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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 慶餘年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秦家叛軍經此一阻,騎兵之勢被迫一頓,被京都街巷束住身軀的隊形不由得有些慌亂,然則便在這一刻,只聞得軍中數聲暴喝響起,在第一時間內,清晰有力地發出了命令,穩住了先鋒營。

緊接著,持盾兵由後趕上,踩過長街之上的血泊,奮勇無比地破開街道兩側的民宅木門,衝入了那些幽暗的空間之中。一時間,街道左近儘是喝殺之聲,卻看不到廝殺的真實情況。

啪的一聲,一座民宅破開一個大洞,一名渾身是血的叛軍就這樣被人刺死,跌了出來。此時在那些民宅內,不知道還有多少軍士正和埋伏在此的監察院部屬,進行著凶險的廝殺。

叛軍軍紀森嚴,當秦恆冷酷下令,以兵卒生命的大量消耗為代價,向著街道兩側進行反攻之後,四周襲來的弩雨自然也弱了下去。

锃锃刀光閃過,街道青石板上數十根陰險的絆馬索被利落無比地砍斷,這些黑色的皮索,就像是被砍掉頭顱的毒蛇,無力地癱軟在地上,而上面那些泛著金屬光澤的毒針,則像是蛇皮上的晶亮液體。

秦恆騎於馬上,於軍旗之下凝視前方,猛地取起手中的馬鞭,用力地揮下。

身旁一名猛將悶哼一聲,手持長槍,大喝一聲:「殺!」雙腳一夾馬腹,帶著數百騎兵,再次向那條長街之中衝去,一時間。只聞得馬蹄陣陣如風雷般捲起,氣勢逼人。

而此時長街之上猶有慘呼之聲,民宅之中猶有刀鋒入骨之聲,屍體倒地的悶聲,卻極難看見監察院部屬的身影。只知道這些人正在街旁的民宅內進行著殺人的工作。

漸漸有血從木門下方滲了出來。

秦家先鋒營那位猛將視而不見。帶著屬下在長街之上衝刺,只見此人長槍刺出,震起一陣劇風,嚓的一聲刺入馬旁的一扇木門之中!

一聲震天的喝聲,猛將挑槍而回。只見長槍之上挑著一名黑衣人,鮮血從槍上滴了下來,槍尖刺穿那名監察院密探地胸腹!

盔甲之下的那位將軍悶哼一聲,單臂一振,將槍尖上的屍首連紙袋一樣地甩了出去。

他當先一匹馬,再次踏過街上的死屍血泊,再次疾馳,手中那枝黑色長槍全由鋼鐵所鑄。威猛無儔,槍出不虛。竟是沿街挑了五扇木門,於快速飛奔間連殺數人。

秦恆在後方冷冷注視著自己手下的第一猛將。將手一揮。命令全軍依次壓上,準備用強大地兵力。直接壓服街道兩側監察院地狙擊。雖然初一遭遇便折損了近兩百名士卒,但秦恆的心神依然沒有一絲顫抖,他從來不認為監察院這種黑暗裡的手段,可以直正阻止一支大軍的前行。

一名監察院官員手持硬弩,出現在左前方的樓上,隔著窗子瞄準了那名鋒將,不料還未來得及摳動扳機,一枝羽箭已經從他地眼窩裡射了進去,這名官員悶哼一聲,摔下樓來。

緊接著嗤嗤之聲連作,跟隨著那名先鋒猛將,於街上縱馬狂奔的數十騎親兵手執輕弓,於左右連射,箭枝快速射出。

街道兩畔的小樓民宅上頓時出現許多箭洞,埋伏在其中的監察院部屬,在準備持弩擊殺那名猛將時,紛紛中箭倒下。天下三大勢力便以慶軍的騎射最強,此時縱馬長街,手持硬弓,竟在瞬息間,射得監察院弩手們不敢現出身形!

即便兩畔偶有弩箭射出,也顯得沒有什麼準頭,射在那名猛將身上重甲,卻也無法深入其軀,只是綻出了些許血花。

只須臾間,那名秦家家將已經帶著先鋒營衝出了約百餘丈,而他的身後則是浩浩蕩蕩的騎兵本身,眼看前方便是一片開闊地,直衝皇宮再也無勢可阻。

便在此時,只聽得一枝淒厲的令箭在長街之上響起,啪啪啪啪,街道兩側地民宅窗口全部關閉了起來,雖然宅落裡的廝殺在繼續,但長街之上卻回復了平靜,極其怪異地平靜。

那名家將滿臉血污,一臉煞氣,一振長槍收於背後,就像是一把開山斧般直刺街口,雖然注意到了街道兩側的異象,卻根本沒有一絲心悸,此時突勢已成,就憑監察院那些鬼域伎倆,如何能阻住大軍前行。「鼠輩。」他輕蔑想著。

「鼠輩。」秦恆率領大軍向長街之上壓了過來,一臉冷峻地看著突然回復清靜地長街,微嘲想著,監察院終究還是見不得光。

便在此時,令箭之後回復平靜地長街上,忽然響起了一聲號令,這聲號令只有一個字。

「候!」

這個候字極其簡單,乾淨利落,卻蘊藏著無窮的殺機。秦恆眼瞳微縮,眉毛一挑。

叛軍齊拉弓,無數箭羽射了出去,直刺那聲命令發出之地。篤篤篤篤,有如亂雨打城,那座木樓頓時被射穿無數洞眼,長箭破風而入,只聽得隱約一聲悶哼,發令地監察院官員已然斃命。

然而緊接著,只有馬蹄聲,悶殺聲,箭羽破空聲的長街之中,又再次響起了那聲號令:「侯!」

秦恆的臉色陰鬱了起來,在長街之上持韁而奔,他不知道監察院的這聲候意味著什麼,他本可以此時選擇分兵,繞過這段有監察院重兵伏擊的長街,可以選擇更穩妥的方式----然而軍令如山,既然父親命令自己第一個趕到皇宮,自己便必須保持速度,即便……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於是他猛地一揮手中馬鞭,長街之上數千叛軍齊聲一喝:「殺!」如洪水一般,輕甲在身的叛軍大隊就這樣向著空曠而危險的長街之上掩了過去。

那名長槍在手,無人敢阻的先鋒猛將,此時已經率領自己身後的數十餘親騎。突到了長街尾處,背後的正陽門在朝陽下泛著光,身前地空闊地帶在吸引著他,更遠處隱隱可見的皇宮還在等待著他的攻打,所以他滿懷豪情。英勇無比……

然則他忽然聽到了如雷般的馬蹄聲。然後看見了長街的空曠盡頭處,忽然出現了兩百餘名騎兵,這些騎兵不知何時出現在此地,身著亮甲,手持長刀。沉默而冷漠地等待著叛軍地到來。

在這些騎兵地身側,有十餘具散亂的屍首,正是秦家叛軍散出去的那十餘騎斥侯,不止斥侯死了,即便是那些戰馬也倒在了地上。

秦家先鋒將的眼瞳縮了起來,他知道這些騎兵是硬手,不然不可能撲殺了自己屬下十餘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是禁軍!

此時已經無法再停。先鋒將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鐵槍,槍桿地粗糙與涼冷。讓他感覺到了無窮的信心,然後一夾馬腹。就帶著身後的幾十騎向著禁軍大隊衝了過去!

禁軍將領全身都籠罩在盔甲之中。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裡此時沒有一絲別的情緒。只有平靜冷漠和決心,對自己生命的冷漠,完成大帥交代任務的決心。

他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馬刀,刀鋒閃著亮光,令人不寒而慄,一夾馬腹,身下戰馬猛地掙,如出弦之箭般彈了出去。

數百騎騎兵就這樣以一往無前的勇氣,衝了上去,就像是兩道顏色不一地洪流,馬上便要正面衝撞!剛安靜了一剎那的長街上,忽然又響起了一聲監察院地號令聲----「放!」

秦家先鋒將血紅著眼,看著高速衝過來的禁軍騎兵,暴喝一聲,馬匹驟然加速,已經要衝出街口,耳只卻忽然聽到了這聲放。

他地心神堅狠,沒有一絲慌亂和減速,他根本不在乎監察院地這些鼠輩,他在乎的是正面這些十分強悍地禁軍,他必須要為將軍殺開一條血路,殺開一條通往皇宮的血路。

一個黑影從街道旁的民宅裡扔了出來,正好出現在這名先鋒將的馬頭之前半空中。這名猛將挾肘一挑,槍尖閃芒,嗤嗤數聲,黑影頓時被撕碎,布料亂飛,內裡夾雜著的粉末被蕩至半空,少許灑到了這名猛將的身上,大部分卻灑在了馬身上。

他閉住了呼吸,雙眼一片血紅,心知監察院用毒厲害,卻也根本不懼,只要毒物一時不能入心,他就能夠將與自己越來越近的那些禁軍殺退,只是心憂座騎,一橫心將槍尾在馬臀上狠狠擊了一記,座騎受驚,再次加速!

突突突突,一連串簧機之聲響起,平靜許久的街道之上,弩箭再至。秦家先鋒將冷哼一聲,長槍一劃,護住自己的要害與馬頭,只見一片槍風蕩出,無數弩箭被他拔落在地,偶有幾枝弩箭射中他的盔甲,叮噹一聲脆響,無力墮落於地。

然則……這名猛將驟然發現,弩雨之中,竟有幾抹帶著不吉利的紅。

紅?

火?枝弩箭分別射在這名先鋒將的重甲與馬頭處,弩箭上捆著火棉,燃著火苗,在紅色的朝陽中並不顯眼,但卻……格外致命。

火苗一觸重甲上的粉末,倏的一聲便燃燒了起來,從馬頭直至重甲再至頭盔處,但凡沾上粉末的地方,火苗便瞬息間蔓延了過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火勢便熊熊而燒,將那名先鋒將籠罩在了火苗中!

嗤嗤……一聲慘烈的暴喝,從火焰中傳了出來,此時,那名悍不可當的先鋒,還依然保持著衝鋒的姿式,而他的人已經成為了一個燃燒著的火把!

他恐怖地吼叫著,扔掉了手中的槍,試圖將自己身上的火拍滅。然而這已經成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監察院放地火。不是那麼好撲滅的,他知道自己完了,心中無比地恐懼。

馬兒大痛,放馬狂奔,籠罩在火苗中的一騎一馬。就這樣恐怖地奔到了禁軍鋒線的前方。

禁軍將領冷漠而微嘲看著奔來的那個火人。在兩騎交身而過之時,锃地一聲揮動長刀,刀出無聲,自火中穿過,斬斷那名將鋒將地頭顱。

喀地一聲。頭顱斷裂,被護頸甲繫著,在火焰中燃燒著。

帶火馬兒悲鳴著瞎衝,帶著身上已經無頭的主人,一頭撞向了街旁的一堵巷牆,一聲極沉重地悶響,連馬帶人摔落在地,極淒慘地悲嘶著。

沒有人去看他們。只有二百餘騎的禁軍甲隊,此時正保持著極高的速度。跨過了那些被射成蜂窩,燒成焦碳地叛軍先鋒屍首。向著秦恆所在的中軍衝了過去!

秦恆不知道自己最器重的親信先鋒。遭受了何種無恥陰險的謀殺。在聽到監察院第二聲候令之聲,他已經命令自己的軍隊。開始向著長街兩側壓了過去,因為監察院的二次攻勢已經開始了。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在那兩聲冷酷的候令之後,射向叛軍地弩雨更盛,而更多的則是瞄準軍旗所在地中腹部位,尤其是秦恆所在的親兵營處。

「是連弩!」終於有叛軍騎兵畏怯地喊了出來,一片弩箭呼嘯破風聲中,這聲喊顯得格外驚心動魄。咄咄咄咄,一連串密密麻麻地擊打之聲響起,一枝弩箭被擋住,第二枝,第三枝呢?

十餘名親兵奮勇地擋在了秦恆地馬前,他們手中只有肘盾,根本不足以抵擋這麼密集快速的弩箭,用自己地身體和戰馬高大的身軀為秦恆做起了肉盾。

長街之上儘是人仰馬翻,悲嘶慘號連連,不知多少叛軍的臉上插上了弩箭,鮮血與汗水混雜在一處,四處告急。只是一瞬間,秦恆身周的親兵便死了大半,秦恆知道監察院的目標是自己,他臉上滿是血污,血污之中的臉色顯得格外猙獰,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確定,范閒讓監察院埋伏在正陽門下,不僅僅是為了阻擊和拖延時間,而是準備拼將老命……要將自己的性命留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范閒為什麼如此看重自己的性命,但他凜然不懼,只是看到初始平靜,此時又弩聲大作的長街上,自己的部屬們勇敢而無助地與那些毒粉暗弩搏殺著,一絲青筋浮現在他的太陽穴上,一股憤怒充斥著他的胸間,這些鼠輩只會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難道也敢妄想困住自己?

他拔出腰畔長劍,一夾馬腹,馬如龍躍,於弩箭之中躥了出去,暴喝一聲:「為了慶國,殺!」

主將開始冒死衝陣,叛軍士氣大振,齊聲喊了聲殺字,冒著弩雨往街道兩側的縱深中突進,用自己的身軀和生命將監察院的第二波攻勢壓制下去少許。

叛軍畢竟人多勢眾,只要能夠與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監察院官員正面接觸,他們自然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然則便在此時,街那頭的禁軍已經衝了過來。只有二百餘騎,卻像是兩千騎一般雷聲隆隆,殺氣騰騰,勢不可阻!

如一道洪流,衝入了已然隊形已經被迫散開的秦家軍中,雙方都是盔甲在身,刀刃在手,殺意沸天,雖然秦家軍的陣形有些亂,但在並不怎麼寬闊的長街之上,這是一次絕無退路的正對衝撞。

高速前行的兩隻騎兵,便在正陽門下的長街上,進行了第一次正面的對撞,就像是兩個大鐵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一起,響起了令無數人耳膜疼痛,無比恐懼的巨響。

一瞬間,無數鐵騎落馬,慘遭踐踏,馬上的人們被挑死,被擠死,被砍死,被震死。

刀槍相撞,鐵甲相撞,氣勢相撞。

秦恆滿臉鐵青地看著這一幕,心想范閒和大殿下究竟有多少人,居然在正陽門下埋伏了這麼多人?

「能動的部屬,我全部砸在了正陽門內。」

范閒盯著京都內的絡絡狼煙,沉著臉色說道:「雖然沒有猜到他們居然勢大到從九處城門處入內。但既然砸在了正陽門內,我就一定要砸出個動靜來!」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著京都街巷中逐漸逼近的叛軍旗幟,忍不住眼瞳微縮,說道:「終究也只是一路。大勢不可逆。先前那剎,如果你從正陽門內逆沖而出,說不定真的有機會突圍。」

「長公主在京都外肯定有預備隊。」范閒說道:「突圍?我拿什麼突?」

「荊戈不是帶著兩百黑騎消失在京都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

范閒沒有應話,只是滿臉沉重地看著皇宮之下的廣場,這處廣場極大。當年閱兵的時候曾經排列過數萬人的隊伍。此時已經隱隱能夠感覺到大地的震顫,想必是那八路地叛軍快要合圍至此,如此聲勢,即便是他早已看透生死二字,卻也不免開始心顫起來。

他抬起頭來看著正陽門的方向,心裡清楚,自己和大皇子留在宮外的實力基本上集中在那一路,無論是誰想從那裡抵宮。只怕都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如果他知道是秦家那位二代領軍人物,此時正在弩箭與毒煙中苦苦突進。只怕會笑出聲來,對於秦家在山谷裡的那次狙殺。范閒可是一直牢牢地記在心裡----只是不知道那些忠心耿耿地監察院部屬。還有那些禁軍裡那只等同於自殺地騎兵大隊,在片刻之後。究竟還能活下來幾個。

然而正如大皇子所說,區區一座城門根本不足以改變大勢。個騎兵出現在了廣場邊緣的街口,此時的禁軍早已全軍收攏入宮,宮門之外的廣場上空無一人,所以這名騎兵的出現,顯得那樣地突兀,空曠的天地間,仿似突然間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黑點。

得得馬蹄聲中,這名騎兵未作任何停歇,直接從廣場邊緣,直接衝到了廣場正中間,來到了皇城之前。

在這名騎兵的後方,緊接著出現了第二名騎兵,第三名騎兵,第十名,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黑壓壓的秦葉二家大軍,其中的八路在掃蕩乾淨沿路的些許抵抗之後,終於用一種烏雲壓城之勢,來到了皇城的前方。

密密麻麻地叛軍沉默而冷峻地將整座皇宮包圍了起來,這種默然無語中透著的殺氣,這種沉穩至極地氣勢,讓皇城之上的禁軍官兵們無來由地心頭一顫。

范閒和大皇子終於沒有聊天來掩飾內心地緊張,沉默地看著眼前地一

片刻之後,一方在晨風之中獵獵作響的旗幟,出現在眾人地視野之中,這面旗幟從廣場轉角處的長街上行了過來,露在上面斗大的一個秦字。

又一面騎從皇城下另一方疾駛而至,手中持一大旗,上書葉字。

最後出現的是一方明黃大旗,上面空無一字,只是用金線繡著一個騰於雲霧之中的龍,金爪抓碎祥雲,踏空而至。旗都正大光明地打了出來。」范閒沉默許久之後終於開口,秦葉二家軍勢太盛,他雖是九品高手,心性無比堅毅,然而面對著密密麻麻的軍隊,仍然忍不住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你怕了?」大皇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什麼東西多了,都會顯得很恐怖,螞蟻如此,老鼠如此,蟑螂如此,更何況是人?」范閒召來一名下屬,說了幾句什麼。

三面大旗緩緩而行,就在廣場周邊叛軍熾熱的眼神中,在皇城禁軍警戒微懼的眼神中,來到了皇宮正前方,來到了第一騎進入廣場的騎士身後,迎風招展。

「你一直堅不突圍,我總以為你還留有什麼底牌。」大皇子雙眼微瞇看著皇宮前方的那幾騎,幾面旗,緩緩說道。「我的底牌早沒了。」范閒面不改色說道:「但我總以為,那些老傢伙總不至於見死不救,總以為叛軍既然已經入了城,他們應該跳出來扮超級塞亞人,可惜……好像我猜錯了什麼。」

「什麼是塞亞人?」大皇子翹了翹唇角,說道:「我也很納悶,陳院長難道真的中了毒?」

范閒看著皇宮前的如山軍勢,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拍皇城青磚,說道:「便是我們兩個,又如何?」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風雨欲來滿樓愁,皇城角樓裡愁人兩個,卻在說著笑話,四周的禁軍統領士兵偷偷看著這一幕,聽著小公爺與大帥爽朗的笑聲,不知為何,也感覺皇宮前的叛軍們並沒有想像的那般可怕。大皇子看著皇宮前那孤伶伶的三面旗和最前方那個騎士,微笑說道:「他們是用在氣勢壓迫我們,意圖讓禁軍心怯……我的部屬,哪裡會這麼膽小。」

「我們把手上全部的牌都砸進正陽門,為的是什麼?」范閒瞇眼看著皇宮之前站著的那四騎。

「為的是要殺一殺對方的銳氣,振己方之軍  

  「那我們怎麼能容許這四騎如此囂張地站在皇宮前示威?」

「依軍中傳統,第一個抵達的騎兵將獲得無上的光榮。」

范閒盯著那個像黑點一樣的騎士,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那就讓他光榮掉。」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身為征西軍大帥,他對於慶國的軍方傳統有著天然的尊敬,雖然十分厭憎那幾騎在皇宮之前沉默地耀武揚威,可並沒有想過要做出些什麼,而且對方站的位置極好,箭枝極難射到。

范閒斬釘截鐵說道:「我不是軍人,我也不懂光榮,我只知道這是你死我活,這時候還站在我面前,那就是……」

一句話還沒有說話,他的手已經揮了下去,皇城角樓裡那座已經沉默了無數年的守城弩,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似乎是要將曾經死在這座皇宮裡的怨魂都喚醒起來。

卡……一聲巨大的機簧聲過後,一柄如兒臂般粗細的弩箭,如閃電般脫離了弩機,沿循著設定好的軌跡射了出去。

皇宮前孤伶伶站著的幾騎,幾旗,雖孤單卻囂張,冷漠而輕蔑地看著皇城上的禁軍士兵,傳達著強大的懾服力和壓迫力。

這一切卻都被這聲弩機聲破掉掉。

第一名進入皇城範圍的騎士連頭都沒有來得及抬頭,那枝巨大的弩箭便貫穿了他的身體,射入了戰馬的身軀,伴隨著巨大的血花,將一人一馬狠狠地釘在了廣場的石板上!

這時范閒也說完了他那句話:「……蠢貨。」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奪旗、奪勢、奪心

    城弩的弩箭,有如一把短槍,刺破了人與馬的血肉身刺入了廣場上青石板間的縫隙,如兒臂粗的精鐵箭枝,不停地顫抖著,發著嗡嗡的聲音,帶的箭底下的騎兵屍體鮮血狂湧。

    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包括叛軍和皇城上的禁軍在內,數萬人傻傻地看著這一幕,不怎麼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巨大的一根弩箭射穿騎兵的身體,更像是一根天罰的鐵棒,狠狠地從九天雲外砸了下來。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一片冷冰冰的恐懼,在廣場上蔓延著。

    在那名光榮掉的騎兵身上,三名持旗校官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傻傻地看著面前變成血沫子的騎兵,看著地面上被擠出來的內臟的汁水,不知如何反應。

    馬與人不同,即便是萬中挑上的戰馬,看到這一幕,感覺到那枝弩箭的恐懼,生物的本能讓那三匹駿馬齊聲長嘶,受驚之後向著側後方亂跑了起來。

    片刻之後,兩面軍旗迎著晨風招展……然而十分狼狽地回到叛軍的陣營之中,而另一名明黃色的龍旗卻是慘慘地摔落在廣場平地上,卷成一團,看著十分不堪。

    因為持旗的軍士受此城弩一驚,座下戰馬又受驚狂奔,一時沒有握穩,將這面龍旗摔落在了地上!

    皇城上下數萬慶軍此時依然死一般的沈默,只是目光已經從廣場上那團血泥移向了那面旗,那面代表著慶國皇家尊嚴,代表著慶軍不可戰勝意志的龍旗——這面似乎應該永遠飄揚在大軍正前方的旗幟,不倒的旗幟,居然就這樣慘慘地落在地上!

    數萬雙目光裏的情緒很複雜。很憤怒,很不對勁。

    皇城之上範閑眯眼看著這一幕。對身旁地大皇子微笑說道:“效果不錯。不是嗎?”

    大皇子沒有應話,心想太子今日起兵,而此刻卻是連龍旗也丟了。真真是丟了大人。

    皇城之上的禁軍們。忽然齊聲暴出了一聲喝彩,這些喝聲無疑是在皇城下數萬叛軍地臉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

    ……

    便在此刻,那名空手失旗地騎兵已經回到了叛軍中營。他坐在馬上低著頭,渾身顫抖,知道自己面臨的必將是軍規的嚴厲處置,身為旗手。這是何等榮耀地職司。自己竟然失手將龍旗摔落在地。

    叛軍中營百騎漸漸分開,身著一身明亮盔甲地太子李承乾。在幾名大將的拱衛下。緩緩走了出來。只看了這名騎兵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太子地眼神很溫和,但那名騎兵卻感覺到了無比的羞愧。他一咬牙扭轉馬頭,準備去廣場處將那面摔落在地地龍旗搶回來,即便自己死了也無所謂。

    便在此時。出乎所有人意料,太子身旁一名大將催馬而出。來到那名騎兵身旁。說道:“兩軍交鋒,失旗者。斬!”

    斬字一出口,那名騎兵渾身一震。下意識裏閉上了眼睛,卻努力地站直了身體。然後感覺到了脖子上的那抹涼意。

    將軍收刀而回,看也沒有看一眼身旁摔落在地的騎兵屍身,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一夾馬腹,座下駿馬有如閃電般掠出。瞬息間從叛軍中營馳出,直刺皇城下的廣場中腹。

    正對著那面捲縮在地地龍旗!

    數萬叛軍不是所有人都認識這位元將軍。但他們知道這位將軍要做什麼,不由心頭一震,熱血上沖,數萬人齊聲大吼,有節奏地大喊起來。

    就在這種鐵血凜然地萬眾呼喝聲中。那名將軍座下地戰馬有如飛龍,四蹄仿似騰空,如一道利箭般直刺皇城之下。

    單騎行於萬眾矚目的空曠廣場,馳於皇城上弩箭所刺。何其壯烈。

    馬速極快,馬上人馭馬之術更是了得,看似一道直線直沖皇城之上。實際上卻是按照一種古怪地軌跡在前行。雖繞了些路。但怎奈何氣勢十足,竟只用了片息功夫,便沖到了廣場地正中。

    直到此時,皇城之上地守城弩依然沒有發出一枝。

    巨大的守城弩旁的禁軍與監察院官兵流下冷汗,他們根本就無法捕捉到那名叛軍將領地前進路線,對方在如此高速的情況下,似乎依然可以敏銳地捕捉到皇城守城弩的射速和防禦範圍。

    範閑眯眼盯著這一幕,覺得自己似乎只是一眨眼,這名叛軍將領便已經沖到了自己地腳下,沖到了那面龍旗前。

    守城弩強威剛剛展現過一次。這名叛軍將領便毅然沖了過來,這等氣勢與勇氣,實在是令人心折,不知為何,範閑忽然想到了王十三郎,心頭微微動了一下。

    他的手正要抬起,卻用極大地毅力命令自己緩緩放了下來。這個小動作沒有落在大皇子眼中,因為大皇子也正滿臉凜然地看著皇城前這幕兩軍奪勢地單人劇。

    兩軍相交,氣勢第一。旗便是勢,奪旗便是奪勢!

    馬上那名叛將駛至龍旗處。並未減速,用極高超的騎術單腳掛蹬,一手探下,輕輕鬆松地便拾起了龍旗。

    而此時雖然範閑放下了手臂,但負責操作守城弩地小組,卻不肯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摳動了沉重地弩機簧扣。:|一下。

    ……

    ……

    一聲馬嘶沖天而起,只見皇城下那名叛將竟似是猜到守城弩何時擊發,竟提前了半分時間,一提馬韁,雙腳在愛騎腹上一踢,狂喝一聲,竟讓座騎人立而起!

    戰馬前蹄懸空,龐大的身軀被強行地扭了起來,在空中還做出一個令人目瞪口呆地懸停。叛將一手持明黃龍旗,一手猛提馬韁,斜斜騎掛在人立的戰馬之上,被朝陽一照。英猛無儔。

    而此時,那枝巨大的守城弩才射到了他們地面前。

    馬的腹部

    。斜著狠狠紮下去!

    兒臂般粗細地鐵弩紮進了廣場地青石板。碎石亂飛,卻連那名叛將的毛也沒有擦傷一根。

    叛軍左肘一拐。韁繩再收。座下駿馬馬頭向左一轉,嘶鳴一聲。雙蹄落地,渾身肌肉一松一緊。有如一道輕煙,直奔而回,瀟瀟灑灑地奔回了叛軍中營,奔回到太子殿下地身旁。

    那名叛將沒有下馬。只是重重地將那面明黃龍旗插到了地上。旗杆入土,屹立不倒。龍旗再次在晨風中招展。大放光彩。

    然後他扭轉馬頭。沈默不語,看著皇城之上的兩個小黑點。

    只是數息時間。這名叛將便做到了絕大多數人絕對做不到地事情。從他躍出中營地那一刹起,數萬叛軍便開始呼喊起來,隨著他奪回龍旗。奔回中營,數萬人如山般地喝彩聲越來越高……

    而當這名叛將把龍旗重新插回地上。旗幟于風中飄搖時。叛軍們地喝彩聲終於到了極點!

    ……

    ……

    “壯哉……”範閑輕輕地抹了抹手心上地冷汗,在這一刻發表了身為主帥之一絕對不應該發表地意見。“我大慶軍中,果然是猛將無數。難怪縱橫天下,無人能敵。”

    範閑微笑說道:“是宮典……他當了這麼多年禁軍副統領。對守城弩地瞭解,當然比你我要強很多。更何況他本身就是八品高手,以將軍金貴之身。勇而冒死奪旗,這等勇氣。實在令人敬佩。”

    大皇子微微皺眉,說道:“原來是他……難怪。難怪……宮將軍自幼在定州邊陲牧馬,一身騎術習自胡人,號稱軍中第一。”

    范閑並不是第一次聽說宮典的來歷,他靜靜地看著叛軍的中營處,發現太子身旁圍著地大部分是秦家的將軍。而定州葉家,似乎只有一個宮典出現在那裏。

    宮典,慶國前任禁軍副統領兼侍衛大臣,慶帝曾經地親信屬下。卻因為慶帝對於葉家地猜疑。選擇利用懸空廟一事,擇了個莫須有地理由。將宮典下了大獄。

    懸空廟一事。范閑從頭至尾參於其中。還曾經受過一次重傷,裏面很多地秘密依然沒有理清楚,但他知道,皇帝陛下因其多疑,不知道為今日的京都。帶來了多少可怕地反對力量。

    範閑地心頭再次動了一下。長公主陳萍萍和林若甫在不同地場合都說過,陛下此生沒有什麼大地弱點,唯因其多疑,故而可敗。

    大皇子忽然抬起頭來說道:“打平了。”

    範閑點點頭,他知道大皇子所說地打平是什麼意思。叛軍圍宮勢大,以宮中地防禦力量,無論如何也支撐不了幾天,所以他們必須搶在最開始的時候,用最直接的手段,打擊掉叛軍地氣勢。雖然不敢奢望能夠以奪旗奪其軍心,但至少讓對方無法一鼓作氣地衝殺進來,形成一個流程較為緩慢地勢頭。

    所以才會有正陽門前慘烈到了極點狙殺。才會有守城弩半世紀以來第一次地使用,哪怕只狙一人。也要狙到叛軍心寒。

    然而宮典的瀟灑奪旗,卻令這種勢頭再次轉了回來。好在此時雖然叛軍再次氣盛,可是看對方地陣勢,應該不會馬上來攻才是。

    叛軍佔據了明顯地優勢,為什麼不馬上來攻,範閑能夠算到幾點。皇宮防禦有天然優勢。城高牆厚弩利心齊,宮中力量已至死地。若叛軍來攻,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殺傷力,不由得太子考慮再三。

    而更關鍵地問題是,究竟誰來攻呢?

    “雖然我盼望的天兵天將遲遲未至。”范閑對大皇子溫和笑著說道:“但我想叛軍其實也很頭痛,他們不是鐵板一塊,名義上葉秦二家都是支持太子,可是太子心裏會怎麼想?葉重可是老二的岳父大人……”

    他抬起手來指著右方遙遠地一處軍馬,說道:“老二和葉重應該在那邊,你說太子捨得讓老秦家地人衝鋒陷陣,卻讓老二揀大便宜?”

    大皇子沈著說道:“老二當然也捨不得讓自己的老丈人出馬,他心裏想的東西多,如果最後地本錢都打完了,將來承乾會怎麼收拾他。想來他心知肚明。”

    “正是。”範閑輕輕拍著皇城的青磚牆,看著正前方緩緩向皇城靠攏地叛軍中營。輕聲說道:“咱們這兩個兄弟都心懷鬼胎。不商量好。怎麼也打不起來。”

    “當然,不論怎麼看。他們都是獅子。我們是羊……但他們不想折損太多,所以一定會勸降的。”範閑低頭說道:“太子是個溫和人。”

    太子打地是大義名號。並不是來造反地,所以如果不說幾句光冕堂皇地話。就這樣來打,豈不是牌坊沒開好,便要準備接客?

    範閑料定,這是一切造反派永遠做不出來地事情。所以他安靜地等著太子李承乾開口說話。

    ……

    ……

    數萬叛軍已然集結完畢。列成陣形,緩緩向著皇城處逼了過來。黑壓壓地一片有如烏雲壓城。看著令人十分心悸。黑雲一般地叛軍。在距離皇城兩箭之地外停住了腳步,人潮人海中。叛軍中營部分緩緩駛出數人。正是太子與身旁的重將。

    太子地身邊是秦家地將領,而先前露了極瀟灑一手地宮典,卻落在兩騎之外。

    範閑眯眼看著這一幕。看清楚了許多內容,宮典跟著太子。這定然是葉家表示地忠誠態度。然則太子卻對葉家沒有多少地信任。

    太子右手方是秦老爺子,這位老爺子今日重新披掛上陣。穿上了許久未穿地盔甲,蒼老地面容裏蘊積了無數年沙場上積蓄地殺氣。往日裏渾濁地雙眼今日如鷹一般盯著皇城上地後輩,根本看不出一絲老態。

    以秦老爺子在慶國宮方地地位權威。毫無疑問,他才是今日叛軍地核心

    太后信他,太子也信他。他也給太后和太子回報了持。

    只是那幾絡白髮從盔甲裏滲了出來,被這京都地晨風吹拂著,看上去顯得有些落寞。

    範閑眼力極好。沈默地看著那位慶國軍方地元老,不知為何,卻想到了前一世看九八世界盃時,巴西與荷蘭半決賽後,紮加洛在場邊迎風行走,不多的白髮被吹的淒涼不堪。

    不是放空。不是走神,只是下意識裏想起了那一幕,範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紮加洛世代功勳,勝了那一場之後,終究是個慘澹收場,你秦老爺子又何能例外!

    便在此時,被範閑詛咒著的秦老爺子看了太子一眼,緩緩開口,對著皇城之上的禁軍們說道:“爾等乃慶國軍士。何敢助範閑這個弑君逆賊?和親王聽宣……”

    秦老爺子一開口,整座皇城之上地廣場上的空氣都嗡嗡震了起來!

    範閑地雙瞳一縮,和大皇子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懼——秦老爺子好強地修為,好深厚的功力!

    ……

    ……

    範閑悄悄將掌心地汗在青磚之上擦掉,他一直在猜忖秦家真正地強者是誰,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秦家深藏著地九品,竟然就秦老爺子自己!

    那個老弱不堪的老傢伙。居然是九品上的超級強者!

    這個事實一下子沖入了範閑地心中,令他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秦家橫亙天下數十年,秦老爺子一直坐在慶國軍方第一人的位置上,即便驕橫無比地燕小乙都對他恭敬無比,果然是有道理的。

    範閑的右手食指微微顫抖了起來,不是害怕,而是興奮,當初狙燕小乙時狙的那般辛苦,今日狙這位老爺子,想必成就感會更強一些。

    然而當他又看了一眼沈默跟在叛軍中營裏的宮典,他的右手食指再次回復了平靜,對著城牆下開口喝道:“秦業!”

    此時秦老爺子地第一句話還沒有講完,範閑已經喝出這兩個字來,這兩個字夾雜著他的霸道真氣,雖然不像秦老爺子的語音那般純厚宏大,卻是格外暴烈,頓時將秦老爺子的聲音壓了下來!

    城上城下數萬人齊齊將目光投向皇城之上的範閑。

    秦老爺子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範閑體內的霸道真氣強橫到這等地步,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皇城下聽到這個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的名字。

    秦業?在這個天下,除了皇太后敢這樣喚自己,還有誰敢?

    範閑敢。太子身旁的秦家眾將的臉上都流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

    ……

    “秦業!”

    範閑再次一聲暴喝,嫋嫋蕩蕩地傳遍皇宮左右,震住了所有人地心神,也收攏了秦老爺子的注意力。

    隔著極遙遠的距離,在萬眾矚目間,範閑看著秦老爺子所在的地方,幽幽說道:“你就一個兒子,他在哪里?”

    秦恒由正陽門入,距離最近,然而直至此刻,叛軍已經圍攏,他依然未至,叛軍將領們早已在暗自擔心此事,此時聽到範閑的話語,不由心中一悸。

    秦老爺子的眼睛眯了起來,卻沒有什麼太過震驚的表情。

    略停頓了片刻,範閑開口寒聲說道:“你自己也應該猜到點什麼……不錯,你大兒子乃我部下荊戈于大營之中一槍挑死,秦恒今日在正陽門被監察院狙殺!”

    “你敢背叛陛下,我就能讓你老秦家……斷子絕孫!”

    ……

    ……

    何其惡毒的話語,何其直指人心的錐刺!直讓戰場之上瞬息間再次陷入令人窒息地沈默之中。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這時候你把老爺子氣瘋,似乎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範閑地目光平視,盯著太子李承乾所在的地方,幽幽說道:“我就是想看看,如果老傢伙氣瘋了,太子還沒有瘋,他們之間會不會再出些問題。”

    事態的發展並沒有按照範閑的想法繼續下去,那位秦老爺子聽到范閑的那句惡毒話語之後,只是緩緩低了低頭,然後再慢慢抬起頭來,被盔甲包裹著的蒼老面容上一片漠然,沒有一絲情緒的變化。

    “範閑,我先謝謝你幫老夫解決了一個多年來的疑問。”秦老爺子緩緩說道,聲音傳遍四面八方,“我那大兒于營中被挑,那殺賊本應死在大牢之中,後來察看檔案亦是如此,但卻一直未曾找著那惡賊屍首……如今才知曉,原來是被那條老黑狗收了去。”

    這位軍方元老緩緩說道:“我會給你留個全屍,至於陳萍萍,我會讓他受千萬萬剮。”

    “至於秦恒,老夫對這孩子向來有信心,縱使你在正陽門下能阻他一刻,又豈能奈何得了他。”秦老爺子冷漠說道:“即便他死了又如何?將軍難免陣上死,若他死在你的詭計之中,那他死的光彩。”

    “斷子絕孫?……我連你那個妖女生母也未曾懼過,你以為靠這兩句便能激怒老夫?”秦老爺子用譏諷的目光看著城頭的晚輩,一字一句地說著。

    ……

    ……

    “老傢伙已經瘋了,看他能裝到何時……人老將死的時候,這種廢話就顯得特別多。”

    如秦老爺子一樣,范閑此時也終於獲知了一個自己猜測許久的隱秘,他在心頭歎了一口氣,微轉目光,誠懇地望著秦老爺子身旁的太子殿下,搶在太子開口之前,情真意切說道:

    “承乾,降了吧。”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五十章 城頭祭出神主牌

    “承乾,降了吧……”

    範閑溫溫柔柔的話語,讓皇宮內外幾萬人同時傻眼,感覺到無比的荒謬,眼下是叛軍圍城,你宮中之人便是上天下地也跑不出去,小範大人居然當此時刻,在城頭大言不慚地勸降!

    騎在馬上的太子李承乾一身戎裝,倒吸了一口冷氣,暗想安之的臉皮果然是越來越厚,居然說的出來這樣的話,而且說的竟是如此自然,如果讓不知道情況的人听了,只怕會讓人以為今日我李承乾才是被趕得如兔子般的可憐人,而不是他範閑。

    說來也是奇妙,只不過一夜功夫,範閑便從朝廷欽犯搖身一變成為所謂監國,從流亡的生涯里擺脫出來,突入皇宮,險些一舉擒下太子,成功翻轉。而緊接著的凌晨里,太子僥幸逃脫,大軍入城,卻反將範閑圍困在宮里。

    所謂城頭變幻大王旗,說的大概便是這一夜里發生的故事,故事本來就極其荒謬,範閑說這麼一句荒謬的話又算什麼呢?

    李承乾仰臉看著皇城之上的那兩位兄弟,苦澀地笑了笑後,搖了搖頭,自嘲想著,秦老爺子發話後,便應該是自己情真意切地勸降大哥,不料範閑卻搶著來了這麼一句,反而把自己的話堵在了嘴里,這個範閑,果然是陰賊到了極點。

    右側方的廣場上有零亂的馬蹄聲響起,李承乾下意識扭頭看去,只見由西城門入京的定州軍,正緩緩地向自己所在的中軍靠攏,他皺了皺眉頭,在那數千人的前方,看到了二皇子那張英秀的臉龐,心中生出淡淡寒意,這位二哥心里想的東西不簡單。臉長的和範閑極相似,心中盤算只怕也一樣陰賊。

    定州軍緩緩停在了叛軍的右翼方,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對叛軍中營的禮敬態度。

    “大哥,你我……”太子李承乾看了二皇子一眼,終于開口了。他不能等著二皇子開口。只是沒有內力加持,他必須用喊,才能讓皇城之上地那些听到,雖然他依然保持著十余年東宮太子所養成的威嚴皇氣,但相較起來。卻不如範閑痛斥秦家時那般強悍。

    範閑掏了掏耳朵,看了大皇子一眼,沒有說什麼話,因為大皇子此時听的十分認真。太子所說的話全部在他的計算之中,無非是意圖用兄弟情義說服大皇子,同時依然將大東山地事情栽到範閑地身上。

    雖然太子明知道大皇子不會相信範閑是刺駕的凶手,可他依然要這樣說,任何兄弟情義。總要建立在說得過去的邏輯基礎上。

    大皇子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皇帝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如果不算從小在澹州長大的範閑和最後出生地老三。他與太子二皇子三人算是自幼一起長大,雖然太子身份尊崇。但是三位兄弟感情還算不錯。尤其是在陛下示寵于二皇子之前,三位皇子間的來往。要比史書上那些血淋淋的陰謀故事,更值得珍惜。

    誰都曾經想過,但誰都不會願意設想,終有一天,這三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會刀兵相見。

    便在此時,自叛軍圍宮後一直保持沉默的二皇子也開口了,他輕輕用靴跟敲了一下身下座騎,任由馬匹將自己帶出叛軍隊列一丈之外,望著皇城之上,跟著太子的話語,極其誠懇地對大皇子開始喊話。

    必須承認,二皇子在收攏人心上確實有一招,他並沒有提到讓大皇子投降的事情,只是在往年的情誼上打交道,用一種憤懣地語氣,述說著對大皇子幫助範閑的不滿,並且隱隱約約提到慶帝對大皇子地態度……其實並不像是父親對兒子那般範閑看了大皇子一眼,發現身旁的大皇子臉色越來越陰沉。他並不擔心大皇子會在大勢逼迫下,在太子和二皇子地親情攻勢下淪陷,因為他分析一件事情,永遠只會從人地性格出發,而他知道大皇子性如烈火。

    他轉而看著還在喊著話的二皇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他認出了二皇子身邊地那位將軍正是葉重葉重三十年前已經是京都守備師統領,如今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看上去卻是一點老態也沒有,而且整個人也不像一般的慶國名將那般氣勢凌厲,身材有些矮,還有些胖。

    但範閑絕對不會低估他,因為他知道此人是早已成名的九品高手。葉流雲最親的佷子,曾經和自己那位恐怖老媽打過一架的人,都非常不簡單。而且一個在二十幾歲的時候,便能成為京都守備師統領的人,又豈是不簡單可以形容。

    範閑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眼神卻越來越亮,亮的有如朝陽映照下依舊不肯退去的那一顆星。

    大皇子忽然向著城下的叛軍高聲喝斥道︰“夠了!”

    二皇子無奈一笑,住了嘴。大皇子厲聲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不忘要構陷範閑!我知道,為了皇位,你們不惜做出任何丑陋的事情來,但不要忘了,有些事情我做不出來!如果要攻,你們就攻,莫在這里學些娘兒們羅里羅嗦!”

    這番話說的斬釘截鐵,氣勢十足,根本不給宮下太子二皇子絲毫回旋的余地,

    二皇子向來溫柔的臉龐在此刻終于變得陰沉起來,不知為何變得如此生氣,憤怒地對著皇城上吼道︰“大哥!你不要忘記了,我們才是兄弟!”

    “兄弟?”大皇子連續數日操心皇宮的守衛以及和範閑謀劃的大事,心神消耗極大,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但反而更顯得他的眼神十分銳利。

    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二皇子,忽然厲聲說道︰“兄弟!你們連兒子都不肯做了,還肯做兄弟!”

    一片沉默,這句話點破了太多東西,皇城上的禁軍們早從遺詔中知曉此事。眼中頓時流露出悲憤與傷痛的情緒。而皇城下的叛軍們的臉色卻變得有些怪異。雖然皇帝陛下已于大東山被刺身亡,可是陛下龍威猶存,身為慶軍子弟,扛著太子的大旗,實際上做地是弒君篡位的勾當。誰不駭畏。誰不會在腹中打鼓?

    大皇子站在皇城的垛口間,深皺著眉,看著太子悲痛說道︰“大東山的事情是長公主做的……我知道你沒有這個能力,但你肯定知道!父皇即便要廢你,但你是兒子。怎麼能做出如此禽獸不如地事情?”

    太子地面色有些黯淡,竟保持著沉默,任由大皇子怒斥,在他身旁的秦老爺子皺了皺眉頭,將手一揮,身後的叛軍們開始做起了攻城的準備,漸漸隊列後方響起了陣陣拉動弓弦,令人牙酸的聲音。

    在三名皇子于城上城下激烈地述說著皇室陰私。彼此憤怒地時刻,沒有人注意到範閑已經一個人離開了城頭。沿著長長的石階下到了皇宮內部,行過空闊的廣場。向著太極殿走去。

    一路上範閑認真看著。發現大皇子雖然擅長的是草原上的野戰,但下在城池防御上的功夫也是極深。各處已經做好了準備,甚至在石階入口旁,已經拆了兩座皇城角樓,備好了石料與重木,看樣子是準備應付稍後的攻城戰。

    而在皇城下的三處宮門旁,則已經準備好了一些奇形怪狀地石料,上面甚至還帶著青苔。範閑眯眼看著,心想難道是宮里的假山也被老大給拆了?正想著,身前行來一支隊伍,只見在幾名禁軍地押管之下,一百多看上去勞累不堪的太監,正在用車子推著帶青苔地石料,果然是宮里地假山。

    皇宮正城處三處宮門,平日里永遠只會開一道,但叛軍進攻的時候,當然不會只選擇一處,範閑明白大皇子是準備用假山石,將這三處宮門死死堵住,這工作只怕是凌晨前便開始準備了。

    將叛軍堵在宮外,將自己困死宮中,這便是所謂死守。範閑嘆了口氣,知道老大已經下了必死地決心。

    一路行來所見禁軍並不足數,與空曠的皇宮比較起來,甚至有些稀稀拉拉的,真的沒有什麼底氣。範閑再嘆氣,知道一千多人的禁軍已經被拔到了太監宮女日常居住的宮坊處,一為真壓宮內的不安因子,二來也是因為整座皇城,就屬那一處最易突破。

    進入太極殿,看著那些憂心忡忡的大臣,滿臉沉重的寧才人與宜貴嬪,坐立不安的三皇子,範閑在心中三嘆氣,對胡舒二位學士行了一禮,臉上卻堆起微笑對三皇子說道︰“承平,要開戰了,覺不覺得刺激?”

    三皇子李承平畢竟是個小孩子,自得知皇宮被困後,便開始害怕起來,雖然臉上強行壓抑住,可此時听著範閑這句話後,終究忍不住扁了嘴,驚恐里還帶著被範閑逗弄出來的笑意,看上去十分滑稽。

    範閑轉身對面色慘白的皇太後一禮,又看了一眼那位長發亂披著的皇後,沉聲說道︰“臣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上城觀戰。”

    自古造反必有的闡明大義,標榜自身正統的工作,已經在大皇子的怒斥和太子二皇子的郁悶中結束了。皇城下方的叛軍已經逼近了過來,尤其是後軍營中足有數千的箭手,開始做起了齊射的準備。

    此時的城頭之上,只有一千余禁軍,只怕這一拔箭雨之後,便會折損不少。

    大皇子手按長劍,沉默行于城頭之上,不時發出幾聲號令,令眾將士準備迎接叛軍攻勢,這是慶國皇宮第一次被箭雨洗禮,也不知道在箭雨之後,還能敵住怎樣的血雨腥風洗涮。

    因為沒有預算到要守皇宮,因為沒有掌控住守城司,禁軍的防御在戰略上已經處于下風,因為他們的手中並沒有足夠的弓箭,只有皇城四角上的四座守城弩可以支撐,然而叛軍數萬,這四座弩便是大炮去打蚊子。又能打死多少?

    “準備!”大皇子的手緊緊握住了寶劍,盯著皇城下的黑麻麻一大片的叛軍,听著耳中不停傳來地弓弦繃緊之聲,心弦也不由繃緊了。

    數千箭手同時拉弓,那種令人心悸的吱吱響聲。似乎要穿透皇城上所有人的耳膜。震透所有的人的心神。

    皇城之上地禁軍已經躲在了箭垛之後,手持盾牌地親兵,也候在了大皇子的身後。

    大戰一觸即發,誰都在等待著漫天箭雨呼嘯而至的那一刻。

    然而範閑沒有讓這一切發生,他沒有欣賞攻城景色的興趣。更沒有裝逼到禁軍受了慘重損失之後,再來祭出自己的妙手或是惡手。

    石階之上,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隨著腳步聲到來的是範閑,以及他身後的數十位氣喘吁吁的老大臣,還有被太監們半扶半押著的數位婦人。

    這些婦人本是天下女子間最尊貴的角色,今日卻成了天下間最卑微屈辱的角色。

    範閑一手牽著三皇子,走到了大皇子的身後。眯眼看著皇城下舉勢欲射地叛軍大營,心里也不由驚了一下。心想這麼多箭射過來,這皇宮還守個屁啊……只听他運起真氣。對皇城下面的叛軍們高喊著︰“承乾。老二……快快住手。”

    太子和二皇子聞聲一怔,抬頭向著皇城上方看去。然後看見了一幕讓他們心悸不已地景象。

    “母後!”

    “母親!”

    “太後!”

    看著突兀出現在皇城之上的那幾位婦人,太子和二皇子忍不住驚呼出聲,即便是秦老爺子和葉重二人,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然後他們听見範閑在那幾名婦人身邊對著自己在喊話︰

    “先不要慌著打……我帶你們地媽媽奶奶弟弟來看你們了……”听到這句話,很多人產生了要吐血地沖動,誰也想不到,以詩仙聞名于世,以監察院提司大展黑暗力量的範閑,竟然會說出如此無恥地話語來。

    然而只有範閑知道,在經歷了草甸上的生死之後,自己的人生終于產生了一種極可喜的變化,從兩次生命所蘊出的陰酸氣里擺脫了出來,漸漸往回靠攏,漸漸要和那個在澹州房頂上高喊下雨收衣服的小男孩合疊成一處。

    這樣的範閑是可愛的範閑,是犯嫌的範閑,是無恥的範閑,是可怕的範閑。

    太子和二皇子再如何有城府,看著令人心驚膽顫的一幕,都不由憤怒了起來,二皇子厲聲喝斥道︰“範閑!你無恥!”

    範閑回瞪了回去,罵道︰“你才知道?”

    太子心中也是憤怒無比,但他卻在第一時間內對身旁的秦老爺子惶急說道︰“不準放箭!”

    秦老爺子皺了皺眉頭,心想這些貴人在宮中,被範閑拿來要脅自己,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難道太子沒有想到這一節……老將軍的心里嘆了一口氣,太子仁厚,然而這兩年逐漸不見的怯懦,終于還是浮現了出來對于軍人來說,當此你死我活之刻,根本不該有任何的猶豫,所謂投鼠忌器,不過是怯懦。

    然而秦老爺子終究不懂,有時候怯懦的別名,就叫做人性。閑這時候的表現沒有什麼人性,他只是算準了太子的性情,平靜地微笑著站在大皇子的身旁,說道︰“我只是不想被射成刺

    “為什麼帶承平來這里,他還是個小孩子。”大皇子嘆了一口氣,看著身旁的大臣與太後皇後淑貴妃,又看了一眼三皇子,不贊同地說道。

    “身為慶國日後的君主,一定要親眼看一看,眼下的這一幕。”範閑輕輕握了握三皇子發抖的雙手,三皇子親眼目睹了如此多的叛軍,真的是嚇的不輕。

    範閑對身旁的親信微笑吩咐道︰“請淑貴妃站在左角樓,請皇後站在右角樓,請……”他看了一眼臉色發白,卻是一言不發的皇太後,說︰“請太後娘娘就站在我身邊。”

    “我擺三個神主牌放在這兒……倒要看看,他們的箭有沒有這麼準。”

    皇城之上的人聞言均覺心頭一片寒冷。一片嘈亂之後,範閑望著叛軍陣營中正激烈爭吵著什麼的那些人,說道︰“不論太子和秦老爺子最後妥協出任何決定,想必對彼此都會非常不爽吧。”

    大皇子倒吸一口冷氣,看著他說道︰“你連這都計算在內?”

    範閑扭頭看了一眼滿臉冷峻的二皇子和他身旁如矮鐵塔般的葉重,說道︰“我在計算的東西,還有很多。”

    “如果今天領頭的是老二,只怕這時候箭雨已經到了。皇後雖然不如淑貴妃可親,但她的命卻比淑貴妃好多了,因為她的兒子比淑貴妃的兒子強……”

    “就算不放箭,叛軍還要攻的……”範閑微微低頭說道︰“你去準備一下,我要把一個問題想明白。”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的親兵將三皇子重重保護,又看了一眼一語不發的太後一眼,心生疑惑,卻不便多說,離了此處。

    範閑放開了三皇子的手,牽住了太後蒼老微僵的手,往左側走了幾步,就像是一個攙著祖母的孝順孫子,讓一身明黃鳳裝的太後出現在城頭之上,就像是一盞明燈,高懸于晨空之中,映入所有叛軍的眼簾。叛軍的箭手們下意識里松了弓弦,雖然上司的命令還沒有傳過來,但是他們的手臂已經開始酸軟,而且最要命的是,所有人都猜到那位身著鳳服的老婦人是誰——皇帝陛下的母親,太子殿下的祖母,整個慶國李氏皇室碩果僅存的長輩,這樣尊貴的人物,便是談一談也怕褻瀆,更何況是箭鋒直指,萬一誤傷了太後……誰敢承擔這種後果?只要是慶國子民都不願意讓太後受一絲折損,所以當範閑帶著太後走上皇城時,大皇子的心情有些別扭,而舒胡二位大學士在勸阻不听後,只有嘆氣的份——知道昨夜宮變細節的人,都清楚,範閑向來不闡于用最險惡的手段,去對付最尊貴的人。

    太後脖子上依然留存的那一絲劍痕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範閑輕輕替太後整理了一下高聳的鳳服衣領,細心地摘去一絲頭發,和聲說道︰“果然……太後娘娘還是要穿著正裝,才有足夠的震懾力,也不枉我先前浪費時間命那些老嬤嬤替您打扮。”

    太後忽然霍地轉首,蒼老疲憊的眼神里驟然現出無窮的怨毒,似乎是想把範閑吞了下去。

    範閑卻是看也不看她的眼光,在她的耳旁輕聲說道︰“我也知道,說不出話來很痛苦,吃了我的藥也很痛苦,但你想一想,你們老李家該著這種報應……我這是代替老媽懲罰你。”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五一章 箕坐于城不得安

    甜甜的,酸酸的,正是範閑逼太後食下去的那粒藥丸味道。藥丸一直存放在範閑貼身的地方,哪怕是這兩年里經歷了如此多的生死搏殺,入海上山,渾身傷口,範閑也沒有把這些藥丸弄丟,因為他知道這些藥丸對于自己來說十分重要。

    那還是在十幾年前的澹州城內,範閑的老師費介很鄭重地將那個藥囊塞到了他小小的手中,為的便是害怕範閑練的霸道真氣一朝暴迸,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十幾年間,範閑一直沒有吃過這種藥。在京都府殺死二皇子身旁謝必安的那一役後,緊接著與影子正面打了一架,真氣終于爆體而裂,他成了廢人……可縱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有吃這藥。

    因為他知道這藥有多麼霸道,這是散功的藥!

    範閑不舍得將自己的全身修為散去,所以他硬抗著經脈撕裂的痛苦與無法動彈的僵硬,堅持著沒有服用費介先生留下的藥物。幸虧後來海棠偷偷將天一道的無上心法帶到了江南,他的奇重傷勢才能慢慢痊愈。

    而今日他終于將這粒藥送入了太後的唇中。這粒藥的藥性強烈,走的是散功斂氣的路子,異常直接地進入人的五腑六髒,逐步湮沒人體的生機。

    必須承認,如果範閑沒有天一道心法,一旦真氣爆體,便只能用這粒藥來散掉體內過于狂烈的霸道真氣和過于旺盛地生機。

    然而太後已然年老體衰。生命已無幾年,此時服了這粒藥。等若是體內殘存的那些生息都在逐漸地被藥物拔出體外。加快了死亡地路程,生息漸黯漸殘,蒼老地身體根本無法承擔。已經到了憊弱的極點。

    範閑有大忌憚。當然不敢明目張膽地對太後用毒。而這粒費介留下的藥物並不是毒藥!不論是世上任何一位名醫來診斷,都查不出任何蹊蹺。

    太後此時已經無力說話了,緊接著她會感覺到自己身體地負擔越來越重。便是想抬起手臂也無法做到。除非世上再出現一位大宗師強行用精純至極地真氣助她反光回照剎那。太後只能很淒慘地成為一個口不能言,手不能手地廢人。然後慢慢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不是範閑心狠。不是範閑報復的欲望像野火一樣焚燒了他地理性,而是在當前地情況下,在範閑地大隱憂下。他只能用這樣的手段來保證當前地安全。以及以後地安全。

    當前叛軍圍城。太後可以當神主牌弱一弱叛軍的攻勢,以後的安全又指地是什麼呢?

    ……

    ……

    太後並不知道自己吃地那粒藥蘊含著何等樣地陰險與狠毒,只以為是粒啞藥。可依然怨毒地看著範閑。範閑沒有去迎接太後黯淡憤火的眼光。而是將冷漠的目光投向高高皇城之下地那兩方勢力。他認真地看著二皇子身邊地葉重。看著那個又矮又壯地將領,眼瞳里閃耀著異樣地光芒。似乎在不停地琢磨著什麼。

    定州軍獻俘未入京。依例只有數千軍隊。但今日葉重和二皇子竟是領著足足上萬人入了京都。看來也是早有準備。只是沒有在叛軍的隊伍中發現弘成地身影,這讓範閑感到了一絲寬慰。

    遠遠看著,叛軍地首領們似乎在爭吵著什麼,太子卻一直在沉默。用那雙憂愁地眼楮,注視著皇城之上地動靜。心里記掛著母親與祖母的安危。心底將範閑大皇子還有胡舒那一批老臣狠狠地咒罵著。

    範閑忽然眼楮一眯,見叛軍將領們已經停了商議。馬蹄聲逐漸響了起來,秦葉兩家各自分兵一屬。向著兩翼的方向壓了過去。他霍然回頭看了不遠處的大皇子一眼。大皇子對他點了點頭。示意早有準備。他才放下心來。

    看來叛軍地主攻方向。除了皇城正門外,還是選擇了太平坊那處。那處的宮牆要稍矮一些。而且是太監宮女雜居之處。門禁向來不嚴。大皇子早已預判到了這點,調了重兵前去把守。還將自己從征西軍中培養起來地忠心將領調了十之七八過去。

    ……

    ……

    只是小聰明,只是拖時間,依然沒有抓到那個遁去地、可以改變大勢的一啊……範閑地腦子忽然再一次開始放空。雙眼望著城下密密麻麻的叛軍人群,卻像是望透了他們地存在,望向了更遠地地方。望向了過往。望向了自己一心期待出現,而從未出現地那些變數。

    三萬對數千,即便皇宮城牆再高,即便叛軍受押不敢放箭,可就算拿人來填,也要把皇宮外地護城河填滿,填成一個人梯,登到高處,將皇宮里的一切毀掉……看著叛軍方後忙碌地安排。看著那一架架攻城雲梯漸漸高聳。範閑地眼瞳微縮,心底感到一絲寒意,內庫三大坊中丙坊出產地三截雲梯也終于搬了過來,攻城戰終于要開始了。

    這些軍械都是內庫生產的,身為內庫大頭目地範閑不由感到了一絲荒謬,自己生產的東西,卻要來攻打自己,而自己還找不到任何應付的方法。

    他地心跳開始加速,他的頭皮有些發麻,眉頭皺的極緊,忽爾重重地呼吸了幾口氣,感覺到呼吸出了些問題,胸口一悶,靠站青石磚砌成地箭口緩緩地蹲了下去。

    皇城之上眾人心中一驚,都往他這個方向趕了過來,大戰在即,如果主帥之一地範閑忽然身體出了問題,對于禁軍的士氣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三皇子離他近,惶恐地扶住他的左臂,喊道︰“先生,怎麼了?”

    沒有等更多的人圍攏到自己的身邊,範閑埋著頭舉起了右臂。用疲憊地聲音說道︰“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想些問題,你們去準備。不要管我。”

    眾人聞言根本無法放心下來。但看他固執,而且此時叛軍已經開始準備攻勢,只有各自領命而去,奔至自己防守的區域。大皇子站在帥位地位置上。遠遠看了他一眼,看著先前還煞氣十足的範閑,此時竟如此無助地蹲在了城牆之下,不由感到心頭一黯。

    “胡大學士,麻煩你拖些時間。”

    範閑低著頭輕聲說了一句。胡大學士關切地望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走到了城牆邊,高聲開口……

    三皇子著急地守在他的身旁,不知道範閑此時究竟是怎樣了。

    此時的範閑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皇城牆下,將頭深深地埋在雙腿之間。無比困難地呼吸著,看上去十分可憐,就像是雨夜里無家可歸地那只貓兒。

    耳邊隱隱傳來胡大學士正氣凜然的說辭。似乎他正在與太子殿下進行最後的交流,但這些話語雖然飄進了範閑的耳朵,他卻沒有能夠听清楚一個字,只是他對胡大學士有信心,既然是拖時間。總要拖上一陣子。

    ————

    而範閑此時面臨的問題,是頭腦之中的那一片混亂,從大東山歸京後。他一步一步做著,與長公主的交鋒互有勝負,然則即便被困皇城之始,他依然滿懷信心,因為很多事件的細節,給了他一個隱隱約約地提示,長公主與太子的謀叛,早就被陳萍萍計算清楚,既然如此。當事態進行到最後的時刻,總有翻盤地機會。

    正如凌晨時他想的那樣,總有人會踩著五彩的祥雲來打救自己,然而此刻朝雲已散,紅光不再,打救自己地人又在哪里呢?

    重狙?不,沒有把那件事情想清楚,範閑絕對不會動用這個底牌。

    事情有問題,範閑緊緊閉著雙眼,一面咳嗽著,一面快速地轉動著腦袋,但卻始終沒有抓到在腦中如飛鴻一逝的那個要點。

    心神耗損太多,精神耗損太多,範閑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他緩緩睜開雙眼,眼楮里竟全部是一片血紅之色!

    被燕小乙傷後一直支撐入京,強行突宮,于皇城之上笑談無忌,實則已經將他的精力耗損到了頂點,只是依靠著三處秘制的麻黃丸,強行刺激著自己地心神。

    範閑沉重地呼吸了幾聲,用有些顫抖的手從懷中取出兩粒味道沖鼻的麻黃丸,送到唇中,胡亂嚼了兩下,吞下腹中,明知道這藥物對身體有極大地損害,可是當此危局,即便飲鳩止渴,也只有甘之若飴。

    李承平雖然不知道老師吃的是什麼,但一直關切在旁的他,已經猜到範閑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那刻,血紅的雙眼代表著極為不祥的預兆,不由緊張而難過地握緊了範閑擱在膝上的雙手。

    藥物見效極快,範閑的胸口舒暢許多,似乎每一次呼吸進體內地空氣都比往日里要多上數倍,咳嗽自然也緩了下來,只是眼中的血絲更加密集,與他略微憔悴然英氣十足的面龐一較,看上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魅感。

    啪的一聲,箕坐于地的範閑忽然將手從李承平的那雙小手中抽了出來,如閃電一般探向左路,握住了那雙套在夾金宮履里的老婦小腳。

    範閑沒有轉頭去望,只是冷漠說道︰“在宮里的時候不敢自盡,這時候卻想以一死來刺激太子猛攻?”

    當他如閃電般探手時,那雙宮履小腳正試圖悄悄地踮起,帶動主人疲弱的身軀,投向皇城下堅硬的大地。

    李承平驚恐萬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太後在跳城自殺的前一刻,被範閑硬生生地按住了腳!

    ……

    ……

    太後服用了藥物,已經油盡燈枯,範閑重傷未愈,強行提功,也已快油盡燈枯,然而這兩個都到了末路的祖孫間,卻依然回蕩著一股你死我活的戾氣。

    一個人要死總是很簡單的,太後冷漠而怨毒地望著範閑的側臉,看著他眼簾中滲出的那抹異紅,心底竟是漸漸感覺到了快意,妖女和妖女的兒子,縱使再如何強大,終究還是不容于這個世間,這是命運早就注定了的事情,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範閑在說出那句話後,令人意外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雙眼放空望著前方,漸漸皺起了眉頭,眼光漸漸亮了起來,就正如先前一刻看著葉重時,眼光的那抹亮色,似乎他終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情,拿定了某個主意。

    便在此時,胡大學士與太子的談判也已經破裂,叛軍們擂起了戰鼓,開始了第一次攻城之戰,而遠在左後方的太平坊地帶,已經是響起了震天響的喊殺之聲。

    戰鼓咚咚響起,雖無箭雨來襲,卻有流矢自天上掠過,帶著呼嘯的聲音,無數叛軍推著雲梯與油布覆蓋的大車,奮勇冒著巨弩和零星的箭雨,頂著自城頭落下的油火石塊,沖了過來!

    一瞬間,皇城之下盡是慘呼之聲,血流之景,火燒之痛,朝陽早已升上了斜斜的天空,無情地注視著慶國京都,在十余年後的又一次流血。

    範閑緩緩地站起身來,無情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沒有去看身旁的太後,卻對身旁的太後說道︰“我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是的,當他按住太後的小腳時,不自禁地想到了澹州的祖母,想到了祖母對他一直厲聲吩咐的那句話——我們範家不需要站隊,因為我們永遠是站在陛下的這邊。

    這是什麼?這是對皇帝的信心,在這一瞬間,範閑的眼前閃過了無數的畫面,如飛螢一般地滑過,一閃一閃,提醒了他許多事情,堅定了他漸漸得出的判斷。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五十二章 誰將君心擬火海

    矢呼嘯自天空掠過,然而更多的卻只是震懾意味,叛強力壓制下,終究沒有勇氣對準城頭灑下恐怖的箭雨。如此一來,守衛皇宮的禁軍所面臨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他們所需要面對的,只是接觸戰的問題,此時皇城下雖殺聲震天,卻並沒有造成禁軍任何損失,反而是太平坊的方向駐守禁軍,面臨著最大的危險。

    然而皇宮正門處,叛軍人多勢眾,此時城下數千叛軍分成三列,變作前僕後繼的三道黑線壓了過來,實在是令人心悸。

    悶響自皇城的四處角樓中不停響起,每一聲響,總是會帶動的眾人心弦也為之一動,整座皇城都要顫上一顫,強大的反震力代表著守城弩的強勁。

    像黑光一樣刺透空氣的巨大弩箭,就這樣無情地刺入叛軍的隊形,擊出無數蓬爆開來的血花,在地上涂滿粘糊的肉泥,然而守城弩只有四座,尤其是正廣場只有左右二座,又能殺得了幾個人?叛軍的三疊浪依然毫不受阻地快速沖到了皇城之下。

    守城弩主要打擊的目標,依舊還是叛軍用來攻城的軍械之上,尤其是用來沖擊厚重宮門所用的銳尖重車之上,這些車的上方頂著牛皮搭成的防火鋒,前端則是削成尖狀的巨木,本身重要就大,一旦高速推了起來,對宮門的沖撞力不言而喻。

    一枝弩箭準確地命中了一輛撞車,尖銳的箭尖輕易地撕裂看上去十分堅固的硬牛皮,狠狠地撞擊在撞車之上,雖然撞車堅固。無法被一枝巨弩擊的肢離破碎,可是守城弩本身所攜地強大沖擊力,依然讓那輛撞車猛地一下跳動了起來。就像是地面上的甲蟲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然後慘慘然一翻,將車旁地數名叛軍士兵壓死。再也動彈不得。

    三列叛軍沖擊陣勢中。夾著十幾輛沉重而殺氣騰騰地撞車,攻城戰甫一開始,兩座城弩拼命擊發,成功地消滅了其中的三輛。然而守城弩上簧太慢。而叛軍地沖擊又來地極快。不過剎那間。大部分的撞車已經行過了守城弩的射擊下線。逼近了皇宮的三座正門。

    叛軍齊聲喝喊著殺。奮勇無比地推著撞車沖了過來!

    只听得喀喀數聲令人牙酸地巨響,撞車終于成功地撞擊到了厚重地宮門之上。慶國皇宮正門極最實。在這樣恐怖地撞擊下。卻依然劇烈地震動起來,門樞處咯吱作響,似乎馬上就要解體。而四道自上而下排列地巨大門閂更是被撞地變了形!

    然而粗大地門閂終于頂住了這次強大的撞擊。門樞處吱吱地響聲也漸漸平復,皇宮正門除了被撞出一個大大地陷窩。被撞落了十幾粒銅釘外,一切無恙。

    至少在這一次的沖擊中。慶國皇宮的大門,依然還是顯得那般牢不可摧。

    然而叛軍們並沒有一絲異樣地表情。在上司們地厲聲喝喚中,奇快無比地將第一波次撞車由宮門處拉開,而第二次波次里的數輛撞車,又已經穿過了城頭禁軍稀稀拉拉地弓箭。逃過那些威力巨大,卻像老人家一樣,半天才動一次的守城弩。狠狠地撞向了宮門!

    又是一次巨大地響聲,宮門這次終于受到了難以回復的傷害。整座大門開始顫抖起來,給人一種搖搖欲墜地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頹然倒塌。

    守在宮門後方待命的禁軍精銳牽著馬匹,冷靜地看著這一幕,臉上雖然平靜。但眸子里閃過的焦慮,透露出了他們真正的心情。

    而隔著一扇厚門,正冒死發動強攻地叛軍士兵,卻在這一刻看到了皇城被攻破的希望,士氣頓時大漲,高聲吼叫著。再次沖了上來。

    第三波次的攻城部隊到了,叛軍在城頭禁軍地箭枝弩箭巨石滾木的無情打擊下,扔下了數百具尸首,終于成功地將宮門承受了第三次地沖擊。

    喀喇一聲悶響,塵煙飛起,就像是包著煙霧地牛皮紙袋被頑童壞壞的雙掌拍破!

    塵煙稍落。視野稍靜,廣場上無數叛軍看著皇城中間那扇厚重的宮門,被撞開了一道極大的口子,不由齊聲歡呼起來!

    ……

    ……

    然而最靠近皇城的那批攻城精銳,卻來不及發出什麼歡呼聲,甚至他們臉上地亢奮喜悅,馬上都被愕然與憤怒代替,因為他們看的清清楚楚,宮門雖然被撞開了一個極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厚厚的木頭茬兒。然而整座宮門並沒有倒塌的跡象。

    地面上滿布著金黃的銅釘,而那道破洞之後,竟是厚厚地石頭和泥土,根本看不到一絲空隙!

    皇宮里的人們竟然把宮門堵死了,難道他們就沒有想到留一條生路給自己?此時的皇宮,和一座大墳有什麼區別?

    一名叛軍校官狂喝一聲,帶著身旁的攻城士兵便往那個口子里鑽進去,雖然沒有什麼空間,但是即便挖。他們也要把這座城門挖開,軍令如山。慶國的士兵在戰場上從來沒有畏死的孬種。

    然而一枝黑色地長槍,從那些石土的上方唯一一道空隙里,像閃電一般刺了出來,一槍刺中那名校官的咽喉,鮮血一迸!

    ……

    ……

    皇城下方,那些在長長宮門洞里堆積極滿的假山碎石後方十步處,三百名禁軍冷靜而緊張地注視著宮門洞的里任何動靜,他們的主官已經率著小隊,進入其間,此時佔著如此優勢的地形,沒有理由讓叛軍就這麼輕易地攻進來。

    皇城上方,大皇子冷漠地看著腳下叛軍一波強過一波的攻勢,舉起右臂,狠狠地軍下。身旁的親兵領命,快速地搖動著手上的黃旗,沿著皇城正前方一線,在城頭地數百名禁軍同時行動,抬起腳下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撕開,然後向著下方已經不在弩箭射界內地叛軍頭上灑去!

    微黃的粉末,如同一場並不干淨的雪。紛紛灑灑地降了下去。瞬息間將最靠近皇宮處地逾千叛軍包裹了進去。

    叛軍將領大驚失色,以為是監察院地毒。下令屬下留神。

    ……

    ……

    不是毒粉。三處不是範閑的豆腐坊,並沒有生產這麼多毒藥地能力。這些黃色粉末,全

    晨禁軍收攏入宮之前,在範閑的命令下。從那座方的那層里,搶運進來的粗劣火藥。

    皇城一向沒有做過迎接強大軍力攻城的準備,所以此間沒有備著熱油,也沒有備太多可以燃燒地東西,如果不是有監察院提司範閑站在他們這邊,今天的守城戰,只怕要進行的異常慘淡。

    大皇子看了一直平靜看著遠處叛軍中營的範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放!”

    一直跟著大皇子的那名親信校官臉上滿是狠厲之色,對著皇城之上的所有禁軍高聲發出了命令。

    先前一直箭雨稀疏的皇城上。忽然爆發了攻城戰以來最密集的一次箭雨,而且這些箭雨上都帶著紅紅的光芒,就如同正陽門下,秦恆屬下第一猛將臨死前所看到地那抹不吉的顏色。

    火箭瞬息間射到了城下,不用講究任何的準頭,只需要射入那些粉末之中。

    天空作美,秋日已升,天氣漸溫,晨風已去,那些粉粉揚揚灑下的粉末。並沒有被風吹散,更沒有令範閑擔心地被反吹上城,而是形成了一大片的霧靄,將城下的逾千叛軍都籠罩住了,看上去河岸柳提處美麗的晨景,只可見到里面影影綽綽。開始慌亂起來的身影。

    火箭入霧,瞬息間用一種極其可怕地速度燃燒了起來,無數的火頭蓬勃地燃燒,迅即連成了一大片火海,像是橫亙在皇城下方的一條火龍,又像是一片金日照耀下地平靜湖水,漸起波濤,漸漸翻騰,明亮至極,熾熱至極。竟將天上的那輪日頭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而這些霧中的人們呢?他們慘嚎著,燃燒著,化成了無數可憐的火人,拼命地試圖從霧中跑出來,然而這樣大範圍的燃燒,又豈是這樣普通的生靈所能承擔?

    無數火人在廣場上狂奔著,慘嚎聲直沖天際,場面看上去異常恐怖!

    沒有一名燃燒地叛軍士兵能夠跑回自己的陣營,大部分變成了宮城下的焦黑尸首。還有部分燃燒的火人只來得及跑到了廣場上,便叭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帶著身上殘存的火苗和升起的青煙,不停地抽搐著。

    此情此景,何其悲慘。

    遠方街樓之前的叛軍陣營里一片慌亂,即便是以軍紀森嚴聞名的慶國軍隊,在這一刻依然感到了害怕,誰也沒有想到,守城的禁軍們竟然還有如此恐怖地手段。

    太子滿臉鐵青,而秦老爺子滿臉冷漠地看著皇城上,緩緩說道︰“這麼毒辣的手段,也只有範閑才做的出來。”

    廣場上的焦糊味刺激著所有人的心神,即便是皇城上的禁軍也感到了一絲惶然與無助,看著樓下的那些可怕場景,有的人甚至嘴唇都發白了,心想那些焦黑的尸體,難道都是自己殺死地?

    經此毀滅性地打擊,第一波進入皇城的叛軍慘淡回營,然而回營地人已經不多了。皇城終于險之又險地守住,然而叛軍並沒有再次進行第二輪攻擊。

    很明顯,不論是守城的還是攻城的,都被這一輪異常血腥恐怖的火霧震懾住了心神,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來穩定自己的軍心。而這次恐怖火攻的始作俑者,範閑的臉色卻是異常平靜,他看著遠方叛軍的陣營,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大皇子卻看到了範閑垂在袖邊的右手在微微顫抖,眼中的血絲也越來越密集了。

    大皇子也沒有想到監察院的這些火藥粉末竟然會起到如此恐怖的作用,看著眼下的這幕,久歷西域沙場血火的他,並沒有產生任何不應該有的情緒,卻依然感到了震驚,如果這些藥粉可以這樣用,天下日後的戰爭該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今天是運氣。”範閑沒有回頭看他,輕聲說道︰“今日無風無雨,才能有這樣好的效果。”

    然後他緩緩低下頭去,自從掌控內庫以後。對于丙坊和三處的聯合研制工作,他向來極為用心,但內心深處也明白,自己的母親葉輕眉當年為什麼在別地軍械民生上極下功夫,卻是嚴令禁止火藥在這個世界上的利用。

    即便在上京城里救肖恩時,監察院也只提供了一車火藥,這個世界對于火藥的利用依然是那般的拙劣,甚至比前世時自制鞭炮的作坊都不如。

    這個世界上只有範閑一個人知道,漫天飛舞的木屑沫子都會造成大爆炸。更何況是火藥的粉末。範閑不禁有些擔心,今日這一幕,會不會為這片大陸打開潘多拉的盒子。但轉瞬之後,他馬上釋然,內庫的鋼鐵工藝不過關,熱兵器時代地來臨,不需要擔心。而且正如他對大皇子所說,今日守城一把火便起到如此大的效果,主要還是天公作美。自己的運氣一如既往的強悍。

    至于面前的慘景,其實範閑也自感到心悸,他自幼見過無數尸體,自己也親手殺過無數人,可是當自己親眼看到這麼多焦黑的尸體出現在面前,他依然感覺到了一陣陣地嘔吐欲望。

    這才是戰場,真正的戰場。

    也正因為如此,範閑才更加堅定了自己獲勝的決心,如果說一個人來到一個世界有某種冥冥間的使命,他相信自己地使命。就是和海棠之間的那個協議,如果要達成那個協議,自己今天就必須要活下去。

    用刀殺人是殺,用槍殺人是殺,用火藥燒死人……也是殺,除了恐怖一些。難看一些,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

    ……

    ……

    此次謀叛畢竟屬于內戰,交戰的雙方都是慶國的精銳部隊,剛才那一幕讓太多的人感到了心寒。叛軍回營去舔噬自己的傷口,準備再次挾著復仇的怨氣,開使更強大的進攻,而城頭上的禁軍們臉上表情也有些復雜,有許多人甚至不再敢去看那個穿著一襲黑衣,冷漠站在城頭地小範大人。

    焦糊的味道,殘存的余火還有皇宮前面燃燒著。朱紅色的宮牆,牆頭青色的城磚,都被燒灼出了一道道的顏色,看上去,這座美麗而莊嚴地皇宮,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劃出了無數道傷痕。

    大皇子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緩緩掃視了城牆上的禁軍一

    沉著而堅定的聲音對四方說道︰“這是戰爭!記住了叛逆!如果讓他們攻入皇宮,我大慶朝從此墮入黑暗。百姓會永無出頭之日,你們會被碾成碎片!”

    “城下的是什麼?是敵人。”大皇子厲聲喝道︰“你們都是跟著我,從西邊回來地將士,我們辛辛苦苦在草原上與胡人作戰為的是什麼?一切是為了慶國,而那些敵人想要毀滅慶國地根本,他們和那些野蠻的胡人沒有區別!他們只是禽獸!”

    “我命令你們,從這一刻開始,必須把這些叛軍當成胡人看待!”

    “一切為了慶國!陛下正在天上看著你們!”

    ……

    ……

    並不是什麼熱血的話語,但這些話語從主帥的口中說出,卻有出人意料安撫人心的作用。城頭上禁軍們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不再復先前地黯淡與茫然。

    “為了慶國!”

    皇城上所有人高聲喊了起來,即便是站在範閑身旁的三皇子也不例外,只有那位被範閑死死制住的皇太後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微嘲與淒惶。

    便在此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上城頭,一群太監在監察院官員的看押下,抬著三座黑色地棺材艱難地走了城頭。棺材重重地放在城牆上,發出幾聲悶響。

    所有人詫異地看著這三具棺材。

    範閑輕輕牽著三皇子的手,站在大皇子的身後。對四周的禁軍士兵,大臣。監察院部屬輕聲說道︰“我們是陛下的臣子,奉陛下遺詔,阻止那些叛逆的陰謀,不論成功或是失敗,我們都不會退下一步。”

    大皇子臉色嚴肅,接著範閑的話說道︰“這里有三具棺材。我與承平、安之一人一副,若皇宮被破。我們三人便死在這里,也算是對父皇盡孝,對慶國盡忠。”

    他看了眾人一眼,然後緩緩說道︰“死守宮城。諸位可有信心?”

    連抬棺作戰這種狗血招術都被範閑搬了出來。守城地將士們哪有不熱血沸騰。齊聲高喝道︰“有!”

    ……

    ……

    範閑牽著李承平的手。和聲說道︰“怕嗎?”

    三皇子想了想。用勁地搖了搖頭︰“不怕!父皇地兒子,不會怕!”

    “好。”範閑微笑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想著如果變數沒有發生。這皇宮真的破了。自己只好帶著老三逃命天涯,只希望這小子到時候不要罵自己才好。

    遠處的叛軍開始再次集列,被範閑一招毒計打壓下去地士氣,似乎成功地轉換成為了對皇宮地怨氣。慶國地軍隊大多久經沙場。這種發動士卒地能力。誰也不比誰差。叛軍地士兵望向皇宮地眼神。開始充滿了赤裸裸的殺氣。

    一片火海看上去恐怖,但實際上對叛軍造成的損失並不大。範閑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不由微微心顫。暗想如果自己算錯了地話。接下來地步驟只怕要害死自己這方許多人。

    他知道自己完全不通軍務,所以從始至終。沒有對大皇子的排兵布陣提出任何建議。而是很冷靜地當一個旁觀者和襄助者。

    然而此時此刻,他要提出一個異常大膽的提議。

    “我們手上還有多少禁軍?”

    “兩千七百,基本上沒有什麼損失。”

    範閑側耳听著太平坊那帶的廝殺聲也小了起來。微微皺眉,說道︰“你認為我們能守得住嗎?”

    大皇子地那雙劍眉已然涂抹上了一層煞意,很直接地說道︰“便是父皇親自領兵。也守不住。”

    他地唇角忽然閃現出一絲自嘲地味道︰“敵我懸殊太大,如果征西軍沒有被父皇解散,如果讓我領……不,哪怕只領著征西軍三分之一地兵力。我也敢與城下地叛軍進行決戰。”

    大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你放心,要敗也不會敗的那般慘淡……我手下這些將領士兵都是在草原上吃過胡人地肉,喝過胡人地血……秦家,哼。老爺子已經二十年沒有親自領兵,京都守備師地兵士更是懶散到了極點。唯一就是定州軍……”

    範閑截道︰“剛才那輪攻防之中,我注意到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範閑湊到大皇子地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你在想什麼?”大皇子地眼瞳里寒芒一射。

    “我在想賭博……”範閑低著頭,幽幽說道︰“我們手上已經沒有底牌了,如果這樣熬下去,終究是死路一條。”

    大皇子皺眉說道︰“戰事非兒戲,你說地太荒謬了。”

    範閑苦澀笑了起來。“確實荒謬,只是我實在是想不到能有什麼翻牌的機會。”

    他回頭望了那三具耀著黑光的棺材一眼,眼光漸漸堅決起來,是地,他依然保留著底牌,但是沒有把所有人的底牌都看清楚。無論如何,他也是不會用的。

    大皇子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你想怎麼賭?”

    “把宮門處地山石挖開。”範閑抬起臉上,隔著廣場上焦糊微溫的空氣,看著側方與二皇子正輕聲說著什麼的定州軍主帥葉重,眼光微凝,“我們隨時準備沖殺出去,給自己一個機會……”

    然後他溫和笑道︰“還世界一個驚喜。”

    恰在此時,正與二皇子密議的葉重似乎感覺到了皇城上地目光,抬起了頭來。異常平靜冷漠地回望了一眼。

    ……
  四周都是淡淡地煙霧。濃濃地血腥味。還有一絲似有還無的焦糊恐怖味道。整座京都已經亂了,除了皇宮左右,不知還有何處在廝殺著,絞殺著,隱隱約約聽著殺聲便沒有止歇過。

  二皇子好看地皺著眉頭。怔怔望著皇城之上並不清晰的景象,壓低聲音輕聲說道:「他們守是守不住地。只看能堅持多久了……姑母佈置京都外圍地事情。所有的信使已經被殺死,根本不可能有援兵前來,以范閒的性情,明知是死地,他怎麼會如此奮勇相抗?如果換作往常。他應該早就跑了。」

  葉重地盔甲有些沉舊,泛著黯淡地光芒,這位慶國軍方地重要人物看了自己的女婿一眼,眼光微閃。緩緩說道:「宮裡有這麼多人,他怎麼跑?」

  誰都承認,如果范閒一見事態不對便領著監察院的人跑了,在居住了數十萬人的京都裡,即便長公主手下有這麼多地兵士,也極難再把他挖出來,所有人都認可范閒強橫地實力與逃跑地本事。

  葉重沉默片刻後說道:「而且范閒既然不跑,那他一定有什麼憑恃才是。」

  二皇子的臉色平靜了下來。這位天潢貴冑聽從姑母地意見,暫時隱忍下野心。站在太子地身後搖旗吶喊,但心裡那根弦早已不知彈動了多少次,只是眼下大勢未定。他不會做出太多瘋狂的事情,尤其是相對於太子。他更害怕范閒地存在。

  范閒對二皇子的打擊。不僅從實力上,也從精神上給他造成了極大的損害。二皇子深吸一口氣說道:「范閒這個人,總會人意想不到地時候。掏出他地底牌,我從來不會低估他……」

  葉重忽然冷冷地截斷了他地話:「然而我們不能再保存實力了……大皇子領著數千禁軍死守皇宮。又有監察院暗中助陣,實力比我們最初設想的要強橫許多,太平坊那邊。如果再不下死命去攻,只怕拖下去會產生變數。」

  二皇子緩緩低下頭,在心中琢磨著什麼事情,此次秦葉二家合成叛軍圍宮。名義上自然都是支持太子繼位,但所有人都清楚。至少在眼下。定州葉家是他老二的人……所以自晨時起地數次攻勢,葉家並沒有付出全力,在主攻的太平坊方向,因為擔心自身實力折損太多。也格外小心翼翼。

  也正是因為如此。叛軍的攻勢才顯得不夠連續,而這一切都是二皇子暗中默許了的事情。

  葉重看了自己地女婿一眼,沉著說道:「相信范閒已經看出了這點。我想馬上他就會利用這點。挑撥你與太子之間地關係……當此大事。請殿下暫時拋卻往日心念。先助太子入宮才是

二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溫和地笑容,點了點頭:「岳丈大人說地對。不能給范閒任何可以利用地機會。此時我與太子殿下間再互相猜忌。只會讓宮裡的那三位兄弟快活。」

  他扭頭看了葉重一眼。嚴肅說道:「讓太子和秦老爺子放心去攻……我去中營。請示一下太子有何指示。」

  葉重微微皺眉。知道二殿下是準備用自己去當人質。用自己地安危去保證此時數萬叛軍地團結和意志,不給范閒一絲利用地機會。

  「太危險了。」這位定州軍主帥緩緩閉眼,說道:「身為副將,我理應去中營領軍令,我帶著幾名親兵過去便好。定州軍交予殿下處置,至於一應攻城事項。均由中營發出軍令。不至於有軍令難遞地情況。」

  二皇子一怔。片刻後感動關切說道:「岳丈小心。」

  不出二皇子和葉重地意料,眼看著定州軍在那裡保存實力,范閒怎麼也不肯放過這個離間地機會。站在城頭。望著叛軍中營的地方,再次開始對太子喊話。

  此時城下攻勢尤急,鼓聲如雷,喊殺之聲四起。有叛軍沿雲梯,開始冒著箭矢與滾石。向著城頭攀登,可便在這樣緊張地時刻,這樣嘈雜凶險的環境中,范閒的字字句句卻烙印在所有叛軍士兵和秦家諸家將的耳朵裡。

  他只對著皇城下喊了一句話:「秦老賊頭,你地人死了這麼多。不心疼啊?」

  沒有一個字提到葉家。提到定州軍。但此時廣場上屍體散佈,那些被燒成焦柱地可怖叛軍遺體,還在散發著令人嘔吐地氣息。只要不是瞎子,都會發現。在這幾波攻勢裡。死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家地軍士以及京都守備師裡的兩屬。而定州方面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失。

  此言一出,叛jun中營處的首腦們都愣了愣。太子卻微笑了起來。對著身旁諸將說道:「這等幼稚地挑拔離間,只有傻子才會信。」

  是的,像范閒這種光明正大地挑撥。便是瞎子也聽得出來他的用意,只有傻子才會傻兮兮地中了他的計,開始猜疑彼此地用心。太子和二皇子雖然當年曾經在朝中斗地你死我活,但經歷了大東山事後。在長公主地長袖輕舞。強力壓制下。迫不得已地緊密聯繫在了一起。兩位李姓皇子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眼下。必須維持表面上的團結與合作。

  然而再清楚簡單地計謀。轉化成直接地言語,落到所有人的耳朵裡,自然會對人們的情緒產生某種影響。尤其是秦家自老爺子以下的諸將。雖然明知范閒想要達到什麼效果。可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絲憤怒——攻城至今。都是秦家在打主力,定州軍卻基本上在一旁冷眼旁觀,叫這些秦家諸將心中如果能舒服?

  自奪旗而回後,一直傳立在太子身旁兩騎外地宮典,面色便開始變的有些不自然起來。似乎是感到了一絲慚愧。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州軍此時的表現。知道葉重和二皇子的心裡肯定打著小算盤,雖然不會對今日大事產生什麼大的影響,可是秦家肯定極為憤怒。

  太子溫和地望了宮典一眼,說道:「范閒知道自己已經入了絕路,才會做出如此無聊地舉動。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宮中只有這麼些人。本宮以大軍壓之,只要我們自身不亂。大事終究將成。望諸君努力。」

  「遵命。殿下。」身旁諸將齊齊躬身,知道太子所說才是正途,以正合,以奇勝,若正道坦蕩勢雄。何須在意奇路何在?

  只是略略一提。太子便將范閒地那句話揉碎拋走,諸將又開始忙碌起來。太子則和秦老爺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同時把眼光投射到城頭之上。

  便在此時,一名執旗令兵l快馬而至。在眾人微異的目光中,高聲宴道:「副帥葉重前來請太子令。」

  太子微微一怔,眼光卻亮了起來,而一旁地秦老爺子忽然睜開了雙眼。寒芒盡出,卻馬上漸漸平息了下去,此時大勢已定。秦老爺子不可自抑地開始想到自己的獨子秦恆。在正陽門下究竟遭遇了什麼打擊。為何此時尚未歸隊,所以說葉重雖然來的突然,但秦老爺也只是在心頭微微一動作罷。

  老爺子猜到葉重為何而來。但根本不擔心葉重會搶去秦家地任何功績。所謂從龍。秦家抉太子上位之功。是誰都無法抹煞。只要太子登基為帝。秦家在老爺子死後,至少還可以保數十年太平。

  太子地那一絲訝異與微喜。卻是另有想法。他清楚葉重前來。是不想讓范閒地那句話。影響到了今日起兵大計。然而這份對自己地尊重和對大局地看重。讓太子仿似看到了另一抹光亮。

  今日范閒將太后皇后三尊神主牌擱在城頭。太子便和秦老爺子產生了一次激烈地衝突。雖然最後太子用強行壓制下了秦家諸將的念頭,可是他地心裡卻產生了一些別地想法——范閒想讓他產生的想法。

  數日前起。太子和太后祖孫二人深謀數次,一直沒有下決心讓秦家領兵入京,怕地便是日後軍方獨大,看著今日情形。太子知道自己終究不是父皇,對軍方地影響力還是太小。自己必然要尋找一些平衡的手段。

  而此時葉重的突然前來。讓太子尋找到了一絲可能性——是的。葉重是二皇子地岳父,按理講應該是太子最警惕地角色。但太子並不認為這世間地聯盟會永遠地持續下去。一切與利益有關,與感情親情無關——自己是正牌太子,馬上便要登基繼位。葉家支持自己,總比支持老二的好處要來的多。

  當然。他不敢指望葉家忽然轉向投向自己。這些事情。也必須是很久以後才要考慮地問題。但他發現了這種可能性。

  李承乾在心裡微感苦澀想著,城下一群人都是叛君悖德之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

  葉重入列,對太子鄭重行禮。宴報太平坊一地戰情,他的親兵遠遠地被隔在中營之外。秦家雖然不會防著他。卻也不會允他將親兵帶進去。

  秦老爺子微瞇著眼。向著葉重微微點頭。便算是見過禮,葉重面色微黑。沉穩至極。

  攻城戰還在繼續,四周流矢飛過。呼殺之聲未曾停歇。禁軍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傷亡,不過皇城雄高,宮門被山石泥沙填滿,還能支撐的住。

  范閒瞇眼看著眼前幕幕的死亡發生,不知心頭是什麼滋味,此時大皇子已經整理好輕甲,取下了腰畔地長劍,自親兵手中接過了自己縱橫沙場所用的長刀,沉默地自他身後走過。

  范閒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肩膀。沉聲說道:「還是我去吧。」

  「我承認你很強大。但是帶兵衝擊不是一個人的刺殺。」大皇子眉頭皺了皺。說道:「這種事情。還是我去做。你把城頭看好。我母親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范閒默然。知道無法勸服這位即將出征地兄弟。

  大皇子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就要帶著這幾百人去沖連營……」他苦笑了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死後,你如果能逃出去,記得給每年給我燒些紙錢。」

  范閒微澀一笑,知道老李家發跡之地地習俗便是燒紙錢。聽著此言不由拍了拍大皇子地肩膀,半晌後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憋出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聽到大哥這兩個字。大皇子朗聲笑了起來,說道:「臨死之際,忽然得你承認我是你大哥,倒也是不錯。」

  大皇子清楚,范閒是連父皇都不願相認,卻願意認自己這個大哥。其間自有真實情緒。

  范閒回首。望著漸行漸遠的大皇子和那些整裝待發地禁軍敢死隊員,看著他們輕輕撫摩著皇宮裡僅剩地兩百餘匹戰馬,眼光漸漸溫柔起來,他知道如果這一鋪自己如果賭輸了,自己或許還可以有翻身的機會。可是這些人以及宮中地大多數人,都會為自己的賭博付出生命。

  「如果你們死了。我會用幾年的時間把老李家所有的人殺死。為你們復仇。」

  范閒在心裡對自己這般說著,目光緩緩從城頭掠過,從城下掠過,掃過那些正勇敢抵抗著叛軍地禁軍士卒。看著堅守城弩處。負責各處聯絡的監察院親信,看著蒼白著面容。卻堅持站在皇城正前方地胡舒二位大學士。

  舒芫的白鬍子在風中飄著。凌亂著,范閒的心頭微黯,不知是不是此生最後一次看見這些人鮮活的面容。

  他低頭對三皇子李承平交待了幾句什麼,手掌一拍,整個人翻身而上,站到了皇城上那三具棺材上。

  此時秋日已近中正,卻鑽入忽然飄來地烏雲之中,皇城上那三具棺材被漆成全黑。范閒亦是一身俱黑,平靜站在其上,迎著微驚地風,看著令人苦惱地一切。

  皇城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浴血奮戰的士兵們沒有什麼閒情去注視,而叛軍中營裡地人們。看到皇城上那個迎風而立的黑農人,卻不由俱感心頭一案。

  自開戰至今,范閒用的小手段並沒有起到太大地作用,然而自葉重面見太子之後,叛軍中營處終於有了些小小地變動。整個叛軍地陣營,開始緩慢而極有步驟地進行著換陣。

  定州軍必須要接替老秦家。來承擔一部分謀叛者的責任了。這是范閒想要看到的一幕,他注視著這一切。發現慶國軍隊雖然訓練有素。但葉秦二家少有配合。在換陣之時,整個戰線終於露出了幾個豁口。

  此時定州軍還遠沒有轉移到位,秦家仍然佔據著中樞地所在。只是左上方的那幾道蛛網似地街巷露出了他們地道口。

  范閒沒有什麼軍事素養。但也知道那些缺口並無法被自己利用上,他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禱。已經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好運氣。能夠在此刻大放光彩。

  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天意側耳傾聽到了范閒心中地祈禱。正在叛軍換陣微亂之際。缺口處的那道長街上終於傳來了急促而蘊含著殺意地馬蹄聲。

  范閒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卻是眼光大寒了起來。

  不是援軍,而是秦恆!

  經歷了正陽門的殘酷狙殺,秦恆這位曾經親歷南詔戰事,將門之後的將軍。終於憑恃著強大的五千騎兵,正面突破了監察院與禁軍騎兵地聯合狙殺。在遲緩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趕到了皇宮!

  轉瞬間,可見秦恆屬下地騎兵已經衝到了街口。可見那些騎兵身上地血跡傷痕。而五千騎兵,此時只餘下近三千人。可以想見正陽門下地狙殺慘烈到了何種程度。

  范閒地心尖像是被針扎般痛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最忠心地監察院部屬只怕在正陽門下損失慘重,不知死傷了多少人。至於大皇子派出的那支禁軍大隊。想必是全軍覆沒。

  一抹苦澀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唇舌間翻滾著,兩聲咳嗽後,范閒瞪著血紅地雙眼,知道霸道地麻黃丸在強行提升自己地境界同時。也深深地傷害到了自己的心脈。

  然而他只是盯著那個缺口處,看著那隊秦恆率領的騎兵,挾著煙塵。帶著血跡。出現在眾人地眼簾中。

  「動手。」

  他捂著滲出血水地嘴唇。含糊不清說道。雖然命令含糊不清,語聲極低。但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的啟年小組成員。卻沒有一絲猶豫。舉起自己的右臂。奮力地一拉,手中地令箭沖天而起。在這一片陰沉的天空中。綻出了一朵美麗的煙花。

  從昨夜至今時,京都地第二朵煙花。

  煙花令一出。在皇宮前廣場後方地民宅裡。響起了一陣陣古怪地聲音。吸引了許多人地注意,而在那左前方的三道街巷正中間一條中,竟是突兀地響起了一陣急促地馬蹄聲

  秦恆的騎兵已至。這些馬蹄聲又是從何方響起?這些堅定急促。甚至比秦家浴血騎兵更快速。更殺氣十足地騎兵,究竟是誰?

  如同兩陣風注定相遇。沿著兩條道路同時向皇宮廣場突進地騎兵,終於在兩條街巷交錯地地方相遇了。劇烈而突然地撞在了一起!

  這枝隱在暗中的騎兵人數並不多,但卻挾著一股與一般慶軍不同的氣勢。不僅僅是殺氣,更有一種冷漠到了極點地幽冥味道,他們全身黑甲。似乎連一絲光線都不會反射出來,只是濃黑似墨到了極點。

  監察院黑騎。傳說中慶國狙殺能力最強的騎兵,然而並沒有幾個人曾經見過他們征戰地方式與強大的實力。在慶國軍方內部。有不少人對於黑騎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態度。認為陳萍萍這條老黑狗。怎能訓練出鐵血騎士。

  然而今天。這只神秘的黑騎部隊,終於和慶國地精銳騎兵碰撞到了一起,而且用血一般的事實告訴所有人,單論騎兵素質。黑騎……永遠是最強悍的。

  黑騎地突兀出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起始眼中閃過一絲激動的秦老爺子第一時間內發現了問題。眼中再次閃過一道寒芒。

  沒有人清楚,范閒是怎樣將這支騎兵部隊隱藏在叛軍身後地連綿民宅裡,更沒有人知道。這支全黑色地幽暗騎兵,是怎樣做到沒有發出一點聲息。

  秦恆率領著騎兵快速馳過街口。然後便看見自身旁另一條道路斜斜殺過來地……那些黑色的令人心悸地騎影!

  這支黑騎人數太少,只有兩百人。如果大皇子此時還在城頭,一定會猜到。這正是昨夜范閒派遣出宮的隊伍。那批由黑騎副統領荊戈領首。悄無聲息失蹤很久地隊伍。

  雖然只有兩百人,但這批黑騎卻像是兩千人……不對。就像是一個人在戰鬥。領首的將領戴著銀色的面具,緊握長槍。就像是刀鋒上最銳利地那一個點。用奇快的速度,衝在前最面!

  而他身後地兩百名騎兵。就像是匕首後面鋒利地刀刃和堅實的刀實。保持著緊密的隊形。以極高妙的騎術支撐。緊緊跟隨著銀面荊戈。朝著秦恆兩千多騎兵地正前方。狠狠地紮了進去!

  以兩百敵兩千,也只有黑騎才會有這樣的決心和膽魄,因為在數十年前,黑騎的前輩們曾經在陳萍萍地帶領下,向北突襲三千里。深入大魏國境之內。活捉大魏緹騎首領肖恩。然後全身而退!

  突襲三千里,黑騎能為之。更何況這區區三百丈,只有牢記歷史地人,才會明白。黑騎才是天底下最強大的騎兵,才會明白。為什麼慶帝永遠強行命令陳萍萍。將黑騎的人數限制在千人之內!

  黑衣地范閒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看著自己地黑色騎兵,進行著黑暗的突襲。嘴唇發乾。一言不發,他知道反擊將由此開始。而黑騎地突襲,只是自己賭博的序幕。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五十四章 荊戈刺秦!

   用踫撞去決定生死的兩支騎兵隊伍,像兩道風一般地卷出各自的街巷,于宮前廣場西北角的那一片空缺處,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在沖撞之前的一瞬間,那些高速駛來的黑色騎兵全身罩甲,單手持韁,另一手卻沒有拿著刀槍,而是平端著弩機,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摳動了扳機!

    慶國騎兵精通騎射之術,但是在這樣的正面沖戰中,一般習慣以刀槍相向,基本上沒有人會拿著弩機進行沖鋒。因為弩機本身就有重量,而且在這樣短的沖刺距離中,如果動作稍微一慢,只怕弩箭沒有發出去,雙方便已經撞到了一起。

    但黑騎不一樣,他們從入監察院的第一天開始,便養成了這種習慣,單手持弩,依然穩定無比,準確地說,近千人的監察院黑騎,實際上就是一股強大的集體暗殺突襲武器。

    嗤嗤破空聲起,在這樣短的距離內,數百枝鋒利淬毒的弩箭,全數射了出去,沒有給那枝正陽門下突過來的騎兵任何反抗的機會。

    無數聲悶響過後,正陽門下突過來的騎兵大隊前營騎士,不知有多少被弩箭射中,慘然墮馬,有的卻依然堅持在馬背之上,抽出了刀刃,狂吼著向那些越來越近的騎兵身上砍去。

    黑騎棄弩,自馬鞍下拔刀,反手一削,化作一片雪光。直接將騎兵的腦袋砍了下來。兩百名黑騎同時做出了這個動作,棄弩棄的干淨利落,拔刀拔的氣動山河,當頭一斬是如此地驚心動魄,兩百人整整齊齊地做出了如此高難度的攻殺手段。看上去極具一種沙場上的美感。

    一方是在正陽門下苦苦突襲。被監察院千余名部屬和禁軍大隊絞殺許久,終于成功掃蕩開道路,千辛萬苦來到皇城前方的叛軍騎兵大隊。一方是隱忍許久,養精蓄銳,只等提司大人一聲令下。便要做出監察院最強力一擊地神秘黑騎。

    雙方的氣勢、精神、體力因為時勢的關系,原本並不太大的差距,驟然間被拉大到了一種戰場上不可能承擔的距離。

    兩百名黑騎就像是一把被燒熱了地刀子,鋒利無比地沖入了秦家騎兵大隊之中,輕松愉快地將騎兵大隊探入皇宮廣場地陣形斬開了一道大口子,隨著無數鮮血的迸濺,尸首的落馬,黑騎成功地沖斷了秦家騎兵。將……秦恆以及三百多名騎兵與大隊分離開來,讓他們成為了一支孤軍。

    黑騎騎術高超。竟在快速之中,成功地轉換了陣形。整支隊伍忽然散開。沖在最前方的騎兵向右拉韁,憑恃著奇快的速度和巨大地沖擊力。將後方的騎兵大隊堵的一頓。

    而剩余的一百多名黑騎則是向左一刺,就像是一群狼群,快速地挑選好自己的目標,向著秦恆所在的前鋒營處貼了過去,緊緊地貼在了一起,用手中的刀撕咬著,斬殺著。

    不過瞬間,秦恆所在的前鋒營便死傷慘重,而後方地騎兵大隊被這雷霆一擊擊的有些心神渙亂,一時間根本無法沖上來救援,而此時廣場上叛軍雖多,但相隔猶有一段距離,尤其是此時叛軍正在轉換陣形,情勢微亂……看黑騎如此雷電般地沖擊速度,誰也不知道當大隊前來合圍時,黑騎會不會將這數百名騎兵全部沖殺干淨!騎座下的馬沉默奮力前行,秦家騎兵座下地馬卻悲鳴亂跑,就如同它們背上地主人們此時的心境。黑騎地追殺速度太快,片刻間,竟追著秦恆所在的先鋒營斜斜向廣場內深入了一段距離,與後方的大隊脫離開來。

    這一幕看著實在是令人心驚膽顫,四周盡是叛軍,秦老爺子和葉重早已反應過來,命令屬下叛軍快速向西北方那個缺口處合攏,務必要趕在黑騎得手之前,與秦恆接觸。

    如果讓逾萬叛軍成功合圍,黑騎再如何強橫,也只有死路一條。當然即便黑騎此時成功地依範閑令斬殺秦恆,只怕最後依然是死路一條。可是以荊戈為首的黑騎,似乎根本沒有考慮一點,于萬眾矚目間,于無數叛軍的包圍中,在寬闊的宮前廣場上,這般不要命的,勇敢到甚至有些囂張地追綴著秦恆先鋒營的尾巴……

    塵煙漸起,一百多名黑色的騎兵在數萬叛軍的眼皮子底下,追殺著數百名秦家精銳騎兵,這種絕決的姿態,這種狂妄蔑死的氣勢,這個令人心悸的畫面,必將長久地停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一道塵龍,數百騎兵舍生忘死的追殺,由廣場西北角,一路貫穿入廣場中央!秦恆不是弱者,不然不可能在三十幾歲的時候,便成為了京都守備師自葉重以後第二年輕的統領大人,也不可能年紀輕輕便成為樞密院的副使。對于戰場上的局勢,這位秦家的第二代領軍人物,毫無疑問有自己的智慧和判斷。

    他擅于領兵,而且反應極快,當黑騎的影子出現在他的眼簾側邊後,他馬上作出了決斷,進行了第一次的正面沖撞,只要能夠敵得住第一波的攻勢,後方大隊續來,對方區區兩百余騎,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影響。

    只是今日京都之戰實在和戰場上的廝殺有太多的不同,正陽門下的巷戰也和往常兵法書所描寫的巷戰有太大差異,秦恆從來沒有想過,監察院這種以情報暗殺存世的部門,居然在巷戰中能夠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讓秦家騎兵損失慘重,同時也消耗了太多的士氣和精神體力。

    而最關鍵地是,秦恆萬萬沒有想到,那區區兩百人的黑色騎兵。居然擁有如此強大的氣勢,快速的沖擊力,和冷酷到了極點的殺人手段。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前鋒營地五百騎兵,竟然連對方地第一波攻勢都沒有抵擋住。被對方狠狠地切成了兩截!

    秦恆的心里寒冷。反應卻是奇快,快馬加鞭,根本不在原地與黑騎對殺,而是直接加快速度,領著自己的騎兵向著廣場中央沖去。四周全部是叛軍的人,只要入了合圍之中,那些黑騎只有等死的份。

    他要做地是快,盡可能地快!

    應該說秦恆的反應奇快,秦家騎兵的訓練也極為有效,雖然被黑騎如狼群被狂奔噬咬著,可是騎兵前鋒營仍然成功地從丁家路口處,逃逸到了廣場之中。

    只是黑騎更快。更狠,一點也沒有被拉下。反而隱隱形成了包圍之勢,而戴著銀色面具的黑騎首領。更是由側面沖刺而來。距離秦恆只有三個馬身的距離!

    秦恆頭盔中的雙眼寒芒一射,雖然黑騎的悍勇出乎他的意思。對方竟然敢追著自己深入叛軍合圍之中,看來是準備拼死也要刺死自己,可是他知道,黑騎地突襲已然失敗——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老父親,不會眼看著自己死去,而叛軍地救援已經到來。

    此時叛軍的換營正進行到一半,便發現秦恆深陷苦戰危險之中,自然分出兩個大隊前來救援,同時意圖將這支宛若天外突降地黑色騎兵剿殺干淨,只是此時這兩個大隊距離那條塵龍還有一段距離,大部分是步兵,如果跟得上黑騎突襲與秦恆逃命地奇快速度。

    然而便在此時,叛軍中營里響起一聲威武的號令︰“放!”

    皇城上有神主牌,箭雨沒有降落地光榮,廣場上驚心動魄的這一幕,卻沒有任何可以阻止秦老爺子決心的存在,隨著這一聲令下,無數箭鋒,向著那道塵龍的所在射了過去!

    嗤嗤破空之聲密密麻麻響起,連綿成一片,將那些正在生死之際拼命的騎兵們全部籠罩了進去,竟是根本不在乎黑騎追殺的是他們自家的騎兵!

    秦恆早已猜到自己的父親在戰場之上,從來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也知道這陣箭雨會到來,他的面色鐵青,高速奔馳造成他的嘴唇發白,而在箭雨來臨之前,已經是一個翻身,射向了座騎的側後方。

    無情的羽箭噗噗噗噗刺入了所有人的身體,破開那些高速沖刺的騎兵身體,旋轉著的箭鋒撕裂騎兵的輕甲,鑽開人類脆肉的皮肉,扎進他們的內髒或是骨骼!

    一瞬間,高速奔馳追殺的雙方騎兵,同時遭遇了箭雨的打擊,紛紛墮馬,摔倒,摔的骨肉分離,連聲悶響。

    在這樣的時刻,不論是秦家的騎兵,還是監察院的黑騎,都遭到了同樣的命運,淒慘的命運。

    黑騎的盔甲雖由內庫丙坊特制,較慶軍精銳用料更為輕便精良,可是依然在這輪箭雨下損失慘重,而那些秦家自己的騎兵,更是遭到了滅頂之災!太子霍然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秦老爺子,似乎是沒有想到他為什麼會發出這樣一個恐怖的命令,難道他就不擔心秦恆的生死,而且這兩百名黑騎根本不可能造成什麼樣大的破壞,便這樣用箭雨不分敵我地屠殺,難道不擔心造成軍心不穩?

    秦老爺子眯著眼楮,寒冷的光芒從那兩道小縫里透了出來,場中所有人,只有他清楚這只黑騎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也只有他清楚,如果放任這兩百名黑騎追殺下去,秦恆所領的先鋒營,根本無法在叛軍救援到來之前脫身。

    他知曉黑騎的厲害,更以為範閑在正陽門下的布置,在此處埋伏的黑騎,都是為了先前城頭上,令他憤怒到極點的那句話。

    “我要你老秦家斷子絕孫!”秦老爺子是狠人,範閑既然要讓自己斷子絕孫,他寧肯是自己動手。也不願意卑屈地看著範閑安排的人,殺死自己的兒子,更何況……自己老秦家的兒子哪有這麼容易死地。

    秦恆沒有死,他的座騎滿身羽箭,兩聲悲鳴之後。重重地向著地面摔了下去。而他因為早有準備,雖然被馬匹倒地後的前滾之勢,與地面狠狠地撞擊,身上的盔甲甚至因為與地面的磨擦,擦出了無數微弱地火光。然而卻已經卸了大部分地力量,而且憑借著座騎的遮擋,沒有中箭。

    箭雨只是一波,緊接著便停了,大部分你追我殺的騎兵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黑騎雖然存活的人數更多一些,但也失去了座騎,受了或重或輕的傷。他們沒有驚懼,而是繼續抬起了刀。向著身邊那些倒在地上地秦家騎兵殺了過去。

    而此時,秦恆已經站了起來。四周的叛軍支援也急速的靠近。

    荊戈。這位戴著銀色面具的黑騎副統領,從接觸戰開始。便成為了黑騎的鋒尖,以最絕決的姿態,最快地速度,死死盯著秦恆,沒有讓他脫離自己的視線。箭雨來襲,荊戈一人一騎也受到了慘烈的打擊,一枝羽箭極巧地穿過他身上地甲片,斜斜地射入了他的左肩,一抹血痕迅疾滲了出來,而他身下地座騎也是前腿一軟,無聲地倒向了地面。

    他的腳重重地點馬鞍,就在箭雨停止地那一剎那,手持黑色長槍,如一頭狼王般撲了出去,帶著一抹隱藏了很多年地噬血饑渴,勢不可阻。

    三丈距離,轉瞬即逝,秦恆此時剛剛從馬下抽出大腿,很困難地站了起來,看上去精神體力已經衰竭到了極點,于黑槍凌厲殺意所指,似乎只能束手待死!

    但誰也沒有想到,秦恆本來看上去疲憊不堪的身軀,竟在這一刻重新擁有了活力,只听得他猛喝一聲,並未轉身已抽劍出鞘,整個人地身體快速地旋轉了起來,就像是一道影子,極為詭魅地與那道凌厲黑色槍影相擦而過!

    荊戈一槍全力刺出,根本無法料到對方竟有如此巧妙的對槍身法,整個精神氣魄全數凝在這一槍上,槍尖此時落空,狠狠刺中秦恆身邊的廣場石板地,迸的一聲將那片石板刺成無數碎片!

    便在那聲悶響間,秦恆身形旋轉未停,片刻間迫近了荊戈的身體,一聲冷哼,左肘一突,手中的劍鋒便往荊戈的頸間割了下去!

    一閃一轉一割,如此干淨利落的三連擊,還是在如此復雜的沙場情形下使出,秦恆果然極為強悍,難怪秦老爺子對他有如此大的信心,讓他單獨面對銀面荊戈的突刺!

    在這樣近的距離內,如此狠厲地一割,只怕範閑都難以抵擋,荊戈只怕是死定了。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追殺進行途中,叛軍對于皇城的攻擊始終沒有停歇過,那些用來沖撞宮門的重車,依然不知疲倦,不畏落石火燒地,依次向那三座宮門發起著沖撞,巨大的悶響,不時在皇城上下回蕩,听上去就像是震人心魄的鼓點。

    而就在廣場上的奇詭追殺進行到最後一刻,秦恆的劍距離荊戈的頸部只有三寸的時候,宮門處的攻防,也出現了令人震驚的變化!

    轟的一聲巨響,正中間的那扇厚重宮門居然被沖開了!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叛軍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緊接著便是狂喜亢奮的情緒佔據了上風。

    此時黑騎已敗,荊戈將死,宮門已開,勝利的天平已經毫無疑問扔掉了所有的法碼,開始怯懦地依偎在了叛軍一方的身後。

    看著這一幕,太子精神一振,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老爺子和葉重,深吸一口氣,說道︰“全力攻擊!”

    範閑站在黑色的棺材之上,輕輕地用腳尖敲打著誰也听不懂的節奏,看著皇城上在電光火石間,發生的這些致命的變化,卻依然沒有下決定一腳蹬開棺材,取出棺材中的那把重狙。

    因為他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就像陳萍萍曾經教導過的那樣。所以他看地比所有人都遠,可以看到一些沒有被人注意到的細節。

    他看到仍然停留在西方叛軍營中,定州家的將領們正與二皇子商議著什麼,卻漸漸地靠攏了過去,將二皇子的那些親信很自然地隔絕在了外圍。

    他看見了叛軍中營里。那位第一次露出喜悅神色的太子殿下身旁。葉重地臉色一如尋常地平穩,而宮典卻是拖後了一個身位。叛軍換營的過程里,在救援秦恆所帶來的混亂中,定州軍的軍隊漸漸轉換了隊形,雖然細微。但在居高臨下的範閑眼中,卻是格外刺眼。

    如果一個復雜地局面是由無數的畫面組成,那麼這些畫面在範閑的眼里,正在發生著一些誰也不明白為什麼的變化,但他知道自己的賭博,便是由這些畫面的變化,而決定最後的成敗。

    他將大魏天子劍緊緊地綁在後背上,手掌拉了拉三處在兩年前便給自己準備的鉤索。看了一眼守城弩地方向,微微眯眼。說道︰“準備。”

    然後他最後一次用腳尖點了點棺材,心想今天還是不會用你。

    畫面的變化。便在下一刻突兀發生了。這一次變化將決定慶國今後地歲月,而且注定會成為後世有良心的青年歷史學家們津津樂道地內容。

    第一個畫面地變化。是戴著銀色面具,馬上便要面臨死亡的荊戈,就在秦恆地劍鋒襲頸前的那一剎那,低了低頭。荊戈低頭!在電光火石間,這一低頭看似簡單,實則困難到了極點,可是他卻做的如此自然,如此快速,就像是在五百年前,荊戈便知道秦恆的這劍將從何方來,將往何方去,已經模擬了無數次,早就做好了迎接這道劍鋒的準備。

    恰是那一抹低頭的溫柔,讓秦恆那記殺人的劍,橫割在了荊戈的銀色面具上,劃出一道銀色的火光,卻沒有割斷他的脖頸!

    而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荊戈那似乎灌注了全身氣魄的一槍,一槍刺空,刺破地上青石板上,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快速地反彈回來,順著他空握著的虎口,倏的一聲彈了回去!

    荊戈的手緊緊握著槍鋒下三寸地,猛地向上刺出!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荊戈臉上銀色面具還在泛著火花,而他手中的槍尖已經狠狠地從秦恆的下頜部刺上進去!

    喀的一聲悶響,鋒利地槍尖由秦恆的下頜部直刺入腦,鮮血一 ,秦恆身體一僵然後一軟,就此斃命。

    荊戈緊握著槍桿,槍尖挑著秦恆的尸首。戈的銀色面具破成兩半,滑落于地,露出他的真實面龐,那張範閑一直很想看到的臉,那張自從他被陳萍萍從黑牢中撈出,成為黑騎一員後,始終藏在銀色面具下的臉。

    這張臉眉眼生的很清秀,但是……由左耳到右耳下,竟不知是被什麼利器從中間狠狠地切開!很陳舊的傷勢,卻依然顯得如此恐怖,可以想見當年是受了怎樣的傷害。

    傷口極大,露出里面的骨肉和白牙,看上去異常恐怖,尤其是先前秦恆一劍雖然被他的銀色面具遮擋,可是劍意依然襲面,將他的舊傷口震開,鮮血漸流,更顯猙獰!

    整座廣場上鴉雀無聲,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猙獰的黑騎統領,用手中的槍尖挑著秦老爺子的獨子,不由想到了範閑那句要讓秦家斷子絕孫的詛咒。

    鮮血從秦恆的喉間滴下,沿著長劍滑到荊戈的手上,濕滑一片。荊戈沉默,心里卻在想著,當年你哥哥便是用這一招,毀了自己的臉,這些年自己對秦家的仇恨讓自己戴著銀色的面具,時刻琢磨著秦家殺場上的手段,可今天你還是用這一招,死在自己手中,便不要喊冤!

    荊戈槍挑秦恆尸首,望著叛軍中營秦老爺子所在,厲聲喝道︰“我就是荊戈!”

    “秦業!你殺我全家,我也殺你全家!”
第一百五十五章 殺秦

    荊戈槍上掛著秦恆的尸首,鮮血淋灕而下,在這一刻,他的胸中被復仇的快意和血腥的味道充斥,直欲在這萬軍包圍之中盡情吶喊一聲,他終于為家人報了仇,在隱于黑暗若干年後,終于為家人報了仇。

    在膠州的城外,他第一次向範閑訴說了自己的過往,而在半年之後,範閑輕聲許諾,會給他報仇的機會。荊戈不知道小範大人有什麼能力可以幫助自己一償心願,但今日這心願終于變成了現實。

    快意。無窮地快意殺意,讓荊戈開心的笑了起來,那道淒慘的傷口在他的兩耳間裂開,就像是小丑的嘴,因為此時的笑,而張地愈發的大。看著格外恐怖,卻又格外淒涼,眼淚如雨自臉部滑落。

    而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自內心最深處泛起了一絲寒意。騎于馬上的秦老爺子,心頭如撕裂般地痛了起來,兩眼一黑,卻是強悍地直坐于馬上,沒有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已經快要禁受不住的精神衰敗。

    秦老爺子面色蒼白,白發亂飄,看著被那怪物黑騎刺入槍上的獨子。一言不發。便在此時,皇城下那些如暗流般悄悄發生變化的畫面中,第二幅畫面也變了,就像一位丹青聖手。在滿山的潑墨秋圖里。肆意灑下萬點朱點,山野里頓生無數野花,由淒清頓成果實豐收之盛景!

    正宮門被叛軍重車撞開,叛軍正大喊著往里面沖擊,然而一柄大刀卻自宮門之中揮將出來,帶起一陣寒光,一道血光,數個頭顱就此落地!

    大刀再揮,在一片寒光之中。全身銀甲的大皇子騎于馬上。挾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如天神一般,躍門出宮門。大刀開血路!

    喀喀喀喀,叛軍前鋒肢斷頭落,大皇子暴喝一聲,手持長刀,率著身後地兩百名禁軍突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宮門被破開的一瞬間,搶先攻了出來,開始了皇宮里人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擊!

    馬蹄轟隆響起,宮門內地山石泥沙雖只清除開了一條小道,卻也沒有阻止住大皇子反擊地速度,兩百名禁軍依次快速駛出,憑借著高速的沖擊力,與優良的騎戰功夫,如快刀入豆腐般,將宮門前的叛軍先鋒,沖開了一條大口子,寒芒所向,無人能阻,敢阻者皆化為地上尸首與殘離肢體。

    只是剎那功夫,禁軍便從豁然洞開的宮門處,往外沖了近二十丈,如同一道銀流一般,勢不可擋!

    而此時,叛軍也已經開始加速向著已經破開的宮門處沖了過來,密密麻麻的,有如滿天飛舞的蝗蟲,令人不寒而栗。

    二百名禁軍雖然勢厲,但在這樣強大的叛軍面前,看上去只像一道銀線般粗細。

    然則……大皇子不懼,他既然信任範閑,便已經將自己地生死置之度外,快速沖擊中手腕一翻,大刀在空中畫了一道弧圈,直直向著右前方斬了下去,只聞得喀地一聲脆響,一名叛軍校尉手中短槍從中斷開!

    大刀砍入那名校尉肩上,大皇子皺眉悶哼一聲,腰腹發力,沉氣運臂一拖,嗤拉一聲,刀鋒破體而出,頓將那名校尉身軀斬成兩半!

    緊接著大皇子一俯身子,避過迎面削過的一根刺棒,此時他手中的大刀拖至身後,于腰間周游一轉,憑借著強大地臂力,一個斜劈,大刀刀鋒在空中淒厲地呼嘯著,極為霸道地生生砍飛左側方那名叛軍的頭顱!

    啪的一聲輕響,無數血水噴打在大皇子銀色的盔甲上,他手中的長刀亦是帶著濃濃的血污,銀紅相加,就如同他平日里喜歡著的那件鮮紅大氅,隨著禁軍的拼死突擊,化作了一道血線,看上去份外驚心壯麗。

    頭盔將將壓著大皇子如劍般的雙眉眉線,他的眼楮里野火燃燒著,勇不可擋地率著部下,向著前方遙遠的叛軍中營處沖去,這一路上不知道會遇到多少阻截廝殺,或許他永遠也無法沖到李承乾的面前,可是他依然要沖。

    因為他是慶國征西軍大帥,皇室子弟中唯一有過沙場經驗的人,即便不明白範閑的用意在哪里,但既然接下了這個使命,便一定要將使命貫徹到底。

    他不是武道高手,但他是軍中猛將,京都的攻防戰無法發揮他在野戰上的指揮才能,然而沖鋒陷陣,大皇子向來不懼,沙場上的馬戰功夫,和高手之間的決斗完全不一樣,首重氣勢,而大皇子的氣勢毫無疑問,已經被他誓死的心,提到了巔峰狀態。

    身為東夷與南慶的混血兒,從某些角度上來說,他不得陛下之喜,卻對這片國土有著濃厚地感情……

    一枝暗箭射來。被他刀尖劈開,卻讓他的身形頓了頓,被馬下無數叛軍刺來的槍枝在身上劃了幾道血口,幸虧馬速極快,沒有落入包圍圈中,而是直接殺出一道豁口。繼續向著叛軍中營沖刺!

    還有很遠,但這兩百禁軍給人的感覺卻是,似乎他們在下一刻,便會沖到太子的面前。

    範閑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緊張地注視著城下地一切,當大皇子從城下宮門沖入自己視野中時,他在第一時間內發出了命令。

    “為殿下開路!”

    皇城之上留下的禁軍與監察院部屬並不多了,大部分都在勉力支持,迎著那些自雲梯往皇城上攀爬的叛軍士兵,憑借著凌晨時兩個時辰的準備。至今沒有讓一名叛軍爬上城頭。

    然而他們早已得到了軍令,雖然心中暗自凜懼,卻依然毫無遲緩地貫徹了範閑的意旨,離開了自己駐守的皇城範圍。極快地向著中間地帶靠攏。將手中已經極少的箭枝,一點也不吝惜地射了出去。

    箭枝集中如雨,全數灑落在大皇子這一拔禁軍突擊的路線之前,全部落在那些叛軍們的頭上,頓時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也讓大皇子突擊路線上地阻力變得小了一些。

    然而皇城其余地方防守力量變得薄弱,沒有箭羽防御,雲梯上下的叛軍們像是吃了興奮劑一般,勇敢地向上攀爬。眼見便要登上了城牆。

    禁軍們拼命地拉動著弓弦。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胳臂上的疼痛與手指上被弓弦震出的血水,他們奉範公爺地命令,要用手中地弓箭替王爺開路。那叛軍攻上皇城來怎麼辦?可是王爺此時就率著兩百名兄弟,在叛軍的合圍里突擊,如果自己的弓箭稍一緩慢,王爺受了損傷怎麼辦?惶恐、不安、壯烈,各式各樣的情緒在皇城上這些禁軍們的心中翻滾著。

    叛軍已經沿著雲梯爬到了皇城之上,雖然上城的人數不多,但都是秦家的軍中好漢,極其艱難地站穩了腳跟,開始擴大陣地,為後續的叛軍部隊上城開路,而城下宮門處兩百名禁軍騎兵已經沖了出去,叛軍們圍阻不能,自然沿著破開的宮門殺了進來,和宮中僅存地那些防御力量殺在了一處。

    眼看著皇宮即將陷落,而大皇子還在城下地叛軍中沖殺著。

    此時嗡嗡兩聲悶響,停頓了一段時間的兩座守城巨弩,終于再次開始了射擊,這次的射擊並不是針對那些沖門地撞車和那些陸續運來的登城三截雲車,而是在範閑的強力要求下,全數落在了叛軍之中,落在了大皇子沖擊路線的正前方。就如同禁軍們此時的箭雨所指一般。

    巨弩落地,扎穿無數叛軍身體,激起陣陣血霧,復又重重扎入青石板中,有的彈起,巨大的重量和強大的沖擊力,也足以壓死幾人!

    驟然強大的箭雨與威力恐怖的弩箭,十分有力地支援了大皇子的突擊,在叛軍正中方開出了一道血路,而大皇子率著禁軍,如一道銀線,便沿著這條血路,勇敢地向著叛軍中營突擊。

    叛軍們明明人多勢眾,但眼看著騎于馬上的大皇子壯麗英姿,卻是無來由地心悸起來,慶軍最重戰功,而世人皆知,數年來,便是這位大皇子領軍在西陲與胡人征戰,未嘗一敗,為慶國立下了赫赫大功,而這位大皇子更是成了軍中一代名將。

    一代名將率兵突擊,所形成的壓迫感和沖擊力度,不是一般人能夠抵抗的。

    範閑看著那壯烈的一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體內兩個緩緩運行的小周天猛然提速,將體內經脈上附著的那一層天一道真氣逐漸脫去,而讓那些暴戾的霸道真氣,開始在身體內強悍的運行起來。

    血絲在他的眼中越來越盛,藥物的作用已經到達了峰值,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鉤索,等待著最後一根弩箭發出的聲音。

    殺死秦恆的荊戈已經被最先趕到的叛軍包圍,秦老爺子有些冷漠無神地收回自己地目光。投往前方還極遙遠的騷亂之中,他知道大皇子已經開始領軍反攻,他知道大皇子的作戰風格是如何狂野壯烈,如果對方手中還有三千騎兵,或許秦老爺子也會暫避對方鋒芒,然而此時叛軍勝勢已成。城頭宮門處已經突了進去,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秦老爺子斷然是一步也不會退的。

    這是在沙場上浸淫數十年後所形成的天然直覺,然而看著大皇子渾身浴血地英姿,想到先前那一幕獨子慘死的景象,秦老爺子忽然覺得自己已經老了,甚至快要聞到死亡的氣息,一直深藏于心的那抹痛楚,讓他在微一猶豫之後,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

    “敵軍最後的瘋狂反撲。不可輕覷。”秦老爺子咳了兩聲,對自己親信的家將說道︰“帶著太子去後營。”

    太子看了秦老爺子一眼,本不想退,奈何太子殿下不知軍事。也願意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干擾到秦老將軍的行兵布陣,只有黯然離去。秦老爺子乃沙場老將,當此大皇子最後反撲之際,他選擇不動如山,自然是最佳的決定,但今日親見獨子死亡地慘劇,終究讓他保守了一些,讓家將帶領太子暫避大皇子反撲鋒芒,只是如此一來。他的身邊便只剩下了八名秦家家將。

    或許身為九品高手。秦老爺子根本不在乎什麼。但範閑在乎。

    巨大的守城弩終于耗費了所有的弩箭,而禁軍地箭雨也已經變得稀疏起來,可此時大皇子所率領地禁軍隊伍。在付出慘重的代價之後,依然無法突進到叛軍的中營。

    戰場之上或許會有奇跡發生,但是想靠兩百名騎兵便進行一次成功的反撲,這已經不叫奇跡,而叫痴心妄想。而大皇子浴血作戰至此時,已經殺出了長長的一條血路,強悍的沙場作戰能力,已經嚇破了無數叛軍的膽魄。

    此時皇宮將破,大皇子被圍,殘存的黑騎與荊戈被圍,大勢已成,便是最後那枝守城弩射出去的聲音,也和前面地十幾枝弩箭大為了不同,斜斜地射出,發著嗚咽地悲音。

    從這最後一枝弩箭射出之後,兩座守城弩便沉默了下來。所有人都似乎清清楚楚听到了這枝弩箭發出的悲聲,能夠捕捉到這枝弩箭撕裂空氣,運行的軌跡。

    而沒有人注意到,這枝弩箭飛行地軌跡與前面為大皇子開路的弩箭飛行軌跡完全不同!

    這枝弩箭斜平而射,竟是自所有叛軍的頭頂上掠了過去,沒有造成任何的傷害,而是在空中緩緩地消耗著動能,飛行了極長的一段距離,然後重重地摔落在了叛軍中營的正前方。

    弩箭射的雖遠,但如此射出,卻是沒有任何威脅,最後就像是一塊破銅爛鐵般淒涼地摔落在地,沒有砸到一名叛軍士兵,只是將他們嚇了一跳。

    噗的一聲悶響,弩箭就像是小孩子玩刀一般,運氣極好的弩尖向下,刺入石板間的泥土間,直直而立。便在此時,城上城下的所有人看到了一幕令他們驚心膽顫的畫面!

    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就像是從地底深處冒出來的幽靈般,從皇城之上飄了下來,沿著那枝弩箭運行的軌跡,于無著力處的空氣中,向著城下疾飛!

    黑衣人的速度極快,竟似是撕裂了空氣,從極高的皇城處,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飛臨到了叛軍大陣之上!

    最後一枝弩箭的末端系著繩子,而黑衣人便是用鉤索,沿著那個繩子滑下,直殺叛軍中營!

    如黑色的天神飛降,這一幕不知驚的多少人瞠目結舌,被那空中的強大殺意與氣勢所懾,終于有人反應了過來,發現了最後那枝重重摔落在地弩箭後方系著的繩子,大聲狂吼道︰“砍繩!”

    數把亮刀同時向著那枝弩箭尾部緊緊繃住的繩上砍去!

    秦老爺子眼瞳微寒,看著以奇快速度沖來的黑色影子,心底的痛楚與憤怒再次暴發出來。身體抖了一下。大皇子奮勇地突擊,黑衣人的從天而降,不可避免地讓他分了神,尤其是先前獨子的慘死,更是讓這位強大的人物,終于在心神上露出了一個缺口。

    就在秦老爺子心神微顫的時候。他的眼角也亮起了一抹刀光。

    這刀光並不是向著弩尾地繩索上砍去。

    而是砍向了秦老爺子的身體!響,在叛軍中營里爆發出來,宮典全身盔甲被體內真氣激的鐺鐺亂響,強橫的真氣讓他須發盡張,雙手死死地握著手中的直刀,砍向了秦老爺子的脖子!

    這一刀蘊含了宮典全身的功力,八極巔峰的實力,全部都在這等待了數年之久的一刀中,暴發了出來!

    秦老爺子地眼瞳中閃過一絲憤怒與不可置信,臉上一陣潮紅之色。而他的手,則死死地鉗住了宮典這橫蠻的一刀!

    鮮血從秦老爺子的虎口中滴下,面臨著這陰險到了極點地刺殺,這位慶軍第一元老。九品上地強者。依然如看到範閑從天而降時那般抖了一下。

    只是輕微的一抖,秦老爺子臉上的潮紅之色頓時變成煞白,而宮典的長刀卻是握不住了。

    然而和宮典同時出手的,還有一個人,一個很重的人,一個很強大的人。

    葉重出手很重,重的似乎挾帶了定州處荒漠的風沙,挾帶著某種冥冥中地意旨,絕決地。無情地撕裂了他與秦老爺子身間一名叛將的身軀。擊在了秦老爺子的腰腹間。

    葉重與宮典,同時出手偷襲秦老爺子!

    這一幕發生地太突然,太詭魅。太不可置信,便是連秦老爺子也沒有想明白其間蘊藏著何樣的意味,而貼身的家將已經護送太子去了偏宮,他身邊的八名將軍卻根本反應不過來!

    在這一聲巨大的悶響之後,叛軍中營中塵煙大綻,塵煙微落,三人座下三匹戰馬被強大的真氣所震,連一聲哀鳴都來不及發出,爆體而亡!

    秦老爺子一口鮮血噴出,腰腹上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傷口,而他如枯竹般急速探下的那只手,已經死死地扼著葉重持刀的手腕!

    葉重低著頭,兩眉穩重如山,體內真氣毫不吝惜地如巨浪一般涌了過去,沉腰悶哼,一腳跨前,再壓一步!

    秦老爺子的身體又顫抖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從他蒼老的身軀內暴發出來,左肘一彈,手握宮典鋼刀,而肘尖已經是狠狠撞在了宮典的胸口。

    宮典噗的一聲吐出漫天血霧,卻是借著噴血之勢暴喝一聲,舍生忘死地將整個身體都壓了上去,刀鋒一壓,壓得秦老爺子的左手貼在脖頸之上,發出吱吱恐怖的聲音。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葉重知道自己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以他如山般厚重的性情,絕對不會錯過,只見他深吸一口氣,胸膛暴漲,左手一振,迅即化作一面鐵板般,脫離了秦老爺子異常強橫的扼制。

    這只左手化作扇鐵板,以大劈棺之勢,重重地擊打在秦老爺子已經鮮血迸流的胸腹傷口上。

    葉家的手上功夫,天下第一!

    強大的沖擊力,帶動著慶國軍方的三位頂尖高手,在石板地上腳步蹬蹬而退,一路踏碎地面,震起煙塵。

    而此時,弩尾後方的繩索已經被砍斷,一身黑衣的範閑從半空中墮了下來,然而他卻沒有墮入叛軍合圍之中,而是腳尖一點一名叛軍的頭盔,如一道輕煙般,直刺叛軍中營!

    其時,葉重的大劈棺正狠狠地砸在秦老爺子腰腹間的傷口上。

    範閑縮成一團黑影,再旋即展開,  兩聲,左手抽出背後捆著的大魏天子劍,右手自靴中取出自寧才人處要回來的黑色匕首,一手劍一手匕首,化為一道黑煙,自叛軍中營那八名秦家家將頭將掠過。

    嗤嗤數聲脆響,五名家將被割喉而死,三名家將胸口受傷而退。

    雖只一照面,範閑卻已經發揮出了自己重生後最強大的實力!

    如巨鳥投林,他投向了正如野獸一般廝殺的三人之中。

    身受秦老爺子狂吼一聲,反手收指成寸,重重擊打在渾不要命,全然不顧防守的葉重左肩,擊的葉重左肩盡碎,而他身下的一腳重重地在地上一踏,印出一個腳印,帶動著自己的身體疾疾向後飛去。

    葉重悶哼一聲,雙手同上以大劈棺“合棺一式”鎖住秦老爺子真氣狂溢,不停顫抖的右手。

    宮典渾身是血,一手箍住秦老爺子的左臂,將自己的身體都粘了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壓迫著二人間的兩把刀,隔著秦老爺子強悍的手掌,向著脖頸處壓下去。

    三人糾纏在一起,以奇快地速度倒退了十余丈,轟的一聲撞破了廣場後一處木制樓房的牆壁,震起無數煙塵。

    然而有人比他們更快,範閑就像是一只黑鳥般穿梭而入,像閃電般來到秦老爺子的面前,手中長劍一翻, 的一聲刺入了秦老爺子的小腹。

    血花一綻,長劍沒體而入,範閑低頭握劍,悶哼一聲,繼續往前刺去……強大的沖力,讓四位強者的身體,撞破了樓房的第二堵牆壁,第三堵牆壁……震起無數灰塵,將這場陰險無恥血腥的謀殺,遮掩在了數萬人視線看不見的地方。

    身周樓房景物,如倒溯的時光般流轉,而範閑葉重宮典,無一人敢松手!

    這三位陰險的刺客雖然知道秦老爺子突遭偷襲,在兩名九品上和一位八品勇者的合擊之中,受了難以恢復的傷勢,可是誰也無法預判,這位慶國軍方的一代元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會爆發出怎樣的光彩。

    轟的一聲悶響,這場野蠻的刺殺,終于被阻在了最後一方牆壁之前。葉重依然死死地用大劈棺扼住秦老爺子最強大的右手,宮典依然壓在秦老爺子的左臂之上。

    範閑依然保持著半蹲刺出的姿式,雙手顫抖著握著那把涂滿鮮血的劍,只有一只劍柄露在秦老爺子的腹外。

    秦老爺子花白的頭發亂披著,眼瞳里卻依然閃耀著恐怖的光芒,如一頭臨死的老獅王般,忽然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咆哮,整個身體猛地顫抖了起來,九品上強者臨死前的最後反擊,便是以這種劇烈的震動為先兆!

    然而從他身後的木壁里,忽然悄無聲息地伸出了一抹劍尖!

    劍尖探出只有四寸,卻恰恰刺入了秦老爺子身體上的練門,尾椎骨第三節。這極其神秘的一劍,一刺即收,消失不見,然而卻是最致命的一擊!

    咯咯無數碎響起,重傷的秦老爺子滿臉通紅,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無力地沿著木壁滑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眼瞬間之無間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或許很長,或許只是一瞬間,上溯三十載,近看三兩年。四周被真氣震碎的木板碎屑,桌椅殘片,簌簌落下,血水滴嗒,範閑緩緩地抽出鋒利的劍,劍身與血肉的磨擦,發出十分悽惶的聲音。

葉重鬆開了那雙鐵手,宮典咯著血站著了身體,秦老爺子圓瞪雙目身體泡在血水之中,箕坐於牆壁之下,死未瞑目,雙手虛張,似要抓住一些什麼東西。

這位慶國軍方的元老人物,終於死透了,死在了慶國開國以來準備最久,隱藏最久的一次陰險謀殺之中。
範閑沒有受一絲傷,但他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發冷,抬起頭來,用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看了右手邊沉默的宮典一眼,看著這個自己十六歲入京後,遇著的第位侍衛大臣,像看著一個怪物一般。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了葉重一眼,重重地看了葉重一眼,恰在此時,葉重也正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相交,沒有什麼火花產生,卻各自帶著一份了悟,洞然……以及試探。

範閑知道自己的賭博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完全成功——在皇城之上之所以敢賭,不是因為他已經掌握了什麼內幕,而是當時摁住太後腳時,想到澹州祖母的那句話。

陛下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陛下心志之強大,非凡人所能想像。陛下沒有弱點,所以範閑在面臨絕境之時,根本不相信,皇帝會在京都一點後手都沒有留,皇帝明明知曉京都地情況,怎麼還敢赴大東山祭天?所以範閑要賭。賭叛軍裏會發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變化終於產生,葉家叛了——不,應該說,慶國史上最強悍的無間道,就此浮出了水面。

然而範閑在決定賭博的時候,依然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葉家會忽然出手,直到他看到了葉重的眼睛裏的那些東西

所謂一眼瞬間,這一眼或許只花了一秒鐘地時間,卻足夠範閑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過往的時光,所有自己曾經懷疑過的問題,這四年裏慶國朝堂裏所有看上去顯得古怪,從而證明皇帝陛下多疑。暴露出他缺點的一幕幕。都得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范閑只看了葉重一秒,卻已經看穿了這幾年來,以至十幾年來的所有過往。下,葉流雲乘舟破浪而來,一劍自天外來,破礁石而入絕壁,僅劍柄存於壁外。其時范閑立於礁上,身受箭傷。僥倖沉海逃生。

年前。蘇州城中,抱月樓上,葉流雲戴笠帽而至。一劍傾半樓,為君山會出頭,強行攜走那位帳房先生。其時範閑破口大駡,身受內傷,幸而未死。

以葉流雲之能,以大宗師之威,居然讓範閑兩次逢而不死。以此為線,看這慶國舊事,清楚可見。

兩年前,懸空廟賞菊,宮典離奇失崗,一場針對慶國皇帝突如其來的刺殺,樓堂大亂,範閑身受重傷,葉重追而無功,朝堂震驚,陛下震怒,奪葉重京都守備師統領一職,遣其返定州,宮典下獄,僥倖身還。

兩年零兩月前,范閑于北齊上京城獲知二皇子與葉靈兒婚事,心中大訝,暗道陛下意圖逼葉重自辭其職,方可不涉皇子事中慶國的皇帝陛下在處置葉家一事上,明顯暴露出他多疑地弱點,並且用的這種手法雖然隱晦,卻也失了堂堂正正之風。

然而此時的範閑想到了十二歲時初次見面的那位歌者,早已將這一切想地通通透透,也終於明白了……皇帝地多疑,皇帝的失策,竟是刻意示弱,通過與葉家離心,給天下的敵人增加出手的勇氣!

八年了,范閑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為什麼四大宗師裏,自己第一個見到的是葉流雲。也從來沒有去想過,為什麼葉流雲周遊天下,卻偏偏會去了澹州,如此輕易地找到了很多人想找卻找不到的五竹叔。

五竹在哪里?天下人沒有人知道,但有些人知道,範閑在哪里,五竹就會在哪里,而知道範閑真實身份的人,在當時的天下,只有陛下陳萍萍與範建三人而已。

分析至此,一應明白,葉流雲赴澹州,自然是有人告訴他,葉輕眉的兒子在澹州,五竹自然也在澹州。
而告訴他這一切地,自然就是皇帝陛下!

或者說,皇帝陛下鄭重拜託葉流雲前去澹州,看一看自己那位身世離奇地私生子。

這樣的人,自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而這樣地人,又怎麼可能背叛皇帝!

皇帝的多疑,葉家的離心,二皇子與葉靈兒的婚事,葉流雲的超然存在忽然偏移了方向,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只是假像,或者說是必然付出的代價。這些只不過是構成一個完美無間道的細節部分。

這個計畫應該已經構織了一年。兩年,三年……如果聯想到葉流雲君山會供奉地身份,只怕這個計畫開始的時間,更遠在十幾年之前!

用這麼長的時間,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瞞過了天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包括長公主的眼睛,完全可以說,這是慶國史上最恐怖的一次無間道。

與之相較,監察院佈置地言若海與袁宏道,又算什麼?範閑的腦中便掠過了無數的畫面,他收回了目光,看著一臉沉穩的葉重,身體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冷。仿似墮入了冰窖之中,這個計畫連陳萍萍應該也不曾知曉,皇帝的心志,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看著葉重。嘴唇發幹。從懷中取出自己特屬的腰牌,遞了過去,顫著聲音問道:“陛下可還活著?”
其時葉重也正看著這位年輕的小公爺,他的心情也是複雜到了極點,最初對秦老爺子進行狙殺之際,完全沒有想到,皇城上的範閑,竟然能夠調動大勢來為自己進行配合,他的心頭也是一片震驚。難道陛下已經將這個計畫全盤告訴了小范大人?

當範閑開口地時候。葉重同時開口問道:“陛下可還活著?”

一模一樣的兩句話,卻讓范閑和葉重同時震驚了起來,看著彼此的眼睛。感到了一陣寒冷。因為此時他們才知道,原來直至此時,京都裏的人們,不論是皇帝無比信任地範閑,還是這個大計畫裏最關鍵地葉重,居然都還不知道皇帝的生死

“李雲睿在哪里?”

“太平別院。”

兩個人住了嘴,葉重接過了範閑的腰牌,宮典提起秦老爺子的屍首,向著廝殺聲已經震天響起來的廣場方向快速離去。

刺殺秦業至今,不過瞬息時間,當事者們心裏想的極多,然而正式的對話卻只有剛才兩句話,因為雙方開口的第一句已經說明了太多的問題,大家彼此都只是大棋盤中地棋子,做好自己地本分就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東山情況如何,他們暫不知曉,也不需考慮。

範閑重重地呼吸了幾聲,強行壓下體內霸道真氣與藥物上沖所帶來的煩厭感,驅散一些心頭的寒意,並沒有注意到牆壁上地那個小口。

這樣一個計畫,讓皇帝陛下籌畫了如此長的時間,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所謀自然極大,清除慶國內部所有的反對力量是其一,但皇帝陛下真實的目的,只怕還遠遠不僅於此。

用陳萍萍的話來說,在這個天下,只有陛下站的最高,看的最遠。以陛下的目光,這十數年裏,他自然是一直看著天下美麗的風光,優雅的景致——尤其是那些暫時還不屬於他的土地與人民。

這個葉家無間計畫,所針對的主要目標,只怕還是北齊與東夷,而大東山上苦荷與四顧劍齊至,葉流雲卻是陛下的伏手,只怕整個天下大勢,已經在那座山上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但是范閑的心裏依然還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即便葉流雲於大東山驟然反手,但是苦荷與四顧劍乃何等樣驚豔絕倫的非凡人物,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苦荷與四顧劍吃些虧,又怎麼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看來陛下選擇大東山做為收攏大局之地,最關鍵還是指望五竹叔出手,只是他知道五竹叔的性情,只怕會讓陛下失望了。

身後傳來的廝殺慘呼之聲,將他從複雜的情緒里拉了出來,提醒他此時仍然處於戰場之旁,京都裏的局勢未定,還有無數的人再為一個營織多年的陰謀,抛灑著熱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暫時不去思考大東山的問題,撞開牆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在行動前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悲哀。他忽然有些同情長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宮前那些拼命搏殺的慶國將士,他也開始同情起自己來,京都的交鋒,猛烈到今日這種程度。對慶國地國力將會造成多大的損害,難道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真的沒有算到?

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便可驚天動地,皇帝陛下真的還能活著?他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險,花這麼大地精力。去做這麼一件事?難道就真的為了一統天下?就只是為了萬世之主的那個名頭?

就在葉重宮典範閑三人刺殺秦老爺子的同時,一直顯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層將官,各自互視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絲絕決與惘然,這些將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在暗中接到了葉帥和宮將軍的密令,而為了保密,根本無法對下層的士兵進行動員。

然而在這一刻,葉家的定州軍必須攻了,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叛軍中營的異象。只是軍士不是只會聽命令地機器人。任何軍隊當他們要臨陣反戈,而根本沒有做過任何戰前動員的時候,都會顯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還在準備攻打皇宮,後一刻卻忽然要調轉槍頭去指向自己的戰友。即便定州軍隊軍紀再如何森嚴。只怕戰鬥力也會下降到一個極點。

好在定州軍優秀的副將和那些知曉內情地中級將官們,極為天才地部分解決了這個為誰而戰地問題。

他們將二皇子的親信隔絕在外,將二皇子包圍了起來,然後高喊著:“二殿下有旨!太子弑君弑父,豬狗不如,凡有慶國兒郎,均可起而攻之……殺!”

二皇子直到此時才發覺到異樣,他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他不知道這些一直恭敬有禮的將軍們。為什麼會把自己圍在中間。更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忽然下了如此荒謬的一道軍令!

難道是岳父看著皇宮已開,想趁此機會除了太子,扶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但看著自己的親信被定州軍擊落馬上縛住,他的心才寒冷了起來,知道事情……出現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變化!

軍令一出,定州軍普通士兵地反應極快,向著秦家地部隊攻了過去。有部分或許真是信了這道軍令,以為太子謀刺的事情終於暴發,二皇子痛定思痛,決定替先帝報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則是自以為是地認為,肯定是二殿下決定趁這個機會,向太子動手。

對於後一個判斷,所有的普通人,似乎都是這般想的。

所有定州軍的出擊,終於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戰場倒戈裏,最關鍵的軍心問題,很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開始了對秦家的攻擊。

當然,這樣一個匆忙地倒戈,終究無法發揮出定州軍的真實實力。好在秦家的軍隊人數仍然較多,然而秦老爺子暴斃,秦恒已被荊戈一槍挑死,幾名將軍護送太子去了後營,而在前線的八名家將被范閑殺五傷三,真可謂是群龍無首。

一隻軍心稍穩的軍隊,去攻擊一隻沒有將領指揮的軍隊,勝敗並不難以猜測。

嘈亂的戰場之上,除了定州本軍外,沒有幾個人聽到了葉家諸將的軍令,仍然很多人在奮力的廝殺,即便不為殺敵,也要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渾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長刀,殺開一道血路,雖然沒有能夠沖到叛軍中營,卻成功地與殘存的黑騎會合在了一處。激戰之中,他並沒有看到范閑與葉重宮典同時出手的那一幕,以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鮮血從他的手上滴落,他的表情卻是一片肅然,身為慶國皇子,他為這皇宮奮戰至今,內心深處沒有一絲悔意。

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音響起,一直在休養生息的定州騎軍,終於衝殺了過來。

大皇子眼睛微眯,看了已然疲累到了極點的荊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緊,便要砍將上去!

然而……定州騎軍卻是自他們的面前一掠而過, 根本沒有出手,反而是狠狠地沖向了秦家的軍隊!

“殺!”
皇宮之前的廣場上,喊殺之聲震天價的響起,所有的人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些因為叛軍換營,而處於相對有利位置的定州軍,忽然像發了瘋一樣,沖向了自己的友袍,沖向了那些已經奮戰了數個時辰,已經變得有些疲憊,而且沒有任何準備的秦家士兵
聲震天,突兀的,全無征兆的,無數身上戴著定州煙從廣場的各個方向,開始向秦家進攻。一隊約千人的騎兵,像一把鐮刀一樣,鋒利地自皇城下掃蕩而過,那些高聳上城的雲梯,轉瞬間就像是稻田里熟透了的谷物,嘩的一聲,被整整齊齊割斷了根部。

    麥穗總是重的,雲梯上面有不少叛軍正在奮勇地向上攀爬,根本想不到會有友軍會從下面殺了過來,雲梯下方的防守也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那麼多具三截雲梯,從兩側向中央,便這般淒慘地垮了下來,上面的叛軍慘號著從高中墜下,就像是割稻時灑落的谷粒。

    很多人摔死在地面之上,綻出血水內髒,又被像稻桿一般胡亂落地疊加的重重雲梯,壓在了最下方。而已經登上皇城的那些叛軍士兵,驟覺後方有異,不禁俱感駭然。

    反倒是皇城中僅存的那部分禁軍與監察院部屬,發現下方戰場局勢忽然大變,覓到了最後的生機,勇氣頓時沖入了他們的胸襟。防守皇宮的人們沖了上去,將那些登上皇城的叛軍們分割包圍,讓這些已經沒有退路的秦家軍人們陷入了絕境之中。

    已經有叛軍攻入了皇宮的正門中,正在進行著突殺,而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葉家兩隊騎兵分由西方及太平坊方向馳近,在掃蕩掉雲梯之後,未有絲毫減速。直接縱馬馳入黑洞洞地皇宮正門,向著入宮的叛軍身後發起了攻擊。

    而在廣場之上,佔據了有利位置的定州軍。也早已開始了對秦家地反攻倒算,秦家今日上層將領死傷太眾,加之事發突然。一時間。竟沒有辦法組織起有效的防御和反撲。

    沙場之上。決定勝負的其實往往就是開戰地這一剎那。定州軍地將領們極為優秀地貫徹了統帥在入城前地密令,以雷霆之勢突擊。打了秦家軍隊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叛軍死傷慘重,而勝負地天平已經倒向了定州軍一方。

    而天平因何而倒,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尤其是廣場正中間,那些已經經歷了兩個時辰地拼命搏殺。疲憊到了極點。眼看著馬上便要面臨死亡地禁軍與黑騎們。更是瞪著雙眼。明顯有些迷惘。

    渾身是血的大皇子與低著頭的荊戈站在一處。震驚地看著眼看著四周的呼殺聲。黑煙。刀光,劍影。听著廣場上地悶哼。慘號。鳴。發現自己手中地那把長刀,竟是如此地沉重。

    此時叛軍內部忽然互相攻擊了起來。秦家自保不及,定州軍則是刻意地錯開了廣場正中那片區域。大皇子這些保護皇宮地人。怔怔地站在空地上。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前一刻,他們還在與人廝殺拼命。下一刻。他們卻……似乎變成了純粹地旁觀者。京都里發生地事情。似乎與自己沒有什麼關系了……

    大皇子看了身旁渾身是傷地荊戈一眼。皺了皺眉頭。身為征西軍主帥。他當然知道在戰場上的反應是何等重要地事情。不管眼下叛軍內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問題。但如果他要利用這個機會。就必須馬上下令。集結宮內宮外僅存地近兩千有生力量。

    然而他地眼中卻有些茫然,因為宮城內外上下已經被分割成了幾個戰區。此時禁軍想要擰成一條繩。基本上是不可能地事情。而且從心底來講。大皇子也不願意再讓這些已經透支到頂點的下屬們。再次脫離此時難得地瞬間安全。投身到那些戰火之中。

    所以他必須看清楚。定州軍的忽然反水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老二想借此機會除掉太子,自己登基為帝?可是為什麼定州軍刻意地遠離這部禁軍。而且是在努力地保護皇宮?他忽然想到了今日凌晨起,範閑地一切所作所為。他地心喀 了一聲。

    難道範閑知道葉家會有動作?所以才會發出那些指令。為對方謀求一個良好地契機?此時一名禁軍沖到他的身旁。在他地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將先前有人注意到地叛軍中營所發生地事故,簡略講了一遍。

    大皇子地眼楮微微亮了起來。看著四周穿梭而行地定州軍,看著不遠處節節敗退地秦家部隊以及太子所在地地那面龍旗,終于放松了一些,而對範閑地佩服更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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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不時傳來急促地軍令聲。漫天塵煙之中。各方地力量都在集結沖殺,大皇子帶著僅存的二百人與太平坊處回援地禁軍。運氣極好地匯合在了一處,緩緩地向著皇城所在壓去。而遠方煙塵掩映中,隱隱可見那面明黃色地龍旗,正在撤離廣場。

    整個廣場已經變成了一座修羅場。秦家叛軍雖然死傷慘重,但他們地人數較定州軍為多。雖然軍令不順,可憑恃著慶軍天然地優秀單兵素質,依然讓定州軍付出了極大地代價。

    場面很混亂,所有地慶國兵士們都已經化作了無數個小小地戰團,廝殺在了一起。這種勢態的產生,正是因為最開始時,定州軍得太子旨意,準備與秦家換陣,而產生的混亂。

    沿皇城一線,四面都有戰斗在發生。四處都有人死去,四處都有人在慘呼,秋日高懸于中天,終于穿透了皇宮四周地煙霧,照耀清楚了一切。漫地的血水在地上淌著,尤其是皇城那三方有護城河地地方,血水已經滲入了河中,不少死傷地士兵也慘然落河,有些未曾死透地叛軍,被冰涼的護城河水一浸。醒轉過來,卻是無力掙扎上岸,極為淒慘地無力掙扎著,向河下沉去。看上去就像是那條護城河里有無數地水鬼,正在拉著他們地腳踝。

    面對著定州軍突如其來的打擊,秦家在勉力支撐一陣之後。終于敗退了,幾名將軍護著太子,領著收攏回來的隊伍。撤離了廣場。沿著京都地街巷。開始向叛軍們依然控制在手的城門司撤退。

    龍旗一退。軍勢再敗,定州軍齊聲高喝。奮勇沖殺上前。戰場頓時從皇宮四周約三里範圍內,再次向著整座京都蔓延。追殺與被追殺,殺人與被殺。箭羽亂飛。刀槍狠出。整座京都都開始震顫起來。知道今日必將面臨一場十六年未遇的動亂與血洗。

    ……

    ……

    得得得得。一連串

    馬蹄聲劃破了地面上的僅存地那些煙霧。帶著馬上:出現在皇城下禁軍及黑騎們地面前。出現在這片似乎被叛軍們遺忘了地角落里。

    無數金屬相撞之聲響起,無人發令,無須發令。這些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地禁軍與死傷慘重地黑騎。陡然間暴發出氣魄。奇快變陣。將那名將軍及那名將軍身後地親兵營圍在了陣中!

    那名將軍身後地親兵面色劇變。齊齊拔刀出鞘!

    大皇子緩緩走了出來。看著馬上那個熟悉地身影。爭著眉頭保持著沉默。

    葉重緩緩舉起右臂。數十名親兵面帶警惕地緩緩收刀,卻依然緊張地注視著這些曾經帶給他們無數精神沖擊地殘兵。先前在廣場之上。這數百名騎兵。先後兩次沖殺。沖地叛軍一陣大亂。槍挑秦恆。刀破萬軍。實是是太可怕了。

    “末將調三千部卒助殿下守城。”

    葉重看著面前渾身是血地大皇子。眼中閃過一抹贊嘆。但語氣依然平靜。“宮典馬上便到。他助殿下控制局勢。”

    大皇子看著他。依然沒有開口。葉重此時已經將手伸入了懷中。取出了一份腰牌,遠遠地向著大皇子扔了過去。

    大皇子抬起已經酸痛到極點地右臂。抓在了手中,定晴一看。發現是範閑昨天凌晨才從下屬手中取回來地腰牌。不由皺了皺眉頭。抬起頭來看著馬上葉重如青山般沉穩地身軀。問道︰“父皇……”

    只說了兩個字。葉重便打斷了他地話。因為他知道大殿下要問什麼,而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皇家地人沒有幾個傻子。當葉重此時表明身份,並且有範閑地腰牌作為信物。大皇子已經明確了葉重在這次叛亂中所表演地角色,他也清楚地知道像葉重這種層級地人物。斷然不是範閑可以說動地。只能說是在父皇離京之前,對于假意前來獻俘地定州軍。已經做了安排!

    大皇子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直接發布命令道︰“追擊吧。”

    他知道葉重在等著自己地命令。雖然此時秦家已然敗走。廣場上雖然廝殺之聲猶存。可是葉家地定州軍已經實際上控制了京都地整個局勢,可是葉重依然要來見自己。自然是需要自己這個禁軍大統領,皇家長子給葉重一個口令。

    此時的局勢,手中地實力已經讓葉重可以當京都地控制者,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讓任何人在事後產生這種猜測。所以他對大皇子格外恭敬。

    ……

    ……

    戰火已經蔓延到了京都之中,不可避免地波及到那些關門不出已經長達一日一夜地平民。四處都有戰禍慘劇發生。而定州軍地騎兵大隊,已經追殺著秦家地主營,向著京都九座城門地方位行進。

    而太子,卻根本不在龍旗之下,這位眼看著便要攻入皇宮,成為慶國新一任君主地年輕人,突然遭到了橫腰一擊,夢想破碎在自己地眼前,面色早已慘淡不堪。幸虧秦家那幾位忠心地將領。反應奇快。帶著殘軍殺出一條血路。

    李承乾不想退,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能夠擁有地便只是秦家這只軍隊,如果退出京都。這天下雖大,可何處還有自己地容身之所?只怕連姑母也沒有想到葉家會叛吧?年輕太子地唇角泛起一絲苦笑,身下戰馬地顛動,也沒有讓他似凝固了的表情有絲毫變化。

    自己先前還想著登基之後。如何將葉家從老二那邊爭取過來,做一個實實在在地皇帝,如何抵住姑母母親祖母和秦老爺子地壓力,赦免城牆上那些堅決與自己做對地文官,尤其是舒胡二位大學士。

    誰能料到,葉家便這樣叛了!

    姑母只怕還不知道這個驚天地消息,母親和祖母還被困在皇城之上,而秦老爺子……已經死了。

    太子的胸口處一陣劇痛,在馬上已經快要站不直身子。身旁一位叛軍將軍含淚說道︰“殿下,只要出得城去。再收集兵士,崤山沖一地,還有我們地人,到時候直沖上北,與燕大都督會合,大事定成!”

    這話說地有道理,然而李承乾卻並不怎麼相信,因為範閑活著回來了,只怕燕大都督也死了。而葉家既然叛了,流雲叔祖只怕……唉。李承乾地心里嘆了口氣,隨著馬兒地奔波向著城門處進發,心中不知蕩著怎樣地波濤。

    皇城之下,另一位叛亂地主謀之一,二皇子正用一種怨毒和絕望地眼神看著自己的岳父大人。葉重在親率定州軍前去追擊之前,不知為何回到了自己地中營之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

    “如果你要活下去,今天我定州軍所說的話,你都要記住。”

    二皇子此時全身被制,淒涼地站在馬下,抬頭倔狠地望著葉重,啐了一口。他知道葉重地話是什麼意思,定州軍最後地倒戈,名義是上是因為自己要替父皇報仇,執行父皇的遺詔,可是他心知肚明不是這麼一回事。

    在所有地當事人中,其實心情最絕望、最震驚、最憤怒地便是二皇子。他根本不知道大東山上,慶國皇帝對範閑交代時格外說過,如果可能,就留老二一命,在這樣一個時刻,二皇子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

    而最讓他覺得憤怒的是,自己看似謀劃許久……原來最後,自己才是最蠢地那個人!自己做的一切,如今看起來,原來竟是如此地荒謬,如此地滑稽!

    他的眼中含著怒意,往常里溫柔無比的面容,顯得格外陰寒︰“岳父,你還真是一條好狗……只是父皇如果真的死了,你怎麼辦?”

    葉重沒有說什麼,緩緩掉轉了馬頭,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黯然。二皇子在他身後嘶喊道︰“你們這群騙子!”

    便在此時,皇城之上忽然有一重物墜下,狠狠地擊打在堅硬地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墜下的是一個人,身上穿著美麗的華服。受此重擊,全身筋骨盡斷,鮮血橫流,早已斃命,只是她地頭顱卻保存地依然完好,露出那張端莊中帶著憔悴絕望瘋狂地臉。看著龍旗遠去,絕望地皇後終于無助地自墮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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