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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 慶餘年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二章 借你的手,牽北齊皇帝的手

    聽到范閒的分析後,海棠微感安心,心想只要他拿準了這一點,有了慶國皇帝的暗中縱容,只要加以詳盡的計劃與周密的安排,那麼明家的傾亡是遲早之事,再如何雄霸一方、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面對著強大的國家機器,依然只是石頭旁邊的那顆脆弱雞蛋。

    「今年的目標是吃掉明家的銀子進帳。」范閒說道:「內庫招標是需要有明銀做壓,而且中標後需要預留標底四成的數目,這次新春開門,我會讓人與明家競標,將價錢抬起來,讓明家大大的出幾口血,再也沒能耐和我去爭崔家空出來的位置,同時也籌些快銀,趕緊填到國庫裡去。」

    「你準備抬到多高?」海棠認真問道。

    范閒笑著說道:「能多高就多高,你知道我是個很貪心的人。」

    海棠皺眉說道:「既然你不打算正面與明家衝突,那只能用開門招標之事打擊對方,可是像抬價這種事情,又不是賭坊裡對著骰子筒喊數目,萬一你抬的價太高了,直接從明家手裡奪了過來……內庫三大坊十六出項,四成的存銀……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銀子,你怎麼拿的出來?」

    「是明標。」范閒解釋道:「為了防止官員與商人暗中勾結,所以一直以來內庫新春開門都是用的明標,恰好這給了我機會,既然事情都是擺在明面上做,我自然會……」他想了想,沒有繼續遮掩什麼。輕聲說道:「我會讓夏棲飛標出一個合適的價錢,然後讓明家知道。」

    「夏棲飛?」海棠微感驚訝:「江南水寨的大頭目,江湖上赫赫有名地人物,怎麼可能聽你安排與明家對抗?要知道他可是江南土生土長的人。」

    關於夏棲飛的身世,范閒自然不會繼續講解,只是表明了夏棲飛已經是自己的人後,就銀子的問題解釋道:「正如你所說。我們手上籌的銀子,還不足以完全將內庫十六出項全部吞下來,所以自然有一部分是要留給明家,一方面是為了安撫對方,一方面也是要用那筆龐大的銀兩將明家陷在江南,讓他們無法脫身而出。」

    海棠好奇問道:「你怎麼確定明家不會壯士斷腕?他們這些年已經掙了太多地銀子,今次明眼人都知道,你下江南就是為了對付他們,如果你讓夏棲飛喊出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高價,萬一那位明老爺子一拍雙手……不玩了。你豈不是要吃一個悶虧?拿不出定銀來,慶國朝廷肯定不會讓夏棲飛好過。」

    范閒冷笑道:「明家今年就算吐血,也必須把內庫的標奪下來。就算他家有萬頃良田又如何?那終究只是些死物,哪及得上內庫這湖活水魚肥草多,而且事涉京都眾皇族大員的利益,他明家要送銀子出去,要維護長公主的顏面與利益,就必須繼續紮在內庫裡面。」

    他望著林子那一頭緩緩升起的黑煙,雙眼微瞇說道:「商人,終究只是傀儡而已。明家自產海盜。搶劫內庫的財貨,再反頭從朝廷這邊吃錢……心狠手辣,如果他一旦收手不幹,京都那些人物沒了進項。老羞成怒之下怎麼會放過他們?到時候輪不到我動手,他們就要垮了。」

    所以明家今年無論如何也必須將內庫商品的行銷權掌握大部分,先穩過這一兩年,然後再看京都不見血卻格外陰森的鬥爭,究竟會是怎樣的走勢。

    「那筆銀子,你準備調給夏棲飛?」這是海棠很關心地問題。

    范閒點點頭:「一部分,雖然父親也為我準備了一些,但是內庫開門。全天下的人都盯在我的身上,盯在戶部庫房裡,長公主只怕早猜到了我的這條財路,如果我真的動用戶部存銀來與明家打這場仗……只怕一著不慎,便會全盤皆輸。」

    他自嘲說道:「調用國庫之銀。這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名,我膽子小。」

    海棠聽他自承膽小。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輕聲問道:「可是用太平錢莊調銀子過來……太平錢莊的背景是東夷城,你不怕他們察覺到什麼?」

    范閒看了她一眼,緩緩說道:「這是你家皇帝陛下的安排,大概連你也想不到,北齊內庫的銀子,從前年牛欄街之事後一月,便開始經由幾十個渠道平緩而不引人注意地注入太平錢莊,中間不知道轉了多少彎,這才將銀子調到了江南。」

    海棠一愕無語。

    范閒繼續說道:「我有監察院與戶部幫忙,都沒有查覺到這幾十筆銀錢的走向,而且那筆銀錢雖然數目巨大,但放在太平錢莊這個天下第一銀號中,也不是特別打眼,我想東夷城方面一定沒有注意到。」

    海棠有些難以相信地搖了搖頭,說道:「等等,你是說……這筆銀子是兩年前,陛下開始往江南移轉?這怎麼可能?我是去年九月間才知道地此事,而且上京城裡一直沒有風聲。」

    「不錯。」范閒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欣賞與警惕,「我是你與我交了底,才重新去查線頭,結果什麼都沒有查清楚,只是隱隱查到,那幾十筆銀子進入太平錢莊的時間,就在兩年前。」

    「兩年前?」海棠皺眉道:「你不過剛入京都不久,陛下怎麼能猜到兩年後你會執掌內庫,他怎麼能知道兩年後會與你攜手,大口吞下內庫的行銷權?」

    范閒自嘲說道:「那時候我只是司南伯府一名藉藉無名地私生子。」

    他幽幽歎息道:「可能是牛欄街的事情,讓你那位小皇帝確認了長公主想殺死我,而且從各方面的情報判斷出,我會接掌慶國內庫……至於後面的事情。或許只是他地分析罷了,既然我與長公主之間無法協調,那麼我肯定需要斬掉長公主的臂膀,崔家?明家?難怪去年末時,我們雙方收拾崔家會如此順暢。」

    范閒皺著眉頭說道:「可是你家皇帝……怎麼可能猜到我會用這招對付明家?如果要說是算計到了這點,我只能贈他一句話。」

    海棠也還沒有從震驚中擺脫出來,她實在沒有想到。與自己從小一道長大,經常對自己小師姑小師姑喊著的那位少年皇帝,竟然會如此深謀遠慮,遠在兩年之前就開始佈局應和范閒,或者是有可能出現的變數。

    聽著范閒說話,她下意識問道:「什麼話?」

    「似貴主之多智,實近妖也。」

    范閒柔聲說道:「兩年前比便開始籌劃,世態的發展竟和他的猜想沒

    有太大的偏差,就算我朝陛下決定整肅內庫用地不是我,不是這個你們北齊足可信任的我……只怕他依然有辦法將這些銀子換個面目。參與到此次內庫地開門招標之中。」

    直到今時今日,范閒才有些鬱悶地承認,自己確實小看了北方那位年輕君王,對於內庫這個天下最光彩奪目的金雞,由於慶國看守地極嚴,各國都沒有什麼辦法,竊取工藝這種事情做了十幾年,都沒有成功……誰料到北齊皇帝竟然別出機杼,玩了這麼一招!

    對於北齊皇帝來說,既然當小偷。偷不到你家的寶貝,當強盜,打不贏你家的護衛,那我便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沒有名字的資本商人,摻和到你家賣寶貝的過程中來,雖不能掙得頭啖湯,卻也不止吃些殘食——只不過在這個天下之局的安排中,後來出現了范閒這個令北齊人驚喜地變數,所以北齊皇帝愈發慷慨與沉穩起來。

    范閒歎息著,這天底下多的是聰明絕頂,老謀深算之人。相比之下,自己這個國際主義者,還真帶著太多的理想主義味道。

    ……

    ……

    「你生氣了?」海棠看著他的臉色,試探著問道。

    范閒微笑著搖搖頭:「如果這件事情,你家皇帝一直瞞著我。我當然會生氣,不過如今他必須與我配合。我有什麼好氣的。如今等若是他將這些錢全部當作了人質,交到了我的手裡,這……足以換取我對他的信任。」

    海棠歎了口氣,說道:「你不是一個容易信任別人的人。」

    范閒低下頭去,緩緩說道:「信任是相互的,我只是好奇你家皇帝為什麼會如此信任我?要知道,日後若兩國交惡,或是我有了別的心思,那我隨時可以吃了他地銀子,斷了他的貨路,他根本沒有一絲翻盤的可能性。」

    他抬起頭來,看著海棠那雙明亮若清湖的眼睛,輕聲說道:「我有些疑慮於這種忽如其來地大信任。」

    海棠沉默想了會兒,忽而展顏笑道:「我在信中向你提及這筆銀子的時候……好像就是你的身世流言將將浮現於世的時候。」

    「嗯?」范閒疑惑看著她,「有什麼關聯?」

    海棠微笑說道:「或許在陛下看來,既然你是葉家後人,那你一定不可能滿足於做個慶國的權臣,而且你的眼光絕對不會局限在國境之限上,慶國能給你的一切,我大齊全部都可以給你,陛下只怕還有些別的意思……」

    話沒有說完,但范閒已經聽明白了,自嘲搖了搖頭,說道:「謝謝你家皇帝好意,我可不想橫眉冷對千夫指。」

    海棠一笑,說道:「難得有作詩地興致。」

    「我更不會俯首甘為孺子牛。」范閒淡淡說道:「更何況你家皇帝後來應該知道我也是位如假包換的慶國皇子……」

    「這世上的皇子有許多,葉家後人,卻……只有你一個。」海棠清清淡淡柔柔地說著,卻挑明了北齊方面的意思。

    范閒笑了起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在慶國正是風光之時,雖然宮裡有幾位婦人,京都有兩位皇子,自己對付起來有些小小困難,但憑良心講,皇帝目前扮演那名慈父的角色,還算不錯,他找不到太有說服力地理由要去考慮北齊方面的邀請。

    ……

    ……

    「說回最初吧。」范閒說道:「為什麼你不可能喜歡我?我不可能喜歡你?」

    海棠有些傻了,有些怒了,心想此人怎麼總糾纏於此事,冷聲說道:「朵朵向來不在乎男女之事,情之一境,無大小之分,卻有上下之別,我不求滅情絕性,但卻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范閒明白姑娘家是在表達以天下萬民為先地意思,微嘲說道:「先天下之憂而憂?這麼活一輩子豈不是太沒滋味,你家皇帝還有頂帽子戴著玩……」

    他沒說那頂帽子是什麼顏色,忽而露齒陽光一笑說道:「朵朵。」

    「嗯?」海棠停住了腳步,偏頭看他,卻被范閒那清秀面容上的溫柔微笑晃了眼睛,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道:「什麼事?」

    「胡人也是有可能不殺人的。」范閒很認真地說道。

    海棠知道他是在說先前自己在馬車裡堵思思嘴的那句話,不由氣苦,但依然安靜回道:「是嗎?或許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的子民,都不會相信。」

    范閒溫柔說道:「胡人當然有可能不殺人,如果他們都被我們變成了死人。」

    海棠一怔,莫名其妙地失笑了起來。

    范閒輕聲說道:「同理可證,我也是有可能喜歡上你的,你也是有可能喜歡上我的。」

    海棠嘲諷說道:「等我們都死了?」

    「不。」范閒很認真地解釋道:「等這個世界上別的人都死了。」

    海棠無可奈何,說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們兩個站在河邊吹風?」

    范閒抬起頭來,想了半天,才點點頭:「似乎確實沒什麼意思。」

    然後他從口袋裡伸出雙手,握住海棠的手,在姑娘家微愕的眼光中輕輕搓揉著,溫和一笑,說道:「既然是沒意思的事情,就別想了,這天氣還冷著,你又穿個丫環的衣服,手只怕凍著了。」

    四手相握,堅定與溫柔在一片暖意裡融融著,二人身後傳來馬車車輪咕轆的聲音。

    海棠眼中帶著絲有趣的笑意,並沒有將雙手抽出來,反是微微偏頭,看著范閒說道:「故意給人看到?」

    范閒半低著頭,眼睫微眨,輕聲應道:「要說服我的皇帝相信我在江南帶著你是有原因的,要讓你的皇帝與我之間的相互信任有個更堅固的基礎,我們都必須更親近一些。」

    海棠似笑非笑望著他。

    范閒最後認真說道:「當然,你的手握著還是很舒服的,經常做農活,卻……沒有老繭。」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三章 明家眼中的鵝卵石

    蘇州城內一[片繁榮景象,四處可見的嫩青之色與慶國別的地方倒也沒多大差多。但林立的商舖,繁忙的碼頭,絡繹不絕的人群,南城連成一大片的官衙,西城富氣逼人的鹽商皇商府邸,東城當街紅袖招的姑娘,道上輕折章台柳的公子哥兒們,北城那些悍意十足、陰險狡猾的道上兄弟,所有的這一切,構織成了一幕與世上所有地方不同的味道,那便是冒險、刺激、富庶、慾望。

    在這裡,學識酸文的遮掩要少了許多,千年王朝的壓力要小了許多,官府的威嚴雖然依然沒有人敢挑戰,但是由於流動人口太多,出入港的貨物銀兩巨大,市民們囊中有錢,做起事情來底氣也是足了不少。且不提那些與官府瓜葛頗深的商人們,單是那些吃水路飯的道上兄弟們,也開始學京都太學生們穿起了青色的長衫,不再一味地打打殺殺。

    蘇州碼頭靠下游那方一大片,都是明家的產業,此時那些長衫漢子正老老實實聽著一位年青公子的訓話,這些長衫漢子一看就是精武之輩,只是在這名面相柔和中正的公子哥面前,卻沒有露出一絲驕橫,因為那名公子哥是明家老爺子的親生兒子——明蘭石,這些在碼頭上廝混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靠明家吃飯,算是半個家丁。

    等明少爺走後,這些漢子們扯著長衫擦著額頭上的汗,竊竊私語著,心裡都在奇怪。為什麼明少今天會專門來提醒自己這些人,最近這些天要在蘇州城裡老實些,難道以明家的力量,還怕誰來揪自己地小辮子?總督大人倒是有這個能耐,不過這幾年難道明老爺子還沒有將對方餵飽?

    長衫擦汗倒是方便,這些道上兄弟,畢竟不是正牌的京都學生。不過其中也有些聰明人。隱隱猜到,應該和馬上到來的內庫新春開門一事有關……沒聽說嗎?堂堂崔家,與明家並稱兩大豪族的崔家,在新年之際,竟是被朝廷一網撈光了!這事兒據說就是監察院那位年青的提司大人一手操辦的,而提司大人……正是如今在江南的欽差大人!

    難怪明少爺會如此謹慎,生怕被官府抓到什麼借口,原來是怕了那位六親不認,油鹽不進地小范大人。

    ……

    ……

    「不是我怕他。」明蘭石此時坐在車中,再也無法保持在外人和下屬面前的鎮定自若。沉著那張臉說道:「而是小范大人,實在是和朝廷裡任何一位官員都不一樣。」

    如果讓范閒看見此時與明少爺對話的對象,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坐在馬車對面的人,竟赫然是杭州西湖畔武林大會的主持人,那位江南路的官員!

    那時范閒看那位官員說話行事,便暗生欣賞,只怕他根本猜不到這名官員與明家的關係竟是如此之深。明蘭石當著對方說話毫無避諱,很明顯這名官員是明家絕對相信的人物。而當時如果范閒多些心,一定可以查出對方與明家的關係,對那個所謂武林大會也會更警惕一些。

    這名官員姓鄒名磊。是都察院江南路御史,只聽他疑惑說道:「表兄,欽差大人和朝中別的官員有什麼不一樣?」

    明蘭石冷笑道:「范大人如此年輕,手中卻握有如此大地權力。別的官員能比嗎?監察院和你們都察院可不一樣。如今他又有欽差的身份,做起事來更是毫無障礙,總督大人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你應該也收到消息了,這位小范大人一至內庫,便砍了五個鬧事司庫的人頭,裡面還包括兩名大坊主事!如今還將長公主放在轉運司的官員全拔了!這樣的辛辣手段,朝中那位官員有底氣使的出來?」

    鄒磊歎息著搖搖頭:「沒有內應。以後族裡再想做手腳就難多了。」

    明蘭石望著他,嘲諷一笑,輕蔑說道:「我看你是當官當糊塗了,這是什麼時節?還想做手腳?只求那位欽差大人不要做我們手腳就是好的。」

    在西湖畔樓上樓中,明蘭石對面前這位朝廷官員是何其尊敬。此時卻是絲毫不給面子,偏生鄒磊卻似乎很習慣這種口吻。僅此一幕,就可以看出明家在朝野之中隱藏著多少力量。

    鄒磊將眉心愁的糾結了起來:「可是欽差大人此次下江南,明顯劍指族中,老爺子可有什麼安排?」

    明蘭石苦笑著搖搖頭:「這就是我先前說過的,這位范大人與別地官員都不同,一般的手法根本行不通……如果是別的高官下了江南,我們明家有的是法子對付,偏生落在這位小范大人身上,往常慣行地法子,竟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鄒磊試探著說道:「這世上還沒有不貪財的官。」

    明蘭石的雙眼瞇了起來,似乎想到了某件令他很心寒的事情,沉默半晌之後,才幽幽說道:「這是最俗的法子,也是往常最有效的法子,父親看事極準,知道必須用開山金斧……我們也曾經嘗試過。」他搖頭歎息道:「結果對方根本不收,直接退了回來,也沒有說什麼狠話,只是像塊冰似的。」

    「送了多少?」鄒磊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不貪銀子的官員,就算你是皇帝地私生子,可是也得有銀子啊。

    明蘭石比了四根手指頭。

    鄒磊疑惑問道:「就四萬兩?」

    明蘭石眉間現出煞意,壓低聲音罵道:「四萬兩?你沒看那位小爺衙裡箱子裡就放著十三萬兩銀子?這次父親調足了籌碼,甚至把往京中的貢錢都壓了下來,整整湊了四十萬兩!」

    「四十萬兩!」鄒磊心頭一顫,嘴唇都抖了起來。這麼大的價錢,買個小諸侯國都能買下來了,難道還買不動欽差大人地心?

    明蘭石咬牙說道:「還有兩成干股。」

    鄒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兩成干股比四十萬兩更要可怕,族裡怎麼捨得動用這麼大筆利益去收買范閒?往常供奉長公主,也沒有出手如此大方過——這,甚至已經不能叫大方。完全是在割肉保平安了。

    明蘭石緩緩閉著雙眼,眼簾微動,面容有些扭曲,想必心裡又是極為不愉。鄒磊不敢再說什麼,馬車裡陷入了一陣沉默。

    許久之後,如今已經漸漸替父掌管明家大部分產業地明蘭石才睜開雙眼,緩緩說道:「我們都低估了范大人的胃口,不要忘記,他地那位父親大人,可是朝中的戶部尚書。四十萬絕對可以收買一位皇子,卻收買不了他,所以先前說過,這個法子是行不通的。」

    「長公主那邊呢?」鄒磊微恨說道:「我們明家為她出了這麼大地力,她總不能眼看著不管吧?」

    明蘭石想了一會兒後,輕聲說道:「對付官員,收買不成,便是中傷,由中樞而發四肢,便要在京都下功夫。在朝堂之上,算計各路官員,可惜……這招似乎也不會起作用了。」

    「為什麼?」鄒磊大吃一驚。

    明蘭石自嘲說道:「范大人是何許人也?他的背後可是有陳院長大人與范尚書,林相雖然辭官已久。但餘威猶在,只要陛下沒有表現出傾向,哪有官員敢依我們的意思上書參他?你們都察院倒是做過兩次,可惜卻被陛下的廷杖打寒了心。」

    鄒磊想了想後搖頭說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范大人遠在江南,不及自辯,又遠離監察院,反應必不如往日快捷……就算他與陛下關係非同尋常。可就算是一位正牌皇子,也不可能在江南鬧出大事來,而不被召回京都……如果我們鬧些事出來,說不定陛下會將范大人召回去。」

    明蘭石嘲諷說道:「這就是你們這些官員看問題的弊端所在,你們總是將眼睛盯著官位品秩與身份。不錯,就算是一位正牌皇子下江南。我們明家也有辦法讓他灰溜溜的回去,范閒只是陛下的私生子,我們似乎不應該害怕,但族裡看問題卻與官員們看問題大不一樣……在我們眼中,范大人有權、有兵、有錢,名聲極佳,偏又下手極狠,就算他有些什麼污點,卻被朝廷負責放大污點的監察院全數抹的乾淨,人們根本都抓不住他……這樣一個光溜溜的鵝卵石,誰能嚥下肚子去?他可是比什麼皇子殿下要難對付地多。」

    「如果真依你的意思煽動江南百姓鬧事……」明蘭石冷笑道:「你信不信范閒敢調黑騎入蘇州,直接把我們明家滅了門!」

    鄒磊倒吸了一口冷氣,猶疑說道:「不能吧?難道他就真的一點不在意……朝廷的顏面?慶律可不是寫著玩的。」

    「那是個瘋子。」明蘭石咬著牙低聲咒罵道:「一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瘋子。能不招惹他,就要招惹他,除非你有把握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鄒磊忽然安靜了下來,半晌後忽然幽幽說道:「武林大會?」

    這是明家暗中對江南武林的控制,只是披了件朝廷的外衣,所以明家並沒有控制太多的江湖高手,但手上畢竟也借由鄒磊控制了一批亡命之徒,此時發現明家對於鵝卵石一顆的欽差大人竟是根本無法下嘴,心中狠念一閃,便提到了此事。

    明蘭石像看白癡一樣可憐看著鄒磊:「你難道不知道范大人自己就是九品強者?你難道不知道陛下派了一批最精銳地虎衛給他?你難道不知道監察院專司暗殺的六處劍手如今根本不離他身?你難道不知道那位北齊的海棠姑娘曾經與他在杭州一起住過一段時間?」

    明蘭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越發覺得這個平日裡看似精明地族弟官員,今天真的很像一個白癡,罵道:「就那個武林大會?父親從東夷城請來的雲大家……就在西湖邊上現了一眼,就不知道被誰刺了一劍!如今東夷城那些狗屁高手們,被那些奇怪的人在四野裡追殺的如喪家之犬……那是雲之瀾!東夷城!四顧劍的後人,在范閒面前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你覺得江南這些武夫可以殺死對方?」

    鄒磊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這才想到了范閒並不僅僅是一位權臣那般簡單。

    在如今的天下,范閒絕對算是最有錢地那批人,而世上比他有錢的人,絕對沒有他有權,比他有權的人,絕對沒有他的武功高,比他武功高的人,絕對沒有他無恥,比他無恥地人絕對沒有他靠山硬,比他靠山更硬的,絕對還沒有生出來。

    送錢,他不稀罕;想在京中削他權,他不擔心;想暗殺他,他不害怕;想搞臭他,他不在乎,只會直接用刀子割了你地腦袋發洩心中的怒氣。

    這是一個數十年前過往,在數十年之後造就的畸形存在,他是一位隱形皇子,卻擁有皇子根本不可能擁有的監察院與戶部,就連暗中影響朝局十餘年的長公主殿下,想對付他都無從下口。

    明家又能有什麼辦法?

    ……

    ……

    鄒磊安慰明蘭石道:「郭大人如今也在蘇州,看他的意思,長公主會在京都出出力,你先前說的有理,可是范閒如今這般囂張,只怕太子爺與二皇子會有些不舒服,就算不能將他調回京都,宮裡人說說話,總能壓制一下他的氣焰。」

    明蘭石點點頭,知道如今的局面只能勉強維持著,但聽見那個……郭字,依然止不住額頭青筋一現,寒聲說道:「讓你那位上司別摻合進來!當年他在刑部衙門裡打了范閒一棍子,結果就被趕到江南來……難道他還想報仇?不要忘了,欽差大人才是最記仇的年輕人,我只求不要被那個郭錚老白臉給拖累了!」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四章 扼住命運的咽喉

    天下士民,沒有幾個人有資格朝拜朝廷監察院長陳萍萍大人所居住的陳園,所以在他們的眼中,信陽離宮,東顧城劍廬,江南明家的明園,便是世上最美麗、最富貴的三家私人所有建築。當然,這個排名,自然是沒有將北齊上京那座美麗如仙宮的黑青色依山皇宮算進去的。

    離宮裡住著貴人,劍廬裡有位大宗師,都是離普通百姓距離比較遠的存在,只有江南蘇州城外不遠處的明園,才給了天下士民們更多近距離欣賞的可能。

    明家一向不怎麼仗勢欺人,也沒有刻意保持高門大族的神秘,所以許多江南的讀書人以及遠道而來的遊客,都會在蘇州城裡逛完之後,沿著那條林間的寬闊大道,繞向城外,遠遠地去看幾眼那座美麗的莊園。

    雖不能近玩,但如此遠觀一番,也足以娛目。

    明家低調而不神秘,所以這座修成已近四十年的明園,也保持著他們家族的深刻烙印,一磚一瓦,一草一樹,一階一亭,並不如何華麗的刺眼,反是透著股淡淡的親近之意,而且沿著山下修箿而成的院牆也並不高大,遊人們站在官道之上,便能看見裡面的飛簷。站得近些,更能聽到裡面地淙淙流水之聲。

    親近,不代表著家常,簡約,當然不是簡單,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一定可以看出這座寵大莊園裡每個細節處的無法挑剔。每樣用材及設計的巧奪天工,而在軍人的眼中,更可以看出這座莊園看似沒有防禦能力,但只要加以簡單的改造,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可以成為一座可以據守半年之久地城堡……

    今天天氣不是太好,初春料峭時候,細雨微蒙,明少爺乘坐的馬車孤單地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並沒有往常時候可以看到的三兩遊人與踏青的女子。

    馬車到了側門外便有些奇怪的停下了。明少爺拉開車簾一角,露出一截佈滿陰沉色彩的臉,看著自家正門處。

    那裡似乎是在送客,一位穿著官服的中年人正滿臉怒容地走上自己的馬車。

    明蘭石放下車簾,回頭看著鄒磊微怒說道:「說郭錚,郭錚便到,你這個上司怎麼就這麼不知趣?」

    鄒磊默然,郭錚是他的直屬上司,去年地時候還在京都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春闈案後,郭錚領頭在刑部三司會審范閒。當時他仗著有長公主撐腰,硬生生打了范閒幾棍,想來個逼打成招,卻哪裡想到范閒的背景靠山如此強大。沒有整倒范家不說,事後還因為得罪了林相爺范家和監察院,這三大巨頭出手,也沒有鬧出什麼聲勢,便簡簡單單地將刑部尚書韓志維搞丟了官,同時將郭錚發配到了江南。

    御史大夫郭錚,這一世吃的最大的虧,便是因為范閒。所以他一直記恨於心,如今范閒又下了江南,郭錚看樣子是想挑動著明家與欽差大人做對了。

    所以明蘭石才會臉色如此難看,心想那個郭老匹夫,挾私怨而動。今日來到自己家,只怕又是要來施加那些壓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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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已經交待下去了。」明蘭石恭恭敬敬地站在明園一角小院的石階下,對著屋內稟道。

    屋內傳出明家當代主人,明青達略有些疲憊和安慰的聲音:「好,怎麼也要熬過這一年再說,不止族裡的人要叮囑到,不要被官府抓到把柄,便是……蘭石你向來沉穩,如今也更要小心。」

    明蘭石趕緊點頭應是。

    明青達從房裡緩步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疲倦:「先前看見郭錚了?」

    明蘭石皺眉應道:「是,父親,他就這樣堂而皇之的上門,只怕會落在欽差大人的眼裡。」

    明青達苦笑一聲:「罷了,我們身上的烙印已經足夠深,這時候再想與那方面撕脫關係,一來是不可能,二來也沒有人會相信,不要再想這些問題。」

    「他……是自己來,還是代表著京裡那些人?」明蘭石猶疑問道。

    聽著這句話,明青達眼角地皺紋愈發的深了,半晌後才歎息說道:「這些當官的,什麼時候能有自己的身份?」

    明蘭石心頭一緊,知道父親這句話地意思,代表著說,郭錚是來傳達長公主與殿下的意見,有些緊張看著父親。

    「你不要擔心,也不用理會京裡的意思,殿下讓我們給欽差大人使絆……」明青達這位當代首富冷笑說道:「這是要使我們當刀使,我能這麼蠢?當然,表面上我們還得依著他們,因為誰也不知道將來怎麼回事,坐上那把龍椅的又是哪位。」

    明蘭石微微皺眉說道:「命令已經發佈下去了,只要欽差大人在江南一天,我們就安靜一天,只是……老這樣一味示弱,總不是辦法。」

    「是個好辦法。」明青達臉上浮起淡淡笑意,「范提司,又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明面上抓不著咱們的把柄,又要忌憚江南一地官員士紳們的反彈,他就不可能端一碗水來將咱們一口吞了……我們老實些,給足他面子,想必他也會給我們幾分面子。」

    「這位小范大人……可是連二殿下的面子都不給地。」明蘭石苦笑說道。

    明青達自嘲一笑,說道:「商人地身份,在歷史這個層面上總是上不了檯面。但如今卻恰恰相反,范大人乃是當年葉小姐的兒子,觀他行事,一向是傷官而不害民,對於商人也沒有什麼偏見。他不給二殿下面子,卻不見得不會給我們面子。說到底了,二殿下再如何反擊。也不過是在官場之上給他下套子,我們……卻擁有撬動民間力量的能力。」

    「當然,只要事態沒有發展到白刃相見的時候,一定不要去撩撥他。」明青達說道。

    明蘭石有些厭煩了,這幾天裡也不知道父親大人說了多少遍,父親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地過於謹小慎微,讓人感覺很是有些不舒服,他雖然明白緣由,但依然很難接受。此時望著父親面上的淡淡愁容,他忍不住安慰道:「父親。實在不成,咱們收手吧。」

    ……

    ……

    石階上下安靜了一陣子,明青達,這位當代江南最富有地人緩緩搖了搖頭。

    片刻之後,這位年近半百地長者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說道:「有些事情,不是為父想收手便能收手的。」他旋即冷笑道:「收手了,族中數萬人吃什麼?不要忘記京裡那些貴人們佔了那麼多干股,就算咱們不做了,難道他們就不會向我伸手要銀子?長公主。太子,二皇子,京裡的幾大家,這些年習慣了吃咱們。如果這次我們真的收了手,勢頭一起,誰知道他們做什麼?永遠不要低估皇族和官員們的貪婪程度……

    明蘭石望著父親,心中閃過一絲同情,誰能知道江南首富,也有諸般的不得已。

    明青達滿臉痛恨說道:「明家看似風光,其實還不是他們眼中一隻會下蛋的老母雞,如果老母雞不下蛋了。那些本來支持咱們的人物,只怕會比欽差大人更想宰了咱們,最後吃一頓香噴噴的雞肉。」

    明蘭石面上恨色一現即隱,低聲咒罵道:「如果不是京裡那些人每年吃銀子太厲害,咱們就正正經經地代銷內庫出產。比如今也差不到哪裡去。就算內庫那邊被欽差大人截了,但咱們家遍佈江南的產業。也能將族裡維持下去。」

    明青達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這個話題,冷冷一笑說道:「這些年,我明家一直做那些見不得光地生意,就為了填滿那些人的胃口……今次小范大人下江南,說不定也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趁機從那些事情裡擺脫出來,從今年起逐漸削薄進京的份額,長公主她們也不好說什麼。只要這次開門,中的標不低於去年的六成就好……不要像崔家一樣,大廈忽傾,說起正經做生意,難道我明家就做不得?」

    明蘭石微微欠身,說道:「父親說的有理。」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捨了往東夷城走私的路子,斬去自家海外的那枝海盜,這一年帳外的銀子,只怕要少掙太多,京裡那些干股依然要付紅利,這樣一來,至少今年之內,族裡肯定會虧本,還得拿本金往裡面填,如果欽差一直呆在江南,難道自家便要一直往裡面填銀子,就算自家財雄勢大,也禁不住螞蟻搬山……

    知道自己地兒子在擔心什麼,明青達也不想多作解釋與安慰,因為事實就是這樣,如果明家要與過往割裂而進行自保,那麼這兩年必要的代價是一定要付出的。

    說到內庫開門招標的事情,明蘭石想了想後,輕聲說道:「孩兒這兩天和大家見了見面。」

    這話裡地所謂大家,指的就是江南一帶但凡出名一些、有實力參與到內庫招標一事中的巨商們。

    他繼續稟告道:「相熟的幾家都問過了,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都知道眼下的情況,雖然看模樣,他們很是眼饞內庫的行銷權,但目標還是放在崔家留下來的那些份額當中,也向孩兒保證了,不會與我們抬價。」

    明青達點點頭,說道:「這個金飯碗,哪家都想捧一個,不過我們既然打點在前,他們總是不好明著與我們做對,除非他們不想在江南做生意了。」

    說到此時,這位明家的主人才隱隱透露出幾絲江南首富應有地自信與驕傲。

    「關鍵是那幾傢俬鹽販子。」明青達眉頭微皺說道:「那些鹽販子都是在生死之間撈銀子地狠角色。手頭的閒錢也足夠多,如果他們參合進招標一事,會有些麻煩,雖然不懼,只是又要多出些銀子,朝廷規亂死,四成的定銀……」他搖搖頭說道:「占的太多。怕上半年有些周轉不過來。」

    江南最富地便是所謂皇商與鹽商,兩邊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崔家已倒,誰知道那些鹽販子會不會眼饞內庫的生意,那些鹽商手中資金極為雄厚,而且在朝中也有靠山,明家有些隱隱擔心這個。

    「蘇州城裡這幾家鹽商我都去拜訪過了。」明蘭石想到自己這兩天地所見所聞,有些意外回道:「他們說地極乾脆,說今年是一定不會進內庫之門……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明青達微微一怔,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自嘲笑道:「看來……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今年在整治出庫出銷渠道,都不敢在第一時間內搶這碗飯吃啊……這是準備看著咱們與欽差如何收場,那些鹽販子看樣子是準備明年再進場了。」

    明蘭石抬起頭,皺眉問道:「那些鹽商們……可不像這麼瞻前顧後的人。」

    「他們的靠山是誰?」明青達冷笑道:「咱們江南路的父母官薛清薛大人……薛清明知道范大人的意思,至少在這頭一年裡會壓制著鹽商,不讓他們進內庫給范大人搗亂,這是薛大人給小范大人,給京中的老范尚書,還有那位院長大人的面子。」

    明蘭石默然無語。

    「也好。」明青達想了想後說道:「被欽差天威鎮著,沒有人進場亂局。咱們也好籌劃,只要將標書拿到,安穩度過這一年就好。」

    「欽差大人……會讓咱們?」明蘭石試探著問著自己的父親。

    明青達說道:「只要一切從明處來,我們何須忌憚欽差大人?做生意這種事情。他總是不如我們的……關於內庫開門招標,價高者得,宮裡要來人,江南路會在旁監看,並不是內庫轉運司能夠一手操作的事情,只要我明家肯出銀子,小范大人總不能硬壓著不給我。」

    「孩兒地意思是說,欽差大人會不會暗中唆使別的家族來故意抬價?這是最簡單的一招。他們不用損失什麼,卻可以讓我們吃一個大虧。」

    明青達很自信地搖頭道:「江南路上敢得罪小范大人的,可能還沒有,但是除了他以外,敢得罪咱們明家的。或許也還沒有,你先前也去問過風聲。有實力一些的家族今年都應該會旁觀才是。」

    「如果是想找個傀儡抬價。」明青達皺眉說道:「投標需明銀,欽差大人沒有這麼多銀子,根本抬不起多少。」

    他面上浮現著淡淡嘲諷之意,說道:「不要被那一箱子十三萬兩白銀晃了眼,如果要用銀子砸人,官員們還是不行的。」

    論起用銀子砸人,這天底下當然是明家砸的最為驚心魂魄,千象萬千,氣吞風雲,一次就拋出四十萬兩紋銀,意圖將范閒砸暈,雖然沒有成功,但這種氣魄,哪裡是京中那些行賄受賄之輩所能接觸到的境界。

    「欽差大人的父親……老范大人,可是咱大慶朝地戶部尚書,手下管著國庫。」明蘭石苦笑著提醒道:「要說起銀子來,他的銀子可比我們明家還要多不少。」

    「范尚書?」明青達微微譏諷說道:「戶部不動則罷,如果欽差為了打壓我明家,而動用了他父親的力量……這事情就有些好玩了,相信我,長公主殿下一直這麼安靜,肯定等的就是那個時候。」

    ……

    ……

    明園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明蘭石心頭微微一寒,知道父親大人雖然看似步步退讓,但和京中地貴人們早就議好了對付欽差大人的方法,內庫招標一事的背景,不知道隱藏著多少血光與凶險。

    事涉國庫,尚書。明蘭石不敢再繼續這個不能宣諸於口的話題,沉穩換了話題,稟道:「依往年慣例,太平錢莊那邊的銀子已經備好了,父親叮囑地緊,所以這次又額外多準備了三成的銀子,以免到時候招標時措手不及。」

    內庫招標用的是明標明銀。先不說成交之後高達四成地定金,便是標銀本身就要求事先備好,或是真金白銀,或是朝廷認可的錢莊銀票,都必須在開門那日內送抵專門的會場。

    這是一筆累積到無比恐怖的數目,像明家這種江南首富,也很難馬上拿出這麼多地現銀,畢竟不可能去賣地賣宅,而且還有六成地標銀在中標之後就可以馬上回手,皇商們不想佔用流水。便會從外借調。而像崔明兩家這種大戶,每年投標之時需要的現銀極多,都是經由太平錢莊籌措銀兩,以出產貨物為抵押,已經形成了慣例。

    今年預料到內庫開門會有些麻煩,范閒一定會想辦法讓明家多出些血,所以明家今年讓太平鋪莊準備開出地銀票,多準備了兩成,不要小看這兩成,基數太大。兩成已經是非常恐怖的數目,讓明家多質押出去了不少東西。

    「太平錢莊是信的過的。」明青達沉聲說道:「老關係了,而且畢竟是東夷城的產業,那些夷人總要靠咱們供貨。」

    「是。」明蘭石輕聲應道:「而且咱們也不是平白調銀子。如今江南一地總有些白眼人,想瞧咱們明家的笑話,這次如果能中了標,也算是給他們一個耳光,同時也是讓欽差大人明白,能夠代理內庫這麼大筆生意的家族,還是只有咱們家。」

    明青達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這標我們必須接下來,朝廷地制度需要這麼大筆銀子壓在轉運司,本意是想剔除那些實力不夠的商人,同樣,也是為我明家掃了不少對手。天下能調出這麼多銀子來的人,已經倒了一家。那還有誰呢?除非欽差大人想眼看著明年內庫的貨沒人能接手……不然就只有給我,我們要確保的,一是價錢問題,不要高的太離譜,二是捆綁問題,京裡會來壓力,壓著轉運司依往年規矩,十六項分成四份兒,六八一一,我們……還是……只要那個八。」

    一半的份額,明家主人還說是「只要」,話語間的信心展露無疑。

    明蘭石心悅誠服,看似很緊張的局面,在父親對朝廷制度的分析下,便變得極為容易了,想要中大標,在朝廷那種荒唐制度地規定下,似乎也只有自己家有這個能力。

    「海上的事情已經妥了。」明家主人最後緩緩說道:「你讓家中的那位也閉嘴吧。」

    明蘭石聽著海上的事情妥了,不由感到渾身上下放鬆了下來,那是明家最大地把柄,只要被清除乾淨後,依明家在江南路本地的平穩行事,范閒應該抓不住什麼對付自己的理由,但聽著父親最後那句話,明家少爺的心裡依然止不住一寒。

    他不知道父親是怎樣辦妥海上的事情,那些盤踞在島上的海盜又是如何被滅了口,關於明家的助力,肯定有一部分是來自軍方,但是父親口風極嚴,所以就連他這個明家少爺,都不知道,京裡這次究竟動用的是哪方面地軍隊。

    海上的事情由父親出面解決,家中的事情,卻只有自己解決,明蘭石的臉上閃過一抹狠色。

    ……

    ……

    入夜。

    明家少爺在蘇州城裡的一處偏僻金屋內,他躺在床上,雙眼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麼,懷中一位未著寸縷地女子像小貓一樣乖巧地伏著,纖細的手指頭在他赤裸地胸膛上畫著圈。

    這女子是明蘭石的第三房小妾,因為身份特殊,所以一直養在明園之外。

    「蘭石。」這名小妾吐氣微熱,喘息著說道:「我還要。」

    男人在事後最厭惡聽到這句話,明蘭石冷笑道:「還要什麼?不知道知足嗎?」

    這名小妾忽而臉色一變,咬牙說道:「你什麼意思?是不是欽差大人查的緊,海上不敢出船,你覺得我們兄妹二人沒什麼用處了?」

    明蘭石微笑著回過身來,輕聲說道:「小乖乖,這幾年你給我明家掙了這麼多銀子,怎麼會沒用處呢?」

    話語一落,他的手便重重地拍到了小妾的雪臀之上,震起白浪起伏,嬌嗔連連。

    小妾媚眼如絲,滿懷期待。

    明蘭石滿臉微笑,一掌砍在了她的後頸處,看著小妾嚶嚀一聲昏了過去,然後用自己的雙手穩定而無情地扼住了那道自己親吻過無數遍的雪白脖頸。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五章 洗島
    第二天凌晨,甦州城外的碼頭上少了一個大石頭,少了一個麻袋,有人听見了 通一聲重物墜河的聲音。緊接著,便听說明少爺的第三房小妾回老家泉州省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歸期未定。

    同樣是那個灰蒙蒙的晨霧之中,遠在泉州城外大海之中的一處島嶼之上,趁著黎明前夜色的掩護,許多凶殘的食鳥鷗從層雲之上急沖而下,降落到島面之上,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地面,這些賊鷗們貪婪地低下自己的頭顱,用帶著烏血的喙尖不停地啄撕著什麼,因為鳥的數量太多,所以搶起食來也是顯得格外暴烈,不時便有鷗鳥為了搶奪進食的地盤而大肆撕咬起來,一時間,昏暗的島面上鳥羽亂飛,血肉四濺。

    它們搶食的不是日常喜歡享用的小雛鳥與龜蛋,而是……人的尸體。

    整座島上,此時竟是尸橫遍野!刺鼻的血污氣息沖天而起,好在初春料峭,所以並沒有太過腥惡的腐爛氣息發出,但饒是如此,這麼多具尸體,依然惹來了方圓數百里之內的賊鷗們。

    好一場盛宴。

    島上隱約可見碼頭一般的建築,但此時早已是全無人跡,死去的人們睜著驚恐的雙眼,泛著白的眼珠子無法動彈,蒙著一層死亡後形成的粘膜,似乎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摸到島上來殺了自己。

    嗤的一聲,一只賊鷗準確無比地啄中那具尸體難以瞑目的雙眼,叼著一粒血糊糊地眼珠。驕傲地扭動著脖頸,旋即低下頭來,似乎害怕有同伴要和自己搶食,雙翅一展,挪了一個地方,躲到礁石下面開始進食,卻發現這個食物有些硬。咯住了自己的脖頸,慌急地咯咯叫著。

    滿島殘尸,肉飛現白骨,髒腑被啄出,血污,死亡,飛舞著,戰斗著的鳥群,死亡與恐懼的氣息彌漫在大海上。

    ……

    ……

    一只手,有些艱難無力地扒開上方的尸體。小心翼翼地趕走身邊那些該死的賊鷗。一對眼楮從那個縫隙里緊張地向外張望著,確認了上島的那隊官兵已經坐船離開了,這位大難不死地島上海盜,才心有余悸地從同伴們的尸體中爬了出來。

    這人肩上挨了一刀,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對于那些官兵所挾帶的殺氣感知極快,搶先一步裝死,並且用同伴的尸首掩護住自己,或許他也早就死了。

    那些上島來的官兵。本來應該是這些海盜們的同伴,但忽然凶性大發,下手之狠實在是難以言說,直到島上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想來那位海盜的首領才會想到,明家,是來滅口的。

    僥幸逃生地這人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生活,面容尋常,神情堅毅,雙眼微眯。經歷這等大難後,他卻似乎並不怎麼驚慌。喘息著坐在同伴們的尸體中,強行鎮定了一下心神,撕下身邊同伴的衣服,緊緊地包扎住了自己的傷口,然後開始起身。在島上尋找著清水與食物。

    官兵們離開的時候,以為人都已經死光了。所以並沒有將清水與食物毀去,所以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恢復了一下精神之後,天,也就亮了。

    ……

    ……

    迎著海上升起的那輪朝陽,那個人緩緩地坐在碼頭上,看著不遠處時飛時落的鳥群,看著那些長年相伴的伙伴們淒慘的死後模樣,他地嘴唇開始發白,卻忍住了惡心欲嘔的情緒,反手拿過一壺清水,往干枯的嘴里灌了下去。

    死的人,都是他地伙伴,但他不會去安葬這些人,一來是死去的人太多,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安葬這麼多尸體。二來當海盜的人,死後如果不能葬入海中,被這些賊鷗們帶上天去,不見得是一個不好的結局。三來,這些海盜們平日里作的惡也不少,殺人奸淫的事情常常發生,如今先被人殺,再被鳥食,也算是報應吧。

    他叫青娃兒,泉州本地人,家世普通,能力普通,常年在海上當水手,去年某個時候,他所乘坐的大船被海盜劫了,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僥幸活了下來,而且還加入了海盜的內部,開始與海盜們成為伙伴,在泉州之外地滔滔大海上,做著那些很丑惡的事情。

    這座島上的海盜是海上最大的一股,但是很奇怪,他們做的生意卻卻不多。而且首領似乎刻意在掩飾著這支隊伍地行蹤。在島上呆了半邊,青娃才終于發現,原來島上的主要生意,就是劫明家往西洋送貨地貨船。

    每次劫船,通通不留活口,尤其是船上負責押送的朝廷官員。

    只是半年的時間,青娃因為自己的冷靜與冷血,得到了頭領的賞識,成為了海盜當中的一名小頭目,開始逐漸了解到了更多的詳情,並且開始有機會接觸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很可惜……這個時候,這個夜晚,一批強大的水師找到了小島,並且血腥無比地屠殺了島上所有的人。

    朝陽拂面,卻並不清爽,因為身旁全是死尸血肉,青娃兒的喉嚨咕隆了兩聲,認出來了前方不遠處正被鳥兒們啄食大腿上肉的那名海盜,正是與自己同住一個山洞的才仔。

    青娃眼楮無力地眨了眨,有些困難地站起身來,走到才仔的尸體旁邊,用手中的木棍趕走那些天殺的賊鷗,看著才仔的尸首,半晌無語,最後緩緩說道︰“我如果活著回去,你的爹媽,我會照顧好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決絕地扔下自己的伙伴尸體,沿著碼頭下的那條隱蔽小路,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島上的船已經全沉了,不過那里有海盜首領留的後手,不知道那里的木船還留著沒有。

    青娃走的不快,但格外堅決。他必須趕緊回到陸地上,因為自己雖然活下來了,但後來的那幾封情報並沒有送出去,提司大人那邊應該已經開始著急了。

    他一邊走一邊抹淚,強忍著不回頭去看,雖然身後那些海盜都有取死之道,但相處半年,縱是鐵石心腸,也禁不住有了些感情。

    此時青娃兒的胸中升騰著一股名為憤怒的火焰。眼看著就可以拿到明家與海盜勾結的證據了……昨天夜里那批軍隊,戰斗力極為強大,究竟是哪方面勢力的人呢?既然是上島來滅口,一定是某位軍方大佬,才有可能調動沿海的強大水師……難道是葉家?不過他沒有下判斷的資格,只希望能趕緊把這個情報發回甦州。

    是的,正在哭泣的青娃兒,就是監察院四處駐泉州巡查司外圍乙組的五只烏鴉之一,他就是曾經向範閑稟報明家與海盜關聯的那名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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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這座鳥嶼相遠的江南甦州城外,那座清美的似乎不肯沾染一絲世俗氣息的明園之內,當代明家主人明青達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張椅子前面,回著椅中人的問話。

    椅中人是位婦人,是位老婦人。

    就算在長公主殿下的面前,明青達也沒必要如此拘謹持禮,但在這位老婦人身前,他必須低下自己的頭顱,因為這位老婦人是明家真正最有權的……太君,他的親生母親。

    若干年前,如果不是這位老婦人心狠手辣,毒死了那位最得寵的外室,在老太爺死後,又將那名老七追殺出了家門,明家這寵大的家產,只怕早已經落在那個人手里,哪有明青達什麼份兒?

    明青達每次看著自己年邁的老母親,總是聯想不到年高德劭這四個字,而是想著︰老而不死是為賊……七弟的尸首大概在某處已經化成白骨了吧?他這般想著,雖然心安,卻也有些心寒,只要這位老婦人還活一天,自己在明家就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事人。

    “你的動作太慢。”明家老太君看著自己的兒子,毫不留情面冷聲說道︰“如果想要將自己洗干淨,那你應該從兩年前就開始動手。”

    明青達世稱聰慧,不然也不可能把持明家這麼大的產業,但在母親面前,卻是被批的不行,面上一熱,皺眉說道︰“為什麼是兩年前?”

    “因為兩年前,宮里就決定要讓範閑娶林婉兒了!”老婦人眼中寒光一射,恨聲說道。

    明青達面色恭謹,但心里卻另有想法,心想就算那時候就猜到範閑會下江南掌內庫,但那時候誰知道他是皇上的私生子?誰知道他是葉家的後人?誰知道他日後會統領監察院?這老太婆,看來真是糊涂了。

    老婦人罵道︰“這次如果不是老身請軍方幫忙,如果讓監察院查到了那個島上,以範閑的性格,會怎樣對付你?”

    明青達心中冷笑不語,面色恭謹應道︰“讓母親煩心,真是孩兒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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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六章 明家母子
    “蘭石今天怎麼樣?”明家老太君冷漠看著自己的兒子,關心著自己的孫子。

    明青達眯眼說道︰“孩子知道孰輕孰重,再說,這幾年他對她也不錯。”

    “男人啊。”明家老太君譏諷嘲笑道︰“終究都是這種樣子。”

    老婦人想了想後,搖頭說道︰“讓蘭石少和袁大家來往,前些日子听說欽差大人那位門生正在城里開青樓,蘭石賣了竹館出去,心里有些不舒服,正和袁大家籌劃著怎麼破一破欽差大人的生意,如今既然咱們擬好了章程,當然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繼續冷冷說道︰“袁大家是世子的女人,你讓蘭石少流些口水,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範家對袁夢是恨到了骨頭里,如果讓範閑察覺到了袁夢在甦州城內,只怕會在第一時間內殺了她,明石與她來往,會多幾分危險。”

    明青達點頭應下,正準備退出房去,不料老母親卻仍然將他留了下來,沉默半晌之後,憂慮問道︰“我們的安排,終究是我們的安排,我總覺得那位小範大人在鐵手整治了內庫之後。不應該如此安靜才是。”

    明青達想了想後沉著應道︰“母親放心,畢竟咱們家在天下也是有頭有臉地大族,沒有拿著實據,就算是欽差,也不敢胡亂出手的。”

    明老太君須眉皆白,滿臉皺紋里都夾著世故與冷漠,寒聲哼道︰“不敢?連四十萬兩白花花的雪銀都不要。他要的定然更多,這天下除了我明家,還有誰能給他這麼多銀子?”

    確實如此,四十萬兩白銀,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籌措出來,並且送到範閑的手上,這種能力已經足以震驚世人,雖然範閑極為不可思議的沒有接受,但這筆堪稱世上最大地賄銀,已經可以載入史冊。範閑連四十萬兩白銀都不要。所謀所求,自然更大。

    “兒子想過。”明青達不慌不忙說道︰“欽差大人沒有收銀子,也不見得全然是壞事。就說去年九月間,老崔家的曾經在一石居送出去了兩萬兩銀子,小範大人倒是笑納了,可一回頭,就將崔家給剿了,所以收不收銀子,並不表示這位奇怪的大人有什麼想法。”

    從古至今,收銀子辦事用天經地義的事情。像範閑這種收了崔家兩萬兩白銀,卻一點好處不給不說,還雷霆一擊將崔家扳倒的事情,實在是相當罕見。這個舉動完全破壞了範閑在賄賂江湖中的信譽,江南的商人們對這件事情記恨極深。

    明家老太君兩頰皮肉無力,一笑起來顯得格外恐怖,嘲諷說道︰“崔家也是小家子氣,看事情都看不準,他家那寶貝兒子在北齊上京得罪了範閑,被罰了半夜跪,就想用兩萬兩銀子抹平?小範大人收這銀子。不是為崔家辦事,只表示對上京的事情不再記恨,至于後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到此處,這位老婦人皺眉問道︰“慧兒怎麼樣?”

    明青達回道︰“情緒好些了。”

    崔明兩家在長公主的暗中安排下進行著聯姻。此時提到的慧兒,就是明家第三代明蘭石地正妻崔芷慧。崔家被範閑整倒之後,那些頭面人物雖然在燕小乙的保護下活了下來,但是家破人散,千貫風流而去,嫁入明家的新婦難免心生惶然之感,日日以淚洗面。

    略說了些家事,又將話題扯回正途,明老太君眯眼說道︰“太平錢莊的掌櫃前兒來說過了,咱們家寄存的銀子這次都備的差不多,不過前些天,你來和我說的招商錢莊……又是個什麼來路?怎麼從來沒有听說過?”

    “太平錢莊那邊我有些擔憂。”明青達皺眉說道︰“先前提到的史闡立,听說在錢莊里提過幾筆大數目的銀子,如果朝廷,或者說欽差大人埋了什麼手腳,我怕到時會出什麼問題。”

    他見母親一言不發,在沉思中,又繼續說道︰“招商錢莊是新起的一家,去年才開始在東夷城那邊出現,您也知道,如今地錢莊大多出自東夷。背後的股份和背景,我托人查了查,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兒子想的是,如果此次內庫招標被欽差抬了價,日後的流水總要有個保證,太平錢莊之外,再留條路子。”

    明老太君睜開雙眼,冷笑說道︰“是什麼背景,竟讓你如此相信?咱家做內庫生意,要地銀子如流水一般,小的錢莊哪里周轉的急?範閑下江南,竟是讓你亂了心思,真沒多大出息。”

    明青達心頭微恚,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解釋道︰“主要是背景可靠,您猜那家招商錢莊的背後是誰?”

    “別和我弄這些玄虛。”明老太君厭惡地盯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明青達咳了兩聲後說道︰“查的清楚,招商錢莊的股份,大部分是沈家的產業,北齊朝廷追索地厲害,當年沈家管錢的先生逃到了東夷,這才開始做這個生意。”

    “沈家?”明老太君雙眼里終于現出了一絲興趣,“北齊鎮撫司招撫使沈重?”

    “正是。”

    明老太君沉吟少許後枯笑說道︰“北齊朝廷抄沈家,沈大小姐單身逃走,一直有筆財產沒有抄到。當年沈重與崔家聯手把持著內庫往北齊的走私。不知道存了多少銀子,如果是他家的話,這家錢莊倒是有些財力。”

    “最關鍵地是,招商錢莊地真正靠山,是東夷城里極有實力的一個家族。”明青達趁熱打鐵說道︰“沈重是北齊皇帝殺死地,而且應該與小範大人有關系,所以招商

    錢莊肯定不會與朝廷與北齊通氣。”

    明家除了田地與莊園里藏著的龐大銀兩之外。用來做生意的銀兩基本上都是存在太平錢莊里,而從太平錢莊調錢的印章,卻是一直掌握在明老太君地手中,明青達空有明家之主的名號,實際上卻只是個傀儡,今日極力向母親推薦招商錢莊,誰知道肚子里存的什麼心思。

    也不知道明老太君是不是察覺到了兒子的心思,笑容瞬間即逝,冷冰冰說道︰“史闡立從太平錢莊里能調多少錢,難道你沒有查到?”

    明青達感覺到一絲冷汗正從後背往下流淌。強自鎮定說道︰“太平那邊被我逼了一下,他們老掌櫃只好壞了規矩,給了我一個實數,史闡立能調的那批銀子來路不清楚,應該是範家的,總數目應該在五萬兩左右。”

    明老太君冷哼一聲,也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的兒子。

    明青達愈發地緊張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明老太君才嘆了一口氣,說道︰“還是先不要慌著和招商那邊聯系了。一來。史闡立能動的銀子不多,根本不足以在招標上面給我們造麻煩。二來太平錢莊的背後是四顧劍那個老怪物,這錢莊最講究的就是信譽,你讓他們壞了規矩。那是因為四顧劍需要咱們明家往東夷城送貨,如果你一轉身就去和招商錢莊眉來眼去,他們心里哪里會舒服?三來,招商錢莊地背後就算是當年沈家的那筆錢,其實也不算什麼,就算還有你所說的東夷城里的大族……可是東夷城那邊也很亂,所謂大族,只怕是四顧劍的眼中釘。我們何必去得罪四顧劍?”

    明青達抬起頭來,似乎沒有想到母親會這麼溫和地對自己說話。

    明老太君最後下了結論︰“招商錢莊那邊可以有些小的往來,至于內庫這邊,必須還是走太平錢莊,保險起見。”

    明青達不敢再說什麼。總覺得母親的溫和背後藏著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子,只是心中依然有些不服。做生意,本錢當然講究個狡兔三穴,什麼都放在太平錢莊里,這哪里能行?

    母子二人的判斷產生了一點偏差,而就是這一點偏差,導致了後來那些很麻煩的事情。

    ……

    ……

    “如果欽差大人能容咱們家幾年,那便依你地意思,就這麼下去,如果他……一定要治我們明家于死地,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明青達佝身應是,沉吟半晌後說道︰“君山會下月開,我怕來不及。”

    明老太君冷冷看著他︰“殺人,又不是一種急活兒……至于君山會那邊,我們明家將江南武林養了這麼多年,在朝廷的目光下保護了他們這麼多年,他們難道不應該有些報答?”

    這話里的殺人,自然指的是殺範閑。而君山會,也絕對不是鄒磊曾經想用來對付範閑地武林大會。

    慶國有所謂江湖,但真正的江湖,絕對不是西湖旁邊青石坪上那副模樣。

    草莽之中自有所謂高手,像江南水寨老供奉那種層級的高手,不知道隱藏在多少地方。

    所謂君山會,便是這些所謂江湖中的所謂高手,真正聚會的地方。君山會向來不為人所知,誰也不知道到底擁有多高的實力。

    如果範閑真的要將明家趕盡殺絕,一個綿延百年的大家族,自然有辦法進行反擊。尤其是目前,六處地影子與專業刺客們正滿江南的與東夷城劍客們玩捉迷藏的游戲,範閑身邊的防衛力量,並不如看上去的那般嚴密。

    明青達很明顯不贊同這個提議,微嘲說道︰“東夷城都殺不死地人,我可不相信君山會能夠做到。另外母親不要忘了,欽差大人本身就是絕頂高手,他的身邊還有陛下派來地虎衛,最關鍵的是……那位北齊聖女海棠,應該也在他的左右。”

    明老太君憐憫看著自己的兒子︰“殺人就是拼命,不是一個講究成功率的游戲,如果別人都要殺我們全家了,你還在考慮能不能殺死對方,那你永遠都沒有殺死對方的機會。”

    明青達苦笑應道︰“就算能殺死範閑又如何?陛下震怒,天下震驚,難道我明家還能活下來?”

    “自然要做的滴水不漏,要給天下人一個信服的答案。”明老太君冷漠說道︰“如果能將範閑殺死,那自然是東夷城四顧劍做的,與我們明家有什麼關系?反正四顧劍這些年也背了不少黑鍋,再多一頂也無所謂。”

    明青達嘲諷說道︰“這個借口或許只能騙我們自己,卻騙不了天底下的百姓,更騙不了監察院與陛下。”

    “如果能將範閑殺死。”明老太君面無表情說道︰“當然,如果能維持和平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相信我們大慶朝英明的陛下,一定不會因為一個死去的私生子,而動搖整個江南,動搖他統治的根基,事情能壓到最小,陛下就一定會壓下去。”

    “一個活著的範閑,比十個明家都有價值,但十個死了的範閑,都比不上一個殘破的明家。陛下不喜歡我們明家,但卻不能毀了我們明家,所以陛下只是希望這次範閑能夠將我們明家完好地奪到朝廷的手中……你如果看明白了這點,這個家,我也就能放心地交給你了。”

    明老太君面上浮現一絲恨色︰“到時候我再把我這條命填進去。”

    明青達百感交集,哭泣說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晦氣話。”

    他在心里暗自冷笑著,老婦人果然是老了,看事情居然糊涂成這副模樣,如果真依你的將範閑殺了,陛下怎還會給明家生路?填進你的命?你以為你的老命還真的這麼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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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七章 身在甦州心在天下的一個好人
    史闡立從竹園館里走了出來,噓了一聲,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他身後這座樓正在裝修,只是距離開業還有一段時間,抱月樓擴至江南的事業進程開頭倒算是順利,只是這兩天在甦州城里買姑娘的事情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從同行的樓子里挖姑娘,雖然仗著三皇子的威勢,順利無比,怎奈何卻沒有請到幾位紅倌人。

    每每思及此事,史闡立便有些頭痛,江南女子多娟秀,是出了名的,怎麼卻找不到一些像樣些的姑娘?難道都是被人藏起來了?本來還有其它的途徑,他也曾經去牙行里看過,只是牙婆們熱心介紹的姑娘都是從江北逃難來的可憐女伢子,雖說是父母在賣,但身條都沒有抽出來,史闡立總有些下不了手,也害怕範閑生氣。

    說到那位門師,史闡立的腦袋就更大了,真不知道那位小爺心里在想些什麼事情,前天從內庫回來後,便一頭扎進了鹽商讓出來的華園里,整日介的閉門不出,連馬上要到來的內庫開門招標一事也似乎沒有做什麼準備。

    史闡立今天穿著一件棉袍,雖然如今是商人的身份,卻依然脫不了十幾年寒窗苦讀所養出來的讀書人作派,他的手撫在馬車光滑的廂壁上,卻沒有上車。

    車旁的侍衛好奇地看著他。

    車旁無數行人走過,就在這車水馬龍的甦州城大街上,史闡立忽然走神了起來,他望著那些面色安樂的江南百姓們。微微皺眉,回思起這一年來地過往,對于自己的選擇忽然多出了幾絲惶恐之感。

    楊萬里在杭州那番談話之後,雖然這些人依然以範閑為首,堅定地往著那個不可知的將來邁去。但是史闡立與那三位同窗不同,他已經淡了仕途的念頭,開始為範閑打理一些隱秘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隱秘的消息,所以越發覺得範閑這人有些難以捉摸——自己這些人是想濟天下,養萬民的,可是門師大人究竟是怎麼想地呢?

    他心里明白,抱月樓的擴展一方面是為了方便範閑在監察院之外,有第二個探知天下消息的途徑,但更重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方便範閑日後洗錢,門師的所作所為或許是為了一個良好的目的,但是在達到這個目的的過程中間。或許卻要犧牲許多,比如無辜者地性命,比如讀書人一直稟承的正道,比如似乎每個人都應該有的……良知?

    到了今天,史闡立當然知道,範閑已然是一位權臣,而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明臣,但他更明白,如果要做一位能夠青史留名的明臣,攫取權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明字就會顯得太愚蠢了。

    這是一個哲學上的兩難命題,史闡立陷入其中。卻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沉默地上了馬車,將賭注壓在了自己對門師的信任上。

    馬車是開往太平錢莊的,最近史闡立一直在那處調銀子四處使用,那足足五萬兩銀子的份額,實在讓他有些惶恐,小範大人地銀子,未免也太多了些。只希望他將來拿夠了足夠的權力與金錢資源之後,還能記得當初所想的事情,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範閑滿臉平靜看著面前的楊萬里,從內庫回到甦州之後,他將楊萬里傳了過來。雖然按理講,楊萬里不能擅離職守。範閑屬于亂命,但是有個欽差大人地身份,想必富春縣的官員,包括上州的大人們,都不敢對楊萬里多加指責。

    楊萬里嘆息說道︰“老師,學生只是擔心,這官場險惡,而且極能誘人以奢華權欲……”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在範門四子當中,範閑最喜歡的其實就是楊萬里,因為這小子說話夠直接,而且一直牢記童年寒苦,剛正不阿不論,清廉自持也屬異類。範閑雖然不是個清官,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清官的欣賞,而史闡立雖然心中自有清明,但卻只肯將事情悶在心里。至于另外兩人,成佳林過于中庸求穩,唯有侯季常,這位當年京都與賀宗緯齊名的才子,心思厲刻,實在是做事的好人選,只可惜目前遠在他州,範閑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他揮手止住楊萬里有些過了頭的擔憂,笑著說道︰“我之心性堅定,又豈用你來擔心?不要總怕我滑向邪惡地深淵,習慣了黑暗,便看不到光明。”

    楊萬里微怔,復又想到自己的門師是何等人物,怎會那般不濟,自己的擔憂或許真是過頭了。

    “金錢,只是工具。”範閑說道︰“但凡貪欲之輩,總是需要用金錢來換取某種生理或是心理上的快感,而對于一個足夠有錢的人來說,貪錢……如果不是為了數銀子,那麼一定是為了某種目地。”

    楊萬里搖頭說道︰“欲壑難填,世上太多這等事情。”雖然範閑經常蹦出些有些奇怪的詞語,但楊萬里已經習慣了,反正听得懂大概地意思。

    “我又不是太監。”範閑笑著說道︰“對于銀子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

    楊萬里苦笑,心想您若不愛銀子,那何必用史闡立的名義經營青樓?尤其是此次針對明家與內庫的行動,很明顯是要截銀子下來,而到時候交回朝廷手里的,又有多少呢?

    範閑根本不理會學生的腹誹,很直接說道︰“這次喊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楊萬里雖然對于範閑的某些行事手法極不認同,心里有些抵觸情緒,但對于範閑交待下來的事情。只是不違律亂法,執行起來是極為用心用力。

    “請大人吩咐。”他看著範閑一臉正色,以為是政務上地事情,所以改了稱呼,極為嚴肅地應道。

    範閑看了他一眼,斟酌著說道︰“馬上京中會來任命,將你調到工部。我事先通知你一聲,免得你有些摸不著頭腦。”

    楊萬里听著這話一驚,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自己在富春縣上做的好好的,依慣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說,而且這也是正途。他雖然是個忠懇之輩,卻不是不明白官場之中的糾葛,當然清楚當初春闈後,為什麼門師會讓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而不是想辦法留在京都的各部司之中。

    因為範家在京都的勢力已經足夠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這就是楊萬里會被發到富春縣的緣由。

    所以此時听著自己要被調入工部,楊萬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地品秩,在京外還可以幫門師做些事情,回京之後,官卑位低,連話都說不上……門師大人這個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範閑輕聲解釋道︰“從地方入工部。依慣例會上調半級,你不要以為這又是我做的手腳。至于為什麼讓你進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楊萬里疑惑地點點頭。

    “工部下有四司。”範閑盯著他的眼楮說道︰“慶歷元年新政時,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這次。你要進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楊萬里微微張嘴,以為自己能猜到門師準備做什麼事情,一張嫩臉漲的通紅,說道︰“大人,雖說河工修葺耗銀無數,但是這個銀子……可是動不得的。”

    範閑一愣,旋即笑罵道︰“你生的什麼豬腦子?杭州城里那通罵,還沒有罵醒你?”

    楊萬里這才回過神來。想到門師就算要貪銀子,放著屁股下面的江南明家與內庫不管,怎麼會將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極為羞愧地連聲嘆息。

    範閑沒好氣地瞪了他兩眼。嘆息著說道︰“你這個莽撞性子,也得改改。在我面前倒好說,入工部之後,對著那些奸滑無比的官員,還是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去?”

    楊萬里一咬牙說道︰“听老師地話,學生日後一定沉穩些,請老師交代。”

    範閑微一沉默,緩緩抬起頭來,盯著楊萬里的雙眼,一直盯到他的心里有些發毛了,才平靜說道︰“都水清吏司……負責審核發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銀兩,數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決堤,死傷無數,今年朝廷只要國庫狀況稍微一好轉,陛下一定會拔足實銀。而我,讓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著這筆銀子。”

    楊萬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銀子?世人皆知,河運一項乃是國計民生中最耗錢的事務,尤其是慶國這十幾年來,年年修河,年年決堤,銀子像洪水似地往里面灌著,卻沒有听到半個響聲。

    一方面是天老爺不給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人禍了,從京都的工部,再從河運總督府往下的各級官員,都不知道從這筆數量龐大的銀子里撈了多少好處,貪腐之禍,甚于洪水。

    陛下當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決堤,監察院詳加調查之後,當朝誅殺了那一任的河運總督,據說那位河運總督家中積產累國,而且背後地靠山是太後。只是慶國皇帝如此厲殺,依然止不住河工這路的貪腐風氣,而河運總督的位置也已經空了四年,沒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幾年內庫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兩線征戰,國庫空虛,大河兩岸地水利設施年久失修,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決提所帶來的可怕後果。

    連皇帝陛下都沒有辦法完全解決的事情……讓自己去做?

    這個事實由不得楊萬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許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萬民生死,可不敢講這個大話。

    于是他惶恐拜于範閑身前,連聲請辭。

    範閑看著他,搖搖頭說道︰“慌什麼呢?只是讓你去看銀子,又不是讓你上河填土。”

    “為保大江之安,萬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懼?”楊萬里苦笑應道︰“只是老師既然想著河工。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稍有差錯,便是水淹萬民地悲慘事情,學生實在不敢應下。”

    範閑冷笑說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嗎?我這便是讓你去咱大慶朝最黑的貪官窩子,你卻不敢去?”

    楊萬里面色一紅,緩緩低下頭去。

    範閑也不再說話,只是冷漠看著他。

    良久之後,楊萬里終于勇敢地抬起頭來,咬牙說道︰“便依大人。”他心里想著,就算到時候被陰死在河運衙門。也總能出些力,正如門師所言,既然要為天下謀利,又何用惜身?

    範閑眼中閃過一抹欣賞之色,和聲說道︰“舍得一身剮,敢把……咳咳,總督拉下馬。”

    楊萬里一愣,心想這句話有些古怪。

    範閑掩飾著笑道︰“更何況如今河運總督地位置一直空著的,有我範家與監察院看著你,河運衙門雖然深如龍潭。但那些貪官們如果想用陰私手段對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楊萬里一想,對啊,自己有門師這麼個大靠山。還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緒轉變的快,面上馬上浮現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似乎這時候就準備沖回京都報道,然後趕緊趕往大江之畔,去盯著朝廷地銀子是不是花到了實處。

    範閑看著他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但有一句話,你得記清楚了。”

    “請老師吩咐。”

    “你……只能管銀子。不能管河工。”範閑十分嚴肅地看著他。

    楊萬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國利民,為什麼自己不能做?

    範閑盯著他地眼楮,極為認真說道︰“修河,自然有專業的工部司員們去做。你只要保證銀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萬萬不能管……這世上。最害怕地就是外行管內行,你以為修河就是將堤岸填高這般簡單?”

    楊萬里臉上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

    範閑心里嘆息一聲,叮囑道︰“我讓你去工部,只是用你之清明誠懇,眼里容不得沙子,卻不是倚重你連半吊子都沒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著楊萬里雖然應下,但依然似乎沒怎麼听進去,便寒聲冷笑說道︰“莫要以為我這話是在說笑……楊萬里,你給我听清楚了!”

    楊萬里下意識里站身了身子。

    範閑盯著他一字一句說道︰“如果讓我知道,你敢對河工修葺的具體事務指手劃腳,敢仗著我的名聲亂出主意……我馬上派人來將你斬成三十六段。”

    楊萬里被範閑寒冷的眼光一逼,身子一顫,知道門師是極為認真地在交待,趕緊端正態度,誠懇應下。

    二人又交待了一番赴任後的具體細節,以及在河運總督衙門里可以信任地事情,這時候範閑才真正地相信楊萬里並不是自己以往印象中那般愚魯,對于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應該能比較圓滑地解決,便開始說出今日談話的重點。

    “我讓你去都水清吏司,其實並不指望你能消除掉河工一路陳年已久的貪腐蔽風。”範閑若有所思說道︰“監察院在那邊也有不少釘子,但是官員數目太多,與朝中的瓜葛太深,牽一發而動全身,總是不好處理。”

    楊萬里雖然有些訝異,但這個時候也終于學聰明了,沒有發問,而是靜靜听著。

    “所以說,朝廷拔到大江的銀子……到最後,總是會不夠的。”範閑嘲諷說道︰“不管你信不信,但總之到最後都是會形成這種局面,就算陛下拔下兩百萬兩銀子,工部依然會喊不夠。”

    “本來如果徐徐圖之,也不是完全不能扭轉這種局面。”

    範閑眯眼說道︰“只是時間上有些來不及……去年大江決堤,沖毀了不少堤壩。讓長年失修的兩岸堤防與水利設施愈發的不堪,而去年冬季水枯之時,正是修河地大好時機,偏生那時候國庫里卻沒什麼銀子……那今年怎麼辦?”

    “今年如果不發大水,那是咱們大慶朝地運氣好。”他冷笑說道︰“萬一再發大水,那可就抵不住了,而河工一事。還要倚仗那些官員,所以並不適合監察院有什麼太大的動作。”

    楊萬里這時候才隱隱察覺到門師大人身在甦州,心卻在天下黎民之上,心頭微暖,試探著說道︰“國庫調銀不夠,而且已經到了春天,就算能挺過春汛,可後面還是需要銀子。”

    “這就是我讓你去工部的真正目的。”範閑平靜說道︰“我會籌措一筆很大地銀子,其中大部分會經由戶部入國庫,再調往河運衙門。但是先前說了,沿途苛扣,不知還會剩下多少,最關鍵的是,我怕時間上來不及,所以另外地那部分銀子,我會直接調往河運衙門,由你接手。”

    楊萬里大驚失色,範閑口中所稱的很大一筆銀子,那數量肯定極為恐怖。想來一定是從內庫中索得,只是這筆銀子按理講應該歸入內庫,再依陛下旨意分拔至國庫,像範閑所說的直接調銀……這往小了說也是私動國帑。往大了說,和謀反也沒什麼區別了。

    “時間太緊。”範閑無可奈何說道︰“往年的銀錢調動要耗上大半年,到那時節……娘的,大江早決堤了,官僚主義害死人啊。”

    楊萬里這個時候當然清楚,範閑這麼冒險和沒有收益的搏命做法,肯定不是為了自己地利益,而是確實想讓修河一事趕緊走上正途。心中雖然感動,但更多的還是對門師的擔心,焦急勸說道︰“大人,此事定要慎重,萬一被人知曉……那可如何是好?”

    範閑笑了笑。說道︰“怕什麼?難道陛下還舍得將我殺了?”

    楊萬里一想,倒確實是這麼回事兒。雖說這筆銀兩的來源無法交待,但只要是用在河工上,又不是用在私蓄死士上,皇帝陛下怎會與自己地兒子過不去?

    “那筆銀子地來源?”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也清楚這銀子的來路肯定是見不得光,只是不問清楚,總是有些不自在。

    “坑蒙拐騙偷,我是個喜歡吃大戶地人。”範閑笑著說道︰“馬上內庫開始招標,銀子你不用擔心,關鍵是把這筆銀子要運作好,監察院四處會幫你處理具體的事務,工部里面也有人會替你遮掩,你不用過于擔心。”

    楊萬里一听這話就明白了,這麼大筆數量要用非常規渠道灌注到河工一事之中,當然必須是朝廷高層睜一只眼閉一只睜,說不定事後的總謀劃,便是門師的父親大人,那位一直顯得有些沉默的戶部尚書。

    “我的銀子會越來越多。”範閑嘆息說道︰“會一年比一年更多,所以現在我愁的不是怎麼掙銀子,而是怎麼花銀子,怎麼才能花地愉快。”

    這話有些囂張,只是明家的銀子還沒有騙到手,他卻就已經開始提前想著怎麼花銀子了,這事兒不免有些荒唐。

    “河運總督空缺四年。”範閑對著自己最擰的門生微笑說道︰“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是我大慶朝地河運總督,而且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不貪的河運總督。”

    楊萬里昂然而立,胸中紅日初生,豪情萬丈。

    ……

    ……

    之所以要調甦州的銀子入河工,為了就是抓緊時間,搶在秋汛之前,對千瘡百孔的河堤進行最低限度的修補,楊萬里自然不肯再呆,匆忙告辭而去,他要回富春縣交待,又要入京報道,又要折回河運衙門,這萬里,果然是要萬里奔波,辛苦去了。

    範閑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著馬上要到的那個人。

    沒有等多久,海棠推門走了進來,像看神仙一樣看著範閑,半晌之後才輕聲說道︰“問題是,你哪里來的這麼多銀子?”

    “明天內庫就開標了。”範閑笑著說道︰“

    夏棲飛如果不是蠢貨。一定能將價錢抬到一個合適的程度,四成的定銀不是小數目,明家既然如此老實地雙手奉上銀子壓在轉運司里,我總得把它花出去,才對得起明家。”

    海棠搖頭說道︰“京中已經來了監察御史,江南總督府也會派員旁听,這筆銀子。你根本動不了多少。”

    她接著說道︰“就算夏棲飛那邊能夠接下崔家的線路,可是要等貨物變成現銀,至少還需要七個月。”

    範閑笑著望著這位姑娘家,說道︰“反正是往北邊運貨,反正你們皇帝要出銀子,而且我這轉運司衙門里壓著足夠的銀子,事定之後,我從太平錢莊里調些銀子先用著,想來你們不會有太多意見。”

    海棠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這倒也不錯。只不過七個月的時間,你總是能還得起……只是陛下並不知道你的安排,而且……用我大齊內廷辛苦攢了這麼多年地銀子……來給你們南慶修河道……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這事兒何止說不過去,如果北齊那位聰慧于內的小皇帝知道範閑如此玩法,只怕要氣地吐血。

    範閑一攤雙手,望著海棠悲天憫人說道︰“朵朵,你曾經說過,天下子民畢是上天的恩寵,咱們要一視同人,如果大江決堤。淹死的是我南慶人,難道就不是人?你忍心看著這一幕發生?北齊內廷的銀子,明家的銀子,朝廷的銀子……還不都是天下人的銀子?我只不過冒著極大的風險。用在天下人的身上,何錯之有?”

    海棠微微一笑,點頭說道︰“天下人的銀子用在天下人地身上,當然不錯,只是日後若我大齊境內出現什麼災荒年景時,還盼範大人不吝支援才是。”

    範閑想也未想,含笑說道︰“這是自然。”

    海棠似乎沒想到他答的如此之快,不由愣在了當地。不知道對方是真這麼想的,還是在隨口打哈哈,畢竟這世上真的沒有國族概念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

    海棠搖了搖頭,說道︰“先不論銀子的事情,不過你今天倒真是讓我有些吃驚。貪銀子的官員權臣見得多了。但真沒有想到,你貪銀子居然會用在這些事情上。”

    範閑緩緩抬頭。似笑非笑說道︰“很難理解?其實很好理解……正如我先前與萬里說的,銀子只是工具,只是用來謀取生理與心理快感的手段,掙銀子難,花銀子更難,怎樣才能花的舒爽?有人喜歡買馬,有人喜歡買美姬,有人喜歡買莊園當地主,有人喜歡買官位。”

    “而這些,對于我來說,都是太簡單地事情。”範閑繼續說道︰“我既然要花銀子買樂,就得花一筆最大的銀子,買一個世上最大的樂子。”

    “獨樂樂,眾樂樂,孰樂?……”範閑開始用孟老夫子教育海棠。

    海棠微笑著坐了下來,說道︰“原來歸根結底,你還是只想讓自己過的更快活些,就像以前你在信中提過地那樣,你希望這個世界能更美一些,你生活在里面,也會更自在一些。”

    “不錯。”範閑笑著說道︰“就算錦衣玉食,權富集于一身,一朝國破人亡,如何享受?就算高歌輕台,有美相伴,雲游天下而不攜半絲雲彩,可身遭盡是餓腐尸,黑鴉啄食,如何能夠快意?養狗咬人而哈哈大笑,這是很沒有品質的紈褲生活,我卻是樂不出來的。”

    他最後下了結論︰“一人好,萬人不好,這樣不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

    海棠盯著他的眼楮,忽然有些無助地搖了搖頭︰“真不知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範閑想了想後,很誠懇地說道︰“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人相信,其實……我是一個好人。”

    海棠低頭,隱去自己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輕聲說道︰“好人……明天內庫開門招標,你打算繼續做一個好人?”

    範閑的臉色平靜了下來,說道︰“在某些時候,我不僅不是一個好人,更是一個惡人,一個屠夫,不過,這兩者並不沖突。”

    海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似乎是很隨意地問道︰“這兩天晨間,你又開始恢復了修煉,真氣地狀況好了些沒有?”

    其實從杭州城西湖邊開始,範閑每日晨昏之際的例行冥想便開始恢復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里躲著海棠,似乎有些事情隱瞞著對方。

    此時海棠當面問了出來,範閑也沒有應下去,只是含笑搖了搖頭。

    海棠淺淺一笑,又問道︰“你先前說的花銀子之論,確實新鮮,不過天下多有不平事,寒苦待濟之民甚多,為什麼你第一項就選了河工?”

    “各地善堂,會逐漸開起來。江北一帶的流民,朝廷會想辦法安置,我與陛下曾經商議過。”範閑平靜說道︰“內庫的銀子,至少有一部分我必須攥在自己地手里,然後用來做一些合適的事情。”

    “這是某位前輩地遺願?”海棠好奇問道。

    範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第一項就選了河工。”

    範閑依然沒有回答,只是腦海里平空出現了一幅圖畫,那畫上清麗的黃衫女子,正站在河畔的山石之上,滿臉憂患地看著河道中凶猛的洪水巨龍,看著對岸河堤上辛苦著的民夫們。

    “先休息吧。”他輕聲說道︰“明天內庫開門,還有一場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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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八章 內庫門
    慶歷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據說大吉,所以欽差大人巡內庫轉運司正使范閒,到江南之後,內庫第一次新春開門招標,就選在了這一天。

    這天春光明媚,微風送暖,蘇州城裡的公子仕女們紛紛往城外去踏青,寬闊的官道上草未長已偃,鶯未飛已驚,城外青山處處,綠水絲絲,便化作了男女們互相勾搭的好去處,空氣裡漫著一股清新美好的味道。

    蘇州城裡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江南總督府往南行七十四丈處,便是內庫轉運司常駐蘇州府衙,不論是江南路的各司衙門還是蘇州府的衙門都開在這一片地方,正是官氣雲集之地,平日裡就是戒備森嚴,首要看防之處,今日裡只見軍士遊走於兩邊街頭,各持長槍於手,又有衙役強打精神,在春濃困意裡警惕地注視著各方的動靜。

    這一大片區域已經被嚴密地控制了起來。

    每年的內庫開門日,都是這種情形,一來是各地來的巨商們手中帶著太多的銀子,二是主持內庫開門一事的,除了轉運司的官員還有宮中派來的太監監核,江南路總督也會到場旁聽,這種時候更是少不了都察院那一幫子成天沒什麼事兒做的御史們。今日彙集到這裡的銀子太多,大官太多,所以安全問題就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蘇州深在大江之畔,慶國武力強盛,也沒有哪個勢力敢做出任何的試探,就連蘇州城裡的小偷們都早已被清逐出了城外。

    正是一片清明時節好收錢。

    ……

    轉運司依慣例。騰出了一間大宅院。這座院子寬闊無比,沿正堂兩邊一溜地小隔間,據說是前朝時候江南一帶的生學考場,後來慶國皇帝南巡內庫之時,發現這種格局倒有些合適進行招標,便定在了這裡,形成了慣例。平日裡這座宅院就空在蘇州最高級的區域之中。被轉運司借給總督府衙門理帳,只是到了三月間就歸還轉運司衙門。

    從十幾天前就已經開始重新整修打掃,如今的這座宅院明亮至極,清淨無塵。

    宅院之外有兵士把守,院內堂邊站著幾名面容尋常的護衛,大堂間的光線有些陰暗,只隱約能看見一排四個太師椅,擺在桌案的後方。

    當南街京都新風館蘇州分店地接堂包子賣完之後,這座宅院的門終於開了。

    來自各州的巨商們並不慌亂,極有秩序地抬階而上。對於身邊兵士們警惕地眼光視而不見,十幾年的時間,他們對於這一整套程序早已瞭然於心。

    一個商人的身後往往代表著一個家族,以及家族身後的官場派系,內庫開門之事重大,所以今日前來的代表,都是家族中的頭臉人物,只是人數並不多,這些商人的身後都帶著自己的長隨與帳房先生,還抬著箱子與帳冊及相關地工具。

    走在眾人之前的。當然是明家的代表。

    從去年開始,明家就已經將大部分權利下放到明蘭石少爺的手中,明老爺已經很少出來拋頭露面,但讓眾多巨商有些震驚的是。今天,那位明老爺子明青達,居然親自到了大宅院!

    明青達微瞇著疲倦的雙眼,與各們同仁拱手見禮,一捋頜下長鬚,便傲然走入門中。

    江南商家隱隱以明家為首,趕緊向這位老爺子回禮,跟在他的身後進入門中。沒有人會有一絲不自在的感覺,既然是內庫招標,當然是明家先行。眾人只是有些不理解,為什麼明家今天會如此慎重,連老爺子都請了出來。

    偶爾有人聯想到內庫新來的轉運司正使。那位欽差大人,又想到這個月裡明家少爺暗底下與眾人不停地交流。這才隱隱猜到,今天的內庫招標,只怕不會如往年一般風調雨順,也不會如今天地春光一般明媚喜人。

    ……

    ……

    簷下的兩排房間早就已經貼上了名字,各家依次進入,明家便排在左手方的第一間大房內,他們帶的人也最多,足足帶了十六名掌櫃夥計,一入房間,便有轉運司安排地僕婦下人們端茶倒水,遞了熱乎乎的毛巾,以及一些精緻的小糕點。

    雖然開標的是官府,但是他們也知道這些富人們也要招呼好,用范閒知道往年安排後笑著說的那句話般,要殺豬,當然得先把豬養肥了。

    明青達穩坐於椅中,雙眼微瞇看著門外庭院裡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之前,他就與那些商人們有過眼神上的交流,知道大家的想法是極為一致地,在利益面前,沒有人願意彼此將價錢哄抬起來,尤其是那些商家,根本不敢得罪自己。

    想到這一點,明青達的心裡才稍微放心了些,低聲問道:「還有多久?」

    明蘭石規規矩矩地站在父親的身旁,低下身子說道:「快了。」他伸出那雙白暫的手,端著茶送到父親的身前,這雙手是如此地潔淨,就像是從來沒有沾過血一般。

    明青達點了點頭,朝廷既然還是發明標,這天下又沒有人有那個財力與自己爭,應該和往年沒有太多差別,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唇還是有些發乾,或許是人地年紀漸漸老了,精力總有些不濟。

    想到這點,明家主人心裡卻湧起一絲莫名的情緒,自己的母親已經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身子骨還是那樣康健?

    明青達下意識用目光掃了一眼對過,很輕鬆地分辯出來了那些房中所代表的家族,雖然這些年他已經很少親身入商場,但老一輩的交情猶在。今天那些家裡來地都是些第二代的後人,想來對方也清楚,內庫十六標,崔家騰出來的份額可以搶搶,至於明家定死的那八項,他們是斷不能動的。

    只是……對面簷下最後的那個房間門依然關著,不知道是哪家遞了標書。人卻還沒有到。

    明青達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皺眉說道:「乙六是誰家?馬上就要開始了,怎麼人還沒有到?」

    明蘭石一怔,無法應答,因為他明明已經調查的足夠詳細,為什麼那間房還一直空著?

    明青達地心中開始生出某種警兆

    范閒退回四十萬兩銀票之後,便陷入了安靜之中,不知道那位欽大人究竟在想什麼。他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微恚說道:「辦事就要滴水不漏,連人都沒有查清楚,呆會兒萬一出什麼問題,怎麼辦?」

    明蘭石面色微窘,只好認錯,心裡卻有些不服,這些豪門大族的人物,都帶著這種心口不一的壞毛病,試探著說道:「會不會是哪家鹽商……他們做事向來古怪。指不定這次也是眼饞了。」

    明青達一臉陰煞,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鹽商,一。他們給過我們承諾,二,薛大人也曾經向我做過保證。」

    這位明家主人看著對過那間空無一人的房間,看著那緊閉的房門,看著玻璃窗裡隱約滲出的寒意,心中湧出強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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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真是可惜了。」江南總督府書房之中,一位師爺歎息著:「崔家空出了六項,咱們卻不方便插手。眼睜睜看著這麼多銀子,又要被明家和那些江南的土財主們瓜分,實在可惜。」

    封疆大吏,江南路總督,一品大員薛清大人面帶微笑。不言不語。

    坐在他身邊另一位師爺也是面露可惜之色,說道:「楊繼美前些天來了幾次。還不是指望大人能幫他在小范大人面前說說話……他家世代做鹽,如今看著內庫這塊肥肉,也饞的慌。」

    楊繼美是兩淮一代最大地鹽商,或者說是私鹽販子,一向對總督府小心巴結。

    薛清想了想後,笑著說道:「饞?誰不饞?楊繼美這老殺才……那麼好一座華園,我找他要,他都硬頂著不給,這次非要經我的手送給范閒當住所,他想的什麼,難道本官不知?難道范大人心裡不清楚?」

    他身為江南總督,掌管天下七分之一的兵馬民政,實力雄厚至極,耳目自然眾多,想到一椿事情,忍不住歎息道:「范大人日後肯定要賣楊繼美一個面子,不過內庫這個事情……他是沒什麼機會了。」

    師爺好奇問道:「欽差大人究竟怎麼想的?空出來的那六項,他究竟準備交到誰的手上?」

    薛清面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說道:「其實問都不需要問,陛下既然派他來了江南,這六項自然是他準備自己得了。」

    他接著冷笑道:「別說這六項,我看明家自己的那八項,今天要保下來,只怕也會非常吃力。」

    師爺深深皺眉說道:「就不知道小范大人這次選的是哪家。」

    薛清嘲諷一笑,他統領江南一地,當然知道范閒做地一些手腳,笑道:「那個人選,只怕你們誰都想不到,這位欽差大人也委實厲害,竟然不在商人之中選代言,卻在草莽之中挖人,如果平日裡那廝敢大搖大擺地走進蘇城裡來,本官只怕要拿他入獄,索些好處才是。」

    師爺不知內情,乾笑了兩聲,心頭卻依然有些不捨,試探著問道:「關於內庫開門一事,欽差大人……沒有和您說道說道?」

    依官場慣例,像內庫這麼大一塊肥肉,總不能由一個派系的官員獨吞,尤其是薛清地位超然,又深植江南,范閒再如何囂張,也總要對總督府意思意思。

    薛清微微皺眉,搖頭說道:「小范大人自然是有提過此事,別看他年紀不大,行事卻頗有圓融之風,范尚書和陳院長教的好啊……只是本官。此次不得已,只好婉拒了小范大人的好意。」

    「啊?」師爺驚呼出聲,婉拒好意?只要范閒開了口,這小小地好意,只怕至少也有十幾萬兩銀子的份額,總督大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清廉自持了?難道他學會了變臉?

    薛清自嘲一笑,站起身來。說道:「雖說離的近,但咱們還是先走一步,小范大人在宅院裡等著,還有郭錚那個老白臉,宮裡的公公也帶著旨意來,我們不要太遲緩了。」

    他沒有向自己比夫人還要親密的師爺們解釋,自己為什麼婉拒了范閒的好意,是因為薛清明白,內庫看似只是范閒與長公主之間的較量,其實背後還代表著更深層地意義。那些皇子們,究竟該如何排序,這已經開始變成一個極為棘棘手地問題。

    薛清的身份不允許他太早站隊,不然陛下會很生氣,所以他不方便去分享內庫這場盛宴。

    在護衛的拱衛下出了江南總督府的正門,薛清下意識回頭,看著府前的匾額,被這初生不久地太陽晃了晃眼睛,他的心中湧起強烈地不安,陛下這幾年行事愈發……古怪了。這天下所有人的都看著京都,在猜測著將來地格局,可是這樣的動盪,對於慶國的朝廷來講。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人心不定,官員如何自處?

    陛下啊陛下,您究竟是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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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庫開門,前來應標的商人們已經坐在房間裡等候。而主持此事的范閒,此時卻還悠哉游哉地喝著茶,與他飲茶對話的,乃是一位從京都來的太監。

    內庫乃是皇室財產,依規矩。便要由太常寺與內廷共同監核,由於范閒本身就是太常寺少卿,所以今日太常寺就沒有多事的再派人來蘇州,也給他減少了很多麻煩。

    但來了一位大太監,同時也是個大麻煩。

    「黃公公說的有理。」范閒將茶碗擱在案幾之上。微笑說道:「本官也以為,一動不如一靜。一切依舊年規矩辦理就好。」

    這位自宮中來的大太監品秩極高,不然也不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此人生地肥頭大耳,兩頰邊的肥肉都堆在一處,此時聽著范閒應話,皮笑肉不笑說道:「大人主持此事,咱家是放心的。」

    這名太監一向深在內宮,雖然很清楚范閒的大名,但心想自己身負聖命,倒也不是怎麼害怕對方,相反是他來蘇州幾天,范閒卻沒有請他過府一敘,這個被漠視地事實,讓黃公公的心裡有些不舒服。

    先前的一番談話,這名黃公公給范閒帶來了一個極不好的消息,準確地說,是傳遞了太后老人家的口諭,讓范閒主持內庫一事,盡依舊年規矩,莫要亂來。

    莫要亂來?舊年規矩?

    范閒在心裡冷笑著,這自然是說該明家的歸明家,其餘的就自己慢慢折騰,看來長公主回京之後,太后心疼這個幼女,居然拉長了臉,用出了這麼大的面子!

    他心裡明白,太后這是在警告自己,做事不要太過分,總要為皇族那些成員們留些活錢花花,想到此節,范閒就忍不住想笑,心想自己那位皇帝老子號稱一代帝王,怎麼這些年卻越活越轉去了?任由老媽妹妹把家業往自己地兒子們府上送?

    他當然知道皇帝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是越發有些不明白,皇帝造就如此一個動盪的局面,究竟是為了什麼。

    「欲大治,必先大亂?」他下意識裡皺眉說出口來。

    「什麼?」在他身旁的黃公公好奇問道。

    「沒什麼。」范閒笑著說道:「辛苦公公傳旨。」

    黃公公咳了兩聲,微帶驕意說道:「也是太后老人家信得過咱這個奴才,當然,也要謝謝小范大人賣咱家這個面子。」

    范閒沒有接話,只是笑謔著看著黃公公像豬頭一樣的臉,半晌後說道:「你地面子?」

    黃公公一怔。

    范閒微笑說道:「黃公公,在本官的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一套。老姚老戴老侯……可比你會做人一些。」

    黃公公大怒,卻旋又一驚,范閒提到地這三人,都是宮中的實力派大太監,雖說老戴如今早已失勢,可是除了最近調往東宮的頭領太監洪繡之外,老姚老侯……可都比自己面子大!范閒如此說。自然是表示,連姚公公侯公公在自己面前就得恭恭敬敬的,你又算做什麼嘀?

    黃公公城府頗深,斂去怒容,反而笑著應道:「大人說的是。」他心裡卻是對范閒看低了一線,如此四處樹敵的年輕權臣,只怕日後難以長久了。而且他畢竟是太后的近人,身份有些特殊。

    范閒似笑非笑說道:「黃公公,在蘇州城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

    黃公公低下臉去,應道:「欽差大人這是說地哪裡話?」

    「說的京都話。」范閒陰沉說道:「本官最厭憎有人用太后來壓我。別人怕你三分,卻不包括我在內,你回京後自可四處說去,且看到時又是個什麼格局。」

    黃公公大怒抬頭,一位臣子,竟敢對太后如此不敬!難道你范閒真的不想要小命了!

    范閒如此說話,自有他的道理,他寒著那張臉,雙袖一拂,轉過側廊走向宅院的正堂。丟下最後一句話:「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可不姓洪!」

    除了洪老公公,那座涼沁沁的皇宮裡,還有什麼是值得范閒警懼的?

    ……

    ……

    范閒冷漠著站在正堂前方的石階上。兩邊簷下房間的地商人們趕緊走了出來,對他躬身行禮。

    他眼光直直地盯著正門處,連離自己最近的甲字房的明家父子都沒有看一眼。

    大門咯吱一聲被推開。

    一列沉默的人緩緩走了進來,這行人的身上並沒有帶著商人們常見的富貴氣息,也沒有官員們的味道,反而是充斥著一股血殺的草莽感覺。

    這行人往院中一站,就像是羊群裡忽然來了幾匹惡狼,糕點上擱著一條鹿尾。顯得格格不入,突兀至極。

    領頭的,正是江南水寨大統領,夏棲飛。

    今日夏棲飛穿著一件淡青色的水洗綢,卻依然沒有遮掩住他身上地鐵血氣息。面色雖然平靜,但是微瞇的雙眼中依然流露出了一絲興奮與緊張。

    夏棲飛抱拳。向范閒行禮說道:「正使大人,草民來晚了。」

    「不晚。」范閒冷漠說道:「只要來了就好。」

    ……

    ……

    江南的巨商們往往都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他們也有很多地方雖然倚仗地方上地草莽力量,而夏棲飛身為江南水寨的大頭目,其實暗中與這些商人們,甚至與明家都有些來往。

    所以也有些人見過夏棲飛的真面目,今日他領著自己手下的兄弟往院中一站,馬上便有眼尖的人認了出來,竊竊私語之聲漸起,逐漸變成了無數聲的驚歎!

    水匪也來內庫招標!

    眾巨商們滿臉惶恐地看著院中的夏棲飛,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站在石階上的范閒,怎麼想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

    水匪經商?那咱們這些商人做什麼?難道去當山賊?這世道……自從小范大人顯名以來,似乎就變得有些光怪陸離,難以捉摸了。而且這些江南商人們更為好奇地是,夏棲飛就算四處搶劫,可是哪裡能籌足這麼多銀子?不過這些江南水寨的人們既然已經入了內庫門,想必至少已經交齊了保證金……當水匪能掙這麼多錢,那自己還用得著辛苦做生意?

    站在石階最近那個房間門口的明青達瞇著眼睛,看著那個最後入院的人,輕聲說道:「這個人是誰?」

    「應該是夏棲飛。」明蘭石附在父親的耳邊親身說道:「江南水寨地大頭目,以往有過一些聯繫,不過沒有見著本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今天也來湊熱鬧。」

    明青達的雙眼瞇地愈發厲害,快要看不見裡面深寒的眸子,只聽著他幽幽說道:「看來……這人就是欽差大人預先埋下的棋子。」

    便在此時,夏棲飛緩緩轉頭,對上了明家當代主人投來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極為真誠地……展露出無窮的敵意與噬血慾望。

    被殺母奪產的明七少爺,在范閒的幫助下,終於有了堂堂正正站到檯面上復仇的機會。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九章 乙四房的強盜
    並沒有等太久,江南總督薛清也趕了過來,而一直磨蹭在後院的御史郭錚也終于走到了前廳。到此時,主持及監核內庫開標一事的四方大員終于齊集一地。郭錚如今早已不是京中風光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但巡察各路,還是有一定的權力,他與範閑舊怨未除,所以見面時難免尷尬,四位大員互相行禮之時,總覺得範閑那平靜冷漠的眼光里藏著幾絲凶險。

    今日這四位大員之中,從京里來的黃公公自然代表宮里,江南總督薛清代表朝官系統,御史大夫郭錚代表言官系統,而範閑……代表的勢力卻有些多,比如內庫轉運司,比如監察院,甚至也包括太常寺這個管理皇族的機構。

    當然,大家都是代表朝廷,代表陛下。

    範閑坐在第二張椅子上,微笑與薛清說著話,卻將今天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盯著此事的人太多,不論是誰,不論是哪個勢力,都很難一力完成台面下的交易,歷史形成的內庫開標程序,極為有效地保證了公平。

    至少是表面上的公平,只要商人有錢,都可以來爭一爭內庫十六出項的代銷權。

    他是如此想的,其他的三個人也是如此想的,黃公公與郭錚互視一眼,雖然隱有不安,但在他們看來,範閑當著眾人的面,總是不可能玩出什麼花招來,他們要保證的,只是明家依然能夠獲得如往年一樣的份額就好。

    公公與御史,本來在歷史上是水火不相融地兩個階層。但今天卻極為默契的站在了同一個陣營之中,只是這二人並不了解許多隱情,也沒有對最後入內庫門的那位夏棲飛夏大當家投以足夠的重視。

    薛清不同,這位江南總督抱著看戲的心態,滿臉祥和地注視著台下的巨商與身邊的人們,看戲不怕台高,總比演戲地人要輕松一些。

    一方戲台數人唱。

    ……

    ……

    內庫大宅院的厚門緩緩重新關上。門外的兵士與監察院官吏拉起了嚴密的防守。往年內庫招標,一般一天的時間就結束了,不過朝廷的規矩,其實允許各戶商家用兩天的時間來喊價。

    轟的一聲巨響。

    範閑笑著捂著耳朵,看著宅院之外那枝沖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沖天穹,在淺雲之下炸開,聲音清亮明脆,遠遠傳到了地面上,令無數人心神為之一震。

    甦州城中昨夜辛苦的青樓姑娘們被這道雷聲驚醒,罵了幾句髒話。又鑽進棉被里沉沉睡去。正在街上向父母討大錢要買糖人兒吃地孩子,以為是老天爺說自己不乖,打雷罰自己,嚇的哇哇哭了起來。後院里正翹著腿對老樹根撒尿的那條黑狗,被這雷驚的渾身一哆嗦,前肢俯地,將狗頭埋進毛茸茸的包裹之中,學起了鴕鳥。

    人類的反應本就各不相通,這聲春雷落在有些人的耳中,卻是另外的意思。不論是在甦州城北城碼頭上聚集待命的各家師爺掌櫃。還是茶樓里議論今日開標一事的甦城居民,眾人翹首望向了南城方向,望著那個看不見地宅院,知道內庫招標已經開始了。

    慶歷六年新春的內庫開標。其實一開始就進行的格外不順利。

    首先由內庫轉運司對去年各商號的盈余虧損情況進行了一下匯總,當中自然不乏勉勵之辭,而負責演講地轉運司副使馬楷最後更是嚴厲無比地通報了朝廷對于崔家的查處情況,這是警告階下的那些商人們,不要以為朝廷沒有看著你們。

    這都是往日規矩,沒有人在意,但當馬楷說道今日招標的具體事項時,宅院就炸了鍋。那些商人們紛紛站出來表示反對,就連坐在正堂里的四位大員都開始爭執了起來。

    因為轉運司突然決定,將原來的十六項細分成三十四個小項,並且今年不再進行捆綁式招標。

    這個變化看似不大,但對于下面這些商人來說。卻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每逢招標之前的三個月。這些江南地巨商們早已私下進行了串連,擬好了彼此之間的界限與分野,井水不犯河水,以免彼此間傷了和氣,更因為抬價傷了財氣。比如嶺南熊家今年必爭的,便是酒水類北向的一標,而泉州孫家,則是要拿瓷貨的海外行銷權。

    今天如果依著轉運司地意思,將十六大項分成了三十四小項,雖然從表面上看,大家還是可以各持底線,但是預料中本該歸明家得的八大項,分兩次捆綁招標,全部被細化之後,誰能知道會不會有哪家商人忽然紅了眼,想搶些明家地份額?畢竟不再捆綁之後,那些最賺錢的進項,似乎所需要的銀子,也並不是太多了。

    而一旦有人對明家的份額動心,明家怎麼辦?肯定回頭就要搶別人的份額,這是商人們逐利的天性所決定的,只怕今天內庫開門招標會亂的一踏糊涂。

    這些江南商人們……如今最怕的就是亂,明家已經說好了原屬崔家的份額他們不插手,這些商人們今天已經可以多吃好幾碗肥肉,當然不希望有人打亂自己的計劃。

    在他們看來,欽差大人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變動,目的其實很簡單,一是想讓大家伙在亂中殺紅了眼,把價錢抬起來,二來就是想細分進項之後,攤薄每項所需要的定銀,讓……最後進院的夏棲飛也能分一杯羹!

    這些奸滑的商人們已經察覺到,一直沉默的乙四號房,乃是欽差大人屬意的代言人。

    只是你欽差大人想掙錢。咱們都能理解,可是你不能用這種看似公允,實則惡毒地法子!

    ……

    ……

    「範大人,此議不妥吧。」黃公公被範閑削了一通臉後,竟是依然表現的足夠沉穩,肥臉上擠出笑眯眯的神情,說道︰「往年規矩。十六項就是十六項,怎麼忽然要細劃?這事兒總得京里拿主意才是。」

    範閑皺了皺眉,說了幾句,又回頭與薛清低聲說道︰「總督大人,

    劃成細項,不再捆綁,其實想的只是能讓更多的人有資格入場……這事兒,對于朝廷總是有好處的。」

    薛清沉吟少許,面現為難之色,說道︰「話雖如此。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看範大人還是稟明朝廷,交宮中議後,明年再緩緩推行不遲。」

    見薛清也表示反對,範閑心里有些不愉快,看著堂下鬧的亂哄哄地商人們,腦中閃過一絲憐恨之意,其實之所以今天要準備分項,根本不是這些商人所以為的理由。

    的確,他是想試探一下。有沒有可能,從明家的那捆綁在一處的八個大項里面,挖出最掙錢的那兩項給夏棲飛。但真正重要的理由,其實倒是為這些商人們著想。

    這些商人們此時心里總想著。崔家留下來的那六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不會與明家去爭……可是呆會兒夏棲飛肯定要把崔家的那六項全部吞進肚子里去,這些商人們只有去吃那可憐地兩項。事前有情報過來,嶺南熊家與泉州孫家這次都準備了一大筆銀子,磨刀霍霍地準備接受崔家的線路,呆會兒一旦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些商人們可是要吃大虧的。

    由于崔家的倒閉,今天來內庫開標的商人比往年硬是多出了三倍。範閑本意是想這些商人們也有口飯吃,所以才會有細分這個提議,沒料到竟是沒有人領情——雖然明白是因為這些商人並不知道呆會兒的情勢發展,才會如此強硬的提出反對,可範閑依然難抑心頭呂洞賓的憋屈感覺。

    又與身邊的黃公公、郭錚爭了兩句,解釋了一陣。發現商人們依然堅持依往年慣例辦理,而其他的這三位大員,也是死扣著規矩二字,不敢松口,範閑終于決定放棄了,所謂以退為進,有時候就是這種道理。

    副使馬楷為難地回頭看了範閑一眼,範閑揮揮手,示意罷了此議。

    商人們大喜過望,紛紛長躬于身,言道欽差大人英明。範閑冷眼看著這些商人,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呆會兒你們別哭就好。

    薛清坐在他地旁邊,微笑捋須無語,其實目光卻注視著離正堂最近的那間房,以及最遠的那間房,先前場中一片吵鬧,最平靜的,就是那兩間房。他知道夏棲飛是範閑地人,只是不知道範閑從哪里準備的銀子,以及明家究竟準備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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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標進行沒有多久,已經有商人開始後悔,而嶺南熊家的當家主人,成為了第一個險些哭出來的可憐家伙。

    內庫轉運司的官員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唱禮,然後各房開始出價,出價自然不能像在青樓里標姑娘一樣喊將出來——五十兩!一百兩!——朝廷做事,總要有些規矩,所以有意某一標,比如棉紗北路的商家會在官員唱禮之後,通過核計去年的利潤以及今年地走勢,由自己帶的老掌櫃進行細致的計算,然後在紙上寫下一個準確的數目,封入牛皮紙袋之中,由階下應著的轉運司官員交到正堂左手邊地花廳之中。

    商家叫價一共有三次機會,而且開的是明標,所以如果第一次有人喊地價超過了自己,這些商家們還有機會再行加價,最後以第三次為準,很簡單的中標原則——價高者得。然後中標的商家則要在第一時間內,或欣喜萬分,或心痛肚兒痛地取出高達四成的定銀,交到花廳之中——花廳之中是轉運司的會計人員,還有由京都戶部調來的算帳老官,他們負責比對各商家擬上來的數目,以及對最後中標商家交上來的銀票進行查驗。已經很多年沒有商家傻乎乎地抬著十幾箱銀子來開標了……

    從這個層面上講,內庫招標其實和在青樓里標紅倌人也沒有太大差別,只不過內庫這位姑娘有些偏貴而已。不論是商家還是那些忙碌著地官員們,對于這種場景都不陌生。

    此時宅院之中,官員們忙碌地四處穿行著,手里拿著各家交上來的信封,監察院的官員們警惕地注視著一切。防止本來就很難發生的舞弊事宜。

    這時候開的是酒水類北向的標書,已經是第三次喊價了。

    嶺南熊家今天來的人是如今當家地熊百齡,他抹著自己額頭的冷汗,看著前兩次對方的報價,面部的肌肉抽搐著,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嶺南熊家向來在慶國南方行商,由于地域與機遇的問題,一直沒有機會將觸腳伸展到北方,所以生意的局面極難打開,而今年由于崔家倒台。給了這些商人們奪取北方行銷權的機會,所以熊百齡對于這一標是志在必得,先前反對範閑細分項目最起勁兒的也是他。

    ……可是,這時候他開始後悔了,明明自己已經讓族中準備了足夠充分的銀子,可是居然前兩次叫價居然被人硬生生地壓住了!

    熊百齡雙眼泛紅,急火攻心,如果這一標拿不下來,不是今年要少掙多少錢地問題,而是家族繞過明家這座大山。向北方進軍的腳步,卻要被迫放慢下來,所以他對于那個不守規矩,敢于和自己搶標的人。真是恨到了骨頭里,但在恨意之外,也有無數警懼,因為他知道那人有欽差大人當靠山,可問題是……對方哪里來的這麼多錢?

    「乙四!」他恨恨看著最後方那個安靜的屋子,乙四號房里的夏棲飛一行一直極為安靜,可是搶起標來,卻是十分心狠手辣。最關鍵是的,對方不知道有什麼高人助陣,竟是將酒水行北權一年的利潤算的如此清晰,而且對自己家族的底線也估地十分清楚,前兩次叫價。每次叫價都恰好壓了自己一頭。

    熊百齡心中無由生出一股挫敗的情緒,難道世代經商的自己還不如一個強盜頭子?

    身旁的老掌櫃滿臉喪敗之色。提醒道︰「老爺,不能再加了,再加……可就沒什麼賺地了。」

    熊百齡想了一會兒,眼中厲色大作,熊家靠這一標掙錢是小事,打開商路才是大事,他決定和乙四房的強盜拼了。

    「直接報這個價。」熊百齡比劃了一個手勢,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咬牙說道︰「當強盜的不心疼搶來的銀子……可也沒必要賠著本和我搶生意。」

    這個時候院落里已經安靜了下來,第三次叫價,已經沒有別的人再參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嶺南熊家與乙四號房里。

    黃公公與郭錚雖然心有疑慮,看了範閑一眼,但仍然沒有生起足夠的重視,因為這畢竟只是一個小項,也許只是範閑想撈些油水,只要不傷到明家,傷到自己這些人地利益就好。

    兩名官員分別從這兩個房間取出兩封牛皮紙袋,沉默著入了花廳。

    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著結果,雖然這一標並不是十六項中最大最掙錢的一標,但是院中的人們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感覺到了乙四房的古怪,所以大家都想知道,這個乙四房究竟是來搶標,還是欽差大人用來作托抬價的。

    ……

    ……

    「乙四房,夏家,三十七萬兩,得……」

    負責唱禮地轉運司官員,站在石階上面無表情地唱出了結果,唱的極為動听,甚至最後一個得字飄飄搖搖,唱出了幾分戲台上地味道。

    院落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之中,片刻後,人們似乎才從這種震驚里清醒過來,發出震天介的驚呼聲。

    三十七萬兩!只是往北方賣酒水……如果按照往年來算,這肯定是要虧本的價錢,嶺南熊家報的是三十萬兩,這已經是在砸鍋賣鐵地爭標了,沒想到,居然還是輸了給乙四房!

    不過如此一來,眾商家們也清楚了一個事實。乙四房的夏棲飛,絕對不是欽差大人用來抬價的托兒,而是實實在在要與自己這些人爭生意了。

    一時間,眾人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便在此時,嶺南熊家地房間中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麼重物從椅上摔到了地上。

    眾人心有余悸地注視著那個房間。

    熊家的主人熊百齡從地上爬了起來。很辛苦地拿著一杯冷茶灌進了自己的肚子里,氣喘吁吁說道︰「個爛仔……***,居然標三十七萬兩,這強盜就是強盜,做起生意來還是這麼匪氣十足,算你們狠。」

    範閑坐在堂中的太師椅上,微微低頭,心里倒是有些不樂意這個價格,這個價格確實太高了,本來前兩次叫價。夏棲飛那邊叫的極為漂亮,恰恰壓過熊家一頭,這最後的一口價,卻是生生多花了七萬兩銀子。

    自己再有錢,也禁不住這麼花啊——他在心里嘆息著,但也清楚叫價這個事情肯定不是夏棲飛做地主,自己在乙四房里放了幾位老奸巨滑的戶部堂官,是他暗中向京都父親那邊討過來的好手,只是看來那些戶部堂官還是高估了嶺南熊家的決心。

    ——————————————————————

    不一時,乙四房中就已經取出了一個錦盒。交由花廳審驗,確實是足足的十五萬兩銀票,由太平錢莊開出,印鑒無偽。老叟無欺。

    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安靜的乙四房中坐著的乃是位強盜中的商人,商人中的土匪,搶起標來是半分不給情面,只會血腥無比地拿銀子砸人,而且,對方確實有這麼多銀子。

    只是不知道乙四房地強盜……還準備搶多少標。

    接下來的局勢發展。讓除了明家之外的所有人都絕望了,江南水寨大頭領夏棲飛同學,完美地發揚了強盜的風格,以銀票為刀,以絕妙的叫價為拳。硬生生地在眾商人環峙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石階上官員唱禮聲聲之中,錦盒不停往花廳里遞著。人們似乎看到了無數張美麗至極的銀票在空中飛舞,而夏棲飛則拿著一把大刀,淫蕩無比地叫囂著︰「誰比我有錢?」

    兩個時辰過去,除了漏了一個不是太重要的小標之外,夏棲飛竟是連奪四標,這其中還包括了原屬崔家北方線路的三標,不止殺得熊百齡跌坐于地,也殺的泉州孫家面色慘白,其余的那些商家更是魂飛膽喪,心想自己今天來感情不是來奪標,而是來看強盜殺人地。

    直到這個時候,商家們才有些後悔,沒有接受範閑最開始的提議,如果分拆開來,後面的還有十個大項,就算明家虎視眈眈,自己也有機會吃些進嘴。

    寧肯和明家撕破臉爭,也別和乙四房里的強盜對上,這是江南商人們今天最大地感觸。

    範閑滿臉平靜坐在太師椅上,與薛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其實心里卻在嫉恨著夏棲飛,心想這種拿銀子砸人的可愛游戲,怎麼就輪不到自己粉墨登場,卻好死了你。

    黃公公與郭錚已經從前一刻的震驚里擺脫了出來,似笑非笑地互視一眼,心里想的事情相當一致,你範閑……的這些銀子是從哪里來的?只怕京都那位戶部尚書身上可不會干淨。

    第五標開始了,這是原屬于崔家的行北玻璃制品。

    乙四房地房門又被推開,又一封牛皮紙袋遞了出來。

    這時候,已經沒有商人願意陪這個強盜玩,所以都安靜著,只希望強盜能早些吃飽。

    而就在此時,一直安靜異常的甲一號房門卻被推開,明家……不知為何,提前出了手!

    ……

    ……

    「不求中標,但要拖時間,至少拖到今天結束。」明青達閉著雙眼養神,對身邊的兒子說道︰「對方聲勢已成,我們要小心一些,給自己留足一晚上的應對時間。」

    明蘭石默然,知道父親也開始擔憂乙四房那似乎深不見底的銀子數量,準備晚上再行籌措。

    明青達沒有睜開雙眼,心里卻在想著那名乙四房中地強盜,為什麼會讓自己如此的不安?那個叫夏棲飛地,為什麼看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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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一十章 大哥,好久不見
    听到明家叫價的消息,範閑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的應對來的是如此之快,如此老辣,但其實他心里依然是一片平靜,這本來就是預料中事,明家又不是一頭待宰的豬,雖然眼下事出突然,但是老謀深算如明青達,肯定有比較好的應對方法。

    黃公公與郭錚听到這個消息,精神為之一振,安坐許久的貴臀終于往前移了移,滿懷期望地听著院中的聲音。

    只有薛清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品著碗中的佳茗。

    這已經是第五標了,本來就不屬于明家的目標之一,但他們選在此時出價,目的自然是在此時萬馬齊喑的場面下,當一個出頭馬,小壓一下乙四號房中夏棲飛一行人的氣焰,而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在用一種跡近無賴的手段拖時間,緩進程。

    所以這一輪叫價就顯得格外無趣,甚至是無聊,遠遠及不上第一輪時夏棲飛與嶺南熊家針鋒相對,雙刀並火的激烈狀況,甚至連先前那幾輪都及不上。

    明家叫的價極低,根本看不出半分誠意,不過明青達本就不在意這個,滿臉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與族中的掌櫃們磨蹭著時間。

    一輪叫價就花了幾刻鐘的功夫,明家算起帳來,就像是初哥一樣生澀。叫起價來,像黃花閨女一樣害羞,遞起牛皮紙袋來,像沒牙老婆婆一般行動不便。

    反正是能怎麼拖就怎麼拖,由主人到帳房,配合的極為默契,硬是讓眾人等地心焦不堪。卻也沒辦法找出什麼問題,轉運司負責唱禮的官員已經開始站在石階上打呵欠了,這第五標還沒有結束。

    夏棲飛的價一直壓著明家一大截,但三輪叫價未止,誰也不能跳到下一個環節。

    四周的江南商家們開始聊天喝茶,這些老狐狸們都看出來了明老爺子存的什麼打算,知道今天之內,大概就只能開到第五標。

    天上的日頭緩慢而又堅定地往西邊移去,明家人的說話動作緩慢而拖泥帶水地進行著。庭間一只小鳥落了下來,好奇地看著四周打著呵欠閑聊地人們。似乎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這個院子里的一切都像是慢動作。

    明家不急。

    江南商人們不急。

    黃公公與郭錚不急。

    江南總督薛清更不急。

    不知道乙四房中的強盜踫到這種慢火熬老湯的功夫會不會抓狂,不過範閑還是在眾人的小意窺試中,隱去眉間的一些焦燥,內心一片清明,滿懷贊嘆明家的老辣功夫與無恥手段。

    日頭漸趨西山,將內庫宅院大門的影子拖的長長有如姑娘的裙子,那只在石階上連青草都沒有找到一根地小鳥,抬起頭來看了看四周,滿懷幽怨地咕咕了兩聲。振翅飛走。

    當的一聲明鑼響起,代表內庫招標成功結束的鞭炮沒有炸響,因為第五標的第三次叫價才剛剛結束,夏棲飛再次「艱難」地戰勝了明家。獲得了北方玻璃行銷權,此時內庫新春開門招標的第一天就要被迫結束了。

    庭院間眾家商人噓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有些心有余悸地抹了抹冷汗,幸虧今天最後明家出手,硬生生將時間耗了過去,不然以最開始乙四號房的氣勢,鬼知道這肥的流油的內庫十六標還能留下幾滴湯水來。

    黃公公與郭錚互視一眼。欣慰地笑了,夏棲飛的出手確實令他們意外,好在最後拖的對方氣勢全無,想必明家今天晚上應該會對明天地事情安排妥當。

    範閑坐在椅上,抬著台。越過大宅院那道高牆,眯眼看著天邊的一抹紅。卻已經看不到夕陽。

    宅院里開始清場,封標,商人們帶進來的銀票與一應工具都不用再帶出去,一來是為了方便,一來是為了安全,在今天晚上,由江南路、監察院、轉運司、甦州府四衙聯防,會將這座內庫宅院緊緊看守起來,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士兵們開始在廊下地房間與花廳外面貼封條,商人們已經出來了,站在院落中三五湊在一處聊著天,待看見明家老爺子與明少爺從甲一房里出來,眾人趕緊過去問安行禮,大家說話的聲音比較低,但議論焦點所在,自然是那位乙四房中的強盜。

    夏棲飛沉著臉,領著自己的手下站在離內庫宅院大門最近的牆下,那處一片陰暗。

    眾人一邊議論著,一邊望著那處,看著陰暗處的那群人,想到先前這些強盜們的手段,愈發覺得心中惶然。

    這時候,正堂里的四大員也走了下來。

    「見過黃公公。」「見過薛大人。」「小範大人,可得給小地留口飯吃啊。」

    商人們一下子涌上前來,將四位大員圍在中央,見禮的見禮,訴苦的訴苦,熱鬧至極。範閑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面色有些惱怒的嶺南熊家熊百齡,安慰一番,又取笑說道︰「還有十一標,你們著什麼急?」

    眾家族代言人心中叫苦,心想剩的十一項里,明家對捆綁地八項是志在必得,哪里有自己的飯吃。

    範閑又嘆息說道︰「分項太少,總是有人會輪不到,這是朝廷規矩,我可沒有辦法。」

    眾人一听這話,馬上就想到範閑最開始地提議,又听他說著規矩二字,眼楮不由一亮。熊百齡忽然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道︰「這規矩……還不是人定的。」

    這些商家今天沒有爭到好處,當然不可避免地對于明天地標項產生了某種饑渴。

    一直在人群外冷眼旁觀的明青達皺了皺眉頭,知道欽差大人這是在暗中誘勸那些商家與自己明家爭份額,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淡淡笑著,不易察覺地看了黃公公一眼。

    黃公公會意。微笑插話說道︰「諸位,咱家也是這般想法。」

    眾人無由一喜,心想連宮中的代表也同意細分標項的提議,這事兒看來可成。沒料到黃公公接著嘆息道︰「只是可惜朝廷規矩在此,誰不敢擅動啊……這事,只能待咱家回到京里,去太後老祖宗和陛下面前為諸為說項說項,咱家敢說,明年肯定會比今年好。」

    眾人一愣,面上尷尬萬分。心里卻在痛罵著這閹人只會說漂亮話。

    這一段時間內,範閑與眾人說著話,實際上心神卻是注意著明家那邊,發現那位明老爺子陡遇今日之變,心神卻依然清明,情緒似乎也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判斷事情仍然極快極準確,不免有些小小的擔憂。

    既然是要逼明家昏頭,看來……是要再加籌碼了。

    ……

    ……

    一應封庫工作終于結束,布防已成。內庫宅院的大門在這一天里被第二次緩緩拉開,街面上清新的空氣涌入院中,讓眾人精神一振,決定晚上回去再好生商議。明日再來奪標,已經到了這個時節,管你什麼明家範家,總得搶幾筆生意來做。

    到這個時候,諸位巨商已經從範閑地只言片語中,听出來了朝廷某方勢力的意思,就是想針對明家,有利誘之。有勢導之,商人們開始對一直不敢正面沖突的明家流口水,以嶺南熊家、泉州孫家為首的幾個大家族頭領互視一眼,詭異地笑了起來,歡笑間擬定了晚上在江南居一道吃飯。

    眾人暗中商議要搶明家的標。當然注意著明家老爺子的動向,發現明家老爺這時候正在與欽差大人說話。一老一少二人面帶微笑,親熱無比,這官家與商家,其實都是虛偽到了極點的職業,這種表面功夫自然是會做的,大家也不奇怪。

    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見欽差大人輕輕招手,將一直留在陰暗處的夏棲飛一行人喚了過來。

    商人們都停住了邁步出門地腳步,好奇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範閑面色平靜,淺笑望著夏棲飛,雙手袖在身前,比劃了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手式,口里卻說道︰「夏先生,今日你可是大出風頭啊。」

    夏棲飛一笑,拱手往四周行禮道︰「全靠諸位老板謙讓。」

    眾商家們再如何記恨于他,但知道對方畢竟是混黑道的人物,最好不要當面得罪,而且看的清楚,此人乃是範欽差的心腹,于是也就著面上回了幾句,說夏先生十年不鳴,一鳴驚人,如何雲雲。

    明青達眯眼看著身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敵人,忽然開口問道︰「夏當家的,怎麼忽然有興趣做生意?」

    場間安靜了下來。

    夏棲飛低著頭,半晌後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這一代明家的主人,似笑非笑說道︰「夏某雖然久在江湖,但是家中卻是世代經商,到了我這一代,再不濟也要繼承一下先父的遺志。」

    「噢?」明青達眼角皺的愈發厲害,疲憊問道︰「原來夏當家也是世代商族,卻不知道是各地行商,說不定我當年與令尊也曾有過交情。」

    眾商人都好奇地看著這一幕,听了這段對話,他們也很好奇,夏棲飛家中原本是做什麼地。

    夏棲飛靜靜望著明青達那張時常在惡夢中出現的臉,心里涌起不知道是怎樣的情緒,片刻之後,唇角微一抽搐,靜靜說道︰「交情自然是有的,我地父親,便是你的父親,難道明老爺會不認識?」

    ……

    ……

    場間眾人有些沒听明白這句話,熊百齡開始下意識里挖耳朵,明青達微微一怔,看著面前的夏棲飛,沒有說話。

    夏棲飛雖然不知道欽差大人為什麼要提前讓自己曝露身份,但重新站在明家人的面前,是他這些年來的最強烈願望,今日夢想成真,讓他的心情無比激蕩。

    但他表面上依然保持著平靜,只是垂在身邊藏在袖中的右手有些顫抖,他望著明青達,清清淡淡卻又幽幽寒寒說道︰

    「大哥,十幾年沒見,難道就不認識小七了?」

    ……

    ……

    夏棲飛就是明家的七少爺!就是傳言中那個本來應該繼承明家產業,最後卻離奇失蹤地明家七少爺!

    場間眾商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夏棲飛,像看見了一個自地獄里爬出來的猛鬼,看見了一個本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怪獸。這怎麼可能?雖然沒有人敢議論,但誰都能猜到,是明家的那位老太君以及眼前的明老爺將那個明七公子殺死了,他怎麼還活著,還變成了江南水寨地大頭目?

    明青達怔怔望著面前的夏棲飛,盯著那張臉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間身子開始顫抖了起來,他終于從這張臉上看到了一絲熟悉地影子,當年那個青澀不知事的小兄弟,那個被自己用鞭子毒打的瘦削身體,那張充滿了怨恨與復仇快感的臉!

    「爹!」

    明蘭石此時心中也是無比震驚與恐懼,像個痴呆一樣看著夏棲飛,那個傳說中的小叔,卻發現父親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趕緊扶住了他。

    在明蘭石看來,今天這個內庫宅院就像是陰宅一般,根本就不能久留,扶著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的父親,帶著族中人員往內庫院落外面走去。

    場間的商人們還是滿臉震驚盯著夏棲飛,輕聲議論著什麼。

    明家人走到了大門口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家主人明青達猛地掙脫了兒子的攙扶,強行站直了身體,轉過身來。

    明家主人的臉色有些蒼白,卻用強大的自制能力回復了暫時的平靜,他望著院中的夏棲飛平靜說道︰「夏當家的說笑了,我那可憐的七弟十幾年前就已經不幸病故,請不要說這種笑話來撩拔老夫之心。」

    商人們默然,心里清楚,幸虧明家老爺子這時候站住身子回身說了這麼句話,不然如果在在震驚之余,露出空門,讓這個消息在沒有明家人反駁的背景下四處流傳開來,這事態愈發不好控制。

    範閑微微偏頭,看著石階上那個蒼老疲憊的明家主人,心里嘆息道︰「可惜,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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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牽一發
    對于範閑來說,可惜的,自然是明青達沒有在自己隱藏許久的突然一擊面前亂了方寸,佩服,自然也是因為同樣的緣由,

    夏棲飛的真實身世,絕對是世界上最隱秘的事件之一,明家根本不知道這位明七公子還活在世界上,被當年江南水寨的老寨主救活後,竟成為了江南水寨的統領,明家甚至和江南水寨還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如果明青達早知道夏棲飛的身份,只怕早就已經想辦法去對付他了。

    今日面對著像鬼魂一樣出現的明七少爺,明家當代主人只是稍一錯愕,便至少回復了表面的平靜,這種養氣功夫,果然不愧是慶國首富,江南大族的當家人。

    明家雖然在京都里關系頗深,但也沒有可能知道這一點。因為就連範閑,也是在去年秋天擬定了今年計劃之後,才開始有針對性地對明家進行研究,才在江南這塊鐵板之中,找到這絲可以利用的縫隙。

    當然,這要歸功于如今監察院四處頭目言冰雲、小言公子的資料歸納情報分析與縝密追索能力,正是這位一向不怎麼顯山露水的監察院高級官員,成功地挖出了夏棲飛最隱秘的身世。

    如果沒有言冰雲幫助範閑事先就打理好了基礎,範閑此次下江南,絕對不會如此輕松與成竹在胸。

    明家一行人強抑著內心的震撼。沉默著離開了內庫大宅院地門口,行出有兵士封鎖的街口,早有馬車上來接著他們,往城外的明園駛去,不知道今天夜里,明園會因為明七少爺突然復活于世這個消息亂成什麼樣子,明家又會做些什麼樣的應對。

    範閑站在大宅院門口。微笑看著明家的馬車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身後的官員與江南眾商紳們,看著這一幕,心里都不由寒冷了起來,覺得欽差大人唇角掛著的那抹微笑顯得無比地寒漠冷血。

    眾人又忍不住看了夏棲飛幾眼,似乎心里依然無法將江南水寨的大盜頭子,與明家許多年前就認定死亡的明七少爺聯系起來,他們知道,有欽差大人做靠山,有當年那封傳說中的遺囑,關于明家那筆龐大到了極點的家產。日後好有的一爭,雖然明家完全可以矢口不認,可是事情,總會變得激烈起來。

    而自己這些江南商人們,可以從中獲取什麼樣的好處呢?

    嶺南熊百齡與泉州孫吉祥老爺子互視一眼,都在心里想著,晚上在江南居的聚會……是不是應該多請一個人?

    只是今天的牌面掀的過于突然,江南商人們一時也拿不準主意,而且此時就向夏棲飛伸出手去,也有些過于貿失。再說也不知道這位姓夏地明七爺,到底是怎麼想的。

    夏棲飛怎麼想的,範閑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在言冰雲給自己擬定的行動手冊里。江南一行,應該是左右分化而行之,打明家,那對其余的商人們則要懷柔。今天夏棲飛搶了這麼多標,已經隱隱要逼著江南商人們聯合起來,明天與明家開始爭食,而夏棲飛這個真假莫辯的身份一出,那些江南商人們也應該能嗅到其中的陰謀味道與機遇。

    風險與機遇向來是一對雙生子。商人們具有先天性地冒險精神。

    所以範閑給夏棲飛打了個手勢。

    便只見夏棲飛滿臉微笑地走到了熊百齡與孫吉祥二人面前,在對方略感錯愕的目光注視中,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商人們都輕聲笑了起來,似乎在說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然後眾人分散離開這條大街。

    範閑回身與薛清、黃公公說了兩句。又看了郭錚一眼,便在虎衛們的保護下先行離開。離開之時,他回頭用余光掃了一眼,看見夏棲飛雖然與那些商人們離開地方向並不相同,但心里清楚,呆會兒江南居上的聚會,應該有夏棲飛一把椅子。

    明家吃虧,明家正在被範閑瘋狂地進攻,但身為明家靠山代表的黃公公與郭錚卻似乎並不怎麼激動與在意,這二人微笑著向薛清總督行過禮,又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薛清微皺著眉,搖了搖頭,將雙手負在身後,上了自己的官轎離開。

    此時大宅院門前,就只剩下黃公公與郭錚御史二人,他們眯眼看著江南總督地轎子漸漸拐過那個彎,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郭錚冷冷說道︰“這位總督大人做事也太過小心了,聯名上書有什麼好怕的。”

    黃公公呵呵笑道︰“郭大人,這世上又有幾位大人能像您一樣做到鐵肩擔道義?想去年在刑部大堂之上,您不懼權貴,嚴審範閑,這事兒宮里可是相當欣賞。”

    郭錚自嘲笑道︰“莫提那事了。”

    黃公公靜下來輕聲說道︰“薛清此人,一向深得陛下信任,而在官場之上,這人最是圓滑難以捉摸……今次範閑暗使夏棲飛出來奪標,您是御史大夫,可以風言上書,可是畢竟沒辦法拿著實據,薛清是斷然不會參合到其中的,咱家先前一問,也只是試探一下他的態度,您也知道,咱們看的地方本來就不在江南。”

    郭錚微微一笑,應道︰“這是自然,官員不許經商,朝廷這條規矩定了這麼多年,又有哪位大人真的遵守過?就算夏棲飛是範閑的卒子,咱們抓實了證據。捅到朝會之上……只怕陛下也會一笑了之,前些年就沒有管過,如今範閑聖眷正濃,更不會有什麼問題。”

    二人又對視了一眼,郭錚繼續笑著說道︰“江南地事情,總是要在京都里結束,公公。您說範閑是從哪里來地這麼多銀子呢?咱們雖然查不到銀子是怎麼來的江南,但總可以查查本來應該放滿了銀子的房間……這時候是不是被範家給搬空了。”

    黃公公嘿嘿陰笑道︰“宮里那幾位主子,本來就是這般想的。江南一地,就由著欽差大人折騰吧……過兩天,京里恐怕就要開始查戶部了。”

    ……

    ……

    範閑站在華園的書房之中,身子向前面傾著,看著書案上那只小手捏著毛筆,認真地寫著字。

    在這麼大地孩子當中,三皇子地字算是寫的相當不錯的,娟秀而不柔媚。骨架有力而外攜圓潤,含而不露,勁而不發,以字觀人,範閑心里清楚,這個像自己往時一般,面上總喜歡掛著羞澀微笑的殿下,實在不是一個簡單角色,只是年紀畢竟尚小,有很多事情看的不是很分明。

    在處理江南事宜之余。範閑最重要的工作,便是要履行太學司業的職責,負責三皇子的學業與修身。關于三皇子的學習,前些天薛清好心好意地請了江南著名地夫子來給三皇子上課。結果被三皇子踹出了門。

    範閑回到甦州之後,听聞了此事,勃然大怒,領著三皇子親自去江南書院向那幾位先生賠禮道歉,好言好語請那幾位先生重新進華園任西席,而自己更是將三皇子鎖在書房之內,狠狠地打了幾記手掌心。

    戒尺落在手掌之上,聲音很清脆。尤其是落在了三皇子的手掌上,戒尺更覺囂張得意。

    等薛清听聞此事,趕過來時,掌心已經打完了。總督大人看著雙眼泛紅,但依然服服帖帖的三殿下。不由心頭大震,雖說範閑是陛下欽點的皇子老師。可是真下得手去打……這小範大人果然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這件事情宣揚出去後,江南士子們都齊贊欽差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之光,如此尊師重道,本來範閑極好的名聲,就更漂亮了。

    其實眾人不清楚的是,範閑教三皇子,與皇帝無關,卻純粹是不想誤了宜貴嬪鄭重所托。

    “殿下,差不多了。”範閑望著伏案認真書寫的三皇子柔聲說道。

    “老師,還差兩頁。”三皇子愕然回首,似乎沒有想到範閑今天會這麼溫柔。

    範閑笑著說道︰“手掌還在痛吧?明天再補就好,今天先休息一下,出去玩吧。”

    他揉了揉三皇子的腦袋,這個動作顯得有些過于親切了些,就算他是老師,按理講,也應該是端然高坐,不言笑才是。

    偏生三皇子就吃這一套,或許在宮中長大的孩子們,都有些接觸缺乏癥,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小家伙笑眯眯地行了禮,便往房門外跑去,跑地如此之快,不知道明園之中有什麼好玩的在等著他。

    看著三兒離開的背影,不知怎的,範閑心里有些空空地,開始想念遠在北齊上京的弟弟,王啟年來信說,思轍最近正忙著在監察院的幫助下,收攏崔家在北方的線路,只是七葉沒有辦法出國,他一個少年郎要主理這麼大的事情,確實有些辛苦。

    至于三皇子如此雀躍地離開,範閑也明白是什麼原因,因為他這些天讓三皇子去纏海棠上,以皇子之尊,要拜在天一道門上,想必苦荷也不會太過反對才是,就算這事兒將來弄不妥,可是讓老三從海棠上身上學些功夫護身,硬湊個師徒之實,對大家其實都有好處。

    書房外傳來敲門聲,範閑從沉思中醒來,抬頭望去,只見史闡立正扭頭望著園內,手指卻下意識地在敲門。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進來吧,有什麼好看的?”

    史闡立苦笑著邁進門來,說道︰“老師,讓三皇子跟著海棠姑娘學藝。也真只有您才敢做……對方可畢竟是北齊聖女……這事兒如果傳到了京里,只怕又要惹來不少麻煩。”

    “有什麼麻煩?”範閑笑著說道︰“陛下讓我帶著三皇子下江南,我當然要用心教,至于說到武道這種事情,海棠總比我要合適些。”

    二人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史闡立苦著臉說道︰“今天楊繼美又來了,非要請我吃飯。”

    楊繼美就是兩淮一帶最大的鹽商。範閑如今居住的華園就是這個鹽商讓出來地,範閑也清楚,這個鹽商乃是薛清的近人,所以總給對方幾分情面,一听史闡立這般說,就知道楊繼美雖然今年沒掙到什麼好處,但對于明年的內庫大有期望。

    他笑著說道︰“這園子本就是他家的,他要來看看,我們當然不好不干……他這是知道巴結不上我,只好來巴結你。吃就吃吧,你日後也要在江南做生意,像這種地頭蛇多認識幾個總是有好處的。”

    “他準備在哪里請你?”範閑問道。

    “江南居。”

    甦州城里最高級地酒樓,就是江南居與竹園館,範閑初到甦州時,薛清為首的江南官員接風就是選在江南居,如今明家地竹園館被三皇子半買半嚇的撈到手里,準備改造成抱月樓的分號,楊繼美要請客,當然只好在江南居。範閑心想自己這話問的確實有些多余。

    他沉吟片刻後說道︰“今天江南商人們定的也是在江南居聚會……明家今天要應付夏棲飛的事情,估計不會派人予會,楊繼美非要今天請你吃飯,肯定也是想借此與那些皇商們攀上。這個機會……你給楊繼美,到時候帶他入席。”

    如今甦州城里的人們都知道,抱月樓分號掌櫃史闡立,其實就是範閑的心腹,有史闡立做為中引,那些皇商們一定很樂意接受楊繼美的到來,當然,範閑的想法並不僅僅是還楊繼美和薛清一個人情。還有別地安排。

    “在席上你把耳朵張大點。”範閑說道︰“明家不在場,那些皇商們也不會避你,說不定會刻意通過你的耳朵,把他們明天的安排傳給我。”

    史闡立點了點頭,其實心里還是有些緊張︰“要不要注意看看夏棲飛?”

    與範閑在一處呆的久了。往日里只知苦讀聖賢書的史夫子,也開始習慣用陰謀論的眼光看待世上一切。

    這句話明顯就是不怎麼信任夏棲飛。

    範閑笑了起來,說道︰“放心吧,夏棲飛是個聰明人,不會傻到這時候背叛我,這對他一絲好處都沒有。”

    史闡立微窘一笑,又問道︰“大人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那些江南皇商們?”

    “嗯……”範閑低下頭想了會兒,說道︰“就說本官支持他們放手去做,就算今年全盤放空,明年本官自會補償。”

    他抬起頭叮囑道︰“當然,這話你要修飾一下,別說的太赤裸裸。”

    史闡立領命正準備離開,忽然想到楊繼美先前神秘提到的一件事情,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楊繼美先前說,江南有個叫君山會的組織,實力有些神秘莫測,請大人留些心。”

    範閑想了想,覺得君山會這個名字很陌生,似乎監察院的案卷里面都沒有什麼記載,皺眉說道︰“神秘……並不見得強大,我知道了。”

    ……

    等史闡立離開之後,範閑地眉頭卻皺的越發緊了起來,一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組織,究竟代表著什麼呢?他喊了一聲。

    一直守在門外的高達闊步走了進來,如今範閑做事越來越少避著他,一方面是刻意通過虎衛,向京中龍椅上那位展示坦誠,另一方面也是想嘗試一下“以情動人”四字,看有沒有可能,真地將這幾名實力強橫的虎衛,變成真正的“自己人。”

    讓高達喊來六處的劍手頭目,範閑對著那名下屬皺眉說道︰“甦州城里還有多少人?”

    這問是的六處刺客劍手的人數,陛下拔調過來的虎衛一共只有那麼幾個人,要不離範閑身邊,又要有幾人留在三皇子身後。這是斷然不能調動的。而監察院六處地刺客,如今大部分在影子的帶領下,滿江南地與東夷城派過來的那批高手在打游擊,所以範閑可以調動的人手竟然一時間有些不趁手起來。

    “六處還有七個人……四處駐甦州巡察司的人倒是不少。”那名下屬沉聲應道。

    如今啟年小組地正牌頭目王啟年在北齊,鄧子越在京都,甦文茂又被範閑留在了閩北內庫三大坊,所以此人就算是目前範閑最直接的下屬。恰巧此人當年也是出身六處,所以是啟年小組中對于防衛工作最擅長地一人。

    “四處人的不要調了。”範閑嘆息著說道︰“他們打架殺人可是不擅長的,如果有個什麼折損,言冰雲知道我亂用他的人,以他那等性子,還真不知道會怎麼反應,回京後我可是要挨批的。”

    在一旁听著的高達與那名啟年小組成員都笑了起來。

    那名下屬疑惑問道︰“大人,今日有什麼行動?”

    “去保護一個人。”範閑沉聲說道︰“你帶著六處的那七名劍手,這時候趕到江南居,找到夏棲飛。直接告訴他,這是我給他的護衛,同時讓他不要疑心,等內庫招標之事一結束,我馬上就會收回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範閑在夏棲飛身邊到底放了釘子沒有,誰也不知道,但至少表面上,除了幾名戶部的老官之外。監察院並沒有監視著夏棲飛的一舉一動,這才是雙方相處之道,所以範閑今天決定調人去夏棲飛身邊,總要解釋一兩句。

    那名下屬皺眉說道︰“大人。全調過去了,您和三殿下身邊怎麼辦?”

    範閑看了高達一眼,自信笑道︰“我地安全,自然有高大人操心,你們的任務,就是保證在內庫開標之前,夏棲飛本人,不能有半點折損。”

    高達听著這話。一握刀柄行了一禮。

    那名下屬不再繼續發問,很平靜地接受了命令,準備開門去安排。

    範閑皺了皺眉頭,忽然開口說道︰“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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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明家老太君心情似乎非常不好,連每日一例的溫補鴿子湯都沒有動一口。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小廚房,而明老爺與少爺今天從甦州城里回來後。便直接進了後園,一直沒有出來過。

    而各房的叔伯佷爺,也得了命令,滿臉憂心忡忡地穿過明園清美的行廊湖亭,往老太君的院落趕去。滿腦門子不解的丫環下人們,看著只愛遛鳥的四爺,只愛娶小妾的三爺,只喜歡和武師們練摔中獎的六爺,急匆匆而面色不豫地行走著,明家平時極難聚集到一齊地男丁,此時都已經到了,不由好生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一時間,整座明園都被籠罩在一股緊張不安的氣氛之中。

    而流言這種東西的傳播速度,總是比慶國引以為傲的郵路系統更要迅捷,沒過多久,明園里所有地下人都知道了一個驚天消息,原來今日甦州城內庫開標,突然出現了一個敢和明家對著干的敵人,而那個敵人……竟然就是傳說中早已經死了很多年的明七少爺!

    當年明家上代主人最疼愛明七少爺的母親,而遺囑中,似乎也是將大部分的產業留給那位命運淒慘的明七少爺。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明家早已經成為了長房的囊中之物,這時候突然冒出那樣一個人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都鎮靜些。”

    滿臉皺紋地明老太君冷漠地看著堂間一地的明家男丁們,心里涌起老大一股憤怒,這些男人們遇到這麼點小事,便如此慌張,自己百年以後,怎麼安心將這麼大地家業交給他們!

    “姐姐,突然出了這麼個流言,也難怪孩子們驚慌。”

    坐在明老太君身邊的,是當年那位明老爺的小妾,因為對正妻巴結的好,所以一直活到了今日,她看著明老太君的臉,顫抖著聲音說道︰“如果那個……姓夏地,真是小七,這可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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