡心沉了下去,但臉上卻忽然感覺一涼,冷冰冰的。這個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雨來。

他沒有說一句話,默默地爬起身,走到遠處,在密林邊緣,古木之下,跪了下來。

宋大仁向著他看了半晌,卻見小師弟的身影在這夜色雨霧之中,漸漸模糊,輕聲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了回去。

「轟隆」一聲大響,天際傳來轟然雷鳴,白色閃電張牙舞爪地劃過蒼穹,彷彿漆黑的夜空裂為數塊。片刻之後,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來,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響。稍後,傾盆大雨,滂沱而下。

轉眼天地之間,一片迷濛,張小凡全身片刻間已經完全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冰涼。他抬起頭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經看不清山洞那裡的情景。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這裡,受著苦。

他低下頭,一動不動。

這場大雨,卻彷彿也是上天也懲罰他一般,竟是下個不停,雨勢絲毫不退,電閃雷鳴,在他身上猖狂呼嘯!

雨水從他濕淋淋的發間流淌下來,順著他的臉龐滑下,張小凡的眼睛幾乎已經睜不開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這風雨無人的時刻,他卻突然看見,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身影,一雙腳,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頭,天空中電光閃過,巨雷轟鳴,藉著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個淒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張小凡整個呆住了。

陸雪琪渾身上下一樣濕透了,閃電一閃而逝,她的身影也變做了黑暗裡一道朦朧的陰影。可是張小凡卻分明感覺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在暴雨狂風之夜,這般溫柔的身影,在他的面前輕輕蹲了下來。

雨愈急,風更狂!

樹林深處,彷彿有妖魔狂嘯,嘩嘩作響。

一隻冰涼的手掌,帶著微微的顫抖,撫過張小凡的髮梢,彷彿夢語一般的聲音,在這個風雨之夜,低低地道:「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

「……」

「我會在這裡陪你的!」

「……」

「轟隆!」雷聲彷彿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電閃處,風雨呼嘯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時分,那一張溫柔的臉,那一雙溫柔的眼,如幽夢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

她在風雨中,低聲自語,對著張小凡,又彷彿是對著自己深心,輕輕,輕輕道:「你救我護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對你了。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擔你的痛楚,便與你一道承擔。總希望有一日,你能與心中愛人,歡歡喜喜在一起的……」

話聲越來越輕,漸漸消逝。風雨更狂,那身影這般柔弱,若風中受傷的小草,搖擺不定。張小凡心頭恍惚,如夢似幻。

夜色黑沉,蒼穹無語!


風雨肆虐許久,方才稍稍收斂,張小凡全身冰涼,寒氣侵襲體內,手腳早已冰冷了,知道再這般下去,必定大病一場,但無論如何,他也不願起身躲雨。

在這片寒冷中,卻從他右手的臂膀上,若有若無地傳來淡淡的溫暖,緩緩在他體內遊走著,抵去了不少寒氣,似乎是來自綁在他右手上的那個法寶玄火鑒。

張小凡忽又想起剛才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恍惚中以為那是陸雪琪,但到了此刻,卻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也不知是走了,還是從未出現過。

想到此處,他嘴邊露出一絲苦笑,甩了甩頭,水珠四濺。卻在這時,分明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個聲音:「傻小子!」

張小凡一怔,連忙回頭,幾乎一聲「陸師姐」便叫了出來。但只見密林深處,緩緩走出一個女子,手中一把傘遮擋風雨,笑盈盈地看著他,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的人──魔教少女碧瑤。

這時夜幕之中,雨勢雖然比剛才小了一些,但仍然頗大,稍遠處便看不真切。張小凡還以為自己眼花,不料定睛一看,卻真的便是碧瑤,俏生生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只見她依然是一身水綠衣裳,手中還是撐著那一把青綠色的油布傘。但是這風雨太大,她輕飄的衣裳邊上,也濕了好幾處。走到跟前,便越發看得真切,那幾處被水淋濕,柔柔貼在肌膚之上,若隱若現。

張小凡忽然低下頭來,不去看她。

碧瑤怔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上下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道:「你這人倒是當真古怪,這麼大的雨,偏偏要跪在這裡,莫非這也是你們青雲門中的修行法門嗎?」

張小凡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卻只見碧瑤那一張俏臉在這夜色之中,意外的溫柔如水,不禁呆了一下。

「轟隆!」雷聲隆隆,從天邊黑雲中傳來。幾乎就在此前一刻,巨大的閃電劃過天際,將夜空裂為兩半,閃了一閃,才消退了去。伴隨著這道閃電雷鳴,這漫天雨勢,竟是又大了起來。

碧瑤皺了皺眉,人向前靠了些。張小凡忽然發覺,原本打在身上生疼的雨點,竟是突然少了下來,整個人就像是一直在重壓之下突然獲得解放一般,輕鬆了起來。

他抬頭一看,卻是碧瑤把傘移了一半過來,替他擋住了雨水。但這雨勢何等之大,碧瑤顧得了張小凡,自己就難免有所疏漏,轉眼間半邊身子都濕了。

張小凡心中一陣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雨傘推了過去,低聲道:「你在滴血洞裡剛剛大病了一場,小心著涼了。」

碧瑤似乎怔了一下,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被她看的奇怪,訝道:「怎麼了?」

碧瑤抿嘴微笑,神色間卻似乎大是歡喜,道:「原來你這個小子,還知道關心我的身子?」

張小凡臉上一紅,不過幸好在這風雨夜中,很難看的出來,當下訕訕道:「我是怕你等下病了,又怪到我的頭上。」

碧瑤往他身邊一靠,登時便和他緊緊並排蹲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張小凡是跪在地上,而碧瑤則是蹲在他的旁邊。與此同時,碧瑤的那把傘也再次移了過來,擋在他們二人的上方,遮擋風雨。

張小凡只覺得風中雨中,身邊卻有淡淡溫柔、隱隱幽香,暗暗傳來,忍不住便向旁邊看去,不想碧瑤卻也正在望著他,二人視線相對,登時便怔住了。過了一會,張小凡首先移開了目光,只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卻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而一直以來都很會說話的碧瑤,此刻卻也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蹲在張小凡的身邊,陪伴著他,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又悄悄把傘向張小凡身子處移過去了一些,為他多擋了些許的風雨。

「啊!」正在沉默中心緒混亂的張小凡,突然間想起一事,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頓時回頭看著碧瑤,面上有焦急神色,急道:「你、你怎麼可以來這裡了?」

碧瑤倒是不太驚訝於他的反應,只淡淡一笑,聲音幽幽,在這漫天席地的風雨聲中,帶著些淒迷:「我是來看你的呀!」

張小凡壓低聲音,但聲音中的焦急卻是溢於言表,道:「這裡周圍都是我們正道中人,不要說還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那些前輩,就是我們青雲門裡隨便出來一個長老,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你還不快走?」

碧瑤卻彷彿無動於衷,只是微笑地看著張小凡那焦急神色,忽地歎息一聲,道:「你這臭小子,倒也算是有幾分良心!」

張小凡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

只聽得碧瑤悄聲道:「你不是以正道自居嗎?你不是正邪不兩立嗎?怎麼不喊人來抓我?」

張小凡心中焦急,聽了她這話,卻如醍醐灌頂一般,心中大震,全身都出了冷汗。他在外人眼中雖然不似林驚羽和師姐田靈兒那般有過人資質,絕頂聰明,但畢竟不是傻瓜,只不過這些年在大竹峰上,一直無人重視於他,使他自己也有些自卑罷了。

此刻聽了碧瑤這似嗔似喜的話,張小凡登時反應過來,此刻自己的狀況,實在是大大不妥。不要說自己還是被師父責罰的戴罪之身,便是此刻被同門中人發現,竟然與這一個魔教少女狀似親暱地在一起,只怕自己滿身是嘴也分辨不清了。

一想到這個後果,張小凡腦袋中「嗡」的一聲響,無論如何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心中一亂,正要開口叫喊同門,不料眼神一瞄,卻見碧瑤肩膀正靠在自己身旁,而此刻風大雨大,她卻把大部分的雨傘都遮在了自己頭上,她自己那半邊身子,竟然都已經濕透了。

那衣裳,緊緊貼在她的肌膚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雪白的臉上,也有了幾點雨水,凝結成珠,慢慢滑落。

這一聲叫喊,張小凡竟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了。

「你、你這又是何苦?」張小凡低下了頭,輕聲道:「我也猜到你父親一定是個大人物,想必你平日裡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何必為了我一個小小的青雲弟子,冒這麼大的險,來這裡受苦?」

風雨蕭蕭,天地肅殺,蒼茫夜雨中,彷彿整個世間,都只剩下了這一處地方,只有他們兩人。

碧瑤彷彿感覺到些微寒冷,又向張小凡處靠緊了些,這動作既親切又熟悉,一如當日在滴血洞中,他們兩人在生死關頭的情景。

她的聲音,此刻也帶了幾分飄忽:「不是的,我沒有受苦。你不知道,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裡……」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邊的話漸不可聞,張小凡卻猝然發覺,她悄悄把頭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風聲、雨聲,呼嘯而過,張小凡卻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身旁那一絲幽香,在這冷冷風雨之中,卻是那般真實地纏繞著他。


清晨,雲開日出,雨歇風止。

田不易一人獨自走出山洞,遠遠的只見自己的那個小徒弟,居然還是跪在遠處密林邊緣,一動不動。

他皺了皺眉,走了過去。走到近處,張小凡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見竟是師父田不易,嘴巴動了兩下,低聲叫了句:「師父。」

田不易見他渾身衣衫盡皆濕透,頭上發間不時還有水珠滴下,臉色看去更是顯得蒼白,顯然昨晚滂沱大雨,他很是受了些苦。

想到此處,他也不禁皺眉,此刻又聽到身後那一排山洞之內,隱隱有人聲傳來,料想是各門各派的弟子起來了。田不易哼了一聲,抬步向樹林中走去,經過張小凡身邊的時候,淡淡道:「你隨我來吧!」

張小凡連忙應了一聲,便要起身,不料身子才站起半截,忽地腳下一軟,竟又摔了下去,只覺得兩隻腳麻木酸疼不已,想是跪了一個晚上所致。

田不易走在前頭,身子一停,看去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回頭,仍是徑直向前走去。

張小凡咬著牙,用手在雙腿上連連敲打按摩。好在他平日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當初在大竹峰砍竹時鍛練出來的身體此刻便有了回應,過不多時,居然氣血稍暢,可以走路了。

張小凡站了起來,向前一看,卻見田不易的身影都快要消失在樹林中了,連忙跑著跟了上去。不多久,在山洞裡的各正派弟子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們二人的身影了。


流波山上的樹林裡,到處都是參天的古木,一人環抱的大樹比比皆是,便是兩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居然也是時有所見。想來是因為這裡地處偏僻,向來無人煙所致。

張小凡跟在田不易的身後,在林中緩緩而行。清晨的微光從樹頂透下,灑在林間的灌木之上。

在這個雨後的林中,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被清洗了一遍,到處都是青青的綠色。偶而有不知名的小花,綻放在寂寞無人處,散發著淡淡清香。

田不易在前頭走著,一直沉默而不言語。他個子矮胖,此時的張小凡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但在張小凡的眼裡,那個人的身影,卻彷彿如山神一般的高大。更何況,此刻在他的心中,碧瑤的事情也如小山一般壓著他,令他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張小凡心裡煩亂,正想著要不要向師父說出碧瑤的事情時,田不易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張小凡心裡一跳,也停下了腳步。只見此處已是樹林的深處,四周清幽無人,古木森森,除了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聲,便再無任何聲音。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無表情地道:「你淋了一個晚上的雨,身子沒問題吧?」

張小凡搖頭,低聲道:「弟子罪有應得,沒關係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嘴上說的輕鬆,心裡可是在恨我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原本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急道:「師父,我、我絕沒有那種想法的,這都是我罪有應得,絕不敢怪罪師父。」

田不易望著面前這個這些年來一直被自己最忽視的小弟子,看著他臉上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嘴角一動,歎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也溫和了一些。

「好吧!現在四下無人,你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張小凡心中一緊,暗想難道師父已經知道了碧瑤的事情。如今張小凡與碧瑤之間的關係頗為微妙,昨晚碧瑤前來,他更是害怕被各師門長輩知道,難道……

他正自胡思亂想,田不易卻有點不耐煩,見他一直都不言語,道:「我問你,你昨日為何突然對你大師兄那般?」

張小凡怔了一下,明白了師父並非是指碧瑤之事,這才放下心來。但隨即又是張口不能言,他總不能說因為看到田靈兒與齊昊在一起,而失去理智的罷?更何況,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股在片刻間控制了自己情緒的奇異煞氣,究竟是什麼?

田不易等了半天,見張小凡依然吶吶說不出話來,忽地冷笑一聲,道:「你可是因為看到了靈兒與齊昊在一起的親暱舉動,所以心生不滿?」

張小凡大驚失色,只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大響,整個人呆在原地。他私下單戀田靈兒之事,本是他最深的秘密之一,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不料此刻突然被自己最敬畏的師父冷冷說了出來,當真是比昨晚那震天動地的巨雷還要震動魂魄。

片刻之間,他幾乎不能動作,連否認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望著田不易,張大了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八章 舊人


森林裡透下的光線,穿過繁茂的枝葉,灑在田不易與張小凡師徒兩人的身上。張小凡站在田不易的面前,無地自容,半晌才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田不易看著他,只見這個小徒弟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卻突然有些血色,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張小凡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但心裡深處的秘密突然被自己一向最敬畏的人識破,那份驚惶感覺到現在也未消退。

田不易站在那裡,負手而立,半晌沒有說話。張小凡垂頭站在他的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喘。

過了好一會,田不易才緩緩道:「如此說來,當日私傳太極玄清道法訣給你的,也是靈兒了?」

張小凡心裡又是一跳,但事關田靈兒,他立刻頭腦就清楚多了,急道:「師父,那不關師姐的事,是我,是我求師姐傳授於我的……」

田不易轉過身來,盯著張小凡一看,張小凡的聲音立刻就小了下來,知道自己再怎麼說,只怕也瞞不過這位師父了。

樹林中,師徒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張小凡垂下頭來,心亂如麻。便在這時,他聽到了田不易的聲音:「老七。」

張小凡心頭一跳,抬頭應道:「師父。」

田不易看著他,道:「你入我門下,也快五年了吧?」

張小凡低聲道:「是。」

田不易淡淡道:「當日我收你入門時,其實並未看好你的資質,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張小凡身子一動,但深心處,卻不知怎麼,隱隱有微微的喜悅。

田不易繼續道:「至於你私戀靈兒的事情……」

張小凡心裡一急,道:「師父,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

田不易卻瞪了他一眼,道:「我說你錯了嗎?」

張小凡一下子張大了嘴,這一下真的被田不易嚇到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年紀正當少年,又不是天音寺那些和尚,加上自小與靈兒一起長大,有些喜歡她,又有什麼奇怪了?你當你師父這些年是白活的嗎?連這一點都想不清楚?」

張小凡低下頭來,忽然間眼眶一熱。這世間所有溫暖的話語加起來,在他心中,只怕也比不上田不易冷言冷語的這幾句話。

只是田不易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如今事情已然不一樣了,我也看得出來,靈兒只怕是真心喜歡那個齊昊。至於你嘛?怕她只是拿你當弟弟看,你知道嗎?」

張小凡點頭,但眼光卻一直盯著腳下,低聲道:「是,師父。」

田不易緩緩道:「我往日反對靈兒與齊昊往來,倒不是因為齊昊本人,而是因為……」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一下,眉頭皺起,便轉過了話題:「說實在話,雖然你在道法上的進境比我料想的要快,但比起齊昊,還是相差許多。」

田不易深深看了張小凡一眼,緩緩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小凡緊緊咬著唇,半晌才道:「是,我明白的,師父。」

田不易點了點頭,長出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

張小凡感覺到師父那寬厚而溫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頭一熱,重重點頭。

田不易看了他一會,道:「那我們回去吧!」

說完,他向著來路走回去。

張小凡抬起頭來,向著頭頂上方,深深呼吸,鬆開了一直緊握的雙手。

只是,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迷惘,卻總牽掛在他的心頭。

他苦笑一聲,振作精神,也跟了上去。


他們二人走回山腰上那一排山洞處時,各派人頭聳動,大都已經起來了。田靈兒等人更是就站在洞口,臉上有焦急之色,四處張望著,顯然很是擔心。

張小凡遠遠看到,心中一痛,低下了頭。

一看到田不易與張小凡二人回來,田靈兒便跑了過來,什麼也不說,先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確定他不曾受到田不易的「虐待」之後,才輕聲道:「小凡,這一大早的,你和我爹去哪裡了?」

張小凡見她滿臉關切,一雙明眸只望在自己身上,心裡又是莫名的一痛,但面上卻強做出一副笑臉,道:「沒事的,師父帶我出去走了走,教誨了我幾句,現在已經原諒我了。」

田不易走在前頭,似是聽到了這小徒弟的話,哼了一聲,也不見他什麼神色,慢慢走了回去。望見妻子蘇茹站在洞口,正看著他輕輕微笑,他不禁臉上神色一窒,白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就走了進去。

到此,這一場小小的風波,也算是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張小凡便日夜和分別許久的師兄們在一起。他從小便是在各位師兄的注視下長大的,如今回來,大是親切。而宋大仁心胸開闊,也不曾把那日張小凡的無禮記在心上,加上蘇茹私下也曾經與他隱約提了幾句,他便也是瞭然於胸,反而是更加疼愛這位小師弟了。

這一次到流波山上來的正道中人,自然是以「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為首,但其他規模較小的正道門派也有不少。其中多有張小凡聞所未聞的,想必都是為了正道公理,要與魔教餘孽勢不兩立。

至於在三大派之中,這一次除了青雲門來了蒼松道人和田不易,其餘兩派卻並未有長老一輩的人前來,所以無形之中,凡事便由青雲門為首。

如此過了三日,張小凡在這流波山上,居然陸續見到了幾個熟人。其中有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也在隔日來到了流波山;稍後,他又在天音寺僧人處,看到石頭,還有站在石頭身邊一個瘦小枯乾的老者。

張小凡頗為高興地上去打了個招呼。石頭一見是他,神情也大是興奮,說了幾句,便要介紹師父「大力尊者」與他認識,說著轉身向那位正和法相說話的老者道:「師父,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那位青雲門的張兄弟了。」

那老者轉過頭來,張小凡一見他臉,一時錯愕,本來他想像之中,石頭所在之門派稱為「金剛門」,他師父又叫作「大力尊者」,想必是個威猛無比的巨人。不料眼前竟是這一個看去頗為瘦小的老者,這一下子還當真回不過神來。

石頭卻顯然沒想的這麼多,呵呵笑道:「張兄弟,你還不快見過我師父。」

張小凡這才醒悟,連忙行禮道:「老前輩,弟子張小凡,久仰大名。」

那老者哼了一聲,淡淡道:「罷了。」說著又回過頭去,與那法相道:「如此說來,令師普泓上人閉關參禪,到現在還未出關嗎?」

法相微笑道:「正是。本寺之中雖然恩師乃是主持,但一向以來,都是由我從旁協助普空師叔管理俗務。此次魔教復起,普空師叔本也要前來,無奈寺中事務繁雜,只得由小僧前來,聊盡一二棉力。」

大力尊者點頭道:「有你前來,那也夠了。不過我來之前,本以為你師父普泓還有普空二位神僧雖然不會前來,但你四師叔普方向來痛恨魔教,定會前來,怎麼卻……」

看著大力尊者望過來疑惑的目光,法相微歎,道:「前輩有所不知,自從五年前三師叔普智神僧突然逝世……」

張小凡心頭猛的一跳。

也就在這個時候,法相的目光竟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地向他這裡看了一眼,隨即又移了開去,繼續道:「普方師叔與普智師叔交情最是深厚,從那之後,便在寺中靜心參閱佛經,不再外出了。」

大力尊者「啊」了一聲,大有感歎之意。

法相微笑道:「不過這倒也並非壞事。」

大力尊者呵呵一笑,道:「不錯,不錯,諸位神僧自然還是要以自身圓滿功德為要緊,不似我這老傢伙,與佛無緣,便整日裡東奔西跑。」

法相笑道:「前輩說笑了,你與我們天音寺乃有溯源,這一點來時恩師和普空師叔都特意交代過了的。來,請老前輩裡面坐。」

大力尊者謙讓了幾句,便和他一道進去了。

張小凡看著他們二人走了進去,忽有感覺,轉頭向旁邊看去,卻見是石頭拉了他一下,悄聲道:「你看出來沒有?好像這個年輕的法相,卻是天音寺這一群和尚的領頭人呢!」

張小凡點了點頭,這數日來他每日與這些正道中人接觸,多有看見天音寺諸位大師的。也發現雖然法相年紀輕輕,但在這次來流波山的「法」字輩天音寺眾僧人裡,法相的氣度卓然出眾,隱隱有為首之風。出面接待講話的,大都是他,而旁邊一些年紀大的和尚,反而沒有什麼聲音。看來,法相乃是天音寺著力栽培的一個出色人物了。

只是,他心中此刻,卻依然想著剛才,法相在談到普智時,突然看過來的一個眼神,便也沒聽到石頭在旁邊咕噥地說著什麼,只聽到最後他似乎說:「……我看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話也說錯了。」

張小凡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石頭看了看左右,低聲道:「我記得以前聽人說過,佛門中人若是功德圓滿,善終的話,便當稱為『圓寂』。他剛才卻亂說什麼逝世的,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倒好似普智神僧他是……咦,張兄弟,你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

張小凡心亂如麻,強笑著對石頭點了點頭,便走回青雲門所在之地去了,弄得石頭站在原地,搞了半天也摸不著頭腦。


轉眼間張小凡已來到流波山上半個月了,這段時間裡,正道之士與魔教中人依然對峙,雙方在日間多有相遇時候,不時便有鬥法。但令正道中人迷惑的是,魔教中人卻似乎不願戀戰,往往鬥法斗了數個回合,便虛晃一槍遁走。

往日裡是聽說魔教要在此荒僻之地聚會,想來多半是商量些毒計欲禍害天下,所以正道之士才欲來除魔。不料這時看了,卻又不像。若說是與正道為敵,便應當出來決戰才是;若是聽說了正道中竟有了兩位青雲門首座人物,怕自己實力不夠,那也該主動退去。

偏偏魔教中人戰又不戰,退又不肯退。流波山地勢又大,在空中目標明顯,但若要深入下去尋找魔教中人的老巢,還當真不易。這一拖,時日便延宕下來了。正道中人紛紛猜測,魔教餘孽究竟想要在這個荒僻之極的島上做什麼?

張小凡這些日子來,也跟著師父師兄在流波山上搜索魔教中人。但他私下裡,卻另有一處擔心,便是害怕萬一碰上碧瑤,那該如何是好?

不過說也奇怪,明明碧瑤也來到了流波山這處海島,但從那一個風雨之夜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魔教中其他人,包括張小凡與陸雪琪等人認識的年老大、野狗道人等人,出現的十分頻繁,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找尋什麼東西似的。

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都是數百年的修行,碰到這種事情,也感覺有些棘手。這一日入夜,他二人便叫上天音寺與焚香谷的人,聚在一起商議。

代表天音寺出來的,自然便是法相,而焚香谷過來的人,居然也是熟人,便是李洵。這二人看去都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但在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面前,他二人的神色卻都是十分恭敬的。

見禮之後,蒼松道人淡淡道:「二位師侄,此次我們正道諸派前來除魔,其中還有諸多借助二位的地方,貧道在這裡先謝過了。」

法相與李洵同時欠身道:「不敢,若有需要處,請蒼松師叔儘管吩咐。」

田不易揮了揮手,讓他們二人先坐了下來,道:「廢話我們也不必多說了。到今日為止,我們來這東海荒島已有半月,雖說果然有魔教餘孽在此,但看他們行蹤詭秘,卻猜不透用意何在。不知二位師侄有何看法?」

法相與李洵對望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蒼松對李洵道:「李師侄,這一次的消息是由你們焚香谷首先放出來的,敢問貴派可知道魔教的目的嗎?」

李洵在蒼松道人這個名滿天下的前輩面前,臉上再無往日驕傲神色,當下道:「回稟蒼松師叔,這一次的消息也是鄙派無意中知道,魔教復興之後,突然有大批餘孽前往東海流波山,但所為何事,卻是不知。」

蒼松與田不易對望一眼。

法相忽然道:「二位師叔,依小僧這幾日看來,魔教中人翻山越嶺,往往對每處山頭都仔細搜索,極像是找尋某件重要事物。」

蒼松沉吟道:「不錯,我與田師弟也是這般看法,但他們究竟在找什麼東西,竟如此重要?」

田不易皺起眉頭,隨即道:「既然如此,我們猜也猜不出來了。不過魔教中人一向陰毒,你們回去之後,也要小心戒備才是。我們這裡白天再加緊搜索,等找到魔教中人的老巢,再把他們一舉剿滅,為天下除害。」

法相與李洵齊聲道:「是。」

在這之後,他們又商議了片刻,法相便和李洵告退了。看著他二人走了出去,蒼松忽然道:「田師弟,這兩個年輕人的資質當真不錯啊!」

田不易緩緩點頭。

蒼松道人道:「尤其是天音寺的法相,我觀他眼瞳黑淨,邊緣卻似有淡淡金光,眼神溫潤而不散,只怕在天音寺大法『大梵般若』上已有大成了。」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你也莫要小看那個李洵,他剛才雖然在我們面前刻意低調,但聽我那個不成器的小徒弟說了,他在空桑山和火龍洞裡的道法,只怕道行未必便比法相差了。」

蒼松哼了一聲,道:「天音寺與焚香谷這數百年來,暗中無不想著取代我青雲門正道領袖之位。如今刻意培養出這些出色門人,派了出來,多半便有向我等示威之意。」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忽道:「無妨,只要有蒼松師兄你門下那幾個出色弟子,自然就不怕他們了。」

蒼松臉色一變,冷冷道:「田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田不易站起身來,淡淡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我門下出了個笨徒弟,僥倖在七脈比試上勝了幾場,能跟著你門下的出色弟子出去歷練。卻不料在魔教之地,與魔教中人力戰之後,卻被人遺棄在那古窟之下。若不是他人賤命大,只怕我也見不到他了。」

蒼松臉上怒容一閃,道:「田師弟,你要把話說清楚了。什麼被人遺棄在古窟之下?齊昊他們回來之後,我也曾經仔細詢問過他,那時候的確是因為小竹峰的陸雪琪傷勢太重,而且連找數日,你那徒弟一點消息都找不到,在那死靈淵下,又有眾多陰靈妖獸,這才被迫放棄。又哪裡是什麼故意遺棄了?」他話說到後面,聲音也大了起來。

田不易卻沒有絲毫退縮的樣子,看了他一眼,亦大聲道:「哼,若是你徒弟被人留在下面,不知死活,你還不早鬧翻天了!」

他二人聲音大了起來,傳到洞外,青雲門門下弟子登時動容,個個探頭探腦地往裡看來。田不易與蒼松畢竟是有道之士,決然不會在這些晚輩面前做失了什麼事。田不易淡淡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過了片刻,齊昊與林驚羽走了進來,他二人乃是蒼松道人最看重的弟子,也只有他們才敢在蒼松道人心情不是甚好的時候接近他。

齊昊小心地道:「師父,怎麼和田師叔吵起來了?」

林驚羽在旁邊憤憤不平地道:「這個人最是小氣了,真是一點前輩風範也沒有……」

蒼松忽然喝道:「住口!」

林驚羽一驚,低下頭來,道:「是,師父。」

蒼松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齊昊道:「他是還記著當日你們放棄找尋張小凡的事。」

齊昊愕然。

蒼松哼了一聲,道:「你們莫看他平日裡似乎對那個徒弟不甚看重,但那是在他自己門中,到了外面,他卻最是護短。更何況這一次那張小凡在七脈會武上為他露了一回臉,我私下聽說他心裡其實極是高興。」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對齊昊道:「你可知道,這一次那個張小凡大難不死,平安歸來,對你卻是大有好處的嗎?」

齊昊一時沒回過意來,道:「怎麼?」

蒼松冷笑一聲,道:「你不是與他女兒田靈兒要好嗎?」

齊昊臉上一紅。

蒼松道:「雖然我請了掌門師兄為你說項,他也勉強首肯你們往來。但我看他今日神態,顯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若不是這次張小凡活著回來,只怕將來你還有的苦頭吃了。」

齊昊醒悟,連連點頭,道:「多謝師父成全徒兒。」

蒼松擺了擺手,緩步走到洞口,向田不易所居的那個山洞看去,臉上毫無表情,默然不語。但林驚羽與齊昊在旁邊看去,只見他目光炯炯,顯然在思考著什麼東西。
第九章 魔教


「啊!」

一聲輕呼,張小凡從夢裡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小聲喘息,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這幾日間,似乎就是從那日聽到法相談到普智開始,張小凡突然又開始夢到兒時那個噩夢,那一場深深銘刻在心間的屠村景象,漫天蓋地的向他湧來,彷彿要把他吞沒一般。

燒火棍依然還躺在他的身邊,從棒身上,還傳來熟悉的微涼感覺,彷彿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只不過,在這之後,張小凡也感覺到,從綁在自己右手臂膀上的那個奇異法寶,卻似乎散發著與燒火棍相反的,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傳進自己的身體。

他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在黑暗中,在無人看的到的地方,悄悄地蜷縮起身子。

有誰知道,有太多秘密的人,也是這般的累呢?

黑暗中,其他人都在安然入睡,石洞外邊一向都有看夜的弟子,所以大家都很放心。聽著他們平靜而熟悉的呼吸聲,張小凡怔怔出神。

遠處,那細細的、就算是在夢裡也彷彿帶著她獨自的溫柔的聲音,隱約傳來。黑暗隔斷了視線,張小凡卻似乎覺得自己竟能看的清晰,那美麗的女子微笑著,在這靜謐的深夜裡,甜美入睡。

只不知,在她夢裡,究竟是誰?

他伸出手,輕輕握著燒火棍,拿到自己的胸口,緊緊依偎,彷彿只有它,才能與自己相伴,不離不棄。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對坦然赴死的妖狐。

若換了是我,我有沒有勇氣,和心愛的人一起而死呢?

他在黑夜裡,靜靜地想著。


日出東方,海風陣陣,這一天,天高雲淡,正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大竹峰門下數人,離開了居住的石洞,御起法寶,向著流波山深處飛行而去,一路仔細搜索,希望能找到魔教徒眾。

田靈兒一馬當先,「琥珀朱綾」紅光閃閃,飛在最前頭,宋大仁和何大智緊跟著她,杜必書與張小凡飛在最後。

他們這一脈弟子中,除了宋大仁乃是用仙劍「十虎」之外,其他人或用朱綾,或用寶筆,更有怪異滑稽的骰子、燒火棍之類,在同是青雲門弟子幾乎都用仙劍的情況下,極是醒目。

但此處畢竟不是青雲山,流波山上且不說魔教中人,光是正道其他門派便有十數個,各種各樣的法寶比比皆是,倒也不那麼突出了。

不過各位正道同仁弟子們無聊時私下議論,有好事者品評各人法寶,便有「高人」指出,此次流波山上,諸位手中法寶,最古怪的莫過於青雲門大竹峰某個弟子的骰子法寶,而最土氣的居然也是青雲門大竹峰門下某個弟子的燒火棍法寶。可見青雲門領袖天下,果然藏龍臥虎,不可小覷!

不知道田不易若是聽到了這等評語,會做何感想?

此刻正道各門派弟子紛紛三五成群,四處飛飆。流波山上風聲呼嘯,各色光芒急緩相間,閃爍而過,極是好看。

張小凡在法寶之上向旁邊看去,只見正道眾人向四周扇形飛去。而在自己這一群近處,大概隔了數十丈遠,右手邊是清一色的女子,自然便是小竹峰弟子,陸雪琪也飛在她們之間,衣裳飄動,秀髮拂肩,配著她清冷美麗的容顏,竟似有出塵之態。

張小凡心裡一動,不敢多看,回過頭來,向另一邊看去,卻見也是隔了數十丈遠,便是龍首峰一脈眾弟子,大概有六七人,齊昊和林驚羽都在其中。這時林驚羽也遠遠看了過來,臉露微笑,揮了揮手。

張小凡微笑以對。

在龍首峰眾弟子的後面,還跟著一群人,看去便是剩下的一脈朝陽峰的弟子了。

就在這時,忽聽著前方田靈兒一聲清嘯,張小凡向前望去,只見田靈兒法訣一握,琥珀朱綾紅光閃動,「嗚」的一聲,載著她俏麗身影,卻是直衝上天,速度快了數倍不止。

宋大仁嚇了一跳,知道這小師妹性情好動,這番出來機會難得,不似在青雲山上有諸多約束,這些日子裡一旦出來,便常常暢意飛翔,為此蘇茹頗為擔心,說了女兒好幾次,今天臨行之時,還叮囑宋大仁要看住她。

只是田靈兒自小便在眾人寵愛中長大,宋大仁一句重話也不會說她,又如何看得住她,無奈之下,只得自己也加快速度,緊追而上。

張小凡、何大智等人自然也是驅動法寶,緊緊相隨,轉眼之間,他們就與龍首峰、小竹峰等人拉開了距離。

張小凡加快速度,追上了田靈兒,飛在她的旁邊一丈開外,偷偷向她看去。只見田靈兒臉露微笑,神情興奮,今日穿得一身紅衣,配著那條琥珀朱綾,更是好看。

半空中風聲凜冽,但其中卻傳來了田靈兒歡喜的笑聲,張小凡聽在耳中,心裡一熱。

「小師弟!」旁邊突然傳來了宋大仁的聲音。

張小凡連忙回頭,道:「什麼事,大師兄?」

宋大仁御著他那巨劍,微笑道:「小師弟,沒想到你在道法上進境如此之快,這才短短時間,居然便到了這種地步。」

張小凡心裡感激,道:「大師兄,這都是你教導有方。」

宋大仁搖頭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你看剛才,飛的速度居然比我和老三、老六都快多了。」

張小凡這才發現,原來適才看到田靈兒飛的快速,他心急之下,便加力趕上,不曾注意旁邊,不料這就飛到了三位師兄的前頭。但是看此刻宋大仁、何大智飛在自己身後,氣定神閒,只怕真要飛起來,未必便比自己差了。

張小凡當下臉上一紅,道:「大師兄,我……」

他話才說了一半,前頭的田靈兒轉過頭來,笑容滿面,一看是張小凡,更是高興,大聲道:「小凡,這樣子飛得舒服吧?你看看,這天有多高,有多藍?」

張小凡轉過頭去,深深呼吸,露出笑容。

天高雲淡,蔚藍無限,的確令人心曠神怡,可是,卻怎比得上,深心處裡那一個心愛女子的──一個微笑?

田靈兒迎風而進,秀髮飛揚,只見頭上青天,腳下青山,遠處更有茫無邊際的蔚藍海洋,極目遠眺,海天一線。

這江山如畫,美不勝收,田靈兒心情極佳,嫣然而笑,回頭時身子一擺,向旁移了過來。張小凡突見田靈兒飛近,向她看去,道:「師姐,怎麼了?」

田靈兒笑道:「小凡,還記得我們當初抓小灰的時候嗎?」

張小凡有些疑惑,道:「記得,怎麼了?」

田靈兒伸手一抓,握住他的手臂,笑道:「我們走!」

張小凡正奇怪處,卻見田靈兒法寶猛的一沉,竟是向下疾降。張小凡急忙也降下法寶,緊跟著她。而在他們二人身後,宋大仁等人離得較遠,沒聽到他二人說些什麼,這一下措手不及,這法寶在半空中速度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到前邊去了。

三人一起叫苦,連忙煞住身形,回頭望去,只見小師妹與小師弟一前一後,竟是往腳下青山森林中飛去,不由得搖頭苦笑,只得也急忙跟上,反正師門之命是搜索魔教餘孽,在這森林中搜索,也是一樣。不過這一來,他們離張小凡和田靈兒,便有了一段距離。

張小凡緊緊跟隨著田靈兒,轉眼間便降到森林下方,只聽著田靈兒在前方輕輕一笑,回頭道:「小凡,快啊!」

說著,琥珀朱綾如有靈性,如靈蛇翻身,在她俏麗身影之下翻轉呼嘯,紅光閃閃,飛入了蒼莽森林之中。張小凡看著前方那團紅影,心中熱血上湧,更不想其他念頭,直飛而下。

這片山頭上的森林裡,也與流波山其他地方一樣,到處都是巨大古木,筆直向天,便是在地面之上,也多有灌木荊棘,難以落腳。

二人一進入這森林之中,便感覺周圍忽地安靜了下來,耳邊再沒有凜冽風聲,一股樹木清新之氣,迎面而來。田靈兒面帶微笑,人站在琥珀朱綾之上,身形如電,在這片古老森林之中,在無數巨大古樹之間,穿梭飛行。

張小凡從背後看去,只見那團美麗紅影忽上忽下,在繁密枝葉間快速飛行,伴著那尖銳輕嘯之聲,她如世間最美麗的仙女,在這世外之地,古木林中,在無數綠葉彷彿充滿笑意帶著隱約歡呼的世界裡,飛躍出最美麗的舞姿。

那身影,如電,如光,貼住巨大樹木的身軀,看似極險,卻帶著溫柔的婉約,輕輕滑過,不曾碰到絲毫。

那身影,如癡,如醉,恍惚中又是少年時光,青山綠水,有歡欣的快樂的笑聲,迴盪開去。

他忽然開懷,笑著放開懷抱,燒火棍綻放著蒼青光芒,載著他,追著她,飛翔在這個古老而寧靜的森林之中。

彷彿,這時光,也這般,永遠不會結束……


天色不知怎麼,似乎突然有些陰沉,天空中厚實的雲,也漸漸多了起來。

張小凡收回目光,心想這海外之處,畢竟與中原之地不同,剛才還是天高雲淡的晴天,轉眼間似乎就要轉做陰天了。

他與田靈兒在密林中飛了許久,卻連一個魔教徒眾也沒看到,最後在一個小山坳間,田靈兒望見下面有一條小溪,加上飛了半日,也有些疲憊,便叫上張小凡落了下來,此刻正在用溪水洗臉。

這條小溪蜿蜒流淌在古老森林中,清淺而清澈,溪水中有許多圓圓的鵝卵石,隨著清澈水波蕩漾的微光,很是漂亮。溪水兩旁除了一些沙石淺灘,更遠些的地方,便又是茂密的森林,一眼看去,這森林彷彿無窮無盡一般。

「小凡。」田靈兒突然叫了一聲,張小凡轉頭向她看去,卻是田靈兒洗臉洗了一半,發現溪水中一個極漂亮的石子,探手拿了出來,喜孜孜地轉頭向張小凡道:「這個石子漂亮嗎?」

張小凡向那石子看了一眼,見這石子不過拇指大小,上邊卻有三色石紋,大致整齊地圍繞其上,如緞帶一般,真的是頗為漂亮。當下笑了笑,抬頭向田靈兒看去,正要回答,忽地卻微微張口,說不出話來。

那一張熟悉的、美麗的臉龐,微笑著望著他。剛才洗臉時清澈的溪水還未拭去,晶瑩的水珠輕布在她白皙的臉上,不時看見,那水珠帶著溫柔,從她肌膚滑下,掠過臉畔,在她光滑柔和的唇下,卻依然留戀不去,最後終於帶著一絲動人的婉約,輕輕滴落。

而那一雙明亮清淨的明眸上,長長的睫毛邊,也有幾顆水珠凝結其上,彷彿如淚,卻像雨後的白色梨花,那樣清艷動人。

田靈兒嗔道:「我在問你啊?」

張小凡驚醒,道:「什麼?」

田靈兒把石子往他眼前一亮,道:「好不好看嘛?」

張小凡深深呼吸,低低的,但彷彿是從心靈最深處迸發的聲音:「真好看!」

田靈兒點頭微笑,從懷裡拿出絲巾,把臉上水珠擦去,然後又仔細地把這石子擦了一遍,放入懷裡,轉頭對著張小凡,帶著他眼中這世間最美的笑容,道:「等一下我們回去以後,我就把這個石子送給齊大哥,他一定會喜歡的!」

流波山的天空,彷彿在那個片刻裡,又陰沉了幾分。

張小凡站在那裡,像是突然僵住了,低著頭,一動不動。

田靈兒向前走了幾步,發覺背後沒有聲音,轉過頭來卻見張小凡還站在原地不動,訝道:「小凡,走呀!」

張小凡緩緩抬頭,臉上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一絲微笑,只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唇卻似在隱約的顫抖,輕聲道:「師姐,我們走的太快了,不如等一下大師兄他們吧!」

田靈兒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道:「別管他們了,我們就順著這條小溪走吧!往上游去,看看有沒有魔教賊子,順便──」她掩口輕笑,道:「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更漂亮的石子。」

是什麼,像是焚燒身軀的感覺?

是什麼,如有仰天狂嘯的衝動?

原來九幽的魔火,便燃燒在心間,將身體裡的魂魄,一絲一毫,狠狠焚煉。

他低垂著頭,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的沙啞,低聲道:「好吧!」


琥珀朱綾,纏在她的腰間,襯著她紅色的身影,越發美麗。兩個人沿著這條小溪,又走了半個時辰。

一路之上,田靈兒神情輕鬆,四處張望,張小凡則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這條小溪看似不大,但長度居然不短,走了這麼許久,居然還不見源頭。眼看著前邊又是一座小山,其上拐彎處有個山澗,小溪便是從那裡流出。

田靈兒走了這半日,也有些疲累,便轉頭對張小凡道:「小凡,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過去這個山澗看看,如果還沒有發現的話,我們就回去罷。」

張小凡默然點頭。

田靈兒多看了這小師弟兩眼,心中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放在心上,轉身便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走到那山澗拐彎處,向裡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前頭巖壁之後,卻是個極大的洞穴,看著足足有十丈來高,這條小溪便是從這山洞裡流淌而出的。因為巖壁擋住了視線,不要說飛在空中,便是站在附近稍遠些,便也看不到這個洞穴,倒是十分隱秘。

田靈兒皺了皺眉,對張小凡道:「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張小凡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見除了洞口有些亮光,再深處便是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陣不舒服。

這些日子以來,特別是他下山之後,入了兩個洞穴,一個是空桑山的萬蝠古窟,一個是小池鎮外的黑石洞,但都沒有什麼好印象,此刻看了這個洞穴,本能上便有些厭惡。再加上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十分惡劣,便道:「師姐,我看這洞穴也不似有人居住,不如我們回去吧?」

田靈兒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也這麼想的,那我們……」

話才說了一半,忽地,他們二人頭上傳來一陣破空之聲,片刻之後,「唆唆」之聲更是不絕於耳,竟是有許多人往這裡飛了過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立刻抬頭看去,片刻後臉色都白了起來,只見天空中那群人的服飾,便是魔教中人,而看這人數,隨便一數,竟不在數十人之下。

二人相顧失色,田靈兒人較機靈,知道魔教中高人不少,此刻若貿然飛起逃逸,很難避開。危急之下,只得行險,一拉張小凡的手,兩人便跑進了那個黑暗的洞穴之中。

黑暗,吞沒了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沒過多久,魔教中人便紛紛落了下來,目標果然都是在這山澗周圍,稍後,似有人點起火把,然後眾人竟也向這山洞裡走來。

原本躲在山洞近處的張小凡與田靈兒,只得又摸索著向洞內悄悄逃去。兩人此刻的心都懸在了半空之中,這時雙方力量實在相差太大,若被發現,他們決然是無力抵抗。

但好在因為魔教人多,又似乎不曾想到此處會被正道中人發現,一路上也未控制談笑腳步,便僥倖地把他們二人那些輕微的動作聲音,給掩蓋過去了。

這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處寬敞地方,魔教中人停了下來,周圍拿火把的人便很熟悉地在四周找到些石縫,將火把插了進去,看來他們是經常到此處的。

這山洞裡的空地中,便亮了起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停了下來,躲在光亮照不到的更裡邊處,大氣也不敢出。

張小凡偷偷向外看去,只見遠處,那些魔教之徒圍成一個半圓,各自找了大的石塊坐下,有些看來是粗豪之輩,乾脆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遠遠看去,只見魔教中人果然與正道之士大不相同,怪模怪樣的人甚多,張小凡印象甚深,長著一張狗臉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坐在其中,旁邊還有年老大、劉鎬、林鋒以及那個不知姓名的美貌少婦等人,也在一起。

此外,在他們身後似乎還站著個年輕人,臉很陌生,張小凡卻從未見過。

田靈兒忽然在他耳邊,輕聲道:「小凡,你看魔教裡邊,好像有很多派別呢?」

張小凡只覺得耳朵一陣發癢,但心裡卻是莫名一苦,不敢多想,點了點頭,還是向外看去。果然如田靈兒所說,外邊魔教中人雖然大致圍了一個半圓,一起面對著一個方向,那裡坐著三兩個人,但其他的卻依然是一群一群坐在一起,派系之分,十分清楚。

正在這時,只聽三兩個人中的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諸位,請靜一靜。」

頓時,魔教中人都安靜了下來,似乎這聲音的主人,有莫大的權威一般。

張小凡離得較遠,一時分辨不出那聲音是哪個人發出的,便悄悄伸長了脖子,向那場中看去。但覺得身邊衣服輕輕摩挲,卻是田靈兒也在探頭向外看著。

石壁上的火把,靜靜燃燒著,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魔教中突然有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個站了起來,向著一個方向,朗聲道:「尊使,此次『鬼王宗』召集我等來到這荒僻海島,說是有三千年方才出世一次的奇獸『夔牛』,但如今找了這麼多時日,一根牛毛沒找到不說,卻把正道中那些討人厭的傢伙引了過來,終日纏鬥不休。請問現今該如何是好?」

張小凡一怔,輕聲向田靈兒道:「夔牛是什麼?」

田靈兒想了一會,終於也是搖頭,道:「我也不知。」

二人又向場中看去,只見那人開了頭,後邊便有許多人紛紛附和,其中那野狗道人道行雖不高,但性情卻似乎很是火暴,所以在眾人之中,聲音顯得最大。

「說的有理,『鬼王』他老人家高高在上,自然不會理會這等小事,但要我們在這裡平白無故受苦,卻是為何,多少也要給老子一個解釋吧?」

年老大在旁邊聽他說的無禮,眉頭連皺,正想伸手拉他一下,要他安靜一點。

便在這時,在眾人議論紛紛、吵吵鬧鬧的時刻,忽地有個甜美的女子聲音,聲調卻頗冷漠,淡淡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嗎?」

這女子聲音一出,張小凡心中大震,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又伸出了幾分,只見在火把照耀之下,魔教眾人面對著的那個方向,卻是有個綠衣女子,緩緩站了起來。

赫然正是碧瑤。
第十章 鬼王


且不說張小凡突然看見碧瑤,心裡一驚,場中那一群剛才還大聲喧嘩的魔教之人,一見碧瑤出面,立刻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對碧瑤十分忌憚的樣子。就連看那模樣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狗道人,此刻也沒了聲音。

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敢向她說話。但片刻之後,忽只聽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緩緩道:「碧瑤小姐,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小凡放眼望去,卻見說話的那個人,正是與年老大等人站在一起的那個陌生年輕人。此刻看著年老大等人臉上卻亦有吃驚表情,似也想不到這個年輕人會突然發話。

年老大眉頭緊皺,對那年輕人低聲道:「小周,這裡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碧瑤向那年輕人看了一眼,也似乎不認識他,向年老大道:「他是誰?」

年老大連忙露出笑臉道:「他是我們煉血堂新收的人,姓周名才。」

碧瑤哼了一聲,道:「無妨,你讓他說。」

那個名叫小周的年輕人倒並無怯場神色,走了出來,從容道:「碧瑤小姐,這裡誰都知道,你乃是『鬼王』的獨生愛女,故大伙都敬重於你。而鬼王召我等前來尋找夔牛,大伙自也是義不容辭。只是──」他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緩和的微笑,但口裡的話,卻漸漸冷了起來:「只是如今夔牛找尋不到,正道中人卻日益增多,聽說連青雲門七大首座都已經來了兩人,我們就更非其敵手。到了這種情況,鬼王宗卻依然讓我們在這裡瞎忙活,卻不解釋一聲,只怕有些教友,便要問上一句,難道鬼王宗竟是欲借正道之手,反過來除去我們嗎?」

眾人嘩然。碧瑤身邊數人,更是霍地站起,看那樣子,多半便是魔教中鬼王宗的人。只是除了鬼王宗的那幾個人,其餘的魔教中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卻並無一人指責這年輕人,反而是個個向碧瑤處望去,臉上有警惕之色,而四周低低的議論之聲,更是紛紛而起。

張小凡不禁有些為碧瑤擔心,同時心中暗想,這姓周的年輕人怎麼這般說話,都是魔教中人,而且又有這許多派系,難道鬼王宗平日裡便……

他正想著,忽只聽場中碧瑤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敢來挑撥離間!」

小周微微一笑,對著這個位高權重的美麗女子,卻是無絲毫懼色,淡淡道:「我只是個無名小輩,因為仰慕聖教才加入,與碧瑤小姐你相比,更是天差地別。只不過,如今正道之士在一旁虎視耽耽,欲殺我等而後快,而鬼王宗乃是我教中四大派閥之一,此時此地,更是我等領袖,卻將我們置於險地而不顧,這只怕說不過去吧?」

這時連張小凡也感覺出來,這個小周雖然說話平和,但句句都針對鬼王宗,挑撥之意再也明顯不過,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但看年老大等人驚訝神色,卻又不似受了煉血堂一系的指使。

這時場中其他的魔教之人神情更是激動,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面對著鬼王宗等人,臉上也漸漸露出了敵意。碧瑤微微皺眉,退後一步,轉過頭和身後之人快速低聲交談了幾句。

張小凡遠遠看去,只見火把燃燒,但並不甚光亮。碧瑤旁邊是個高大男子,而在那高大男子的背後,似乎還站著個中年男子,只是所站處甚是陰暗,又被前頭高大男子擋住,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碧瑤與那人說了幾句,轉過頭來,踏上一步,冷冷環顧四周。

她美麗容貌,如霜如雪,在燃燒的火把昏黃的光亮中,隱隱有種蕭索而淒涼的美。

周圍的聲音,迅速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諸位──」她的聲音迴盪在這個山洞之中:「鬼王宗與諸位一樣,都是聖教弟子,也信奉幽明聖母、天煞明王。這等悖逆教義之事,鬼王宗縱然勢力再大,也不敢做的,請諸位放心。」

此言一出,在場大多數魔教中人臉色都鬆了下來。年老大長出了一口氣,連忙走上前拉住小周,低聲道:「你說夠了沒有?」

小周轉頭向年老大笑了笑,忽地朗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也放心些了。只不過,碧瑤小姐,還請你把夔牛之事解釋一下,若實在無法找到夔牛,也好讓我等早些離開,不然就是鬼王宗無意害我等,我們卻也要死在正道中人手裡了!」

碧瑤與其他鬼王宗之人幾乎同時向著這個小周盯了過來,但看小周,也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麻煩似的,依然微笑著站在那裡。但身邊周圍的魔教近數十人,卻同時喊了起來。

「說的有理!」

「正是,還請碧瑤小姐給個話吧!」

「……」

待周圍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些,碧瑤才從小週身上收回目光,知道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道:「諸位,其實就算他不說,我們鬼王宗也是要給大家一個交代的。其實這次到東海流波山,是為了……」

「轟隆……」

整個巨大的山洞,忽然間好似震動了一下。張小凡和田靈兒在那洞穴深處,也幾乎一個踉蹌,場中的魔教之人更是吃驚,當時便有人喊了出來。

「怎麼回事?」

「難道地震了嗎?」

不過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只聽得洞穴外頭風聲呼嘯,如雷震耳,一個雄厚的聲音透過這長長洞穴,傳了進來:「魔教賊子,快快出來受死!」

眾人相顧失色,張小凡與田靈兒卻是對望一眼,臉有喜色,他二人一聽之下,便認出那是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的聲音。

張小凡心中著實佩服,從那洞穴外頭到這裡,還有極長的一段距離,蒼松道人聲音清晰無比不說,更把這周圍巖壁震得微微共振,這份法力道行,當真是非同小可,自己遠遠不如。

魔教中人面面相覷,不多時便有人驚道:「這裡如此隱秘,那些正道之人怎麼會找的到?」

此刻那小周忽然大聲道:「碧瑤小姐,此間正是危難關頭,諸位道友聽得鬼王宗所召來這流波山上,卻不料遇此大險,這究竟如何是好?」

眾人一聽,紛紛道:「說得有理,碧瑤小姐你快說句話啊!」

碧瑤深深呼吸,此刻洞穴外頭破空銳響不絕於耳,只怕是正道之士得到消息,紛紛往這裡趕過來了。碧瑤臉色陰沉,踏前一步,道:「諸位道友,正道中人為何會知道我們所在之處,我也搞不清楚。但如今我身為鬼王的唯一女兒,也陷在此處,與諸位同處險境,難道諸位還對鬼王宗有什麼懷疑不成?」

此話一出,大多數人便安靜了下來。這時站在碧瑤身邊的那個高大男子,走上一步,沉聲道:「諸位,眼前正是危急關頭,大伙何不同心協力,共抗強敵?我等合力,殺了出去,也未必便輸於外邊那些正道的偽君子!」

眾人紛紛點頭,其實此時此刻,也並無其他方法,這山洞雖大,卻是一條死路,並無其他出口,當下各魔教眾人整理妥當,呼嘯壯膽,蜂擁而出。

不多時,外邊便響起了法寶碰撞、眾人咒罵咆哮之聲,而原本還擠的滿滿噹噹的山洞之中,卻只剩下了鬼王宗的碧瑤和那個站在陰影中看不清面容的人而已。

張小凡心裡一邊高興,一邊卻又有些不由自主地為碧瑤擔心,雖然明知她乃是魔教妖女,與自己絕非同路之人,但這一路上幾次經歷生死,實是對這有些刁蠻的女子產生不一樣的感覺。

碧瑤緊皺眉頭,正欲回頭與那陰影中人說話,忽然眼角一瞄,卻見場下竟然還孤零零站著一人,沒有隨眾人一起前去抗敵,正是小周,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

這小周幾次三番挑撥眾人敵視鬼王宗,碧瑤對他哪有好感,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冷笑道:「你不去幫助各位道友,留在這裡,意欲何為?」

小周卻依然臉色和緩,根本看不出正道之士大兵壓境的驚惶,微笑道:「我是想在這裡看一看,鬼王宗的人,是不是真的與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卒子共進退,還是乾脆就把我們當做了炮灰?」

碧瑤臉色一冷,正欲反駁,忽聽身後那站在陰影中的男子道:「你不是我聖教門下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碧瑤大吃一驚,但那叫小周的男子,身子卻也是震了一震,目光向那陰影處望去,眼中射出警惕之色,沉聲道:「這位是誰,怎可如此胡說?我乃是聖教煉血堂一系弟子,難道只因為我仗義執言,你們便要污蔑於我嗎?」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是吃了一驚,不料事情竟有如此變化。但張小凡心裡卻更多了一層疑惑,便是那個看不清容貌之人,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熟悉,只不知道在哪裡聽過。

只聽那站在陰影中的男子淡淡道:「煉血堂一脈在八百年前自然是領袖聖教,不可一世,但如今早已式微。以你的資質修行,年老大尚不如你,又怎能收你做普通弟子?若他真有這份本事,煉血堂早就翻身了。」

小周哼了一聲,道:「你又不曾見我動手,又怎麼知道我道行深淺?」

那人似乎笑了笑,道:「看你道行深淺,又何必見你施法?剛才那蒼松老道以『太極玄清道』逼音入石,震動山脈,意在立威,道行稍差者便心魄震動,立足不穩,年老大尚且不免,你卻恍若無事,這道行高下,一看便知,又有何難?」

小周臉上變色,向那陰影中人看了半晌,道:「想不到魔教之中,果然藏龍臥虎。閣下究竟是誰?」

碧瑤一聲輕叱,人飛起半空,怒道:「受死吧!」

突然之間,這原本陰暗的山洞裡,白光閃過,幽香陣陣,碧瑤身前白花飛舞,如霜似雪,盤旋不盡。只是這白光再亮,卻似乎也照不進那男子的陰影,眾人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小周不敢怠慢,後退一步,伸手凌空一抓,只聽著「嘶嘶嘶……」聲不絕於耳,他竟是從憑空處,生生抓了一把明亮晃眼的仙劍出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亮如秋水的劍身之上,赫然有七顆亮星,雕琢其上。

「咦?」那陰影中的男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七星劍』!」

說時遲,那時快,碧瑤已然和小周鬥在一起,二人飛至半空,只見花來劍往,這偌大空間,被他二人這麼一鬥,竟是顯得小了許多。

張小凡在一邊聽著,便明白這小周多半也是正道中人,心裡便有些為他擔心,但看二人鬥法,看著看著,目光卻又老是瞄到碧瑤身上。他心裡著實矛盾,只盼望著二人不分勝負,快快結束,碧瑤也趕快遁走就是。

只是此刻田靈兒在他身邊,卻忽然悄聲道:「那個小周,只怕多半是我們青雲門下弟子。」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你認得他?」

田靈兒搖了搖頭,往場中看了一眼,輕聲道:「我記得以前聽娘說過,這七星劍乃是長門通天峰一脈的有名神劍,當年道玄師伯也用過的。後來聽說是傳給了……」

話音未落,忽只聽場內碧瑤嬌喝一聲,傷心花四散而開,轉眼間風聲呼嘯,整個山洞裡滿是耀眼白花,如一面鋒利光牆,排山倒海一般推了過來。

張小凡幾次見過碧瑤施展這一法術,深知其威力不可小覷,心裡正自為那小周擔憂。

不料只見小周皺起眉頭,身子凌空後退一丈,右手連握法訣,左手握右手腕,似握千鈞,如摹狂草,手指在空中竟有破空銳嘯,轉眼間便在身前生生畫出一個太極圖出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一看,再無疑問,便知這小周的確是青雲門中弟子,剛才這道法,一看便知乃是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

剎那間,七星劍倒轉而上,光芒大盛,佇立於太極圖正中,「錚錚錚錚」震動銳響不止,片刻之後,七星劍飛馳電掣而出,劍刃周圍,更有太極光輪閃動流轉,威力赫赫,竟是勢不可擋。

未幾,只見這兩件法寶,在半空之中,轟然對撞!

「轟隆隆……」

巨響過處,兩件法寶碰撞而迸發出的光暈迅速向外衝去,整個石洞轟鳴不止,上方巖壁更是受不住巨力撞擊,大小石塊,紛紛落下。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覺得周圍震動,幾乎立足不穩,心中更是驚佩,這小周在太極玄清道上的修行,只怕比他見過的所有青雲門年輕一代弟子,還要強上幾分。

場中碧瑤的白色花牆光芒褪去,消失不見,但見她臉色微白,顯然吃了小虧。張小凡與她也算相處一段時日,心中便叫糟糕,料想她必定不肯善罷甘休。果然,只見碧瑤怒色一閃而過,傷心花一閃而收,手卻是伸到腰間,握住了那個清脆漂亮、金色的小鈴鐺。

小周眉頭一皺,凝神戒備。眼前這女子年紀輕輕,但道行之高已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剛才他一出手便用上九成法力,卻也只能小挫於她,但看她模樣,竟似有更強法寶。而他最忌憚的,卻依然是默默站在那陰影中的男子,實在高深莫測,那才是心腹大患。

只聽著清脆鈴鐺聲音,「叮叮噹噹」響了起來,在這殺氣騰騰的山洞所在,卻是十分的不協調。碧瑤輕立半空,雙手輕拂,一個金色小鈴鐺緩緩飄在她的身前,清脆作響。

從張小凡這裡看去,只見半空中那美麗女子,雙手柔若無骨,輕輕舞動,金色鈴鐺在她雙手之間,緩緩開始旋轉,不時發出清脆之聲。

「叮噹」,「叮噹」,「叮噹」……

小周忽然一震,驚覺自己竟已出神,幾忘卻自己正在生死關頭,若不是這些年來道心堅定,便已喪去心神。這小小鈴鐺,竟似有勾人心魄之能。

他只在這片刻猶豫之間,腦海之中竟又是一陣發悶,不由得大驚,再不敢凝聽下去,大喝一聲:「妖孽受死!」

這大喝之聲,震動四壁,強把那「叮噹」聲壓下片刻,七星劍如電如光,轟然射至!

碧瑤臉色微白,看去似乎也有些吃力。但見七星劍迅速射至,亦不稍退,右手玉指一挑,向外彈去,「合歡鈴」便迎上前去,「叮」的一聲,與七星劍在半空撞到一起。

小週身子一震,只覺得那魔音如穿耳蝕骨一般,竟由那七星劍上凌空而至,片刻間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正要出去救援,忽見小周臉色突然平緩,大喝一聲,七星劍光芒復盛,竟是反攻回去。反觀碧瑤,卻是臉色蒼白之極,目光竟也有些呆滯,彷彿突然喪了心神,似乎無力阻擋,眼看就要死在七星劍下。

張小凡心頭一震,片刻間腦海裡一片空白,再也不管許多,跳了出來,失聲道:「不要……」

他話聲未落,半空中卻有陰影掠過,紫氣寒芒一閃而收。

「砰」的一聲,小周整個人竟是被打了回來,轟然倒地,嘴角立刻流出殷紅的鮮血,而七星劍更是倒飛而出,「錚」的一聲,被巨力生生插入了堅硬的巖壁之中。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失色,跳到小週身前。田靈兒就要驅起琥珀朱綾,不料小周強壓劇痛,一把拉住他們二人,嘶聲道:「不、不可,張師弟,田師妹,那人、那人道行太高,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張小凡一怔,旁邊的田靈兒已經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二人的名字?」

小周欲言又止,向前望去,二人感覺到了什麼,一起轉頭,朝碧瑤看去。

只見半空中,一個中年男子背對著張小凡等人,扶著碧瑤一起落了下來,平和地道:「瑤兒,這合歡鈴乃是金鈴夫人遺下的神器,你道行不夠,妄自使用,極易為它反噬,日後不可輕用!」

碧瑤此時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低聲道:「是,爹。」

張小凡等三人一下子都怔住了,小周此刻看來也好了些,盯著那人背影,沉聲道:「莫非你就是當今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嗎?」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轉過身來,張小凡等人也看清了他的臉容。但見他細眉方臉,眉目儒雅,與剛才那些凶狠粗豪的魔教中人大不相同。但張小凡卻更是吃驚,愕然道:「是你?」

這個中年文士模樣的鬼王,竟就是當日在空桑山山下,茶攤之內告訴他燒火棍秘密者──萬人往。
第七集


第一章 隱憂


張小凡看著前方那個中年文士,也就是當今正道的心腹大患「鬼王」,腦海中一片混亂。這些日子以來,他在深心處不時對自己往日的信仰有小小的疑惑,其實都根源於當日空桑山下茶攤裡的一番對話。

如今,又見故人,這份心情當真複雜,幾乎讓他一時間忘了此時此地的處境。

不過就算他忘了,旁邊的人可不會忘。

小周伸手擦去了嘴邊的鮮血,勉強站了起來,低聲對張小凡、田靈兒二人道:「此人道行太高,不可力敵,我來拖住他,你們二人快走!」

說罷,他伸手一招,倒插在巖壁中到現在兀自在輕微振動的「七星劍」,似受他召喚,「錚」的一聲破壁而出,飛回到他手上。

鬼王看了看小周,點了點頭,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微笑,道:「以你的道行,看來青雲門門下年輕弟子一輩裡,要以你為首。想不到青雲門除了這個張小凡,居然還有你這樣的人才,不錯,不錯!」

張小凡嚇了一跳,卻發覺師姐田靈兒與那小周的眼光都瞄了過來,一時臉上有些發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小周深深呼吸,踏前一步,手中的七星劍隨之亮了起來,鬼王卻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站在那裡微笑地看著他。小周知道此人實是平生所遇最強之敵,但身後還有同門的師弟師妹,無論如何不能棄戰而逃,只盼著自己能拖住他,讓兩位同門先走才是。

不料他剛想運氣御劍,忽然間心口氣血霍然翻騰,倒灌上來,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衝上前來扶住了他。小周臉色蒼白,知道自己被那鬼王一擊之下,震動內腑,經脈受創,再也無力施法。他心中驚駭,一半是知道自己身處絕境,另一半卻是對這鬼王道行之高,直是駭人聽聞,日後對正道之害,只怕難以估量。

鬼王看了看他,忽地道:「你勉力欲戰,可是想拖住我一時半會,好讓你這兩個同門逃走?」

小周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田靈兒卻站起身來,擋在他的面前,怒道:「妖魔外道,別以為你道行高些就得意了,我可不怕你!」

張小凡吃了一驚,剛才鬼王一擊即傷了小周,任誰也看得出來他道行極高,自己三人加起來也未必是他對手。眼看著田靈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心中便有些擔憂,上前拉了拉她,示意田靈兒不要太過衝動。

田靈兒還未反應過來,但這番舉動卻已經落到了鬼王和碧瑤的眼中。碧瑤臉色陰沉,冷冷哼了一聲,看了看田靈兒,又看了看張小凡,忽地開口道:「張小凡,這位可就是你一直掛在嘴邊的那位師姐田靈兒吧?」

田靈兒與小周都吃了一驚,小周皺起眉頭,道:「張師弟,難道你與他們父女都認識嗎?」

張小凡沉默半晌,低聲道:「是。」

這時,田靈兒忽然叫了一聲,道:「啊!我認出來了,你就是那天晚上偷偷跑過來的魔教妖女,後來被我們追到外面的小島上,說是要找小凡的那個人……」

她話說了一半,忽然就收口了,只是眼睛瞪著張小凡。

張小凡心亂如麻,其實一直以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出現這種場面,如今果然出現了,他卻依然不知道如何才能應付過去。

鬼王站在那裡,看見張小凡神色複雜,他卻仍是微笑道:「張小兄,當日在空桑山下一別,這些日子以來可好?」

張小凡心煩意亂,不去理他。小周眉頭緊皺,心中著實疑惑,看鬼王父女對這張師弟神色曖昧,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怕大不尋常。只是青雲門門規森嚴,對與魔道中人交往更是嚴厲禁止,只不知道這位張師弟究竟與他二人是什麼關係,可不要觸犯門規,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此刻畢竟不是追問的時候,他們三人仍處絕地,小周勉強收束心神,轉身面對鬼王,正要說話,鬼王卻看了他一眼,忽地搶先道:「你強運真元,暗注靈力入七星劍,可是想以殘餘之力拖住我,好讓你這兩個同門能有脫身機會?」

小週身子一震,面如死灰,不料這鬼王心思竟如此縝密,以他的道行,再加上事先有了防備,自己等人只怕絕無幸理。

不料鬼王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失望,我並無意為難你們。」

「什麼?」小周與田靈兒同時奇道,張小凡也是一臉驚訝,向他看了過來。

鬼王看了看碧瑤,又轉過頭看了看張小凡,微笑道:「張小兄,當日在空桑山死靈淵下,你對瑤兒也算是患難見真情,同歷生死……」

他話才說了一半,張小凡面色已然變了,更感覺到旁邊小周與田靈兒都已用異樣的眼光望了過來,心中一急,就要開口道:「你、你胡……」

便在這時,張小凡望到碧瑤看來的眼光,但見她明眸之中,隱隱竟有幾分哀怨。忽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大風狂雨之夜,天地肅殺,卻只有她一人陪伴自己受苦的情景,深心處竟是莫名一軟,這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鬼王的話,卻依然在繼續著:「而且當日你更開解瑤兒,化解了我們父女這十幾年來的一段心結,可以說是有恩於我。」他笑了笑,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上,我就放過你們三人。只是如此一來,將來你回歸青雲,必定要受那些不辨是非的老傢伙責難,何不就此入我聖教,我必定好好器重於你,你也好與瑤兒雙宿雙棲,豈不……」

「住口!」一聲斷喝,卻是張小凡再也忍耐不住,手指著鬼王,大聲道:「你來殺我吧!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入你魔教!」

田靈兒這才鬆了口氣,拍手道:「說的好,小凡。」

但旁邊的小周淡淡地看了張小凡一眼,眉頭卻依然沒有鬆開。

鬼王微笑搖頭,道:「罷了,那也隨你。反正來日方長,你再慢慢考慮吧!」

說完,他一拉碧瑤,再不停留,兩人向洞外飛去。

碧瑤在半空之中,忽然回頭,望向張小凡,張小凡看她回望的目光,本來怒氣沖沖的心裡,又是一陣惘然。

小周站在一邊,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裡,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鬼王父女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片刻之後,外頭噪音忽盛,似是正道中人突然受了什麼突襲似的。

不久之後,呼嘯陣陣,風聲尖銳,似乎有許多人一起飛上天空。

只聽蒼松道人雄厚的聲音傳來,聲動四野,道:「尊駕何人,道行如此高深,為何不敢下來與貧道切磋一二?」

這話明顯是對著鬼王說的,但只聽風聲呼嘯,卻無人回答,想來鬼王與碧瑤是去的遠了。

山洞裡,此刻也是安靜了下來,田靈兒看著小周面色蒼白,有些關切地道:「周師兄,你身體不要緊吧!呃,不知道你是哪位師伯的門下?」

張小凡在旁邊看著小周搖搖欲墜的樣子,連忙跑了過去,扶住了他。小周看了他一眼,張小凡心中有些不自在,低下了頭。

小周輕輕歎息一聲,露出了微笑,對他二人道:「你不要叫我周師兄了,這是我混入魔教之內的假名,我不姓周。」

田靈兒「啊」了一聲,道:「那你是……」

小周笑了笑,同時眉頭一跳,似是什麼地方痛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微笑道:「我是青雲門通天峰,道玄恩師座下弟子,姓蕭,名逸才。」

「什麼,你是蕭逸才蕭師兄?」

小周,也就是蕭逸才含笑點頭。

張小凡與田靈兒面面相覷,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夜已深,流波山上的夜空,閃爍著無數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照耀世間。

某個隱秘的地方,鬼王緩步走出,只見碧瑤獨自一人站在一個小山坡上,怔怔地望著流波山東邊的方向。

那裡,是正道中人所居之地。

鬼王輕輕歎息,走到她的身後,輕聲道:「瑤兒,夜深露重,你要小心身子。」

碧瑤身子動了一下,默默轉過身來,強笑了笑,道:「是,謝謝爹。」

鬼王看她神色,忽地道:「你是在想張小凡那個小子吧?」

碧瑤臉上一紅,卻沒有說話。

鬼王面露慈愛之色,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向前走了兩步,道:「今日見他,我發現他自從與你去一次火龍洞後,似乎道行又更進了一步。」

碧瑤怔了一下,面上有些歡喜之色,道:「是嗎?」

鬼王點頭,道:「我推測之下,多半是他在看了『天書』第一卷之後,有些領悟。」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微笑道:「說起來,你從滴血洞中給我帶出的那部天書第一卷總綱,我看了之後,對道法修煉,大有助益。」

碧瑤喜道:「是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天書共有四卷,傳說中還有第五卷,不過從未有人看過。但自古我聖教之中,便傳下四卷,可惜多已流失不見。我們鬼王宗能有今日的風光,便是多靠三百年前上一代鬼王祖師偶然得到了天書第二卷。」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道:「只是在那第二卷中,雖然道法精深,玄妙莫測,但總綱文字,關鍵法訣,卻是緊承著第一卷而來,所以這數百年來,我鬼王宗也只能與合歡派、長生堂、萬毒門三大宗共分天下。不過日後,嘿嘿……」

碧瑤笑道:「那我要恭喜爹了。」

鬼王微笑點頭,道:「這一次你實在是立下大功。本來派你前去空桑山煉血堂,除了讓你歷練一下,也只不過是想找找當年黑心老人前輩可否留下什麼法寶異器,不料卻帶回了天書,這可比任何法寶都要好上十倍不止了。」

碧瑤笑了笑,但臉色卻忽然有些黯淡下來。

鬼王看了女兒半晌,忽地失笑。

碧瑤驚醒,臉上一紅,嗔道:「爹……」

鬼王笑著搖頭,道:「你何必如此擔心?」

碧瑤咬了咬牙,道:「爹,你今天也不是沒看見,張小凡那、那個死傢伙對他師姐田靈兒那個樣子,我只怕、只怕……」

鬼王道:「只怕什麼,怕他癡心一片,對你並無情意?」

碧瑤低下了頭。

鬼王淡淡道:「我卻與你看法不一樣。」

碧瑤吃了一驚,道:「爹,你說什麼?」

鬼王道:「以我今日所見,張小凡的確對他師姐不錯,但在你與那小周鬥法到危急時刻,他卻控制不了自己,失聲叫出並不顧及自身安危跳了出來。只憑這一點,再加上往日你與他共經生死,一路相伴,在他心中,或許他自己還不明白,但你的份量,也未必比他那師姐差多少了。」

碧瑤臉上又是一紅,夜色之下,更顯嬌艷,但隨即眼波流動,卻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之色。

鬼王把她神情看在眼中,走過去輕輕撫摩她的秀髮,關愛之色坦露無疑,又道:「不過,你也不能高興的太早。首先門戶之別,便是他跨不過去的一道坎;再有,青雲門中他那些師父師叔師伯,也不可能會容他對你有什麼情意的。所以我今日臨走之時,才故意將你們關係說的曖昧,我看那叫小周的,在青雲門中地位必然不低,由他回去傳話,青雲門必定對張小凡起疑。如此一來,他投靠我們聖教的可能,又多了幾分!」

說罷,他似乎對自己的做法很是得意,呵呵笑了兩聲。

碧瑤開始還笑了出來,但不久之後,卻又緩緩收起笑容,默默低下了頭。

鬼王眉頭一皺,道:「怎麼了?」

碧瑤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我、我有些擔心,如此一來,只怕小凡他又要受苦了!」

鬼王哼了一聲,道:「若無磨礪,又怎知寶劍鋒利!他若是連這一點苦也受不起,莫說是把你交給他我不放心,便是讓他來我門下,我也看不起他!」

碧瑤緩緩點頭,但心中不知怎麼,卻還是有些擔憂,忍不住向東望去,卻只見蒼穹之下,林海茫茫,隔斷了視線,彷彿有了千山萬水之遠。


蕭逸才的突然出現,在青雲門中著實引起了一陣騷動,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都是又驚又喜。而且從蕭逸才的口中,他們也得知了魔教似乎是想尋找在這流波山上出現的奇獸「夔牛」,並意外地知道了此次連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竟也來到了此處。

此刻,蕭逸才因為身體有傷,正躺在一張臨時搭起的石床之上,背靠石壁,周圍只有蒼松道人和田不易兩人,其他的弟子都被暫時遣開了。

蒼松道人緩緩點頭,面色凝重,道:「原來那人就是魔教鬼王宗新一代的鬼王,果然道行高深。」

田不易皺了皺眉,道:「逸才,你是怎麼混入魔教裡面去的?」

蕭逸才笑了笑,道:「當日我奉恩師之命,潛入空桑山查探魔教行蹤,果然發現有魔教煉血堂一系的餘孽在那裡活動。但經我多方暗中觀察,這些煉血堂餘孽並非大敵,不足為慮,只是多次聽他們說到聖教如何如何,似是魔教之中,有什麼隱秘大舉動一般。我為查究竟,便化名小周,也正好他們正在用人之際,看我還算有幾分本領,居然也很順利的就入了魔教。」

說到這裡,他微帶歉意,對田不易道:「不過田師叔,當日張師弟與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掉入死靈淵的時候,我正好被分配在另一路對付天音寺的法相師兄等人,不及救援,心裡著實有些抱歉。不過幸好張師弟福大命大,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田不易微笑道:「無妨,這也怪不了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蒼松道人在旁邊聽了,忽地哼了一聲。

田不易聽在耳中,也不去理他。

蒼松道人轉頭對蕭逸才道:「不過話說回來,逸才師侄,你這番舉動可實在太過冒險。要知道魔教賊子個個陰險狡詐,萬一弄的不好,你受了什麼傷害,我可沒辦法向掌門師兄交代了。」

田不易也點了點頭,道:「不錯,此次下山之前,掌門師兄對你數月沒有消息,心中也頗為擔憂,特地私下囑咐我們要留意你的行蹤呢!」

蕭逸才臉色一黯,搖頭道:「唉!都是我不好,讓恩師擔心了。」

蒼松道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待我們將此地魔教餘孽清剿乾淨,回山之後,掌門師兄必定不會怪你,只怕還要重重賞你也說不准呢?」

蕭逸才臉上一紅,道:「蒼松師叔,說笑了。」

田不易淡淡道:「這也不是什麼說笑,你這次的確功勞不小。不過逸才,日後你可不要再做這種危險之事了。掌門師兄是極看重你的,日後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之後,這掌門之位,也多半便是傳給你,到時你身負重任,可不要再任性妄為了。」

蕭逸才肅然道:「是。多謝蒼松師叔與田師叔的教誨。」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看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幸好今日你的傷沒有傷及經脈根本,不然就麻煩了。」

蕭逸才看著蒼松道人和田不易都站起身來,也欲起身相送。田不易按住了他,搖頭道:「你身上有傷,好好歇息就是。這些俗禮,我們也不是在青雲山中,就能免則免了吧!」

蕭逸才不好違逆於他,加上身子的確疲累,便又重新靠上了石壁,道:「多謝二位師叔,那就恕我不送了。」

蒼松道人揮了揮手,與田不易向外邊走去,眼看就要走到洞口,忽聽著蕭逸才在背後叫了一聲:「田師叔。」

田不易怔了一下,轉過身來,道:「怎麼?」

蕭逸才靠坐在石壁上,微笑道:「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就忘了。去年到大竹峰拜訪師叔你時,蘇茹師叔曾提過想要一顆東南沿海特產的『大貝珍珠』,正好我這次來到東海,就找到了一顆。師叔是否要現在觀看?」

田不易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蕭逸才,笑了出來,道:「嗨,你不說,我居然也給忘記了,還好你有心,不然我回大竹峰之後,只怕要被你蘇師叔給煩死了。」

說著,他笑著走了回去。蒼松道人在原地略微停了停,自然不會去打聽這什麼珍珠之事,便走了出去。

洞裡,便只剩下了田不易與蕭逸才二人。

田不易微笑著走了過來,但走到蕭逸才身前坐下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然不見,略向後看了看,淡淡道:「你蘇師叔的脾氣向來是外和內急,早一百年前,她就跑到東海邊找到了那什麼大貝珍珠了。此刻無人,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蕭逸才點了點頭,看著田不易,道:「師叔果然慧眼,我把師叔留下來,其實是想對你談一談你門下張小凡張師弟的事。」

田不易眉頭一皺,心裡微吃一驚,道:「他怎麼了?」

蕭逸才咳嗽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田不易隨即會意,身子微微前傾,凝神細聽。

山洞之中,一片安靜,此刻只有隱約的低語聲,輕輕迴盪。
第二章 往事


氣氛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顯得有些壓抑,田不易緩緩伸直身體,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看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蕭逸才沉默了一會,道:「田師叔,這件事我也猶豫了許久,但一想總不好瞞著你……」

田不易深深呼吸,點頭道:「蕭師侄,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你了。」

蕭逸才點了點頭,又似想起了什麼,道:「田師叔,我看張師弟雖然與鬼王父女認識,但似乎也還未入了邪道,只是魔教中人陰險毒辣,張師弟年紀又輕,只怕多半會有些危險。」

田不易哼了一聲,面色如霜,冷冷道:「那個畜生,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他!」

蕭逸才向他看了一眼,道:「田師叔,我有句話,不知……」

田不易道:「你說。」

蕭逸才道:「是。田師叔,我之所以私下與你講張師弟這件事,便是希望在事情不要鬧大之前,你能好生處理。蒼松師叔向來掌管青雲刑罰,性子又頗為剛強,若為他所知,只怕張師弟……只是他畢竟是你門下弟子,而且這些年來你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若真要鬧大了,你和蒼松師叔面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張師弟並無犯什麼大錯,你私下教誨一番,也就是了。」

田不易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道:「蕭師侄,你果然有大將之風,也不枉掌門師兄這般看重你。看來日後掌門之位,非你莫屬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田師叔你過獎了。」

田不易此刻臉色已經一切如常,淡淡微笑道:「好吧!你也快些歇息吧!這次你的好意,我大竹峰一脈會記住的。」

他不知是有意無意,在「大竹峰」三字之上,加重了口氣。

蕭逸才卻似什麼也聽不懂一般,微笑道:「師叔太客氣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站起身走了出去。


田不易獨自一人站在樹林裡的僻靜處,負手而立。

這時已是夜深,蒼穹上繁星點點,明月高懸,明亮的月光透過森林裡繁茂的枝葉,照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從黑暗中看去,他的面上眉頭微皺,顯然有什麼心思正在思索。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田不易轉過身子,向後看去,突然一怔,訝道:「是你?」

來人卻是他的妻子蘇茹。只見在這淒清夜裡,寂靜林中,她靜靜走來,似乎在瞬間就讓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她的身上。

彷彿,這麼多年的歲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麗。

蘇茹走近了,看了看田不易,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你剛才要大仁回來叫小凡到這裡,小凡正好不在,我讓他去金剛門大力尊者那裡看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望了蘇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

蘇茹淡淡道:「你自晚上去看過蕭逸才,回來一直眉頭緊皺,有什麼事嗎?」

田不易長出了一口氣,臉色放鬆了些,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瞞不過你。」說著,便把蕭逸才對他所說有關於張小凡的事,講了一遍。

蘇茹默默地聽完,沉吟片刻之後,搖頭道:「先不說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還有他那個女兒認識,但就算他們認識了,要以此說小凡就入了魔教,甚至說他是魔教潛入青雲門的奸細,我絕然是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嘿,我以前收了六個徒弟,從老大到老六,就沒有一個這麼會惹事,又讓我這麼煩的!」

蘇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過從老大到老六,也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在七脈大試上給你露臉的啊!」

田不易窒了一下,但嘴上卻不肯認輸,白眼一翻,道:「切,那也叫露臉嗎?被人用雷劈得像個燒焦的石頭一樣。」

蘇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師兄,聽說三百年前,你自己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時候,也不過才進了前四而已啊!」

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帳,面上頓時有些尷尬,道:「那我還不是……還不是那個時候心裡念著,比試的頭天晚上還跑去找你,與你一起溜出來在通天峰『虹橋』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沒睡。到了比試的時候,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哪裡是萬師兄的對手?」

「呸!」蘇茹啐了他一口,但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看去溫柔無限,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年輕時的那個夜晚:「萬師兄天縱其才,絕頂聰明,我們這一輩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門師兄,在道法修行上更無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麼?當初進了前四,已經讓你師父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居然還想著打敗萬師兄嗎?」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顯心情也好了起來,道:「萬師兄他自然遠勝於我,不過你當年卻在他與我之間選了我,可見我還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蘇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當初鬼迷了心竅,瞎了眼了,才會跟著你的。」

田不易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看著妻子,呵呵笑著,眼中滿是笑意,忽然間伸出手去,拉住了蘇茹那柔若無骨的手。

蘇茹瞪了他一眼,悄聲道:「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這麼肉麻做什麼?再說等一會小凡就要過來了,被他看見那像是什麼樣子!」

田不易但笑不語,蘇茹微微低下頭來,卻也沒有把手抽回來。

夜色如水,四野無人。清涼的晚風悄悄吹過,拂動夜色裡的樹梢枝頭。

樹林裡頭,很是安靜。

半晌,蘇茹忽然道:「其實,我覺得小凡現在這個樣子,倒和你當年很是相像。」說著,她抬起頭,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覺嗎?」

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蘇茹微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其實當年你看起來也似乎是傻傻的樣子,誰都以為你比不上那些意氣風發的師兄師弟。但最後在你大竹峰一脈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師父後來也把首座之位傳給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我那個叫做內斂,可不是傻。」

蘇茹失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這個人啊!年紀大了,臉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沒辦法。」頓了一下,她接著道:「不過說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以他這一兩年間的表現,縱然不如林驚羽、陸雪琪那般的聰慧資質,但也不能說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過頭些年來,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來便縮手縮腳的有些木訥而已。」

說到這裡,蘇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當年最粗淺的太極玄清道第一層道法,他怎麼會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時間才能修好呢?」

田不易搖了搖頭,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淡淡道:「現在也不用想那麼多了,等一會老七來了,我自然要好好問一問他,這些日子,他究竟幹什麼去了?還幹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出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會對他又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還沒說話,便被你嚇得話也說不出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道怎麼,我有時候看著他那個樣子,心裡便有一股氣出來。」

蘇茹微笑道:「其實你還不是想讓你這個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進一步,就是在平日裡對人處事,你也想要他像齊昊、蕭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將來……」說到此處,蘇茹微微歎息一聲,停口不說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麼了?」

蘇茹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過了這麼多年,也不曾見你改的像當年萬師兄一般,所以……」

田不易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說了。」

蘇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小凡知道,他這個一向看不起他的師父,居然對他期望最大的時候,不知道他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田不易哼了一聲,一臉不屑,轉過頭去,道:「就他那個笨瓜樣子,還讓我對他期望最大?別做夢了!」

蘇茹在他身後,微笑地看著他,感覺到依然握著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溫暖而寬厚,彷彿,這三百年的歲月,一點也不曾改變過。

她悄悄的,也握緊了他的手。


張小凡與宋大仁離開了石頭和他師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回走來,耳邊彷彿還迴盪著石頭那甕聲甕氣的笑聲。一路之上,但見夜色漸深,除了幾個守夜的弟子,眾人都慢慢向住處走回去了。

眼看著快要到大竹峰所住的那個洞穴了,宋大仁心裡有些不放心,轉過頭來,對張小凡道:「小凡,剛才我對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張小凡道:「是,大師兄。」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為了什麼找你,但我看他從蕭逸才師兄那裡回來之後,眉頭就一直皺著,只怕有些不快之事。」

張小凡默然不語,心裡更是忐忑不安,不知是不是蕭逸才把那日鬼王與碧瑤的事對師父講了出來,如果真是這樣,等會師父問起,他可真不知要如何解釋了。

宋大仁見張小凡沒說話,以為他心裡有些害怕,便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凡,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師父平日裡雖然嚴峻,但心裡卻是十分愛護我們這些師兄弟的。」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放低了聲音,道:「不過,你可不要再突然衝動起來,萬一頂撞了師父,那我們也沒辦法為你求情了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溫暖,咬了咬牙,向宋大仁看去,低聲道:「大師兄,我、我前些日子那樣對你,真是對不住,你,你別怪我!」

宋大仁呵呵一笑,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說這些做什麼?快點走吧,別讓師父等久了。不過這天也真是的,剛才還明月高懸,怎麼就這一會,烏雲就飄了過來。東海這裡,畢竟與我們中原不同。」

張小凡抬頭看了看天,果然見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適才還明亮之極的月亮,如今只在漸漸堆積的黑雲中穿梭,光亮大為減弱,看得讓人心裡發悶。

說話間,他們二人已經走了回來,宋大仁與張小凡停住腳步,只聽見洞穴裡傳出田靈兒與杜必書開玩笑的清脆笑聲。

張小凡沉默片刻,對宋大仁道:「大師兄,那我就不進去,直接去樹林裡找師父了。」

宋大仁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也好,快些去吧!不過現下有些黑暗,你在樹林中行走要小心一些,知道嗎?」

張小凡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向前方那片森林走去。

宋大仁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小師弟有些孤單的模樣,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走回山洞裡去了。


一走入森林,黑暗便似乎從森林深處呼嘯一聲,湧了過來,包圍住他的身影。

張小凡停頓了一下,心裡一動,但過了片刻,眼睛漸漸適應了森林裡的環境。夜空上方殘餘的月光還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了下來,落在無人處,有隱約的光亮。

森林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白日的鳥鳴,沒有野獸的呼吸,甚至連往常隨處可聽見的低低蟲鳴,在這個夜晚,似乎也聽不到了。到處是高大而聳立的巨樹,巍峨挺立,在黑暗中,如默然的戰士!

只有風聲!

從遠方大海深處吹來的海風,拂過了森林的上方,吹動了樹梢,沙沙做響。

幽暗深邃的森林中,少年獨自前行。

張小凡的思緒,忽然飄盪開去,在這個幽深的森林、寂靜的夜色中,他突然回憶起了許久、許久以前的往事:昏黃的燈下,還是孩童的他,依偎在娘親的懷抱,對著外邊的夜色,瞪大了眼睛,有淡淡的恐懼……

原來,不經意間,那一段過往的歲月,已經離了這麼遠了。

他合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後甩了甩頭,加快了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只是,他並沒有發現,在他走來的路上,黑暗深處,忽然無聲地亮起了兩團紅色的、像是燃燒著恨意火焰的光芒。

如一個人,憤怒的眼瞳!


田不易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了,道:「怎麼搞的,這麼久了還沒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哪有這麼快的?大仁跑過去找他,他再從大力尊者那裡回來,就算用跑的,也要一段時間。你總不能讓他為了這一點事,便騰雲駕霧地飛過來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怔了一下,道:「奇怪了,東海這裡的天色怎麼變得這麼快?」

蘇茹看了看周圍,也微微皺眉應道:「是啊!剛才還亮堂著呢!轉眼就烏雲蓋頂了。」不過她卻沒把這個放在心上,話題一轉,問起另一件事去了:「不易,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有一事不解。」

田不易看了看她,道:「什麼?」

蘇茹道:「如果小凡真如蕭逸才所說的與鬼王父女相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與蒼松師兄說才對,這一點他應該很清楚。但他卻私下對你說了,反對蒼松師兄相瞞,且他平日裡和我們大竹峰又並非很熟,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人,不簡單的。」

蘇茹眉頭微皺,道:「怎麼?」

田不易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沉吟了一會,道:「據我所知,掌門師兄這些年來,專心參道,門中之事,已是漸漸不再理會,平日裡的煩瑣之事,大都交給以蒼松為首的幾位長老處理。」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冷笑一聲,道:「如今門中有人私下議論,蒼松現在已經是住在龍首峰的掌門了。」

蘇茹身子一震,面上有擔憂之色,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低聲道:「這話你可千萬不可在外邊胡說。」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說完,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的,我們青雲門兩千年來,特別是從青葉祖師創下青雲七脈以來,這掌門之位,一向是由長門通天峰裡的弟子接任的。但如今……」

蘇茹笑了笑,接著他的話道:「但如今,蒼松師兄在門中德高望重,道法又強,聲望更是僅次於道玄師兄。本來蕭逸才接任掌門像是並無異議的事,如今看來,卻似乎有些疑問了。」

田不易淡淡道:「而且這二百年來,蒼松他一直執掌青雲門刑罰之事,平日裡說一不二,除了道玄師兄,他早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蕭師侄有些擔憂,也是正常的。」

蘇茹低下了頭,半晌才道:「不易,這掌門之爭,牽涉頗大,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田不易搖頭道:「我何嘗不知,但我乃是一脈首座,如何能躲得開去。今日蕭逸才既然向我示好,多半便是為了日後相爭,留下一道情面。反正我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蘇茹歎息一聲,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嗚」的一聲,森林裡不知名的深處,忽然有一陣陰風,吹了過來。

張小凡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涼,抬頭看著滿天樹影,婆娑舞動,幾如妖魔。他眉頭微皺,只覺得今晚這森林裡鬼氣森森,大是不同於往日。不過隨即又想,在此處住了許多日子了,從來也不見有什麼邪物,難道天色暗些,便有了嗎?

想到這裡,他自己心中便覺好笑,就要往前快步走去。

突然,在他身後,鬼嚎之聲霍然而作,直逼入耳。張小凡大驚失色,立刻轉過身子,面色立刻就白了幾分。只見在身後來路,黑暗之中,緩緩亮起了一顆閃爍著暗紅光芒的骷髏頭,飛到半空,旋轉不已。

只見在那鬼哭聲中,這紅色骷髏頭逐漸停下,面孔正對著張小凡。張小凡只看見那深陷的眼孔裡,竟彷彿有幾點幽火,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片刻之後,在這鬼物背後,卻又緩緩升起兩個身影。襯著紅色骷髏頭的光芒,張小凡看見其中一人是個高瘦老者,面目猙獰,容貌干槁,幾乎是皮包骨頭,看去倒似乎與那紅色骷髏頭相差不遠,一雙眼惡狠狠盯著張小凡,大是憤恨的樣子。

而另外一人,看起來卻頗是狼狽,個頭雖然也頗為高大,卻被那老者如拎小雞一般拎在手中,動彈不得,滿臉無奈沮喪之意。

張小凡定睛一看,忍不住吃了一驚,口中「咦」了一聲。

這人看著眼熟,卻是個熟人,便是最初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下見到的,這幾日在這流波山又見過幾回的野狗道人。只見他被那枯槁老者用右手拎著衣領,哭喪著臉,不料一轉眼間卻看到張小凡正站在前方,一臉詫異地看了過來,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指著張小凡叫了出來:「啊!就是他,就是他!」

張小凡嚇了一跳,見野狗道人指著自己叫個不停,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卻只見那老者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發出了刺耳而沙啞的聲音,對野狗道人道:「就是這個青雲門的小崽子?」

野狗點頭不迭,連聲道:「對,對,就是他,吸血前輩,就是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您的唯一傳人,吸血鬼姜老三。」
第三章 吸血老妖


這個面目猙獰的老者,卻是魔教中一個隱世多年的老魔頭,自號「吸血老祖」,正道中人,包括魔教的許多人,私下卻稱他做「吸血老妖」。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他所修習的邪門妖法「吸血大法」,要吸食活人精血入體方可修煉,大是詭異可怖。

不過這妖法雖然厲害,卻對修習者本人亦有反噬之力,所以凡是修習吸血大法的人,無不是個個面容猙獰,不容於世,便是魔教之中,也多有私下非議的。

但話說回來,這妖法卻是非同小可,百年前他出世之時,也曾經鬧過一場腥風血雨,攪得正道中人頭痛不已。只是後來魔教失勢,正道連手打壓,吸血老妖為逃避正道中那些高人的追殺,也隨著魔教漸漸退出中原,以後便再沒有什麼消息了。

這一回魔教復興,群魔齊舞,吸血老妖本屬魔教四大宗派之一的「萬毒門」,也被請了出來。而在出山之前,他門下唯一的一個弟子吸血鬼姜老三,因為和野狗道人、劉鎬等人臭味相投,被他們拉去助拳,不料卻在萬蝠古窟下,莫名其妙地被人殺了。

吸血老妖知道之後,震怒之極。要知他這一脈,因為吸血妖法名聲太差,且修煉過程凶險難測,一不小心便被妖法反噬,爆血而亡。所以就是魔道之中,亦鮮少有人願意修行,這姜老三乃是他在十數年前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一個弟子,性子還正好對了他的古怪脾氣,所以在心裡很是喜愛。不料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

近日,魔教中大有動靜,由鬼王宗先行開道,來到這東海荒僻之地流波山,隨後,其他三大宗派也先後派出強援,吸血老妖便是其中之一,算算也就是今日才來到流波山上。說巧也巧,正好就被他碰上了野狗道人等煉血堂一系人馬。

年老大、劉鎬等人,俱是狡詐之輩,一看吸血老妖面色陰沉,知道這老魔頭性子古怪暴戾,料到他必然還記恨徒弟之死,一個個便腳底抹油跑了。

偏偏這野狗道人的性子,說好聽些是個直性子,往壞處說便是反應遲鈍,居然上前給吸血老妖打招呼見禮,口中還說著諸如:「啊!老前輩,多年不見,不想身子還康健如昔……」

話未說到一半,吸血老妖聽著便覺得野狗這廝實在該殺,連累我徒兒喪命不說,居然還敢來諷刺我老而不死?大怒之下,一把便把野狗道人拎了起來。野狗道人這才感覺不對,只嚇得求饒不止。

吸血老妖也不廢話,只對他道:「現在我們就去青雲門那裡,找那個殺我徒弟的王八蛋,找到了算你命大,找不到我就先吸乾你的血,為我徒弟祭奠一番。」

這番話只說的野狗面無人色,叫苦不迭。

自來到流波山上,張小凡已經數次看到了野狗道人,但野狗道人當時不是在與別人鬥法,便是在空中逃之夭夭,都未看見張小凡。算上在隱秘山洞的那一次,張小凡也是躲在黑暗處,等他出來的時候,野狗也早和別人一起衝了出去,和正道弟子「乒乒乓乓」打得熱鬧去了。

這野狗心想,誰知道那小王八蛋有沒有來這流波山,萬一他沒來,吸血老妖暴怒之下,自己豈不死得冤枉,當下哀求不止。無奈吸血老妖心如鐵石,充耳不聞,拎著他便偷偷飛到了正道中人居住所在。

這時在這黑暗林中,突然看見了張小凡的身影,野狗道人當真是喜出望外,比見到自己親生爹娘還要高興,立刻便大聲叫了出來:「就是他,沒錯,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吸血老妖冷哼一聲,手上輕輕一拋,登時把野狗像扔什麼雜物一般丟了好遠出去,半晌張小凡才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悶響,隨即有呼痛聲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掉到了地上,還是撞上了一棵大樹?

吸血老妖上上下下打量著面前這個青雲門的小輩弟子,卻沒有立刻出手,反是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性子暴戾,但也並非全無理智。當日在看到煉血堂托人運回姜老三的屍首之後,狂怒傷心之餘,隨即也發現了奇怪之處。這姜老三血肉乾枯的死法,怎麼看怎麼像是被自己同門中的吸血妖法所致,難道這世間除了自己和姜老三之外,還有人修習這門「奇術」不成?

他自然是不知道張小凡手中那根燒火棍上,有魔教前輩黑心老人傳下的「噬血珠」,但以他數百年修行的見識眼光,很快就認定了這個「兇手」就算不是用吸血妖法,至少也是與吸血妖法相類似的法術,而且道行絕然不低,只怕還不在自己之下。故而如今見到張小凡,他反而沉住了氣,先仔細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奇怪之處?

只是他東看看、西瞧瞧,眉頭大皺,卻仍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這小子仍然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雲門弟子,一點出眾的地方也沒有,更無半分吸血妖法那種殘忍暴戾之氣。

張小凡站在原地,卻是被這一個鬼氣森森的老傢伙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他與野狗道人在一起,想來必是魔教中人,看他們二人的言談,似乎是特意前來找自己的。

半空中那個泛著紅光的紅色骷髏頭,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緩緩旋轉,吸血老妖的聲音從那紅光背後冷冷傳了過來:「青雲門的小崽子,就是你殺我徒兒姜老三的嗎?」

張小凡一怔,奇道:「誰是姜老三?」

吸血老妖窒了一下,心中大怒,換了往日,早就一個法術過去,先吸乾這傢伙的血再說。只是一想到這青雲門的弟子身上竟會有道行不低的吸血術法,這個無論如何都要先搞清楚。

他當下強壓住怒火,但聲音聽起來,卻已經像是鬼哭狼嚎:「就是你在空桑山萬蝠古窟裡,用吸血大法殺了的那個!」

張小凡心頭一震,再一聽吸血二字,立刻便想了起來,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幕可怖情景,忍不住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向腰間那根燒火棍摸去。

燒火棍安靜地別在他的腰間,如沉眠的惡魔。

吸血老妖見他半晌不言語,倒似出神一般,當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到了極點,比起當年追殺自己的那些青雲門高手還要「囂張」十倍。

他性子一向暴戾,若不是心中仍有些許疑問,哪裡會忍了這麼許久,這一氣非同小可,大吼一聲:「青雲門的小子,還我徒兒命來!」

張小凡悚然一驚,退後一步。只聽著周圍鬼哭之聲大作,陰風凜冽,觸體生寒,就連自己脖子後頭也涼颼颼的,全身的寒毛都似乎倒豎起來了。

半空中的紅色骷髏頭,忽然張開了陰森森的嘴,剎那之間,只見從那嘴裡閃出五道黑光,落到張小凡身前,過了片刻,竟是抖抖嗦嗦站了起來。

張小凡凝神戒備,知道眼前這魔教妖人邪法怪異,但仔細一看,卻仍是忍不住頭皮發麻。只見那五道漸漸長大的身影,卻是五個形容各異,但面貌同樣猙獰的鬼怪,或血盆大口,或獠牙利齒,腥臭污穢之氣,撲鼻而來。

不到一會工夫,這五個鬼怪竟然已經長大到比張小凡還高上半個身子的巨人,在他們的後面,吸血老妖雙手結著奇怪法印,在那個紅色骷髏頭上或點或拍,時不時的晃動一下,那些鬼怪便相應地動了動,顯然被這老魔頭在控制著。

此刻,彷彿是襯著那個骷髏頭散發出來的紅光,連吸血老妖的眼睛裡似乎也有些發紅,只聽他冷笑一聲,雙手十指忽緊,「嘶」的一聲,牢牢勒住了紅色骷髏頭上。

幾乎與他的動作相應,那五個巨大鬼物的眼睛裡,突然全部紅亮了起來,發出深深凶戾的目光,同時仰首,向天嚎叫。

「嗚啊……」

張小凡身子劇震,神志幾為所奪,只覺得周圍鬼影閃爍,那鬼哭之聲更是如穿耳之錐,直插入了自己腦袋,痛楚不堪。

那五個鬼物仰天長嚎,片刻後竟是一起撲了過來,風聲呼嘯,張小凡竭力向後躲去,險險才躲過這一擊。只是還沒等他平靜下來,那五個鬼物一起下手,嚎叫聲中,竟把鬼爪齊齊插入地下。

張小凡人在半空,把燒火棍緊握在手,心下稍安,燒火棍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泛起了蒼青色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

只是還沒等他多想什麼,那五個鬼物深插入地面的鬼爪,彷彿拉住了什麼地皮一般,長嚎聲中,陰風頓起,整塊地面竟被扯了起來。但更可怖的卻是從那地下,竟然「唆唆唆」飛出了無數大小陰靈,向著張小凡飛去,轉眼間就把他給包圍了起來。

吸血老妖嘴邊露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又皺了皺眉,他因為心裡顧忌這少年只怕身懷異能,所以一開始並未用他的看家本領吸血大法,而是用了這些年來另外修煉的一套得意法術──「五鬼御靈」。以本身精魄煉成的五個「命鬼」為媒,將附近十里之內所有死靈幽魂強行拘來,再以厲鬼之術煉化,俱成貪噬生靈血肉的陰靈,往張小凡攻去。

但這個青雲弟子的道行雖然不低,卻似乎並沒有修習什麼吸血大法,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還是野狗那傢伙為了活命,隨便指了個替死鬼給自己?

吸血老妖心裡正在想著,忽然間似有所感,身子一震,抬頭向前望去。只見已被無數白色幽魂陰靈團團圍住到看不見身影的張小凡處,突然,在那重重白影鬼眸之中,有一道幽幽玄青之光,穿過無數陰靈,照了出來。

那聲音,像是撕裂了什麼一般,清脆而響亮。

流波山上的夜色,更加陰暗,此刻已經連月亮的微光,也漸漸看不到了。

寂寥而帶著些淒涼的夜色裡,隱約有一聲長嘯。

甚至連遠方大海上的波濤,也彷彿漸漸澎湃。

那一種冰涼的感覺,從心間,悄悄掠過……

燒火棍赫然劇亮,那原本黑幽幽的棒身,彷彿突然驚醒的惡魔,睜開了雙眸。瞬間,冰涼而暴戾的氣息,從張小凡的身上傳了開去,無數的陰靈竟是驚駭飛起,驚惶飛舞。

遠處的吸血老妖眉頭緊皺,臉色漸漸肅然,低聲自語了一句:「好重的煞氣……」

那五隻巨大的命鬼,齊聲嚎叫,身形閃過,「唆唆」幾聲騰空而起,落在張小凡周圍,將他包圍在中間,同時鬼爪向空撕扯,銳聲頓起。

適才還因為燒火棍上神秘煞氣驚慌不已的陰靈,此刻突然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張小凡分明看見,其中許多幻化做人形的臉上,有痛苦之色,只是在瞬間之後,又變做凶殘。

「呀!」

淒厲鬼嘯,破空而出,無數的陰靈返身而下,向著那場中唯一的血肉之軀,撲了上去。

張小凡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前後左右儘是白色鬼影,紛至沓來,直是應接不暇。只是還沒等他招架幾下,但見滿天鬼影,如厚厚幽雲一般壓了下來,將他逼回到地面,張小凡咬牙支撐,但還沒等他招架幾下,忽然間他身子一絆,腳下劇痛,幾乎跌倒在地。

張小凡大吃一驚,向下看去,只見腳下土壤之中,赫然伸出兩隻巨大鬼手,將他的雙腳牢牢抓住,鬼爪鋒利,幾乎就要刺入血脈。而在周圍,剛才原本有五隻命鬼,如今卻只剩下了四隻。

半空中無數陰靈齊聲歡呼,尖嘯著蜂擁而至,那一張張貪婪的大口,彷彿就在眼前。

張小凡面色蒼白,肌肉彷彿也有些扭曲,強忍劇痛,右手結法訣在身前疾劃,燒火棍騰空而起,在空中「嗚」的一聲,閃過一道光牆,幽幽青光,一閃再閃。

當先衝下的幾隻陰靈,收勢不住,生生撞到了那黑色棒身之上,連尖叫聲也沒有,竟是化作輕煙消散。

與此同時,張小凡身子再震,向下一瞄,卻見那鬼爪如利刃一般,已經劃破了他的肌膚,鮮紅的血,流淌了出來,滴在那黑色的鬼爪之上。

那一股鮮美、甘甜的,血的氣息啊!在空氣中,頓時散發出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

滿天飛舞尖嘯的無數陰靈們,也怔了一下。

燒火棍上的光芒,也彷彿,輕輕震了一下,就像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氣息,受到刺激了一般。

片刻之後,無數陰靈們叫囂著衝下,衝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軀。只是在那風聲凜冽處,卻有人昂首一嘯。燒火棍落了下來,張小凡一把抓住,再不管上方陰靈,瞪大了眼,那眼中隱約有紅色的光芒晃動。

一把插下!

向下插下!

穿過了那鬼爪,也穿過了自己的鮮血!

紅色的血,附在黑色的棒身,靜靜滲了進去。燒火棍上紅色的血脈,突然之間,一起亮了起來。

「撲!」,地底深處,有一聲悶響。上方所有的陰靈,忽然都停頓不前,面露懼色,就像前方,便是傳說中焚煉陰魂的惡魔。

黑暗裡,彷彿只有燒火棍的光芒,閃爍著。

遠處,吸血老妖手中的紅色骷髏頭,忽地發出一聲低低脆響,在右手邊的位置上,突然碎了一塊下來。

吸血老妖臉色大變,霍然抬頭,這少年竟是破去了他五鬼御靈法陣中的一隻命鬼。而現場中,缺了一角的四隻命鬼明顯已經控制不住如此之多的陰靈,漸漸的竟有些陰靈逃逸而去。

張小凡周圍的地面,忽地陷了下去,足足有半尺之深,而抓在他腳上的鬼爪,也慢慢鬆開,化作腥血,滲入地面。

只是,還不等他鬆一口氣,卻只聽滿天陰靈,齊聲呼嘯。他悚然大驚,正要抵抗,卻只見那無數陰靈,竟是四散飛逃,只見白光四晃,鬼嘯連連,陰靈飛舞,紅光閃過……

紅光?

那穿過無數白色陰靈之間,奔馳而來的紅光,如電如光,閃爍著的骷髏頭,轉眼已到眼前。張小凡正要躍起,卻是腳下一痛,牽扯到剛才受創的傷口,身子不穩,竟是沒能閃開。

只見紅色骷髏赫然張口,竟如惡鬼一般咬來,張小凡驚駭之中,御起燒火棍擋在身前。卻只見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口中竟伸出一隻乾枯手來,霍然長了三尺,五指成爪,重重抓在他胸口之上。

張小凡身體大震,剎那間只看那鬼手之上,原本乾枯的肌膚突然如有血液灌入,竟是飽滿起來。頃刻他的頭腦中一陣發暈,只覺得全身的血脈一齊翻騰,竟是都往胸口那傷口處倒流而去。

這自然便是吸血老妖的看家本領吸血大法了,眼看著張小凡被他控於手掌之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喝一聲,手臂伸起,竟是硬生生把那少年的身體舉到了半空,喝道:「小子,還我徒兒命來!」

張小凡被他抓在手中,全身血脈逆流,痛苦不堪。他神志漸漸模糊,只能用著最後一點力氣垂死掙扎,將燒火棍向那鬼手打去,但力道全無,如飄羽一般。

吸血老妖全然不放在眼中,哼了一聲,心裡卻暗想著:這少年別的沒什麼,道法也只一般,但手中這法寶卻大是古怪,等一會吸乾了他的血,倒要將這燒火棍似的東西,帶回去好好看看。

就在這時,燒火棍落在了他抓在張小凡胸口的那隻手上。

玄青色的珠子,劃過了此刻正在猖狂吸血的肌膚。

那皮膚之下的鮮血,彷彿在召喚著什麼?

吸血老妖忽然尖嘯一聲,放開了張小凡,向後躍開,向手中看去。只見原本因為吸血而變的飽滿的肌膚,幾乎就在瞬間,就突然乾癟了下來,比原來的還要不如。

而在前方,張小凡身子搖搖欲墜,但他手中的那根燒火棍,特別是棍頂頭上的那顆珠子,卻詭異地亮了起來,映的它周圍的血絲,閃閃發紅。

吸血老妖忽然冷笑了出來:「我說怎麼姜老三會這般死法,原來古怪在你這裡,嘿嘿,天下竟有這般奇珍,小子,連你的命一起拿來吧!」

說著身形飛起,鬼手如爪,這一次,卻是向著張小凡的頭頂,直直插下。可憐張小凡此刻全身乏力,再也無力抵擋,眼看就要死在這吸血老妖的爪下了。

「妖孽!」

一聲斷喝,滿含怒意,熾熱的熱浪轉眼間破空而至,如巨濤排空,席捲了整個森林。他們周圍十丈之內,所有的樹木瞬間枯萎,只有一道燦爛火光,從天邊降下,將這滿天烏雲,盡皆扯碎。

吸血老妖大驚失色,來人道行之高,大非尋常,哪裡還顧得上傷害張小凡,雙手疾退,尖嘯聲中,紅色骷髏血光大盛,在身前騰起一道紅如鮮血的光牆。

「轟……」

如雷聲落地轟鳴,火光砸在血牆之上,嘶嘶熱浪,轟然而生,片刻間化做赤色仙劍,震動不已。巨大之力,將吸血老妖直往後壓去,直退了數丈之遠,這力道竟不稍減,依然如山呼海嘯一般直壓過來。

吸血老妖面色一白,大叫一聲,法訣變化,十指連動,瞬間紅色骷髏雙目中射出兩道血光,透過血牆,打在那赤劍之上。

巨響聲中,赤色仙劍倒飛回去,吸血老妖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幾步,這才站穩身體。

「『赤焰』!」吸血老妖眼中忽然泛起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熾烈熱浪一閃而收,火光閃過處,田不易緩緩現身。身後另有一個身影閃過,正是蘇茹,抱住了正欲跌倒的張小凡。張小凡一看是師父師娘趕來,心中一暖。

只見蘇茹面有擔憂之色,看著他低聲道:「小凡,你沒事吧?」

張小凡勉力笑道:「我沒事,師娘……」

他話未說到一半,忽然間眼前金星一閃,隨即一黑,卻是暈了過去。

蘇茹眉頭緊皺,田不易不理吸血老妖,卻也先向張小凡這裡看了過來。

片刻過後,蘇茹查看完畢,伸手到懷裡拿出一個瓶子,倒出一粒黃澄澄的丹藥,給張小凡服下,然後向著田不易點了點頭,輕聲道:「死不了。」頓了一下,向遠處吸血老妖看了一眼,眼中有憤慨之色:「是吸血大法!」

田不易臉上怒氣一閃而過,轉過頭來,與吸血老妖的目光對上。

「吸血老妖,你也是成名數百年的人物,居然用這般殘劣手段,對付一個小輩,算什麼東西?」

「呸!」吸血老妖狠狠道:「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兒的命便不是命嗎?」

田不易冷冷道:「關你鬼徒弟什麼事?」

吸血老妖目光一凝,道:「他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下殺了我徒弟,我便來殺他,那又怎樣?」

「好!」田不易忽然喝了一聲:「殺得好!」

吸血老妖倒是一怔。

田不易冷冷一笑,道:「我向來看不起我這個徒弟,但今日一見,卻比我想像得有出息,居然還懂得為民除害!」

吸血老妖這一氣非同小可,怒道:「好,好,你們這般狗娘養的,百年前落井下石,追殺於我,今日正好讓我再會一會你的赤焰劍!」

田不易深深呼吸,右手凌空劃過,剎那間赤焰仙劍如聽到主人心思,彷彿也一般激動地微微震動。

「百年前讓你僥倖逃脫,今日就讓我再看一看,你這個膽敢欺負我徒弟的吸血大法,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第四章 赤焰


吸血老妖哼了一聲,卻無絲毫懼怕,枯槁的臉上浮起凶戾之色,道:「當年你們這些正道之人,不過就仗著人多勢眾,難道我還當真怕了你嗎?」

說著,雙手一振,身前那個閃爍著紅光的骷髏頭「嗚」的一聲劃過半空,圍繞著他的身子急速飛舞,而他的眼睛裡,亦開始漸漸發紅。

田不易深深吸氣,凝神戒備。百年之前,他已是青雲門下出色的一人,當年追殺魔教餘孽,他也是主力之一,也曾和吸血老妖交過手,知道此人不可小視,吸血大法更是非同小可。

這時,滿天的烏雲又是漸漸聚攏,剛才被田不易石破天驚的一劍所撕碎的痕跡已是消失不見,夜色又深沉下來。

隱約中,遠方傳來的大海波濤之聲,夾雜在凜冽巨大的風聲裡,漸漸洶湧。那若隱若現,彷彿隱匿在深海之中的長嘯,在夜色中,蒼穹下,輕輕飄蕩。


張小凡悠悠醒來,只覺得胸口煩悶,很是難受,此刻忽聽到有人「咦」了一聲,一隻白皙的玉手伸了過來,在他胸口輕輕推拿了幾下。

片刻之後,原本鬱積在胸間的氣血,彷彿通暢開去,連他的精神,也頓時好了不少。

張小凡抬頭一看,見是師娘蘇茹,正扶著自己,微笑不語。

他臉上一紅,低聲道:「謝謝師娘。」

蘇茹柔聲道:「你沒事吧?」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現在就是有些疲憊,其他沒什麼了?」

蘇茹微笑點頭,忽地輕聲笑道:「那就好了,現在看你師父為你出氣!」

張小凡嚇了一跳,順著蘇茹目光看去,一時為之震動。

黑暗的蒼穹之下,低沉的黑雲之間,赫然竟有熾熱而閃耀的光團,映亮了半個天際,連烏雲的邊緣,也彷彿鑲上了光邊。

田不易如上古的火神,傲立在雲端,將那「赤焰」幻化燃燒的火焰,化做滿天飛舞的火龍,撕開烏雲,衝上九天。

而吸血老妖,竟已是不見蹤影,卻見在雲邊天上,赫然有巨大骷髏,嘶吼狂嘯。風雲變化,有幽厲血光,沖天而起,與那火龍廝鬥不止。

滿天黑雲,此刻都已沸騰不止,翻滾咆哮,從地上望去,那兩人有如九天神魔,憤怒決殺。

張小凡只看得心動神馳,對師父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見火龍狂嘯,聲動四野,出沒雲間,真個有驚天動地之威,倒和前些日子在黑石洞下,三尾妖狐用玄火鑒召出的火龍有些相似,但威勢卻大得多了。

想到這裡,他身子忽地一震,只覺得從自己右手臂上的玄火鑒處,忽然有一陣熱氣騰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走遍全身。

正在他身邊的蘇茹忽有所感,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眼中有關切之色,問道:「小凡,你身體怎麼突然這麼熱,不會是傷後發熱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不想師娘感覺如此敏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吶吶的道:「沒、沒什麼……」

蘇茹皺眉,正想細問,忽然感覺到什麼,轉過頭向後看去。只聽得森林中腳步陣陣,不過片刻,從各個角落竟是走出了百餘人來,都是正道中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在其中,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蒼松道人。

蘇茹站起身來,笑了笑道:「蒼松師兄,你們也來了。」

蒼松微微點頭,淡淡道:「田師弟在這裡大展神威,驚天動地,我們也不是瞎子聾子,就過來看一看了。」

蘇茹眉頭微皺,覺得他話中隱隱有刺,但還不等她說些什麼,跟在後面的大竹峰弟子,卻已看到了張小凡身上血跡斑斑,臉色憔悴地坐在地上。

田靈兒失聲驚呼,跑了上來,宋大仁、杜必書、何大智臉上也有焦急之色,跟在她的後面。不料他們才跑了幾步,忽只覺得白影一閃,竟是有個身影比他們更快地衝了上去,仔細一看,卻是林驚羽。

只見林驚羽閃身到張小凡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微微蒼白,道:「小凡,你沒事吧?」

張小凡感覺到他眼裡的擔憂,心中一暖,點頭微笑道:「我沒事了,無妨。」

林驚羽上下看了看他,又瞧了他胸口傷處一眼,這才放了心,長出了一口氣,道:「是誰傷了你的?」

張小凡向上一指,道:「就是那個妖人,聽我師父剛才叫他,好像是什麼『吸血老妖』?」

林驚羽身子一震,看來他倒知道這個魔頭,訝道:「這老傢伙居然也出世了?」說罷,抬頭向上望去。

這時田靈兒等人也來到張小凡的身邊,問長問短。張小凡看著田靈兒關切的目光,卻低下頭去,低聲地回答著師兄們的問題,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時天空中激鬥正酣,林驚羽站在張小凡身邊,抬頭看了一會,忽然道:「小凡,想不到你師父平時看起來不怎樣,但道法居然如此之高!」

田靈兒一聽,心中有氣,自從當年她在家門口敗給了林驚羽,心裡便看這小子很不順眼,當下哼了一聲,道:「我爹道法精深,哪裡是你這個龍首峰的小子能看得出來的?」

林驚羽眉頭一皺,轉頭看來,卻見田靈兒目光逼視,毫不示弱,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忽然一笑,道:「田師妹,你說的是。」

田靈兒反而窒了一下,沒料到這個當年趾高氣揚的少年,如今修養突然變得好了,但看林驚羽面帶微笑,卻是往另一處看去。她順著林驚羽的目光,卻見他正和站在遠處蒼松道人身旁的齊昊相望,相視微笑。

田靈兒何等聰明,轉眼便想到,林驚羽必定是因為一向尊重師兄齊昊,所以才不好意思和自己爭辯。雖然她自己心裡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此刻目光與齊昊相接,仍是止不住的心中一甜。

站在一旁的蘇茹眉頭輕皺,剛才這幾個小輩的話她都聽在耳中了,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心,片刻之後,她悄悄向蒼松道人看去,只見蒼松道人仰首觀望,面無表情,但眼神炯炯,目光閃爍,一直盯著田不易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時,只聽著狂風呼嘯,天空中火焰四射,血光沖天,顯然那二人鬥法已到了最要緊的時刻,蒼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想不到這吸血老妖居然如此膽大,敢來此處挑釁。齊昊!」

齊昊就站在他的身邊,踏上一步,道:「師父,有什麼吩咐?」

蒼松道人向天空中望了一眼,道:「你田師伯勝算已定,那老魔頭撐不了多久了,你帶人在四周佈置一下,這一次絕不能讓這妖孽跑了。」

齊昊應了一聲,伸手招了招,把林驚羽也叫了回來,然後轉身知會其他幾大門派如法相、李洵等人,正自商量。

蘇茹緩緩走到蒼松道人身邊,微笑道:「蒼松師兄,你怎麼看出不易要勝了?」

蒼松道人看了蘇茹一眼,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蘇師妹,你又要開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玩笑了嗎?」

蘇茹搖頭笑道:「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您頭上開玩笑了,我可是誠心請教的!」

蒼松道人笑了笑,道:「蘇師妹你向來聰慧,資質遠勝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何必太謙。吸血老妖雖然道行不低,又有『血骷髏』在身,看起來血光沖天,凶悍無匹。但我觀其聲勢雖凶,本尊法寶所在右上三分處,血色紅光卻似不純,血骷髏似有小小破損。這在平日自然不算什麼,以這妖孽的道行,回去稍加煉化,自然無事,但如今在田師弟面前,卻是他最大的破綻。」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眼中深處彷彿有一道寒芒閃過,但聲音還是依然平和,道:「反看田師弟,從容不迫,以青雲法訣駕馭赤焰神劍,竟已可化出『赤火真龍』,血骷髏紅光雖盛,但與赤火真龍一觸即退,已非其敵。而且田師弟目光敏銳,招招直攻血骷髏右上三分處,吸血老妖看似囂張,其實已是左支右絀,必敗無疑。不知道蘇師妹看來,我說的可有錯嗎?」

蘇茹微笑道:「師兄慧眼,我也是聽你說了,才知道的。」

蒼松道人淡淡一笑,轉過頭去,仰首眺望,忽然壓低了聲音,但語調平和,緩緩道:「蘇師妹。」

蘇茹道:「什麼,蒼松師兄?」

蒼松道人目光依然放在半空中激烈鬥法的兩人身上,口中卻分明而清晰地道:「田師弟自從百年前一舉突破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這些年來,看來道法上又是突飛猛進吧!」

蘇茹心頭一震,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微笑道:「蒼松師兄你太過獎了,不易他哪有掌門師兄和你的大才……」

蒼松道人緩緩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百年前我們正道一舉擊潰魔教,我和田師弟、風回峰的曾師弟、朝陽峰的商師弟,以及長門的萬……」

蘇茹忽然低聲喊了一聲:「蒼松師兄。」

蒼松道人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麼,點了點頭,又道:「……我們幾人追殺魔教中的幾個魔頭,深入蠻荒,便在那時,田師弟已突破到了上清境。萬師……那個人,便對我們說道,田師弟看似駑鈍,但內裡聰慧,尤其心志堅毅不拔,更是難得,將來於道法修行之上,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蘇師妹,那個人,你也是認識的,他所說的話,他的目光見識,想必你也不會有疑問吧!」

蘇茹淡淡一笑,卻沒有言語,只轉過頭去,仰望天空。


吸血老妖人在半空,厲嘯連連,模樣凶狠之極,但心裡卻是越來越驚。百年前他也曾與田不易交過手,那時此人雖然道行已然不低,但自己憑這吸血大法,仍然有把握勝之。

不料百年之後,再度交手,此人道行竟然突飛猛進,由那赤焰仙劍上化出的火龍,次次都與他以吸血大法催持血骷髏所發出的「幽厲血芒」硬撼,非但不落下風,更有漸漸壓倒之勢。

最令人頭疼的還不止這些,剛才他與張小凡鬥法時候,看他是個青雲小輩,一時大意,「五鬼御靈」法陣卻被他莫名其妙地破去了一隻命鬼。

其實這也難怪吸血老妖想不通,他的血骷髏本是鬼厲之物,若是遇上了正道傳說中的一些無上神兵,比如陸雪琪的「天玡神劍」,自然會有些生剋,以他的道行見識,自然也會加倍小心。

只是張小凡這小子的法寶燒火棍,卻實在太過古怪,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一毫的神兵氣息,真說起來,因為煞氣極重,倒是比較像吸血老妖的邪門法寶,吸血老妖看了之後,便不放在心上。

不料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噬血珠」吸噬活物精血,對吸血老妖的鬼物無可奈何,但另外的一半──「攝魂」,卻是傳說中焚煉陰靈厲魄數千載而成的無上邪物,正是世間幽魂鬼厲之物的老祖宗。適才激鬥中被張小凡以本身精血催動,插入命鬼之體,登時就把命鬼化了個乾乾淨淨,比什麼正道神兵都要乾脆無比。

換了平時,吸血老妖頂多也就是吃驚一下,因為張小凡畢竟道法修行與他相差甚遠,適才吸血老妖一馭起看家本事,張小凡便是不敵。但等他對上了道行非但不低於他,更似隱隱有勝過之勢的田不易,這小小的隱患便顯露出來了。

五鬼御靈法陣和吸血大法,都是用血骷髏所催動,命鬼突然被破去一隻,血骷髏之上登時也受了細微破損,而此刻,卻已成了吸血老妖最大的危險。

田不易身居青雲門大竹峰首座近百年,非但道行遠勝張小凡,見識眼光、鬥法經驗更是勝他百倍,兩人交手不過數個回合,便看出吸血老妖的血骷髏上有一處居然光色不純,立時便全力向此處攻去,剛開始還沒什麼,但時間一久,吸血老妖便覺得吃力無比。

只見天空中火龍嘶吼,張牙舞爪,吸血老妖化身的巨大骷髏,漸漸光色黯淡,反觀這火焰熾熱,幾乎把整個夜空都染做了赤色。

吸血老妖心中叫苦,暗恨自己過於托大,以為這百年來自己苦心修煉,除了正道中那幾個頂尖之人,便不懼怕其餘。這次前來,他其實也是暗中詢問過,知道了那幾個自己深深忌憚的人都未前來,這才放心,不料如今事過百年,這田不易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

他正焦急處,目光無意中向下一望,登時又吃了一驚。只見地面上人影晃動,怕不有數十人以上,看那服飾樣子,多半都是正道中人,其中更有幾個面熟之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頭的蒼松道人,當年也是追殺他的青雲諸人之一。

吸血老妖這一下更是心寒,立刻便有去意。

便在他心神一閃之時,突然間前頭火龍狂嘯,聲若驚雷,吸血老妖大吃一驚,抬頭看去,駭然變色。只見半空中火龍突然火光大盛,片刻之後卻不攻來,反而如長鯨吸水一般縮回到田不易手中,再度化做赤焰仙劍,而那殘餘的火光,竟未稍退,直照亮了整個蒼穹。

田不易面如嚴霜,神色肅然,赤焰橫在胸前,左手握住法訣,腳踏七星,在半空中連行七步,赤焰仙劍霍然刺天,口中誦訣:「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地面之上,尤其是青雲門中,一片嘩然。在場眾人,尤其是大竹峰弟子,更是一個個神情激動無比,就連旁邊的蒼松道人,臉色也微微蒼白。

原本低沉的烏雲頓時翻湧,如開了鍋的沸水,天地間風聲蕭蕭,片刻後更是從那黑雲深處,傳來隆隆雷聲,幾乎就在那兩個人的身邊,炸響開來。

剎那間,天動地搖!

整個流波山彷彿也震動不已,而在這座海島的周圍,原本平靜的海水,也不可思議地沸騰起來。

一道彷彿來自遠古的電光,在天際一閃,忽地而起,刺破黑雲,撕裂長空,如驕傲不可一世的神明,落入凡間,停在那燃燒的劍尖。

那一個瞬間,天空中的人,忽然看不見他的身影,那熾熱而耀眼的光芒,遮蓋了這片天地世間。

有風,吹過。

拂起了,所有人的衣裳……

天地間,忽然一片肅殺寧靜!

突然,驚雷再響!轟然聲中,天地變色,那一道巨大無匹的光柱,激射而出,洞穿了所有黑雲,亮過了夏日赤陽,一往無回、勢不可擋地衝向吸血老妖。

片刻之後,吸血老妖被一片光芒蓋過了,就連血骷髏的紅光,也在瞬間全部消失。

一道身影,從那雲層之上,掉了下來。

田不易緊握赤焰,深深呼吸,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他立在雲端的模樣,恍如天神。

在最初的震驚安靜之後,正道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片喧嘩,驚佩之聲不絕於耳,大竹峰弟子個個面有得色,張小凡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崇拜得五體投地,目光好不容易離開了田不易,只見周圍人個個是面帶笑容,田靈兒更是開心喜笑。

歡喜之餘,張小凡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向小竹峰處看去,果然看見陸雪琪正默默仰望,盯著半空中田不易的身影,怔怔出神。

同樣的一式「神劍御雷真訣」,但在田不易手中,威力卻比陸雪琪大了何止十倍?

吸血老妖面紅如血,身子不受控制一般掉了下來,蒼松道人哼了一聲,向齊昊等人使了個眼色。齊昊會意,一揮手,頓時正道中躍出了六、七個弟子,一起向吸血老妖掉落之地衝去,同時手中法寶齊出。

吸血老妖在半空中,身子劇顫,雙手急揮,似要反抗,但沒動兩下,面上紅光一閃,赫然噴了一口鮮血出來,瞬間面如死灰。

眾人大笑,都看出這老魔頭已然無力反抗,眼看著齊昊等人就要生擒活捉吸血老妖,忽然只聽著蘇茹突然失聲叫道:「小心!」

齊昊、林驚羽等人心中一驚,只覺得眼前突然一花,片刻間紫芒、黑氣閃過,數股大力從黑暗處突襲而來,飛在最前面的兩人,一個青雲弟子和一個天音寺僧人,立刻被打的口吐鮮血,倒飛回來。

齊昊等人大驚,硬生生頓住身形,但只片刻間那些力道已然衝到他們面前,鋪天蓋地、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過來,齊昊大呼:「快退!」

同時,他緊咬牙關,手中的寒冰仙劍一閃再閃,瞬間在身前連布七道冰牆,為同門和同道之人掩護。但還等不到其他人退回幾步,這些大力已撞上冰牆,狂猛如破竹之勢,摧枯拉朽般衝垮冰牆,直衝過來。

齊昊首當其衝,片刻間幾乎連呼吸都止住了,卻見綠芒閃過,竟是林驚羽見大師兄情勢危急,不顧一切馭起「斬龍劍」衝了過來。

齊昊失聲道:「林師弟,你快走!」

只是這些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到面前,眼看著這二人如巨浪小舟,行將不免,只得閉目待死,卻忽然只聽著後頭有人大喝:

「妖孽!」

風聲驟起,片刻間那些古怪力道如遇上對手,「乒乒乓乓」連響了一陣。風聲大作,忽又停止,齊昊與林驚羽二人被人拉住衣領,直向後躍出了數丈,好歹是揀了一條命回來。

二人定了定神,只見救了齊昊的是蒼松道人,把林驚羽拉回來的是蘇茹,而此刻與他們一起站在最前頭的,還有幾位都是其他門派,諸如「大力尊者」等前輩,也包括了不知何時從雲端落下的田不易。

遠處,只見紫芒黑氣閃動,片刻後將落下來的吸血老妖接住。一陣晃動,現出幾個人來,而在他們身後的樹林之中,同時也響起了無數腳步聲。黑暗中陰影重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裡面,只看現身走出的那數十人,多半是魔教中人。

張小凡吃了一驚,站了起來,只見站在魔教中人最前頭的幾人。接住吸血老妖身子的正是鬼王,而在他身邊的,卻赫然還有三人,一個是光頭禿頂的老頭,一個是樣貌凶悍但身材卻十分矮小的侏儒,至於還有一個,卻是個白面書生,瀟灑出眾,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有一絲邪氣。

正道這裡,蒼松道人與旁邊田不易等人對望一眼,眼角彷彿也微微抽搐,哼了一聲,冷冷道:「好啊!好啊!你們這些老傢伙,終於一個個都出世了。」
第五章 青龍


這時旁邊早有人過來扶住吸血老妖,那個禿頂老頭似與吸血老妖頗有交情,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些什麼。鬼王空出手來,微笑卻不言語,神情大是輕鬆,絲毫沒有大敵當前的感覺,站在他旁邊的那個白面書生,與他對望了一眼。

「蒼松狗道,還記得你家爺爺嗎?」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正道這裡的年輕弟子一起皺眉,卻見出聲的是那個模樣凶悍的侏儒,此刻只見他死死盯著蒼松,眼露凶光,幾如一隻惡狼一般。

蒼松冷笑一聲,道:「妖孽,還記得當年那一劍嗎?」

此言一出,眾人只見那侏儒臉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齒,顯然恨之入骨。但見他慢慢點頭,用手在胸口從左肩向右方向,斜斜地劃下,惡狠狠道:「好,好,我沒忘記,想不到你也記得,那就太好了。這一劍,我自然要還在你身上。」

蒼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視線轉到了一直站在一邊,神色從容的那兩個人身上。

蘇茹面色凝重,以她的目光,自然也看出了這幾人個個道行匪淺,絕不弱於剛才的吸血老妖,只怕多半都是魔教中久不出世的老魔頭。

此刻聽到蒼松道人與那侏儒的對話,蘇茹輕聲對站在身邊的田不易道:「這些人是誰?」

田不易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眉頭皺在一起,道:「這個侏儒叫百毒子,是魔教萬毒門的;那個禿頂老兒是碣石山的端木老祖,在魔教中一向獨來獨往。這兩個人和吸血老妖,都是百年前我們追殺的魔教餘孽。至於旁邊那兩人,一個看來就是蕭逸才說的魔教鬼王宗這一代的宗主,但那個白面書生,我也不曾見過。」

蘇茹倒吸了一口涼氣,百年前那一場正魔大戰,她修行未成,並未與田不易、蒼松道人等一起深入蠻荒。但這幾人的名字當年卻是如雷貫耳,尤其是百毒子和那端木老祖,惡名昭彰,比起那吸血老妖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在這時,那個禿頂的端木老祖突然回過頭來,向正道諸人這裡掃了一眼,忽地尖聲道:「萬劍一呢!萬劍一那狗賊怎麼沒來?」

青雲門年輕弟子都是一怔,不知他說的是什麼,但田不易、蒼松道人、蘇茹等人卻是霍然變色。田不易冷冷道:「萬師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經羽化登仙了,只有像你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魔教那幾人都是一怔,百毒子與端木老祖,包括這時才緩過氣來的吸血老妖,一起失聲道:「死了?」

站在一邊的鬼王與白面書生,身子亦似微微一震。

萬劍一,這個在青雲門年輕一代耳中從未聽聞的名字,對這些個魔教巨頭來說,竟彷彿似有魔力一般。只見這幾人對望一眼,神色間頗為微妙,臉上憎恨之色尤重,其中夾雜著一絲畏懼,但這些卻怎麼也蓋不去,他們眼底深處那一片喜悅之色。

端木老祖臉上神色複雜,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嘴裡咕噥了幾句,眾人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但最後一句倒是說得比較清楚:「嘿嘿,想不到這狗賊居然也會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此人竟是忍不住狂笑起來。

青雲門這裡的人,都變了臉色。蒼松道人盯著他,忽然冷笑道:「你笑什麼?他雖不在,但青雲門下,對付你這等妖魔小丑,多的是降妖伏魔之人。」

「呸!」旁邊傳來不屑之聲,卻是那個百毒子,惡狠狠道:「我們不能親手殺了這廝,實難解心頭大恨,遲早有一日我們要殺上青雲,將他挫骨揚灰,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寧!」

吸血老妖在後面怪叫道:「不錯,正要如此,不然難消我這百年深仇!」

正道中人無不變色,見這些魔教妖孽個個凶狠殘暴,言下之意連逝去之人也不放過,大是憤慨。

田靈兒悄悄向旁邊的大師兄宋大仁問道:「大師兄,這位萬……萬師伯是誰,好像厲害之極,連這些魔教妖孽都極怕他,怎麼我們從來沒聽說過?」

宋大仁臉上神色一動,欲言又止,苦笑一聲,道:「小師妹,等有空回山了,你自己問師父師娘吧!」

田靈兒一抿嘴,哼了一聲,微嗔道:「不說就不說,我自己問娘去。」說著就要走上前去。

張小凡看在眼裡,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她,低聲道:「師姐,現在大敵當前,你別上去,我們稍後再問吧!」

田靈兒看了看前邊,見場中氣氛果然緊張,便停下了腳步,回頭向張小凡笑了笑。

張小凡心中一熱,不料突然前方又傳來一聲冷哼,滿是怒意,卻是在魔教那一邊。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在鬼王身後,碧瑤緩緩現身,遠遠地盯著自己。

不知怎麼,張小凡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鬆開了拉著田靈兒的手。

遠處,小竹峰諸人處,陸雪琪緩緩從張小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了前方碧瑤的身上,默默端詳著她。


這時,一直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的大力尊者,突然開了口道:「百毒子,端木老妖,當初你們僥倖得脫,就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今日居然還敢出來作怪,可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呸!」那幾人一起咒罵,粗言穢語,不絕於耳。

大力尊者微微變色,忽見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白面書生走上一步,微笑道:「這位多半便是金剛門的大力尊者了吧?」

大力尊者看了看他,道:「不錯,你又是誰?」

那白面書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自顧自地道:「若是當年的萬劍一站在這裡,說了你剛才的那番話,我們這些你們眼中的妖魔小丑,還會有點顧忌。不過若是憑你金剛門那些三腳貓的道行法術,還是躲到青雲門那些人的背後去吧!」

魔教眾人大笑,甚至連他們背後,那片黑暗的樹林中,也隱隱傳出了嘲笑聲。

大力尊者的臉立刻就漲得通紅,神色憤怒之極,但在他旁邊的青雲門蒼松道人與田不易、蘇茹對望一眼,眼裡卻都有擔憂之色。只從那片笑聲中,便知魔教非但強援已到,便是在人數上,也多了許多。

這一戰,只怕是艱險無比。

「混帳!」一聲大喝,突然響起,卻是站在大力尊者背後的石頭騰身而起,不甘師父被辱,破煞法杖金光大盛,向著那白面書生急衝而去。

田不易等人都吃了一驚,大力尊者急喝道:「石頭,回來,不可輕舉妄動!」

但石頭猝起發難,速度快極,轉眼破煞金光已衝到那白面書生面前,卻只見白面書生並無慌亂神色,只抬起右手,掌心隱有青光一閃,正對著衝過來的破煞法杖。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破煞金光已如離弦之箭,轟然撞上了白面書生的手心,瞬間眾人眼前一花,只見金光閃爍,空氣裡絲絲亂響,竟是看不到那個白面書生的身影了。

正道中年輕弟子歡聲雷動,但為首的蒼松道人與田不易等人,臉色卻都沉了下來。

片刻之後,金光漸漸黯淡下來,眾人啞然,但見場中那白面書生面色從容,只用一隻手竟然抵住了石頭莫大威勢的破煞金光,任憑石頭在半空中如何催動,竟是不能再進分毫。

只聽他笑了笑,道:「年輕人,回去再好好修煉一百年吧!」

說罷,右手猛的一揮,眾人只見又是一道青光閃過,石頭如受重擊,整個人向後飛去,而破煞法杖卻是在一聲銳響之後,沖天而起,飛了老高。

大力尊者騰身而起,將受傷而回的石頭接住,仔細一看,知道不過受了些振蕩,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但怒氣更增,身子一轉,就要出手。

但旁邊突然伸過一隻手來,拉住了他,卻是蒼松道人。只見他面色如霜,冷冷道:「閣下究竟是誰,這枚失蹤千年的『乾坤清光戒』,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大力尊者一怔,失聲道:「什麼,乾坤清光戒?」

在場之人,包括魔教那邊,十人中倒有八人聳然動容,張小凡心中好奇,低聲問宋大仁道:「大師兄,這法寶很厲害嗎?」

宋大仁一臉驚愕還未恢復,點了點頭低聲道:「我以前聽師父說過,這枚戒指是極厲害的法寶,乃是九天神品,但已經失蹤千年,不想今日又再重現世間!」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聽得那白面書生對著蒼松道人微笑道:「在下乃是無名小輩,如今在鬼王宗主麾下,做一馬前卒耳。」

鬼王微笑搖頭,道:「龍兄,你自謙太過了。」

站在旁邊的百毒子、端木老祖,還有此刻也走了過來的吸血老妖,幾乎同時向這個被鬼王稱呼「龍兄」的白面書生看去,卻見他右手此刻籠在衣袖之中,根本看不清手中物品。但聽剛才蒼松道人如此肯定,而這白面書生又不否認,多半便是真的擁有這枚神品戒指了。

一想到傳說中這枚神戒的種種異能,修真煉道之人又無不是對法寶看得極重,當真便是全身發熱。不過他們三人雖然與這白面書生同時出現,卻並非同路而來,也不曾見過此人,只知道他們到後不久,鬼王身旁就神秘地多出了這麼一個道行極深的高人。

當下百毒子又狠狠地盯了他的右手一眼,轉頭對鬼王道:「鬼王宗主,這位兄台我們也從未見過,倒不知道鬼王宗何時出了如此高人?」

鬼王笑了笑,道:「百毒道兄,我們鬼王宗乃是聖教小派,自然是比不上你們萬毒門的。」

百毒子哼了一聲,他身屬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萬毒門,此次乃是受門主所托來此荒僻之地,說起來,這也真是他百年來首次出山。

但不出世歸不出世,魔教中的事情他仍然清清楚楚: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為首,萬毒門、合歡派和長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之後,煉血堂敗落時方才興起的大派,歷史悠久,根深蒂固。唯獨這鬼王宗一脈,卻是三百年前突然興起,門下高手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頭,兩百年間就已經與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稱奇。

魔教之中,勢力傾軋無所不在,各大派系無不想達到當年黑心老人在時,煉血堂呼風喚雨的那種地步。只是各門勢力相當,就連剩下的眾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難分上下。是以雖然暗地裡勾心鬥角,但表面上眾人卻也勉強保持著和氣。

百毒子來此之前,萬毒門門主親自囑咐於他,讓他一定要找機會刺探鬼王宗內,到底有何秘密?到底實力如何?這些年來,魔教界中,暗地裡都在流傳著一個傳言,那就是傳說中魔教無上的聖典經卷「天書」,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裡。

而此刻,「天書」還不見蹤影,這枚失蹤千年的乾坤清光戒卻突然出現,百毒子心裡震駭,只覺得鬼王宗內裡實力,直是深不可測。但他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看起來比哭還難看就是了:「宗主說笑了,如今誰不知道鬼王宗如日中天,不過這位龍兄我們的確不曾見過,很想認識一下。」

鬼王深深看了百毒子一眼,眼中精光閃動,忽地一笑,道:「道兄說的也是,反正日後也要相見。你應該知道三百年前,在上一代鬼王麾下,我們鬼王宗裡有四大聖使吧?」

百毒子神色一變,端木老祖卻已失聲道:「什麼,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個人,居然還活著?」

白面書生與鬼王微笑著對看一眼,向著眾人微笑道:「諸位好,我是青龍。」

正道那邊,反應還不如何激烈,但百毒子等魔教中人卻是聳然動容。三百年前,鬼王宗剛剛崛起的時候,門中除了上一代鬼王,便是這所謂的四大聖使為根基力量,就此勢力日漲,在魔教中幾經廝殺暗鬥,經歷無數腥風血雨,終於有了今日局面,這四人實力,可想而知。

只見青龍忽然歎了一口氣,轉頭對鬼王道:「畢竟還是老了,你看對面那些正道的年輕人中,個個面有疑惑之色,多半是沒聽過我的名字。」

鬼王笑道:「龍兄何必多慮,後進晚輩,少見多怪,只要假以時日,龍兄之名,必定重新威震天下。」

青龍大笑,笑聲中向著自己右手看去,彷彿還有些隱約的淒涼。


「砰」,一聲大響,眾人嚇了一跳,向那聲響處看去,原來是剛才石頭的破煞法杖,激射向天空,直到此刻方才掉落下來。

場中,一時安靜下來,正道這裡,多數人皺著眉頭,凝神戒備。這一次魔教復興,實力之強,已經超出了意料之外,而且看這形勢,還有更多更深的勢力,隱藏未出。

而魔教那一邊,卻一樣是各懷鬼胎,端木老祖還好些,他無門無派,只是與吸血老妖要好,所以站在他這一邊。但百毒子和吸血老妖都是萬毒門中重要人物,此刻相望無語,對這鬼王宗已是深深警惕。

只有鬼王與青龍站在那裡,神態從容,青龍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麼,鬼王微笑著搖了搖頭,卻彷彿不經意間,向張小凡處望了一眼。

夜漸深沉,海風呼嘯,遠方茫茫大海之中,深夜裡那陣陣莫名的長嘯之聲,彷彿也越來越近,漸漸清晰。

田不易與蒼松道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有退避之意。旁邊的蘇茹咳嗽一聲,輕聲對蒼松道人道:「蒼松師兄,如今妖孽勢大,我們不如暫且避退,回山與掌門師兄商議之後,再做決策,如何?」

蒼松沉吟半晌,決然點頭道:「師妹說的是。」說著向田不易看了一眼,田不易緩緩點頭。

蒼松道人正欲開口,忽又想起了什麼,向左右看了看,皺了皺眉,低聲道:「蕭逸才呢?怎麼一個晚上都沒看到他?」

站在他身邊的齊昊聞言,走上一步道:「師父,剛才出來時候,蕭師兄說他身子不大舒服,就沒有跟出來。」

蒼松道人臉色一沉,哼了一聲,但終不能在弟子們面前說什麼,只得轉過頭去,正想對其他幾派諸如法相、李洵等人說話,突然,在他們人群背後,傳來了一聲慘叫。

眾人聳動,一陣混亂,只見數個站在後邊的正道年輕弟子,身負重創,踉踉蹌蹌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一身皆是鮮血,嘶聲大呼:「後面有魔教的人!」

黑暗中,古老的森林裡,彷彿有無數淒厲笑聲響起,田不易等人臉色大變。自從鬼王等人一現身,眾人的注意力就被那些老怪物所吸引過去,不料魔教中人詭計多端,暗中卻派人包抄後路,猝起發難。

只在這一瞬間,森林中光芒閃爍,竟是飛出無數法寶殺來,正道中人紛紛馭起法寶還擊,但一來出其不意,二來魔教徒眾竟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多,登時便處於下風。

蒼松道人面色陰沉,大喝一聲,騰空而起,不料還不等他有何動作,前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一起都撲了上來。

百毒子口中長笑,神色凶狠,叫道:「狗道士,拿命來!」

蒼松道人在半空中一頓身形,不敢輕視這些個老怪物,只得回身接戰,同時他身下赤色光芒亮起,卻是田不易出手,接住了端木老祖。

蘇茹站在地下,眉頭緊皺,美麗的面容上隱有幾分憂色。眼下正道這邊,明顯不利,魔教那裡還有兩個深不可測的鬼王和青龍未曾出手,而暗地裡的魔教徒眾更不知還有多少,局勢堪憂。

此時局面一片混亂,彷彿深夜裡、陰影中,到處都是魔教中人,隨時隨地都會有殺人奪命的法寶厲光飛出,正道中人陷入苦戰,悶哼慘叫聲不絕於耳。

張小凡手持燒火棍,卻沒有動手,因為大竹峰的宋大仁、田靈兒等人顧慮到他剛才受創,把他包在中間,所以一時倒也沒有受傷,不過情勢危急,他也一般緊張。

眼看著周圍魔教光芒越來越盛,正道中人被漸漸壓縮,主要是夜色之中,根本看不到隱藏在暗處的魔教徒眾,實在是吃了大虧。

張小凡站在原地,看到周圍幾位師兄還有田靈兒壓力也是越來越大,心裡焦急,又自覺身體雖然有些疲累,但也並無大礙,便要上去參戰。

就在此刻,忽只聽一聲輕嘯,如鳳鳴九天,清音悅耳,迴盪開去。一道絢爛藍光,霍然騰起,陸雪琪人隨劍升,但見天玡神劍光芒大放,竟是照亮了左右方圓。

黑暗,竟似不能靠近她的容顏身影!

她卻往那黑暗投身而去,「呼」的一聲,銳嘯震天。這美麗女子,化做一道如電藍光,射進了古老森林裡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後,只見藍光閃耀,黑暗裡驚呼聲不絕於耳,場中眾人的壓力頓時一輕。

與此同時,只聽佛號陣陣,法相雙掌合十而起,指尖上方,「輪迴珠」閃爍著莊嚴肅穆的金光,緩緩轉動。他忽地睜眼,輪迴珠亦向另一邊黑暗處衝去。片刻之後,一片耀眼金光,在黑暗中騰騰亮起,如同白晝,無數魔教中人驚叫飛出。

這一來局勢立時便有改觀,如齊昊、林驚羽、李洵、燕虹,甚至包括法善、石頭等人,俱是正道中年輕一輩裡出色的人物,剛才只不過措手不及,這一下立刻紛紛出手,在周圍偷襲的魔教中人卻似乎並未有高手,少有人能擋其鋒銳,情勢便往正道這邊好轉。

站在遠處的鬼王與青龍看在眼裡,都皺了皺眉,青龍微微搖頭,歎道:「正道中的這些年輕弟子,資質無不是萬中挑一,比起我們這些後輩,強得太多了。」

鬼王點了點頭,目光向遠處望去,忽然道:「最早出手的那個女子,手中法寶,你可看清了?」

青龍淡淡道:「是天玡吧?」

鬼王轉過頭來,向他看去。青龍笑了笑,緩緩地、又似乎是輕聲低語道:「天玡神劍、天玡神劍啊!」

鬼王負手而立,緩緩道:「還有,天音寺的那個和尚,手中有輪迴珠;青雲門那個白衣少年,手中仙劍碧綠如水,應該是『斬龍劍』。正道這些年來,還真是苦心栽培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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