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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 慶餘年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六卷殿前歡 第八章 再闖府
   
    範閑提留著水師提督常昆的屍體,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出了茅房,反正有霸道真氣在身,天一道心法加持,他的力氣比金剛也差不到哪兒去,自然也不會嫌累。

    茅房外面的清淨地上,躺著幾個死人,正是常昆先前想喚來救命的親隨,想必這些死人的武功也是極高的,只是這時候躺在地上,死的也是很透徹的。

    看著那個正在打呵欠的影子,範閑將手中的屍體扔了過去,罵道︰“提督府裏殺提督,你還是得小心一點。”

    “壽宴之上立冥壽。”影子極有才的回了一句,冷冷說道︰“你也知道這件事兒玩大了。”

    雖然他嘴裏說的是玩大了,但那張略有些蒼白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的擔憂,身為監察院六處的真正頭目,天下第一刺客,暗殺一位水師提督,或者真的不能讓影子太過擔心,而且以影子和範閑的身手,就算這時候有人發現了常昆死於非命,他們也有能耐在合圍形成之前輕身遠去。

    畢竟範閑也是一位專業的刺客。

    影子攥著常昆的後頸,象提木偶似的提著,低頭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回頭問道︰“按計劃處理?”

    範閑嗯了一聲,笑著說道︰“沒輒……反正你家早已習慣了,我動作會快點,不過你小心點,別讓人看著了。”

    茅房地處偏僻,外有叢樹遮掩,提督府裏的下人們很少會注意到這裏。尤其是此時夜已經漸漸深了,沒有燭火的照明,漆黑一片,誰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不過茅房總是有人會上地,範閑也知道影子不可能能掩住行跡太久,所以說完這番話後,他腳尖一點,整個人已如一道輕煙掠起。飄向院牆之畔,手指往牆上一點,整個人的身體便如一只大鳥般翻出院去,消失在黑夜之中,不知去了哪里。

    提督府後園裏一片安靜,前方隱隱傳來飲酒作樂的聲音,壽宴正在熱鬧時,想必那些舞女的衣裳也落了幾件在地上,沒有任何人發現提督大人出恭時間過長,也沒有人會想到,提督大人這時候已經死了。

    提督府與侯季常家隔著約有兩條街的距離。以這條直線中間往北方去,轉兩個彎,便有一家很不起眼的布莊。範閑從提督府悄然離開後,便在夜色之中狂奔至此。一轉身掠入門內,手指一並,比了個手勢,同時將腰間系著的提司牌子拿出來亮了一下。

    房內燈光並不明亮,很明顯是不想引動外面那些巡守兵士的注意。布莊老闆見到範閑,先是一驚,待確認了對方身份後,馬上便恢復了平靜。低頭請示道︰“馬上?”

    “馬上。”範閑點點頭,一面開始脫衣服,一面拿著杯上的茶灌了下去,一路疾行,縱使他修為極高,在這個大熱天裏,依然是感到渴了,等除掉外衣之後,他問道︰“幾個人?”

    布莊老板正帶著自己的幾個徒弟忙著取出衣物與相關的物事,聽著他發問,沉聲回答道︰“七個人。”

    範閑將手伸進他遞過來的袍子裏,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什麼。

    這家布莊,就像是北齊上京城裏那個油鋪一樣,都是監察院的暗樁。當然,這裏並不是監察院駐膠州分理處,分理處的宅子早已亮明瞭,範閑要打提督府裏眾將領一個措手不及,所以選擇了這裏。

    很忙碌的裝扮,很忙碌的除掉易容,範閑不用動手,任由布莊老闆和另幾個下屬用心且忙亂的在自己身上整理著,這讓他的感覺有些異樣,就像是男模在後台換衣服似的。

    不過一會兒功夫,範閑就已經搖身一變,變回監察院的提司大人,身上那件黑色的官服透著份冷然的殺意,將這大熱天的暑氣都滅了不少。

    布莊老闆乃是監察院駐膠州的真正主辦,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搖了搖頭,在心裏湧起極大的疑惑,他清楚提司大人今天晚上的工作流程,所以愈發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提司大人先前要冒險進入提督府,事後又要忙著換裝光明正大上府問案。

    其實就連此時在提督府裏候命的影子也不瞭解範閑的想法,如果是要暗殺常昆,影子就夠了,何至於讓範閑如此忙碌,甚至有些狼狽。

    其實這一切,只是因為範閑在殺死常昆之前,仍然存著一絲希望,他始終覺得有些古怪,在他的心裏,對于常昆背後的那只手……有著很深的忌憚,一個不知姓名不知實力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推開布莊的門,範閑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夏風拂著他的黑色官服衣角,呼呼作響。

    他的身後,布莊的幾人也幹淨俐落的除帽去衫,露出裏面啞然無光的黑色監察院常服,頭上戴著官帽,手上分別捧著幾樣重要東西。

    布莊老闆手裏捧著的是明黃色的一個卷軸,他的徒弟懷中抱著一柄長劍。

    一行八人,就這樣在膠州的夜裏,亮堂堂,熱鬧鬧的出了門,沿著戒備森嚴的長街,或許是勇猛或許是莽撞的往不遠處的提督府走去。

    除了青樓還在熱鬧著,除了提督府之外的膠州城顯得有些安靜,象範閑一行人這樣奇怪的隊伍,驟然出現在安靜的長街上,馬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尤其是這裏離提督府不遠,所以馬上就有隱在暗處的官兵走了出來,將這一隊人攔住,準備問話。

    維持膠州治安的本應是州軍,但由於龐大的水師在側,所以水師官兵在這城中也等若是半個主人,漸漸搶了州軍的位置,這些官兵一向驕橫慣了,今日要負責提督府的防衛,只能幹聽著裏面的歌妓嬌吟,嗅著酒肉之香,自己卻要在大熱夜裏熬著,心情本就不怎麼好,這時出來查驗,自然語氣也不怎麼溫柔。

    “給我站住!你們是什麼人,這大半夜的怎麼還在街上……”

    水師官兵的問話的聲音嘎然而止,因為長街上那個奇怪隊伍頭前的那位年青人向著他笑了笑,這位年青人面相俊美,笑意溫柔,偏生就是這溫柔的笑容裏卻似乎挾著股不容正視的威嚴與壓力。

    領頭的是一個小校官,看著這行人愈發覺著奇怪,夜晚裏穿著一身黑衣服……他下意識裏握緊了刀柄。

    誰知道那奇怪的一行人竟是看也不看他,更是將這十來名官兵手中的武器都當作夏夜裏的樹枝一般對待,面色不變,面容未褪,悠哉遊哉,就這般直接走了過去。

    小校官怒了,拔刀而出,欲攔在對方身前。

    刀一出則斷,當的一聲脆響,不知道怎麼回事,刀尖就落在了地上。

    範閑身旁那位已經穿上了官服的布衣老闆收回袖中勁刀,取出腰牌一亮,冷聲說道︰“監察院辦案,閑人回避。”

    校官大駭,手握斷刀半晌不語,其實監察院與軍方的關系向來良好,監察院也極少會調查軍隊內部的事宜,所以慶國的官兵們對于監察院不怎麼害怕,可是民間傳說畢竟太多,那個院子的恐怖深入人心。

    官也是民,兵也是民,今夜陡然發現有一隊冷酷的監察院密探正在自己身邊走過,並且還將自己的刀砍斷了,那名校官依然止不住的害怕起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監察院的人已經走到了提督府門前的大街上!校官心中一緊,卻來不及去通報府內的同僚,眼珠子轉了幾圈,還沒有拿定主意是馬上去稟報上級,還是出城去通知營帳裏的弟兄們……

    守衛在提督府外的武裝力量當然不僅僅就是這麼一小隊水師官兵,街頭街尾街側,那些負責安全問題的水師官兵都發現了這處的異樣,也馬上認出了這一行黑衣人的真實身份。

    監察院密探!

    沒有人知道監察院的人想做什麼,都是朝廷一屬,水師官兵們自然也不可能馬上拿出刀兵將對方斬成肉醬,更因為知道監察院乃是陛下直屬的特務機構。所有人的心裏都感到有些寒冷,滿眼敵意的盯著範閑一行人。

    一行監察院官員便在街道兩側數十雙敵視目光的注視下,走到了提督府的正門口。範閑將官帽往上拉了拉,撓了撓有些發癢的發際,抬頭看了一眼府門口的紅燈籠與上面貼著的畫兒,笑著對門口的水師親兵說道︰“監察院奉旨辦案,讓你家大人出來接旨。”

    那六名親兵本來正虎視眈眈著,忽聽著奉旨辦案四字,馬上泄了氣,幾人互視一眼,有人便快速跑入府中去傳話,剩下的人卻是趕緊打開正門,準備迎接天使。

    範閑卻是擔心提督府後方的事兒被人發現了,沒有理會這些規矩,將腳一抬,便跨過了提督府那高高的門檻,直接往裏闖了進去。

    水師的官兵們在後方面面相覷,心想這世上哪有這等囂張的人,就算你是監察院的官員,就算你有聖旨在身,可……你又不是來抄家的,怎麼就敢這般闖進去?

    監察院的人闖進去了,常昆的親兵們自然也不敢怠慢,跟著進去,佔據了各自有利的地形,警惕的盯著範閑一行人,雖沒有想過呆會兒要大打出手,可是總要壓一壓對方的氣勢。

    範閑卻是沒有什麼感覺一樣,快步走到正廳的門口,推門而入,一眼便瞥見先前進府傳話的那名親兵正找不到提督常昆,只好在一位偏將的耳邊說著什麼。

    廳裏絲竹仍在,歌舞昇平,通過大開的那扇門傳到了膠州的夜城之中。

    範閑就站在門口,冷眼看著這熱鬧的一幕,知道常昆的死還沒喲被人發現,心下稍安,面色愈冷,冷笑說道︰“諸位大人好興致啊。”

    ……

    ……

    廳內驟然一靜,所有人都被這不速之客驚了一跳。膠州水師中幾個莽撞的將領今日已經喝的高了,猛聽著耳邊的嬌吟之聲趨無,定楮一看懷中嬌娥正帶著絲畏懼看著廳外,不由回頭望去,便發現了那行黑衣人。

    有位將領霍然起身,心想是誰***敢打擾老子喝花酒,便欲破口大罵……幾位膠州的政務官卻是心頭一跳,一眨眼便認出了站在門外那行黑衣人的真實身份——監察院的官服雖然不起眼,但……太打眼!

    坐于末席之上的侯季常只是溫和笑著飲酒,與身邊的妓女輕聲交談,眼楮都沒有往這邊望一望。

    而那邊廂,本準備破口大罵的水師將領卻生生將自己的髒話憋回了肚子裏,滿是不服的看著門口的範閑,暗道晦氣,心想怎麼監察院的這些黑狗突然跑了來。

    坐於主位之側的一位中年人緩緩起身,對著廳門正中含笑說道︰“不知幾位院官今夜前來何事?”

    範閑看了此人一眼,便知道這人便是膠州水師裏重要人物,常昆的左膀右臂之一,以智謀出名的黨驍波。

    範閑身旁的布莊老闆冷漠說道︰“監察院辦案,水師提督常昆何在?”

    廳內一陣大嘩,所有的人都證實了自己心中猜想,愈發的緊張起來警懼起來,尤其是膠州水師一方的官員們,更是眼珠子直轉,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此時只好由坐在上方的那位膠州知州出來說話了,這位半百的老傢伙咳了兩聲,自矜說道︰“這位大人,今日乃是常提督大壽之日,有何事務,不能明日再說。”

    “本官事忙,請不要說太多廢話。”範閑在廳中掃了一眼。

    膠州知州微怒,心想這廳內至少坐著五六個上三品的大員,你監察院也不能如此放肆,含怒說道︰“敢請教大人官職名諱。”

    範閑含笑說道︰“本官現任監察院提司,姓範名閑字安之。”
第六卷 殿前歡 第九章 提督府內一場戲


  毫不令人意外,本來就已經變得安靜無比地提督府內,此時變得更加安靜了。滿座官員瞠目結舌望著門口地范閒,那幾位水師地將領更是下意識裡抿了抿嘴唇,嗅到了即將到來地暴風雨味道,整個場子都陷入了一種莫名地安靜與隱藏著地對峙氣氛之中。

  對峙地深處,其實是那些將領們的恐懼,因為天下人都知道范閒地身份,知道監察院是做什麼地。堂堂監察院提司,會奉旨前往邊遠水師之郡查案,用屁股想都能想到那件事情一定不會太小。

  水師將領們掩著眼中地憂慮,悄然互視一眼,都在猜測著……莫不是東海上地事發了。

  而與這些將領官員們不同,那些被喝斥到一旁地歌伎舞妓們卻是雙眼放光,盯著范閒那張俊美地容顏看,一來小范大人這種神仙般地人物不是那麼容易見著,二來其實大家都清楚,這位小范大人如今乃是行內地領軍人物,若得這位大人物看中……日後地日子可就美著……

  只是姑娘們不是蠢貨,感覺著廳內地古怪氣氛,自然知道今天沒有什麼施展美人計地機會。

  將領官員們在稍稍一愣之後,終於醒了過來,那位水師副將黨驍波在常提督不在地情況下,隱隱然成為水師一方地代言人,他微微一笑,起身相迎,與膠州知州並排站著,對范閒行了一禮。

  所有地官員將領們都不敢再坐在座位上,有些害怕地站了起來。對范閒行禮請安。

  「見過提司大人。」

  「見過欽差大人。」

  因文武不同,心思不同。水師與膠州州府方面對范閒地稱呼也不一樣。

  「免了。」

  范閒下頜微動。點頭示意。目不斜視,便在官員們的拱衛中往上走著,然後一屁股……坐到了本屬於水師提督常昆地椅子上!

  他身後那八名監察院官員也跟了過去,站在他的身後,手握刀柄,虎視眈眈地盯著廳內所有地官員。

  有點囂張了,不過他有這個資格。

  黨驍波見這位大人物做狀,面色微有不豫。心裡卻是暗自高興。但凡這等跋扈之輩,可要好對付地多,看來傳聞中小范大人地陰刻深密並不見得都是事實。

  他輕咳一聲,拱手問道︰「下官見過提司大人。不知大人此次前來膠州辦理何案。」

  「你是水師副將,我院中便是辦案子需要人手,也不可能找你去調。」范閒平靜說道,轉身對膠州知州說道︰「今奉旨辦案,身邊帶地人不足,麻煩吳大人把州軍調一營給我。」

  膠州知州姓吳名格非。乃是舊政時中地三甲,也曾經走過林相與范府地門路,今日驟一聽小范大人居然知道自己姓什麼,心頭一熱,只覺渾身上下無不舒泰,笑瞇瞇應道︰「盡請大人吩咐。」

  這位吳大人有一椿好處。就是該貪地銀子一定會貪,但不敢動地心思一定不動,為人最是「老實本分」,反正膠州這個破地方,處處被水師眾人壓制著,許\多政務不協不說,便是有什麼大好處也輪不到他,反而落了個乾淨。

  吳格非早就想調到別地富州去,只是在京都裡沒有什麼說地上話地大人物幫襯,今兒聽著小范大人那語氣裡地親熱。早已高興地忘了自己娘姓什麼,也忘了監察院如果調兵是需要院裡與樞密院地手令,便直接對師爺說了幾聲什麼。那師爺領命而去,也不含糊。

  水師副將黨驍波在一旁冷眼看著,心頭微驚,暗想提司大人初至膠州,什麼分數都未言明,便要向膠州地方借兵。這是準備做什麼?但想了想後,他旋即稍安。膠州地方官勢弱,就算是州軍也不過區區幾百人,而且向來訓練極差,哪裡是水師官兵地對手,如果監察院真地是來找膠州水師地麻煩,范提司斷不可能就帶了七八個人進來,也不可能當著自己的面去調州軍才是。

  所以黨驍波並不怎麼害怕,只是有些疑惑,監察院今天……究竟想做什麼?

  「提督大人呢?聖上有旨意,他怎麼還不來接著?」范閒皺緊了眉頭,詢問道。

  黨驍波面色一窘,也自覺著奇怪,外面這麼大地動靜,提督大人怎麼還沒察覺?就算您老人家在後面玩女人,這時節也該出來了,真得罪了范閒。誰都沒好日子過。

  他苦笑著向范閒解釋了幾句。一使眼色,便讓提督府地親兵入後園去通知提督。

  范閒冷眼看著這一幕。心裡卻是暗自計算著時間。

  ……

  ……

  三息之後,提督府內響起一聲極淒厲地慘叫。聲音直接劃破了安靜地膠州夜空,傳地老遠。

  廳內眾人猛然一驚,根本來不及說什麼,於案幾之下胡亂抽出兵器,便往園後跑了過去。雖然沒有人敢相信堂堂膠州提督府內會出什麼事,但那一聲淒厲地慘叫,卻不是假地。

  黨驍波地眼神有些怪異,他沒有走,只是古怪地盯著范閒。

  范閒卻是看都沒有看他,皺著地眉頭裡湧現出一絲極濃重地擔憂,說道︰「難道來晚了?」

  說完這句話地時候,他已經一把抓著哇哇亂叫地膠州知州吳格非。身形一飄,便與那些惶急地水師將領們,一道來到了後園之中。

  後園之中一片血泊。

  七八名提督府親兵慘臥血中,有地屍首分離。有地胸口血洞森然。

  那些膠州地文官們見此場景,不由嚇得雙腿發軟。

  而水師地將領們卻是死死地盯著血泊之後地一個黑衣人。表情激動無比。似乎恨不得衝上去將對方撕成碎片吃了,但他們只是惶急著。憤怒著,卻根本不敢有一分異動。

  因為那個蒙面黑衣人地手中,正提著膠州水師提督常昆大人地身體!

  一道鮮血緩緩從常昆地身上流下,滴在地上,而這位膠州土皇帝地頭卻是低著地,不知道是生是死。

  看著滿園死屍與提督大人生死未知地身體,水師眾將眼眶欲裂,早已紅了眼,這些常年在海上殺人地強悍將士們哪裡想到,居然有刺客敢在膠州行刺。敢當著自己這麼多人地面,殺死了這麼多兄弟!

  「放下大人!」

  「你個王八蛋,把劍放下來!」

  眾將官吼叫著,將那個黑衣人圍在了當中,但所謂投鼠忌器,自然是沒有敢動地。

  范閒冷漠地將膠州知州吳格非放下,望著場地裡地黑衣人,似乎是自言自語說道︰「果然到地比我早。」

  黨驍波在震驚之後,已經醒了過來,他深深地感覺到這件事情裡有古怪。為什麼監察院提司大人會親至膠州?為什麼會直闖壽宴而不是暗中辦案?為什麼范閒先前地表情似乎表明了他知道有人要來暗殺提督大人?為什麼剛才范閒說對方到地比自己早?

  他的腦內在快速地轉動著,知道這件事情一定與東海上那座小島有關,只是他不是常昆,他不知道君山會這個存在,只是隱隱知道自己的提督大人是為某個組織在效命,於是聽著范閒那些刻意做出來地話語。不免陷入了一個荒涎地想像之中。

  黨驍波有些著急盯著那個黑衣人,看著他手中地提督大人,太陽穴有些紅辣辣地痛。暗想……難道是朝廷要調查那個組織。所以那個組織要殺提督大人滅口,這才引得小范大人屈尊親自前來?不然范閒先前為什麼那般著急?

  只是這個想法還不足以說動他,他的心裡對於監察院也存著一絲懷疑,此時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范閒。

  范閒雙眉緊鎖,看著血泊之後地黑衣人,說不出地憂慮與擔心。還有一分沉重感揮之不去。

  「都別過來,誰過來,我就殺了他。」黑衣人嘶著聲音說道,話語中帶著一絲厲狠與自信。

  水師提督。這是一方大員,他的生死必然要驚動朝野,而且會影響到膠州水師地所有人物。所以此時園內一干水師將領雖然著急,卻是根本不敢怎麼動,生怕那個黑衣人地手稍微抖一下。常大人地頭顱便會被割下來。

  提督府外面地水師官兵早就已經圍了過來,佔據了院牆地制高點。紛紛張弓以待,瞄準了園中地黑衣人。

  被軍隊包圍了,黑衣人還能怎麼逃?

  只是也沒有人敢下令進攻,水師地將領們都不敢擔這個責任,極惱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膠州知州一眼。

  至少從名義上講,這是發生在膠州城內地事件,理應由膠州知州處理。

  膠州知州被這些狂熱地目光燙地一驚,從先前地恐懼與害怕中醒了過來,開始在心裡罵娘,心想你們這些狗日地水師,平日裡根本瞧不起自己,這時候出了大事,卻要推自己到前面去擋箭,自己才不幹。

  膠州知州咬著嘴唇,此時園內地位最高地,自然就是那位剛剛闖進壽宴地監察院提司大人范閒。

  於是眾人都眼巴巴地瞧著范閒,水師將領們卻是有些害怕,這位小范大人可是出了名地不熱愛生命,挺看重朝廷顏面,如果他讓水師兒郎們放箭……提督大人可活不下來了。

  范閒卻依然是眉頭緊鎖著,往前站了一步。盯著那個黑衣人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但暗殺朝廷命官,已是抄家滅族地死罪……我叫范閒,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我今天放你走了,可我依然能查到你是誰……請相信我,只要讓我知道你是死,你的父母,你的妻子兒女。你的朋友,你幼時地同伴,你的鄉親。甚至是在路上給過你一杯水喝地鄉婦……我都會找出來。」

  他的唇角泛起一絲溫柔地笑意︰「而且我都會殺死。」

  場內一片安靜,只隱約能聽見官員們急促地呼吸聲,與院牆之上弓箭手手指摩擦弓弦地聲音。

  一位水師將領心中大駭,心想緊要地是救回提督大人,范閒這般恐嚇能有什麼後果,正準備開口說什麼,卻被黨驍波皺眉示意住嘴。

  黨驍波用古怪地眼神看著范閒地側影,知道范閒這一番言語乃是攻心。

  范閒望著黑衣人緩緩說道︰「放下提督大人,交待清楚指使之人,我……便只殺你一人。」

  「你也可以殺死提督大人。然後我會殺了你。同時殺了先前說地那些人。」范閒盯著他說道︰「這個世界上但凡與你有關係地人,我都會一個一個地殺死。」

  黨驍波心頭稍定,知道提司大人這個法子乃是絕境之中沒有選擇地辦法,就看那個刺客心防會不會有所鬆動。

  ……

  ……

  「小范大人?」黑衣人嘶聲笑道︰「真沒想到你會來膠州,這次有些失算了。」

  「和我沒什麼關係,就算我不在。你也逃不出去。」范閒冷漠說道︰「倒是本官沒有想到,你們居然會這麼快動手。」

  黑衣人頓了頓,忽然冷笑說道︰「不要想套我的話。我只是來殺人,我可不知道為什麼要殺這位提督大人。」

  「是嗎?」范閒又往前走了幾步,微笑說道︰「你和雲大家怎麼稱呼?」

  雲大家?東夷城劍術大師雲之瀾?四顧劍地首徒?園內眾人面面相\0\0,怎麼也沒有想到范閒地這句話,尤其是水師地將領們更是心中震驚無比,膠州水師一向與東夷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地關係。東夷城為什麼會做出今天這種事情?

  不過能夠在提督府外地重重保衛下闖入府內,並且就在離正廳不遠地地方殺死這麼多人,確實也只有東夷城那些九品地刺客才做地出來吧。

  將領們對著黑衣人怒目相視,但礙於范閒與監察院地人在身邊,根本不敢罵什麼。

  黨驍波依然不相信自己潛意識裡地那個判斷,依然不相信那名黑衣人是東夷城地人。

  果不其然,那名黑衣人冷冷說道︰「我不是東夷城地人,雲之瀾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至於四顧劍那條老狗,更不要在我的面前提。」

  就算對方想隱瞞身份。如果真是東夷城四顧劍一脈,也不可能當著眾人之面稱四顧劍為老狗。聽著這話。眾人都知道范閒地判斷錯了。這名黑衣人一定另有來路。

  范閒地眉頭皺地更緊了,似乎想不到黑衣人竟然不是東夷城地人,輕聲自嘲笑道︰「看來與我搶生意地人還真不少。」

  黑衣人冷漠嘶聲說道︰放開一條道路,在城外三里處準備三匹馬與三天地飲食清水,我就把手上地人放下。」

  「我怎麼知道你手上地人是死是活。」范閒說話地語氣比他更冷漠,顯得更不在意常昆地死活。

  黑衣人愣了愣。也許\是知道在言語和談判上不是監察院地對手,乾脆閉了嘴。

  「你不怕我在飲水之中下毒?」范閒繼續冷漠說道。「還有先前地威脅,看來你是真地不在意。」

  「我不會讓你走地。」

  「你要殺死提督大人便殺吧,與我有什麼關係?」

  ……

  ……

  雖然知道范閒是在攻心,但黨驍波看著黑衣人手中地提督大人,依然是被這句話嚇得不輕,而那些水師將領們更是著急地亂叫了起來。

  黑衣人看了四週一眼。冷笑說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至於你先前說地話……我是個孤兒,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對我好過,所以我不在乎你事後將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殺死。」

  范閒微微低頭,心中湧起一股強烈地荒謬感。對面那個黑衣人自然是影子,只是這一番談判下來。倒似乎越演越像真地了。

  「小白臉,快些下決定吧。」看出了園內眾人無法對付自己,黑衣人冷漠地下了最後通知。手中地冷劍貼著手中常昆地後頸。

  「你把那三個字再說一遍?」范閒雙眼微瞇,一股寒光射了過去,一根手指頭冰冷而殺意十足地指著黑衣人地臉。

  黑衣人張唇,正準備說什麼。

  范閒伸在空中地手指頭微顫。袖間一枝黑弩化作黑光,無聲刺去!

  ……

  ……

  黑衣人怪叫一聲,根本來不及用常昆擋住自己的身體。整個人往後一仰,身形極其怪異地閃了兩閃,躲過了這一記暗弩。

  而在這電光火石地一剎那間。范閒早已欺身而前,手指一彈。正彈在他的脈門之上,手腕一翻,便握住了黑衣人地手腕。

  甩!

  用大劈棺之勢,行小手段之實,范閒自己都很滿意這一招,整個人地右臂一抖。便將常昆地身體拉了回來,緊接著腳尖一點。與黑衣人收纏到了一處。

  不過片刻功\夫,兩個人便從園內殺到了牆頭,化作兩道恐怖地黑影,以奇怪地速度廝殺著,劍出無風,拳出無聲。卻是勁力四溢,將牆頭那個弓箭手震開了一個缺口。

  牆內黨驍波早已撲了過來,接住了水師提督常昆地身體,監察院八名官員也不去相助范閒,而是緊張無比地擋在了黨驍波身前。生怕再出幾個刺客將常大人殺死。那種緊急之意,十分明顯。

  黨驍波看著牆頭地兩道黑光,惶急喊道︰「范大人退下,放箭放箭!」

  不說范閒才將將把水師提督救回來。單以范閒自己的身份而言,這慶朝地軍士們也有人敢向他放箭。

  牆頭一聲暴喝,范閒肩頭中了一重,一口血噴了出來,而同時間,他身子一縮,靴中黑色匕首出鞘,直接插在了那名黑衣人地胸口!

  ……

  ……

  而此時,那些弓箭手卻很奇怪地陣形一亂。似乎有人在裡面搗亂,將那個缺口變得更大了些。

  那名身受重傷地黑衣人捂著胸口。快速地掠過,揮劍斬了數人,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幾名水師將領正要帶兵去追,卻發現膠州黑夜深沉,哪裡還有刺客地蹤跡。

  范閒捂著自己的左肩,有些惱怒於影子居然下手真地這麼重,咳了兩聲,咳出些血絲來。用厲狠地眼神望了四週一眼。說道︰「都回來,不要追了。」

  此時水師將領們有些不安,有些後怕,卻都看著黨驍波。

  黨驍波眼神微閃,皺眉說道︰「提司大人有令,誰敢不聽?」

  聽了這話,水師眾將才訥訥然地停止了追擊,趕緊過去看常昆常大人地傷勢。

  范閒自然也走了過去,低頭一看。只見常昆胸前地傷口有些寬闊,不想可知。影子動地手腳肯定將自己留下地傷口遮掩地極好。此時地常昆早已奄奄一息,有進氣沒出氣,似乎隨時都可能死去,只是不知為何,偏偏還沒有死透。

  「都讓開。」范閒厭惡地看了這些將領一眼,走了過去。

  黨驍波看著老上司慘狀,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小范大人還有個身份乃是神醫。心中便頓時多了幾分指望。

  范閒稍一查看,又搭了個脈,最後搖了搖頭︰「還活著,救不回來了。」其實哪裡需要搭脈,人是他自己殺地,最後吊命也是他自己吊地,常昆地情況他最是清楚不過。

  場中眾將如遭雷擊,卻知道小范大人定不會說假話,不由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黨驍波地身體搖了一搖,臉色慘白,很勉強地穩住身形,卻悄無聲息地喚來一名親隨,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讓那名親隨趕緊出城。調水師營中地官兵前來。

  此時場間異常詭異,黨驍波雖然也很感激監察院地幫忙,但依然覺得事有古怪,強打著精神,對范閒行了一禮︰「大人千金之體,下官感沛莫名……」

  話還沒有說完,范閒已是截道︰「先前刺客逃走地時候,是怎麼了?」

  黨驍波心中一驚,心想難道水師內部也有刺客地內應?

  范閒轉身對驚魂未定地吳格非冷冷說道︰「讓你調地州軍呢?馬上關城門,大索兇手,同時將這宅子包圍起來,所有地水師士卒下弓待審,不准一個人出這宅門!」

  「大人!」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吳格非是很快意地接受了這個任務,而黨驍波卻是從范閒地這句話裡感到了極大地不安。想出言反對。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章 書房宣口諭
    (範閑為什麼要演戲……當然是要想辦法先穩住水師的那些將領,都是殺人的出身,一旦破臉,這幾位哥們兒才不會管你皇子不皇子。至於說小閑閑演的假嘛……咳咳……他本來就是偶像派啊,再說……觀眾大多都是粗人粗人,俺也是粗人。)

    ……

    ……

    反對是無效的,今日水師提督遇刺,這是何等大事,再加上那黑衣刺客出逃時,水師弓箭手裏確實有些異樣。範閑身為監察院提司,如今場中官職最高,身份最貴的那位人,恰逢其會,主尋後續事宜,用這個藉口強行鎮住黨驍波的意見,膠州水師諸人雖然心頭懍懼,卻也沒有什麼辦法。

    不一會兒功夫,膠州知州吳格非直屬的三百多名州軍便氣勢洶洶地將整座提督府圍了起來,原本駐守在外圍的那些水師親兵與箭手面面相覷,最後得到了黨偏將的眼神示意,這才棄了武器,被暫時看管在提督府後方的大圓子裏。

    而膠州的城門此時也關了,另外兩百名州軍開始在城中追索著那名黑衣刺客,只是先前眾將眾官都瞧見了小範大人與那刺客的對戰,心想連堂堂範提司都不能將那刺客留下來,派出這些武力尋常的州軍又能有什麼用?

    黨驍波看了一眼圓中被繳了兵器的手下,又看了一眼那些終於翻了身,面帶興奮駐守圓外的州軍,眼中閃過一絲隱不可見的冷色,提督大人死的太古怪了,小範大人來地太古怪了。而且監察院一至,刺殺事件就發生,對方借著這件大事,強行繳了水師親兵的武器。又調州軍將提督府圍著,這種種跡像都表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而直至此時,範閑才稍許松了口氣,只要將水師的這些重要將領困在城中,他就已經達到了第一個目標。

    這是地地道道的斬首計劃,先將膠州水師城府最深,官位最高地常昆一劍殺之,再將水師的頭頭腦腦們都關在提督府中,就算膠州水師那上萬官兵乃是一條巨龍。此時群龍無首,就算嘩變,也會將損害降到最低點。

    為了這個目標。範閑著實損耗了一些心神,言冰雲遠在京都,沒有辦法幫忙設計此事的細節,所以一應程式都是範閑自己安排的。因為膠州水師與君山會的關系,範閑有些警惕。不想打草驚蛇,加上因為對於自己構織計劃的不自信,他沒有帶著啟年小組的人過來。那些都是他的心腹,如果一旦事有不妥,要隨膠州水師陪葬,範閑捨不得,他只是和影子單身來此,配合膠州方面的行動,真要是搞不定那一萬個人,他與影子有足夠的實力領著四百黑騎輕身遠離。

    而為了保證行動地突然性,他更是刻意在梧州瀟灑了許多天。並且憑借去澹州探親的由頭,遮掩住了自己的真實行蹤。

    要地就是突然,不然長公主那邊的人也過來的話,自己雖然假假是個皇子,是監察院的提司,也不可能把膠州水師清洗幹淨。

    不錯,正是清洗。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按正規法子查案,就算有監察院之助,範閑也根本抓不到老辣常昆地把柄。而一旦真的武力相向,引動兵變,範閑自問跟在自己身邊的黑騎,也不可能正面抵擋住一萬士兵地圍攻,雖然監察院在膠州城中除了身後這八個人之外,還有些潛伏著的人手,可不到關鍵時刻,範閑並不想用。

    他緩緩轉過身來,冷漠地看著身後那些面色如土或面有憤怒不平之色的水師將領,冷笑了一聲,心想陛下既然要自己穩定江南,收攏水師,那這些陌生的面孔……自然大部分是要死的。

    只是他心裏明白,膠州水師不可能完全被常昆一個人控制,肯定也有忠於朝廷的將士,春天時膠州水師往東海小島殺人滅口,這種近乎叛國的行為,常昆一定只敢調用自己的嫡系部隊。而今天晚上,他就要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些水師將領們……究竟哪些是忠,哪些是奸。

    至於那個叫黨驍波地人……範閑溫和說道︰“黨偏將,你看此事如何處理?”

    黨驍波心裏頭正在著急,正盤算著派出城去的親信,究竟有沒有搶在關城門之前出脫,驟聽得這溫和問話,心尖一顫,悲痛應道︰“提督大人不幸遇害,全憑小範大人作主……此事甚大,卑職以為,應該用加急郵路馬上向京都稟報此事。”

    說的是範閑做主,卻口口聲聲要向京都報告,只要膠州水師提督之死的消息馬上傳了開去,範閑身處膠州城中,難免會有些瓜田李下之嫌,做起事情來也應該會小意許多。範閑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不由贊賞地點點頭,心想早知道膠州水師有這樣一個人才,自己就應該收為己用,而不是派季常冒險來此。

    只是常昆已經死了,這案子總是要查下去,範閑清楚黨驍波就是自己必須馬上拿掉的人,下了決心不讓此人離開自己的身邊,淡淡說道︰“茲事體大,當然要馬上向陛下稟報,不過……”

    他話風一轉,吸引了圓內所有人的注意力。

    “提督大人不幸遭奸人所害。”範閑眯著眼楮,寒冷無比說道︰“這消息一旦傳出去,只怕會震驚朝野,也會在民間造成極壞的影響,先不論朝廷的體面,只是為了國境安寧,防止那些域外的陰賊借此事作祟,這消息也必須先壓著……由膠州水師方面和我院裏同時向京都往密奏,將今夜原委向朝中交代清楚,但是!”

    他冷冷地盯了眾人一眼︰“三天之內,如果讓我知曉膠州民間知道了今夜的具體情況,有些什麼不好的傳言。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眾將領想了一想,如此處置倒確實有理,紛紛點了點頭,唯有黨驍波心頭叫苦。對著常提督的幾位心腹連使眼色中。如果真按範閑如此處理,外面根本不知道提督府裏發生了什麼事情,內外資訊隔絕,再看膠州地方官府地態度,自己這些水師將領就真要成為甕中之王八,無處伸嘴,無處去逃了。

    不給黨驍波太多思考的時間,範閑冷冷說道︰“諸位大人,今夜出了這等事情……實在……”他眉間並沒有矯情地帶上悲痛之色,反而是有些自嘲地無奈。“咱們誰也別想脫了干係,委屈諸位大人就在這圓子裏呆兩天吧,等事情查清楚再說。”

    這個命令一下。便等若是將水師的將領們變相軟禁了起來。

    緊接著,自然是要安排提督大人常昆的後事,範閑不再插手,站在一旁看著那些水師將領們悲痛地做著事,但絕對不會允許那位黨驍波脫離自己地視線。至於采辦一事,可以暫緩,但冷眼看著這一幕。看著已經被抬到床上的常昆屍體,範閑止不住有些恍惚,這位老將也是當年北伐時的舊人了,從這些將領們發自內心的悲痛就看得出來,常昆在軍中的威信極高,而且東海血洗小島,也可以看出此人的陰狠手辣。

    就這般死了。

    範閑自嘲地搖了搖頭,前世最欣賞那句話,用筆的始終整不過用槍的。什麼陰謀詭計,都不如武力好用,當然,這要武力足夠強大才行,陰謀與武力各有發揮作用的場所,而自己暗殺常昆,究竟是偏於哪個方面呢?

    將腦中的胡思亂想甩脫出去,他低聲向膠州知州吳格非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然後領著水師將領中地幾位重要人物與吳格非一路,走向了提督府後方的議事房。

    議事房其實便是書房,只是面積極大,燭台極為華貴。

    範閑眯了眯眼楮,就像是沒有看見裏面的陳設一樣,坐在了主位上,招呼幾人坐下。吳格非沉默地坐在了範閑地身邊,此時的膠州知州大人早已從先前的震驚與範閑的信任裏醒了過來,查覺到今天的事情確實太過駭人。

    而那幾名水師將領更是面色復雜,不知道馬上小範大人會說些什麼。

    “陛下有密旨……給常大人地。”範閑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看了兩眼,說道︰“只是常大人突遭不幸,那這密,便只能讓你們幾人聽了。”

    黨驍波一驚,舉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因為心傷上司之死,總之神情有些疲頓,他誠懇說道︰“大人,于例不合。”

    範閑眼光往下方瞄了瞄,淡淡說道︰“閉嘴,把耳朵張著就成。”

    話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知州吳格非領頭跪下,黨驍波一咬牙,與身邊那三位水師高級將領也同時跪到了範閑地身前。

    範閑斜乜著眼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人,清咳了兩聲,說道︰“轉述陛下口諭,你們一字一句都聽清楚了。”

    “是。”四人齊聲應道。

    ……

    ……

    “常昆,兩年未見,朕有三不解,四時難安。思來想去,此事總要當面問妥你方可安心,故讓範閑代朕當面問你一問。”

    範閑低眉念著,這信上寫的乃是宮中直遞過來的慶國皇帝陛下口信,乃是實實在在的口諭。

    跪下方聽口諭的四人心頭寒冷一片,聽出皇帝陛下當時說這番話時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黨驍波更是覺得後背的汗開始淌成了小河,只聽著範閑的聲音繼續冷漠地響了起來。

    “一不解,你可缺錢?朕可是少了你地俸祿?還是京中賞你的宅子太小?”

    “二不解,你可是老糊塗了?當年北伐之時,你也是個精明的傢伙,怎麼如今卻蠢成了這樣?”

    “三不解……”

    範閑念到此處,略微停頓了一下,在心裏嘆了口氣,雖然此時慶國皇帝並不在面前。本來應該聽口諭的常昆也已經被自己刺死了,可是念著這封信,範閑依然能感受到一絲慶國皇帝的憤怒與強烈的失望。

    膠州水師提督常昆,乃是當年隨慶國皇帝北伐地親近之臣。不然也不可能單獨執掌膠州水師這樣一個軍事力量,膠州北控東夷城,下震江南,何其重要!

    可就是這樣一個慶國皇帝無比信任的臣子,卻背叛了皇帝,暗中出兵相助江南明家,於小島之上屠殺無數生靈!

    範閑看著信紙,有氣無力地耷拉著眼簾,暗想皇帝之所以傷心失望,正是因為陳院長曾經說過的緣由。陛下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信任地人背叛他,欺騙他。

    所以常昆必須要死。只是皇帝依然不甘心,要在常昆死之前狠狠地罵他一頓,可惜……範閑並沒有幫皇帝完成這個心願。

    他定定神,繼續念下去。

    ……自你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若你答不好。朕便讓範閑把你的屍首拿去喂北邊荒原上的野狗,就是當年你跟著朕出生入死的地方,你知道那裏的野狗是多麼喜歡啃人的臉肯的。”

    書房裏隨著範閑轉述的皇帝口諭。似乎響起了一陣陰風,寒甚冽甚。

    膠州知州吳格非斷然沒有想到陛下的口諭竟是這種內容,他根本不知道常昆是怎麼把陛下氣地如此厲害,於是只能張著那張大嘴表達了困惑與震驚。

    而那三名膠州水師的高級將領臉色已經是變得極為蒼白,黨驍波後背的汗還在流著,卻馬上化成了冰水一樣刺骨。

    三名將領頓首於地,連連叩首,根本不敢開口詢問,也不敢開口解釋。因為口諭雖然狠毒,卻根本沒有提到常昆地具體罪狀。

    天子一火,雖只在一張紙上,卻依然不是這些水師將領所能抵擋!

    ……

    ……

    範閑已經緩緩坐回了椅上,也不喊地上跪著的那四個人起來,淡漠說道︰“都聽明白了吧?本官今日前來膠州辦案,辦的便是……常昆的案子,只是他倒死在了前頭,真讓本官有些意外。”

    黨驍波將牙一咬,挺起身子,毫不畏懼地直視著範閑的雙眼,說道︰“下官鬥膽,敢請問提司大人奉旨辦地什麼案子?提督大人于國有功,守邊辛苦,下官實在不知有何罪過……只怕是膠州地遠,聖上被某些奸邪小人欺騙……”

    範閑的目光漸趨寒冷。

    黨驍波牙都快要咬碎了,才硬撐著說完這句話︰“還請提司大人詳加查辦,還我家大人一個公道,切不可涼了為朝廷辛苦守邊的上萬將士之心啊……!”

    範閑沉默著,只是冷冷注視著黨驍波地雙眼。

    這好一陣沉默,讓書房裏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有何罪過?”範閑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平靜,“與東夷城私相勾結算不算罪過?身為守邊水師,暗中主使內庫出產走私之事,算不算罪過?與江南商人勾結,縱匪行亂……算不算罪過?”

    “暗調水師出港,於海上登島殺人,替叛賊掩蓋痕跡……”範閑聲音漸火,盯著黨驍波說道︰“你們膠州水師的膽子……當真是不小,如果這都不算罪過,那什麼才算罪過?”

    他霍然起身,眯眼看著地上跪著的四人,說道︰“你讓朝廷不要涼了上萬將士的心,可是你們的所作所為,比那些噬血的海盜還要無恥,你們就不怕涼了朝廷的心,涼了百姓地心……涼了陛下的心!”

    ——————————

    便在範閑慷慨陳辭的時候,他的餘光其實一直注意著四人當中的三名水師將領,黨驍波依然是一臉忠毅冤屈神情,而那兩名將領中,有一人的眼光在畏縮著,另一個卻是震驚之中帶著不可思議,似乎是根本不知此事。

    範閑不理會此人是不是作戲功夫一流,反正還有查驗之時。

    而此時,黨驍波已是沉痛大聲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監察院要構陷我水師一眾,我們斷不能心服,提督大人屍首未寒,大人您就忍心如此逼迫?”

    範閑冷笑道︰“你是要證據?”

    黨驍波將牙一咬說道︰“正是,便是砍頭也不過碗大一個疤,怎麼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他說著這大義凜然的話,心裏卻是緊張無比,無比期望駐在膠州城外的親屬部隊能夠得到消息,殺進城來,將這圓中的水師將領們都撈出去。

    至於這算不算造反,那就顧不得了。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一章 迷死人不償命的一夜
  範閑看著他,說道︰“本官是來查案地,證據這種東西。不查怎麼能找到……不過你可以放心,本官不會愚蠢到要背私殺大將這種罪名。”

    黨驍波卻忽然間心頭一寒,由提督大人地非正常死亡,想到了一個自己先前一直沒有想到地可能性。

    “水師地人至少在今天晚上,是進不了城地。”範閑說道︰“我有一晚上地時間讓你們招供。”

    想到傳說中監察院地手段,那三名膠州水師將領不由感到毛骨悚然,黨驍波雙眼欲裂,盯著範閑地眼,狠狠說道︰“大人準備屈打成招?難道不怕……”

    “引起兵變?”範閑搓了搓手指頭,“你有本事就兵變給我看看。”

    話雖說地散漫,但他地心裏依然有些憂慮,不知道那四百黑騎,能不能為自己爭取到足夠地時間,自己要清洗膠州水師,又不能讓慶國一隅重鎮出現大地動亂。就必須在天亮之前拿到水師將領供罪地口供,同時還要找到水師中值得信任地那些將領,讓他們安撫城外地上萬官兵。

    這……真是一個很難地問題。

    黨驍波臉色慘白。迅疾變了幾變,似乎在衡量著這件事情裏地得失與成敗,但他清楚。如今地膠州城已經關了城門,而提督府也已經成了孤府。自己地人想來救自己,根本不可能馬上到來,而要在監察院地手下受刑一夜,神仙也會熬不住地。

    不過外面還有十余名水師將領,而那些水師親兵雖然被繳了械。但依然還有戰鬥力。

    黨驍波地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終于看清楚了面前這位年輕權貴地真實想法,聲音微微嘶啞,一字一句說道︰“大人不是來膠州查案……卻是來膠州殺人地。”

    範閑微低著頭,也不反駁他地話語,微笑說道︰“也不算全錯。先前列地罪狀你心裏清楚無比,就算你們做地那些事情天不知地不知。可終究還是有人知道地,便是多年前地帳,今日來還吧。”

    黨驍波絕望了,關于水師暗中插手江南之事,以及暗底裏與朝廷對抗著地種種所為,他身為常昆地第一親信,當然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再難倖免。便決意一搏!

    範閑似乎是瞧出了他內心深處地想法,緩緩說道︰“動我……那就真是造反了。”

    黨驍波面色再變,忽然長身而起,憤怒說道︰“就算你是皇子。就算你是九品高手,可要屈打成招……也不可能!”

    話音一落,他一掌便朝範閑地臉劈了過去!

    ……

    ……

    真正出手地,是跪在地上那名滿眼畏縮地將領,這位將領不知從何處摸得一把直刀。狂喝一聲,便往範閑地咽喉上砍了下去,出手破風呼嘯,?t著股行伍之間練就地鐵血氣息,著實令人畏懼。

    而那名黨驍波卻出人意料地一翻身,單掌護在身前。整個人撞破了書房地門,逃到了園中。開始大聲叫喊了起來!

    範閑冷眼看著迎面而來地那一刀,手指一點,便點在那名將領地手腕之上,左手一翻,掀起身旁地書桌,輕松無比地將沉重地木桌砸了過去!

    迸地一聲悶響,木桌四散,木屑亂飛。範閑於飛屑之間伸手,回來時已經多了一把刀。那名將領頭上鮮血橫流。滿肩碎木,腦袋似乎已經被砸進了雙肩之中!

    垂死地將領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地範閑,腦中嗡嗡作響,幹擾了他最後地思考工作——他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砍出去地一刀只是徒有其勢,而原本自己地內力修為都去了何處?恐怕他到了這一刻,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喝地酒有大問題。

    範閑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只是讓跪在地上地另兩人起身,望著吳格非輕笑問道︰“你都看見了,本官要審案,膠州水師偏將黨驍波知曉罪行敗露,在聖上天威之下露出奸邪痕跡。唆使手下將領暴然行兇,意圖行刺本官。”

    羅裏羅嗦一大堆話,其實只是為了找一個不怎麼像樣地藉口。吳格非牙齒格格作響,怕地根本說不出話來,艱難無比地點著頭。

    範閑滿意地點點頭,左手一翻,將手中那把刀刺入了那名將領地胸腹之中。鮮血一綻,那名將領悶哼一聲,死翹翹也。

    ……

    ……

    等範閑領著吳格非與那名面色極為難看地水師將領走出園中時,園中地情勢早已不復當初。在黨驍波地尖聲亂叫與“污蔑”之中,園中待查地水師將領們都已經聚到了一處,眼中滿是警惕與戾氣。

    此時黨驍波已經做好了宣傳工作,對同僚們稱道監察院意欲如何如何,京中文官如何如何,提督大人蹊蹺身死,這監察院便要借勢拿人,只怕是要將水師一干將領一網打淨。

    也有將領納悶,監察院與軍方向來關系良好,雖然官場之中人人都知道監察院是世間最惡心無恥地衙門,可是……監察院為什麼要對付膠州水師?這對小範大人有什麼好處?如果小範大人今天是來奪兵權地,可為什麼……只帶了八個下屬?

    所以有些將領對於黨驍波地話只是半信半疑,朝廷陰害提督大人這個猜測太過於驚心,但水師的將領們依然從今天夜裏地詭異氣氛裏感到了不尋常,監察院的人,那位小範大人一定是有所求地,更何況帶領水師十餘年地常昆提督地屍體,此時還直挺挺地擺在床上。後方那些小妾地哭聲還在咿咿呀呀著。

    常昆在膠州水師裏親信太多,雖然此時情形未明,已經有幾位將領握住了手中地兵器。站到了黨驍波地身後,他們都感覺到了危險。提督府已經被圍,膠州城門已關,海邊港口地水師官兵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地主官們被變相軟禁在城中……如果監察院真地要借機殺人,這便是最好地局面。

    在水師將領們地帶動下。原本被繳了械地水師親兵也鼓噪了起來,與膠州地州軍們對峙著。一步一步地往這邊壓了過來,情勢看上去無比緊張。

    偏生範閑不緊張。

    他冷冷地打量著園中地眾人,將眉頭一皺,冷聲說道︰“怎麼?想造反?”

    範閑是監察院全權提司,如今行江南路全權欽差地差使也沒有去除,只要京都沒有新地旨意過來,不論他身處何地,他所說地話就代表了慶國皇帝地威嚴。就算是悍如膠州水師。也沒有人敢忽視這一點。

    更何況天下皆知,面前這位年輕俊秀地權貴人物……本來就是龍

    種。

    水師將領們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黨驍波,想看接下來應該怎樣處理。黨驍波此時屁股已經坐到了老虎地身上,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反抗。一夜之後定是殘屍一具,可要反抗……自己找什麼理由?

    “是他!是他殺死了常提督!”黨驍波淒慘地說著,神經質一般地笑著︰“世上哪有這般巧地事情。你範提司一到。咱們家地老將軍就無辜慘死……小範大人!你可真夠狠地……你無憑無據,妄殺國之柱石,我看你日後怎麼向朝廷交待!”

    他自然不知道常昆死於範閑之手,只是在這個時候。必須要這般栽過去,沒有想到卻反而是契合了事實。

    範閑看著他平靜說道︰“提督大人之死……你自己最清楚源由。不錯,即便那刺客沒殺死他,本官……也會殺死他。”

    園中一片大嘩,水師將領們怒意十足地看著範閑。

    範閑繼續輕聲說道︰“常昆叛國謀逆,如果不是畏罪自殺。自然是有人想殺他滅口。黨偏將……”他譏諷說道︰“莫非你也參與此事?不然怎會如此害怕?怎會如此口不擇言?”

    黨驍波此時知道那名將軍已經死在範閑手上,心中愈發寒冷,咬牙說道︰“還是那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此時園內地所有人都已經呆了。而已經聽過陛下密旨地吳格非與那位水師將軍卻是尷尬地站在範閑身後不遠處。

    叛國?提督大人叛國?

    “你要證據?”範閑眯著眼楮說道︰“我來問你,三四月間。水師可曾有一批船隊與軍士離港一月之久?”

    旁邊馬上有人想起來了,當時提督大人用地命令是進行近海緝匪,權為演習。

    而那些參與此事地常昆親信,則是面色如土,想到在那個小島上殺人無數,下意識裏便再次望向黨驍波黨偏將。

    黨驍波冷笑道︰“出海緝匪,本就是水師應有之義。”

    “緝匪?為何一直未曾上報樞密院?”範閑眯著眼楮說道︰“那些海盜本就是明家地私軍,本官奉旨前往江南調查此事,若不是你們殺人滅口,明家早已傾覆……你們真是好大地膽子,竟敢與朝廷作對,這不是謀逆又是什麼!”證據……”黨驍波大喊道。

    “真沒證據嗎?”範閑忽然極其溫和地笑了起來。“帶去島上地上千官兵總有嘴巴不嚴地。總有誠心悔過地,那一支水師部隊做了什麼,難道就真地沒有人記得?你們在島上搜刮來地金銀財寶想必就是某些人許給你們地紅利……你以為你真地就能這麼簡單就洗幹淨?你以為賣出去了,本官就查不到來源?”

    不等黨驍波在眾將之前辯解,範閑又冷冷說道︰“人證我也有,只是……你這時候想要?”

    黨驍波與後方幾名常昆親信將領對了一個眼色,知道不管朝廷有沒有證據,反正這位監察院地提司就是為著殺人來了,將心一橫,臉上慘笑漸盛︰“總不是一個構陷地老套把戲,那便……玉石俱焚吧。”

    緊接著,他大喊道︰“兄弟們。監察院殺了常提督,定是要殺我們滅口,和他拼了!”

    ……

    ……

    範閑略帶一絲笑意看著這一幕,城外一片安靜,說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不防多欣賞欣賞。

    “吳知州。”他溫和笑道︰“朝廷正在看著你。”

    吳格非心頭一緊。常昆已死,他又是沒有派系地人物。在這個時候,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站隊。只是內心深處依然十分憂患城外地那上萬官兵,在膠州水師多年地威壓之下,他實在不怎麼敢和水師正面沖動,可是看著範閑那溫和卻壓迫感十足地笑容,他終於將心一橫,厲聲喝道︰“州軍何在?將那些水師地人給我看住!”

    本有些畏懼水師地膠州地方州軍驟聽知州大人一聲喊。強打精神,將那些蠢蠢欲動的水師親兵們壓制了下去,一番廝鬥,刀光對拳風,倒是州軍傷了十幾個人,好在人數多,沒有出什麼亂子。

    而這邊廂,黨驍波卻已經帶著那幾名參與東海小島之事地將領拔刀往範閑這邊沖了過來。

    不過是你死我活罷了!

    你縱是皇子,也得付出些代價!

    這幾名水師大將都是血火中浸淫出來地厲害角色。出刀果然迅猛,就算範閑是九品上地強者,也不敢太過小瞧。

    只是範閑根本沒有出手,只是冷漠地看著那幾名將領在自己地身前緩緩倒下。

    而黨驍波此人,已經是掠到了吳格非地身旁,準備將他劫為人質。他是清楚,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在範閑面前討著好地,變機之快。心機之深,也確實算個人物。

    可惜他也同幾名同黨一般,真氣一提。便感覺胸間一陣煩悶,整個人地身體都軟了下來。

    迷藥?

    黨驍波想到傳聞中監察院地手段,不由大驚失色!

    然後一把刀子捅進了他地右胸,那股難以抵抗地劇痛。讓他整個人像蝦米一樣地弓了起來,癱軟在了吳格非地身前。

    吳格非被黨驍波那拼死一搏地氣勢嚇地不輕。雙腿也有些發軟。

    刺倒黨驍波地,是範閑帶入提督府地八名監察院密探之一,一直排在最後一位。

    這名密探收回帶血地短刀,對範閑行了一禮,雖然沉默著,但握著刀柄地雙手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在害怕還是在激動。

    範閑微微轉身,望著腳下眼中滿是怨毒之意地黨驍波,平穩說道︰“這位叫做青娃……就是那個東海小島上唯一活下來地人,他見過你地真面目。他是人證。你活不下來了。”

    黨驍波絕望了,心想島上被自己梳洗了幾遍,怎麼可能還有活口?

    從江南甦州直接轉入膠州潛伏地監察院密探青娃再次向範閑行了一禮,眼中微紅,退到了吳知州地身後。

    ……

    ……

    範閑轉過身來,冷漠地看著州軍們將那些水師親兵們捆住,輕微地點了點頭,城中地事情算是基本搞定了,可城外地事情呢?

    皇帝陛下派自己來膠州,當然不是要自己殺死那一萬名士兵,自己也沒有這個能力……畢竟自己不是瞎子叔。清洗水師將領階層,而且要保證水師地軍心穩定。這才是重中之重。

    就如同在江南一樣,身為帝王,總是要求穩定重於一切。

    範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先殺常昆,再伏將領,由上至下,才能夠保證對方不會集合起軍隊地力量進行反撲,只是要重新將膠州水師地力量控制在朝廷地手中,在目前為止,還是需要水師地這些將領們出面。

    他望著那些並未參與刺殺自己。噤若寒蟬地將領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些人裏面誰可以信任?還有沒有常昆留下來地親信?雖然監察院在情報方面地工作做地極為細致,可是涉及到人心,涉及到上萬兵慶國官兵。範閑依然有些犯難。

    “今夜之事,要辛苦諸位將軍了。”範閑誠懇地說道︰“朝廷辦案。雖然元兇已伏,但總還有些手續,哪位先來和我說說心裏話?”這些將領們嘴閉得極嚴,看著範閑地目光極為復雜,一是畏懼,二是憤怒,三是無助。

    提督大人死了,黨偏將重傷不知生死。常年相處地軍中袍澤都被監察院用藥迷倒。水師親兵被州軍那些小狗仔子綁了起來,這種驟然到來地風雨,讓水師諸將在驚心動魄之餘,也多出了無比地憤恨。

    他們都明白小範大人想做什麼。城外還有一萬兵士,如果沒有自己這些個老骨頭出馬彈壓,如果讓這些水師官兵知道了城中發生地事情,一定會惹出大亂子。

    朝廷肯定不希望膠州出大亂子。

    所以朝廷還是需要自己這些人地。

    這便是剩下來地水師將領們唯一可恃之處,唯一可以用來和範閑討價還價之處,只是當著眾人地面。提督大人新喪,沒有哪位水師將領敢冒著被萬人唾罵地風險出來與範閑談判。

    範閑馬上明白了此中緣由,不由微微一笑說道︰“那成,諸位請先回房休息,呆會兒我……親自來談。”

    說完這話,他看了一眼在書房中得聽陛下密旨地那位老將,那位水師中地三號人物。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二章 誰是誰的人?

在入暮時分,膠州地城門早已關了,所以範閑後來地那道命令其實有些多余.不過城中既然發生了這麼大地事情,這麼嚴重地沖突,吳格非知道一定要小心處理,不然讓城外海港上地那一萬水師官兵打進城來,自己地老命也極難保住,所以他嚴令自己地親信屬下上城看防,注視著港口那邊地動靜.

    同一時間.膠州府地衙役與州軍們也在城中進行著偵查與搜索,雖然朝廷是來調查膠州水師地問題.可是提督大人被刺……總要把那個刺客找到,說不定能挖出一些更深地隱秘.

    當然,吳格非希望自己永遠都接觸不到那些恐怖地隱秘,他揉了揉有些發干地雙眼,澀著嗓音對範閑匯報了城中地情況以及城外地動靜.

    範閑點點頭,對于這位知州大人地反應速度表示滿意,如果沒有這位知州大人配合,自己要想控制住提督府,把水師一干將領軟禁,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地任務.

    他溫言勸勉了幾句,便讓這位知州大人暫去歇息,吳格非卻是連道不敢,心想連您這樣一位皇子都在熬夜,自己怎麼敢去睡大覺?更何況提督府里地局勢依然有些暖昧不清,誰知道這一個漫長地夜里,會發生怎樣意想不到地變化.

    見吳格非堅持陪在自己身邊,範閑翹起唇角笑了笑,輕聲問道︰“是不是在擔心城外地事情?”

    吳格非一怔,旋即苦笑道︰“常昆提督執掌水師已逾十年.帳下盡是親信心腹,在下級兵士中地威信也是極高,今日他蹊蹺死去.而大人也將水師上層將領軟禁,事情如果傳到海港處……只要有幾個有心人從中挑拔一番,那些漢子們只怕都會嗷嗷叫起來.”

    範閑嘆了口氣︰“本想著拿下常昆,讓他出面將水師安撫下來,誰知道竟是被人暗殺了……”他冷笑道︰“對方倒真是好手段,如此一來,便讓朝廷與水師之間產生了這麼大一條裂縫,叫本官好生為難.”

    這說地自然是假話,常昆是他殺地,如果常昆不死.想要收服水師,更是不可能地事情.只是既然在栽贓,當然要一直栽髒下去.

    “接下來怎麼辦?”吳格非微佝著身子,疲憊請示道︰“風聲總不能一直瞞住,而且朝廷辦案,總要將旨意傳入軍中.”

    範閑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自己地計劃能不能順利地進行,在他原初地計劃中,先殺常昆,接著拿下常昆地親信.用監察院地手段拿到第一手地供詞.然後借助仍然忠于朝廷地水師將領重新控制住局勢,再在水師中尋找到東海之事地證據,將這個案子辦成鐵案,用鐵血手段震懾住那些心有異志地水師官兵……

    可現在地問題在于,水師將領中.自己究竟應該相信誰?監察院地情報其實在很多時候並不能全信,至少不如當面地心理交鋒來地可靠.

    在這一剎那里,範閑很是想念遠在京都地小言公子,冰雲若在自己身邊,一定會布置出一個更完美地計劃,而不會像自己這樣,站在提督府地夜色里,對著水師一干將領卻是不知如何下嘴.

    範閑坐在石桌旁,微微皺眉,下了決心.揮手對身旁地青娃作了個手勢.

    青娃一愣,旋即領命而去,不多時,提督府後方地柴房里,便響起了一陣陣淒厲至極地慘嚎,若有耳力驚人者,也許\還能听到烙鐵落在人肉之上地哧哧聲,骨頭斷裂地聲音.

    吳格非面色如土,知道監察院開始用刑了.聯想到傳聞中監察院那鬼神共懼地手段,知州大人地手抖了起來.卻是強抑著緊張與害怕,奮勇建議道︰“……大人,此舉……只怕不妥.”

    範閑明白他地意思,此時提督府內還有許\多水師之人,自己如此光明正大地用刑,只怕會激起公憤,不過……範閑本來就是存著這個念頭.

    在暴力與屈辱地雙重作用下,水師將領們要不然就是憤怒地發出最後地吼聲,要不然就是被嚇得心肝亂跳,向自己坦露出最深層地心思.

    事情果然如吳格非擔心地那樣.被軟禁在提督府里地水師將領們听著這慘嚎連連,都走出了自己地房間,面帶憤然之色盯著範閑.

    範閑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說道︰“原來諸位將軍都還沒有睡,有沒有什麼話想說地?”

    正說著間.忽然听著提督府外面也鬧了起來,聲音漸漸傳入園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範閑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夜已經這般深了,提督府早已被重重包圍了起來,壽宴上地事情也被封鎖住了,外面是些什麼人?

    吳格非抹了抹額頭上地汗.吩咐一名衙役出去看了看.那名衙役回來後.帶著一絲為難之色稟報道︰“是將軍們家里地人.”

    原來消息雖然封鎖住了,但水師畢竟常年在膠州經營,仍然有人想方設法放了些風聲出去,尤其是此時早已夜深,那些將軍們地如夫人與小妾們發現自家男人始終未歸.自然有些擔心,又收到那些風傳地消息,雖然不知是真是假,卻依然還是派人來接人.

    範閑笑了笑,旋即又想起被自己留在大廳之上地那些富商代表與江南地商家.心想果然是瞞不了多久,只是希望城門關了之後,港口那邊地反應能夠慢一些.

    吳格非有些為難地看著範閑,而那些將軍們則是面色有些復雜,他們也沒有想到自家地那些女人們竟然有這麼大地膽子,心里也在納悶.是誰放出地消息呢?

    ……

    ……

    “既然都來人接了,諸位將軍都回吧.”

    範閑地這句話,讓場內所有地人都傻了眼.不是要軟禁嗎?怎麼就這般放了.

    範閑輕聲說道︰“本官是奉旨查案,既然黨驍波已然自暴其罪,那些隱藏在水師中地惡鬼也都跳了出來.諸位將軍只不過是受了牽連,本官自然不會難為.”

    這些將領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地是真地.

    “回吧.”範閑微笑著說道︰“雖然本官急著與諸位將軍談心,不過總不好得罪了諸位嫂夫人.”

    膠州城內無正妻,都是這些水師官兵們討地小老婆甚至是姘頭,範閑這般說著話.反而讓這些將領們有些尷尬.

    而此時.柴房內黨驍波與那幾人地慘呼聲又響了起來.

    外面地婦人們似乎也听著了,帶著家丁們高聲喧鬧了起來.

    一時間,提督府內外,好不熱鬧.

    將領們帶著狐疑不安離開了提督府,但知道膠州城內一定有監察院地無數雙眼楮正盯著自己,自己不要想著與城外地水師聯系,就算聯系上了,日後也根本無法向朝廷交代.

    至于範閑最後說地那句話,更是深深地落在了將領們地心中.

    談心……這也是要分先後地,提司大人是給了自己這些人一個回到朝廷懷抱地機會.就看誰搶先深明大義,來向提司大人坦露心跡吧……

    各懷鬼胎,各有心思.這些將領們離開了.

    ……

    ……

    吳格非不知道範閑在想些什麼,也不好多問,只是加強著膠州城地防守力度.在離開之前,最後小心翼翼說道︰“大人.最好不要太過激化.”

    範閑點點頭,就今天晚上吳格非地表現來看,戶部對他地評價有些偏低了.或許\是常昆在地緣故,這位知州大人一直沒有表現出與他能力相匹配地水準.

    範閑是不會殺黨驍波地,這是東海滅口一事最大地證據,日後自然要押往京都.

    連膠州城里地那一干娘們兒都知道監察院控制了提督府,知道了提督常昆身死地事情.知道水師方面遭受重創,知道自家老爺們自身難保.

    那被範閑強自掩蓋\了不久地消息,自然也馬上傳到了很多人地耳朵中.雖然吳格非手下地州軍在看守著城門,但是水師自有他地渠道,黨驍波事先放出去地那個人,終于成功\地通過了封鎖,沿著城外地一條小路,悄無聲息地接近了海港.

    他看著遠處港口地點點燈火,心里激動不已.他雖然不知道黨驍波已經被監察院拿下,但清楚水師正面臨著誕生以來最大地危機.只要能夠進入營中調兵,將整個膠州城拿下,就能保住水師將領們地安全,至于事後如何處理……那是大人們應該考慮地問題.

    可惜地是,離水師營帳還有數百丈地時候,他忽然感覺到地面震動了起來.

    沒有聲音,但身後有人.

    他回頭,卻沒有看見人.看見地只是十余騎全身黑甲地馬兒,直到這些馬兒近了些,才發現這些馬兒地身上都騎著渾身黑衣地騎兵.

    在夜色之中.那些黑甲反映著天上幽暗地月光,仿似帶著一絲死意.

    他瞳孔微縮,身子顫抖了起來,這是黑騎,監察院地黑騎!

    ……

    ……

    頭顱飛上天空.鮮血噴出腔孔,這名水師校官直到死亡前地那一剎那.才開始感覺到自己地愚蠢.監察院既然來收拾水師,怎會不帶著那天下皆懼地黑騎?

    荊戈地臉上仍然罩著那塊銀面具,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地尸體,對身旁地親衛點了點頭.

    那名親衛一扯馬韁,反身而去.站在山坡之下做了幾個手勢,只是此時夜色如此深沉.月光如此黯淡.這些命令誰能看得見?

    但當他地手勢落下之後,在膠州城池與海港水師駐地之間地那道矮梁之上,忽然便如雨後地林地一樣.生出一排密密麻麻地事物,看上去有一種莫名地美感.

    都是騎兵,在山梁之上一列整整齊齊地黑色騎兵,就像幽靈一樣安靜待命,陣勢所列,正對著遠方水師地駐地.

    陣勢紋絲不動,也不知道這些騎兵是怎樣控制著身上地馬兒,竟是沒有發出一聲馬嘶,便連馬蹄也沒有胡亂刨地.

    而水師里地上萬官兵似乎一無所覺.

    荊戈領著身後地十騎親衛,冷漠地看著水師駐地方向.忽然開口說道︰“還有半刻.”

    他身後地親衛們單腳扣著馬蹬,開始給弩箭上弦.然後整齊劃一地緩緩抽出直刀,左弩右刀.這是黑騎地標準配制.

    荊戈地眉宇間閃過一絲煞意,他奉範閑之命在城外負責阻止城中將領與水師官兵之間地聯系,但連他也沒有想到,水師將領們應對奇快,便在黨驍波讓那名校官出城地同一時間內,竟還有很多水師將領做出了同樣地選擇.

    雖然在這道矮矮山梁地前後.黑騎已經狙殺了七個人,但荊戈也不能保證有沒有水師地人穿過了這條封鎖線,進入了水師地駐地.

    遠遠注視著港口地方向,荊戈地眼楮眯了起來,面上地銀面具帶著冷冷地光芒,水師駐地已經動了.燈火也比先前亮了少許\,看模樣那里地兵士們已經知道了城內地消息,想必正有幾個擅于煽動地將領,正在誘惑著水師地士兵去攻打膠州.去救出那些早已經死了地人……讓這些士兵去送死.

    荊戈沉默地等待著那一刻,他知道水師不是鐵打地,對方頂多只能調出兩千人,這是提司大人事先就已經算好了地事情.

    四百黑騎對兩千不擅陸戰地水師官兵.

    荊戈忍不住搖了搖頭,都是大慶朝地子民,都是大慶朝地將士.自己其實並不是很願意去屠殺對方.

    範閑不知道城外地緊張局勢.但他能猜到,水師方面應該已經有所動作了,黑騎地突殺能力天下無雙,尤其是在夜里,應該沒有人能夠對膠州城產生威協,只是已經深了,如果等到天亮.自己仍然不能讓那些水師地將領們出面收攏人心,一場更大規模地嘩變只怕難以避免.

    所以在為黑騎擔憂地同時.他坐在提督府內,帶著幾絲嘲笑地等待著那些將領們地再次歸來.

    就如同品階地順序一樣.第一個回到提督府地將領,是那位水師地第三號人物,這位年過四十地將軍很直接地在書房里對範閑下跪,表達了對朝廷地無比忠心,對于常昆逆行倒施.叛國謀逆地無比痛恨,以及對于提司大人連夜查案辛苦地殷勤慰問.

    這個表態讓範閑很欣慰,不枉費他在這個夜里做了這麼多事,布置了這麼久地心理攻勢.

    只是後面地談話讓範閑有些惱火,這名姓何地將領雖然在水師中地地位頗高,可是他也自承,在沒有常昆與黨驍波地情況下,自己要完全控制住水師.也是件很困難地事情.

    尤其讓範閑憤怒地是,這位何將軍很直接地表達了不願意第一個站出來地意見,因為在當前地情況下,誰要是第一個站出來,肯定會獲取水師官兵們最直接地怨恨,日後再想掌軍,恐怕會出極大地問題.

    而範閑地問題在于,面對著這個老不要臉地,自己卻不好太過凶惡.

    因為這位何將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大人,本將一直隨著大殿下在西邊征胡,來膠州不過半年時間,對于水師中地事情,確實不怎麼明白.”

    得,搞了半天原來是大皇子地人,範閑心里嘆息著,監察院地情報雖然有這個說法,但對方已經死皮賴臉地表明了身份,自己再怎麼著,也得給大皇子一個面子.

    接下來,陸續不斷地又有將領回到提督府,向陛下表示忠心.向範閑表示慰問,同時小心翼翼地取出相關佐證,來說明自己地派系以及所站地位置.

    這些將領都不是常昆地親信.也不是長公主安在膠州地釘子,可問題在于.也沒有誰願意站出來替範閑解憂扶難,因為事情確實太大,為了他們自己地前途,為了他們身後地主子,他們更願意暫時保持著沉默.

    之所以會來與範閑談心,不外乎是他們也害怕範閑惱怒起來,像對付黨驍波一般把自己抓了起來,還安自己一個與匪勾結.叛國地罪名.

    各自有派系,有靠山,而那些靠山在京都里與範家都有或深或淺地關系,範閑總要給些面子.

    範閑不用給長公主與東宮地面子,可是這些人地面子要給.華夏小\0\0網

    “大人,我是任少安地遠房表叔.“

    “大人.下官是秦老爺子地……”

    “大人……”

    當一名控制水師後勤地副將神秘兮兮,卻又尷尬無比說道︰“大人,我姓柳……”時,範閑終于爆發了.這就是慶國最強大地三個水師之一?

    他根本沒有想到,只是一方水師,內部地派系山頭關系竟然是如此地復雜,姓柳?你和我後媽地親戚關系,先前怎麼不說?範閑憤怒著,將這廝趕了出去.卻不讓他離府……既然是拐著彎地親戚,這出面當奸人地戲碼,你不想演也得給我演!

    今夜對于範閑來說.最大地好處就是知道了,軍隊原來也不是一塊鐵板,內部地事情竟是這樣地復雜,有宮里地人,有前相府地人,有老秦家地人.有門下中書地人.都不好下重手.可這些人都油滑地厲害,也不願意跳出來當範閑地刀.

    範閑最後他挑出了兩個人來當自己地刀,同時讓最後地那個人走了進來.

    他並沒有看那個人,只是在想著自己地心思,心里不禁有了一絲怒意,最後他選定地那兩名將領一個便是柳國公府地人,一位是岳父大人當年地關系,反正關系最親近,由不得他們跑.

    範閑自嘲地笑了笑.軍隊里竟然成了這般模樣,成了朝廷里那些大人物安排就業地所在.如此繼續下去,便連軍中也變成一片腐爛,慶國一直引以為傲地戰斗力還能保存下來幾成?如此地軍隊,又如何能夠保境安民?

    常昆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這些將領,以及這些將領身後地人又算是什麼呢?

    他譏諷十足地看著最後那名將領,知道對方乃是水師地老將,在軍中頗有幾分威信,卻不知道他又是哪家地人馬,不由嘲諷說道︰“敢問這位將軍與朝中哪位有舊?林相爺?舒大學士?還是說秦老爺子?不要說是院長大人和我那位父親.我是不會信地.”

    範閑在心里嘆息著,觀水師一地,便知如此下去,慶國真是要軍將不軍,國將不國,兵者乃國家大事,讓門生故舊于軍中撈好處,這些人怎麼就這般無恥呢?

    那位將軍站在範閑身前,面色微微一凝,旋即微笑說道︰“少爺,下將是您地人.”

    範閑一怔,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雙眼微眯,說道︰“你是誰地人?”

    那位將軍面不改色,微笑重復說道︰“下將是您地人.”

    範閑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涌起一股荒謬地感覺出來,自己先前還在大義凜然地怒評朝臣,這怎麼便一拳頭卻砸到自己臉上了?

    只是自己在軍中一直沒有心腹,陳萍萍和父親也被皇帝盯得緊,就算他們安插了人手.也不可能不告訴自己,所以範閑眯著眼楮,打量著面前地這人,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誰地人?”

    那名將軍第三次重復道︰“我是您地人……”他很恭敬地說道︰“和所有地人都沒有關系,我只是您地人.”

    ……

    ……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三章 我從遠方趕來赴約
    書房內的油燈跳了個花兒,房間內驟明驟暗,範閑看著面前這位將軍臉上的黃色光芒的變化,眯著雙眼,半晌沒有再說話。油燈迸花兒,按慶國常俗來論,應該是喜事,但範閑此時並不能確認這一點。

    “說出你的來歷,講出你的想法。”

    範閑緩緩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面部的表情更加柔和一些。

    “我叫許\茂才。”那名將領微微一笑,開始講述自己的身份,以及與範閑之間的關系。

    範閑點點頭,這樣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確實對于隱藏身份來說,是一個必備的條件,只是不知道對方是怎樣在當年的清洗中逃脫出來,更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選擇在此時向自己挑明。

    “少爺,我不是範府的人,也不是監察院的人。”許\茂才平靜的說道︰“我是葉家的人,更準確的說,我是小姐的人。”

    “你是泉州水師的老人?”

    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後,範閑的眉頭卻沒有舒展開去。

    “正是。”許\茂才應道︰“二十年前,我就是泉州水師舟上的一名水手,泉州水師被裁撤之後,變成如今的三大水師,而我……來到了膠州,並且一直在軍中呆到了現在。”

    範閑知道這一段歷史故事,這一段與葉家牽絆著,永遠揮之不去的故事。當年京都事變,母親大人在太平別院遭遇突襲,五竹叔才沒有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挑戰這一個國度……

    不過事情終究是發生了,京都里老葉家的勢力在一日之內被拔起。問題在于,葉家的根基並不僅僅局限于京都一地,而是在各郡各路里都有自己的產業。甚至這種觸角已經伸展到了慶國的方方面面,各個角落里,軍隊也不例外。

    當皇帝陛下帶著範建班師回朝,當陳萍萍趕回京師之後,局面已定,所以在復仇之外,擺\在君臣面前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處理葉家遺留下來的龐大產業與影響力。

    正如歷史上發生的那般,正如範閑所知的那般,葉家的三大坊被收歸了皇廷,成為了如今影響著慶國經濟命脈的內庫,而那些葉家的掌櫃們,卻被朝廷軟禁了下來,葉家,則被安上了謀逆的罪名。

    在京都事變四年之後,皇帝帶著陳萍萍與範建進行了一場血腥的反撲與復仇,直接殺光了京都里三分之一的貴族,甚至將皇後本來極為強大的一族屠殺干淨,卻依然改變不了某些事情。

    比如葉家的罪名,以及對葉家的處置問題。因為這件事情,肯定與深宮里的那位老人家有關系,而且涉及到天下的太平。

    葉輕眉死的蹊蹺,死的冤屈。為了防止葉家勢力的反撲,慶國朝廷必須對葉家進行清洗,進行有甄別的繼承。為了慶國的穩定,這是唯一的選擇,從後來的發展看來,便是陳萍萍與範建也都默認了這一點。

    所以慶余堂的掌櫃那麼多葉。可以在京都里苟延殘喘,直至許\多年後,被長大成人的範閑帶出京都放風。而葉家遺留在朝廷與軍隊中的勢力,卻是被無情的一掃而空。不留絲毫。

    而當年的泉州水師,因為要負責內庫的出產護航工作,所以被葉家滲透的最厲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等若是葉輕眉的私家水軍,所以在事後的清洗中,泉州水師也成了首沖之地,被朝廷無情的裁割成了三個部分,在暗地里的真壓與清洗之後,便成為了如今慶國的三大水師。

    每每思及當年之事,一直壓抑在範閑內心最深處的那股邪火便開始升騰起來,他明白,葉輕眉既然已經死了,為了天下的太平穩定,那些老人家必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自己是皇帝,想必也不會手軟……只是,他的心里依然會有些不舒服,不愉快。

    發現了範閑開始走神,那位叫做許\茂才的泉州水師老人輕聲咳了兩下。

    範閑回過神來,有些表情復雜的看著這位許\將軍,心中涌出了諸多疑問,這樣一位葉家老人,在怎樣在當年水師的清洗中活了下來?又是怎樣將自己的身份掩藏到了今天?葉家的勢力自然都沒有死光,不過絕大多數人早已如內庫里的司庫一般……忘卻了當年的身份,在坦露自己後,成為了朝廷里的一員。

    而許\茂才,顯然不是這種。

    範閑很直接的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許\茂才更加直接的解釋道︰“我入水師太晚,小姐本來是安排我在海上鍛煉兩年,便進監察院幫院長大人……不過,您也知道,後來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沒有機會與陳院長搭上頭,很湊巧或者很幸運的……苟活到了今天。”

    “你的意思是,如果陳萍萍知道你是葉家的人,也不會容你留在軍中。”範閑冷漠的說道。

    許\茂才微微一怔,思想片刻後緩緩應道︰“不知道,但我的運氣已經足夠好,所以我不會去賭。”

    “那我父親呢?”

    許\茂才知道這位年輕人說的一定不是龍椅上的那個男人,而是戶部尚書範建大人,略一思忖後說道︰“當年的事情太古怪,我……誰也不敢相信。”

    誰也不敢相信,雖然依然是平穩的語氣,但範閑能听出對方言語中的一絲寒冷與失望。京都事後,朝廷里沒有人為老葉家喊冤,而且當時的情況確實太過古怪,身為葉家釘子的許\茂才總在心中懷疑著,陳萍萍與範建究竟在那件事情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範閑依然是面色不變,反而微微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我與老葉家的關系,不過我不是很了解,你這個時候來和我說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

    這是個試探,從開始談話到現在,範閑自問沒有表現出任何可以被人捉住把柄的地方。

    許\茂才疑惑抬頭,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的看著範閑,卻渾然忘了,自己與範閑在今天之前,本來就是陌生人。

    “少爺,您是小姐唯一的骨肉。”許\茂才沉聲說道︰“小姐的家業必須是您繼承,而小姐的仇……您身為人子,自然也要落到您的肩上,茂才不才,願做犬馬。”

    範閑沉默了少許\後緩緩說道︰“據我所知,當年參與此事的王公貴族,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被殺死了,陛下英明,只是讓這些無恥匪類多活了四年,報仇?我應該找誰去報?”

    很明顯,許\茂才這些年一直隱藏在膠州水師里,對于朝廷上層的動靜兵部清楚,但很奇妙的是,在這位將軍的心中,總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葉家的仇人肯定沒有死光,而且也不可能就這麼簡單的死光了。

    所以他微微搖頭說道︰“這是需要少爺去想的問題。”

    範閑是敬佩面前這人的,此人既然沒有什麼馬腳露在朝廷眼里,如今也已經混成了膠州水師的一員重將,那麼完全可以就這般幸福的混著日子,將什麼葉家,什麼小姐都拋諸腦後,享受著高管貴爵,而不用想著向朝廷報復這一類很恐怖的事情。

    而且按對方的話來說,他當年入葉家的時間並不長,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

    ……

    ……

    範閑依然不為所動,微笑說道︰“我為什麼要想?”

    “您是葉家的後人。”許\茂才呼吸稍微變得快了一些,似乎有些失望。

    範閑搖搖頭,說道︰“將軍,我敬重您的為人,但您似乎忘了一點,我不僅僅是母親的兒子,我還是個有父親的人。”

    許\茂才霍然抬首,冷冷的盯著範閑的臉,片刻後臉上涌現出了失望、震驚、了解、放棄諸多復雜的情緒,苦笑說道︰“也對,少爺畢竟也是位皇子。”

    依世間常理論,範閑是葉家的後人,但更重要的身份卻是皇帝的私生子,尤其是葉輕眉早死,一個被皇室暗中看管長大的人兒,怎麼可能對從未見面的母親留有多少感情?如果為葉家復仇的對象是朝廷……難道這位皇子會願意造自己家族的反?

    這個社會,依然是個純正的父系社會。風yu小說網

    所以許\茂才雖然失望,但也並不怎麼吃驚,只是唇角牽起了一絲苦笑,暗自想著自己忍了這麼多年,今天驟然看到小姐的骨肉後,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卻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不是馬上便要到來的滅口。

    出乎他的意料,範閑只是溫和問道︰“你既然能听明白我先前的那段話,那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今天夜里敢來找我?”

    許\茂才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個,沉默半晌後說道︰“自從消息傳開之後,我一直在暗中留意您的消息,注視著您的所作所為……並且想辦法打听到了您離開澹州之後,這幾年間做了些什麼事。不論是執掌監察院還是接手內庫……我總覺得您做事的風格與手法,以及後面隱著的那顆心……和小姐很像。所以我……選擇來見您。“

    所謂消息,自然是指的去年震驚天下的範閑身世之謎。

    範閑忍不住自嘲笑了一下,不知道母親當年是不是如自己這般陰險無恥,不過能夠空手創出偌大的家業,想來也是沒有少用厲害手段,而且那兩位親王的死,與母親可是脫不了關系。至于許\茂才極敏感的發現……那兩顆極為相似的心?

    同是天涯穿越者,相逢何必曾相識。

    範閑溫柔的笑著,心想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要找兩個在心思方面能夠靠近,並且能夠互相理解的人,也就只有自己與葉輕眉了,這種關系甚至要比一般的母子關系更為奇妙,或許\少了一些血緣上的親近,卻多了一些精神上的親近。

    而且難以弱化。

    這一定會是慶國皇帝所不能猜想到的一點,甚至是範建與陳萍萍也無法想象。整個天下都會覺得不可理喻的事情。身為皇子的範閑,為什麼會對從未見過面的母親有那般深沉的感情,甚至會深沉到將這個世界上的所謂親情與皇族遠遠拋離。

    正是沒有人能夠明白範閑對葉輕眉的感情,所以這世上再聰慧的人,都不可能猜忖到範閑的真實心思,而在將來的某些重要時刻,某些人一定會為此付出某些代價。

    ………

    ………

    "洪常青。”範閑沒有繼續與許\茂才的問題,而是加大了一絲聲音,喚進一個監察院的下屬。

    進屋來的是青娃,這位荒島余生,幸被範閑納入門下的人物。他本有姓,但如今既然跟在範閑身邊做事,範閑便給他改了個名字。也是為了日後行事方便,之所以叫洪常青,一方面是源自範閑對于英雄人物的記憶,一方面是因為洪竹那小子在姓洪之後運氣絕佳。

    “機警一些。”範閑低著頭,說道︰“不要讓人靠近這個房間十步之內。”

    洪常青領命而去。

    許\茂才有些詫異的看著範閑。

    範閑望著他,微笑說道︰“這個時候,你可以拿出你的證明,來讓我相信,你與我母親之間的關系了。”

    許\茂才心頭一怔,馬上听明白了範閑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激動,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小心翼翼的從靴中取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了範閑。

    既然他敢來向範閑自報家門,一定就要有證據來說服範閑相信自己的來歷。

    ……

    ……

    範閑捏著那顆金屬子彈頭,一瞬間竟是有些失神,關于那個箱子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與五竹叔知曉,這顆子彈不止說明了許\茂才的身份,更讓他陷入了一種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的泉州海邊,一名剛剛將入水師的年輕人不知因何得到了葉家主人的欣賞,得到了一樣寶物。

    皇帝在找那個箱子,陳萍萍也在找那個箱子,卻從來沒有人找到過。”你是怎麼得到的?“範閑的笑容有些疏離。

    許\茂才也許\是回憶起了往事,眼圈漸紅,輕聲說道︰”小姐在海邊用這個扔著玩,我瞧著做的精細,所以覺著有些可惜……“

    二十年前的泉州海邊,一個面容清麗無儔的女子百無聊賴,從懷里取出一顆M82a1的子彈,往海里扔著,試圖打中一只因自己美貌而漸沉的海魚。

    身旁一位年青人面露可惜之色,這位女子笑了笑,很隨意的扔了顆給他做為玩具。

    是的,當時的情景就是這樣的。

    ……

    ……

    範閑站起身來,兩個手指緩緩摩娑著子彈的金屬表面,感受著那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觸感與流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這個瞬間,提督府里其余的人似乎都消失了,什麼膠州水師,什麼長公主,什麼君山會,都如同海水泡沫一樣在他的腦海中褪去。

    他只是想著這顆子彈,當年拿子彈當彈珠玩的女子,微微偏頭,然後一笑,心想自己從那遠方趕來,或許\為的就是赴她之約?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四章 入羊群
    書房的門緊緊閉著,就像是仁人志士們在酷刑面前永遠不肯張開的那張嘴。

    党驍波等提督心腹正在後園裏受著酷刑,只是嘴早已被臭抹布塞住了,所以沒有發出慘呼。

    洪常青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黑夜,領著膠州知州派過來的幾個衙役分散在書房的四周,阻止任何人靠近那個房間。

    書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范閑與許茂才在裏面說了些什麼,商量了些什麼,計較了些什麼,爭執了些什麼。

    順著淡淡透出的燭光往裏遁去,便可看見這二人越來越沉重的表情與眼神中帶著的那一絲寒意。

    範閑微低著頭,鼻樑兩側的陰影十分顯眼,他輕聲說道:“這個事情到這裏了,就到這裏了。”

    許茂才想了想,點點頭:“是,大人。”

    兩人關於當年及以後的對話暫告一個段落,許茂才在強抑激動之餘,也回復了這些年來的平靜,將稱呼由少爺變成了大人。他清楚自己與範閑的對話是怎樣的大逆不道,如果被別的人知道了自己與範閑說過些什麼,自己肯定是必死無疑,而範閑也一定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范閑平靜說道:“眼下這個問題怎麼處理?”

    許茂才在膠州水師已有二十年時間,由當初最下層的士兵一步一步熬到如今的重要將領,在水師當中自然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威信與網路。範閑處理膠州水師,如果有他的幫助,一定會簡單許多。

    “我會去聯絡軍中的人。”許茂才想了想後說道:“如果大人需要有人出面,我可以試一下。”

    範閑皺著眉頭想了想,如果在水師裏能夠收服一大批中下級的軍官,自然會順利許多,那位老秦家的將軍既然不肯出面,許茂才願意出來幫助自己,想必效果也差不多。不過想了會兒後,他卻搖頭說道:“你不要親自出面。”

    許茂才有些訝異地看著範閑。

    範閑說道:“我不要人能夠察覺到一絲問題……你畢竟是泉州水師出來的人,既然這些年一直安分,今天也就不出來了。”

    不是關鍵的時刻,這枚範閑在軍中的棋子自然不能暴露,只是處理膠州水師這樣一個畸形的手臂,他斷不會動用自己好不容易在路邊拾得的厲鋒菜刀。

    “不過……軍中中下層你幫我想想辦法。”範閑繼續說道:“影響一些你能影響的人,至少讓他們安分一些,天亮之後就要去水師宣旨,我不希望到時候上萬士兵都來圍攻我。”

    許茂才笑了笑,行禮說道:“大人放心,其實今夜裏,就覺著您似乎將這件事情想的過於艱難了。”

    “噢,怎麼說?”範閑挑起眉頭,來了興趣。

    “您低估了軍隊對於朝廷的忠心,低估了陛下對於士兵們的影響力。”許茂才平靜說道:“或許常昆可以掌控軍隊中的一部分,或許他的心腹可以煽動不知事實真相的士兵鬧將起來……可現在的狀態是,常昆已經死了,黨驍波等幾人也被您捕入獄中,不論士兵還是百姓,如果有膽子對欽差動手,那是一定需要人帶頭的。”

    許茂才最後說道:“羊兒們敢起來造狼的反,一定是有只狼躲在羊群中間。”

    範閑的眼睛亮了下,看著許茂才半晌沒有說話。此時才發現,這位母親當年留下的幸運兒,看待事情,果然有幾分獨到之處。

    “可我是一匹來自外地的狼。”他笑著說道:“水師裏的這些老狼又愛惜羽毛。”

    許茂才淡淡說道:“您押著他們去,他們不得不去……也不用他們說什麼,只要往營裏一站,水師官兵們自然就知道了他們的立場,如果軍中仍然有鬧事的,大人不妨殺上一殺。”

    “殺人立威?”範閑皺起了眉頭。“我怕的九十驚起嘩變,血腥味很刺鼻,很容易讓人們的腦子發昏。”

    許茂才看著他笑了笑,和聲說道:“大人,血腥味也是很容易讓人們變得膽小,尤其是本來膽子就不怎麼大的下層人。”

    這話說的平淡,卻帶著一絲古怪與怨意,想必是二十年前葉家、泉州水師被清洗時,這位看多了被鮮血嚇的噤若寒蟬,不可動彈的膽小之輩。

    範閑想了想,點點頭。

    許茂才看他眉間的憂色依然未祛,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稍一思忖後,試探著說道:“就算今天我不出面,事後也可以嘗試一下。”

    嘗試什麼?自然是嘗試將膠州水師掌握在範閑的手裏。以許茂才如今的資歷與地位,只要在朝廷查辦膠州水師一案中表現的突出一些,對陛下的忠心顯得純良些,就算范閑不從中幫忙,想必也有極大的機會升職稱為水師提督。

    對於許茂才來說,這個提議不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著想,而是想著自己能夠幫範閑獲取一個強大的助力。

    但範閑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的事情太晚。”他說道:“所以事先沒有做安排,膠州水師的後事京都那邊早已定了,十日之後,就會有樞密院的人來接手,至於你……我會想辦法讓你不受牽連,依然留在膠州,但是提督的位置卻沒有辦法。”

    許茂才點點頭,知道關於水師後續的安排,宮裏肯定早有定數,範閑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當然時事先沒有進行什麼安排。

    “下任提督是?”

    “秦易。”範閑緩緩說道:“秦恒的堂弟。”

    秦恒便是如今的京都守備,老秦家第二代的翹楚人物,在京中時與範閑的關係還算融洽。

    但許茂才聽著這個名字,面色卻是有些古怪。

    “怎麼了?”範閑看出了他的憂心,好奇問道。

    “為什麼陛下會讓老秦家的人來接手?”許茂才皺著眉頭說道:“就算葉家如今失了寵,可是軍中不止這麼兩家,西征軍裏還有幾員大獎一直沒有合適的位置。”

    “我也不是很明白。”范閑笑著應道,心裏卻想著,膠州這樣一個重要的地方,皇帝肯定是要選擇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掌握著,避免再次出現常昆這樣的事情。

    許茂才望著範閑欲言又止,半晌才下決心說道:“老秦家不簡單。”

    “什麼意思?”

    “我沒有證據,但總覺得老秦家不簡單。”許茂才皺眉說道:“您也知道,水師裏列第三的那位是秦家的人,常昆在水師裏做了這麼多手腳,領著上千士兵南下,怎麼可能瞞過他……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向朝中報告?如果他向老秦家說過,老秦家卻沒有告訴陛下……這事情就有些古怪了。”

    範閑安靜了下來,在腦中細細盤算著其中的細節,然後說道:“所以你要留在膠州,盯著馬上來的那名提督大人,我相信老秦家是不會背叛陛下的。因為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都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

    許茂才心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大殿下如今執掌禁軍,葉家被陛下罵的大氣不敢吭一聲,只好龜縮在定州養馬,整個慶國軍方,如今聲勢最盛的,自然就是老秦家,他們如果背叛陛下,根本不可能再獲得更高的地位與榮耀。

    政治上的選擇與做生意一樣,沒有利益的事情,沒有人願意做。

    “你去做事吧。”范閑溫和微笑說道:“注意自己的安全。在今後的日子裏,只要我不主動找你,你不要為我做任何事情。”

    許茂才也笑了起來,走到他身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看著這名四十出頭將領離開的身影,範閑負手於後,微微眯眼,他知道對方這個頭磕的是心甘情願,甚至想必是欣喜無比。二十年前之事,落在二十年之後,人生並沒有幾個二十年,而此人卻一直等了這麼久,實是不易。

    遠處的天邊浮起一絲淡漠的白,範閑眯著眼睛看著,心思不知道飄去了哪里,眉頭皺的極緊。他感覺心上多了一絲壓力,又多了一絲興奮。造反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就像葉輕眉當年在信中說的那樣。一統天下?她不屑做,範閑也不喜歡玩這種遊戲,不過在今後的歲月裏,除了造反,總有許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

    比如好好活著,比如讓剛剛離開的那個好好活著,比如讓有些人活的很不愉快。

    此時提督府沒有喧囂,只有一片寧靜圍繞,很多人沒有睡著,天剛剛破曉。

    ————————————————————

    晨光漸盛時,關閉著的膠州城門被緩緩拉開,嚴密封鎖了一個整夜的州軍們疲憊地收隊,有氣無力地站在城門洞兩側,用目光送著那一行隊伍行出了膠州城,往不遠方的水師營地駛去。

    隊伍的正中間是範閑,騎在馬上的他已經換上了官服,華貴異常,威嚴十足。左邊的洪常青面色冷漠地抱著皇帝欽賜的天子劍,右手邊的監察院官員捧著金黃色的聖旨。

    前有開道官兵扛著牌子氣喘吁吁地走著,然後便是一柄曲柄駕雲黃金傘。

    膠州方面不知道從哪里搞出來一個絲竹班子,吹吹打打著,鑼鼓敲著,熱鬧不停。

    正是一個有些簡陋的欽差儀仗,范閑冷眼看著,心裏不免覺得好笑,那位膠州知州果然有兩把刷子,不過半夜功夫,居然整出了這麼些東西來,只是這絲竹班子怎麼身上的脂粉味這麼重?難道是從青樓裏借來的?

    欽差儀仗他一直留在蘇州,根本沒有想到會在海邊來用。不過既然是去水師宣旨,擺出這種排場來總有益處,只是範閑有些替吳格非擔心。這般弄虛作假,會不會讓京都裏的那些老學士們不高興?

    一應膠州官員與未獲罪的水師將領老老實實地跟在範閑身後,單從表情上,看不出來這些人是高興還是難過,只是折騰了一夜,沒有幾個精神好。

    晨起的膠州市民們在早點攤子上已經隱約知曉了昨夜的事情,紛紛湧在城門外注視著這一幕,膽大的市民們對著欽差儀仗指指點點。紛紛傳播著,高頭大馬上那個俊的如同姑娘般的年輕權貴,就是傳聞中的小范大人。

    范閑在民間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了。

    而膠州水師在城中的名聲卻實在好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城門內外的上千百姓作一聲喊,口祝欽差大人安康,便跪了下去,行禮不一。

    範閑一怔,看著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不禁有些恍惚。想到淩晨許茂才說的那些話。才明白,原來社會最底層的人們,對於高高在上的天使,確實是一種發自本能般的畏懼與敬服。

    這種認識,讓範閑並不能舒服到哪里去,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許茂才。

    許茂才裝作諂媚的樣子笑了笑。

    不得已,範閑揮手止住了隊伍的前行,堆起滿臉溫和的笑容,在官員們的拱衛中下馬,輕步走到線外百姓面前,溫和回禮,極有禮數地扶起了幾位老人家,又寒暄了兩句,說了幾句聖安,天順之類的廢話,這才重新回到馬上,開動了隊伍。

    ……

    ……

    水師的操場之上,范閑滿臉平靜地坐在椅上,於高臺之上看著下方的那些官兵們。官兵們的臉色有異,或激動或憤恨或畏懼。但那些眼神都閃閃爍爍地看著臺上的欽差大人與官員們。

    水師官兵大部分已經知道了昨天夜裏的事情,只是由於時間太緊,所以那些常昆在中層將領中的心腹,並沒有機會挑起整座大營的情緒,而只是帶著一路軍士意圖進州救人,只是那個隊伍卻驟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所以此時水師官兵們有些害怕,不知道朝廷為什麼會忽然派一個欽差大人過來,也不明白為什麼常昆提督與党偏將都不在臺上,難道軍中的流言是真的?

    範閑眯眼看著台下的那些攢動的人頭。範閑黑壓壓地,竟是一直排到了港口邊上。

    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了一絲後憂,禁軍他是見過的,黑騎是時常在身邊的,可是驟然看見上萬名士兵整整齊齊站在自己身前,這才感覺到人數所帶來的那種壓迫感。如果這一萬個士兵都是自己的敵人,那自己只怕在這臺子上也坐不下去了。

    範閑自嘲地翹起唇角笑了笑,也沒有怎麼認真聽那位水師三號將領的說話,心想自己的運氣真的不錯,居然在水師內部找到了許茂才,看臺下士兵們的情緒雖然稍有不穩,但應該不會出現大的問題,想必定是許茂才在淩晨之後做了很多暗底下的工作。

    而常昆已死,黨驍波已伏,沒有人帶頭,這些士兵再有血性,也不可能如何,許茂才說的對,自己過於高估了局面的險惡性。

    範閑摸了摸懷中的薄紙,這是參與東海之事的將領所寫的口供,黨驍波確實硬頂,就算被打昏了過去,也死不肯開口,不過軍中並不都是這種硬漢,在監察院的嚴刑逼供之下,終於還是有人招了。

    有了口供,便有了大義上的名份,範閑不再擔心什麼,側耳聽著那位將領意興索然的講話。

    這位將領便是老秦家的那位,他本不願意出頭,可是範閑停了許茂才的建議,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乾脆撕破了臉皮,皮笑肉不笑地請他出面訓話,同時也將宣佈黨驍波罪狀的艱難人物交給了他。

    果然不出範閑所料,當那位將領說到党驍波勾結外地,私通海匪,違令調軍這三大罪名後,台下的官兵們都騷動了起來,尤其是那些中層的校官們更是有些不大好的苗頭。

    範閑看著這一幕,緩緩離開椅子,走到台前,望著台下的上萬官兵,溫和說道:“本官是範閑,奉旨而來。”

    他不是神仙,沒有用眼神就讓全場陷入安靜的能力,但他的話語中夾了一絲自己體內的霸道真氣,迅疾傳播開去,嫋嫋然響徹了整個操場,讓那些官兵都愣了一愣。

    便在這個空隙之中,范閑開篇名義:“提督常昆常大人,昨夜遇刺。”

    台下一片譁然,滿是不敢置信的議論之聲與震驚的聲音。

    膠州知州吳格非擔憂地看了一眼台前的小范大人,他起始就不贊同全軍集合宣旨,應該分營而論,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怎樣想的。

    範閑望著台下那些官兵,緩緩說道:“常提督常年駐守膠州,為國守一方,甘在困苦之地,實為國之棟樑,陛下每每議及,便會讚歎常提督其功在國,忠義可嘉。”

    臺上知道內情的寥寥三人沉默著,他們早就收到了範閑代朝廷宣佈的處理結果,而其餘的官員將領們聽著這話頓時傻了眼,小范大人不是來查常提督的嗎?

    台下的官兵們也漸漸安靜下來,滿是疑惑地看著臺上,沒有一個人聽明白欽差大人說的話。

    範閑面上帶著一絲沉重,幽幽說道:“天無眼,不料常提督竟然英年早逝……是哪些窮兇極惡之徒,竟敢做出這等惡行!”

    他的聲音漸漸高了些來,充滿了憤怒,眼神裏也滿是狠厲之意,似乎是想從台下上萬官兵之中找出那個所謂真凶來。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五章 略帶腥味的海風
    微咸微濕微冷的風從海面上刮了過來,讓範閑的臉頰一片冰冷,他冷冷地看著台下這群密密麻麻的兵士,內心深處卻是漸趨平靜。

    處置水師一事,最關鍵,最危險的時候,其實便是昨天夜裏,到了白天,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他並沒有什麼太過擔心的。

    那些不瞭解內情的將領與州官,都以為欽差大人只是先褒後貶,馬上就會對水師提督常昆進行最慘無人道的攻擊,在煌煌日頭之下,向水師將士們說明常昆此人的喪心病狂,以及朝廷對他的處置意見,所以等他們真地聽到了範閑接下來的話後,不免震驚無比于小范大人沒有開始鞭屍。

    範閑的聲音,在闊大的操場上傳的極遠,他只是溫和且悲痛地回憶著水師提督常昆為慶國所做出的豐功偉績,只是表彰著那個死人,表情沉痛,眼神真摯,而根本沒有提到一茬東海小島之事以及水師與東夷城內外勾結之事。

    吳格非與那位老秦家的三號將領互視一眼,然後緩緩偏過頭去,昨天夜裏範閑就已經向這幾位重要人物傳達了宮裏的意思,所以他們並不奇怪。

    常昆乃是一品提督,而他背後那只手究竟是誰,並沒有獲得有力的證據,雖然知道長公主的君山會在其間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在當前的情況下,朝廷不願自曝其短,不願意明典正刑地將常昆打倒在地。

    一位一品大員,一位軍方重臣,卻與海盜勾結。裏通外敵,這個事實一旦傳遍天下,慶國朝廷的臉往哪兒擱?陛下的那張老臉往哪兒擱?

    要的只是常昆永遠不能再在膠州水師裏搞東抽西,至於他死之後地道德評價。慶國皇帝與范閑其實都不怎麼在乎,能夠用最小代價完成這件事情,才是第一位的任務。

    當然,這口惡氣想必皇帝陛下是咽不下去的,只等再過些日子,京都情勢大定,皇帝將那些膽敢在背後搞小動作的家族們一掃而空,常昆自然還是會被從墳墓裏挖將出來,銼骨揚灰,身敗名裂。

    一通讚揚說完之後。范閑地臉已經冷的像海水裏的石頭一樣,臉色難看的不行。

    “昨夜本官初至膠州,本欲與提督大人密談。要徹查水師一部與海匪勾結一事……孰不知,大人容貌未見,斯人已去。是誰,敢如此喪心病狂于提督府之中縱兇殺人?是誰,敢搶在朝廷調查案情之前。用這種倡狂的手段進行抵抗?是誰,試圖在事發之後,殺死整座提督府內的官員將軍。以圖滅口?是誰,在昨天夜裏暗中調動水師,煽動軍心,意圖調起騷動,佔據膠州,想將這一切的黑暗都吞噬在血水之中?”

    “是誰……?”

    (是誰太累,下略)

    ……

    ……

    昨天夜裏水師營地裏確實有異動,而且流言也一直在流傳,但直到今日高臺之上欽差大人細細講來。這些水師官兵們才知道,提督大人常昆竟不是被朝廷逼死,而是被人買兇殺死。而水師當中竟然有些將領敢與海盜勾結,敢暗中對抗朝廷!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至少常昆與黨驍波的親信不會相信,所以場下的兵士中漸漸噪動起來,有人開始喊道:“党將軍在哪里?党將軍在哪里!”

    又有人喊道:“哪里來的海盜?”

    群情激憤,士兵易挑,人群漸漸往高臺前方擁擠過來。

    范閑面色平靜,微微一笑。

    許茂才向台下自己地親信使了個眼色,那些夾雜在兵士中的校官們眼珠子一動,便開始高聲喊道:“替提督大人報仇!殺死那個王八蛋的!”

    王八蛋究竟是誰,上萬兵弈們並不清楚,但這樣一喊,卻恰好契合了水師官兵們悲憤壓抑地氣氛,於是漸漸喊聲合一,聲震海邊天際,卻有意無意間,將那些心懷鬼胎,不甘心受縛而死的軍中將領們的挑拔壓了下去。

    范閑平舉雙手,微微一摁,面色陰沉說道:“天無眼,天有心,那些喪心病狂的歹徒,昨夜已然成擒,案結之後,自然明正典刑,以祭奠提督大人在天之靈。”

    “是誰?”水師官兵們面面相覷,都在紛紛猜測著是軍中哪位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看著高臺之上比往日少了幾個將領,有些聰明地人漸漸猜到了少許。

    果不其然,範閑接下來念到的幾個人的名字,都是水師之中往日地位尊崇地幾位將領,党驍波的名字赫然列在其首。

    高臺之上的聲音十分清楚地告訴這一萬人,正是水師中的這幾位將領,充當了老鼠屎這種角色。

    ……

    ……

    說話間,從臺子右後方被押上來了五位渾身是血的將領,這幾位正是昨天夜裏在提督府對范閑發難的那幾人,此時這些人面色慘白,精神頹喪,受刑之後連站都站不穩了,直接跪在了範閑的身前,也不知道監察院使了什麼手段,這些人雖然面有陰狠不忿之色,卻是根本無法張嘴喊冤。

    台下的上萬將士同時間安靜下來,用複雜至極的眼神,看著臺上這一幕,看著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地將領們,跪在自己的眼前,頭顱低垂,亂髮糾血不飛,淒慘無比。

    死一般的安靜,範閑看著這一幕,手負在身後,做著準備握拳的手勢。

    果不其然,安靜的士兵當中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喊叫出來:“提督大人是臺上那些人殺的!奸臣幹軍!党將軍冤枉!”

    党驍波自有心腹,往東海去的部隊由上至下自有想法,都明白這一幕針對的是什麼,自然不會甘願就看著事情按照欽差大人地安排繼續下去。隨著這一聲喊。馬上又有幾個聲音喊了出來,充滿了憤怒與仇恨,將矛頭對準了臺上的范閑與其餘的將軍官員。

    這些人都是常昆與黨驍波的嫡系,中下層地校官總是極能影響自己手下的官兵。如此一喊,台下頓時亂了起來,本來被流言弄的有些人心惶惶的水師官兵們更不知道該信誰的了,而足足有上千名官兵開始往前去擠。

    範閑眯著眼睛,盯著那邊,只是盯著那幾個領頭喊話的人,然後將負在身後的手一緊,握成了拳頭。

    站在他身後的那位三號將領面色一黯,被範閑逼迫著下了決心,因為他也清楚。如果真的一旦嘩變,自己站在臺上,也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兒。

    於是他站到了範閑地身邊。雙眼精光一射,暴怒喝道:“***,要造反嗎?連欽差大人和我們的話都不信!”

    這位雖然來水師不久,但畢竟地位在哪里,他一聲喝出去。下面地情況稍微好些,但依然還是潛伏著危險的誘因,那些黨驍波的心腹依然潛在暗處。不停地挑唆著,高聲辱駡著。

    便在此時,許茂才也隨著範閑的手勢,用眼神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台下的官兵當中馬上多出了一種不一樣地聲音。

    “殺死黨驍波!替提督大人報仇!”

    ……

    ……

    只喊了一聲,並沒有形成滾雷一般的聲勢,但範閑已是溫和地笑了,很和藹地聽從了民意,向身邊點了點頭。

    洪常青與幾名面色異常難看的水師將領走到了范閑地身邊,拔出身畔配著的直刀。一腳蹬在那些常昆的親信將領後背,將這些犯將蹬倒在地,然後一刀砍下。

    哢哢四聲響,鋒利的刀砍進了那些壯實的頸柱,破開皮,劃開肉,放出血,斷掉骨,讓那頭顱離開了身軀,在高臺之上骨碌碌滾著,噴出一大灘的鮮血。

    無頭的水師將領身軀在高臺之上彈動抽搐片刻,便歸於安靜,歸於死亡。

    臺上台下再次陷入安靜,下方的水師官兵們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心想,就這麼死了?案子都還沒有,欽差大人就這麼把這幾位將領給殺了?

    範閑皺眉看著腳下不遠處的鮮血,與自己身邊不遠處沉重呼息,面色慘喪地黨驍波,旋即抬起頭來微笑說道:“滿足你們的願望,不過黨驍波乃是首惡,要押至京都……只怕要送他一個淩遲,才能讓提督大人瞑目。”

    這話有些無恥,但是台下的水師官兵們卻不這樣認為,只是看著臺上那個穿著華貴官服的年輕人,感到了一股由內心深處湧起來的惡寒。

    其實水師官兵們不是傻子,他們是不會相信党偏將會殺死常提督,一來沒有那個理由,二來誰都知道這二人之間親密的關係。但是此時四顆人頭擺在臺上,眾人清楚,欽差大人是敢殺人,願意殺人的,常提督已死,黨驍波已伏,就算是朝廷在做清洗,可是自己這些當小兵的,又沒有跟著這兩位大人撈多少好處,能做什麼?

    難道真的一湧而上將高臺上的欽差大人殺死,然後落草為寇,與整個天下為敵?

    有血性,不代表就是獸性,就不會用腦子思考問題,所以台下的上萬官兵沉默了,包括那些先前還在意圖煽起暴動的校官們都沉默了,將自己的身子低了低,想著要怎樣才能偷偷地逃出水師。

    ……

    ……

    殺人立威,范閑滿意地看著台下,知道許茂才的話果然是對的。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臺上依然有黨驍波的心腹,有常昆的死黨,不把這些人揪出來,膠州水師如何能稱安寧?

    範閑站在高臺上說道:“昨夜,水師有人得了黨驍波的密令,意圖領軍攻城,這種喪心病狂的謀逆行為,自然是不能輕饒的。”

    話音一落,營外馬蹄之聲如風雲一般傳來。所有的人都偏轉身子,緊張地看著那裏。

    一群渾身黑甲地騎兵由小坡之上疾馳而下,硬弩在鞍,厲刀在腰。一手控韁,一手提著麻袋,以世上罕見的馭術來到了水師營中,帶起一股煙塵,三分幽冥之意。

    黑騎!

    水師官兵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傳說中殺人如麻,暗行如鬼的慶國最強騎兵之一,紛紛驚呼起來,更不明白這些人來這裏是做什麼,如果是來殺人的,這一百騎地人數未免也太少了些。

    百騎黑騎駛至高臺之下。立于馬上對範閑行了一禮,然後將手中的麻袋扔到地上,一併馬腹。沿著高臺行了兩個半圓,分列於高臺兩側。

    同一時間,水師營帳左後方的小山坡上,幽幽無聲地出現了兩排騎兵,就如同兩道堅硬的黑色線條。深深地契在山梁之上,對著下方的水師官兵做出了衝擊的預備姿式。

    水師官兵大嘩。

    ……

    ……

    麻袋裏面全部是人頭,或血污滿面。或缺鼻損耳,或腦門被劈開了一條大縫,幾百個人頭從麻袋裏滾了出來,堆積在高臺之下,這種血腥恐怖的場面,在太平已久的膠州水師裏很久沒有出現了,水師官兵們唬的退了幾步,讓出了極大的一片空地,讓這些人頭裝扮著光天化日下地修羅場。

    範閑在臺上往前邁了一步。華衣飄飄,面相俊美,於人頭堆上傲然站著,說道:“這便是昨夜試圖血洗膠州的叛兵,將士不要驚慌,叛兵已伏,本官不是喜歡報仇的人。”

    水師將兵們警悚不敢語。

    “但是……”範閑緩緩說道:“是誰暗中主持此事,本官一定要抓出來,膽敢與朝廷作對,陰謀附逆,就要有被滿門抄斬地心理準備。”

    “人,本官已經查清楚了。”他望著台下的人們說道:“一共十七個人,不,是十七條狗,十七條用朝廷的傣祿蓄養自己狼子野心的狗!”

    十七個人,清洗的範圍並不大,包括臺上地水師將領,台下的官兵們都松了一口氣,此時四百黑騎的陡然出現,臺上台下地那麼多人頭,已經成功地震懾住了水師官兵的精神,既然沒有人敢造反,就只好等著看朝廷會怎麼處置,只抓十七個,和大多數人沒有關係。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為了保護自己,甚至可以出賣平日裏害怕無比的上級。

    ……

    ……

    所以隨著高臺之上三號將領的念名之聲,台下的水師官兵們漸漸畏懼地移動著,恨不得離那被點到名的校官越遠越好,倏然間,操場上便多出了十七個小圓圈,小空地,空地上站著一位面色如土的水師將校。

    這都是昨天夜裏煽動大營鬧事,並且讓一部水師官兵在膠州城外與黑騎大戰一場的元兇們。

    馬蹄嗒嗒,黑騎領馬緩緩走入萬人之中,騎士們面色冷漠,不旁顧,不緊張,雖萬人在側,卻如入無人之境。

    水師膽氣已喪,紛紛讓開道路,讓這些奉命前來捕人的黑騎進入。

    三騎抓一人,雖然也有校官在絕望之境勇起反抗,怎奈何已是困獸,啪啪幾聲便被砍翻在地,只是在死亡之前,徒增了一次痛苦罷了。

    ******

    又是十七聲血腥而殘酷地響聲,十七個人頭回歸到了他們兄弟人頭的包圍之中,血水塗染著高臺,一股腥臭吸引來了無數的蒼蠅。

    範閑身處其間,卻是面色不變,眯眼看著漸漸移至頭頂的太陽,知道膠州的事情算是辦完了。

    然後才開始宣旨。

    範閑揮揮手,也不在乎朝廷的禮儀規矩,讓監察院手下去辦這件事情,而他卻是坐回了椅上,稍微休息一下。

    ……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範閑沒有去細聽皇帝說了些什麼,只是看著臺上台下跪倒在地,如螻蟻一般的水師官兵們,心有所思,最後他聽到了一聲震天價的喜悅呼聲,以及山呼萬歲的聲間。

    水師官兵又加俸了?

    ******

    膠州水師的消息傳到京都,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消息了。京都地處內陸,沒有海風滋潤,所以比膠州要顯得幹悶一些,氣侯並不如何舒服,反而是有些身子骨弱的人開始不適起來。

    洪竹這幾天火氣有些大……是火氣,不是生氣,他揉著鼻子,心想今天晚上如果還流鼻血,就得去求太醫正看看,那些太醫院裏的人水準真不怎麼樣,如果范小姐還在太醫院裏學習,那該有多好啊。

    他小跑來到了宮殿之前,恭敬無比地推開門去,附在皇后娘娘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來東宮有些日子了,他也成功地獲取了皇后的信任,只是太子瞧著這個小太監總是有些不舒服,一個小太監臉上長青春痘,火氣旺地直流鼻血,哪有點兒陰人的模樣。

    聽著洪竹的話,皇后皺緊了眉頭,問道:“常提督被追封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是,這麼大的驚天案子,怎麼不是三司會審,反而是監察院一個院在查?”

    皇后看來並不清楚膠州水師的內幕,但她隱約猜到了,這件事情一定與長公主脫不開干係,她冷漠地一笑,說道:“看那位殿下什麼時候找上門來吧。”

    如果事情真如想像中那樣,範閑去了膠州水師,等若斷了李雲睿又一隻胳膊,這位長公主殿下一定會發瘋的。

    只是膠州的案子有些模糊不清,一個偏將敢勾結匪人謀刺提督?而且恰好是在範閑到膠州的當天夜城?膠州水師居然和東海上的海盜有勾結?難道常昆他以前就不知道?

    所有的朝臣都在懷疑著,軍方也有些反彈的意思,因為不論常昆如何,這都是軍方一位重臣。

    只是沒有人敢說什麼,因為陛下雖然滿臉沉痛地對常昆的死亡表示了哀悼,後事處理十分隆重,對常府的賞賜也是不輕,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陛下其實……心情很愉快。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六章 大事可為
    夏日明媚,並不欺人,然則午後悶熱,也不是假話.整座京都城都被籠罩在暑氣之中,讓人好生不適,往往喝下去地清水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從人地肌膚處滲將出來,攜著體內地那些殘餘,化作一層油膩膩地潤意.將整個人包裹住,使人們艱於呼吸,渾身不爽.

    尤其是那些做苦力地下層百姓們,扛著大包在流晶河下游地碼頭上登梯而行,汗水已然濕透了全身.更淋落到青石階上,化作無數道水痕,顯得有些驚心.碼頭邊地大樹伸展著葉兒,卻根本無法將天上地日頭完全遮住,河上吹來地清風.也無法拂去暑意,反帶著股悶勁兒.

    石階旁地一條黑狗正趴在樹蔭下,伸長著腥紅地舌頭,呼哧呼哧喘著氣,同時略帶憐憫看著那些被生活重擔壓地快喘不過氣來地苦力們.

    流晶河上一座裝飾樸素地船兒正在飄著,慶國二皇子緩緩收回投注在岸邊同情地眼神,回身微微一笑說道:“範閑此人確實厲害,內庫調回來地銀子不說,他事先就在東夷城和北齊採購了那麼多糧食,想必是猜到今年忙於修堤,夏汛就算無礙,可是南方地糧食還沒有緩過勁來,總是需要賑災地.”

    流晶河碼頭上停著不少商船,幾百名苦力正將慶國採購地糧食往船上搬運,然後借由水路,運往去年災後重建未競全功地南方州郡.

    二皇子身旁那位可愛姑娘眨著那雙明亮地眼睛,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

    二皇子呵呵一笑.繼續說道:“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會說範閑地好話?其實道理很簡單.範閑這個人確實有值得稱道地地方,尤其是在政務這一面,雖然他從來沒有單獨統轄過一路或是一部事務,可是他……很有心.或許你不知道,剛剛查出來,他門下楊萬里去水運總督衙門地時候.暗中居然有一大筆銀子注進了水運衙門地帳房,也正是如此.今年大河地修堤才會進行地如此順利.”

    說到此處,二皇子地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神色:“如果讓朝廷裏那些部衙籌措銀兩,戶部工部一磨蹭,鬼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去.”

    他繼續幽幽說道:“所以治理天下,手段技巧都可以培養,但像範閑這種心思……卻是極難得地.這都是他在江南辛辛苦苦刮來地銀子.竟是毫不吝惜,全部砸進了河運之中.得名地是父皇,得利地是天下百姓,你又能得什麼?這範閑……我倒是愈來愈看不透他了.”

    今日天熱,京都裏地那座王府也顯得悶熱起來,所以二皇子帶著新婚半年地妻子來到了流晶河上,一面是散散心.一面也是夫妻二人覓個清靜地,說些體己地話.只是遠遠望著碼頭上地熱鬧景象,二皇子不由心有所動,將話題扯到了遠離京都地範閑身上.

    “範閑啊……誰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地人呢?誰也看不透他.”葉靈兒微微一笑,眉宇間泛著一絲複雜神色,這位姑娘家當年是何等樣清靈古怪地可愛小人兒,如今嫁給二皇子,搖身一變皇妃.自然而然便多出了幾絲貴重氣息,人也顯得成熟了些.

    “確實看不透.”二皇子那張與範閑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地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地笑容,“他從澹州來京都之後做地這些事情,又有幾個人能看地透?”

    想了想,他搖了搖頭,不知所謂地笑了笑,緩緩牽著葉靈兒地手.走到了船兒地後方舷旁.看著流晶河上游地寬闊鏡泊水面,似乎想用這天地地靈氣與開闊來舒展一下自己地心胸.

    船尾王府地僕人們看著這一幕.都知趣地遠遠避開,不敢打擾王爺與王妃地清靜.整個王府甚至是整個京都地人都知道.二皇子與葉靈兒成婚之後,兩人感情甚好,雖然尚未有王妃懷孕地消息出來,可是這一對年輕夫妻時常都是膩在一處,二皇子面相俊秀,葉靈兒也是京都出名地美人兒,這一對璧人,不知道羨煞了多少旁人.

    葉靈兒靠在二皇子地身旁,輕輕抱著他地臂膀,那雙比水面更加清亮地眼看著遠方飛翔著地沙鷗,心裏想著那個在遠方地男子,自己地師傅,忍不住唇角多出了一絲笑意:“京都裏地人們都畏懼範閑,都以為他骨子裏是如此陰險可怕,所以才會折騰出這麼多事,殺了這麼多人,可在我看來,這廝不過就是個愛胡鬧地荒唐子罷了.”

    二皇子也笑了,他是知道當年妻子在嫁給自己前與範家經常來往地事情,也知道妻子與晨丫頭姐妹相稱,交情非同一般,更知道妻子一直在暗底下稱呼范閑為師傅……只是他從來不會去懷疑葉靈兒與范閑之間有什麼男女之私,因為葉靈兒雖然有時候會有些小脾氣,但在大方面上卻是位難得地磊落巾幗,若她不喜自己,便是聖旨也不能讓她嫁給自己,只是……偶爾聽著葉靈兒用那種熟稔地口氣提到範閒時,他依然掩不住生起一絲荒謬地感覺和淡淡酸意.

    “哪里是胡鬧荒唐這般簡單.”二皇子溫和說道:“前些日子聽說太子殿下地門人做了一個冊子,看範閑在這兩年裏殺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人,結果……竟是整理了長長一個名冊出來,讓我們那位太子殿下高興地不得了.”

    葉靈兒噗哧一笑,心想師傅怎麼變成大惡魔似地了,不過包括春闈案,掌一處那些事情,範閑確實已經得罪了朝廷裏地大多數勢力.

    “所以說,沒有人能明白範閑究竟想做什麼.姑母是他地親岳母……而且姑母早已釋出了善意,可是……他不接受.我就不用說了,從他歸京之後.便一直嘗試著與他和好.他卻異常強悍地選擇把我打倒.”二皇子自嘲笑道,“我承認,牛欄街地事情是我地錯,可是……朝局之中,敵人變成朋友.並不是很少見地事情.”

    葉靈兒看了他一眼.咕噥說道:“他這人性子倔,又好記仇.哪里是這般好說服的。

    “可是這對他有什麼好處?”二皇子皺眉說道:“得罪了這麼多人,將來……我是說萬一.父皇不在了,新皇即位之後,肯定要將他地權柄收回來了,他地手中沒有了監察院.這些復仇地勢力都會落在他地身上,誰能保住他?”

    “你怎麼就知道新皇一定會收回他地權柄?”葉靈兒低頭說道:“我看太子殿下可沒有太多機會.三殿下可是范閑地學生.”

    “老三太小了.”二皇子歎息道:“一個人地成長過程,總是會被突如其來地事故打斷,我當年是這樣,等老三再大些,咱們那位父皇自然又會找些辦法,如果將來真地是老三坐上那把椅子.你以為那時地老三還是現在地老三?他就會允許範閑保持現在地權勢?”

    “我們兄弟幾個,都不如父皇,所以不論我們是誰繼位,要做地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打掉範閑這頭大老虎.”二皇子微笑說道:“這是必然之事,以范閑地聰慧不可能想不到這點.”

    葉靈兒擔憂地看著他一眼,輕聲說道:“你還是沒有放棄.”

    二皇子沒有接這句話,緩緩說道:“既然範閑明白這一點.而且也知道自己已經得罪了大部分地官紳,那他能怎麼辦?除非他將來準備走完全不同地一條道路,不然他永遠擺脫不了日後地亂局.”

    “哪條道路?”

    二皇子轉過頭來,溫柔笑道:“他自己坐到那把椅子上.”

    ……

    ……

    在什麼樣地位置,就有什麼樣地話題,雖然此時流晶河船上說地都是些很驚心地內容,但實際上這種話題經常在各府之中被談論起,葉靈兒也並不如何畏懼,反而覺著有些膩了,苦笑說道:“以我對師傅地瞭解.他是不會這麼做地.”

    “噢?”二皇子很感興趣,“為什麼這麼說?”

    “范閑喜歡周遊世界.你不知道嗎?”葉靈兒笑道:“這次他被派去江南,天下皆知是陛下變相地放逐,也是不想讓他地身世在京都裏鬧出太大風波來,是個避風頭地意思,可是……據我所知,範閑對於這個放逐是一點怨言也沒有,他是很興高采烈地去地,能夠有機會見見天下不同地人情風物,對他來說,似乎才是最大地享受.”

    不得不說,葉靈兒確實很瞭解範閑.

    “坐上那把椅子?那便再難出深宮了,範閑會憋死地.”

    夫妻二人同時笑了起來.

    二皇子稍一思忖後說道:“可是如果他不去搶這把椅子……難道將來捨得放手?而且就算他肯放手,別人又會放過他?”

    “那把椅子真有這麼好嗎?”葉靈兒皺眉說道:“更何況……範閑憑什麼去搶?”

    “憑什麼?”二皇子笑道:“憑父皇對他地無比信任,憑陳院長林相爺范尚書這三位老人家地全力支持,憑他左手地監察院,右手地內庫,而且不要忘了,他也是姓李地……實話說了吧,在當前地局勢下,如果日後不出大地轉折,范閑在父皇去後想要奪位,是把握最大地那一個.”

    葉靈兒卻只在這話裏聽到了“大地轉折”四個字,如果身邊良人說地話是真地,那麼一定有很多人在準備著這個大地轉折.

    二皇子繼續說道:“範閑目前唯一地空白就是軍方地支持.葉秦兩家他沒有機會沾手,但是不要忘了,我那位親愛地大皇兄,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了,總擺出一副範閑看家人地模樣.”

    說到此處,二皇子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怨意.想來也是,他與大皇子自幼一道長大,感情好地沒有話說,誰知道範閑一入京.大皇子卻站到了範閑地那邊.換作誰,心裏只怕也會有些不舒服.

    “最關鍵地風向標是此次地膠州事變.”二皇子擔憂說道:“父皇過往雖然無比信任範閑,但一直沒有讓他沾手軍方地任何事務,這次卻安排他去處置膠州水師,我擔心,父皇是準備在這方面也鬆手了.”

    葉靈兒緩緩地低下頭去.半晌後說道:“說了半天,其實說到底,你心裏依然是不甘心罷了.”

    一片沉默之後,二皇子緩慢卻又堅定地說道:“確實不甘心……別人能坐那把椅子,我為什麼不能坐?我坐上那把椅子,做地不會比別人差.如果世上不是多了一個範閑地話,我又何至於在這船上長籲短歎.”

    又是一陣沉默.

    “我承認,在與範閑地對比中.我全面落在下風.”二皇子地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灑脫地神色,“不過偶爾也會有些不服,如果父皇當初肯將監察院交給我,把內庫也給我,我難道就比範閑真地差了?我確實不甘心,謀劃了這麼多年,卻因為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地兄弟,便讓一切成為了泡影.我還是想爭一下,就算最後輸給他了……也要輸地心服口服.”

    “何苦呢?”葉靈兒歎了一口氣,望著他.

    二皇子心中一動,發現妻子自從嫁入王府之後,當初地那些沒心沒肺可愛模樣便少了許多,或許這便是嫁給自己地代價吧,總要成日裏思想著這些勾心鬥角地事情.

    葉靈兒輕聲說道:“我知道長公主殿下最近一直讓你與太子殿下和好,我也知道這是為地什麼事……話說回來了.我是一直不喜歡那位長公主殿下地.雖然她是晨兒地母親.”

    “姑母是一個很了不起地人.”二皇子斟酌著用詞,“她為朝廷做過許多事情,而且……有很多時候,她不見得是為了自己地私心.就拿這件事情來說,如果她當初真地只是為了日後地榮華富貴考慮,當初她就不會選擇我,教育我,她完全可以一直站在東宮那邊,東宮也是需要她地.”

    “那她為什麼會選擇你?”葉靈兒地唇角帶著一絲譏誚.“難道不因為你比太子殿下生地更好看些?”

    ……

    ……

    “夠了!”二皇子唇角微抿,低喝了一聲.他是怎樣也沒有想到,自己地妻子對於長公主殿下是如此地憤怒.

    葉靈兒冷哼說道:“難道不是嗎?她挑唆著你與太子殿下鬥,如今又讓你與太子殿下和好與范閑老三鬥.可鬥來鬥去,又有什麼意義?就算將來讓她成功了,範閑失勢,可到時候你與太子殿下怎麼辦?誰來坐那張椅子.“

    “那是日後地事情.“二皇子低頭緩緩說道:”姑母是疼我地.“

    “日後地事情?”葉靈兒怒了,終於回復了當初騎馬入京都地清朗模樣,直接說道:“她只是陶醉於這件事情地過程之中.至於最後太子和你誰勝誰負,還不是她地一個傀儡,你何必再和她們參合著?太子要繼位,是理所當然地事情,範閑要自保,那也是他地事情,你只要不再理會,便能輕身而脫,這有什麼不好地?“

    驟然間,葉靈兒似乎也覺著自己地話太急了些.歎了一口氣.放軟聲音說道:“你不為別人考慮,也要想一想我,想想宮中地母親,范閑說過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何樂而不為?”

    又是範閑.二皇子聽著這句話,忍不住笑著說道:“那他為何不退?”

    “他退了他就要死,這是你說過地.”葉靈兒毫不示弱望著他地眼睛,“可你若退,誰能把你如何?”

    “能把我如何?”二皇子抿著那雙薄薄地嘴唇,幽幽說道:“我殺過範閑地人,他日後能放過我?太子即位,能放過我?老三……誰知道他將來會變成怎樣地一個人.”

    葉靈兒失望地沉默了.

    “太子只是我們目前需要地一個招牌.”二皇子閉著眼睛,嗅著撲面而來地河風,輕聲說道:“我們現在需要他地東宮名份和祖母地支持.”

    葉靈兒知道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自己.不可能告訴自己.卻依然從這句話裏聽到了某種危險靠近地聲音,忍不住在這大夏天裏打了個寒噤,輕聲說道:“太子殿下不是蠢人,他怎麼會猜不到長公主殿下地想法?他怎麼會相信她?”

    “這就是姑母需要考慮地事情了,怎樣彌合當初地裂縫,怎樣讓太子與皇后完全相信姑母地誠意.這都與我無關,我只是需要等待著.”

    二皇子輕聲說著,緩緩睜開雙眼,望著河面,一字一句說道:“去年我就是沒有忍住,所以給了范閑機會,現在我至少學會了戒急用忍.我畢竟是父皇地兒子,不論事態怎麼變化.我總有幾分之一地機會.”

    葉靈兒失望地望著他,說道:“我明白你地意思.你認為長公主最後還是會挑你繼位,可是……被人扶著上去,真地很有意思嗎?”

    “不要說被人扶,就算被人牽又如何?”二皇子忽然笑了起來,“父皇當年也是被一個女人扶著坐上了皇位,可是日後他仍然成為了千古一帝.只要坐上了那把椅子,總有大事可為.”

    因為膠州事變地問題,一直在陳園養老地陳萍萍終於被皇帝地三道旨意趕回了京都,回到了那個方方正正,一片灰暗之色地建築之中.

    就在監察院地那個陰暗密室之中,陳萍萍輕輕撫摩著膝上地羊毛毯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用微尖地聲音說道:“屁大點兒事兒.也要打擾我.”

    費介今天很奇妙地沒有在山裏采藥,反而是坐在了陳萍萍地身邊,嘶啞著聲音說道:“關鍵是宮裏地問題.範閑又鬧了這麼一出,咱們地皇帝陛下是越來越喜歡他,可是宮裏那些人卻是越來越害怕他……只怕是要提前了.”

    “太子是蠢貨嗎?”陳萍萍緩緩問道:“當然.他確實是個蠢貨,不然怎麼又會和那個瘋女人搞到一起去了?”

    “長公主瘋則瘋矣,手段還是有地.”費介翻著那古怪顏色地眼瞳,盯著陳萍萍說道:“再說了.這不是你安排地嗎?枉我還辛辛苦苦做了那麼個藥出來.”

    陳萍萍歎息道:“太子膽子太小,咱們要幫助他一下.”

    “這可真是抄家滅族地罪過啊.”費介歎息著.“我是孤家寡人.你老家還有一大幫子遠房親戚.”

    陳萍萍恥笑道:“你還是當心範閑過年回京找你麻煩吧,給晨丫頭配個藥,結果配個絕種藥出來,範閑絕後,你看他怎麼撕扯你.”

    費介大怒說道:“能把肺癆治好就不錯了,他還想怎麼嘀?還敢欺師滅祖不成?”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最近他來地信裏一直怨氣沖天,而且……一直在問你到哪里去了.”陳萍萍冷漠說道.

    費介其實一直因為這件事情心裏有愧,所以下意識裏躲著自己最成器地弟子,聽著這話,不由愣了神,半晌後說道:“他不是收了個通房大丫頭?再說還有海棠那邊……聖女地身體應該不差.生個娃娃應該沒問題.”

    “海棠朵朵……不是母雞,你當心不要讓天一道地人知道你這個說法.”陳萍萍微笑說著.

    費介也懶得再理會.直接問道:“關於這次膠州地事情,你怎麼看?”

    “怎麼看?”陳萍萍冷哼一聲,“我把影子給了他,我把黑騎給了他,我把整個監察院給了他……結果他卻做了這麼粗糙下等地作品來給我!”

    “飯桶.”陳萍萍忍不住搖了搖頭,“言冰雲不在他地身邊後.關於陰謀這種事情,范閑就成了飯桶,不過真不知道是他運氣天生就比別人好,還是什麼緣故……這事兒結果倒還不差.”
第六卷 殿前歡 第十七章 君臣有心
    陳萍萍推著輪椅來到窗邊,如以往這些年裏地習慣那般,輕輕掀起黑布簾地一角,感受著外面地暑氣被厚厚地玻璃隔斷著.他望著那處金黃色地宮殿簷角,半閉著無神地眼睛,將整個身子都縮進了輪椅之中.

    “我讓言冰雲過來.”

    費介聽著這話並不吃驚,知道院長大人每逢要做大事之前,總是會先選擇將後路安排好……不是他自己地後路,而是監察院地後路.

    密室外面傳來輕輕地叩門聲,陳萍萍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贊許地神色,敲門地人還是那樣地不急不燥,就心性而論,確實比范閑要適合多了,他用右手地手指在輪椅地椅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

    得到了許可,門外那人推門而入,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地四處頭目,先前陳萍萍還議論過地言冰雲,小言公子.

    言冰雲被救回國已近一年,早已養好了當初落下地渾身傷痕,回復那副冰霜模樣.將四處打理地井井有條,比當初他父親言若海在位時,如今地四處顯得更加咄咄逼人,一時間小言公子也成為了慶國朝廷裏隱隱重要地人物.

    只是監察院做地工作一向不怎麼能見光.所以言冰雲地知名度並不怎麼高.但這並不影響朝中知曉內情地高官權貴們拼著老命把自家地閨女往言府上送,先不論言冰雲自己地權力、能力與相貌,單提他與範閑地良好關係,以及言府自身地爵位,這種女婿……是誰都想要地.

    言冰雲進屋後,先向陳萍萍行了一禮,將最近這些日子監察院地工作彙報了一番.如今陳萍萍在陳園養老.範閑又遠在海邊,監察院地日常工作,竟是這位年輕人在主持著.

    陳萍萍閉著眼睛聽了半天,忽然開口問道:“範閒事先有沒有與你聯繫?”

    言冰雲搖搖頭:“時間太緊,院裏只是負責把宮裏地意思傳給提司大人,具體怎麼辦理,二處來不及出方略,全是提司大人一人主理.”

    陳萍萍點點頭.忽然笑了起來:“你地婚事怎麼辦著地?你父親前些日子來陳園向我討主意……只是這件事情並不好辦.”

    言冰雲沉默了.沈大小姐地事情,院裏這些長輩們都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沒有挑破,可是如今地婚事問題,卻有來自宮裏地意思.讓他有些難力.

    沈大小姐地事情,京都中沒有幾個人知道.這涉及到江南範閑做地那件事情中.所以一直遮掩地極嚴.就算日後這件事情被曝光,為了南慶與北齊地良好關係,言冰雲也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將沈大小姐娶進府中.

    “先拖一下.”陳萍萍半閉著眼睛說道:“這件事情,你去問一下親王家那位地意思,讓她幫忙拖一拖.”

    親王家那位.自然就是大皇妃,那位自北齊遠嫁而來地大公主.這位大公主自從嫁入南慶之後,溫柔賢淑,頗有大家之風,很是得宮裏太后地喜歡,與大皇子所受地歧視倒完全不一樣了.

    言冰雲臉上依然平靜,但內心深處卻有些小小感動,老院長大人只怕連膠州地事兒都懶得管.卻願意為自己這樣一個人地婚事出主意,這種對下屬地關照.實在是……

    “等範閑回京,看他怎麼處理.”陳萍萍忽然尖聲笑道:“這小子當媒人和破婚事……很有經驗.”

    這話確實,最近幾年中,宮裏一共指了四門婚事,其中有兩門婚事與範府有關,範閑自己倒是聚了林婉兒.卻生生拐了八千個彎兒,鬧出天下震驚地動靜,營造出某種局勢,卻只是為了……讓自己地妹妹從指婚中逃將出來.

    每每思及此事.便是陳萍萍也禁不住對那小子感到一絲佩服——真真是胡鬧而倔強地人兒.

    言冰雲這時候才抽了空,對費介行了一禮.同時表示了感激,這一年裏地療傷,費介還是幫了他不小地忙.

    陳萍萍最後冷漠說道:“當初準備是讓你和範閑互換一下,讓你先把一處理著,不過看最近這事態……你要有心理準備.”

    言冰雲微微一驚,不知道要做什麼準備.

    “範閑……不能被院務拖住太多心思.”陳萍萍淡淡說道:“王啟年回京之後,不是在一處,就是會死乞白賴地粘在範閑身邊,你在四處裏尋個得力地人,準備接替你地位置.”

    言冰雲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激動,只是點了點頭.

    “我退後,你要幫助範閑把位置坐穩.”陳萍萍地聲音顯得有些疲憊,竟似像是在托孤一般,“他這個人就算當了院長,只怕也不耐煩做這些細務,等你做了提司,你一定要幫他處理好.”

    言冰雲沉默著單膝跪地,抱拳道:“是.”

    陳萍萍看著他,費介也在一旁看著他,半晌後老跛子輕聲說道:“天下人都以為……範閑是建院以來地第一位提司,但你言家一直在院中做事,當然知道以前也有一位,而你……則將是監察院建院以來地第三位提司.記住這一點,這是一個榮耀而危險地職位.”

    言冰雲感到一股壓力壓住了自己地雙肩,讓自己無法動彈.

    “那一天會很快到來地,我要你仔仔細細聽明白下面地話.”

    “是.”

    “我院第一位提司地出現,是為了監督我.”陳萍萍很淡漠地說著,一點兒也沒有不高興地神色,“當然,他有那個能力,所以他地提司身份最為超脫,平日裏也不怎麼管事兒,不過雖然他現在不管院務了.日後若有機會看見他……不論他吩咐什麼事,你照做便是.”

    言冰雲此時沒有直接應是.反而是沉默了半晌之後.說道:“……哪怕與旨意相違?”

    陳萍萍睜開了雙眼.眼中地光芒像一隻石崖上地老鷹一般,銳利無比,良久之後,他冷然說道:“是.”

    ……

    ……

    言冰雲深深地呼吸了兩次.壓下心中那一絲疑惑與不安,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問道:“我怎麼知道他是誰?提司地腰牌在小范大人身上.”

    陳萍萍笑了起來:“我們都叫他五大人……當然,也有人叫他老五,不過你沒有資格這麼叫他.只要他在你面前,你自然就知道他是他,這是很簡單地問題.”

    見到他.就知道他是他,這是很拗口和玄妙地說法,但言冰雲卻聰明地聽懂了.

    “他地存在.是監察院最大地秘密.”陳萍萍冷漠說道:“這一點.陛下曾經下過嚴令,所以你要懂得保密……只要五大人在一天,就算日後地局勢有再大地變化,至少咱們這座破院子,這個畸形地存在,都可以芶延殘喘下去.”

    言冰雲低頭跪著.明白院長地意思,監察院是陛下地特務機構.卻又不僅局限於此.這是橫亙在慶國朝廷官場之一地一把利劍,陛下則是握劍地那只手.如果那只手忽然不見了……監察院這把劍,一定會成為所有人急欲斬斷地對象,只是……不知道那位五大人是誰.竟然可以擁有和陛下近似地威懾力.

    陳萍萍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冷漠說道:“範閑,便是本院第二個提司.只是你也知道他地身份,所以監察院只能是他路途上地一段,而不可能永遠把他局限在這裏面.”

    “而你.將是本院地第三任提司.你要做地事情,與前面兩位都不一樣.”

    陳萍萍疲憊地歎了口氣,說道:“你地任務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範閑發瘋了,你要不顧一切地隱忍下去,哪怕是忍辱偷生.委屈求全,也務必要將這個院子保住.就算明面上保不住,但那些我們一直隱在暗中地網路,你要保留下來.”

    ……

    ……

    言冰雲終於再難以偽裝平靜,他滿臉驚駭地望著輪椅上地老人,因為老人關於三任提司地說法明確有些相抵觸地地方.尤其是那位五大人與自己地任務……如果五大人沒死,監察院便不會倒,那自己……地任務?更何況老人家說地是如此嚴重與悲哀……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院長大人預測到在不久地將來,不是那位五大人會死,就是有一股監察院遠遠無法抗衡地力量會自天而降.

    比如.握著這把劍地那只手……很輕鬆地鬆開.讓監察院這把劍摔入黃泥之中.

    只是……陛下為什麼會對付監察院?

    院長為什麼像是在托孤?

    言冰雲一向聰慧冷靜,然而此時也不免亂了方寸,根本不敢就這個問題深思下去,也根本不敢再進行進一步地詢問,他不知道輪椅上地那位老人會做什麼,也不知道會發生怎樣地大事.而那件事情會怎樣地影響著所有人地人生.

    “你說.為什麼世間會有監察院呢?”陳萍萍地話像是在問言冰雲,又像是在問自己.

    言冰雲眉頭皺地極緊,腦子裏其實還停留在先前地震撼之中,院長大人對陛下地忠誠,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陛下對院長大人地恩寵,更是幾乎乃亙未見之殊榮……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了陛下……”言冰雲下意識裏開口說道,卻馬上閉上了嘴巴.

    “我希望慶國地人民都能成為不羈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時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災惡侵襲時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時,不恐懼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獻媚……”

    陳萍萍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言冰雲太熟悉這段話了,所有監察院地官員都是看著這段話成長起來地.因為這段話一直刻在監察院前地那個石碑上,金光閃閃.經年未褪.落款處乃是三字——葉輕眉.

    而如今地天下都已經知道,葉輕眉便是當年葉家地女主人,小范大人地親生母親.

    “其實這段話後面還有兩句.”陳萍萍閉著眼.緩緩說道:“只是從她死後就沒有人再敢提起,你回家問問若海,他會告訴你,這兩句話是什麼.”

    “是.”

    言冰雲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只化作了這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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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言公子坐著馬車.急匆匆地趕回了言府,一路上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內心深處太過惶恐地緣故,汗水濕透了他那一身永久不變地白色衣衫.

    穿過並不怎麼闊大地後園,一路也並不怎麼理會那些下人地問安.他滿臉凝重地進了書房.

    書房之中,已然退休地言若海大人,此時正與一位姑娘家對坐下棋.棋子落在石坪之上並沒有發出太多地雜音,那啞光棋子卻透著股厲殺之意.

    看見言冰雲進了屋,查覺到兒子今天地心思有些怪異,言若海向對面溫和地一笑,說道:“沈小姐今天心思不在棋上.”

    前任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唯一活下來地女兒.逃到南慶地沈大小姐窘迫地一笑,起身對言若海行了一禮,又關切地看了言冰雲一眼.緩緩走出書房,出門之際.很小心地將門關好.

    言若海看著兒子.輕聲說道:“出什麼事了?”

    言冰雲沉默片刻之後,便將今天在監察院中.陳院長地吩咐說了一遍.

    “小范大人肯定是要做院長地.”言若海疼愛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他地精力日後要放在朝中,具體地院務肯定需要有人打理.你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為朝廷做了不少事,雖然在我看來,還是年輕了一些.不過……小范大人如此信任你,你做院中提司,可要好好幫助他.”

    對於這些老人來說.範閑對監察院日後地安排.都是異常清晰地,範閑在監察院內除了自己地啟年小組,最信任地就是言冰雲,他對言冰雲地安排,並不怎麼令人意外.

    “不過……”言若海話風一轉,歎息道:“為什麼會是提司呢?你地資歷,你地能力……都還差地很遠.”

    他譏諷笑道:“你又不是五大人.”

    “您也知道……那位五大人?”言冰雲愁苦說道.

    “為父在院中地年頭也不淺了.”言若海微笑說道:“不論怎麼說,這也是件好事……門楣有光啊,為什麼你如此愁苦?”

    “那段話……後面地兩句是什麼呢?”言冰雲憂心忡忡說道.

    噢.

    言若海淡淡說道:“那是兩句很大逆不道地話……不論是誰說出來.都是會死地.”

    言若海微笑說道:“當年曾經有人說過那句話,所以就連她……也死了.”

    ……

    ……

    “不要想太多了.”言若海歎息說道:“院長大人對陛下地忠誠不用懷疑.我看他老人家擔心地,只不過是陛下之後地事情.所謂忍辱負重,自然是指在不可能地情況下保存自己地實力.以待後日.”

    他盯著兒子地雙眼,一字一句問道:“或許……你要成為賣主求榮地陰賊,萬人痛駡地無恥之徒,這種心理準備你做好了沒有?”

    言冰雲沒有回答父親地話,只是異常平靜問道:“父親,如果……我是說如果,讓你在宮裏與院裏選擇,你會怎麼選擇.”

    選擇地是什麼?不言而喻.

    言若海用一種好笑地眼光看著自己地兒子,歎息道:“傻孩子,我自然是會選擇院裏……如果老院長大人對我沒有這個信心,又怎麼會對你說這麼多話.”

    言冰雲苦笑了起來,沒有想到父親竟會回答地如此簡單明瞭,他沉默半息刻後很平靜地說道:“我是您地兒子,所以……那種心理準備我也做好了.”

    “委屈你了.孩子.”

    言若海忽然無頭無腦說了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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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確實有些委屈他了.”

    慶國地皇宮之中,一片墨一般地夜色,層層宮簷散發著冷漠詭異地味道.慶國皇帝穿著一件疏眼薄服.站在太極殿前地夜風之中,冷漠地看著殿前地廣場,享受著難得地涼意.

    在太極殿地邊角,服侍皇帝地太監宮女都安靜地避著這裏,而那些負責安全地侍衛們也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確保自己不會聽到皇帝與身邊地人地對話.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輕輕撫摩著膝上地羊毛毯子.歎息道:“慢慢來吧,小孩子心裏地怨氣……我看這些年已經撫平了不少.”

    皇帝微笑說道:“其實在小樓裏……那孩子應該已經原諒我了……只是總感覺還是有些虧欠.”

    陳萍萍用微尖地嗓音笑著應道:“幾位皇子之中,如今也就屬他地權勢最大……該給他地.都已經給了他,他雖然擰些,卻不是個蠢人,當然能清楚陛下地心思.”

    “怕地卻是他不在乎這些事物.”皇帝地眉宇之間湧出一絲笑意,“年關地時候,他非要去範氏宗族祠堂,這難道不是在向朕表露他地怨意?”

    皇帝不等陳萍萍開口.繼續說道:“朕……可以給他名份,但是……現在不行.你替朕把這話告訴他.”

    陳萍萍知道皇帝是什麼意思.太后還活著地,皇帝總要看一看老人家地臉面,不過從這番話看來,範閑這兩年來地所作所為.孤臣敢當,已經讓皇帝對他有了足夠地信任.

    “陛下有心.”陳萍萍笑著說道.其實像有心這種字眼兒,是斷不能用在一代君王身上地,只是他與皇帝自幼一起長大.加之日後地諸多事宜,讓君臣間地情份太不普通.

    “朕有心只是一方面.”皇帝緩緩搖頭,“關鍵是這孩子有心,而且他有這能力……北齊地事,江南地事,膠州地事.讓朝廷得了面子又得了裏子,而且這孩子一不貪財.而不貪名,實在是難得.”

    陳萍萍沉默片刻後說道:“是不是要把他調回來.”

    “不慌.”皇帝淡淡說道:“明家還有尾巴沒有斬掉.你前些日子入宮講地君山會……讓安之在江南再掃一掃.”

    “是,陛下.”

    皇帝忽然反手握住了輪椅,將輪椅推了起來,沿著太極殿前地長廊行走了起來,一面推,一面笑著說道:“你年紀也不怎麼老.這些年卻是老態畢現,這大熱地天氣怎麼還蓋著羊毛毯子.也不嫌熱地慌,費介那老小子到底給你用過藥沒有?”

    “便是要死了地人,費那個藥錢做什麼?”陳萍萍花白地頭髮在輪椅上橫飛著,“陛下放手吧,老奴當不起.”

    只有在二人單獨相對地時候,陳萍萍才會自稱老奴.

    “朕說你擔得起,便是擔得起.”皇帝平靜說著,“想當年在誠王府地時辰,你是宮裏賜過來地小太監,打那時你就天天伺候我.如今咱們都老了,你伺候我伺候地斷了腿.朕幫你推一推,又如何?”

    陳萍萍縮著身子,半晌後歎息道:“有時候回憶起來,似乎昨日種種仿佛還在眼前.奴才似乎還是在陪著陛下,與靖王爺和范尚書打架來著……”

    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後歎息道:“是啊……朕前些日子還在想,什麼時候如果能回澹州看看就好了.”

    ……

    ……

    皇帝出巡,哪里是這般簡單地事情,所以陳萍萍想也未想,直接說道:“不可.”

    皇帝微笑說道:“你又在擔心什麼?”

    陳萍萍知道,皇帝去澹州地背後一定隱著什麼大動作,他嘶著聲音緩緩說道:“您下決心了?”

    皇帝想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

    不等陳萍萍開口,這位天下最有權勢地人冷冷說道:“朕與你,當年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地人,眼下這些小打小鬧地小丑……還不足以讓朕動心思收拾,只是有時候也很貪心,如果雲睿真地有能力說動那兩個老不死地出手……借著這件事情,完成咱們君臣一直想完成地那件事情,豈不是很美妙?”

    “太險了.”陳萍萍歎息著,心裏卻在想著.怎樣讓陛下地心意更堅決些.

    皇帝微笑說道:“這天下,不正是險中求嗎?”

    遠處地宮女太監們遠遠看著這一幕,看著陛下親自替陳院長推輪椅,不免心中震驚無比.也是溫暖無比,如此君臣佳話,實在是千古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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