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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一四九、陰差

   也許是婉寧的「誠心」感動了上天,她在寺裡雖沒撞著什麼人,卻在專門記錄大額募捐者名字的功德碑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林夕,對比方青哥打聽來的消息,再從寺裡僧人處旁敲側擊到林夕捐錢的日期,她推斷出那是四四借侍衛名義捐的錢。那一刻,她心情忽然激動起來。

   那功德碑共有三塊,豎立在寺裡極顯眼的位置,打的是為江南災民捐款的招牌,也不知是誰想的主意,居然引得不少人慷慨解囊。林夕的名字按捐的額度大小被歸到第二塊碑上,大概是因為捐的錢比同一塊碑上的其他人多,字也比別人的大。婉寧細細盤算過,咬了咬牙,將母親讓她帶在身上的二百兩銀票全部捐出來,換得在那塊碑上刻一個最顯眼的名字。不論是誰到寺裡來,都能看到。

   她現在想明白了,照雲居寺的佔地面積來算,她想跟什麼人「偶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照三房的那些該死的規矩,自己不可能天天到寺裡來,就算真的巧合碰到四四,若對方依然對自己冷淡,那也沒什麼用。自己與四四已有許久沒見面了,現在應該先改變對方心裡對自己的看法。他從前似乎有些嫌棄自己行事輕狂,那就該讓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不一樣了,不但溫柔穩重,還特別慷慨善良。只要有了好印象,就會更容易產生好感。

   她躊躇滿志地回到了別院,卻不知道小劉氏對她的出手大方咋舌不已。把它當成奇聞告訴了淑寧,還道:「先前聽二姑娘身邊地丫環講,她在府裡管家務,在銀錢上一向是很緊的,幾個老家人貪了一百多兩銀子,她二話不說就攆了,沒想到私底下花錢這麼大方。」

   淑寧卻滿腹疑慮,她可不會那麼輕易相信婉寧是真心在做善事。但她為什麼要捐那麼一大筆錢呢?要知道。一般寺院募捐。一般人不過是捐幾兩、幾十兩罷了。上百兩的已是少見,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沒兩天,淑寧正在園子裡看著人採摘玫瑰,準備曬成乾花,留一部分自家用,剩下的就賣到茶店去,同時也讓人清理一下湖面上的雜物。免得遲些時候荷花開了不好看。婉寧特地來找她,請她安排車輛明天送自己去雲居寺。

   婉寧擺出一副笑臉道:「本來說好請劉姨娘帶我去的,可小寶昨夜裡著了涼,劉姨娘說不去了。我都盼了好多天了,乾脆我一個人去吧?多帶幾個人也無所謂。」

   淑寧事正多呢,家裡人手不足,便勸她改期。婉寧不死心,不知在張保面前說了什麼。張保有些頭痛地對女兒道:「你這姐姐花樣太多。我這邊正忙著,沒空去理會她,乖女兒委屈一下。陪她走一趟吧。本來讓她自個兒去也成,多叫幾個人跟上就行,但她要是真擺起主子的款來,那些僕婦卻不好說話,你跟去看緊些,免得她做出什麼事來,我們三房面上不好看。」淑寧只好無奈應了。

   第二天婉寧倒是一直很安份,行動舉止也很大家閨秀,添香油錢時數額很合理,聽人講經時也沒什麼出格的地方。淑寧正想鬆一口氣,卻被婉寧拉到功德碑前,道:「方纔和尚們說我地名字已經刻上去了,咱們找找吧。」看她神色,似乎很興奮。

   名字地確已刻上去了,卻是「順天府塔塔拉氏」七個字,婉寧一看,就彷彿吃了個蒼蠅似地,臉色難看不已。淑寧道:「這名字還真大,姐姐這手筆可真大方啊。」她轉頭看到婉寧的神色,又瞧瞧那碑,有些瞭然地道:「難道姐姐不知道這功德碑上刻名字的規矩?男子一概是連名帶姓的,若是女子,就只會刻某地某某氏罷了,這裡是寺院,不可能把女兒家的閨名刻上的。」花這麼多錢就為了刻個名字?婉寧不會傻了吧?

   婉寧扯著嘴角勉強笑笑,心裡更鬱悶了:就這幾個字,誰知道誰是誰啊?光是這個碑上,就有兩三個字小些的「順天府塔塔拉氏」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親戚呢。

   正鬱悶著,她卻突然隱隱聽得旁邊一個和尚吩咐小沙彌道:「今兒送來地供品不對,雖說也很貴重,但這回要祭的是一位未滿月就過世的女嬰,不能按成人的規矩。」

   「那麼上回錢大老爺退掉的那份用上不就行了?紙紮和香燭都是現成的。」小沙彌問。

   「不行不行。」那和尚道,「這位施主是京裡的,來頭很大,人也挑剔,所有東西都須是新的。你快去催人送來。」

   婉寧聽到這裡,心中一動,正要喊住那和尚問個究竟,卻被叫住了:「兩位女施主安好,貧僧法慧有禮了。」轉頭一看,卻看到一個中年和尚,圓圓地臉,笑起來極和氣。她匆匆回了禮,掉過頭去尋方纔那和尚,卻已不見了蹤影。

   淑寧認得這是附近有名地「宰人和尚」,不是說他兇惡,而是他一出現,必會「宰」人許多錢財,平時卻是輕易不出面的。這次來找她們,可能是因為看到婉寧出手大方,想再「宰」她一回。她略略後退半步,不作聲。

   婉寧滿心都是方才聽到的事,沒怎麼留意那法慧說話,只不過是隨意應付著。那法慧見她不上套,便轉而吩咐小沙彌們準備上好地齋飯,請她們姐妹享用。淑寧皺皺眉,正要拒絕,卻被婉寧搶先一步應了。

   法慧一離開,淑寧就急急對婉寧道:「二姐姐糊塗,這頓齋飯吃下來,只怕又要送一大筆銀子出去,姐姐怎麼就應了呢?」婉寧卻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先前花了這麼多錢,吃他一頓齋飯也是天經地義,只要我們嘴咬緊了。他能拿我們怎麼辦?」說罷就喊俏雲來,在她耳邊如此這般吩咐一通,俏雲便到外頭找跟車的方青哥去了。

   吃齋飯期間,姐妹二人都遵守「食不言」地規矩,等吃完了,婉寧才道:「感覺上似乎慈雲庵做的要好吃些。」淑寧心道那是自然。這時法慧進來了,笑咪咪地問她們吃得可好,姐妹二人只是與他虛以委蛇。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答應再添香油錢的話。

   法慧不久便說聲失陪。出去了。俏雲瞧見方青哥在外頭招手,出去一趟回來後,在婉寧耳邊如此這般講了一通,婉寧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精光。

   淑寧正感奇怪,法慧回來了。他拿來一個大箱,裡頭有許多金銀財寶,道:「後日是藥王菩薩聖誕。寺裡要為信眾百姓免費贈醫施藥,因財力有限,便求各位施主們出力相助。這裡都是施主們施捨的財物,有的施主因手頭不便,便把隨身的物件捨了,全寺僧人都感激不已。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乃行善之事。兩位女施主若有意。不妨也隨意放些東西。」

   淑寧看去,見那箱裡果然除了有男子的帽飾、玉珮等物外,還有不少女子首飾。有的貴重,有地卻只是尋常百姓用地,只有一支翡翠珍珠簪,十分名貴,看上去格外顯眼。

   那法慧見她留意那簪,便道:「這是一位姓盧地小姐前些日子捐出的,這位女施主不但才貌出眾,連心地也極善良,佛祖必會保佑她一生平安。」然後他又介紹了另兩樣比較貴重的首飾,也是兩位「才貌雙全」的小姐捐出的,其中一位還是本地縣令的千金。

   這和尚真會說話!淑寧猜想那翡翠珍珠簪大概是對門的盧小姐捐地,記得她曾戴過這簪子到自家別院作客。雖然淑寧不認為佛祖真的有保佑那盧小姐,但雲居寺口碑不錯,不是胡亂斂財的,既然是行善,出點錢也沒什麼。

   她把荷包中的兩個銀錁子都拿出來放上,又添上隨身帶的十來兩碎銀,卻冷不防旁邊的婉寧光噹一聲,將手上的一雙玉鐲子褪到箱子裡,法慧目光一閃,合什道:「阿彌陀佛。」

   淑寧大吃一驚,那對玉鐲子,她們姐妹四個各有一對,是用上好的藍田玉製成,色澤青翠,上頭有一圈銀環,刻了各人地名字。這種東西,是不能隨意送出地。

   她忙對婉寧道:「二姐姐隨意捐什麼東西都好,這鐲子還是收回去吧。」月荷也皺著眉頭,出聲勸了婉寧幾句。婉寧卻道:「這樣的善事,正該大力支持才是。我身上就這對鐲子最值錢,捨了就捨了吧。」

   淑寧皺著眉還想勸她,那法慧卻大大地說了一通好話,親自把那箱子拿下去了,她沒攔住,看到婉寧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撒手不管了。

   她們離開地時候,連方丈都來送了,法慧還笑咪咪地告訴她們,後日藥王菩薩誕,寺裡會舉行大法會,還請了名醫在山腳下贈醫施藥,十分熱鬧,她們若有興趣可以來玩玩。淑寧早參加過幾次法會,興致不大。婉寧卻眼中一亮,忙不迭地應了,還問活動幾時開始。

   法慧笑得更深了,道:「時間卻有些早,是卯時三刻就開始了。因前幾次贈醫,人太多了,有許多信眾輪不上,因而這回特地提早進行,一直延續到日落時分。不過不是來看病的信眾卻多數是到了辰時再來,經會是巳時一刻開始,女施主可自行決定時間。」婉寧笑著應了。

   回家路上,淑寧問婉寧為什麼突然對這些佛寺的活動感起興趣來,婉寧道:「我今天才發現這些事其實也很有趣,怪不得大姐姐去年在這裡住時總是來參加呢。藥王菩薩……是管治病的菩薩吧?」

   淑寧默然:的確是管治病的菩薩,不但管身體的病,還管心裡的病呢。

   回到別院,淑寧十分吃驚地發現佟氏回來了,正與小劉氏在正房說話。同時在場的還有絮絮和大房的金媽媽。絮絮本來談得正高興,一見婉寧,就閉了嘴,很快地借口要休息回房去了。金媽媽是來接婉寧回京去的。據她說,五阿哥來過家裡一趟,聽說婉寧不在京裡。很失望,昨天就回軍營去了。

   婉寧愣了愣,才想起當初是拿五阿哥做借口才到房山來的,便有些心急地道:「金媽媽,讓我多住幾天吧。我才來了十天不到呢。」

   金媽媽卻道:「好姑娘,家裡事兒正多,太太還指望你替她分憂呢,這幾日也玩夠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婉寧眼珠子一轉。道:「金媽媽。其實是這樣地。今天我去雲居寺上香,聽那裡的和尚說,後天是藥王菩薩聖誕,寺裡有法會。我想著,也該為阿瑪額娘祈祈福,還有二嫂子,她這胎不是不穩麼?我要好好為她多念幾遍經。我也是一片孝心。金媽媽你就答應了吧。」

   佟氏不為人所察地皺了皺眉,低頭喝茶。

   小劉氏道:「原來二姑娘也想去那裡麼?正好,我聽說這次雲居寺請了好幾位名醫去坐台,有一位徐大夫,專會治男孩子體弱的,我正要帶我們小寶去看看呢。乾脆一起去吧?」

   婉寧頓了頓,勉強答應了。金媽媽見狀,只好鬆了口。但要求大後天一定要回去。得到婉寧再三保證,她便告了罪,出去叫人回京報信去了。

   佟氏又喝了口茶。才狀似無意地問女兒道:「我聽說上次雲居寺免費向百姓贈醫施藥,弄得很晚還有人沒輪上,這回早就有人提議說要提前開始,不知具體的安排到底怎樣?」

   淑寧回想了一下那法慧和尚的話,便一一說了。佟氏眉頭一皺,歎道:「這卻有些早了,只怕天才亮吧?聽說上回有人午時去等,結果天黑了還沒輪到,就是因為人太多了。」

   小劉氏聽了有些不安:「這卻如何是好?那裡隔著十多里地呢,難道半夜就要動身?」

   佟氏道:「半夜動身太累人了,可要是去晚了,等的時間長些不要緊,小劉妹妹和小寶都是體弱的,大太陽底下如何經得起?還是不要去了,乾脆把大夫請到家裡來看算了。」

   小劉氏道:「我原也曾這麼打算過,但那位徐大夫是外地人,說是除了雲居寺的台,一概不接外診,而且事情一完就要回去了,上回派人去請,不是也沒請過來麼?」

   佟氏瞥了聚精會神聽她們說話地婉寧一眼,微笑道:「我倒有個法子,那雲居寺山腳下,有一處寺裡開地別院,專門接待女香客,京裡去地官家女眷多是在那處落腳的。我讓人拿了老爺的貼子,到那裡定下幾個乾淨的房間,你提前一天去那裡過夜,橫豎贈醫施藥的地方就在旁邊,你早上按平常的時辰起身,時間也還充裕。」

   她轉向婉寧,道:「不過二丫頭倒是不必提前過去,第二天再去也不遲。」婉寧忙道:「何必多費事?我乾脆與劉姨娘和小寶弟弟一起去住一晚就行了,我不怕在外頭過夜。」根據方青哥打聽到的消息,這樣地安排可說正中她下懷。

   佟氏卻正在等她這句話,當下便拍了板,命人拿貼子去雲居寺別院訂房。

   等眾人都散了,淑寧才問母親為什麼讓婉寧在外頭過夜,還道:「若是怕劉姨和小寶排隊等候的時間太久,可以叫人幫著排,他們在屋裡等,差不多輪到了再換他們上就是了,何必特地提前一天去?還有二姐姐的事,平時她出門我們都要嚴管的,如今讓她在外頭過夜,要是有什麼事,大伯母一定怨死我們了。」

   佟氏微微笑道:「傻孩子,這都是你二姐姐自己要這麼做的,我們可沒有逼她。還有,你劉姨也曾在庵裡過夜,那雲居寺的別院不比外頭的客棧,接待的都是官家女眷,絕不會有事。至於我特地要安排她們過去,卻是另有原因。」她招招手,讓女兒靠近自己,才小聲把原因告訴了她。

   四阿哥居然要來!!!

   佟氏對著一臉震驚地女兒道:「我原本以為他不會來地,但宮裡下了明旨,將內大臣費揚古的女兒指給他當正福晉,九月大婚。消息才傳出來沒兩天,那位宋格格就提出要到雲居寺去為夭折的小格格做法事,算算日子,後天正好是小格格去世滿一個月地日子,想來那宋格格是想藉以固寵吧?四阿哥讓人悄悄帶信給我,說可能要在這裡過一夜,我只好應了。」

   淑寧怔怔地道:「他該不會想把宋格格也帶來吧?他就不怕消息走漏麼?」

   佟氏笑了:「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四阿哥會有分寸的。你也知道,二丫頭心裡很有些古怪念頭,與其冒險,不如讓她避開。」

   淑寧點點頭,的確,要是讓婉寧發現四四有時會到她們家裡借宿,日後就別想有清靜日子了,這次是她自己要到外頭過夜的,可不能怪她們母女二人。淑寧有些壞心地想,要是婉寧事後發現自己與四四擦肩而過,一定會很鬱悶吧?

   不過,她忽又想起,四四這頭正打算到雲居寺做法事,婉寧就要到雲居寺去,莫非是事先得了信?不過她很快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這些日子婉寧一直困在別院很少出門,京裡也沒傳什麼消息來,連自己也是剛剛才從母親處得知四四要來的消息,婉寧卻是在離開雲居寺時就已經計劃好後天的行程了,怎麼可能會是事先得到的消息?

   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阻止婉寧發現四四住在房山別院。

   淑寧很熱心地安排婉寧與小劉氏母子的出行事宜,事事都安排得妥妥貼貼,為保險起見,還安排了足足十二個男女僕役跟車,讓婉寧眉頭大皺,心想到時候還怎麼自由行動啊?

   四月二十七,藥王菩薩聖誕前一天下午,載著小劉氏母子與婉寧的兩輛馬車駛出了別院大門。

   一個時辰後,園子夾道的側門敲響了,早在此等候的馬三兒迎進了一行人,夕陽余照之下,可以看到為首那位的腰間,繫著一根黃腰帶。
正文 一五零、陽錯

   按照慣例,四阿哥一行人在枕霞閣安置下來,吃過晚飯後就會到臨淵閣中與佟氏談話。端寧因為明日要考課,沒有跟母親回來,因此這一回,是由淑寧陪佟氏到園子裡去的。

   四阿哥的樣子成熟了許多,不過態度仍然很溫和,一點都瞧不出後世所說的那個刻薄皇帝的樣子。

   他看到淑寧,微笑道:「自打前年八月後,就沒再見過淑寧妹妹了,如今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淑寧微微一笑,行了個禮,便不聲不響地縮回母親身後去。佟氏慈愛地望了女兒一眼,道:「咋一看是像個大姑娘,實際上還是個孩子呢。」她轉而對四阿哥正色道:「這一次怎麼來得這樣突然?要做法事,京裡有的是大寺廟,偏偏跑到房山來辦,宋格格身子還沒養好吧?四阿哥做事怎麼也糊塗起來?!」

   四阿哥聽了,苦笑道:「其實原本就是打算在京裡辦的,但宋氏一再堅持要到雲居寺辦。她和李氏都知道我隔兩三個月就會來一趟,卻從不帶女眷,大概是想掙個臉面吧。宋氏是我第一個妾室,如今沒了孩子,我又要大婚,心裡難免不好受,我就遷就遷就她吧。」

   佟氏道:「你能體貼身邊的人,這很好,只是你把她丟在外頭,自個兒卻來我這裡過夜,她難道就會好受?」

   四阿哥笑了:「不礙事,我讓府裡的總管把她先一步送到寺裡去了,自然有她住地地兒。我托辭說要辦差。明兒才能去,她並不知道我已經來了。我暫時沒打算讓她知道姨母的事。」他頓了頓,又道:「昨日容保大人在御前立了大功,皇阿瑪讓我去威遠伯府上傳旨嘉獎,我本來還打算見姨母一面,把要來房山的事說說清楚的,沒想到姨母已經起程了。為了我的一點小事,卻累得姨母兩地奔波。都是我的罪過。」

   佟氏道:「四阿哥怎麼說這種話?這有什麼。你既然要來。我怎麼能不親自照管?你跟我客氣什麼?」

   四阿哥笑了,兩人又談了些家常小事,佟氏考慮到他大婚前可能都不會再來了,便格外仔細地囑咐他許多事,四阿哥一直笑著聽她講。

   不知過了多久,佟氏說得口乾,喝了口茶。才發現四阿哥臉上有些倦色,忙道:「困了吧?是我粗心了,你趕路一定很累,還是快去休息吧,明兒還要早起呢。」然後她又提醒他枕霞閣裡備有新配的安息香,讓他臨睡前記得點上;架子上有點心匣子,肚子餓了記得吃;桌上茶壺裡有茶,如果要喝熱的。一樓有小瓦爐……

   淑寧跟佟氏回到前頭宅院裡。才剛到一更時分。淑寧給母親揉了揉腿,打量得西廂燈火還亮著,便道:「絮絮表姐還沒睡呢。我去和她說說話吧。」

   佟氏點點頭:「也好,從昨兒開始她就避著二丫頭,縮在房裡不肯出來,活像耗子見到貓似地,看了就可憐。今晚二丫頭不在,想必她會睡得好些。等後天二丫頭走了,再讓她移進芷蘭院去吧。你陪她聊兩句,我去瞧瞧你弟弟。」

   淑寧應了,行過禮便往西廂去了。

   絮絮與彩兒說閒話說得正高興呢,心情似乎很好,見淑寧來了,也很熱情。淑寧一直陪她聊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勸她睡下了,離開地路上還在暗歎,這孩子一離了婉寧,就格外興奮,看來還是早點讓婉寧回京城去吧。

   第二天,淑寧醒得比平時早,梳洗過後,見還沒到早飯時間,便打算到練武場去慢跑兩圈,無意中發現了月荷有些鬼祟地身影。

   婉寧這次出門,並沒有帶上月荷,留她照顧腿風犯了的金媽媽。她表現得倒還老實,據芷蘭院的婆子說,她入夜後做了個把時辰針線便早早睡了。

   淑寧叫住月荷,問她為什麼在後院徘徊。月荷起初有些目光閃爍,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回三姑娘,我們姑娘房裡插的花殘了,我正打算到園子裡摘幾朵換上。」

   淑寧盯著她道:「這種事你去找長貴家的就行了。各房裡插的花,一向是她管著,免得有人不知道規矩,錯把不該折的花給折了。」

   月荷低著頭道:「這些天都麻煩貴嫂子,我實在不好意思。如今只是要去折兩支尋常花兒,便沒敢打攪她。」

   淑寧笑笑:「現在太早了,園門還沒開呢,你也太心急了些,過了辰時再去吧,那時候花開得也好。」月荷低低應了聲「是」,便回芷蘭院去了。

   淑寧看著她地背影,皺了眉頭。這丫頭不知是不是起了疑心,想來自家雖然門戶嚴謹,但叫人打掃枕霞閣和準備豐盛晚餐之類的,總會留下些蛛絲螞跡,心細的人總會有些察覺。不過,就算月荷起了疑心,也斷不可能猜到園子裡住了什麼人。宅中各處日夜都有人看守,剛才就算月荷真能走到後門,也會有人攔住她的。進不到園子,一切猜測都是白搭。

   想到這裡,她便沒再理會這件事,慢慢圍著練武場跑起來。

   吃過早飯,淑寧拖著絮絮去上蔡先生的圍棋課。下午,又拉她一起做玟瑰餅,小姑娘開心了大半天,可惜,到了申時二刻,絮絮的好心情便消失不見,因為婉寧和小劉氏母子回來了。她躲著陰氣逼人的婉寧,只管坐到小劉氏身邊說話。

   小劉氏很開心,那位徐大夫給小寶看過了,還給了一張「強身健體」、「固本培元」的秘方。淑寧看了看那張「秘方」,覺得都是溫補之物,沒什麼特別地地方,便悄悄問佟氏。佟氏又悄悄對她說:「你別作聲。你劉姨就是瞎操心罷了,小寶身體好著呢。前幾天只是不小心著了涼,其實沒事。那位大夫估計也看出來了,所以弄個方子哄你劉姨呢。橫豎是不花錢地,你就讓她高興高興。」淑寧便不作聲了。

   婉寧從進門時起便陰著個臉,一點笑容也無,佟氏問她話,她都只是勉強應對著。佟氏見狀,眉頭一皺。便問她是不是累了。婉寧也樂得順著口風回房休息去了。

   佟氏問小劉氏婉寧是怎麼回事。小劉氏道:「這個我也說不清。昨兒晚上她就是這個樣子,問她怎麼了也不說。」

   佟氏聽了沒說什麼,等小劉氏母子與絮絮都離開了,才把自家派去跟婉寧地幾個丫環僕婦叫來,問她們事情經過。其中有一個叫小蝶的,是王二地女兒,年紀雖小。卻很伶俐,回話道:「昨兒晚上吃過飯後,二姑娘說要出門散散食,半路遇著了一個丫環,才知道有位認識的小夫人也在那裡留宿。二姑娘很吃驚,但還是向那小夫人問好了,只是那位小夫人有些冷淡,匆匆說了兩句話便要送客。二姑娘回房路上就開始生氣。第二天早上到了寺裡。二姑娘又遇著那位小夫人。只是人家沒理會便走了。聽完法會後,二姑娘在寺裡逛時,遠遠看見那位小夫人在做法事。哭得極難過,二姑娘想去安慰,卻被人家的下人攔住了。後來二姑娘就板著臉下山了。」

   淑寧與佟氏對望一眼,便猜那位「小夫人」極有可能是宋格格,宋氏(宋格格)昨夜在寺院附近留宿,而她又與婉寧不和,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心情,不理會婉寧也不奇怪。

   佟氏沉吟片刻,問:「你看到那位小夫人時,可見到她身邊有夫婿相伴?二姑娘被攔住時,他們可有看見?」

   小蝶想了想,答道:「先前兩回遇見時,並沒見那小夫人有夫婿陪著,但後來做法事時,的確有個男子在安慰她,看樣子像是她的夫婿。當時他們兩人都沒留意到二姑娘,只是他家地幾個婆子在攔人。」

   佟氏心中有數,交待她們不許把話外傳,便讓她們下去了。

   興許是遇上了「情敵」兼對頭,精心策劃地「偶遇」又沒成功,還白白花了一大筆錢,婉寧一直陰沉著臉,連晚飯都是在自己房裡吃地,還只吃了半碗粥而已。金媽媽有些擔心,還特地挪到她屋裡問長問短,確定她明天一定能上路,才放心地離開。

   晚飯過後,淑寧正陪絮絮在院子裡散步,卻突然被佟氏叫去,並被告知四阿哥今晚還要再住一夜。原來那宋格格產後身體一直不好,今天做法事時又哭暈過去了,幸好附近就有好幾位名醫在,都勸她多歇一晚才趕路。當時天色也晚了,四阿哥便只好安頓好宋格格,自己仍舊帶了人到房山別院來,想著今晚對付一夜,明天一早走人。

   但佟氏卻有些擔心,婉寧如今正在前頭住著,須得瞞住她才是,於是便對女兒說:「今晚由二嫫陪我上園裡,你到芷蘭院穩住二丫頭,別讓她發現端倪。」

   淑寧應了,便直接去找婉寧,到了芷蘭院門口,卻正好遇見她帶著月荷出來。

   淑寧笑著問她要到哪裡去,婉寧有些悶悶地道:「沒什麼,只是心情不好,想到花園裡走走。」

   淑寧咪咪眼,微笑道:「二姐姐莫不是忘了?我們家一向是日落閉園的,如今酉時都過半了,二姐姐上那裡做什麼?」

   婉寧有些不耐煩:「我只是想隨便走走罷了,開個園門有什麼關係?不放心就多叫幾個人跟著,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會那麼容易掉進水裡?」

   淑寧皺皺眉,按捺下心中不快,仍舊笑道:「其實,晚上進園裡玩,我們家也不是沒試過,只是今天有些不湊巧,剛剛我額娘才叫了人去園裡熏蚊子,今晚是去不得了。」

   「熏蚊子?」

   「對啊,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了,園子裡又是花草又是水的,蚊子最多,大白天在水閣裡坐一坐,不一會兒就有十來只蚊子來叮你,所以我額娘才想趁著沒人在,先用藥香熏一熏。」

   婉寧信了,有些掃興地打消了遊園的念頭。淑寧陪她在附近兩個院子四周走了一圈,又陪她回房說話。話題都是素日婉寧比較感興趣的,從梳頭打扮講到衣服佩飾,從胭脂頭油講到護膚心得,從甲家地女兒即將嫁的夫家,講到乙家地兒子新娶的刁蠻媳婦,直說到二更天過,婉寧不停地打磕睡了,才告辭走人。

   她忙忙走進正房。見父親已在裡屋睡下了。母親還在桌邊等她。來不及行禮,先急急倒茶喝了兩大杯下去,才鬆了口氣道:「渴死我了!額娘,我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多話。」

   佟氏忍笑道:「她可是睡下了?」

   「睡下了,我瞧著她房裡熄了燈才過來的。」

   佟氏也鬆了口氣,指指桌上的一個綢布包,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淑寧打開一看。居然是婉寧的那對藍田玉鐲子!

   佟氏道:「這是方才四阿哥交給我的,說是在寺裡看見,覺得婉寧雖然是好心,但這種刻了女子閨名地貼身首飾還是不該流落在外,便買下來了。我自打聽了你地話,已有心要買回這東西,只是不知那雲居寺肯不肯,如今四阿哥代勞了。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淑寧問:「這東西如此珍貴。四阿哥花了不少錢吧?」

   佟氏淡淡笑道:「以後我們多送點好東西過去就是,總不會叫他吃虧。這鐲子我先收著,明兒二丫頭走時。我再當著金媽媽地面還給她,免得再生枝節。」

   淑寧點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金媽媽就去催婉寧,拖拉了好久,才終於出發了。佟氏果然當著金媽媽地面把鐲子還給婉寧,還道:「這是我叫人買回來的,付的錢都讓寺裡用來做善事了,侄女兒就放心吧。只是這種東西非比尋常,日後還是不要再捐出去了,要是落到登徒子手裡,反而壞了侄女兒地名聲。」

   婉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瞪著那鐲子不知在想什麼,金媽媽皺著眉頭接過鐲子,半推半扶地把婉寧弄上了車,匆匆說了幾句好話便走了。

   婉寧覺得自己的腦子彷彿成了漿糊一般,一路上都在想三嬸佟氏還鐲子時地神情,還有,她是什麼時候買回鐲子的,四四有沒有看見鐲子,然後又回想起四四安慰宋芝草時的溫柔神情,還有宋芝草那付冷淡高傲的樣子……她用牙齒咬著下唇,都快咬出血了,幸好俏雲及時發現,才制止了她。

   半路上在茶棚裡歇腳時,她們遇上了保定莊子上的莊頭,帶著幾個人回京去見那拉氏。其中有一個,打聽得車裡的是府裡的二姑娘,便特地尋空過來請安,自稱是老太太生前陪房王嬤嬤的小子。

   婉寧本沒什麼心情理會他,聽說是老太太那邊地人,勉強聽他說了幾句,才知道他原是分配到三房地,因為發現了主人家的秘密,才被趕到保定去。

   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那人訴冤,越聽下去,眼睛睜得越大,便覺得有一股氣衝上腦子,再不發洩出來,她就要爆炸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三房原本一直限制她外出,卻忽然很爽快地就答應讓自己外宿;淑寧近來明明對自己冷淡,昨晚卻很熱情地拉著自己聊了一晚上;還有那莫名奇妙的日落閉園地規矩,今天早上她房裡忽然增多的婆子媳婦……

   三房一定是和四四常常來往,甚至昨晚上就可能招待四四在園裡過夜了,說不定現在四四還沒走!雖然不知道淑寧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要她相信這個堂妹真的對四四沒一點心思,不可能!虧三房一家還扮作清高正經的樣子,實際上也不過是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思!!!最可惡的是,他們居然騙了自己!!!

   婉寧生氣地大喊一聲:「我要回去!」便下令車伕往來路折返。待茶棚裡的金媽媽發現時,她已走出百尺以外了,金媽媽嚇了一跳,忙招呼眾人追上去。

   婉寧的車駕回到房山別院時,已經臨近中午。淑寧與絮絮上完課,正說說笑笑地往正院走,看到婉寧直衝進來,都吃了一驚。淑寧上前問她怎麼回來了,婉寧卻惡狠狠地道:「你騙得我好苦!!!」然後一把推開她便往後面跑。

   絮絮被她帶得跌倒在地,淑寧掙扎著站起身來,又扶起絮絮。確定她沒傷著,才一邊叫人去通知佟氏,一邊去追婉寧。

   婉寧一路上不知穿過多少扇門,也不知嚇到了多少丫環僕役,她就只是憑著一股氣一直往裡沖,直衝進園子裡,衝上竹橋,然後在枕霞閣前。聽到裡頭有年青男子說話的聲音。心中一喜。一把推開了門。

   她望著桐英發呆,端寧皺皺眉頭,道:「我早已吩咐過不許人來打攪,你進來做什麼?!」

   淑寧與俏雲月荷兩個這時才趕到,她輕輕喘著氣,對婉寧道:「二姐姐,你這樣太失禮了。我們家正有客呢!」

   婉寧呆呆地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明明應該是四阿哥,怎麼會……」

   淑寧愣住,卻聽得桐英道:「婉寧姑娘弄錯了吧?四阿哥怎麼會在這裡?一向都只有我偶爾會來此小住罷了。」

   婉寧聽了桐英地話,又看到他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再聞到屋裡似有若無的一絲藥香味道,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

   她弄錯了?

   淑寧只覺得心頭如明鏡似的,近來婉寧奇怪的言行都有了答案。她暗暗慶幸四阿哥早早就走人了,桐英與端寧又剛好來到。不然還真不好說。

   她回頭看到月荷與俏雲二人只會跟在後面傻站著大喘氣。便沒好氣地道:「還不快把你們姑娘請下去,難道還要讓她繼續丟臉不成?!」兩個丫頭這時才驚醒過來,忙去扶婉寧。而婉寧也呆呆地任她們扶著離去了。

   等她們走得遠了。桐英才撲哧一笑道:「看來你們家保密功夫不到家啊,居然讓人發現了。幸好我機靈,才幫你們圓了謊呢。」

   淑寧歎了口氣,鄭重施了一禮謝他,倒把桐英嚇著了:「別啊,大妹子,你這是做什麼?」端寧也正色道:「你今天可幫了我們家大忙了,這個禮你受得。若有什麼所求,只管開口。」桐英眼珠子一轉,笑道:「若你們真要謝我,不如讓淑寧妹子把上回做的那玉米松子的菜再做一回給我吃,再加一倍的份量,如何?」

   淑寧笑了:「自然沒問題,只是如今材料不齊全,少不得要另尋別地代替,我竭盡所能就是。不過現在去做是來不及了,要晚上才能做好。」

   桐英樂了:「有得吃就行,晚些不要緊。」

   三人說笑兩句,淑寧記掛前頭地事,便告退了。回到正院,佟氏正冷笑著看看婉寧,又對金媽媽說:「看來是我思慮不周了,金媽媽年紀大了,腿腳又不好,所以連照看姑娘這樣地小事都辦不到,我索性把二嫫派去幫你一把吧?」

   金媽媽又羞又氣,看到婉寧還不知道賠禮,更覺丟臉。

   淑寧想了想,問婉寧道:「二姐姐為什麼突然跑回來?還說四阿哥住在我們這裡?可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她掃了月荷一眼,心想該不會又是這個丫頭說的吧?月荷縮了縮,有些緊張地道:「姑娘路上遇見保定莊子來的人,其中有個說是王嬤嬤的孫子,說了……說了這些話。」

   佟氏冷哼一聲:「王貴?那小子天天不做事,還偷主人家的錢去買酒喝,我早就把他攆走了,沒想到他還敢胡說八道!」

   淑寧對婉寧道:「不管那王貴說了什麼話,還請二姐姐記得,桐英輔國公到我們家來,是瞞了外面的人的,怕有人打擾他,還請姐姐……」她掃了一眼兩個丫環和金媽媽等人,「以及諸位,都把嘴閉緊些,不要告訴別人,免得攪得我們家不得安寧。」

   金媽媽忙忙應了,就拉著婉寧要走。佟氏還皮笑肉不笑地問她們要不要吃了午飯再上路,金媽媽哪裡還敢耽擱,只陪笑著要了些乾糧點心,就重新上車走了。二嫫也跟了去。

   這一回金媽媽親自坐了婉寧地車,緊緊看守,直到進了伯爵府的大門,才鬆了口氣,一面吆喝丫環們照看姑娘,一面趕緊趕慢地去向那拉氏報告。

   婉寧一路下來已清醒了許多,只是有些手軟腳軟的。經過外頭大廳時,她無意中看到堂上供著黃澄澄的聖旨,便問那是怎麼回事。

   來迎接的管事忙答道:「那是皇上嘉獎四老爺的聖旨,大前天才送來的。真真好體面,比封爵時還要風光,四阿哥親來頒旨,家裡的老爺太太少爺姑娘們都齊齊穿戴了出來相迎,那場面可氣派著呢。」

   婉寧只覺得心裡甜酸苦辣四味俱全,眼前一黑,便向後栽倒下去。
正文 一五一、春暉

   日暮西山,竹院正房中,那拉氏面無表情地端坐著。綠雲上來點燈,見她這樣,便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用飯。那拉氏驀然驚醒,先問婉寧醒了沒有,知道她已清醒,還吃過東西了,才歎息一聲,讓綠雲去把女兒叫來。

   婉寧帶著有些蒼白的臉色進來了,行過禮,才小心在旁邊坐下。那拉氏木木地問:「吃過了吧?過了什麼?」

   「吃過了,吃了一碗粥和兩個豆麵卷子。」

   「以後記得要吃飯,不能因為心裡難過就不吃,哪怕吃一點也行。金媽媽明明帶了點心上車,你怎麼就是不吃呢?」

   「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婉寧小心翼翼地應答著,偷偷望了那拉氏一眼。她有些摸不著頭腦,本來還以為那拉氏會大罵她一頓呢,沒想到會如此和顏悅色。

   那拉氏察覺到她的目光,暗歎一聲,道:「事情我已經聽金媽講過了。」看到女兒忽然繃緊了直起身來,她忍了忍,繼續道:「看來你是聽了保定莊子上來的那個叫王貴的下人說的話,誤會三房騙你,才會做了這麼失禮的事。你先說說,那個王貴都告訴了你什麼?」

   婉寧連忙說了,是王貴無意中探聽到主家在園中接待貴人,行蹤可疑,而且很可能有攀親的意思,才會讓三姑娘淑寧天天到水閣裡去,但他要再探時卻被主人家以莫須有的罪名攆到保定莊上。婉寧說完了之後,還小聲道:「我是見四阿哥這幾天出現在房山。卻沒和宋格格住在一起,然後三叔家的園子裡有些古怪,才會……才會弄錯地……」

   那拉氏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睜開道:「二嫫都跟我說過了,那些日子裡簡親王的二兒子要借用他們家的園子畫什麼畫,怕被人打攪才不許人靠近的,至於讓三丫頭去送飯,那時端哥兒也在。至於那個王貴……」她頓了頓。便揚聲吩咐綠雲叫王貴上來。

   王貴上來後恭敬地磕了頭。婉寧卻發覺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隱隱地帶了憎恨。便感到有些奇怪。那拉氏叫他把對二姑娘說的話都重說一遍,婉寧在一旁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

   那王貴居然說,他向姑娘請安時,姑娘聽說自己是三房攆出來的,對於自己的遭遇很是不平,還要為自己伸冤;還問自己知不知道別院園中有古怪。以及那裡住了宮裡來地貴人地事;還逼自己承認那人是個皇子,三房是存了攀附地心思……

   婉寧火冒三丈,當即就跳起來指責王貴說謊,王貴卻冷笑道:「二姑娘,你怎麼糊塗了?這明明都是您說過的話。不然,我一個小小的下人,哪裡知道什麼皇子不皇子的呀?」

   婉寧氣極,還要再罵。卻被那拉氏制止了。那拉氏命那王貴下去。又命個婆子叫人把他看好,不許他和人說話,才回頭來看女兒。

   婉寧咬牙切齒地道:「額娘。他撒謊!我真的沒有那麼做!明明都是他說的!他為什麼要陷害我?!」

   那拉氏道:「也許他路上真跟你說了那些話,但你可知道他的底細?他地確是王嬤嬤的孫子,但王嬤嬤已經放出去了,他的父母,卻是茶房上當差的。前些日子,你不是在那裡尋了幾個紕漏,抓住了幾個中飽私囊的人麼?其中就有他的父母。因你說該嚴懲,我都攆出去了,想來這王貴是回府後知道這事,才故意改了口。」

   婉寧聽了更氣:「明明是他們自己做了壞事,卻來怪我?真是豈有此理!」

   那拉氏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問過二嫫了,這王貴在他們那邊,總是偷懶,又愛惹事生非。因他手腳不乾淨,本來要打一頓的,你三嬸看在王嬤嬤的面子上,才攆到保定去。他說什麼莫須有,卻是瞎話,府裡都知道他地為人。本來這也是小事,我沒打算管地,但他既然敢明裡害你,就容不得了!」

   婉寧張張嘴,遲疑地道:「那個……把他趕走就行了吧?」那拉氏冷笑:「放他出去亂說話?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就不用管了。」

   婉寧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一想到那王貴的可惡,便沒再張口。過了好一會兒,她見母親沒有動靜,便小心問道:「既然額娘已經知道真相,這事……是不是就沒事了?」

   「怎麼會沒事?!」那拉氏忽然爆出一句,把婉寧嚇了一跳。她惡狠狠地盯著女兒,怒道:「就算那王貴說了謊話,難道你就是傻瓜嗎?你怎麼會信他的?!還闖到人家園子裡衝撞了客人?你叫我以後怎麼去見你三嬸?!他們夫妻本來就幫了你阿瑪和我不少忙,你三嬸還幫著管了一個多月地家,等你二嫂的胎一穩下來,我還沒開口,她二話不說就把大權還回來了。還有,為了端午送禮的事,家裡銀錢一時周轉不靈,你三嬸不聲不響就掏了一千兩銀子歸到賬上。我欠你三叔一家的人情本就夠多的了,你現在做了這種事,你叫我還怎麼有臉去見他們?」

   婉寧微微顫抖著,瞪大了眼望著發飆的母親。

   「還有,如果你三叔三嬸真的存了攀附皇子的心思,何必那麼麻煩?你三嬸娘家就是四阿哥的母族!宮裡還有他家一位娘娘呢!要攀親,你三嬸回娘家求一聲就完了,還要讓女兒與阿哥私會麼?!你怎麼就總抓著著這種念頭不放?」

   那拉氏停下喘了口氣,望著女兒,忽然哽咽出聲:「我的閨女啊,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啊?對五阿哥冷淡就算了,四阿哥心裡根本沒你,你卻巴著要黏上去,他都快要娶嫡福晉了,你不忘的做什麼?難道真要上趕著去做妾麼?我們這樣地人家,女兒居然去給人做妾。你叫你阿瑪和我以後怎麼見人?石家的小姐,別人都說她是內定的皇太子妃,可她的父親,也跟你父親一樣是個伯啊。」

   婉寧張了張口,又咬住下唇,眼中含淚。

   那拉氏繼續哽咽道:「你哪裡知道這皇家的厲害?五阿哥心裡想著你,你怎麼對他都不會計較;四阿哥看在你三嬸的面子上,只要不過分。他也不會與你一般見識。可宮裡的娘娘們。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你以為那個文翰已經娶了妻。你就不用擔心了麼?別忘了,京城裡有地是紈褲子弟。本來,你要是真地嫁了五阿哥,那倒還罷了;若是繼續想著四阿哥,他們兄弟間有了嫌隙,不用那些娘娘們對付你,只要皇上派個小太監。送來一壺毒酒,給你灌下去,你阿瑪和我就只能磕頭謝恩,然後對別人說你是急病死地,誰能救你來?我的兒,你是我親生的骨肉,你叫我怎麼能看著你一個勁兒地往死路上走啊……」

   她說罷大哭起來,婉寧抖得更厲害了。她不是沒想過這種事。只是不認為自己會有那麼一天罷了。小說裡也有過這樣的情節。但是,她真的能相信在那種時候會有人來救她,讓她假死麼?她連續幾次與四四錯過。難道說,他們真的有緣無份?四四真的不是她地真命天子?

   那麼,她至今為止,所作的一切努力,又都是為了什麼?

   她顫著,抖著,終於忍不住撲到母親懷裡大哭出聲。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麼,只覺得一定要哭上這麼一場。那拉氏輕輕撫著她,陪她一起掉眼淚。

   良久,婉寧才止了哭聲,哽咽著問道:「額娘,我該怎麼辦?」

   那拉氏拍拍她,道:「如今也沒別的法子,額娘只好先想辦法探聽宮裡的意思,如果宮裡願意把你指給五阿哥,你就認命吧。若宮裡沒那個意思,我們家就給你報個逾歲,再仔細替你尋個好人家,絕不會叫你受委屈的……」她忍了忍淚水,才繼續說:「只是你以後不能再犯糊塗了,要安安份份的,知道麼?」

   婉寧又忍不住流淚了,她把頭埋進母親的懷中,半晌,才閉了眼,道:「知道了……」

~~~~~~~~~~~我是轉回房山的分割線~~~~~~~~========

   桐英這次到房山暫住,卻是為了躲清靜來地。今年端午,他已向皇帝保證過要畫一幅《龍舟競渡圖》呈上。他做了許多準備工作,又提前一個月動筆,畫已經畫了成,只剩最後一點了,卻總是沒辦法完成。

   他嫂子瓜爾佳氏已懷胎六月,娘家特地來人照顧,其中就有好幾位姐妹。她們都是芳華正茂,而且溫柔體貼,在給懷孕地姐姐做補品時,還不忘幫桐英小公爺也做一份,仿如車輪轉一般,隔上半個時辰便送個湯啊水啊點心啊宵夜啊。桐英不勝煩擾,私下求哥哥插手,但因嫂子挺著大肚子,極易動胎氣,愣是沒人攔住那些姑娘。桐英眼看著還有幾日就是端午了,那畫卻沒一點進展,還差點被撒上湯湯水水,便只好叫書僮收了畫,直接向老友求助去了。

   端寧對他的遭遇大感同情,猛拍他背的同時,見伯爵府裡也是人多口雜,便帶著他回了房山。果然是熟門熟路,雙方都習慣了,不一會兒便都安頓好了。為了讓桐英安靜作畫,還特地將他安置到枕霞閣裡,那裡筆墨顏料也都齊全,不用桐英自備。桐英正感激地發表致謝宣言呢,就遇上了婉寧這檔子事。

   晚飯後,桐英滿足地向張保與佟氏道謝,並且特地給親自下廚給他做最愛吃地菜的淑寧道乏,還歎道:「每次來都過得那麼舒服,乾脆長住算了。」

   端寧笑道:「行啊,一天十兩銀子房錢,你愛住多久住多久,管把你侍候得像神仙一樣。」

   桐英笑罵:「那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居然宰得這麼狠?!」

   玩笑開過,桐英再一次向張保夫妻致謝,佟氏笑道:「小公爺肯來,我們自然是歡迎的,難得你與我們端哥兒這般投緣。再說謝,倒顯得生疏了。」

   桐英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

   如今地張保與佟氏,已經跟當年在奉天時很不一樣了,不僅僅是官職封爵地位上的變化,大概是經歷的事多了,已不再把身份之別看得太重。尤其是佟氏,她把個皇子都當是孩子一樣說教。桐英是宗室。又與端寧是多年好友。她已隱隱地把他當作是子侄一般,說話的口氣,已有了不同。

   桐英本就是個心細的人,自然也發現了這當中的變化,心中暗喜,在這家裡更覺輕鬆。

   第二天開始,他便專心作起畫來。一連幾天都沒人打攪他。身邊只有書僮天陽侍候,一日三餐,都由淑寧親自下廚做好,送到臨淵閣,然後由天陽接手。枕霞閣裡設備齊全,甚至在閣後一個隱蔽的小房間裡,還準備了浴桶和洗漱用具。

   環境清靜,心無旁騖。桐英只用了四天。便把剩下的部分畫完了。佟氏還親自帶人在庫房裡尋了好綾好羅,供他裱畫用。

   還有兩天才是端午,桐英也不著急。等畫晾乾地時候,他便與端寧淑寧在前宅閒聊,還把絮絮也請過去了。

   絮絮起初對桐英地身份有些畏懼,但見他態度親切,便也漸漸放鬆了下來,還隨淑寧叫起了「桐英大哥」。她自跟蔡先生學了幾日畫,便開始對這種藝術產生了興趣,因此對桐英十分佩服,聽他講起在蒙古草原上地經歷時,更是十分著迷嚮往。

   桐英開始見她愛聽,便興致勃勃地給她講了那大漠風光,無盡的草原、奔騰的快馬、熱情的蒙古人、香醇的奶酒……

   絮絮聽著聽著,眼中射出無限崇拜的目光,盯著桐英看,臉上還升起了紅雲。桐英看了,便聯想起曾有過類似神情的某些人,忽然覺得不對,便話風一轉,講起他亡命大漠、橫跨千里地艱辛。什麼水不夠,一天只能舔幾口;沒有糧,餓得快發狂;找不到東西吃,便去挖蟲子蠍子;烤過的蠍子非常香,不過要注意別被刺傷……

   他講得繪聲繪色,絮絮聽得面有菜色,淑寧見了,忙把話題扯開,聊起草原烤肉來。可惜顯然絮絮受到的刺激太大,並沒有把注意力轉到香噴噴的烤肉上,勉強支撐了一會兒,便找了個借口先走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淑寧便轉頭盯著桐英道:「桐英哥太過分了,你為什麼要故意嚇她?」以前他就曾對她做過這種事,她最清楚不過了。

   桐英苦笑,總不能對一個小丫頭說他是為了把人家小姑娘對自己的心思扼殺在搖籃中吧?他只好道:「大漠上的事嘛,總不能都是好的吧?誰知道她會被嚇著啊?上回你不也沒嚇到?」

   她當然不會被嚇到!雖然記憶已有些模糊了,但動物世界和探索頻道她也是看過地,還翻譯過昆蟲記錄片地台詞呢。淑寧撇撇嘴,看絮絮去了。

   桐英苦笑著望端寧,端寧拍拍他肩膀,道:「我明白,你也是好心,不過這位表妹跟我妹妹不一樣,一向是個膽小的,只怕要難受幾天呢。」

   桐英只好歎道:「為什麼像你妹妹這般有膽色的女孩子會那麼少呢?平日遇見地姑娘家,聽我說好玩的就臉紅紅,我一說起吃蟲子她們就臉發青,還要擺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

   不過淑寧眼下也正擺出溫柔體貼的樣子,只是對象是女孩子。絮絮喝了幾杯熱茶下去,總算好過些了,半死不活地道:「我算是明白了,大人物果然是不一樣的,那樣的日子我想想都覺得難受,可桐英大哥卻能熬上幾個月,實在太了不起了。」

   淑寧撇撇嘴:「他也是為勢所迫罷了,平時可挑嘴呢,一點都沒有大人物的樣子。」

   絮絮搖搖頭,托腮發起了呆,喃喃道:「我太傻了,居然有了不該有的念頭,果然是做夢罷了,那不是我配得上的人。」然後歎了口氣,起身從架子上拿下一本書,道:「我還是繼續做我該做的事吧。」

   淑寧起初聽得有些糊塗,心想難道這小妮子對桐英有了淑女之思?後來見她拿著那本書,便湊過去看,只見上頭寫著「宮禮手札」四字,紙張已有些舊了。

   丫環彩兒泡了新茶,走過來道:「阿彌陀佛,姑娘可算想起這個來了。自到了房山,姑娘便沒再看這手札,我真怕姑娘把它忘了,太太知道會打我板子呢。」

   淑寧忙問是怎麼回事,絮絮道:「這是我們族裡傳的東西,聽說是祖上一位進宮的姑奶奶寫的,講的是皇宮裡的所有禮儀規矩和禁忌事。額娘交待我要全部背下來,免得選秀時出錯。」她扁扁嘴,小聲說了句:「額娘還指望我選秀時給她掙臉呢。」

   淑寧有些咋舌。回房的路上,她不禁開始反省,自己會不會有些太過放鬆了?明知明年就要選秀,自己是一定要參加的,卻完全沒有做準備的意思,相比於治疤痕背宮禮的絮絮,和學規矩的婉寧,自己輕鬆得簡直快要天怒人怨了。

   關於選秀的事,她雖沒有正式和父母商量過,但也大概猜到他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不要選中,然後自家再慢慢尋合適的親事。伯爵府明年有三人候選,根據慣例,一般不會三姐妹都選上的。相比於美貌過人的婉寧,和靠山穩固的媛寧,她是最有可能被刷下來的那個,因此張保與佟氏都沒打算讓她真的「出人頭地」。

   然而世事難料,誰又能說得準呢?

   她想起自己從欣然處得來的那份增肥菜單,覺得有必要徵求一下母親的意見。

   佟氏聽了卻忍不住偷笑,道:「原來你是打了這個主意,真想看看我閨女長成胖子是個什麼樣子。」

   淑寧抿抿嘴,搖著母親的手臂撒了個嬌。佟氏止了笑,摸摸她的頭髮,道:「傻孩子,你阿瑪和我不用你學那些宮規禮儀,是因為你平日就做得很好,只要臨近選秀時,請位嬤嬤教你些大致的東西,讓你參選時不至於失禮就行了。想要選上難,但想要選不上還不容易?我們家在宮中也是有些臉面的,那麼多秀女參選,只要你不出挑,自然不會有人留意到你,只要娘娘那邊露個意思,底下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你別擔心,你外祖母早已答應了,年前進宮拜見娘娘時就說。你要想保險些,試試欣然那丫頭的做法,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許弄壞了身體,知道麼?」

   淑寧不好意思地道:「知道了。」

   心裡一定,她心情也好起來,便摟住母親的脖子,輕輕挨著她,又撒起了嬌。
正文 一五二、新貴

   桐英的畫很快就裱好晾乾了,端午節前一天,他便收拾好東西回京去。

   淑寧原本有些惱怒他嚇著了絮絮,但後來發現在那短短的一個時辰內,絮絮對桐英的一點子愛慕之心還沒長成花苞就已經枯萎了,才隱隱猜到桐英的本意。看到絮絮再見桐英時,臉上不再泛紅,態度也還算大方,淑寧便知她沒事了,所以連帶的,也不再生桐英的氣。送行時,她還特地送了一大籃子自家包的粽子,讓他帶回去吃。

   她道:「桐英哥整天說想念湖州的粽子,我們不會包,只好拿廣東的粽子充數了。但你記得要快些吃完,別放壞了。」

   桐英有些小感動,接過粽子嗅了嗅,笑道:「多謝淑寧妹子了。」不過他話風一轉,又問:「這是什麼餡兒的?不會……有什麼古怪東西吧?」

   淑寧咬咬牙,扯著嘴角道:「什麼餡兒的都有,上頭綁了白布條,每樣餡料都標得清清楚楚,你要吃時一看便知。」

   桐英咧嘴一笑:「好,多謝淑寧妹妹了。」他與眾人道過別,便上馬起程而去。

   淑寧回頭問哥哥:「為什麼……他就不能好好說話呢?偏要惹人生氣?」端寧摸摸她的頭道:「這是他的壞毛病了,其實沒有惡意。」然後便轉頭去問父母:「今年端午我們真不回府裡過了麼?不太好吧?」

   佟氏笑笑:「不妨事,前幾天才出了那件事。現在回府,只怕你大伯母臊得慌,還是在這裡過算了,就當作是避暑吧。」

   張保道:「照我說,現在天氣也熱,中午不如在園子裡擺飯吧?風吹著也涼快些。」

   妻子兒女都齊聲說好,連絮絮都露出了歡欣的神色。

   端午那天,張保與佟氏夫妻二人在院內大樹下坐著。邊吃著新鮮瓜果。邊打著扇子閒聊。不一會兒。有個婆子來報,說李家兄弟來拜訪。

   佟氏皺了皺眉,道:「我們跟李家也很少往來,他們突然來做什麼?」張保道:「是我前日在外頭與李老爺子碰上了,多聊了幾句,請他們有空過來說話地。這李家的侄兒父母都已亡故了,在山西守著幾間房屋和幾十畝田地。日子雖還過得,卻沒個親人依靠。他今科落第,李老爺子想讓他在附近謀個差事,好等下次再考。他不知是從哪裡聽說我在尋師爺,今天大概是想讓子侄們過來探探口風。」

   佟氏道:「既這麼著,你便去吧,只是別聊太久。今兒廚房買了兩隻極肥的野鴨子,我已經叫人採蓮子去了。晚上叫淑兒燉來吃。」

   張保聞言動了動鬍鬚。眼中精光一閃:「好,我知道了。」

   他果然只陪客人聊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準時在開飯前坐到了飯桌邊。還吃得眉開眼笑。飯後,佟氏給他倒了杯熱茶,問:「今兒見那李家的侄兒,覺得怎麼樣?」

   張保喝了茶,才慢條斯理地道:「可惜了,才學是好的,文章也過得去,瞧著比楊先生還要強些,只是遠不如蘇先生老練。而且脾氣過於耿直了,眼裡容不下沙子,若能考中,是個御使的料,卻不適合給人當幕僚。」

   佟氏歎道:「自打蘇先生為科考準備時起,咱們就一直在找好師爺,怎麼就那麼難呢?」張保道:「其實大哥那邊也推薦過幾個給我,我也都見過了,那些人才學是有的,文書上的事還能對付,只是要指望他們出什麼好主意,卻是難辦。而且我瞧著他們都不是能安份守己地,就怕帶在身邊會給咱惹禍。」

   佟氏有些發愁:「可到了十月,你就要起復了,到時候沒個人幫你,未免太不像話。」張保睨她一眼,笑道:「夫人記錯了,今年了閏一個五月,咱們是九月滿服呢。」佟氏一算,果然是,便不好意思地陪罪道:「是我記錯了。」

   張保擺擺手,歎道:「如今在京裡尋門路地讀書人,少說也有幾百人,但我要找地人不但要能處理文書,還要在公事上幫得了忙。如果實在找不到蘇先生那樣的能人,便只好多請幾個,分工合作吧。」

   佟氏想了想,便道:「夫君倒不必過於擔憂,今科落第的人不少,只怕有不少人想在京裡尋差事呢。等朝中風波略平些,你再回京細找就是了。」

   張保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然而朝中的風波要平息卻沒那麼容易。幸好陳良本在江南抗旱,做得不錯,許多百姓都交口稱讚,消息傳入京中,皇帝便覺得沒看錯他,同時也是覺得煩了,便很快地把事情了結,只罰了陳良本三個月的俸,外加降了半級,卻仍原職留用。

   有的人不甘心,還想繼續鬧騰,不料戶部這時呈上奏折說,陳良本上任近兩年以來,已為朝廷追回五十萬兩鹽稅,功勞不小。皇帝很高興的昇了他協辦大學士的官職,又把那半級昇上去了。

   不過皇帝也知道老陳不容易,為愛惜臣子計,還是把他從江南調了回來,不過同時又升了一些駐紮江南地親信的官職,並派人去接替重病在身的江西總督,轉眼間,江南政局又恢復了平衡。

   這下朝裡的人總算是看清楚了,皇帝厲害著呢,他們鬧了幾個月,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江南總督的肥缺還是沒能弄到手,只好暫時鳴金收兵,以圖後著。

   就在這時,廣州將軍武丹回京述職,還給皇帝帶來了一份驚喜。他獻上三座極精美的自鳴鐘,言道都是從西洋工匠處學得制鐘技藝後,由本土工匠獨力製成,還把製作工藝獻給了皇家。

   皇帝龍顏大悅,賞了武丹一個男爵,還破格任命他的次子崇禮為三等侍衛(正五品),同時賞了他家一大份田莊和地產,親自給他家長孫賜名。除此之外,還命武丹留任廣州將軍,並全權主辦在廣東開設自鳴鐘工場事宜。一時間,武丹一家在京中風頭無兩。

   他的長子崇思已經娶妻生子,但次子崇禮與女兒真珍卻均尚未婚配,而且又都才貌雙全,便有許多王公大臣打起了聯姻地主意,想趁機拉攏這位皇帝親信重臣。

   武丹因隨皇帝出京巡視河堤,崇禮身為侍衛也要隨駕,京中將軍府裡便只剩下溫氏與真珍兩人。溫氏天天被上門來說親地人弄得頭痛不已,卻又不敢得罪別人,便只好推說病了,帶了真珍往新得的良鄉莊子上靜養。

   過了兩天,淑寧在房山別院收到了一封小箋,上頭寫著:「南園多酒伴,有約候新晴。」下面一行小字,寫的是良鄉一處名叫「南園」地茶莊地址。

   良鄉卻是在臨縣,坐馬車不用一個時辰便到了。淑寧稟報了母親,帶了丫環與幾個男女僕役,坐車到了那家南園茶莊。一進雅室,便看到真珍亭亭玉立地站在桌邊,笑吟吟地望著她。

   兩年不見,真珍長得越來越漂亮了,穿衣打扮都比當年更華美,整個人如同閃閃發光的寶石一樣,讓淑寧一見,就先呆了一呆,然後聽得對方笑道:「呆子,做什麼呢?難道不認得我了?」她才發現真珍還是那個真珍,也笑了。

   兩人手拉手互相行了禮,真珍上下打量了淑寧一番,便道:「果然不愧是淑妹妹,本就該是這個樣子的。」淑寧道:「我還以為你們要下個月才能回來呢,沒想到你們已經到了。可惜哥哥昨兒隨阿瑪進京去了,不然定要拉他一同來。」

   真珍抿嘴一笑,也不答話,拉她到桌邊坐下,細細問起別後事宜。兩個女孩子興致勃勃地說了半日,連飯都沒顧上吃,就著幾碟細點喝了三四壺茶去,才算是滿足了。

   真珍笑道:「好久沒說得那麼爽快了,在廣州自在慣了,回京後說句話走步路都要小心謹慎,真是憋死我了。要是我二哥見了,定要笑我成了個話簍子。」

   淑寧喝口茶,微微喘著氣道:「我卻發現近來自己越來越能說了,以後再不能笑話人家三姑六婆。」

   真珍嗔道:「好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你自己倒罷了,居然暗示我也是三姑六婆?看我不饒你。」說著就欺身上來,撓她癢癢。

   淑寧四處躲避,差點撞倒人家店裡的花瓶,引得小二在外頭問是怎麼了。兩人嚇出一身冷汗,忙七手八腳把花瓶扶好了,各自在丫環幫助下整理好頭髮衣服,相視一眼,都覺得好笑。

   淑寧道:「方纔一看到真珍姐,還以為你變了許多,現在我算是放心了。」真珍瞄她一眼:「什麼變不變的,我聽不懂。」淑寧微微一笑,問:「你既然回了京,怎麼不叫人告訴我?直接送個信到我們京城府裡就行了,自會有人報到房山來。我家裡過了幾天才知道你們回來的事,本來哥哥要過兩日才考課,特地提前跟阿瑪進京,沒想到你們反而過來了。」

   真珍將鬢邊的碎髮別到耳後,淡笑道:「我們也是在京裡被纏怕了,才索性躲過來的。更何況,這新得的莊子也該過來看看。二娘本來昨天就打算去你家拜訪,因身上不大爽快,便推遲幾日。我想,再過兩天,就會派人到你家打招呼了。」她忽然笑了笑,瞥了淑寧一眼:「到時候,還會有個大驚喜呢。」

   果然,兩日後,溫氏帶著真珍前往房山別院做客,同行的還有「大驚喜」——大劉氏。
正文 一五三、隱憂

大劉氏脾氣仍像當初一樣爽利,但服飾打扮的檔次卻足足上了兩個台階。她穿著寶藍色絲綢旗袍,兩把頭上插著點翠首飾,手上帶了明晃晃的金鐲子,完全是一個貴婦人。不過她說:「別被我這身嚇著了,我平日裡可不會這樣穿,今天是特意扮上,到親戚面前顯擺來的。」

佟氏有些哭笑不得,小劉氏卻從姐姐一出現開始,便不停地在掉淚,從院裡哭到屋裡,從進門哭到丫環上完茶。大劉氏不耐煩了,道:「你怎麼還哭啊?難道你就這麼不待見我這個做姐姐的?一見我就哭?」

小劉氏哽哽咽咽地道:「我、我我……我是太高興了,姐姐……」大劉氏頭都痛了:「行了行了,我還以為你這兩年有長進了呢,沒成想又活回去了,你看孩子們,都被你嚇著了。

小劉氏愣了愣,轉頭一看,果然,小寶和賢寧都許久沒見她哭了,正傻傻地盯著她看呢,小寶還把自己的帕子掏出來給她;再看另一邊,大劉氏三歲的兒子正由丫環抱著,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朝她看。

小劉氏臉紅了,忙忙擦乾眼淚,拉過兒子讓他拜見姨母。大劉氏哂道:「早拜過了,你快回神吧。」眾人都在旁邊偷笑,連淑寧真珍也不例外,小劉氏臉更紅了。

待重新坐下詳談,眾人才知道大劉氏現在的丈夫榮志自從前年秋天調到武丹屬下,便專門負責守衛自鳴鐘作坊,忠於職守,很受器重,這次隨武丹回京。又新升了職,已經是正五品的步軍副尉。大劉氏如今有正經誥命,倒真是位貴婦人。

大劉氏這次特地來看妹妹。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看到她雖然只是穿了身石青色的家常袍子,頭上也只戴了一根素玉簪。但衣服是好料子,首飾也不是凡品,再看她的氣色,也跟自己一樣又白又胖,便知她過得不錯。也放下了心頭大石。

小劉氏卻為姐姐過上了好日子而欣喜不已。正五品地誥命啊,要知道,當年她姐姐離開沈家時,那沈家的長子,也不過是個五品的郎中。如今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回想到當年姐妹二人黯然隨船南下時,哪裡想到有今日地光景?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哭起來。

大劉氏撐著腦袋,無話可說了。佟氏便道:「她的院子離得不遠。乾脆你陪她回自個兒屋裡哭去,就算哭得衣服都濕透了,要換也方便。而且帕子管夠。」

眾人都笑了。小劉氏知道她這是讓自己姐妹二人有機會說說私房話,便轉哭為笑。告了聲罪。拉著姐姐和兩個孩子回自己房裡去了。佟氏也趁機示意雨歌將賢寧帶下去。

她特地替小劉氏向溫夫人陪罪,溫夫人笑道:「這是喜事。喜極而泣,也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兩人便聊起來了。淑寧給真珍做了個眼色,尋機退出了花廳。

淑寧帶真珍看了自己住地院子,又領她去園子裡玩,兩個小姑娘再做了一回話癆。只是淑寧稍稍有些可惜:「今日國子監裡要考課,哥哥脫不了身,不然早就回來了。你們自從兩年前在碼頭別過,就沒再見過面吧?」

真珍垂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如今學業很好了吧?我聽說你們再過幾個月便要滿服,他……他有沒有什麼打算?」

淑寧便告訴她,今年科舉剛結束,端寧想等下一科再考,只是時間長了些,因此家裡人正有意讓他從恩蔭入仕,但具體怎樣,還要等父親張保起復後才知。

真珍沒有說什麼,直到淑寧提起別的話題,她才再度開口。

淑寧覺得有些奇怪,也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真珍對端寧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變化,卻又不像是改了情衷。每次她說起端寧的事,無論是學業、武功還是生活上地趣事,真珍都聽得很專心,還時不時追問其中細節。但一提起兩人見面相處的事,真珍就不答話。這實在很奇怪,他們這兩年時間一直有通信,差不多每一兩個月就有一封,上一次真珍寫信來,是春天時候的事,當時並沒有什麼不對啊?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下午,溫氏帶著真珍離開了,大劉氏則暫時留在別院和妹妹相聚。淑寧幫著料理了大劉氏住宿的事,然後到正院向母親報告,卻看到佟氏獨自坐在桌邊,眉頭緊皺。

淑寧問她是怎麼了,她抬頭望望女兒,歎道:「淑兒,你哥哥的婚事……怕是有些麻煩。」

淑寧一驚,忙問是怎麼了。佟氏歎道:「方纔和溫夫人說話,談起你哥哥與真珍的婚事時,溫夫人神色有些不對頭。詳細一問,才知如今要向真珍提親的人極多,而且非富則貴,甚至有皇子牽涉在內,因此他家現今不敢輕易定親,怕得罪了人。溫夫人的意思,是先把事情放一放,等日後再說。」

淑寧眉頭緊鎖:「皇子?是哪位阿哥?不論是誰,以真珍姐的年紀,只有前頭五位可配。而當中,大阿哥和三阿哥已有正室,四阿哥即將大婚,太子妃也已內定,唯有五阿哥還未有著落。但他地心思,我們都是知道的,總不會是他吧?」

佟氏搖搖頭:「我聽她意思,應該是三阿哥,太子那邊的人也有些意向。如今還要看皇上地意思,如果真有賜婚,武丹將軍是一定會遵從聖意的。」

淑寧眉頭皺得更緊:「不會吧?那兩位都是有正妻或內定人選地,皇上不至於會讓真珍姐當側室吧?」

佟氏歎了口氣,道:「就算不是皇子,也還有許多權貴子弟。你哥哥現下地情形,卻很難跟人比。如今的將軍府,可不僅僅是皇上重臣。單看那自鳴鐘工場地好處,便足以叫人心動了。我只後悔當年沒把事情定下來,以致今日有了波折。我看溫夫人的意思。他們也有些後悔呢。」

淑寧沉默了,回想起方才真珍地話。心頭沉甸甸的,半晌,才聽得母親說道:「你跟真珍見面時,想辦法探探她的口風吧。如果她拿定了主意,直接求皇上。想必皇上也不會逼她。」淑寧低聲應了。

晚上,端寧急馬飛奔回房山別院,知道與真珍錯過,很是惋惜,但沒多久便恢復了,畢竟如今兩家住得挺近,見面也容易。只是佟氏連夜召他進房說話,淑寧在外間等得心焦,不知哥哥聽說後是否會難過。

過了許久。端寧才出來了,瞧著臉色有些疲倦。淑寧擔心地看他,他卻微笑道:「哥哥沒事。晚了,快回屋休息吧。」然後便走了。

第二天早上。淑寧再打量兄長地神色。卻發現他一點難過的樣子都沒有,除了話少些。也沒別地表現,甚至沒有即刻前往良鄉會佳人的意思,不禁為他著急起來。

端寧見她這樣,心下暖暖的,但口中只是溫言相慰著,並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這一晚,端寧想了許多。當年是真珍對他先有了淑女之思,他才開始考慮娶她為妻的。起初,是真珍的美貌才華性情家世等吸引了他,因此,對於兩家父母地打算,他是樂見其成的。但自從碼頭一別,回京這兩年來,他對真珍的感情竟然深厚起來。大概是沒有其他外在的東西吸引他的注意力,又有了其他大家閨秀作對比,他反而發現了真珍的可貴之處,漸漸地,他已在心中把她當成自己未來的妻子了。

而如今,事情有了變化,他心裡很難過。但深思過後,他決定要等待真珍自己作出決定,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尊重。至於前往良鄉會佳人這種事,送妹妹去時見個面倒沒什麼,特地去就不好了。如果日後真珍嫁了其他人,被人翻出此事來胡說,豈不是反而害了真珍?所以,他便只是默默地傳達著自己的情意,而不明說出來。

但他並沒有把這些想法告訴妹妹,每次送妹妹去見真珍,也一直表現得彬彬有禮,完全沒有逾越之舉,就連送禮物,也是以家人的名義送給真珍全家。本來真珍地二哥崇禮,擔心妹妹與端寧之間會發生什麼不體面的事,一回京便趕過來守著,見此情形,也在暗暗慚愧自己是小人之心。

淑寧起初見端寧沒一點行動,心下著急,後來看到兄長每次出現,崇禮都要陪著,便隱隱猜到哥哥的意思。她雖然惱恨那崇禮年紀越大越道學了,但也明白他是愛妹心切,就沒說什麼。只是真珍地反應讓她有些不安。

起初真珍見端寧,還會臉紅心喜,女孩子私下說話,她也會問端寧的事情。但時間長了,她提端寧地次數便漸漸少起來,進了七月後,甚至幾乎完全不提了。看到端寧,也只是面上淡淡地,全了禮數而已。偏偏端寧又忙於準備大考,沒時間過來。

一天,淑寧終於忍不住了,直截了當地問真珍,心裡對與端寧地事是怎麼想的。

真珍咬咬唇,道:「既然你問了,我也不想再把話悶在心裡。淑妹妹,你老實告訴我,你哥哥對我到底是怎麼想地?他心裡真的有我嗎?」

淑寧睜大了眼:「真珍姐這話是什麼意思?這種事還要問嗎?」

真珍苦澀地笑笑,道:「你別怪我多心。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說喜歡的話,他從沒說過他是怎麼想的,我心裡很不安。前些日子,很多人家來我家提親,就有人對我說,我這樣的容貌身家,阿瑪又有那樣的權勢,沒有一個官家子弟會不想娶我為妻。雖然這只是奉承話,但我還是忍不住想,你哥哥所謂的喜歡我,到底是喜歡我的家世容貌,還是我這個人?」

淑寧驀地站起來,氣憤道:「真珍姐!你說的什麼話?!」她心中很是難受,端寧,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少年,人品端正,溫和知禮,她怎能容忍有人這樣誤會他?而且還是他心上的那個人?

「真珍姐真是糊塗了。」她厲聲道,「哥哥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知道嗎?為什麼要這樣懷疑他?!我知你們家驟然顯貴,但心裡仍當你和過去是一樣的。若是我們想錯了,你認為我們配不上你,直說就是,我們絕不會厚著臉皮糾纏,只當往日是自己瞎了眼!」

真珍嚇一跳,知道自己說話過分了,忙賠罪道:「是我說錯了,我給妹妹賠不是。我絕沒有瞧不起你們的意思,我……我……」她咬咬唇,道:「我是心裡著急。你哥哥一點表示都沒有,我跟二哥說話,故意提起三阿哥送來的棋譜,還有信郡王世子送的馬,就是想試試他。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完全不在意。」

怎麼會不在意?端寧那天回去,在練武場射了一晚上的箭。

淑寧漸漸冷靜下來了,也察覺到端寧和真珍之間的問題在於溝通不良。但她仍有些生氣,便不答話,聽著真珍說下去:「以前是我先喜歡了他,兩家人才有了那個念頭。那時他對我雖極溫柔,但從沒說過喜歡我的話。回京以後,他對我也一直是恪守禮節,別說親近些,連句私話也不曾對我說過,更別提婚事如何。我真的很懷疑,他當年會不會只是因為我說喜歡,才會順勢應了的?其實,他心裡並不喜歡我,或許,他只是覺得我家世容貌都還不錯……」

淑寧微微出了些冷汗。當初的端寧,只怕真有這樣的想法,但現在他對真珍的確是真

她想了想,便正色道:「你現在既然起了疑心,只怕我說什麼,你都會認為我是在幫哥哥說話。所以,我也不多為他辨解,要看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了。不過……有兩件事,我須得說清楚,免得哥哥平白受了冤屈。」

她對上真珍的一雙明眸,道:「第一件,我哥哥現在對你恪守禮節,不敢越雷池半步,卻是為了你著想。你如今也是京中有名的閨秀了,若與別的男子來往過密,只怕於閨譽有礙。再者,婚事一天沒有定下,我們也不知道你會嫁給誰,若是嫁了別家,往後有人把哥哥的事拿出來說你閒話,你又該怎麼辦?我哥哥不與你親近,正是因為關心你。」

真珍愣住了,喃喃地道:「對不起,我……」

淑寧不理,逕自說了下去:「第二件,如果我哥哥是因為貪圖你的容貌家世,那麼當年離粵時,就該早早訂下親事才是。而且現在你家正炙手可熱,他若真的存了那心,早就該粘上去了,又為何要故意與你生疏?若說容貌,他也不是沒見過比你更美的人,至於家世,我們家或許官職上差些,論門第卻未必比不上你家。你說這種話很沒有道理。」

真珍早已聽得滿臉通紅,低頭喫茶。

淑寧見她這樣,便放緩了聲音,道:「我知道哥哥的性子,是悶了些,有話也不說出來。你是個直脾氣,一日不得准話,就心中不安。但你猜疑歸猜疑,卻不該誤會我哥哥是那樣的人,這一點,我卻要生你的氣。」

真珍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好妹妹,是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你原諒我吧。」

淑寧歎氣道:「其實我哥哥也有不對的地方。算了,這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總要你們自個兒說清楚,我插什麼手呀?」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15:20 編輯

正文 一五四、發燒  

   淑寧回到家中,一直悶悶不樂。仔細想來,端寧與真珍之間,一直到春天還是好好的,端寧每次看完信,心情都會很好。兩人是在真珍回京後才有了變化。歸根結底,就是因為真珍家的驟然顯貴,使得上門提親或在背後說合的權貴增多了,才會出現如今這種端寧不敢明白表示愛意,真珍心急想得個說法的情形。

   武丹將軍府官位不變,新晉的爵位也只屬中等,吸引那麼多王公大臣趨之若騖的,卻是自鳴鐘工場這棵大搖錢樹。

   淑寧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當年她一句玩笑話,會不會就是武丹開辦自鳴鐘作坊的源頭?她晃了晃惱袋,暗暗罵自己:這也太瞧得起自個兒了。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年她沒說那句話,那現在的武丹將軍會有那麼風光嗎?真珍和端寧之間是不是就沒那麼多波折了?

   她悶悶地想著,覺得有些煩躁,又晃晃腦袋,問素馨道:「我哥哥回來了沒有?」素馨笑了:「姑娘糊塗了?少爺明天才考課呢,至少要後天才能回來。」淑寧記起來了,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素馨道:「姑娘若是悶了,不妨出去走走,消散消散?趁現在雲遮住了日頭,外頭還算涼快。」扣兒這時在屋外說:「姐姐們,管事的叫咱們去領月錢呢。」素馨揚聲道:「你們先去吧,回頭人少了我再去,免得跟人擠一塊兒。」扣兒與冬青應了。

   淑寧想著出去走走也好。便離開了院子。她本是一邊想著端寧與真珍的事一邊漫無目地地散著步,等回過神時,卻發現已經在園子裡了,正好在樹林子前面的湖堤上。她找了塊乾淨的大石頭坐下,撐著腦袋繼續煩惱著。

   要不要把當年的玩笑話告訴端寧,向他懺悔?不過他一定會說沒關係的,可是她寧願他罵她幾句啊。

   還有,這件事她要怎麼對端寧說呢?直說的話。會不會反而弄巧成拙?

   「小丫頭。想什麼呢?怎麼一個人在這兒?」背後傳來桐英的聲音。淑寧吃驚的轉頭一看。果然是他:「桐英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幾時來地?」

   桐英笑著說:「午後就到了,在水閣裡安置下來後,我去向你父母問安,這時才回來。」他轉頭打量四周:「怎麼一個人也沒有?我記得你家有兩個小廝是守這兒地。」淑寧道:「方纔前頭發月錢,大概是領錢去了。我哥哥現在不在家,要後天才回呢。」

   「我知道。」桐英道,「所以才住園子裡清靜清靜。你方才一個人在想什麼?好像很苦惱地樣子。說出來聽聽,或許桐英哥能幫到你。」

   淑寧有些遲疑,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但是……這種哥哥的私事,怎麼好告訴他?就算告訴他,他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桐英見狀笑道:「怎麼?信不過我?那就算了,不必勉強。不過,我好歹比你年長。見識過的事兒也比你多。就算幫不上什麼忙,至少可以給你一點建議。」

   呃……年長就未必,不過。算上自己穿越前的奼女生涯,以及穿越後的深閨日子,她承認這個到處跑的男孩子地確稱得上「見識過的事比她多」。鬼使神差地,她直覺桐英的確能幫上忙,便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他。

   桐英聽完沉默了一陣,然後哭笑不得地說:「小丫頭,你也太容易鑽牛角尖了吧?這種事攬上身做什麼?就算你當年說了一句話,讓武丹有了開辦自鳴鐘作坊的念頭,可事情能辦成,卻是他和那些工匠們的功勞,與你什麼相干?世上會有奇思妙想的人也多,但不見得個個都能憑著發財啊?再說,他家如今的風光,不是因為開了那作坊,而是因為皇上下旨讓他負責自鳴鐘工場吧?那就更沒你什麼事了。」

   淑寧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知道自己有些鑽牛角尖,但無論如何還是會有些在意。

   桐英拍拍她的頭,道:「你是關心則亂,才會在這裡胡思亂想,至於你擔心地另一件事,就更沒有問題,你也太小看你哥哥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會因這點小事而生氣地。」

   淑寧這還是頭一回在桐英面前低頭受教:「桐英哥說得對,是我錯了,等哥哥回來,我就把事情全都告訴他,讓他去和真珍姐和好。」

   桐英有些驚訝:「你認錯認得挺爽快的嘛,我還以為你一定會狡辯幾句呢。」

   淑寧咬咬牙,看在他剛才開解自己的份上,忍了。

   桐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沒想到老端居然會遇上這種事哪?我早就說過他太悶騷,果然,什麼話都不說明白,叫人家姑娘怎麼能安心呢?那個……叫真珍是吧?哼哼,每次問都不肯說出名字來,居然敢瞞我?我一定要好好笑話他一頓……」

   淑寧聽得大汗:「那個……桐英哥……」

   桐英醒悟到人家妹妹還在旁邊,忙道:「你放心吧,這件事就交給我!我去和你哥哥說,包管讓他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不……不用了。」淑寧小心翼翼地說,「不敢勞煩桐英哥,還是我去告訴哥哥吧,畢竟是我聽了真珍姐地話……」

   「傻丫頭。」桐英笑咪咪地拍拍她的頭,「這種情情愛愛的事,你一個小姑娘插什麼手?你哥哥一定會說聲『沒事的,別擔心』就把你打發回來,只有我這種好朋友,才能詳詳細細分析給他聽啊,交給我吧!放心,這關係到老端的終身大事,我不會弄砸的。」

   淑寧半信半疑,不過桐英雖然有時言行有些脫線,但還真沒有過辦砸正事的時候,也就暫時相信他吧,若有問題,自己再行補救就是。

   「好了,小姑娘就該有小姑娘地樣子,這種煩心的事就交給大人吧。」桐英望望天,「烏雲飄過來了,只怕等會兒要下雨,你快回房去吧。」

   淑寧一邊黑線地腹誹「你也沒大到哪裡去」。一邊正準備起身離開。忽然感覺有異。連忙重新坐下來,裝作鎮定地對桐英說:「我想再吹吹風,等一會兒自己回去就行了。桐英哥你先走吧。」

   桐英狐疑地望望她:「吹什麼風呀?都快下雨了,你還坐?不怕淋雨麼?」淑寧搖頭道:「看天色還要好一陣子呢,我很快就會回去的。」桐英皺皺眉,雖有些奇怪,還是走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了。淑寧才伸手探了探身下,然後便忍不住低低哀嚎一聲。

   怎麼會這麼倒霉啊?!算算日子,明明還有五六天啊,怎麼提早了呢?這可怎麼辦?身上衣服是淺藍色的,沾了水都會很顯眼,更別說是血跡了,她又沒帶披風外套什麼的,可沒膽子就這樣走回房去。

   她轉頭望望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方才丫頭小子們都去領月錢了。按慣例,是先發女僕再發男僕的,等牛小四和汪一水領了月錢回來。只怕都快傍晚了,到時候再讓他們去叫自己的丫環,真不知要等多久。更何況,她能不能在下雨前等到兩個小廝,還難說呢。

   轉而去向桐英或他地書僮求救是不可能地,他一定會問發生了什麼事,這種女孩子地私密事怎好能向他說?難道真要等到素馨冬青她們發現不對來找她,才能脫離這個窘境麼?可是……她出來時沒說會到園子裡來啊……

   淑寧腦中亂成一團,竭力想著解決的辦法。眼看著天上的烏雲越來越厚,天色越來越黑,風也越來越大了,自己卻還只能坐著不動,真真心急如焚。

   忽然,她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心下一喜,轉頭一看,居然是桐英,她不禁呆了呆。

   桐英沉聲道:「你不是說很快就會回去的嗎?這天色都變了,還呆坐著幹什麼?」

   淑寧低下了頭,又不敢實話實說,窘得滿臉通紅,又怕他硬逼自己起身回去,那可就漏餡了。

   桐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有所覺,丟下一句「等著」,就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就拿了件披風和一把傘回來,還把披風披到淑寧身上。看著她吃驚地神色,他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道:「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這湖邊的石頭上想必會生青苔,淑妹妹的衣裳要是沾上了,穿著難免會有些尷尬,再說,這風有些冷了,披著這個也可避免著涼。」

   淑寧想想身下那塊乾乾淨淨地大白石頭,知道桐英必是察覺到什麼,只是故意這麼說,給她留點臉子,便覺得臉上發燒。

   豆大的雨滴終於落下來了,桐英忙打開雨傘道:「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我送你。」淑寧低低應了一聲,緊緊身上的披風,起身時,藉著披風的掩護,悄悄用帕子擦了擦身下的石頭。等走遠幾步,再偷偷回頭看,那石上的痕跡大都擦乾淨了,只餘幾絲紅痕,等雨水一沖,自然就會消失。她暗暗鬆了口氣。

   雨越來越大了,桐英把傘向她那邊移了移,自己幾乎全身都被淋濕了。回到前宅,他說了聲:「走夾道吧。」淑寧默默點了點頭,跟著他通過側門進了西夾道。

   也許是僕役們大都在前院,也許是躲雨去了,他們一路上居然沒碰上什麼人,很快便回到了淑寧院子的角門邊。

   桐英將傘塞給淑寧,轉身就要走。淑寧忙道:「桐英哥,你把傘帶走吧,我都到家了。」桐英卻說:「你還要進院子不是?女孩子身體弱,染了風寒可不是玩的。你放心,我身體好著呢。」他拍拍淑寧地頭,道:「小姑娘要有小姑娘地樣子,遇到困難,就該大膽說出來,偶爾也該依靠依靠別人啊。」

   他說罷燦然一笑,便轉身衝進大雨中。淑寧直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才轉身大力拍打門板。

   素馨出來開門,看到是淑寧,大吃一驚:「姑娘可回來了,我們都快急死了,正要出去找呢。」淑寧低低應了聲,回到屋裡,讓人打熱水、拿乾淨衣裳去了。

   等換好衣服擦乾了頭髮,冬青拿著換下的衣裳,揀出那件披風來,問:「這件看著有些眼生,姑娘是哪裡弄來地?」淑寧低頭道:「是水閣裡常備的,我借用了,你洗好後連雨傘一起送回去,預防那裡的客人要用。」冬青聽了有些奇怪,但沒說什麼,就拿著衣裳出去了。

   素馨端了碗進屋道:「姑娘快來喝碗薑湯,剛煮的,還放了紅棗。」她將碗放在桌面上,抬頭正要說話,卻忽然驚呼一聲:「哎呀,姑娘,你的臉怎的這樣紅?別是著涼了吧?」

   淑寧用手捂捂臉頰,果然有些燙,但身上手上卻是正常的體溫。她頓了頓,對冬青道:「也許是發燒了,南廂的藥匣子裡有現成的丸藥,你去拿一丸給我吃吧。」素馨忙去了。

   淑寧走到妝台前坐下,對著鏡子一看,果然,自己面上一片緋紅,彷彿染了桃花一般。她「啪」的一聲關上了鏡盒,心跳得有些快。

   一定是淋了雨發燒了,一定是。
正文 一五五、商議

   事後,淑寧雖吃了藥,又喝了熱湯,蓋了厚些的被子發汗,僅只得一個熱字,這才確信自己並沒有發燒。不過她再見桐英時,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心跳略多跳幾下,倒也沒有什麼古怪的感覺,便確定自己並沒有對什麼人動心。

   這才對嘛,她一個活了兩輩子的穿越女,怎麼會喜歡上歲數還比她「小一半」的小男孩?錯覺!完全是錯覺!一定是因為當時太糗了,才會臉紅的!

   她心下一定,見了桐英也大方些。令她更滿意的是,桐英態度也很大方自然,好像什麼事也不知道似的,連素馨去還披風和雨傘,他也擺出一副「什麼時候拿了去」的驚訝樣子出來,素馨還以為是自家姑娘自己拿的呢。

   淑寧對他的上道十分讚賞,便連著幾天都給他做了愛吃的菜,桐英笑咪咪地受了,也沒故意氣人。

   端寧回到房山後,桐英抓著他密談了半日。淑寧完全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等他們出了房門,端寧便宣佈第二天要到良鄉去。淑寧本想跟著去的,好歹得給老哥打個掩護不是?但桐英阻止了,瞧了瞧淑寧,道:「聽說你前兩日淋了雨,還常頭暈是不是?還是別去了。我聽說崇禮那小子也在良鄉,我陪你哥哥去,就當是去探望舊日同窗,如何?」

   淑寧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在這種非常時期出遠門,很不方便。既然桐英找到了另一個好名頭,她也就接受了這份好意。

   端寧與桐英二人足足去了一日,傍晚方回。淑寧忙忙叫人去準備茶飯,又問他們此行如何。只見端寧微微一笑,那眼角就帶了喜意,淑寧便知成了,也跟著開心起來。

   桐英喝了一大口茶水,往扶手椅上一坐。鬆了口氣。道:「崇禮那小子。以前就是一板一眼的,沒想到現在越發道學了。防我們防得什麼似地,若不是為了老端你,我才難得理他!」淑寧忙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在真珍家的莊子上,經過桐英出馬親自交涉,端寧才得到了與真珍獨自交談的機會,只不過地點是在一個亭子裡。而崇禮則與桐英坐在四五丈以外的屋子裡陪溫夫人說話,那屋子有個六尺寬的窗子,直對著端寧他們所在的亭子,雖說聽不到聲音,但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桐英當時心下不悅,見端寧不在意,才沒說什麼。

   他遠遠瞥了幾眼,見端寧與真珍兩個隔著張桌子說話。仍舊是規規矩矩的。忍不住替好友著急,但見得那真珍臉上有喜色,笑得極嬌美可人。才放下了心,然後把心思放回溫夫人這邊來。

   大概是有一定年紀的貴婦人都愛給人做媒,那溫夫人見了桐英地人品,便心生歡喜。因桐英來時只說是崇禮與端寧地舊日同窗,並沒說明自己地宗室身份,溫夫人聽說他尚未娶妻,便大有想為他牽線做媒的意思。桐英應付得好不痛苦,卻又怕態度硬了惹惱人家,會壞了好友大事,只得強忍著。偏偏崇禮滿腹心思都放在妹妹那頭,沒功夫替他解圍。直到端寧與真珍說完了話,桐英才算是脫離苦海。

   淑寧聽了感覺有些古怪,卻又說不清楚是什麼緣故,只是覺得有點不自在,便岔開話題道:「既然真珍姐那邊說清楚了,那這樁婚事是不是就能定下了?」

   端寧與桐英對望一眼,面色略有些苦意。桐英道:「他們家最近風頭太盛了,聽說內務府已定了要建鐘錶作坊,專供上用,要武丹將軍幫著選主事的人呢。現在衝他們家去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端寧苦笑道:「其實崇禮做事嚴謹些,也是怕風聲傳出去,於真珍和我都有害。如今聽說不但有許多權貴子弟都有心提親,連皇子宗室都摻了一腳,崇禮也是因為有意將女兒嫁給他的人家太多,怕得罪了人,才躲到良鄉去的。他家如今連崇思大哥都有人想嫁女兒給他做妾呢。」

   淑寧聽得眉頭大皺:「這可怎麼辦?在這種情形下,哥哥與真珍訂親,豈不是成了人家的眼中釘?那些人都是沖了錢財權勢去地,將軍府不會想跟他們結親吧?」

   端寧道:「他們家也是頭痛,過幾日,真珍會以探望妹妹的名義過來,到時候,咱幾個再商量辦法吧。」

   這時丫環媳婦們送晚飯上來了,他們便沒再談下去。

   第二日,桐英回京去了,直到這邊送信去,通知崇禮與真珍最後定的上門時間,才從京裡趕了回來。

   等到崇禮與真珍來那日,淑寧安排五人在園中觀瀾亭說話,那裡周圍都是窗子,全都打開後,風吹著涼快不說,有人靠近,隨時都能發現。

   坐下後,真珍先說話了:「這幾日我讓家裡人回京打聽,又多了幾家要來提親的,不過都是給哥哥說的。阿瑪煩了,只管躲進內務府去料理皇家鐘錶作坊的事,皇上那邊沒什麼動靜,不知是什麼意思。你們這些天商量得如何?」

   端寧道:「我與阿瑪額娘商量過了,若能得皇上下旨賜婚,就是最好的結果,到時候,也不怕得罪什麼人。」

   崇禮微微皺了眉:「能得皇上賜婚自然是好事,可皇上要賜,自然是先緊著自家子弟。如今三阿哥幾乎隔天就派人到家裡來問妹妹回去了沒有,還時不時送禮過來,因都是書啊棋譜啊,並非值錢東西,要推也不好推,他又沒有明說要娶妹妹,所以我阿瑪也沒法明著拒絕。最麻煩的,是東宮那邊近日也傳出風聲來,說太子看上妹妹了。有了這兩位皇子在,皇上還怎麼會給你們賜婚?」

   真珍咬咬唇,不作聲。端寧也皺起了眉頭。

   桐英卻忽然笑了。見眾人都在望他,便慢條斯理地說:「這幾件事都不是問題,而且,只怕還對端寧與真珍姑娘有好處呢。」

   崇禮沉聲道:「我倒看不出什麼好處來,正想請教輔國公。」

   桐英也不在意,道:「三阿哥已經娶了勇勤公家地姑娘為正福晉,那薰鄂家是滿洲世族,福晉之父勇勤公官居從一品都統。與武丹將軍同品級。再怎麼說。皇上也不會同意將真珍姑娘指給三阿哥為側室地。所以三阿哥如今不過就是表表慇勤,實際上不足為患。至於太子……他如今正寵那側妃李佳氏,又內定了石家的姑娘為正妃。那石家可是了不得,滿族裡好幾位總督、將軍、額駙什麼的,說不定過幾個月還多一兩位都統呢。太子怎麼會為了個小小地鐘錶作坊,就把這石家給得罪了?他之所以放出那風聲來,不過是因為前幾日與三阿哥起了口角。故意與他作對罷了。」

   端寧與真珍聽了,面上不由露出喜意。崇禮問:「就算這兩位皇子都不成問題,又對我妹妹與端寧兄有什麼好處?」

   桐英喝了口茶,微微一笑:「一般的權貴之家以為兩位皇子有意,自然不敢再上門提親。而太子出了聲,三阿哥又知道事不可為,自然就會偃旗昔鼓。這麼一來,真珍姑娘的麻煩自然就少了許多。」

   端寧親手為他斟茶。道:「這幾日你就是為了幫我打聽消息才回京去的吧?好兄弟。你辛苦了。」桐英笑道:「好說,好說。」

   崇禮卻道:「就算皇子們不成問題,還有那些宗室和貴戚子弟呢。那些人我們可得罪不起。」

   真珍皺著眉道:「二哥,你怎麼淨會潑冷水?」端寧連忙說:「真珍別這樣說,崇禮兄也是為我們擔心罷了。」真珍就沒再作聲了。

   崇禮見她這樣乖巧,心裡酸溜溜的,不由暗歎女生外向,嘴裡涼涼地道:「我也是說實話罷了。端寧如今還在孝中,又無官無職,皇上只怕未必願意賜這個婚吧?」

   「關於這一點,我有個主意。」淑寧出聲了,「照我說,真珍姐直接請將軍大人向皇上明說就是了。」她見眾人都吃驚地望著自己,便笑道:「其實,只要將軍大人對皇上說,蒙皇上地恩典,才有了如今許多榮耀,一家人都感激皇恩,願意一輩子做皇上地忠臣。因此,不敢壞了阿哥們地兄弟之情,更不敢攀附宗室權貴,只願長長久久地做皇上的臣子就好。這麼一說,皇上只會覺得你們家是忠臣、純臣,多半不會生氣的。」

   眾人都若有所思,淑寧繼續道:「至於哥哥的事,將軍大人可以對皇上說,其實是當年在廣州時,兩家便有意結親,只是當時我們家祖父過世,要回京守孝,才中止了議親之事,但當時還留了信物,定好日後再議的。這也是實情,可不是欺君。將軍大人可以這麼說:雖然如今自家顯貴,但人無信不立,不能有違當年的約定。先前別家來提親時,因顧慮到男家還在孝中,所以不敢明言。如今男家將要滿服了,請皇上賜個恩典,成就這樁婚事。這可不就行了麼?」

   她沒有說完,其實去年桐英獻圖的事,端寧是有出力地。此事因為涉及軍機,皇帝並沒有出言嘉獎桐英,但心裡肯定有數,如果他對端寧在其中起的作用也有所耳聞的話,事情說不定會更順利。

   她偷偷看了桐英一眼,見桐英也正在看她,眼中帶了一絲讚賞,嘴角含笑,微微點了點頭。她頓時心中大定。

   端寧與真珍聽了都覺得不錯,崇禮沉吟片刻,也點頭道:「這法子不錯,當年兩家雖沒有明著定下婚約,其實彼此心裡都是有數的。這樣一來,皇上也會覺得我們家忠義守信。」他轉頭望了淑寧幾眼,笑著說:「淑寧妹妹如今真是越發聰明了。」

   桐英插言道:「不但皇上會覺得你們忠義守信,別人知道了,也會認為你們家不慕權貴,不忘舊誼,是真正有德的人家,對令尊的名聲很有好處,說不定連給崇禮兄說親的人也一併打發了。而且,端寧為了守孝,連議了一半的親都放下了,可不正是個『孝』字?若皇上有興趣,順道問問端寧地學問功課,說不定還會加以青眼呢。這可是對你們兩家都有好處地事。」

   當下眾人大喜,又商定了許多細節,此事便算是議定了,只等武丹尋機向皇帝求旨。只是因桐英提醒,端寧與真珍二人決定在賜婚的旨意下來前,盡可能少碰面,以免多生是非。

   這樣一來,他們二人恐怕過了今日,就要再過許久才能再見面了,眾人也有眼色,給他們留下了獨處的空間。崇禮本有意要站在亭外相候地,硬是被桐英拉走了,不過走到臨淵閣邊,他便不肯再往前,淑寧只好陪他站在那裡等。

   淑寧遠遠地望著亭中哥哥與真珍說話,心裡也為他們高興。她轉頭時無意中發現崇禮看了自己好幾眼,便問:「崇禮哥有什麼事?」崇禮咳嗽兩聲,說沒事,便轉過頭去看對面的山景。

   再過了一會兒,淑寧覺得崇禮又在望自己,便又問他怎麼了。崇禮仍舊是咳了幾聲,不過這回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了:「淑寧妹子,我記得……你明年要選秀是不是?」

   「是。」

   「那麼……不知你們家……可有什麼準備……打算?」

   「什麼打算?」淑寧有些奇怪,「你是說學規矩那些麼?」

   「不是……」崇禮又咳了幾聲,「我是說,你們家覺得……淑寧妹子你能不能選上,如果不能……又有什麼打算?」

   淑寧這才明白了:「還沒選,誰知道結果會如何?我雖然自己覺得多半是個陪客,但打算什麼的,總要結果出來了才好去想。」

   崇禮嘴角翹了翹,但很快就止住了,正要繼續說些什麼,卻冷不防被桐英打斷。

   桐英才從園門處趕回來,道:「伯母派人來說,已經備下飯菜了,讓我們去用飯呢。」淑寧忙道:「是我忘了時間了,我這就告訴哥哥與真珍姐去。」

   她抬腳就走了,桐英卻似笑非笑地望了崇禮一眼,崇禮有些不自在,便咳了幾聲,沒想到咳得多了,反嗆著了自己,頓時咳了個驚天動地。

   桐英笑笑道:「崇禮兄沒事吧?這夏天啊人就是容易口乾上火,這裡府上煮了甘草茶,最是適合這種天氣喝的,崇禮兄不妨也嘗嘗?」

   崇禮好容易喘平了氣,道:「多謝輔國公好意,只是在下怕太過麻煩主人家了。」

   桐英笑得更深了:「不麻煩,反正是現成的,我跟人打聲招呼就行。」

   崇禮不說話了,掉過頭去迎接妹妹等人。

   午飯時,席上仍舊只有他們五個年輕人,佟氏很熱情地招呼真珍兄妹多吃點,大概是與桐英比較熟了,隱隱把他當成了半個自己人,倒沒那麼熱情。

   崇禮一直板著個臉,淑寧以為他是看不慣真珍與端寧互相挾菜,偷偷給哥哥打眼色,讓他收斂一點。唯有桐英一直笑咪咪地吃著菜。

   飯後,眾人在書房裡坐著聊天,不一會兒便聽得前頭傳來陣陣喧嘩聲,擾得眾人不得安寧。原本正在睡午覺的佟氏命人去前頭看看是怎麼回事。

   一個婆子來回報說:「太太,是對門盧家,他們把個媒婆趕出來了,那媒婆正在他家門口罵呢。」
正文 一五六、鄰里
   原來那盧家自從女兒上次拒婚受傷後,一直關門閉戶,不與親友來往,除了偶爾還與對門張保家互相送點東西問候一聲外,連自家的佃戶也很少見,生怕再惹什麼是非,又怕那大名府知府的公子會再上門來。

   後來那知府公子因胡來鬧出了人命,剛好被個路過的御史碰上了,抓起來交到刑部去。偏那刑部的主審是個油鹽不進的,不管誰來講情都不理會,最後收集了一大堆這紈褲子弟胡作非為的證據,又因出了人命,本要重判的,他老爹使盡渾身解數,才判了個流刑。

   那刑部問案時,也曾派人到盧家門上問過,盧老爺使了錢財,才免了女兒上堂作供之事,只讓個管家代勞。等案子過去了,他瞧著風聲緩了些,女兒傷勢又好了,便打算盡早給她說門親事,免得日長夢多。

   可事情就麻煩在這裡。那盧小姐雖一向是以才貌雙全在鄉間聞名的,可無奈如今人人都傳說她壞了容貌,又惹上官非,因此,雖有個貞烈名聲,卻沒有正經讀書人家來提親。上門來的,不是喪妻的土財主,就是姬妾成群的富商,好不容易有個秀才上門來,卻是個貪財好賭的,看上盧家的陪嫁了。

   今日卻是那媒婆第四回上門,說的倒是個富戶,但人人傳說他不是好人,來提親不過是想借盧小姐的好名聲,跟了媒婆過來,沒喝完一杯茶便揩了丫環三回油了。盧老爺幾乎沒氣死,當時就叫家丁把人趕出去。那人罵罵咧咧地放了幾句狠話。走了,媒婆見又壞了一樁生意,便在盧家門口大罵,說話極難聽。

   盧家只是緊閉了大門不理,張保那邊的一個門房聽著不像,忙出來喝道:「兀那婆子!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有你撒潑地地兒麼?還不快滾!」那婆子對這附近極熟,也知這不是她能招惹的人家,當時便住了嘴走了。

   那門房趕跑了周圍看熱鬧的人。回轉身來。卻有些意外地道:「咦?李老爺。李先生,你們可是來見我們老爺的麼?我替你們通傳一聲?」卻是李家家主帶了侄兒,兩人都穿戴得整整齊齊。

   李家的侄兒卻道:「眼下卻另有正事要做,回頭再去拜張大人罷。」然後便跟著叔父走到盧家大門前,大聲道:「晚輩李文嗣,薄有功名,略有家產。厚顏來求,望世伯將小姐許我為妻。」然後便一鞠到地。其叔卻只是站在邊上,盯著那扇大門。

   過了足足一柱香功夫,門才開了,盧家管家出來請李家叔侄進去,隨手又關上了門。張保家的門房看了,大感有趣,便急跑回宅裡報告去了。

   卻說那李家叔侄進了盧家後。盧老爺夫妻正經在客廳裡招待。本來。盧老爺有些嫌李家與他家不和,又是做生意的人家,不想應這門親。但瞧得李文嗣長得一表人材,又有舉人功名,心裡也有些歡喜,便耐下心來打聽些底細。一聽說李文嗣家在山西,家裡只有幾間瓦房和幾十畝薄田,心裡就不樂意了,怕他也像前頭那個秀才一樣,是貪圖盧家陪嫁來的。

   李老爺一聽他露了些口風,當即就差點反臉。當年明明是盧家有錯,若不是侄兒苦求,他還不願意來呢!他雖是做生意地,但兄弟卻是耕讀傳家,又有功名在身,下一科定能高中地。那盧家女兒現在嫁不出去,自己肯來就不錯了,他們既然還敢嫌他那麼出色地侄兒?

   眼看著二老快要吵起來了,李文嗣連忙攔住,道:「盧世伯容稟,晚輩家產雖薄,但要養活妻兒還是不成問題的。晚輩想娶令嬡,卻不是為了嫁妝,而是心中仰慕令嬡貞烈才德之名,若能如願,定會待她如珠如寶。至於嫁妝,卻是不必,二老留著養老吧。」

   盧李二老都被他這番話驚住了,盧老爺還覺得他這話有些不客氣,心中不悅。不料那盧紫語盧小姐早已悄悄到了後廳,聽到這些話了,便隔著屏風直接開口問那李文嗣,若是當真對她有意,為何此時才來?可是因為看到她婚事受阻,覺得可以趁虛而入?

   李文嗣連忙道:「小姐誤會了,當日在下得知小姐拒婚之事,便感歎小姐貞烈,只是當時小姐有傷在身,兩家又有隙,因此不敢打攪。近日連番有俗人冒犯小姐,在下不堪忍受小姐再受屈辱,方才大膽前來。」

   盧紫語又問:「公子身為舉人,日後少不得有飛黃騰達的時候,難道不想得一位出身顯貴的妻子?為何要求娶一介平民之女?」

   李文嗣道:「在下讀書求官,是為了報效朝廷、為百姓做事,並非為了飛黃騰達,因此只願求得一位德才兼備的賢妻,舉案齊眉,相酬唱和,一雙一對白頭到老。」

   盧紫語頓了頓,又問:「小女容貌受損,又惹了官非,難道公子竟毫不在意?說不定你見了我的模樣,就要後悔了。」

   李文嗣卻道:「官司的事,小姐分明是受害之人,怎能怪小姐?至於容貌,向來娶妻求淑女,何況在下平日多有聽聞小姐行善舉之事,比如那村西地寡婦,南坡的何老頭祖孫,余家的小姐,還有鎮上的善餘堂,小姐仁義之舉鄉中誰人不知?你心地這樣良善,即便是容貌上有些缺餡,也比徒有美貌而無仁心的女子強百輩。」

   盧紫語聽後,卻不作聲。盧老爺有些不自在,清清嗓子正要說話,卻聽得女兒在後堂問:「公子先前說不要嫁妝,可是當真?」李文嗣忙說是真的。盧小姐便從後堂走出,跪下對父親說,請父親將自己許給李公子,她願意嫁給他過清貧日子。

   盧老爺驚得目瞪口呆,李文嗣卻是頭一回見盧小姐。她臉上頭上哪有半分毀容的樣子?雖隱約看到額角有疤,頭髮一擋,美貌依舊,李文嗣真真喜出望外,見她行事,更是歡喜。

   盧老爺心裡其實已願意了,但還是想試試這個女婿,便板著臉說要嫁可以。嫁妝卻半點也無。問他們可還願意?李文嗣只顧著點頭。倒把他叔叔氣得要死,不過想到侄兒願意,這侄媳婦又地確美貌,便勉強忍了。

   兩家當下便定了婚期,盧老爺問李文嗣日後打算,得知他要帶妻子回鄉讀書,心中不願。但李文嗣態度堅決,而且不肯接受岳家資助,盧老爺雖然生氣,但也覺得這女婿夠硬氣,是真心求他女兒來地,便暗自打算要陪送一份厚厚地妝奩,不過此事卻得瞞著那李老頭,免得被他佔了便宜去。而另一邊。李老爺也在暗自歎息侄兒糊塗。想著定要幫他向盧家多敲些嫁妝,好讓他日子好過些。

   且不提那兩個老男人在互相算計,兩家一致認為自此應當向張保報備一聲。一來三家是近鄰。平日盧李兩家多得張保一家關照,尤其是盧家先前拒婚的事,若不是張保出面庇護,還不知會怎樣呢。二來李文嗣這些日子雖沒當上張保的幕僚,卻也蒙他允許,能自由出入別院書房借閱,還得張保推薦,幫房山縣令起草過幾篇文字,算得上是知遇之恩。李文嗣心下是十分感激地。

   張保聽得他要娶盧家小姐為妻,恭喜之餘,還主動說要寫信給縣令大人,請他作主婚人。李文嗣倒罷了,他叔叔卻聽得大喜,這可是極有體面的事,他甚至還盤算起自家兒子能不能從中得些什麼好處了。

   他們臨走時,佟氏早已讓人備好賀禮,不過是一對碧玉杯和二十兩賀銀,卻已算得上厚重了,李文嗣再三推卻,才勉強收下。

   消息傳到後院,幾個年輕人聽見,卻各有思量。端寧與真珍自然是見了別人結了好姻緣,聯想到自身,都覺得心頭甜蜜。崇禮、桐英卻不知在想什麼。淑寧被絮絮拉到一邊說話,並沒有怎麼留意別人的反應。

   絮絮是剛剛才認識了真珍兄妹地,只是端寧考慮到婚事未定,不好張揚,因此並沒有告知表妹實情。絮絮還以為他們如桐英一樣只是好朋友,見說不上什麼話,便把心思擺到盧小姐地事情上,拉著淑寧說悄悄話。

   她本來對盧小姐有些心結,但在房山別院暫住期間,聽了前些日子發生地事,便對盧小姐同情起來,有時也會送些東西過去。若不是顧慮到人家要養傷,又有毀容的傳聞,怕人家心裡著惱,她還想要親自去探望呢。她每次學了點心,總會挑幾個好的送到對門去,次次都有回禮,她便覺得對方承了自己的情,心裡已經把盧小姐當成了朋友。

   沒多久,真珍與崇禮就告辭了。端寧與桐英都再三提醒他們別忘了要做的事,所幸崇禮心裡雖酸,做事還知道輕重,便都一一應了,磨蹭許久,才催了妹妹上車。

   晚上,絮絮又來找淑寧,問:「現在盧小姐那邊既然連親事都定了,而且也聽說她傷好了,明兒你陪我過去探望一下,好不好?」

   淑寧想了想,道:「自然是好的,但她家既然要辦喜事了,我就不太方便上門去,不如姐姐自己去吧?我叫王二家的陪你如何?」

   絮絮有些猶豫:「自己去?我還沒試過一個人出門呢……」

   「這怎麼能算是一個人出門?」淑寧笑了,「姐姐還帶了人不是?再說了,只是對門而已,出了大門口,不過走上百來步,就到他家了。這附近只住了我們三家,外頭這條路向來少有外人經過,姐姐便走過去也沒什麼。盧小姐以前行事那般講究,過來我家時也一樣是走過來地。」

   絮絮想想也是,便點點頭,臉上有了興奮之色,但轉而又想到:「我該送什麼賀禮給她?從前這些事,都一概是我額娘做主的。」

   淑寧笑道:「閨中好友出嫁,一般送的禮,不過是文房四寶、衣物佩飾,或是書畫,或是各種玩意兒之類的,只是份心意罷了。不過姐姐與盧小姐算不上密友,送的東西最好不要太貴重了,只要是含義吉利的就好。」

   絮絮眼珠子轉了兩轉,已有了主意。

   她最後送的是一對前些天做的金絲彩線繡地荷包,因上頭是花開富貴地圖樣,也算是貼切了,另外還帶了一盒子親手做的紅豆餅。她只帶了一個丫頭和兩個婆子,跟著王二家的出門,起初有些不自在,但沒遇著什麼人,走在大路上,心情倒也輕快。她在盧家也過得很愉快,雖然盧小姐行事依然有些讓人不慣,卻也順眼許多了。絮絮回來時,還得了一籃子水晶糕做手信。

   她嘗了這次甜頭,開始覺得「一個人」出門也沒什麼,便在打算什麼時候再嘗試幾回。

   不久,淑寧讓人送了一盒子自家產地新鮮蓮子去良鄉,打聽真珍家裡的消息,卻聽聞他們回京裡去了。過了兩日,真珍用原盒裝了一盒葡萄派人送回來,還附了一封信。

   按信上的說法,武丹已經向皇帝提出了賜婚的請求,理由正如淑寧與桐英等人先前商議的一般,只是又添了許多好話。皇帝一邊笑罵親信做事太小心,一邊又誇他為人實誠,答應了等端寧滿服後,便給他和真珍賜婚,順便還問了端寧的課業和性情為人,卻又沒說什麼。

    淑寧與端寧見信中所說正如當日預料的一樣,心中均大定,淑寧還開玩笑地恭喜兄長終能娶得美人歸,被端寧敲了一下腦袋。

   不過,在旨意未下達之前,這個消息暫時還要瞞著人,這也是為了避免麻煩。所以真珍在信中還道,她暫時要到鄉下外婆家暫住些時日,避一避京中的風頭了。
正文 一五七、瑣事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度過,淑寧仍舊每日上課、練習才藝跟幫忙母親管家,張保夫婦則忙著準備秋收的事情,端寧除了讀書溫習,就是練習騎射和教兩個弟弟,家中所有人都各安其職。

   不久,盧李兩家舉行了婚禮,不但大擺宴席接待親朋,還請了縣令來作主婚,學官作見證。一時間,對盧小姐不利的傳言都消散了,許多人都說她嫁了個富戶出身的舉人,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因來的客人多,為了擺下足夠多的桌椅,盧李兩家還事先和張保打了招呼,把三家共同使用的那條通道佔了大半去。

   盧老爺口裡說不會給嫁妝,其實心裡早軟了,對這個女婿是越看越滿意,覺得他十分配得上自己家的門第。女婿說不要他的錢,難道他不會塞給女兒麼?女兒有了私房,不會吃苦,也不必擔心叔爹會貪了去。另一邊廂,李老爺卻在想,侄媳婦的私房就等於是他侄兒的私房,他那麼好的侄兒,那盧老頭怎會不滿意?那嫁妝必定是多多地。

   二老各有肚腸,面上卻表現得極親熱要好,讓那些知道他們不和的人暗暗稱奇。

   張保守孝,並沒有參加婚禮,但過後,李文嗣還是帶了新婚妻子來拜見張保夫妻,順道告別,因為他要趕著回鄉去告祭父母,在下一科開考前,可能都不會再來了。張保有些惋惜,說了些鼓勵的話後,問明了他家鄉地地方官。卻原來是舊時奉天同僚的兄弟。思慮再三,便寫了封薦信給李文嗣,讓他有需要時,帶信去見地方官,或許能謀個差事。李文嗣再三謝過了。

   在內堂裡,佟氏帶著女兒甥女見盧紫語,才知道她其實並不算是毀了容,不過是有好事者以訛傳訛罷了。見她如今嫁了人。更顯得嬌美動人。行事也端莊許多,便添了幾分喜歡。

   絮絮與盧紫語交情最好,很是不捨,但盧紫語倒淡淡地,送了她一把親手題畫題詩的扇子做念想,前頭李文嗣一說要告辭,她便走了。

   絮絮有些悵然若失。淑寧知她是捨不得頭一位自己交回來的朋友,便勸她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今日暫且分別,往後她還會回來的,別說李先生三年後要再入京應考,人家娘家就在我們對門,她總不會不回娘家吧?」絮絮想想也是,便略好過了些。

   不過。她拿著那把扇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兩日。臉色很是古怪。淑寧見她這樣,感到有些疑惑,夏天時送扇子是很尋常的事。她總是看它做什麼?

   最終絮絮還是自己揭開了謎底:「去年剛認得盧小姐時,我看了她寫的詩,畫的畫,覺得很好,可這扇子上地詩畫,卻只是尋常。難道她是故意敷衍我地?真真枉我把她當成是至交好友!」說完,還把扇子丟到桌上。

   淑寧拿過來瞧了,覺得和去年地相比並無兩樣,她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姐姐錯怪人家了。其實盧小姐的詩畫並沒什麼不同,不同的只不過是姐姐的眼光。」

   去年的絮絮,只是弱質嬌嬌女,整日為了臉上的疤痕擔心,姑媽又嬌慣,因此別說琴棋書畫詩詞之類地,便是尋常的女紅,也是不常做的,不過懂些粗淺文字,讀過幾本女四書罷了。

   但如今的絮絮,已跟蔡先生學過幾個月的才藝,又念了幾本詩詞文章在肚子裡,即便不會寫,也知道些有名的典故,認得平仄韻腳之類的。即使是畫畫,隔上兩三日的也親自畫幾筆。想那盧紫語雖自負才藝,只是跟著老師學些皮毛而已,外行人覺得好,但落在已經勉強算是剛入行地絮絮眼中,自然是差了。

   絮絮聽完淑寧地解釋,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心中也為朋友並沒有敷衍自己而高興。不過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原本不覺得,但顯然,她比起剛來時,已經學會了許多東西,琴棋書畫都有涉獵,是不是意味著,她也成了才女了?

   淑寧有些哭笑不得,但為了不打擊她的積極性,勉強點了頭。絮絮高興得小臉泛紅,又道:「這麼說,我已經不輸給……那誰了?」她小心地伸出兩根手指頭搖了搖。

   淑寧知她指的是婉寧,便忍住笑道:「是啊,不過,咱不去學人顯擺,自家知道就好,等姐姐見了姑媽姑父,再讓他們知道你地本事,他們一定很高興。」

   絮絮眼珠子一轉,笑著點點頭,道:「到時我還要告訴我阿瑪額娘,我如今不但會琴棋書畫,還學會了打絡子、做極漂亮的荷包,還學會好幾種麵點的做法。我最會做餃子了,會調十三種餡兒呢……」

   淑寧陪著她高興了好一會兒,卻看到她忽然收了笑,沮喪起來:「可惜我臉上的疤還是去不掉。太醫說,只能治到這個地步了。」

   絮絮來房山之前便結束了療程,按太醫的說法,只需要照方子繼續在就寢時塗抹藥水就行,但幾個月後,那疤痕還有些極淡的印子,只是比膚色略微暗了些,不湊近了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淑寧認真盯著她的疤痕望了幾眼,笑了:「其實,我倒有兩個法子可以解決。第一個嘛,老辦法,塗一層薄薄的粉上去,蓋住就行了,就是麻煩些。」

   絮絮有氣無力地問:「那第二個呢?」

   淑寧道:「其實姐姐就是疤痕的顏色略深些,若不是你長期用那些美白的東西,只怕早就看不見了,所以,姐姐只需每日在大太陽底下待上兩刻鐘,過得幾日,皮膚曬得如同疤痕一般黑了,自然就看不出來了。」

   絮絮眼中一亮:「果然好法子,就這麼辦。」

   她果然天天都到大太陽底下站上兩刻鐘。幸好淑寧硬拉住她,讓她把時間從午後改成早上或傍晚,不然早就中暑暈倒了。後來淑寧覺得這不太像樣,便乾脆拉她一起去練射箭,既運動了,又曬了太陽,還能順便練練箭術。

   淑寧如今常練,箭法已大有進步。基本上在三十尺內都能維持在八九環裡了。也就是說。如果她射的是只不動地兔子,十箭裡已有大半能摸著兔毛了。只可惜被她拿來當目標的賢寧,已經到了十箭裡有六七箭能射中兔子身體的程度,恨得她牙癢癢。

   沒想到絮絮射了幾回,竟很有天賦,別看她仍舊嬌嬌弱弱的樣子,卻常常能射中靶心。可以跟賢寧比了。淑寧掉過頭,不去看她與兩隻皮猴得意的樣子。

   其實她近來之所以勤於練箭,是想到離明年的選秀只有大半年時間了,不管她要做什麼,都該開始做準備了。她仍舊想試試增肥的辦法,但要增肥減肥,極易弄壞身體,應當先打好底子再說。因此每日早起都到練武場跑幾圈。下午練半個時辰的箭,飯後散步兩刻鐘,然後天天抽空去園子裡走一兩圈。

   這種方法相當有效。加上注重飲食,她現在越來越健康了,還很有力氣,端寧用地弓,她能打開一半,就算繞著宅子跑一圈,也不見大喘氣。

   轉眼就到了中秋,蔡先生楊先生兩位都各自請假離開了,佟氏打算要在別院裡好好過一次節。自從四月他們一家回到房山別院後,除了端寧固定回伯爵府過夜,還有張保偶爾回京探聽些信息外,佟氏淑寧等女眷孩子有近四個月都沒回京去了。伯爵府那邊也沒說什麼,只是時不時打發人來送東西問候,一點也瞧不出有什麼不妥。佟氏也樂得輕鬆,乾脆連中秋也不回府去了,等進了九月,要準備滿服大宴時再說。

   中秋那晚,他們一家子吃過晚飯,便進了園子,叫人在臨淵閣擺了茶果,邊吃水果月餅邊賞月聊天。聞著陣陣荷花清香,真是無比寫意。

   淑寧當場寫了一篇應景地大字,是一首名家寫地慶中秋的詩,張保佟氏都誇好。端寧看了妹妹的字,心癢癢了,便也寫了一篇更大更有力的字,寫完還對妹妹眨了眨眼。淑寧撇撇嘴,讓冬青另換了張大紙,寫了篇行書的《水調歌頭》,然後對哥哥揚揚眉。端寧清清嗓子,正要叫人換紙,卻被父親制止了。

   張保笑道:「你這孩子,都是快娶媳婦的人了,怎麼還跟妹妹鬥氣?別讓表妹看了笑話。」端寧老臉一紅,低低應了聲是。淑寧得意地瞄他一眼,跑到母親身邊說笑去了。

   絮絮也表演了一首苦練許久的琴曲,雖然手法並不算高明,但良夜美景,映著平湖秋月,琴曲也變得動聽起來。遠處大道上本有馬聲急馳而過,聽到琴聲,都忍不住放慢了步伐,等曲子奏完了,方才馳離。

   絮絮地才藝表演贏得所有人的一致好評。小姑娘興奮極了,臉上紅撲撲的。她本要淑寧也彈一首,但淑寧推說寫字寫累了,並沒有彈。

   這一夜眾人都過得極開心,到了十九那天,是淑寧生日,佟氏仍舊在園子裡張羅了一席,給女兒慶生。

   又過了幾天,姑媽他他拉氏突然來了。

   絮絮一見母親,便撲到她懷裡大哭一場。他他拉氏又是愧疚又是心痛,若不是那狐狸精狡猾,直到最近才料理乾淨,她早就騰出手來接回女兒了,也不會把心肝寶貝一個人放在京中這麼久,連中秋都沒法跟家人一起過。為了避免家中再生是非,她這番回來最多只能待半個月,等滿服的大宴一過,就要走人。

   等得絮絮平靜下來,將這大半年的事一一告訴母親——當然只是明面上的,他他拉氏才察覺到女兒有了變化。但顯然這是好的變化,她心裡很高興,覺得三弟一家子家教果然不錯。在晚上女兒向她報告了某些暗地裡的所見所聞後,他他拉氏對佟氏更是感激,從第二天起,便對三弟夫妻倆親熱起來。

   顯然,張保與佟氏都不太習慣她地變化。張保更是要忙於料理秋收地事,沒空與這個一向不太親近的姐姐應酬,幸好他他拉氏知道他要忙正事,早早放過了他。端寧聽了姑媽幾句噓寒問暖,便推說要向父親學些本事,也跑了,只剩了佟氏一個與他他拉氏面對面。佟氏與這個大姑其實在許多事上都看法不同,性情也不大相投,不過她素來和氣待人,只好硬著頭皮與他他拉氏說笑。

   淑寧與絮絮下課後,到正房給各自母親請安,佟氏才稍稍鬆了口氣,他他拉氏的注意力也被女兒引過去了。不過這種輕鬆時刻沒維持多久,午休過後,他他拉氏見女兒在做複雜地針線,便到佟氏房中找她聊天。佟氏這回精了,把話題引到絮絮身上,又暗中誇了幾句,他他拉氏果然便不停地講起了女兒的事,佟氏只需偶爾接上幾句「是嗎」、「真的嗎」、「真了不起」,倒也輕鬆。直到申時,管家報說有事請佟氏處理,她才脫了身。

   淑寧正練字時,被母親叫了去。佟氏皺著眉對她道:「桐英過來了,瞧著心情似乎不太好,說不想見外人,已經到水閣裡去了。我要陪你姑媽,又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不如你去園裡看看吧。」
正文 一五八、茉莉

   淑寧沿著竹橋走到枕霞閣下,卻看到桐英坐在廊下發呆,便向他問了好。桐英笑笑:「淑妹妹來了?聽說老端出門了?」淑寧道:「哥哥到山坡上看人收果子去了,我已經叫人去請,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底下人有送茶水點心過來麼?桐英哥可還缺點什麼?」

   桐英道:「不缺什麼,件件都是齊備的,我也是常客了,淑妹妹不必客氣。」淑寧沒看見他的書僮天陽,便問他去了哪裡,聽說是到水閣後頭洗衣裳去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桐英哥有衣裳要洗,儘管交給我們家的人好了,何必讓天陽去洗?」而且還是在水閣後頭?花園裡?別污染了湖水啊。

   桐英卻道:「是他自己淘氣弄髒了衣服,當然要罰,再不罰,還以為我真是好性兒呢。」

   淑寧見他眉眼間有些隱怒,想到母親說他似乎心情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問:「桐英哥,你可是生氣了?」

   桐英看了她兩眼,笑了:「沒事兒,就是有些累罷了。看看那邊的蓮花,開得不錯,聞著挺香的。」

   淑寧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臨淵閣前的荷花,只開了八九朵,有些葉子已經開始枯萎,其實該是今年最後一撥了,外頭的大荷塘裡,蓮藕都收得差不多了。

   桐英輕輕道:「其實這花好看,香氣怡人,做了菜也好吃,是好花,實在沒必要為了人生它的氣,是不是?」

   淑寧不明白他地意思。並不搭話。過了一會兒,桐英才站起來,轉身笑道:「別傻站著了,雖說是秋天,這日頭還大著呢,進屋去坐坐?前幾天你生日,我本想過來賀的,偏偏我嫂子臨盆。弄得全家人手忙腳亂的。事兒完了。日子也錯過了,直到今日才有功夫來呢。我特地備下了大禮,來瞧瞧喜不喜歡。」說話間,便到了閣中書畫間。

   淑寧跟進去道:「既然是你嫂子生產,桐英哥怎麼還出門啊?」

   桐英笑笑:「沒事兒,一幫丫頭嬤嬤守著呢,我哥也在。我做小叔的呆那兒能幹什麼呀?何況嫂子近日只怕不想見到我呢,倒不如躲過來清靜清靜。」他在隨身的畫囊裡掏出一卷畫軸來,在案上展開道:「來瞧瞧,可認得畫的是什麼?」

   居然送的是畫?那可是難得,看著個頭兒還不小呢。淑寧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

   那是一幅橫軸長畫卷,畫名《珠江風情》,顯然畫的是廣州城。從中間地房屋為界。左邊畫地是白天地街景。河邊的店舖,河裡的漁船,街上的車馬。路邊的花草樹木,遠處隱約顯現的大船,穿插著店員、顧客、小工、小販、漁民、賣花女、小孩、老人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甚至還在左下角畫了個西洋女子牽了條哈巴兒逛街;而右邊,畫的是夜景,天上一輪圓月,河中漁船換成了畫舫,船上許多酒客,還有歌女彈奏琵琶,岸上擺了小食攤賣粥粉麵,小孩子提著燈籠奔跑,幾個老頭子坐在門檻邊上邊抽煙邊閒嗑牙,腳邊一隻小花貓,身上團團黑斑,憨態可掬。

   全圖都是白描,佈局很特別,畫得也很仔細,路邊地木棉花和玉蘭都清晰可辨,淑寧連畫舫中的人吃的是荔枝和香蕉都能認出來,不禁有些感動,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準備這份禮物,便道:「這畫可了不得,桐英哥一定花了許多功夫吧?」

   桐英笑道:「這有什麼?你看著複雜,其實畫得很容易。這些世情百態的東西,別人也不感興趣,你喜歡就好。而且,這畫也有你一小半功勞。」淑寧問:「這怎麼說?」

   桐英從畫囊中掏出一個大紙本子給她看,她一翻動,發現上頭是一幅幅廣州風情圖,或人或物,或屋或景,雖是草草勾就,卻也別有趣味,但看著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她抬起頭望桐英一眼,只見他笑道:「看出來了吧?這是那幾年你寄回京的畫,我借過來照著重新畫了的,如今就把這些小圖拼起來,構成這幅《珠江風情》。」

   淑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仔細對比了手上的畫本子和那大圖,發現那果然是幅百拼的作品,難怪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白天地圖,大船是照搬地,賣花女的籃子與畫本子上的一樣,但臉蛋卻是用了賣欖果地小姑娘的臉;晚上的圖,那賣粉麵的攤子,桌椅與附近鎮上的茶棚一模一樣,但廚房的格局卻有幾分像阿銀家從前的粉麵攤子,連掌勺的廚娘也梳著和阿銀一樣的髮型。其餘部分也是這邊借些,那邊用點,連那抽水煙的老頭子,敲煙竿的姿勢都像極了老伍頭。

   她說:「原來是幅百拼圖,怪不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呢。」她指著畫,笑道:「木棉花與玉蘭怎會同時開放?小販賣的卻是粽子,籃中的花居然是素馨與菊花,那洋人女子頭上帶的像是冬天的帽子;還有,看那圓月與小孩的燈籠,莫非是在中秋?但船上宴客用的明明是夏日的時令水果荔枝。這畫簡直就是把一年四季的廣州都一網打盡了。」

   桐英聽得臉上發紅,輕咳一聲道:「給點面子嘛,我好歹是花了心思的。」淑寧吟吟笑道:「難道我說了真話,桐英哥會生氣?」桐英想了想,摸了摸頭:「不會。你是在指正我的錯處。」淑寧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就把最大的錯處告訴你吧。這畫名字就不對,珠江是在城外的,而你筆下的景致,分明是在城內啊。」

   桐英瞪大了眼:「不會吧……」淑寧笑咪咪:「會。這景更像是玉帶,珠江邊上可不是這個模樣的。」桐英大歎:「我早該想到地,沒親眼看過的東西。果然畫不好啊。」淑寧道:「其實桐英哥倒不必妄自菲薄,若是不講究細節,這畫原是畫得極好的,倒讓我想起讀過的一首詩來。」

   她拿過一張白紙,桐英忙幫著磨了墨,她提筆寫道:

   廣南富庶天下聞,四時風氣長如春。長城百雉白雲裡,城下一帶春江水。……少年行樂隨處佳。城南畔更繁華。……閩姬越女顏如花。蠻歌野曲聲咿啞。阿峨大舶映雲日。賈客千家萬家室。……遊冶留連望所歸,

   火爛相輝。遊人過處錦成陣,公子醉時花滿堤。…火齊山,素馨菋莉天香國。別來風氣不堪論,寥落秋花對酒樽。回首舊遊歌舞地,西風斜日淡黃昏。

   寫完了,桐英拿去一讀。覺得與自己筆下的畫竟有大半對上了,便問是誰的詩。淑寧笑道:「這是孫蕡的《廣州歌》,講的就是玉帶濠。這位孫先生是元末明初地人物,是南園詩社五先生之首。我與真珍姐都喜歡這南園詩社地詩,那年我與哥哥在廣州時,便常與真珍姐他們一同出外遊玩,光是南園就去過幾回,後來在碼頭臨別時。真珍姐還特地用一首南園詩燒了個炕屏送給哥哥。這『南園』二字便是我們四個地暗號。一見這兩個字,我們便知道是彼此了。」

   「四個?」桐英心中一動,「莫非還有崇禮?」

   淑寧點點頭:「本來只是我與真珍姐出門。但哥哥們不放心,便跟著來了。」

   桐英笑笑,道:「這詩不錯,不如就題在畫上如何?淑妹妹親自寫吧?」淑寧有些猶豫,桐英道:「這有什麼?橫豎是送了你的,別人也不會知道。」淑寧想想也是,便提了筆,醞釀片刻,將詩題上了。

   她本來的筆跡,其實是偏清秀的,但如今寫來,卻在轉折處略圓潤了些,給人一種富貴悠然的感覺,竟與畫面極搭。桐英誇讚幾句,淑寧卻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幾乎天天都練字,有時練得煩了,便將字體略作些變化,寫起來也有趣些。」

   桐英沉默了一陣,才微微笑道:「不錯,人總不能只滿足於一種風格,偶爾也該試些別的東西。」他轉頭對淑寧道:「淑妹妹,我跟一位焦大人學畫近一年了,他月前忽然要我重學花鳥山水,還說我若只專心於人物,是不能有所成就的。我本來不太明白,但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淑寧略猜到了些,便道:「我相信桐英哥一定能學得很好地,以你現在的年紀,已經把人物畫得那麼好了,只有多用心,其他的也一定不在話下。」桐英笑了:「多謝,承你吉言。」

   淑寧笑笑,柔聲道:「我也要多謝桐英哥的禮物,這幅畫我很喜歡,看著就像是回到從前在廣州的日子似的。」桐英頓了頓,問:「你很想念那些日子?」淑寧點點頭:「那時候我愛出門就出門,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雖然現在這裡也很自在,但總不如那時輕鬆快活。」桐英笑道:「你也是倒霉的,頭一次回京遇上國喪,第二次回來就要守孝,還沒真正在京裡玩過吧?再過半個月,你就能自由自在地逛北京城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玩如何?」淑寧笑著道好。

   她收起畫,望望窗外的天色,驚道:「原來已經快到傍晚了,怎麼哥哥還沒回來?」她這時才看到窗前地條桌上放了一瓶茉莉,瞧著似乎是自家種地,但這種花一向很少拿來插瓶,這裡怎麼會有?

   桐英見她看那花,忙道:「這是我先前進園子時,看到花開得好,才叫天陽折幾枝來插瓶的,請不要見怪。」

   淑寧忙搖頭道:「這也沒什麼,我們家種的茉莉也多,我只是覺得這花襯著天青色地小瓶,雖然好看,卻略素了些。而且這裡有荷香,這茉莉的香氣夾雜在裡頭,反而不顯了。」

   桐英笑道:「蓮花雖然香,聞久了也會膩的,我倒更喜歡這茉莉的氣味,馨香淡雅,要離得近了才能知道它的好處。我正打算晚上睡覺時放到臥房……」他怔住了,突然住了口。

   淑寧正聞那花,聽到他忽然住了嘴,便轉頭看是怎麼回事,只見他怔怔地望向自己,眼神有些複雜,便問:「桐英哥,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桐英低了頭,收拾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有些慌亂,「對了,天陽那小子怎麼洗了這麼久?莫不是在偷懶吧?啊,老端真是的,我來了,他也不早點回來。」

   淑寧有些奇怪,瞄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在想什麼,便道:「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桐英哥今晚是在這裡用飯,還是與我們一起吃?」

   桐英頭也不抬地道:「在這裡好了,你叫人把飯送到臨淵閣就好,我會讓天陽去拿的。」他把左邊的紙筆放到右邊,又把右邊的硯台放到左邊,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淑寧古怪地望了他幾眼,見他似乎不太想繼續談話,而時間也很晚了,便告辭離去,臨走時,還特地把那瓶茉莉拿到避光的地方,使它不再受陽光曝曬,雖然現在的只是夕陽。

   走出一段距離後,她回頭望望,還看到桐英不停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心裡想他是不是忽然發了神經。

   這一晚平安度過。第二天,桐英出現在前宅,表現很自然,淑寧便沒起什麼疑心。

   經桐英本人同意後,佟氏向他他拉氏透露了這位小公爺在後園小住的事,但也明說對方不喜歡他人打攪。他他拉氏會意地應了。

   但當桐英派人請她女兒去閒聊時,她卻很熱情地替女兒打扮了一番,囑咐了許多話。可惜她沒料到對絮絮來說,對桐英的仰慕早已是昨日黃花了,現在就當他是個了不起的朋友而已。絮絮也略微猜到母親的用意,很不好意思,口裡雖應了她,但面對桐英時,只是開始有些侷促,然後便恢復了原樣。他他拉氏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桐英此番來,卻僅僅是要換個心情而已,因此住了兩天就走了。他他拉氏覺得無趣,也帶著女兒回自家府第去了。雖說屋子閒置有段日子了,她這次留京的日子也不長,但寶貝女兒非常不願意回伯爵府去,她只好回家。

   她這一走,張保全家都鬆了口氣,連小寶都在高興不會再被「姑媽」翻白眼了。佟氏讓全家人「抓緊時間」輕鬆幾日。到了九月初三,全家便坐了馬車,回到京城的伯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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