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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15:10 編輯

正文 一四零、半年

康熙三十三年,暮春三月。

淑寧畫完最後幾點桃花,放下畫筆,看一看自己的畫作,又抬頭望望對面的枕霞閣與樹林,滿意地點點頭。雖然筆法還是稚嫩,但好歹屋子是屋子,亭子是亭子,花是花,水是水,沒有畫歪了欄杆,也沒有糊了顏色,作為十四歲小女孩的畫作而言,已經不愧於大家閨秀的名頭了。

不過這也需要對比的。淑寧瞥了一眼旁邊的畫軸,打開掃了幾眼,歎了口氣。那是前些天桐英過來小住時留下的畫作,畫的是一樣的景致。雖然他號稱除人物畫外,在其他種類的畫畫題材上都平平,但畢竟有功底在,光是那線條筆觸與用色技巧就與她那幅作品不可同日而語了,更何況那展面而來的靈氣,她更是拍馬都比不上。

為什麼擁有那種讓人無語的性子的人,居然能畫出這樣的好畫來?淑寧默然捲起畫軸,丟到一邊去不管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欣賞起自己的作品,心裡臭美了一番。

說起來,去年九月桐英在他們全家的幫助下,順利入宮面聖,之後有很長時間都沒再傳出消息來。直至一個月後,他再度光臨房山別院,取回藏在陶然山洞中的物品,他們才知道當日的情形。

皇帝大罵了他一頓,責他膽大妄為,不過對於他亡命千里帶回重要軍機情報的行為,又大大嘉獎了一番,總之,就是功過相抵了。不過這只是明面上的說詞,私底下就難講了。皇帝賞了他不少好東西。還專門派太醫院的人為他調養身體,又允許他繼續過著悠閒的學畫生涯,只不過這次是換了個師傅。聽說不但是一位宮廷畫師,還是位欽天監五官正。名喚焦秉貞。

爵位的事沒怎麼說,只是後來桐英畫了幾幅據說不錯地畫,引得龍心大悅,將他的爵位提到了奉恩輔國公的位子,但至今沒有再往上提。

至於簡親王繼福晉地如意算盤。雖然有幾位後宮娘娘被她說動了,但皇帝卻發了話,那位馬佳氏的姑娘(陵雪)才學平庸,與桐英不般配,還是另行婚配吧。於是那位繼福晉只好認栽了,轉而把心思放到別地權貴子弟頭上。

也不知道桐英這半年內做了些什麼,他與父兄的關係有了好轉。而且簡親王與長子近來的作事風格,也漸漸收斂了些,越來越沉穩。上個月,雅爾江阿還因實心任事得了皇帝的誇獎,得以官復原職。現在。他面對同胞弟弟,雖然不像小時候那麼親近。卻也不像前兩年那麼疏遠了。

桐英在家裡的情況雖好過許多。無奈還有繼母與一堆弟弟在府裡,兄長地妻妾更是沒有一日安寧。更有一位不肯死心的「表妹」糾纏不清,所以他幾乎天天往外跑,有時也會打了「采風」的牌子,到房山別院來住一兩天。不過他再來,就不是再悄悄住在花園的枕霞閣了,而是直接住進了端寧的院子。佟氏起初覺得不妥,還是桐英多番勸說,才勉強同意了的。

這一來二去的,淑寧也和桐英混熟了,雖然常常被他氣得不輕,但她自許是「成年人」,不好跟個「小男孩」置氣,便忍了。不過相處久了,她也知道對方只是用一種獨特的方式表達自身對他人的關愛罷了,所以漸漸地,也把他當作是另一位兄長般看待了。

不過桐英來房山地日子畢竟不多,他還要跟老師學畫,父兄又時不時地找他,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會盡量待在京城。端寧為了遷就這位朋友,在房山逗留的時間便減少了,常常留在伯爵府居住。佟氏也知道兒子長大了不可能總待在自己身邊,也不阻攔,只是將他身邊的人派回伯爵府去侍候。

其實佟氏肯放手,還有另一個考量。他們家要守孝,說是三年,其實只是二十七個月罷了,到今年十月便滿服了。到時候端寧已年近十九,差不多該是出仕地時候。雖然按端寧的意思,是希望象父親張保那樣從科舉入仕地,但按他們家地出身,這卻並非必要。佟氏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會有恩科,而今科沒輪上,再等下一科,時間太長了,不如索性搏個恩蔭。而端寧與桐英來往的同時,也常與各家權貴子弟相交,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得了機緣呢?

結果還真讓佟氏心想事成了。端寧某次與桐英一起去宗學拜訪過去地教授時,遇上了「微服私訪」的皇帝,被試了幾句學問,回答得很好,便得了嘉獎。在場的人雖不多,但風聲卻傳出去了,人人都道伯爵府的四少爺品學出眾,將來定有出息。

當然,這種情況必定會導致另一種情況,那就是上門來提親的人家多了。這些人家的女兒,幾乎全都是落選的秀女,沒法匹配真正的貴人,便把眼光放在各貴族之家前途看好的子弟身上。

佟氏是看不上這些人家的。倒不是說她有那麼偏愛尚在廣州的真珍,而是這些人家的女兒全都不盡如人意。選秀落選,意味著不是容貌平平,就是身體有什麼缺陷或疾病,又或是品性不好,為人庸俗不堪。且看端寧三位堂兄娶的妻子,李氏算是不錯了,但相貌的確不出眾;喜塔臘氏也是長相一般,性子還偏懦弱;二房的誠寧新近定了親,聽說對方姑娘倒是個美人,家世也還過得去,卻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

擁有端寧這樣優秀的兒子,乃是佟氏生平最得意之事,她怎麼可能容許那麼出色的兒子娶一個平庸的妻子回家?所以,真珍便成了上上之選。

而且,廣州上個月有信來,說是武丹將軍今夏三年任滿,將要回京述職。到時候,全家人都會跟著一起回來。佟氏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機會將端寧與真珍的婚事說定。

溫夫人去年秋天寫來的信裡,曾隱約提起當時的廣東巡撫江有良,有個與崇禮年紀相仿的兒子。似乎對真珍很有好感。這個消息曾讓佟氏大大緊張了一番,不過去年年底時。江有良犯事被革了職,全家離開了廣州,佟氏才鬆了口氣,心中暗暗決定,要盡快把婚約定下。免得夜長夢多。

再說說其他幾位家庭成員吧。

張保如今已過了四十歲,小日子過得挺舒心,因此發胖了,不過襯著他那把山羊鬍,倒是橫添了幾分威嚴,越來越能鎮住場子了。

佟氏年紀已近四十,但保養得當,看上去仍是三十二、三歲地樣子,下巴也圓了些。與丈夫有些不同,她給人的印象倒是越發和藹可親了。

至於小劉氏,整日都是笑吟吟的。不知是否因為與張保和佟氏相處得久了,身材竟也跟著發胖了。只好常到別地院子甚至是別人家串串門子。增加增加運動量。

賢寧現在已開始正式學習《論語》了,只不過他性子跳脫。總是沒法安下心來看書,讓楊先生十分頭痛。張保見他對學武比較感興趣,便讓成昆師傅多教他騎射。端寧還把自己看過的兵書都送給了他,甚至還會隔段時間就帶他去見桐英身邊地高手紀元洲,請對方指點小弟兩句----當然,只是基礎而已。

小寶倒是沉穩了許多,功課上也很用心。楊先生現在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教學的效果相當明顯。小寶現在已通讀了半部《論語》,並且開始學習破題。另一方面,他在騎射上也有很大進步,小身板是越來越強壯了,跟初到他們家時的豆芽菜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至於我們的淑寧,當然也有了不少變化。她一直都堅持喝羊奶,又天天在花園裡散步,時不時地騎個馬、射個箭、出個門,才半年功夫,她的身高便往上竄了一大截。根據推算,她現在應該有差不多一米六了,已經趕上她穿越前地身高啦。她有時忍不住會偷著樂,十四歲就已經有一米六,這麼說,這輩子她有可能長到一米七?

年齡與身高的成長,也意味著另一個女性必經的階段開始了。事隔十幾年後,她重新面對那每月一次的痛苦,雖然覺得麻煩,倒也平靜以對。素馨覺得很驚訝,自家姑娘當時居然一點驚慌失措都沒有,還很淡定地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去準備必需品。她事後私下和冬青提起,都忍不住佩服。

淑寧卻沒把她的佩服當一回事,有什麼好驚慌的?又不是沒經歷過。但是剛開始時,她覺得那些布袋和草木灰挺彆扭的,常常懷念起現代的衛生用品。不過用得多了,她也就慢慢習慣了。至少,這些東西比現代的用品環保得多。

要說最讓她滿意地,大概就數現在的好髮質、好膚質了。她的頭髮是隨佟氏,又黑又多又亮,而且柔順易打理。至於皮膚,什麼叫膚若凝脂,什麼叫白裡透紅啊,她現在總算是知道了,而且最難得地是一個痘痘都沒有。雖然她明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家,皮膚大都是水水嫩嫩地,但還是忍不住臭美。

憑她現在地長相,就算比不上婉寧那樣的大美人,好歹也是一朵清秀小花啊!若是在現代地話,就算夠不上校花的級別,班花總能算得上吧?

佟氏也發覺到女兒越長越好看了,對她進行的「婦容」訓練也越來越多,從化妝、梳頭到衣著、佩飾無所不包,最近連服裝配色和不同季節戴什麼首飾都開始教了。雖然淑寧有時候對老媽教的某些化妝「技巧」不太看得上眼,也覺得某些髮型梳起來很麻煩,但對於老媽時不時塞給她的首飾,她卻非常喜歡。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古代首飾啊!別說它們實際上的價值,光是那精巧的工藝就讓人愛到心裡了。就算很多她現在還用不著,但光看著也覺得開心不是?

當然,除了外在的變化,淑寧在才藝修養方面也進步了許多。現在,她琴棋書畫四樣都學會了些,雖然除了書法還算不錯外,其餘三項均是平平,但好歹也勉強拿得出手了。

淑寧又畫了一會兒畫,看著天色不早了,便收拾起東西來。上房的湯圓兒來請,說是佟氏讓她過去,她便把剩下的活交給冬青,跟著湯圓兒回到宅院裡。

佟氏一見女兒便高興地招她過來,道:「方纔收到周家送的信,你周伯母與周姐姐明天出發進京,要在咱們這裡過一夜呢。我想著再過七八天就是老爺子的祭日了,不如索性隨她們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淑寧自是高興,她上次見周茵蘭,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但她又有些疑問:「現在天氣雖然暖和了許多,但時不時還會吹些冷風,周伯母身體還沒痊吧?這麼遠的路,能受得住麼?還有,科舉剛剛結束,周伯伯在衙門裡應該還很忙吧?為什麼不過些日子再進京?」

佟氏道:「你周伯伯暫時留在保定辦公,過些日子再告假。你周伯母母女二人先進京去,是為了你周姐姐的婚事。范家的兒子,聽說今科高中二甲傳臚,已被點了翰林院修撰。范家打算讓他在正式上任前,先把婚事辦了,大小齊登科,討個雙喜臨門的綵頭。你周姐姐雖然捨不得父母,但你周伯母覺得自己身體還過得去,想先把女兒的大事辦了,免得再生什麼波折。」

原來那周家夫人,自隨丈夫往保定赴任後,便一直臥病,起初還以為是小小傷風,或是水土不服,也沒當是一回事,後來病情卻是反反覆覆地,進了冬天,竟加重起來,人甚至還昏迷了過去。周家人慌了手腳,料想是大夫不濟事,便花大價錢從京裡請了名醫去,才診斷出周夫人有心疾,本來只是潛伏著,因趕路辛苦,又生病了,天氣一冷,就被引出來了。

這個病卻是難治,加上先前的大夫本事不濟,耽誤了時機,那名醫只能用藥勉強拖住病情,卻暗示周家人,可能會熬不過冬天。周家父女均是悲痛欲絕。張保與佟氏聽聞,還帶著兒女趕往保定探望過幾回,佟氏甚至把自家珍藏的一支百年老參都帶過去了。

可能是周文山平日裡為人不錯,所以好人有好報吧。有個本地的舉人,家中人口眾多,卻沒生計,家境窮困,無力進京赴考,周文山便義助了他些銀子,讓他能帶著全家撐過冬天,還有些餘錢做路費與住宿費。那個舉人知道周夫人重病,便特地請了相識的一個道士來為她治病。

那道士原來是個名醫,出家前也是世代行醫的人家。他家有個祖傳的方子,卻是專治心疾的。他道周夫人的症狀發現得早,勉強還能控制,日後小心靜養,應該還能撐個七八年,但要完全治好卻是辦不到了。周家人知道周夫人暫時得保性命,已是喜出望外,哪裡還有更多奢望?

周夫人現在已經大大好轉,只是不太能勞累。因此淑寧斷定,她這一路是要慢慢走的,只怕要兩天功夫才能到達別院呢。

果然,隔了一天的傍晚,周家的馬車才停在了別院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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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四一、蝴碟  

   周夫人久病初癒,身上穿得相當厚實,一件黑領褐底金祅,下系絨呢馬面裙,身上圍著厚厚的斗篷,和旁邊穿一身秋香色湖綢春裝衫裙的女兒相比,彷彿是生活在不同的季節裡似的。

   佟氏早已帶了兒女在前院迎接了,一見她母女二人,就上前笑道:「可算是來了,我就料著你們該是今天才到的,一早派了好幾撥人去打探,眼著著酉時了,你們再不來,我可要急了呢。」

   周家母女都笑著問好,佟氏見周夫人臉上有疲態,忙道:「咱們兩家是通家的交情了,很不必立這些大規矩,橫豎周大人沒來,我家那位前些天又進京去了,乾脆直接進內院去說話吧。你們趕了一天路,想必也累了。」

   周夫人聽了,也沒推辭,跟著佟氏到了二院正房。佟氏提前一天叫人燒了左屋的炕,如今溫度正好,便請周夫人坐到炕上,背靠著一疊墊子,輕輕蓋了一張薄毯,又讓人擺茶水點心。她笑意盈盈地對周夫人說:「如何?這樣暖和自在多了吧?你別拘束,就當在自己家裡一般。」

   周夫人謝過,又讓女兒正式拜見佟氏,佟氏誇了周茵蘭幾句,讓自家幾個孩子也來拜見周夫人。

   周夫人見了端寧,讚一聲「越來越有大人樣了,日後定有大出息」,見了淑寧,則是「比上次見你時又長高了」,但對於兩個小男孩,她倒是很喜歡。拉著他們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其中送給賢寧地見面禮,比端寧淑寧小寶三人還多了幾個銀錁子。

   佟氏與小劉氏聽見,都在嘴上謙讓一番,實際上各自在心裡高興得很。行過禮,小劉氏帶了兩個孩子下去,其他人便正經坐下說話。首先提的當然是周夫人的身體狀況,這才得知她現在比先前好了許多。飯也吃得多了。精神好時。還能在家中院子裡自行走上一兩圈。佟氏母子也很為她高興。

   談著談著,就說起了周茵蘭的未婚夫婿。端寧道:「我在京裡曾見過范兄,端得是一表人材,最最難得的是才學品行都好,待人接物,極有大家風範。那范家也是世代書香了,我聽說他家還有一個侄兒也是今科應考。中了三甲,得了個同進士出身。有好事者給他家作了個對聯,叫『一家三進士,父子兩翰林』。周家妹妹進了那樣的人家,自然是不用愁的。」

   佟氏也跟著說了幾句好話,那周夫人聽了自然是開心的,周茵蘭飛紅了臉,低頭不語。幸好她素來是個大方地姑娘。若是換了那些臉皮薄地古代女子。早就羞得躲開去了。

   淑寧不忍見她窘迫,便岔開話題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菜。今兒晚上周伯母周姐姐也嘗嘗我地手藝如何?」佟氏也對周夫人說:「我一時高興,竟忘了這事了。你喜歡吃什麼儘管說,叫淑丫頭做去,她如今就愛搗鼓這些。」周夫人道:「那可得好好嘗嘗,不如讓我們茵蘭也去幫個忙,她學這個也有一年了,做的菜還勉強能入口,只是比不得淑姑娘的巧手。」

   「這話可不敢當,這丫頭也不過是學著玩罷了。」佟氏謙讓兩句,便讓淑寧她們下去了。

   淑寧先帶周茵蘭到自己院裡,去了釵環,才領著她到了後院的大廚房。

   這裡是一排四間屋子,其他三間小些的,分別是食材間、廚具間和柴房。最大的那間才是廚房,左右兩端各有一扇門,方便人員出入。這樣的安排,卻是淑寧插手建議地。

   周茵蘭一進廚房,便看到東邊一排四個大灶,沿牆放了許多調料罐子,牆上釘了上過漆的木板,上頭吊有許多勺子竹夾罩籬之類的用具,有幾個廚子正在做晚飯。南北各有一張大案,北邊放的是準備好的各種肉菜材料,南邊的案板小一些,放的是三個砧板和刀具等物,一旁的空位上,砌了個水池子。西邊卻是另外空出一塊地來,盤了一大一小兩個灶,一邊地案上放了兩個小瓦爐,廚具調料也都應有盡有。整間廚房都很乾淨,地上也沒有積水,人們把要丟地東西都棄在兩個專門的大桶裡,廢水也要倒到外頭的排水溝中。

   淑寧指著西邊地案台道:「那裡便是我平日學廚的地方。本來我的院子裡也有個小灶,只是那裡地方小,燒個水煮個茶或蒸個點心還行,如今要正經做菜,那裡的東西都不齊全,只好請姐姐到大廚房來。地方骯髒,還請你不要見怪。」

   周茵蘭不在意地道:「這已經很乾淨了。不瞞你說,我在家裡也是用大廚房學做菜的,但總覺得到處都是油污,你這裡卻很好。」淑寧笑笑,便取出兩件圍裙來,讓她換上。

   周茵蘭見那圍裙如同半件罩衫似的,連著袖子,只在身後用兩根帶子繫上,袖口處也用細帶繫緊,穿上後,身上衣服的袖子一點不露,前襟也被遮得密密實實,再不怕會濺上油污,做事也利落,便笑問:「你怎麼想出這個來地」淑寧便道:「是見了伯父家的姐姐做的圍裙,才想到的。」

   原來婉寧先前在家裡學廚,嫌那些傳統的圍裙難看,便自己做了幾件西式的,又做了袖套和廚師帽。淑寧見了,雖然對那些白綢子繡花荷葉邊的圍裙有些不以為然,卻被袖套引起了穿越前的回憶,做出了這種連袖子的圍裙來。婉寧沒起疑心,還以為這個堂妹真的是根據她的「發明」做出新式圍裙來,便也學著做了,仍舊在上頭添繡花和荷葉邊。

   互相幫著穿好圍裙,淑寧請周茵蘭先挑食材。周茵蘭略一斟酌,挑了豆腐、白菜、芹菜、蘿蔔、花生、海米以及一小塊精肉便罷,淑寧瞧著有些清淡。請她多挑些,周茵蘭道:「家母的病在飲食上是要多加小心地,妹妹看著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吧,不必顧慮我。」

   淑寧聽了,也不多說,想到周夫人是有心臟病的,當日陳老太醫隱約提過這類病人應該避免吃些什麼,又應該多吃什麼。時間有些久了。她只大概記得一些。便根據記憶挑了要用的材料。

   她要做的是拌五絲、魚香茄子煲、棗仁燉子雞和黃豆排骨湯,另外再熬一鍋花生紅棗粥。把粥和湯都放上爐子以後,她便開始準備那「五絲」,分別是青椒絲、豆腐皮絲、粉絲、乾海帶絲和胡蘿蔔絲,其實如果有新鮮海帶會更好,可惜家裡只有一點好不容易弄到的乾海帶,只好將就了。

   另一邊。周茵蘭做的是花生拌菜、海米燒蘿蔔、素燒香菇和肉末白菜燉豆腐,另外做了點蒜泥預備拌菜吃。她要把菜拿到砧板那邊切時,有個媳婦子提醒她,三個砧板各有不同的用途,一個剁骨頭,一個切生食,一個是切熟食的,請她記得認清楚。周茵蘭有些詫異。但想到這裡頭也有些道理。便入鄉隨俗了。

   她無意中看到淑寧在熬粥,才醒覺過來,趕忙揀了幾樣材料。做了個玉米綠豆粥。她只顧著菜了,卻忘了主食,很有些不好意思。

   等燉豆腐燒開地時候,她才空出手來,觀察淑寧地動作,看著看著,便道:「淑妹妹原來也知道食療,我看你選地菜色,都是適合家母食用的,而且很有些益處,淑妹妹真是有心了。」

   淑寧笑著說:「我曾經聽一位老太醫說過一些,但其實已經不太記得了,若有哪樣不對的,姐姐可要告訴我。」

   周茵蘭道:「全都是好的,我記得無塵道長說過幾十樣食療菜式,妹妹做的全在裡頭呢。」

   淑寧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沒有記錯,又問:「這位無塵道長,就是給周伯母治病那位麼?先前到你們家去探病時,一直沒機會拜見,如果有機會見一見就好了,他一定是位醫術極高明的大夫。」

   周茵蘭歎道:「他的醫術地確高明,可惜看破了紅塵,對於俗世中的事不太在乎,在保定也只是過冬而已,本來他是打算開春就走的,為了家母的病,才推遲了行程,但前些天已經告辭了。」

   淑寧問是怎麼回事,周茵蘭便答道:「他本是世代行醫人家出身,聽說在家鄉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醫。有人薦他入京考太醫院,他帶著妻子赴考,誰知途中遇上歹人,他遭受喪妻之痛,從此看破紅塵,拋卻功名利祿,出家做了道士,也不回家鄉,只是雲遊四方,遇到病人,便治一治。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家實在幸運,若不是家父偶而助人一臂之力,又怎麼請到他來家?若他沒有來,家母卻又該怎麼辦?」

   淑寧也跟著唏噓一番,又安慰她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伯母福大命大,日後定然會安安穩穩的,姐姐不必想太多了。」

   周茵蘭笑笑,瞥見豆腐燒開了,忙過去揭開了鍋蓋。

   這一頓飯大家都吃得極開心。佟氏顧慮到周家是詩禮傳家,極重禮法,沒有讓小劉氏與兒子們上桌,只讓女兒陪席。兩對母女本就熟識,行事自然也少了許多忌諱。兩個女孩子一齊做了七菜一湯,外加兩樣粥品,一個人的菜精爽可口,另一個的菜則是濃淡相宜,相較之下,居然平分秋色。

   飯後佟氏大大誇獎了周茵蘭地手藝,說她既熟讀詩書,又精於廚藝,實在是難得地好姑娘。周夫人卻說自家女兒的本事比不上淑寧,一再謙讓。

   淑寧眼看著兩個做娘的謙虛來謙虛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低頭遮掩時,卻瞥見周茵蘭也在暗暗忍笑。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得一起笑了,因為多年不見而隱約橫在兩人中間地生疏感,似乎消散了許多。

   佟氏考慮到周夫人趕路辛苦,明日又還要再上路,便早早讓她回房休息了。周家母女下榻在芷蘭院,周茵蘭侍候母親睡下後,正想到院中消乏一下,卻看到淑寧在院外對她招手。

   淑寧跟著周茵蘭進了房間,拿出一對荷包。對她說:「過些天你大喜,我身上有孝,沒法去恭賀,趁現在先把禮物送給你吧。」

   周茵蘭略紅了臉,道過謝後接過了荷包。見那兩隻荷包都是巴掌大小,用赭紅色錦緞做成,上頭用十幾二十種顏色的絲線各繡了一隻大彩蝶,繡工精湛。還用金線勾了邊。彩碟周圍繡了許多小花點綴。翻過面來,卻是各有一朵大牡丹,圍著幾隻小蝴蝶。兩隻荷包,不論是單只還是組合,不是雙花、雙蝶,就是蝶戀花地圖案,很有心思。

   她正要讚美一番。卻感覺到荷包裡似乎有東西,拿出來一看,居然是一對白玉蝠花簪。通體無瑕的白玉,雕成蝙蝠和花朵的樣子,雕工算不上很精巧,卻別有一種古樸雅致的氣韻。

   周茵蘭一看那玉質,便知不是凡品,忙推道:「這簪子太貴重了。我不敢收。只有荷包便儘夠了,妹妹把簪子收回去吧。」

   淑寧卻搖頭道:「我們自小認識,算算也有八九年了。送你一對簪子又有什麼要緊?我的東西不多,能配得上你的只有這個,而且又是一對的,這玉雖然好,也沒有貴重到你戴不起的地步,你就別客氣了。」

   周茵蘭聽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不過她又起身去尋自己地首飾盒,道:「我既收了你地重禮,總要還禮才是。」

   淑寧不禁好笑,忙攔住她:「我是送你大婚地賀禮,你還什麼禮啊?」周茵蘭想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淑寧便道:「罷了,我不跟你客氣,等我過生日時,你送我一份厚禮就是。」周茵蘭忙笑著應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淑寧才告辭了。回院子時,經過正院,她便進去向母親請安。一進門卻嚇了一跳,佟氏呆坐在桌前,臉上猶帶淚痕。

   淑寧忙問她怎麼了,佟氏起初不說話,後來女兒問得緊了,她才開口答道:「先前與你周伯母談起她的病,那種種症狀,我都覺得耳熟,後來才想起,當年先皇后娘娘,也是得的這個病,只是沒有你周伯母那樣的運氣,碰上個好大夫,又有祖傳的方子。」

   原來是這樣,淑寧只好輕輕安慰母親,道:「這也是因緣際會罷了,就算娘娘當年也知道那位無塵道長,只怕也未必會請他來治啊。」佟氏搖搖頭,將從周夫人那裡聽到的事詳細告訴了女兒。

   原來那位無塵道長,當初上京考太醫院的時間,就在皇后過世前兩年。他帶著妻子上路,遇到幾位官眷,因其中一位夫人與他妻子一見如故,對方便邀他同行。沒想到因為對方衣飾華麗,引來了幾個路匪。他妻子在混亂中被砍傷,又受了驚嚇,從此一病不起,香消玉隕了。那無塵心如死灰,才會出家做了道士。

   佟氏紅了眼圈,道:「你道那家官眷是誰家地?居然就是陳良本大人的幾位夫人!雖說他對你父親有知遇之恩,但我總忍不住想,如果當年無塵道長不是遇到他家的人,說不定已經當上了太醫,娘娘也就不會……」

   她說到後頭已經開始哽咽了,淑寧忙給她遞了塊帕子,柔聲道:「額娘是因為與娘娘疏遠了,心中愧疚,才會鑽了牛角尖。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如果當年無塵道長夫妻沒遇上陳家的人,順利進了京,誰又知道他能不能進太醫院?女兒雖然不懂事,也知道那裡不是光憑醫術好就能進的地方;就算他真當上了太醫,憑他的資歷,能不能為娘娘治病還是未知呢;更何況,就算他能為娘娘治病,誰又知道他能讓娘娘拖上幾年?要知道,人人心裡都明白,周夫人的病是治不好的,不過是能延長幾年壽命罷了。」

   佟氏也覺得女兒地話有道理,便慢慢收了淚,道:「我只是一時忍不住罷了,那畢竟已經過去了。」

   淑寧勸了幾句,又想起另一件事:「額娘方才說娘娘地病症與周夫人相近,不知佟家還有沒有別人得這個病?」心臟病,好像可能造成家族遺傳的。

   佟氏想了想,道:「我一個姑姑似乎有類似的病,還有你外叔祖地一個孫子聽說身體也不太好。怎麼?」淑寧道:「不如額娘問周夫人要一份那個方子吧?送回外祖父家去,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呢。當然,我們家也要留一份。」

   佟氏想想也是,便答應了。淑寧陪了母親一會兒,直到她睡下才回到自己院中。

   其實方纔的話,她心中有數,印象中歷史上皇后去世時,四阿哥已經長得挺大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很小的時候便失去了養母,這當中說不定就是因為陳良本的蝴蝶效應。雖然這個世界看上去還跟原來的歷史差不多,但在許多方面,其實已發生了細小的變化。

   在這種變化下,她能否保住自己家庭的平安康樂,保住家人們的幸福呢?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15:12 編輯

正文 一四二、絮絮

   第二天上午,等太陽升起來後,佟氏已叫人套好車,准貝跟周家母女一起進京去了。這一次,小劉氏也帶著兒子回府,她帶兩個小男孩坐一輛車,那兩對母女則各坐一輛。至於端寧,自然是騎著馬前後照應了。

   臨上車時,周茵蘭看到淑寧身邊的丫環捧著一個敞口高花瓶,裡頭插了幾十枝桃花,有些詫異,淑寧便道:「園子裡的桃花開得好,索性折幾枝帶回去,讓家裡人也賞一賞西山春色。」周茵蘭笑了:「真不愧是淑妹妹,連禮物都透著雅氣。」

   為了顧慮到周夫人的身體,馬車起初走得不快,但也許是她昨夜睡得很好,又或許是因為女兒的喜事而心情鬆快,周夫人的精神很好,馬車漸漸加快了速度,剛到了午時,她們就已經抵達位於外城的周大人妹夫家門前。

   兩位夫人隔著車窗道了別,淑寧想起早上出發時,周茵蘭似乎挺喜歡那幾株桃花,而且一直沒有機會到別院的花園裡看看,於是便叫過素馨吩咐一番,選了幾枝花讓她帶過去。

   周茵蘭喜出望外,掀起簾子向她微笑致意。淑寧望過去,還看到周夫人一臉慈愛地折了一朵桃花下來,替女兒簪在頭上。

   淑寧揮手告別,他們家的馬車便開始起步,往內城駛去。

   回到伯爵府,佟氏先帶著眾人到榮慶堂見那拉氏。那拉氏正在聽芳寧講她處理的幾件家務,並指出了其中不足地地方。李氏與喜塔臘氏都跟在旁邊侍候。絮絮也在,但婉寧卻不見蹤影。

   妯姑嫂姐妹們一番見禮過後,眾人坐下來說話,才知道沈氏還要過兩天才回來,而婉寧則是有些不舒服,正在房裡養病。那拉氏對小劉氏母子的態度還算和藹,其實她對三房的這個「妾」,心裡也是有數的。既然佟氏一向給她面子。她也樂得做好人。

   說了幾句。佟氏便告辭了。絮絮看著淑寧有些欲言又止,不過想到時間多的是,便沒有開口。

   回到槐院,張保已經在正房等著了,一家人吃過午飯,各做各的事。淑寧回到房間,見丫頭們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便讓她們下去,打算睡個午覺。

   素馨卻對冬青使了個眼色,兩人齊齊上前來,笑著對淑寧說她們想去看看姐妹們,請她允許。淑寧聽了,便知道是素馨的八卦癮頭發作了,忍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們不許太晚回來。而且不許惹事。」素馨與冬青齊聲應了。手拉手就要往外跑,卻被淑寧叫住,道:「難道你們就空著手去不成?把那瓶桃花帶上。只要留下幾枝就行,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讓你們到各院裡送花去的,免得你們挨管家媽媽們地罵。」

   素馨與冬青聽了,互相擠眉弄眼地,齊聲對淑寧道:「多謝姑娘。」便笑著拿花去了。淑寧有些無奈,想當初冬青剛來時,多文靜多老實一個姑娘啊,生生被素馨帶「壞」了。

   她睡了半個時辰,起來後,見兩個大丫頭都沒回來,便隨便吩咐個小丫頭打水來洗臉,然後自己動手梳了頭,只在鬢邊夾了朵通草花,又換了一身家常袍子,拎著一籃點心,往芳寧房裡去了。

   絮絮正好在芳寧房裡,一見她就很熱情地上來說話。

   去年秋天姑父那日德升了山東鹽運使,帶了兒子上任去了。姑媽他他拉氏為了治女兒臉上地疤痕,留在了京裡。只是年底收到兒子地信,知道丈夫在任上納了個美妾,她實在坐不住了,便將女兒托付給伯爵府,一過了年,就帶了家人趕到山東去。現在絮絮由那拉氏照顧,平時就住在婉寧的院子裡,隔上幾天就要請太醫上門來瞧,想把鼻子周圍的疤痕消掉。

   這位小表姐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只是因為臉上的幾個疤,有些自卑,因此不愛外出見人,但和幾個姐妹卻相處得極好。她見淑寧帶了點心來,很高興,道:「我正想籐蘿餅吃呢,你就帶來了。」淑寧道:「我先前叫人往園子裡移了幾株籐花,這就是開的頭一茬,以後要做隨時去摘就是,不用再到外頭去買了,方便得很。」

   她看到芳寧與絮絮吃得高興,心裡也很歡喜。其實與做菜做湯相比,淑寧更喜歡做點心。大概是因為古代的爐灶沒有現代地乾淨方便,每次做菜都要忍受煙熏火燎,她便對只需要蒸的點心非常有偏愛。而且這種中式點心,她愛弄什麼花樣就弄什麼花樣,就算再創新再好吃,也不會有人認為她是穿的。

   絮絮吃了兩塊餅,歎道:「你們會做這許多好吃的東西,真了不起,芳姐姐的齋菜味道好,淑妹妹的點心花樣多,連素來不沾陽春水的婉姐姐,都學會做幾道小菜了。我卻連燒水都不會,真是笨死了。」

   芳寧微微笑道:「既如此,你喜歡什麼,學就是。我與三妹妹都是因為喜歡才學做的,不論是我們,還是兩位嫂子,都很願意教你,只要你想學。」

   絮絮卻發了愁:「我自然是想地,可是我額娘不許,說怕我被菜刀弄傷了手,或是被燒著燙著,還說只要丫環們會做就行了。本來額娘去了山東,我就想學一學地,舅母又不讓。」

   淑寧與芳寧對望一眼,都沒接話。她們自然知道這是因為那拉氏怕絮絮真受什麼傷,她會被小姑埋怨,所以萬事都以穩妥為主。

   淑寧想了想,道:「如果是怕動刀子或怕被燙著,那就學些別的好了。我小時候剛學廚時,額娘也怕我傷著,因此只許我做麵食。表姐若有興趣,學做餃子或餑餑就好,這些做起來也容易。」

   絮絮覺得有道理,忙點頭道:「這個好。我額娘就愛吃餃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罵我的。」

   姐妹三人說笑了一會兒,那拉氏便派了個小丫頭來請芳寧去。芳寧不好意思地向她們告了別,離開了屋子。絮絮有些掃興,道:「現在芳姐姐天天都有許多事做,我一個人實在無趣。」淑寧道:「二姐姐不是在麼?她還和你住一個院呢。」絮絮撇撇嘴:「她哪裡有空啊?」

   淑寧見她有些不高興,便扯開了話題:「我看表姐沒再老是用扇子手帕遮臉了。讓人瞧著就覺得大方。看來你已經習慣了。」

   絮絮有些沒好氣地道:「我哪裡還敢啊?萬一被你們家認為是盧小姐那樣地人。豈不是成了笑話?」

   原來去年初冬時,絮絮因面上疤痕治理效果不佳,整日悶悶不樂,他他拉氏便帶她到房山別院散散心。淑寧見她大冬天仍是拿著扇子或手帕遮臉,人也畏畏縮縮的樣子,想起對門的那位盧小姐,便與佟氏商量一番。以賞雪的名義,請了盧家母女來喝茶。

   那位盧紫語小姐,其實倒不是什麼怪人。她祖父生前做過官,父兄雖是白身,家境卻十分富裕,自余家敗落後,方圓數十里,更是再沒有能與她家比肩的漢人家庭。盧紫語自幼生得美貌。又讀過幾本書。常常聽得親族中的贊語,便自認為是個才貌雙全的絕世佳人。

   她年紀漸長,越加認為附近人家的女兒少有能與她匹敵地:淑寧雖然不錯。但長相只是清秀;余桐堪稱她地勁敵,但容貌才藝卻比不上她,況且家勢已敗;別地村姑自不用說,連她自己都承認對方是個美人的巧雲,卻已嫁人生子,身份又是僕從,她自然不會放在眼裡。

   這樣一來,她便越來越自負,認為自己既是絕世佳人,當然就該有絕世佳人的派頭。也不知她是從哪裡學來的作派,出門必用扇子遮面,手中必持絹帕,而且侍女環繞,說話行事,都十分矜持。

   絮絮一見盧小姐,便已呆住了,當然不是因為對方是個美人。她那位已出嫁的小姑姑津津,還有常見面的婉寧月荷主僕,都是出色的美人,這盧紫語雖然長得不錯,卻還不能讓她驚艷。她吃驚地,是對方的行事作派,與自己十分相像,只是出發點不同。她與盧小姐相處時間越長,便越不安,不禁起了疑心。這盧家仍是三舅一家的近鄰,三舅母與表妹看自己時,會不會認為她與盧小姐一樣可笑?

   不過她轉眼去望淑寧時,並未從對方眼中發現嘲弄之意,才稍稍放了點心。盧家母女一走,她便大哭一場。他他拉氏心疼女兒,不禁怪罪佟氏母女,但後來發現女兒不再拿扇子和手帕遮面,才知她們的苦心,對佟氏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絮絮因瞧了盧紫語的行為,覺得十分刺眼,天天都提醒自己不要成了人家眼中的笑話,幾個月下來,已經不再像過去一樣縮手縮腳的,雖然還常常低頭,但已經好了許多。不過她仍是覺得很煩惱:「沒了遮擋地東西,我總是覺得心虛,生怕別人看到我鼻子上地疤會笑話我。我聽了你說的不要吃醬油的話,現在連顏色深一點地東西都不吃,可為什麼我的疤還是那麼顯眼?」

   淑寧仔細瞧了她的臉,道:「我覺得這疤痕比上次見時已淺了些,但可能是因為你膚色白了,所以才會顯得好像沒什麼變化。再過些時候應該會好許多。」

   絮絮聽了有些高興,但還是擔心:「我已經吃了差不多一年的藥了,每隔三天就敷一次特製的藥膏,可到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我本來想塗些粉蓋住的,可婉姐姐卻說,那些粉塗多了,對皮膚不好,我就不敢再塗了。」

   淑寧想了想,道:「我聽說彩坊的白粉是用花種子磨的,並不是尋常的鉛粉,應該無妨。」

   絮絮頓了頓,道:「本來我是用他家的粉的,可上次丫環去買粉時,被認出來了,我額娘被二舅母奚落了一頓,從此便改買別家的。我又不知道根底,因此總是擔心。」

   淑寧道:「姑媽買的,定是好店出品的粉,再糟也是有限的。如果真擔心的話,平時不用,只在出門時擦就是,擔心什麼?」

   絮絮有些不好意思:「我原也是這麼想的,但擦了一次,就覺得看不到疤真好,每天早上洗完臉,總忍不住要擦上一點,結果就被婉姐姐說我了。」

   淑寧默然,這就是絮絮自己的問題了,她可沒法幫上忙。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淑寧便打算去看看婉寧。絮絮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她這些天身上不好,總愛發脾氣,你要小心些。」

   淑寧有些奇怪,便問是什麼事,絮絮紅了紅臉,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個字,淑寧這才明白了。這也是正常的,生理期必然現象嘛。

   絮絮小聲道:「婉姐姐其實是為了躲何嬤嬤,每逢這種日子就要稱病的。那個何嬤嬤真真恨心,一天也不肯放,要不是大舅母陪了一車好話,她還不肯鬆口呢。饒是這麼著,也只許婉姐姐休息五日,五日一過,不管如何,都不許再歇著。」

   她扁扁嘴,道:「我額娘見婉姐姐學得好,還想讓我跟著一塊兒學呢,我可不願意受那些苦。可大舅母卻說,明年選秀,咱們都在名冊上,最好是一起跟著學學規矩,到時候不會丟家裡的臉。」

   淑寧一驚,她可不希望像婉寧那樣受苦,何況她對自己的禮儀舉止是很有信心的,絕不會丟臉,更何況,若是選秀時因為舉止儀態不過關而被淘汰,不是更合自己的心意麼?她心裡暗暗下了決定,一定要說服佟氏,不要把自己送到何嬤嬤的魔爪中。

   告別了絮絮,她來到婉寧的房間,見門外一個丫環也沒有,便直接進了門。正要打招呼,卻冷不防飛過一個茶碗來,接著便是婉寧的怒罵:「死哪裡去了?叫你們拿熱水來,怎麼半天不見人影?!」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15:13 編輯

正文 一四三、瓊瑤

   淑寧嚇了一跳,連忙跳到一邊去,那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泰半茶水濺了淑寧半個衣腳。淑寧有些生氣,道:「二姐姐這是在做什麼?」說完,她才看到婉寧一個人蜷伏在炕上,手捂著腹部,半個身子伏在炕桌上,似乎十分痛苦。

   婉寧抬頭看了才知道罵錯了人,連忙道:「三妹妹,對不起,我沒看清是你,沒傷著吧?」淑寧見她一臉冷汗,想到她也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沒傷著,便沒再怪罪她,反而上前問:「二姐姐這是怎麼了,這麼痛麼?」

   婉寧扁扁嘴:「很痛啊,又冷又痛!我這輩子為什麼要做女人!」然後又伏下身去,微微喘著氣,時不時地呻吟兩聲。

   淑寧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試過像她這樣痛法,頂多只是有些不舒服、行動不方便罷了,因此沒什麼這方面的經驗,看她痛得這樣,也有些慌了,周圍望了一眼,便要拿起炕桌上的茶壺倒茶,碰碰壺身,是熱的,但揭開壺蓋後,卻發現裡頭是綠茶。她雖然不是婦科專家,卻也知道這種特殊時期不該喝綠茶,便問:「二姐姐這裡可有其他喝的東西?你現在可不該喝這茶。」

   婉寧吸了口氣,道:「沒了,我叫人拿熱水去了。難道外頭一個人也沒有?」淑寧便道:「我到大院裡去看看,馬上就回來,二姐姐忍著些吧。」她匆匆到了竹院,要了壺白開水,又叫人去煮碗紅糖水來。回到婉寧的小院時,正好聽到俏雲回來了。

   婉寧在那裡不停地對俏雲念著:「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都快疼死了!煙雲又不知跑去哪裡,我連杯熱水都沒得喝……」俏雲邊把一個牛皮水袋按到婉寧腹部之上,邊道:「是我不好,姑娘別生氣,我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這個水袋地,現在舒服些了麼?」她見婉寧似乎稍稍舒展了眉頭,才繼續道:「煙雲原本是在這裡的。因我叫她去熬太醫開的藥。她才會不在。只是我交待月荷要留下來侍候姑娘的。如今怎麼不見人影?」

   婉寧閉著眼,道:「她有事走開了。你叫煙雲熬藥做什麼?我早說了那個藥難喝死了,我才不要喝呢!」俏雲低頭替她揉著腹部,好生勸道:「良藥苦口,姑娘還是喝一點吧,喝了會好受些。」婉寧只是搖頭。

   淑寧走到桌邊,倒了杯熱水給婉寧。道:「二姐姐先喝幾口吧,我已叫人去煮紅糖水了。」婉寧喝了一口,抱著那水袋靠在牆上,覺得好受些了。淑寧悄悄問俏雲云:「二姐姐每個月都是這樣麼?」俏雲搖搖頭:「從前一向沒什麼的,只是從去年夏天開始,頭幾天總是難過些,但疼成這樣,是今年才有的事。」婉寧聽了這話。眼圈一紅。道:「我這輩子為什麼要做女人?」俏雲在一旁不停地安慰她。

   淑寧覺得有些尷尬,便道:「二姐姐既然身體欠安,還是好生歇著吧。我改天再來看你。」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婉寧拉住了手:「好妹妹,你多陪我一會兒吧,如今都沒人肯陪我。」

   淑寧尷尬地望望俏雲,俏雲只是笑笑,道:「三姑娘慢坐,我去看看她們煮好紅糖水沒有。」然後便出去了。

   淑寧只好坐到另一邊炕上,陪婉寧傻坐著,偶爾說些話,婉寧卻只是「嗯」「啊」「是嗎」,有些應付的意味,心思卻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淑寧不禁心下著惱:你既然要我留下陪你,幹嘛還擺一副不情願搭理我的樣子?

   她坐了一會兒,又起身要走。婉寧這時卻換了態度,臉上帶著委屈,長長地睫毛一顫,便落下幾顆淚珠兒來。她哀求道:「三妹妹,你多陪我說說話吧。」淑寧見她一副可憐樣兒,便勉強留下了。

   婉寧開始訴苦:「你說我原本好好地,怎麼會突然痛成這樣?我足足痛了兩天了!如果以後每個月都要忍受這些,我可怎麼辦呢?」淑寧道:「這種事各人有各人地狀況,姐姐既請了太醫,就好好遵醫囑吃藥,平時飲食注意些,再者,就是要盡量保持心情愉快,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婉寧眼光瞥向右下方,幽幽地道:「我如今過著這樣的日子,怎麼還會心情愉快?」淑寧不知如何去回答,便只是沉默著。

   婉寧用眼角餘光瞥了淑寧一眼,咬咬唇,道:「三妹妹,你知道,我一向當你是親妹妹一樣的,有些話……我也不怕對你說。只是請你不要告訴人去,不然,只怕我小命難保。」她長睫毛顫了幾顫,又落下幾滴淚來。

   淑寧不禁有些黑線,但這種狀態下,她又不好走人,只好硬著頭皮道:「二姐姐有話請講。」

   婉寧幽幽歎了一聲,直把淑寧的雞皮疙瘩都挑起來了,才聽得她道:「其實你也知道我的心事,我心裡一直都有一個人。只可惜,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在這裡受苦受罪,他卻陷在溫柔鄉里不可自拔,我一想起,就心痛難忍。」

   淑寧猜她指的應該是四阿哥。四阿哥年前新娶了一位側室,姓李,聽說跟大堂嫂李氏還有點沾親帶故,佟氏當時還特地送了大禮去賀呢。但她聽著婉寧這話,卻覺得身上發冷。

   婉寧又歎了一聲,繼續道:「其實我也明白,感情這種事是不能勉強地,他既對我無心,我也不是那等死纏爛打的人,只好告訴自己,一定要把他忘掉。」

   阿彌陀佛,如果你真忘得掉,那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可是,多年的鍾情,卻換來一場空,我實在不甘心!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見他一面,只要再見一面就好。我想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他,如果他聽了我地話。還是象原來一樣無情,我也就認了,從此收心養性,再不糾纏於他。」她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條帕子來,揩了揩眼角的淚花,「但是,我如今連門都出不去,連五阿哥來過兩回。都被額娘擋了。我現在。別說是再見他一面。就連傳個信都做不到!難道我就這樣命苦,這一腔深情,就此平白葬送了麼?」

   她猛地抬頭望向淑寧:「好妹妹,你一定不忍心看我這樣痛苦,對不對?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她邊說,還邊用一雙閃著淚光的美眸緊緊盯著淑寧。彷彿淑寧要是說不個字,她就要撲上來似地。

   淑寧一邊聽一邊發寒,心想今天婉寧是得了什麼毛病,竟然變得這麼瓊瑤?但面對著那雙大眼,她避無可避,只好繼續硬著頭皮道:「我哪裡能幫上什麼忙呢?我與四阿哥雖說有些沾親帶故,但事實上隔了好幾重呢,我見過他地次數。五個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就算我有心幫你,也無能為力啊。」

   「只要你肯幫就行。」婉寧一把抓住她的手,「三嬸是四阿哥長輩。想見他應該很容易,再說,端寧哥不是常常能跟他見面麼?」

   淑寧稍稍使了點力,想把手抽回來,卻不成功,只好道:「我們一向不去拜訪四阿哥,他也從來不到府裡見我們,至於我哥哥,自從四阿哥開府理事後,他們就很少在學裡見面了,你叫我們怎麼幫你?」她這話可沒有撒謊啊。

   婉寧忙道:「這個我早想好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四阿哥前些天添了一位千金,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我聽到這個消息時,也很為他高興。」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地光茫,繼續道:「三嬸一定會送禮去賀地對不對?能不能順便幫我送一樣東西?」

   她從炕角地一個小木箱裡取出一隻荷包,遞給淑寧道:「這是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趕出來的,送給那孩子,算是為她祈福。你們家在送禮時一起送過去就行,只需略提一提是我專門做的,別的一概不需多講。」

   淑寧還是頭一回聽說四阿哥添了個女兒的事,她看了看那荷包,是用大紅綢子做的,上頭用各種顏色鮮艷地絲線繡了許多小馬小狗小花小草,還有許多福壽字,送給女嬰倒是很合適的禮物。但是這種事她實在不想沾手,萬一做成了,婉寧以後都要她幫忙怎麼辦?而且,佟氏肯定不會答應的。

   於是,無論婉寧怎麼說,她都不肯點頭,給出的原因除了怕大伯母那拉氏知道會責怪之外,還有這種私相授受的事不是閨閣中人該做的。婉寧暗中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心想這丫頭雖然一向木訥保守,但很容易心軟,這回怎麼不肯上鉤?難道是方才自己哪裡演得不好麼?如果自家母親肯答應,她何必要費那麼多功夫?只是送個禮而已,哪裡談得上什麼私相授受?!

   淑寧一再推托,婉寧心中惱火,但幸好她還記得自己要維持的形象,沒有表現出來,反而露出傷心難過的神色:「你真地不肯幫我麼?這於你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甚至不用你去做,只要吩咐一聲就好,為什麼……你就不肯幫我呢?」

   「不肯幫婉姐姐什麼事?」絮絮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月荷。

   婉寧見了她,眼珠子一轉,便顫出幾滴淚來,難過地道:「我想托三妹妹辦一件事,很容易就能做好,可三妹妹卻不願意。罷了,我也不勉強你,只好繼續一個人傷心難過了。」

   絮絮不知她說地是什麼事,但見她哭得這樣可憐,心便軟了,對淑寧道:「淑妹妹,如果婉姐姐所托的事不難辦到,你就答應了她吧。」

   還不等淑寧說話,婉寧便在一旁補了一句:「絮絮表妹不用多說了,其實我心裡有數。我往日與三妹妹本就不太親近,剛才又不小心,得罪了她,我雖不是有意的,但三妹妹心裡難免會怪我。這本是人之常情。」她把眼睛斜向右下方,神情楚楚可憐。

   絮絮有些疑惑地望望淑寧,月荷這時卻插話了:「三姑娘,我們姑娘若真得罪了你,也不是故意地,請你不要怪她。」

   這是什麼意思?!淑寧皺了皺眉,看了看婉寧和月荷兩人。她知道這下是推不掉了,不過,也並不意味著她就會任她們擺佈!她道:「好吧,我答應二姐姐,但是,我們要先說好,我只是去試試,卻不保證一定能做成。若是沒法送出去,二姐姐可不能怪我。」

   婉寧卻只管高興:「只要你答應去做就行!拜託你了。」說罷把荷包塞進她手裡。

   淑寧收了荷包,卻有些不太甘心,她往旁邊讓了讓,空出位子給絮絮坐下,然後瞄了瞄月荷,道:「方纔二姐姐到處找人,卻不見月荷姐姐,不知你去了哪裡?」

   月荷只是柔柔一笑,低頭不語。婉寧卻道:「三妹妹有所不知,我在房裡生病,那個何嬤嬤還不肯罷休,總是來騷擾我。多虧了月荷,她向何嬤嬤請教規矩,受了許多折磨,何嬤嬤才沒再來打攪我。只是苦了月荷了。」她輕輕拉過月荷的手,感激地望著她,月荷只是淡淡笑著。

   絮絮卻有些擔心:「那個何嬤嬤,要待到什麼時候才走?」婉寧悶悶地道:「我都學了快一年了,本來一年就期滿的,可是我額娘說想多留何嬤嬤幾個月。」絮絮也擔著心,若是母親寫信來說讓自己跟著學怎麼辦?於是兩人各自發起愁來。

   淑寧望了幾眼月荷,抿抿嘴,便借口說還有事,告辭了。

   出得門來,卻看到俏雲端著個碗站在廊下,面無表情。淑寧叫了她一聲,她才微微笑道:「三姑娘這就要走了麼?有空常來玩。」她瞥見淑寧手中的荷包,歎了口氣道:「我們姑娘花了一個多月功夫才繡好的,請三姑娘多費點心吧。」然後便端著碗進門去了。

   回到槐院,淑寧看到佟氏正與二嫫商量著什麼事,似乎很高興的樣子,便上前去請安。佟氏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剛知道四阿哥添了個女兒,本來還以為要再過十來天才會生呢,幸好東西都早早預備下了。只是給宋格格的東西,我不知該選哪一樣好,你幫著瞧瞧?」

   淑寧幫著挑了挑,最後選定幾樣藥材、兩個玉牌並四塊上好的衣料,便連同送給新生兒的禮物包了兩個包袱,預備送到南瓜胡同去。

   淑寧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把婉寧的荷包送過去。佟氏回頭看見她拿著個荷包發呆,便問是怎麼回事。

   聽完女兒的敘述後,佟氏拿過荷包看了看,道:「倒還看得過眼,憑她才學了兩三年的本事,算是不錯了。」看著看著,她覺得荷包裡似乎有東西,便打開拿了出來。原來是一方白絹帕,上頭用黑色絲線繡著蒼蠅大小的字,密密麻麻,組成一整篇消災祈福的佛經經文。佟氏歎道:「這才是投其所好呢,二丫頭還真是用了心思。」

   淑寧這時才知道荷包裡還有文章,心想婉寧說的做了三天三夜是胡扯,俏雲說的一個多月才是真正花的時間吧?看來婉寧早有準備了。

   佟氏把經帕收回荷包裡,想了想,道:「你收回去吧,過幾天跟二丫頭說沒法送出去,還給她就是。雖然她很用心,但這種事不該由我們來做。四阿哥才得了女兒,我做姨的卻替個年輕女孩子送荷包給他,我們成了什麼人了?他幾個媳婦知道了,還不知會怎麼怨我們呢。」

   淑寧深以為然,便把荷包收回去,與母親說了幾句閒話後,回房去了。而佟氏則命二盡快將禮物送了出去。
正文 一二四、舊師

去年秋天淑寧請求父親尋回蔡先生教導自己才藝,一來是不熟悉京城,另找不認識的老師,還不如請回熟人;二來,蔡先生雖然偏愛婉寧,但的確是真材實料,脾氣也好,是很理想的老師人選。

張保派了兩個家人去打聽蔡先生的下落,得知他離開宋家後,前後又就了兩個館,但都不到半年便被辭退了,後來就沒人再看見他在京中出現過。那兩個家人找到蔡家的老房子,卻只有一個半聾的老頭子在看家,問他家主人的下落,那老頭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還是他家鄰居告訴他們說,蔡先生在保安州(順天府西北方)的一戶鄉紳家謀了個館,已經有大半年沒回來過了。

張保知道後,也沒告訴女兒,只命人另外尋找合適的先生。年後不久,一個僕人出門辦事時,經過蔡家老屋,才發現蔡先生回來了。原來他執教的那戶人家,獨生女兒冬天裡急病死了,老父老母傷心欲絕,把女兒生前的所有東西都燒了。老師燒不得,只好請他走人,眼不見為淨。可憐蔡先生,又是不到一年便被人辭退,這名聲怕是壞了。

蔡先生一聽說是伯爵府重新請他回去執教,真是喜出望外。他如今境況有些窘迫,能得到一份輕閒豐厚的差事,又能教回那個從小天賦就比別的孩子強十倍的小姑娘,想來她如今大了幾歲,應該比小時候沉穩了,學東西也會更用心,日後成了氣候,說不定還能成就自己一個明師的好名聲。他這麼一想。立馬就答應了,進了伯爵府,看到主事的東家。才知道要教的是三姑娘淑寧。

他很是失望,言談間難免露出些馬腳。又試探著是否只教一位姑娘,不知他過去的學生會不會再來學。張保聽了有些不悅,雖然他還是叫了個婆子去後院問侄女地意思,心下卻在腹誹:「這人真是沒眼光,我家閨女聰明伶俐。乖巧懂事,有禮有節,知所進退,他居然只顧著想那個慣會惹事生非的婉寧,真是沒眼光!!!」

張保在生氣,也不說什麼話,花廳裡一時冷了場。蔡先生見狀,不禁有些懊悔,如果得罪了東家可怎麼辦?如今他想要再尋這樣好的館。可不是那麼容易地事了。

這時淑寧過來了,恭恭謹謹地向父親和蔡先生行禮。張保和顏悅色地問她今日出門的情形,淑寧也問候了蔡先生別後地身體安康。場面這才融洽起來。蔡先生見淑寧斯斯文文,想起她昔日雖然資質平庸。人卻勤勉。而且又能尊師重道,倒還算是個不錯的學生。

過了不久。那婆子回來了,卻又領了另一個婆子來,是在那拉氏跟前聽用的,傳達了那拉氏的話,說多謝三老爺想著,但二姑娘如今正在學習家務女紅,只怕是沒功夫再學才藝了,蔡先生只需要教三姑娘就好。

蔡先生雖然失望,但已不像方纔那樣形於言表,聽了張保說是要到房山別院去住,也只是猶豫一下就答應了,當下便約好,第二天帶著行李和僕人搬過來,過兩日跟他們一家回房山去。

淑寧回到槐院後,佟氏已經得到了消息,卻把她叫到跟前去,囑咐說:「今兒順了你的意,請回蔡先生來教你琴棋書畫,但你要記住,那些才藝都只是熏陶性情地玩意兒,不能把它們當作正事。家務與針線才是最要緊的,一樣也不能落下,可千萬別像你二姐姐那樣。」

淑寧連忙應了,心想:「本來就只是學來陶冶性情的,總不會真學成個才女,我可沒那個功夫。」其實她在這件事上那麼熱心,一半是因為在穿越前就很羨慕那些懂得琴棋書畫的優雅的女孩子們,一半則是想到自己交好的幾位閨蜜,包括周茵蘭、真珍和新認識的欣然,都是才藝出眾的女兒家,她自然不能差得太遠,不然,原本深厚的友情,也會因為愛好、見識地差異而漸漸疏遠的。

不過她的丫環冬青卻不同意這個想法:「姑娘也太小瞧自己了,不論是管家還是女紅,您都比府裡其他地姑娘強,人無完人,就算姑娘在才藝上差上半點,也沒什麼奇怪的。您說地那三位小姐,另兩位我不知道,但看今兒那位欣然小姐,就不像是個會過問家中俗事地人,不然哪裡有閒功夫去研究那些花啊草啊吃食啊熏香啊之類的。」

素馨踏進門來,剛好聽到她說地最後一句,便道:「誰說欣然姑娘不會過問家中俗事?我今兒就親耳聽說她過問了。」

淑寧疑惑地望過去,她便解釋道:「今兒我在二門裡等姑娘,聽見外頭有人來鬧,那人簡直就是個潑皮,那府裡的人請那潑皮進門房去坐,只說太太和大奶奶出門上香去了,二奶奶在待客,爺們不在家,不敢請他進去。我聽那潑皮說話,似乎是他們府裡大***娘家兄弟,來要錢的。尋常僕役們壓不住他,只好往裡邊傳話,請了欣然姑娘的示下,才給了那潑皮幾兩銀子打發他走了。可見欣然姑娘在家裡也有管事,不然那些管家直接去問二奶奶不就行了?」

淑寧想起欣然出花園時,她的丫環銀屏的確是來跟她說過什麼話的,原來就是那個時候,只不過這種情況太奇怪了,她們那樣的人家,怎麼會有那種親戚?欣然的大嫂費莫氏,她曾見過兩回,是很斯文有禮的一個人,怎會有那樣的兄弟?她看到素馨一臉神秘的樣子,笑道:「你還有話說是不是?別吊人胃口了,快快說來。」

素馨不好意思地笑笑,便道:「我不好跟他們府的人打聽,是我舅舅聽來的。聽說他們家大少爺和大奶奶,是先頭老爺子做主定下的親事,兩家老爺子本是至交。雖然費莫家已經敗落了,兒孫也不成器,但他們府裡娶了媳婦。還是使了銀子讓費莫家的兒子當個小兵,有糧餉可吃。可那小子實在不成器。手裡一有錢就愛亂花,領回地錢糧,不出五日便花光了,原來還能靠父母養著,父母一去世。便三天兩頭地來姐姐家要錢。他家大奶奶為了這個兄弟,都操碎了心了。」

淑寧不知道那個看著很平靜祥和的府第原來也有這樣的事,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地經啊。欣然會出面處置這件事,也是為了替她嫂子留一份臉面吧?

不過這樣一來,淑寧對欣然更佩服了:她怎麼就能一邊很悠然自在地過著精緻的小姐生活,一邊料理著那些令人討厭地瑣事呢?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線

那拉氏差了丫環去請佟氏與沈氏去商議事情,說是急事。佟氏先一步到了,卻聽見那拉氏正在吩咐吳新達說:「……叫人去問他們家街坊鄰居,他們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妾室通房之類的是一定要知道的,還有為人品性、家風作派,都要一一打聽清楚。我只給你三天時間。第四天我就該給人答覆了。記住了?」吳新達應了,那拉氏看到佟氏來了。忙讓他退了下去。請佟氏坐下。

佟氏好奇問方才是要打聽哪家的事,那拉氏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老爺在兵部裡交好地一位老大人。受托來作媒,想要求芳丫頭為妻,可那個人不是京裡的,我們不知道底細,只好先虛應著,等打聽清楚了再作決定。」

佟氏有些吃驚:「近幾個月怎麼總有人來向大侄女提親?咱們可是還在喪中啊,何況大侄女當年的事也鬧得……」那拉氏又歎了一聲:「可不是嗎?上次是那人官職差些,人又太沒剛性,這一回看著還行,只是又不知道根底。」

佟氏忙問:「是哪戶人家?如果是京外的人,只怕不知情也是有的。」那拉氏搖搖頭道:「雖然人是外地來的,卻也在京中住了些日子了。姓王名旭,是兵部新晉的一位主事,品級不高,但人很年輕,只有二十三歲,聽說是從底下一步步升上來的,算得上是年輕有為了。父親生前曾官至游擊將軍,家世倒也不算太差。雖然他沒有明說是否知道芳丫頭的事,可聽那老大人地口風,應當是知道的。」

佟氏一聽,也不說話了。如果是知情的,還肯來提親,應當是真有誠意,怕就怕那個王旭有別地盤算。

這時沈氏來了,妯娌三人互相致禮後,再度落座。沈氏問起請她們來是為了什麼事,佟氏把才纔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沈氏冷笑道:「大嫂子可別輕易相信了,這個姓王地多半是圖大哥地勢,才想來結親的。如果咱們家能幫到他還好,萬一他攀上了別地門路,或是前途有些妨礙,只怕會一腳把大侄女踢開,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只說他原不知道大侄女的事就行了。這種人卻也不是沒見過。」

那拉氏沉默著,這便是她不肯輕易答應的原因了。雖然芳寧不是她生的,但好歹看著她長大,實在不忍心看到她一輩子沒個好結果。

她低著頭沉思,冷不防聽到佟氏一陣輕輕的咳嗽,抬起頭來,只見佟氏說道:「其實大嫂子的決斷,我和四弟妹都是信服的,也知道大嫂子絕不會委屈了大侄女。只是她畢竟是你的女兒,婚姻大事,就不必問我們這些做嬸嬸的了。」

那拉氏頓了頓,笑了:「可是我的錯了,把話岔得這麼遠。請你們來,其實是有另一件事。」她坐直了些,臉色有些嚴肅。佟氏與沈氏對望一眼,都正襟危坐。

「其實這是二房那邊傳來的消息。」那拉氏道,「先前侍候過老太太的翠英,昨夜裡沒了。」

佟氏吃了一驚:「雖然一直聽說她是病著的,但只是瘋病而已,怎麼會突然死了?」

沈氏不說話,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嘲諷。

那拉氏歎息一聲道:「具體詳情我是不清楚,侍候翠英的小丫頭,如今就在底下人的茶房裡休息,她是從城外走了幾十里地來報信的。老二夫妻倆實在是太恨心了,竟然叫人用塊破蓆子把人一卷,天一亮就運出城去丟在荒地裡。那小丫頭無處求助,只好徒手挖了個坑,把翠英草草埋了,再到咱們府裡報信,求我們把人好好安葬了。」

佟氏用帕子稍稍掩了嘴角:「這丫頭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但翠珍那邊怎麼也不傳個信回來?她們好歹還一起侍候過老太太呢。」

「如今老太太不在了,二房是二弟妹掌家,翠珍只能陪小心罷了,哪裡敢真的觸怒她?更何況,她與翠英原本就有不和。」那拉氏喝了口茶,道:「如今請你們來,就是想商量一下,翠英的後事怎麼辦?如果我們替她辦了喪事,只怕二房會多心。再來,就是那個小丫頭,她當初是跟著二房出去了的,可她這一回去,只怕性命不保,我實在是不忍心。」

佟氏與沈氏都沉默了,半晌,沈氏先開了口:「後事是不能大辦的,只怕連正式的法事都不能有。既是在城外的荒地,索性就地燒了,把那骨灰收好,送到水月庵去超渡一番吧。如果要埋,庵後就有墳地。」

那拉氏不說話,佟氏也開口道:「翠英本就是老太太的丫頭,光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就不能讓她死後連個牌位都沒有。這也算是孝道了。那小丫頭的事雖然有些麻煩,但也不是沒法可想。雖說是二房內院裡的事,可如果涉及國法家規,身為兄長和一家之主,大哥都有權說話的。二哥一家雖分了家,卻還是咱們府裡的旁支不是?」

那拉氏稍稍舒了舒眉眼:「三弟妹說得是,那丫頭身上都是傷,只怕平日受過不少打罵,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雖說主子打奴才是常有的,但畢竟傳出去名聲不好,何況那小丫頭原也曾在老太太院裡做過粗活。我們老爺做大哥的,總不能看著兄弟犯錯不是?」

她略想了想,便已定了主意,叫了管家娘子進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派了人分別跟小丫頭出城尋翠英的遺骸和送信給二房。

她在料理這些事的時候,佟氏只是微微笑著看,而沈氏則面無表情,低著頭看手裡的帕子。

等管家娘子退了下去,佟氏才說出明天要回房山別院的話。那拉氏留她,她便道:「如今我們有了個莊子,不像從前無事可做,正是春播的時候,我們爺不放心,想要回去盯著。大嫂子也知道,他平日最是看重這些的。因此只好辜負大嫂子的好意了。」那拉氏無法,只好應了。沈氏對著佟氏淡淡一笑。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15:13 編輯

正文 一四四、盤算

   到了第二天,淑寧便把荷包拿回給婉寧,道:「我昨兒個回去後聽額娘說,禮已經送出去了。我沒法幫到姐姐,還請姐姐把荷包收回去吧。」

   婉寧感到很失望,不過她不願就此收回,反正也沒別的渠道可用,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會怪妹妹,只是還請你另想個法子吧。我真的只是一片好意,希望恭喜他一下,為孩子祈個福。再說了,端寧哥不是會出門麼?總有機會碰到他的。」

   淑寧暗暗皺了皺眉,又道:「我聽說哥哥學裡要大考,他如今除了學裡和家裡,就沒再往別處去了,連朋友都少見,要是真托了他,只怕要耽誤姐姐的事呢。難道姐姐不能托別人幫忙麼?」

   婉寧歎氣道:「我本來想找大嫂的,但她就算真去了,也見不到他,所以只好找你。」淑寧扯扯嘴角:「姐姐這荷包不是送給小格格的麼?其實見不到他也不要緊,心意到了就成。」婉寧一時語塞,吱唔了兩句,仍推著不肯收回荷包。

   淑寧好說歹說,見她冥頑不靈,有些惱了,想要甩些狠話出來,卻聽得屋外傳來何嬤嬤的聲音:「姑娘若是大好了,就略動一動吧,學規矩這種事偷不得懶。」

   然後便聽得月荷輕聲細語地說了幾句話,何嬤嬤卻道:「丫頭不必替你主子說好話,我要教的是小姐,教丫頭一點是讓你們知道規矩,可你學那麼多有什麼用?還不如勸你主子勤快些。也好少受些罪。」

   婉寧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剛好被淑寧看見,當下便嚥回了要說的話。婉寧匆匆說了兩句,仍舊把荷包推回給淑寧,便勉強起身出去了。淑寧跟在後頭,看著她言笑晏晏地與何嬤嬤說話,彷彿剛才她眼中地陰靈只是自己的錯覺,心下有些發冷。便暗暗盤算:婉寧如今顯然不再是過去那個小白了。也有了心機。若是強硬地拒絕,只會得罪她而已,要是不小心被她暗算幾把,也是讓人防不勝防的,看來還是要智取為上。

   於是她便不再多說廢話,把荷包帶回自己房中收好,然後便不再往婉寧院中去。剛好這些天為了準備大祭的事。佟氏接過了佈置祭堂的任務,其中有些針線活要做。淑寧自告奮勇接了過來,又幫著母親料理些家務,擺出一副很忙的架勢。

   其實那些針線,看著似乎很多,真要做起來,以淑寧的本事只需要兩三個時辰的功夫,她卻偏偏把時間拉長到兩三天。而且只在有外人來時做。她以事忙為借口。不再外出,每次芳寧、絮絮以及其他人上門來看她,都能看到她坐在布堆當中飛針走線。芳寧雖然覺得她做得出奇地慢。但心知這個堂妹一向有主張,便沒開口;而絮絮那邊,雖然會做針線,卻很少親自動手,也沒有類似地經驗,所以並沒有起疑。這樣一來,沒法出院門地婉寧便從別人那裡得到這樣一種印象:淑寧堂妹忙得很,沒空去做別地事。

   她雖然覺得心急,但也沒辦法,只好一邊繼續忍受何嬤嬤的教導,一邊讓丫頭們去打聽三房的情況。

   到了大祭那天,婉寧終於有了些自由,以為儀式過後能與淑寧私下談談,卻不料淑寧事先稟告了母親,說這次小劉氏母子也有參加,怕人多嘴雜,他們會受委屈,所以要陪在他們身邊。婉寧只能遠遠地望著淑寧的身影,顧慮到那邊有許多太太奶奶們,只好逗留在女孩子堆裡應付著幾個姐妹,還要時不時提防媛寧發難。

   等到吃飯時,婉寧與淑寧卻是排在一起的,不過淑寧早有準備,便只是不動聲色地端坐著,等待開席。

   婉寧趁別人沒留意,便悄悄問淑寧荷包的事怎麼樣了。淑寧靜靜吞下口中的茶水,用手絹擦擦嘴角,又「順手」擦了擦額角,眼圈一紅,便「委屈」得要掉下淚來。

   婉寧嚇了一跳,忙哄了她兩句,絮絮在旁邊看見,眉頭一皺,道:「婉姐姐,你對淑妹妹說什麼了?她怎麼哭起來?」婉寧忙推說不知。其他人也發現這邊情況了,問是怎麼了,她不等淑寧回答,便搶先道:「三妹妹想必是想起祖父了,才會忍不住難過。」那些親戚們信以為真,紛紛安慰淑寧,還誇她孝順。絮絮將信將疑,而媛寧則古怪地看了婉寧一眼,瞧她地神色,似乎以為是婉寧在欺負淑寧,很有些不恥。

   婉寧好不容易轉移了別人的注意力,才小聲對淑寧道:「三妹妹,你好好的哭什麼啊,別人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可不就是在欺負我麼?淑寧一邊腹誹,一邊回想起方纔的情形,暗中檢討:演得比婉寧自然些,雖然是借助了外力,倒還算過得去,只可惜沒那麼長的眼睫毛,臉皮也比人薄,不然也瓊瑤一番噁心噁心人。

   她哽咽著回答道:「二姐姐,我實在空不出手來,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啊。」然後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又用手絹擦擦眼角,眼淚更多了。絮絮見了,忙勸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婉姐姐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對不對?」她抬頭望向婉寧。

   婉寧還能怎麼說?心想三丫頭怎麼那麼容易哭啊,冷不防瞥見那拉氏飛過來的一記凌厲地眼光,心中一凜,忙對淑寧道:「我知道了,我不逼你,你快擦乾淚吧。」

   淑寧目地初步達成,手伸到桌下,暗中把塞在另一個袖子裡的一條同樣顏色款式的手帕換過來,擦乾了眼淚,心裡盤算著,一散席,就趕快跟上母親,免得再被婉寧纏上。

   婉寧卻也在心裡盤算,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萬一又弄哭淑寧可就麻煩了,還是等散席後再尋機會私下與她談談吧。

   唯有絮絮心中疑惑:婉姐姐托地事原來這麼難辦麼?怎麼又說很容易辦呢?而且淑妹妹這些天都快忙翻了。沒空幫忙也很正常,怎麼婉姐姐一再地逼她?

   且不提這姐妹幾個各自心中地盤算,一件意外發生了:按規矩在桌邊侍候布菜的喜塔臘氏,忽然昏倒了。眾人一片忙亂,抬人的抬人,打扇子的打扇子,請大夫的請大夫,宴席草草散了。淑寧在混亂中緊跟在母親身邊。後來又一起離開。婉寧因與芳寧、絮絮一起被李氏帶離現場。只能打消了原本的計劃。

   喜塔臘氏會昏倒,卻是因為懷孕了,那拉氏喜出望外,但又怕人說閒話,不過考慮到順寧並非長孫,按例只需守一年孝,只不過是他們家想贏個孝名。才讓孫輩的也跟著守三年罷了,喜塔臘氏懷孕,卻也沒有違制的地方。如今子嗣重要,她便放下了擔憂,四處張羅著送了許多好藥材來,又命家下人等好生侍候。

   但大夫說喜塔臘氏這胎有些不穩,要好生靜養,不然恐怕有些危險。那拉氏心下愧疚。知道是近來累著她了。便與長媳商量過後,決定要親自照料二兒媳婦。府裡地家務李氏包了一半去。她又把另一半托給佟氏,本打算請沈氏幫著照應地,誰知淳寧感染了風寒,沈氏要照顧兒子,只好作罷。

   佟氏接過家務,自然是料理得妥妥當當。淑寧本想回房山前把荷包還給婉寧就沒事了,哪裡料到會有這樣地變故,但也只能跟著母親留下,倒是小劉氏母子過了兩天便先回別院去了。她為了繼續躲婉寧,便用回老辦法,幫著母親料理家務,裝作一副很忙的樣子。

   芳寧本就在學習管家,所以堂姐妹二人常常能見面,就連無所事事的絮絮,也可以到槐院來串門子。唯有婉寧,又回到了沒法自由離開院門的日子,每日跟著何嬤嬤學規矩,心下著急不已,偶爾便不免會走神。

   何嬤嬤自然不會放過,責打了幾次,又冷言冷語地道:「姑娘還是認真點好,你以為那個地方是那麼好進的?不懂規矩的人是站不住腳的!若你真想做那人上人,就多用點心,難不成你以為光憑一張臉,就能暢通無阻?別小看了宮裡地貴人!」

   她本來以為婉寧是衝著皇宮去的,因為女兒要選秀的人家請教養嬤嬤也是常事,她也不是頭一回了,因此故意拿話激婉寧。她不知道婉寧瞄準的是另一個地方,更不知自己的話無意中踩到了婉寧的死穴。

   婉寧面上雖然露出受教的表情,心中卻是怒不可遏:死老太婆,我本來想著你好歹教我不少東西,不打算為難你的,既然你自尋死路,就別怪我了!

   過了幾天,有消息傳出,何嬤嬤身上長了許多疹子,不痛不癢,但無人知是什麼疾病,也不知會不會傳染。婉寧「當機立斷」,命丫環婆子們將何嬤嬤隔離,然後把事情親自稟告了母親。那拉氏心下不安,擔心那若真是傳染病,府裡地人會很危險,便回報了何嬤嬤所在地王府,那王府派了個總管來,將何嬤嬤送到城外去了。然後全伯爵府進行大清掃,預防會傳染。

   後來隱約聽得那何嬤嬤不到兩日便消了疹子,人也沒事,只是王府那邊不許她回去。婉寧又勸母親,說自己學了那麼久規矩,已經足夠,那何嬤嬤雖說現在好了,但誰知幾時會復發,還是不要請她回來的好。那拉氏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便依了,送了一份大禮去謝王府,又讓人捎了些銀子衣物給何嬤嬤,卻不再提請她來家的話。

   這時已過去了好些天,因那拉氏有些不放心,一直分心來留意女兒,婉寧表現得很安份很淑女,讓她覺得挺滿意。等她把注意力轉回媳婦身上,婉寧便打算找機會去槐院尋淑寧。

   但出乎她地意料的是,淑寧自動自覺地上門來,將荷包還給她,道:「方纔接到的消息,四貝勒府關門閉戶,不見外客,聽說是小格格病重,可能會夭折,所以正在做法事祈福呢。這種時候,我沒法把東西送過去,是我有負二姐姐所托,請二姐姐恕罪。」

   婉寧怔住了,她只記得四四子嗣艱難,卻不記得他的長女有可能夭折的事。她心中轉過許多個念頭,強笑道:「那麼我更應該送這荷包過去,為小格格祈福了,難道三嬸對這個消息就沒有什麼表示麼?」

   當然有表示,佟氏還特地送了串請高僧開過光的佛珠過去,又在房內設了經壇為那個女嬰祈福。但淑寧心中不悅,覺得她這種時候還要利用小孩子,實在有些冷血,況且也實在沒了耐心,便冷冷地道:「姐姐若有心,多為小格格念幾遍經好了,至於荷包,你還是收回去吧。」說罷將荷包塞回給她,也不多說,直接告辭走人。

   婉寧雖然著惱,但還能保住清醒,知道全家人裡與四四關係最密切的,就是三房,現下還不能得罪他們,而且現在也是淑寧佔了理,真惹惱了她,對自己沒一點好處。於是她便照舊像往常那樣與淑寧相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淑寧卻只是淡淡地應對,不親近,也不明顯地疏遠。倒是絮絮,近日忽然變得沉默了,似乎在躲著婉寧。

   幾日後,果然傳來消息,四阿哥的長女夭折了,還沒滿月。佟氏很難過,特地讓人送了些補身的藥材去,又寫了封信去安慰四阿哥。

   婉寧收到四四喪女的消息,不禁扼腕,錯失了一個好機會。

   她正煩惱著已獲得自由的自己沒有接觸四四的渠道,卻在接待費揚古家派來的兩個請安婆子時,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玉敏即將要被指婚給四阿哥。

   這份旨意本來早就要明發的,顧慮到四阿哥長女新殤,才打算押後再公佈,但費揚古家已經收到通知,開始為女兒的婚事做準備,據說,婚期是在秋天。

   其實玉敏自從去年起,就很少過來了,聽說跟自己一樣,正在接受禮儀訓練,婉寧也沒有多想。兩人雖很少見面,但每個月都會互相派人向對方問候。但玉敏的婚事顯然早就有定案了,可自己卻完全不知道。

   婉寧心中亂哄哄地,只靠著一絲清明保持著風度禮儀,總算沒在兩個婆子面前失禮。直到人走了,她才有機會思考這件事。

   雖然當初早就知道玉敏會成為四福晉,但近兩三年,她曾有過改變歷史的念頭,甚至還暗中引玉敏去注意別家的男子,只是不太成功。不過她對玉敏性情上的影響還是有些成果的,可惜宮裡仍然認為玉敏適合當皇家媳婦。

   婉寧認為自己的家世雖說比不上玉敏的,但也不錯了,夠格當皇子正室。四四就算一時對自己冷淡些,但明年選秀,她要是哄得宮裡太后太妃們開心,加上現在她又已經脫胎換骨,指婚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退一萬步說,如果她真的沒法當上四四的正福晉,先籠絡著玉敏,將來自己要是嫁給四四做側福晉的話,日子也會好過些,況且玉敏沒有兒子,自己的前景還是很好的。她本來以為玉敏會與她一起參加明年的選秀,沒想到今年就要大婚了。這樣一來,她原本的盤算就有一半要落空。

   婉寧一個人在房中呆坐許久,腦子裡亂成一團,好不容易醒過神來,晃了晃腦袋,打算出去走走,冷靜一下,卻在經過一處走廊時,聽到煙雲與芳寧身邊的春燕在樹下吵架。

   這兩個丫頭不知是因為什麼物事,吵了起來,煙雲嘲笑春燕是土包子,沒見過世面,把塊地攤上買來的玉牌當作是寶。春燕不服氣,道:「你知道什麼?這怎麼會是地攤上買來的?明明是姨娘賞我的好東西!我去年在房山遇見四阿哥,他就帶了個一模一樣的!」

   婉寧腳下一頓,剎時睜大了眼。
正文 一四五、上香  (本文經bladelin修補)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閃到廊柱後頭,傾聽兩個丫頭的話。

   只聽得煙雲道:「你又胡說了,四阿哥好好的在京城裡,怎麼會到房山去?」「我才沒有胡說!」春燕忿忿地,「是真的!我們姑娘和三姑娘到雲居寺裡聽大和尚們講經,就在寺裡遇上了四阿哥還有那個林侍衛。我老聽見你們說他們怎麼怎麼好看,還想仔細瞧一瞧呢。可惜兩位姑娘馬上就離開了,我只遠遠地看了四阿哥一眼。不過我分明記得他腰上戴著一塊玉牌,顏色跟這個一模一樣!連那穗子都一樣!」

   煙雲竊笑道:「就算顏色一樣,玉跟玉也是不同的,皇子們帶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玉,你的?不過就是塊綠石頭罷了。」春燕怒極,兩個丫頭又吵起來。

   婉寧卻已聽得呆了,聽見金媽媽走過來罵那兩個女孩子,便趕忙沿來路退回房中。回想剛才聽到的話,就狠不得打自己兩巴掌!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四四好禮佛,常去寺廟是正常事。她本以為他只是在自己府裡唸唸經,或是逛逛京城的佛寺,怎麼就沒想到他會到京城周邊的佛寺去呢?而房山,她記得淑寧向芳寧介紹時就曾說過,是個有很多佛寺的地方!既然連芳寧和淑寧都會無意中撞上四四,那她會在那種地方與他「偶遇」,就是很合理的事了!

   原來……她曾經離那個夢寐以求的機會是那麼地近,如果當時她也跟著去房山。早就能遇到他了,哪裡還用得著像現在這麼煩惱?!

   不過,她轉念一想,又冷靜下來。京城裡的佛寺已經很多了,房山也一樣,怎麼能知道四四去的是哪一間呢?她可沒有功夫每個寺廟都去一次,再說,日子不准的話。也是白搭。但這種事根本不會作為流言語傳進伯爵府來。而她現在也沒法到外頭打聽消息。連她身邊的丫頭,都被那拉氏限制外出。

   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認真地想著所有可以利用的方案,終於找到了一條可行的辦法。

   她先是在向母親請安地時候,慰問了她地辛苦,又為大嫂李氏近來地辛勞說了一番好話,然後試探著。能不能讓自己也幫點忙,好為母親與嫂嫂分擔一下。

   那拉氏起初是有些吃驚的,但想到女兒近來一直很乖巧,現在願意主動分擔家務,可見是真的懂事了,心中很是欣慰,便叫來了李氏,讓她分些簡單的家務給婉寧。並且多指導指導小姑。

   李氏沉吟片刻。便交了兩件比較簡單的管理任務給婉寧,一件是竹院的茶具,一件是點心房的模具。婉寧見都是些雞毛蒜皮地小事。本有些不悅,但想到這只是開始,便耐下心來謝過嫂嫂,一邊管著這兩項任務,一邊靜待出門或派人出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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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保最近有些煩惱,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蘇先生。

   蘇先生在科考後中舉,中的是二甲,雖然是倒數的名次,但好歹也是正經進士出身了,只是考庶吉士不太順利,八成是要外放。不論是張保,還是蘇先生本人,都更傾向於外放實缺,但放的是哪裡,卻很重要。

   如今蘇先生已不再寄居伯爵府。成了進士,身份不同,所以張保早早替他在琉璃廠附近買了一個小院,地方不大,卻足夠他們一家三口住了,然後又另替陳氏買了個小丫頭侍候。蘇家人自然是很感激的。

   對於蘇先生外放的地點,張保非常上心。然而他現在閒賦在家,可以依仗地陳良本又遠在江南,雖然也有幾個任職吏部地親信在京,但一來是張保與他們還不熟,二來,自陳良本南下後,吏部已漸漸有其他勢力插入,他的嫡系人馬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了。

   張保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送禮請托一下那幾位大人,讓他們給蘇先生指個離京近些又容易管理的大縣。

   佟氏見他這樣,便勸他道:「你已經幫了蘇先生許多了,以後就看他自己地造化吧,不必再為他操心。」

   張保道:「我做了幾年官,蘇先生助我良多,為了幫我料理公務,甚至還誤了一屆科考,我也只是想多幫幫忙,讓他以後走得平順些罷了。」

   佟氏便道:「你助他置下家業,又讓他在家中備考,考中了,又替他買屋買婢,這便足夠了,幫得太多,反而讓別人心裡不好受,擔心日後要事事被你制肘。」她看到丈夫一臉震驚地望向自己,就知道他一定沒想到這些,便接著道:「再說,你既是閒賦在家,就不要和官場上的人有太多往來,送禮請托之類的,被人傳出去對你名聲也不利。陳大人手下的幾位,都有人盯著呢,你還是不要太親近的好。」

   張保從沒想到這些,只是覺得蘇先生給他出過許多好主意,希望報答一下罷了,如今聽了妻子這一番話,才覺得蘇先生近日上門少了,未必完全是忙碌的緣故,只怕人家心裡真有這個擔心。然而他聽到後頭,已發覺有些不對:「為什麼不和那幾位大人親近?我再過大半年就要起復,與他們來往有什麼不對麼?」

   佟氏打量著周圍沒有人在,才悄悄對他道:「我嫂子昨兒來看我,替家裡帶了幾句話,說是有御使參了陳大人幾本,都被皇上扣下了,但看情形,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翻出來,叫我們小心些,別被捲進去。」

   張保沉吟片刻,道:「既有這事,還是給陳大人他們打聲招呼的好。再怎麼說,我早就被視為他們那邊地人了。」

   佟氏皺皺眉,仍輕聲勸道:「夫君糊塗,你是皇上的臣子,如今又在家丁憂,就算與陳大人有些交情,又能幫上什麼忙?你以為沒人給陳大人他們打招呼麼?既然連我家裡都知道了,這事只怕早傳出去了。憑陳大人的本事。定有脫身的妙計。咱們只管靜靜旁觀就是。別忘了。你再過大半年就要起復,可別讓人抓住了把柄,反誤了自己的前途。」

   張保聽了覺得有道理,便拋開送禮請托的計劃,只在家裡看書寫字,既不與官場中的朋友來往,也不管蘇先生謀缺之事。免得兩人間生了嫌隙。

   其實他們夫妻二人倒是有些冤枉蘇先生了,蘇家人如今天天忙得不行,哪裡有功夫去別家作客?

   也不知是誰發現蘇家住在那個小院裡的,沒有了大戶人家地高門檻,以前那些趨炎附勢地所謂親友,知道蘇先生如今中了進士,通通都上門來了,甚至連那位河間府地遠親。也真個賣了屋子上京來投靠。讓蘇先生頭痛不已。

   那位遠親,說是同族,其實就只是他兩歲那年見過一面罷了。如今人家仗著個叔叔的名份了全家在他這裡賴著不走,他卻沒法可想。作為正在候補的官員,他要顧慮自己的名聲,因此不能強硬地把人趕出去,只好一邊忿恨,一邊虛與委蛇,同時還要擔心自己一但外放,這座小院就會被那個「叔叔」佔了去。

   幸好他一向是個聰明的人,留了個心眼,在那「叔叔」旁敲側擊這院子日後的歸屬時,透露這是他從前的東家「借」給他住地,並不是他自己的產業,因此,一但外放,就要把院子還給主人了。看到那「叔叔」失望的神色,蘇先生心中暗暗好笑,又悄悄知會妻子與阿松,對外一律說院子是借的。

   好不容易空閒下來,他才有機會到伯爵府拜見張保,托對方在自己外放後照看小院。張保爽快地答應了,而且在言談中還暗示自己不會為他謀缺,要他自己努力,日後兩家就當是朋友來往,不必再提幕客東主之類的話。

   蘇先生本就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張保話裡的意思,心下感激。他跟張保在廣東近四年,早已積下幾千銀子的身家,得了張保贈宅,不久又有官職,他已沒什麼所求了,只盼著能在任上大展身手。張保一家的為人,他是瞭解地,完全沒擔心過會被制肘,但張保地兄弟和侄兒們,卻是難說,要是以後他們真的脅恩圖報,自己也很煩惱。但張保如今說了這樣的話,意味著自己和自己將來地子女都不會是伯爵府的門下,做起事來自然少了許多麻煩。

   蘇先生再三謝過張保,張保只是微笑著說些日後要忠君報國的套話,兩人心下明白,相視一笑。

   之後張保仍舊過著悠閒的生活,隔幾天就回房山料理一下產業,靜候蘇先生的消息。

   一日,佟氏正在看賬本,那拉氏上門來,有事相求。

   原來喜塔臘氏懷孕後,她母親十分關心,常常到城裡各大寺廟去祈福。明日她打算去白塔寺上香,想請芳寧一起去。那拉氏聽那傳信的婆子說,是因為他們家姑奶奶也跟著去,想到芳寧是人家未過門的媳婦,去是應該的,但不好單獨前往,便過來求佟氏,讓淑寧陪著走一趟。

   佟氏自然是應了,等那拉氏離開後,便把這事告訴了女兒。淑寧很高興,自回京後就很少出門了,現在有機會出去散散心,還可以順便少見婉寧一天,當然是好事。

   第二天一早,淑寧穿戴好到了二門上,與芳寧一起跟在那拉氏後頭等待喜塔臘家太太的大馬車駛進來。

   芳寧今天穿了一身淺綠的旗袍,大概是快要出嫁的緣故,長髮在頭頂盤了個單髻,仍舊垂了根辮子在胸前,只在發間插了根象牙簪,耳上戴著一對玉墜,顯得她格外秀雅端莊。

   喜塔臘太太下車來與那拉氏寒暄,看了芳寧淑寧幾眼,笑道:「我平日只知道你家二姑娘是個美人,原來其他姑娘也不錯,瞧著這兩位,水蔥兒似的,看著就讓人心裡歡喜。」

   那拉氏聽了有些得意,又交待了芳寧與淑寧好些話,才讓她們跟著喜塔臘太太上車去了,春燕與素馨兩人便與喜塔臘家的丫環另擠一輛車。

   路上,喜塔臘家太太拉著芳寧的手問了許多話,芳寧只是低著頭,斯斯文文地回答,淑寧旁觀那位太太的神色,應該很是滿意。過了一會兒,喜塔臘太太說:「我家姑奶奶事先和我約好了,會在廣濟寺附近的大牌坊處等,我那外甥親自駕的車,護送咱們一路到白塔寺去。」

   芳寧聞言臉紅了,頭垂得更低。淑寧問:「親家太太,咱們為什麼不到廣濟寺去,而要去白塔寺呢?我聽說廣濟寺的香火也很旺。」

   喜塔臘太太笑道:「你這孩子,一聽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平日裡不出門,也不知道外頭的事吧?廣濟寺如今正大興土木呢,還是白塔寺清靜。」

   正說著,大牌坊到了,淑寧在馬車裡只聽喜塔臘太太與她那位姑奶奶隔簾說了幾句話,便認出那是去年在房山遇見的舒夫人,原來應該是舒穆祿夫人才是。她曾聽小劉氏提過,那位舒夫人的兒子有時會陪母親去吃齋,看來芳寧和人見過不止一次了,怪不得人家會二度上門提親,而芳寧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悄悄瞧了芳寧一眼,芳寧知她猜到了,臉上又是一紅。

   也不知喜塔臘太太是有意還是無意,還把她那外甥叫到車旁說話,看到芳寧害羞低頭,便抿著嘴笑。

   到了白塔寺山門前,眾人下車,淑寧才看到那位未來姐夫的樣子,果然就是當日匆匆見過一面的舒夫人的兒子,聽喜塔臘太太的稱呼,大名應該是叫宜海。

   芳寧一直低著頭,舉止很端莊得體。那宜海也非常守禮,態度很和氣,又奔前奔後為她們料理各種事務,面對芳寧時,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表現得很穩重。

   她們一行人進寺裡的時候,剛好有一個老人從門裡撞出來,被宜海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沒撞到舒穆祿太太身上。宜海也沒生氣,只是讓那老人走路小心些,還順手幫他托了托肩上滑落的大包袱。那老人鞠躬謝過去了。

   淑寧在一邊旁觀,覺得這宜海還算是個不錯的人,芳寧嫁給他,應該會幸福的。

   宜海把一眾女眷交託給寺中的僧人,就被母親趕著離開了,說是還有事要辦。淑寧跟著其他人上了香、添了香油,又聽了一輪經會,已經臨近中午了,在寺裡用過齋飯,便要了間靜室休息說話。只談了一會兒,那喜塔臘太太就十分有眼色地問淑寧能不能陪她在寺裡逛逛。淑寧瞥了一眼芳寧,微笑著應了,芳寧又是一番紅臉。

   淑寧陪著親家太太在寺中逛了逛,看過有名的白塔,但那位太太年紀不小了,沒力氣走那麼多路,便另要了間靜室歇午覺,讓淑寧自己打發時間。淑寧起初只是閒逛,耐不住素馨慫恿,便從側門溜到大街上。

   說是大街,其實只有幾家店舖,大概是中午的關係,行人很少,連做生意擺攤的人都躲到樹下閒聊。素馨被一個專賣香囊荷包佩飾的攤子吸引住,淑寧卻瞧見旁邊有家書店,就與她分開,自個兒走了進去。

   那書店名喚「石老闆書店」,店面不大,賣的多是佛經、佛教故事或是與佛寺有關的書籍,店裡現在並沒有其他客人。老闆年約四五十歲,正趴在櫃檯上小寐,聽到淑寧的腳步聲,也只是抬起眼皮望了一眼,便又繼續睡了。

   淑寧為母親挑了兩本佛教故事集,又從店裡最角落的書架上找到一本介紹各大佛教聖地風景名勝的遊記,隨手翻看起來。

   忽然,她身後傳來一道男聲:「淑寧姑娘,胤祺冒昧,有事相求。」

   淑寧一驚,轉頭一看,果然是五阿哥。
正文 一四六、私相

   淑寧匆匆掃了一眼店裡的情形,果然有兩個男子擋在了老闆跟前,又有兩人守在門口,便不動聲色地放下書本,退開一步,行禮道:「五阿哥安好。」

   五阿哥見狀苦笑一下:「你……不必如此客氣。」淑寧不為所動,低眉順眼地問:「五阿哥怎會在這裡?」五阿哥便答說:「我到白塔寺裡為皇祖母求一本經書,瞧見你們家的僕人,才知道你們在這裡,所以……有事特來相求。」

   「不知是什麼事?」

   「這……」五阿哥頓了頓,不知該如何說起,便在心中組織語言。

   淑寧等了半晌,都沒等到他哼哼一聲,面上雖不露,心中卻有些不耐煩,瞥了一眼店外,素馨已經發覺不對了,在門口急得直跳腳,卻被那兩個侍衛擋著進不來。

   好不容易,五阿哥終於把想說的話組織好了,大意就是:他如今正在軍中歷練,吃住都在軍營,很少回京城來,就算回來也一般是在宮裡,沒什麼時間外出,之前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伯爵府拜訪,卻沒能看到婉寧,只能見到婉寧的母親與哥哥。

   淑寧邊聽邊猜想,會不會是大伯母那拉氏想給女兒塑造正經人家姑娘的形象?然後又聽得五阿哥說:「我在貴府裡無意中遇上令姐的丫環,聽說令姐如今過得不是很好,受了許多苦。我又打聽不到詳情,實在是心急如焚。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淑寧平平地道:「二姐姐一切安好,先前不過是在學規矩,現在教習嬤嬤已經離開了。五阿哥不必擔心。」

   五阿哥面上一喜,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道:「多謝淑寧姑娘相告。胤祺冒昧,想求你幫著送一封信,只是作為朋友想關心安慰令姐幾句。並沒有別的意思。姑娘可否……」

   淑寧瞪著那封邊上已有些微磨損地信。黑線不已,心想這五阿哥和婉寧真是一對,居然會不約而同地找上她充當郵遞員。但上回還可以說是幫人送禮,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送「情信」,就算它打著「友情」的幌子,但在別人眼裡,仍舊是一封情信。這分明就是一顆炸彈。沾上就倒霉。自從上回被婉寧在荷包那事上陰了一回,她早已打定主意,絕不會沾手婉寧的「情事」,更何況,這次是幫外人送東西。

   她心念電轉間,已拿定了主意,便一板臉,正色道:「五阿哥此言差矣!您難道不知此等私相授受之事乃閨閣中最大禁忌?!您要我去做這樣的事。卻是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五阿哥臉上一紅。爭辯道:「我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問候一下……」他本就是被嚴厲管教長大的,只是受了婉寧影響。已懂得做事要靈活,但他也知道此事不合規矩禮法,所以一被淑寧正色駁回,便感到很慚愧。

   淑寧擺出一幅凜然之色,道:「您不必多說了,我就當作今日從未見過您,您還是請回吧。」說罷抬腳便走,但又忽然起了陰婉寧一把的念頭,便放緩了聲音道:「五阿哥若真有心,何不求宮裡下旨?如今白龍魚服,私相授受,有什麼意思?」五阿哥默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召喚丫環離開,許久,無奈地長歎一聲。

   淑寧出來後卻是一頭冷汗,幸好五五是乖孩子,只要打出道德招牌來,就能把他勸退,若換了別人就未必會這麼好說話了。

   匆匆沿側門回到寺裡,素馨鬆了口氣,向淑寧告罪,說她不該勸姑娘出去,更不該離開姑娘身邊。淑寧卻淡淡地道:「與你無關,他們本就是從寺裡出去的,我們已經落了單,就算還留在寺裡,他們還是會找上門來。」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你不要對別人說,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們自個兒在寺裡逛了逛。」素馨低低應了聲「是」。

   這種事傳出去不是什麼好話,她又不知道婉寧是怎麼想地,還是瞞下來地好。至於五五那邊,他應該不會把這種事到處傳。不過,最可惜地是方纔那本書,匆匆間也沒買下就出來了,她剛才正翻到上方山的部分,那就是在別院附近呢。

   淑寧帶著素馨,沿大殿逛了一段路,碰上寺裡的僧人帶一家官眷去遊白塔,她們便跟了上去,又參觀了一遍,然後才回到芳寧她們所在的靜室。喜塔臘太太已經回來了。

   芳寧問:「你上哪裡去了?怎麼去了這麼久?」淑寧笑道:「隨便逛了逛,方才聽人介紹那白塔的來歷,倒有些意思。」然後便在她對面坐下,無意間瞥見芳寧頭上的象牙簪子不見了,換了一根白玉簪,似乎是原本在舒穆祿太太的頭上戴著地。芳寧發現了淑寧視線所指,臉略紅了一紅,又低了頭。

   這時一位老僧帶了兩個小沙彌進來了,向太太姑娘們問好後,便閒聊起來。淑寧認得這老僧是寺裡的方丈,看樣子似乎與那兩位太太挺熟,雖然已經七老八十了,身體倒還硬朗,說話也風趣。只是他說的都是信徒們行善得好報之類的故事,其他人聽得興致勃勃,淑寧卻覺得有些無聊,心下一動,便召了素馨來,悄悄吩咐幾句,素馨領命去了。

   沒多久,宜海來了,

   安排女眷們回去。來到山門前,卻發現芳寧與淑寧的丫環都不見了。淑寧忙道:「我讓丫頭去請兩本佛經回去,大概快回來了。」正說著,素馨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裹,看得出包的是書本。喜塔臘太太不以為意,又叫人去找春燕,過了約摸半柱香時間才看到春燕急急跑來。芳寧覺得有些丟臉,便輕輕斥道:「方纔說話時就不見你。一定是你又貪玩亂跑了,還不快過來。」春燕不吭聲,只是低著頭扶芳寧上車。

   淑寧姐妹仍舊搭乘喜塔臘太太的大馬車,到了大牌坊處,便與舒穆祿母子告別,然後回了伯爵府。喜塔臘太太進府與那拉氏打了招呼,便離開了,那拉氏喚了芳寧與淑寧去上房。問她們此行地經過。

   芳寧不好意思。只是低頭不說話。淑寧便幫著回答,說那兩位太太對芳寧都很喜歡,那拉氏鬆了口氣,又開始對芳寧進行一番教導。

   在場地婉寧聽了一會兒,便坐到淑寧身邊,笑問道:「三妹妹今兒玩得挺開心吧?不知你們在那寺裡可有遇上什麼特別地人……事物?」

   淑寧早在婉寧坐過來時便豎起了汗毛,聽到這話。心下一緊,難道婉寧知道五阿哥要傳信的事?口裡卻答道:「不過就是在寺裡隨便逛了逛,那地方倒挺大的,走得我腳都軟了。不過寺裡地白塔,聽說有幾百年了,倒很有趣。」

   婉寧卻不覺得那塔有趣,對淑寧的回答也沒怎麼在意,心裡想著自己糊塗了。淑寧芳寧逛佛寺。能遇上四四一次是機緣巧合,怎麼可能次次都能遇到?便也不再多問了。

   回到槐院,素馨把那小包裹送上來。淑寧見果然是那本遊記,便高興地讓素馨去領銀子,再多加了二分辛苦錢。素馨笑吟吟地謝了,又道:「那家書店的老闆挺有意思,我去買書時,聽到有客人叫他『石頭記』,他居然應了,從沒聽過有人取這樣地名字呢,真真有趣。」

   淑寧也覺得有意思,想起店裡很多書她都沒翻過,便計劃著什麼時候再去光顧一次。

   一晚無事。第二天,淑寧做了些點心,想讓芳寧絮絮過來嘗嘗,便讓素馨去請。素馨去了整整一刻鐘,才回來道:「大姑娘說她如今有事,來不了了,表姑娘也是,說請姑娘不要見怪呢。」

   說罷,她左右瞧瞧沒人,才上前一步湊在淑寧耳邊道:「竹院那邊正熱鬧呢,似乎是春燕犯了什麼錯兒,大太太要重罰,連大姑娘和表姑娘都不敢求情。我聽別人說,好像是春燕替外頭地人傳信給二姑娘,被二姑娘告發了。」

   淑寧皺皺眉,望向素馨,素馨點點頭,說話更小聲了:「就是昨兒那位爺。我買了書往回走時,瞧見春燕跟個男人說話,我只見著背影,但瞧那身上地衣裳,應該就是他。」

   看來五阿哥是見自己不肯幫忙,轉而找了別人。昨天出門的伯爵府的人裡,自己主僕都不肯幫他,芳寧一直與太太們在一起,其他跟車的粗使僕役,又進不了內院,看來是春燕在寺裡玩時遇上五阿哥了。只是春燕幫著傳信,婉寧為什麼要告發她?難道不怕以後沒有下人肯再幫她了麼?

   她哪裡猜得到婉寧的心思?

   自從接了兩樣家務,婉寧很認真地料理了一段日子,抓了幾個中飽私囊的家人,讓那拉氏誇了一通,又多交了幾樣家務給她,其中就有出門採買的活。婉寧借口家中僕役多半愛占主人家地小便宜,便把親信的方青哥提拔上來,擔任採買的工作,然後暗中吩咐他去打聽自己需要的消息。

   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四阿哥長女夭折,許多人家都知道這件事,連帶地便有些貝勒府裡的事傳了出去,婉寧終於知道四阿哥每個月都要去佛寺上香禮佛,而且隔上三兩月便會前往房山的雲居寺,按照他上次去的日子看,大概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就有可能會再去一趟。

   有了比較確切地消息,她便開始盤算了。三房地別院聽說離雲居寺只有十多里地,在那裡借住是最好的做法。但是如今那拉氏連門都不許她出,怎會答應她到房山去?她正煩惱著,卻碰到春燕撞上門來,心裡便有了定計。

   五五不是她想要的,而且這件事那拉氏知道了也不會傳出去,自然不會對五五有些什麼損害。而春燕一向是個眼空心大地丫頭,自從芳寧定親後,已經向俏雲暗示過幾回想要調過來侍候二姑娘,這樣不老實的丫環,就該打擊打擊。於是她便把信交給那拉氏,讓母親懲罰春燕的同時,也順便表明自己已經成為正經閨秀。不會再做糊塗事了。

   那拉氏果然很生氣,把春燕打了幾板子,攆出去了,等著配小子。她顧慮到芳寧地名聲,對外便說是春燕不安份,愛偷懶,眼裡沒有主子,然後另外挑了兩個丫環給芳寧使喚。這樣一來。不但人人說她這個嫡母厚待庶女。連帶著家下人等對芳寧也多了幾分恭敬。

   只是那拉氏對於五阿哥只會在私下糾纏女兒。卻不知道在宮裡討旨意,感到有些頭疼,又擔心再讓五阿哥與女兒來往,對女兒名聲不利的同時,還可能會再得罪宮裡的貴人。婉寧這時便進言道,她想搬到保定莊子上住些日子,避開五阿哥。等五阿哥進了軍營,再搬回家。

   那拉氏覺得保定太遠,又沒有長輩照料,不肯答應。婉寧勸了好一陣子,見母親不肯鬆口,才「退而求其次」地說乾脆在房山別院借住一陣子,理由是那裡離京近,有長輩看顧。芳寧與絮絮都去過。而且過得很好。那拉氏覺得這主意不錯,但心下仍有疑慮,沉思不語。卻沒發覺女兒嘴邊露出一絲得計的微笑。

   大房裡的這番騷動並沒有對三房有什麼影響,淑寧便當是在看戲,仍舊過著自己的日子。不久,張保收到消息,蘇先生放了山東惠民知縣,很快就要上任了。離京前,蘇先生特地到伯爵府向張保一家辭行,又把屋契送過來,張保收下後,派了個家人去小院那邊料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做法,放租出去。那位蘇家的「叔叔」只好死了心,便揣著蘇先生贈地一百兩銀自行帶著家人另尋住所去了。

   然後又過了兩天,朝中傳來消息,御使參陳良本地折子曝了光,一時間,輿論對陳良本變得不利起來。

   那御使參陳良本地罪名是:帷簿不修、治家不嚴,嫡子與庶母同學同席,庶子女不認嫡母為母,陳本人縱容妾室在外打著他的名號行商,又放縱小妾與綠林中人糾纏不清。這些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人私下議論,是因為去年江南多處地方大旱,朝廷發放振災錢糧時,陳良本手上把得太緊,擋了許多人的財路,才會被人藉機報復。再有,就是許多人認為他身為漢人,入了上書房已是祖上積德,如今居然還高居江南總督之位,坐守天下最富庶之地,簡直是罪大惡極,想要把他捋下來。

   幸好皇帝知道陳良本在江南負有重任,便想把大事化小,但世上總有不長眼的人,許多朝官沒能領會皇帝的心意,居然紛紛落井下石。沒幾日,別說那幾個與陳良本交好的吏部官員,便連玉恆這樣出身滿人貴族的陳派人士,都吃了點虧。

   張保是因為閒賦在家,又有佟家地關係,所以沒受牽連,但見到這樣的情形,也打算回房山去避一避風頭。只是佟氏仍要留在伯爵府中管家,走不開,兩夫妻一商量,便決定讓淑寧跟張保回去,端寧陪佟氏留下。這一方面是考慮到端寧學業漸緊,另一方面,淑寧近來管事管得不錯,應該能照顧好父親。

   淑寧知道父母的決定後,雖有些不捨,但能夠回「家」,也是值得高興的事,便忙忙叫人去準備。這時,絮絮剛好過來玩,聽到這個消息,躊躇片刻,便去找佟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能不能讓自己同去。

   佟氏雖有些意外,但也只以為絮絮是因為覺得在府中受拘束,想去房山輕鬆輕鬆,便很爽快地答應去向那拉氏說項。

   但當佟氏向那拉氏說起此事時,後者卻沉吟片刻,提出讓婉寧也一起去。

   也不知道那拉氏是如何說的,等淑寧知道這個消息時,佟氏已經答應了她的請求,讓淑寧大吃一驚。

   佟氏看著女兒一臉苦相,便笑了:「做什麼擺出這付怪樣子來?因為額娘答應讓二丫頭到別院去麼?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那裡是咱們家的地方,你又是主人,二丫頭不過帶了幾個人去,能把你怎麼樣?再說,還有你阿瑪在呢。」

   淑寧想想也是,到了自家地方,可就容不得婉寧亂來了,她有什麼輕舉妄動,隨時都會有下人報上來,她又沒有父母在身邊撐腰,連出個門都要自己父女二人點頭呢。山居清靜,婉寧住一兩日可能會覺得新鮮,時間一長,哪裡耐得住?一定很快就受不了要走人了。

   想到這裡,她心裡總算好過些,但一想到要日日對著婉寧,還要應付對方時不時想出來地花樣,心情便好不起來。

   佟氏見她這樣,便正色勸道:「額娘知道你不想與二丫頭來往,但我看你往日行事,就是一個躲字。要知道,咱們這樣人家,平日親友間往來,難免會遇上一兩個你看不過眼地人物,若是只知道躲,別人還會以為你好欺負。你且耐下心來與二丫頭相處些日子,不必去與她置氣,但總要讓她知道你不好欺負,讓她不敢再招惹你才是。」

   淑寧聽得低頭信服,乖乖應是。但轉念間,她又想起另一個問題,不由得出了一頭冷汗:「額娘,若是二姐姐住在別院,那四阿哥來時怎麼辦?二姐姐對那位小爺可有些心思呢?」

   佟氏微微一笑:「擔心什麼?額娘和你哥哥都不在,四阿哥就算去房山,也不會到咱們家去。再說,他如今剛剛傷心完,又要準備大婚,哪裡有心情跑那麼遠去禮佛?」

   淑寧想想也是,便跟著母親一起笑起來。

   而同一時間,得到母親通知的婉寧,也在房中得意地笑了。
正文 一四七、微笑

   婉寧幾乎是立即就定下了帶去房山的人手。俏雲、煙雲和月荷都去,只留下幾個媳婦子和婆子看屋子就行。其實俏雲與月荷兩個大丫頭,雖然不太清楚婉寧心裡具體的盤算,但對於她捨五就四的想法都不太贊成,而且在知道四四定下嫡福晉後就更不贊成了。

   月荷是採取消極態度對待,而俏雲則因為對主人忠心,雖然不同意,還是遵從婉寧吩咐行事。婉寧覺得她們不知道後面的歷史,有這樣的看法不奇怪,只要還聽話就行了。至於煙雲,完全就是俏雲的跟班。

   除此之外,她還想把方青哥帶上。俏雲起初反對這個決定:「姑娘,方青哥好不容易當上了採買,先前又做得不錯,憑姑娘的面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升上管事了。如今一帶他去,必有人補上他的位子,回來要再尋差事,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婉寧卻不在意地道:「這有什麼關係?有我在,你還怕他上不了位嗎?我們到房山,總不能事事都要靠三叔家的人,好歹要有個可靠的人跑腿。」

   俏雲想想也是,就沒再多說了。也不知道婉寧是怎麼對母親說的,那拉氏都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囑她到了別院那邊,要好生約束下人,不能惹禍,也要守那邊規矩,免得丟了大房的臉。婉寧胡亂應了,心思卻早已飛到不知哪裡去。

   因張保決定第二天就走,因此從下午開始。婉寧房裡就亂成一團,忙著收拾帶去的行李。芳寧聽得這邊吵鬧,便過來瞧。看到丫環們翻箱倒櫃地,包了許多衣裳首飾,她皺了皺眉,道:「房山別院那邊,山居清靜,來往地人家極少。平日大多是待在宅子裡。帶這麼多衣裳首飾去做什麼?」

   婉寧卻道:「不過預防萬一罷了。帶了就帶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會用上呢。」

   芳寧歎了口氣,見她們收拾的衣裳首飾多是素雅的,並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便也不再多說,轉而道:「怎麼絮絮表妹那邊似乎挺安靜?她不是也要收拾東西一起去麼?」

   婉寧正在點首飾,頭也不抬地道:「誰知道呢?她從早上開始就說不舒服了。剛才彩兒還去回了額娘,說她不去了呢。」

   芳寧有些吃驚,便走到絮絮房中探望,只見她窩在床上,面色雖有些蒼白,但看著氣色還好,不像是生病的樣子,忙問她是怎麼了。

   絮絮不說話。只是悶在被子裡。她的丫環彩兒便道:「姑娘從午飯前就是這樣了,大太太請大夫來看過,大夫也說不出是什麼毛病。只是叫姑娘清淨兩頓就好。」

   芳寧揮手讓彩兒下去,對絮絮道:「我瞧你不像是有什麼病的樣子,這樣可不好。先前是你求三嬸讓你去房山的,三嬸求得我額娘答應了,你卻反口說不去,卻讓三嬸地面子往哪兒擱?」絮絮嘴動了動,仍舊不說話。

   芳寧沉默了一陣,又問:「近來你似乎總在躲著二丫頭,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事?」

   絮絮震了一下,望了芳寧幾眼,眼圈一紅,道:「芳姐姐,你不要問了,我不會說地。」然後便把頭整個埋在被子裡,悶悶地說了句「我想我額娘」。

   芳寧追問不出什麼結果來,便把她地被子拉開,囑咐兩句,離開了。她在門口徘徊片刻,便轉身往槐院方向走去。

   芳寧把絮絮的事告訴了淑寧,淑寧有些吃驚,忙帶芳寧去見母親。佟氏道:「方纔你額娘那邊已經派人告訴我了,面子之類的倒沒什麼,只是絮丫頭是真的病了,還是只是裝個樣子?」

   芳寧忙把才纔的情形說了一遍,佟氏聽了心裡有數,便道:「只要不是真病就好,怕是心裡有什麼不爽快,回頭你跟她說說,我是一直在府裡的,她什麼時候有精神了,便常到我這邊走走吧。」芳寧忙應了是。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侄女兒有個不情之請,想求嬸娘開恩。春燕那丫頭,雖說是自作孽,但好歹也侍候了侄女兒幾年,如今她挨了打又被趕出去,侄女兒有些不忍心,想看看她,送些東西過去。不知……嬸娘允不允?」這種事目前是佟氏管著,她也就不去觸那拉氏的霉頭了。

   佟氏看她幾眼,淡淡一笑:「你倒是個有情有義地,可惜那丫頭有眼無珠,錯把寶物當成草。也罷,送些東西也沒什麼,只是她如今住在我們府後街上,那裡來往的人雜,你是姑娘,不好親自去,叫個丫環送去就是。」

   芳寧卻有些為難,新分派來的果兒和朵兒兩個丫頭,雖看著老實,但不知底細,她不知該不該信她們。淑寧猜到她的顧慮,便道:「大姐姐若信得過,便讓素馨走一趟如何?她慣愛到處跑的,路子也熟。回頭我叫她去姐姐房裡聽你吩咐吧。」芳寧聽了喜出望外,忙忙謝過。

   等她離開了,佟氏才冷笑一聲,對女兒道:「你前兒才說絮絮那孩子總避著二丫頭,似乎有了口角,可看二丫頭的樣子,又不像。照我說,十有八九是絮絮撞著二丫頭做的什麼好事,才會怕了她。她在府裡過得好好的,又有你大伯母照管著,突然間跑來求我,想要到房山去,這本就是件奇怪地事。如今二丫頭一說要去,她就裝病說不去了,分明就是想避開二丫頭。」

   淑寧點點頭:「她與二姐姐住一個院子,看到聽到地也比旁人多些,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她做得有些顯眼了,大伯母很容易就會察覺的。」

   佟氏道:「罷了,這孩子也是可憐,父母都不在身邊,事事都要聽你大伯母的。我就多看顧些吧,等二丫頭回府。我再把她送到別院去,省得她天天難受。」

   頓了頓,她又道:「你大姐姐倒真是個厚道人,只可惜春燕那丫頭心頭太高,反誤了自己。橫豎僕役們婚配地事如今是我在管著,看在大丫頭的份上,就給春燕配個好的吧,也免得糟蹋了她那幾分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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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素馨回來了。回報說:「大姑娘吩咐我送了一瓶藥和幾兩私房過去。又捎了兩塊料子,春燕都收了。她還下不了床呢,趴在床上拉著我的手直哭,說對不起大姑娘。」

   淑寧點點頭,就讓她下去歇著。素馨卻抿著嘴道:「姑娘,你猜我在春燕家裡遇見了誰?」看到淑寧疑惑的目光,她笑道:「是二姑娘屋裡的煙雲。她送了幾包藥材和一包銀子首飾過去。還大聲嚷嚷說是奉了她們姑娘之命來的,叫春燕好生養傷,然後丟下東西就跑了。左鄰右舍都聽到了,春燕氣得連杯子都摔了呢,還央我幫她把東西還回去。」

   淑寧黑線不已,送藥……婉寧這是要表現自己地善良麼?插人一刀再給個甜棗?她問:「你不會真幫她還了吧?」

   「我才沒那麼笨呢!」素馨哂道,「我勸春燕,橫豎是二姑娘對不起她。那些東西不收白不收。若是送回去,還不是便宜了二姑娘屋裡地人?結果春燕就收了。」

   淑寧看她神色,知道她是在為春燕抱不平。其實在春燕這件事上。婉寧地作法讓不少丫環覺得寒心,只不過她如今地位越來越穩,才沒人說她的不是罷了。不過淑寧實在不明白,婉寧就算要表現自己的「正經」,也沒必要出賣一個小小的丫頭啊?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第二天一早,眾人準備出發了。婉寧帶的行李,足足裝了兩大車。張保看到,微微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就上了馬。

   淑寧留了個心眼,安排婉寧與她的丫環們坐一輛車,自己帶著素馨與冬青另坐一輛,免得路上煩。一家人依依惜別,待淑寧好不容易擺脫了想跟著走地賢寧後,張保一行終於上路了。

   路上,淑寧思考著母親佟氏的話。回到別院後,她該怎麼對待婉寧呢?不能一味躲,但又不能撕破臉,這個度可不好把握啊。想著想著,她便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驚醒,發現馬車已經停了。問了素馨,才知道他們已經回到房山,就在通住別院大門的唯一一條大道的路口,被塞住了。有一夥不知打哪裡來的人堵住了盧家大門,加上從附近趕來的村民圍著看熱鬧,致使道路堵塞。張保一行的車馬完全無法通過,只能停在那裡。

   張保早早派了王二去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大名府知府的公子帶了一夥家丁抬了兩箱財物來,要向盧家小姐提親,但盧家抵死不肯,那公子惱了,堵在盧家門前不肯走,還不停地叫囂。

   張保騎在馬上遠遠看去,覺得那衣著華麗地公子爺面目可憎,便命王二去叫那公子離開。他雖是個丁憂地知府,卻有三品爵位,又是滿人,那公子不敢得罪,便皮笑肉不笑地過來打了招呼,領著一大幫人走了。王二帶人斥散了圍觀的村民,張保才得以進入別院大門。

   進了二院正堂,張保讓女兒侄女坐下,對侄女說了一通「歡迎來住」「就當是在自己家中」之類的套話,卻又隱隱暗示她要安份過日子。他如今威嚴日盛,板了臉坐在那裡,很能唬到人。婉寧很少與這個三叔接觸,被他唬住了,沒能發現他地真面目,只能乖乖坐在那裡唯唯諾諾。

   不一會兒,前院的婆子來報說盧老爺過來道謝,張保便讓女兒帶婉寧去芷蘭院安置。

   婉寧出了屋子,鬆了口氣,跟著淑寧往後院走,覺得到了新地方,又沒有父母管著,腳步漸漸輕快起來。她還左顧右盼地欣賞周圍的房屋和花草,笑著問淑寧說:「方纔說來道謝的那個盧老爺,就是剛剛門口遇到的那個紈褲子弟要娶的姑娘的父親吧?和你們是鄰居?那姑娘長得是不是很漂亮?」

   淑寧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婉寧見了便自顧自地道:「這擺明了就是官家子弟強搶民女的戲碼,我在馬車裡聽見那個紈褲子弟說話,就覺得不是好東西,若不是月荷死死拉住我,我還真想教訓教訓他呢。」

   淑寧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月荷,道:「月荷這次做得對,我阿瑪和家裡僕人都在呢,姐姐何必自己出面?難道不怕被那種輕佻的人瞧見姐姐的模樣麼?」她故意用奇怪的眼光望婉寧。

   婉寧一陣尷尬,稍稍收斂了些,腳步也穩重起來,扯開話題道:「前面就是芷蘭院吧?我就是住那裡麼?」淑寧順著她的話題道:「是,這裡平日是空的,大姐姐與姑媽、絮絮表姐來時,都住在這院裡,地方還算乾淨。」

   說話間,她們就進了院門。婉寧打量著這裡比自己在伯爵府的小院還要大一些,足有五六間房,到處都擺了蘭花盆栽,院角也種了幾樣香草,與院名十分切合。

   淑寧道:「這裡的房間足夠姐姐主僕住了,有兩個婆子是專門負責院中灑掃的,姐姐有什麼粗使活計,也可使喚她們去做。只是這裡是內院,男子僕役輕易不許進來,姐姐帶來的長隨,就只能在前院僕役房裡住了。」

   她微微一笑,繼續對婉寧道:「旁邊的院子是劉姨娘母子住的地方,西邊的兩個院子則是我和哥哥的住所,除此之外,連正院在內,都是內院,姐姐盡可隨意走動。但前院二院,常有外人來往,姐姐若要到那裡去,可能不太方便。後頭練武場後,就是廚房庫房和僕役的居所,然後才是園子。只是家裡的規矩,日落後就要閉園的,姐姐可要記好了,別誤了時辰。」

   婉寧已經聽得有些暈了,但淑寧還在說:「我平日在家,除了早上跟蔡先生學功課,還要料理家務和做針線,並沒有太多閒暇時間,不過姐姐若有什麼要求,盡可以向我提,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為姐姐安排。姐姐若實在無聊,可以去拜訪蔡先生,他教過姐姐幾年,對你可是十分推崇的。」

   婉寧想起記憶中那個十分「囉嗦」的白鬍子老頭,含含糊糊地說聲「知道了」。淑寧見她這樣,也不在意,繼續道:「除此之外,姐姐也可以到劉姨娘那裡說說閒話,她有時愛到附近的庵裡吃齋,若姐姐有興趣,也可以跟去瞧瞧,不過千萬要記得多帶幾個人,我會安排家人跟車的。這裡與京城不同,地方偏僻,若是遇上歹人,衝撞了姐姐就不好了。姐姐既然到了我家別院作客,又是我在主理家務,就一定要護得姐姐周全,絕不會讓你遇上什麼意外的,姐姐就安心住下吧。」

   她說完又是微微一笑,婉寧怔了怔,忽然發現,此行似乎與自己想像中有些不同。
正文 一四八、紫語

   張保聽盧老爺一把涕一把淚地說了半天,才知道方才門口那場鬧劇的原委。

   原來盧家小姐前些日子出門遊春,無意中被那知府公子瞧見了,驚為天人,第二天就帶人來提親。盧家人見他言語輕佻,只推說無媒做不得親,暫且將人支走,另派人去打聽,才知道那知府公子早已娶了妻,還有許多房小妾,這番上門,卻是私自來的,並沒有稟告家人,即便娶回去,也不過是做妾罷了。盧家自然不肯,在媒人上門時就拒絕了。知府公子惱了,才會親自帶人來搶。

   盧老爺哭訴,他這女兒自小嬌慣,又有才貌,是一定要尋個稱心如意的女婿的。往年那張飛虎還住這裡時,他還曾打算把女兒許給這個青年武官,都被女兒嫌棄是不解溫柔的武夫,不肯將就。這知府公子既是白身,又有許多惡習,還是去做妾,他女兒是死都不肯嫁的。

   張保好生安撫了盧老爺一番,將他送走,仔細考慮了一番,認為自己今日已算是插了一手,那人若是知好歹,就該不再來糾纏,況且自己如今正要躲風頭,還是先觀望著再說。

   誰知那知府公子卻不是個知好歹的,第二天又帶人來糾纏,甚至直接往內院搶人去了。不料那盧小姐站在繡樓上,拿把剪子抵著自個兒的脖子,威脅那一眾人等後退,說是死也不肯嫁這等紈褲子弟。盧夫人嚇得昏將過去,盧老爺勸不來。只好與兒子抱頭大哭。

   那盧家的管家是個機靈地,悄悄叫人去請張保。待張保急急從地裡趕過來時,那知府公子早已指揮家奴搶走了剪子,盧小姐一發狠,自己往桌角撞去,幸好丫環們拉得快,只在額上撞了一個不大的口子,正不停地流血。盧小姐早已暈過去了。

   張保命人幫著把那知府公子拉開。那人正惱火。便頂道:「你這人怎麼那麼愛管閒事?不過與我父親一樣是個知府,還是個不當任的,難道不知道寧拆一間廟,不毀一樁婚的道理麼?」

   張保怒極反笑:「我不知道道理?我是個官,你一個白身,見我不行禮不說,反而頂撞。原來你竟是個懂道理的?也罷,你強搶民女,差點弄出人命來,我先送你見官,看看順天府的人怎麼對待你這大名府知府的公子好了。」

   那知府公子一聽,怕了。他父親是大名府知府,這房山離他轄地甚遠,真要鬧出事來。只怕家裡也救不得。只好硬撐著對盧家人哼哼兩句,灰溜溜地走了。張保也不攔他,先張羅著請大夫來醫治盧小姐。

   張保離開時。圍觀的人還未散,有個年青書生義憤填膺,狠道:「真是世風日下!光天化日,一個小小地知府之子,就敢縱奴行兇,強搶這大戶人家地女兒做妾,這還有沒有王法了?官府地人都在做什麼?!」他氣極了還要罵,早被身邊一個後生摀住嘴拖走了。

   王二見張保看那書生,便回報道:「那是林子後李家的侄兒,也是今科舉子,落榜後在叔叔家寄居,聽說過些天就要回山西去了。」

   張保不說話,一回到家就開始寫信給大名知府。這位知府卻是陳良本的同年,官聲還過得去,只是奈何不了深受家中老人溺愛的兒子。張保寫信說明此事,又道房山是天子腳下,如今朝上也是風起雲湧,勸他要好生管著兒子,免得被人捅進京去,反誤了自家前程,云云。

   大名府也就是一日路程,那知府收到信,急急命家人將兒子帶回。他兒子雖不服氣,但聽說盧家小姐額上留了疤,壞了容貌,也就失了興致,乖乖回家去了。

   盧家這才鬆了口氣,又到張保門上謝過。他家女兒除了才貌之外,又在鄉間多了貞烈的美名。淑寧聽聞,也很佩服,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過去在背後嘲笑盧小姐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其實她只是個過於自信的人罷了,但這種自信,同時也是自尊自愛的源頭。

   婉寧正無聊,聽說盧家小姐地事,很有興趣,慫恿淑寧請那盧小姐過來做客,又或是到對門盧家拜訪一下。淑寧心中不悅,道:「盧小姐正養傷呢,怎好驚動?姐姐若有空閒,不如多看看書練練針線吧。」

   她很是不願讓盧小姐見婉寧。盧紫語的自信源於其才貌,若是見了婉寧,反受了打擊,就不好了,因此甚至連月荷她都不想讓盧紫語看見。婉寧想派月荷送東西去盧家慰問,她就借口說別院有專職出門送東西的媳婦子,不必內宅的大丫頭去送,便派了王二家的親自送去。

   婉寧在別院住了兩三天,覺得很是氣悶。她想出門去逛,守門的卻不肯放行,非要回報張保與淑寧父女。淑寧是一定會阻止的,張保有時會允許她跟自己到田地山坡上轉轉,但總有一大堆人跟著,她連跟個村姑或小牧童說說話都辦不到,比在京城伯爵府裡更受拘束。

   帶來的丫環們也不許隨意出門,連住在前院地方青哥,也不能想見就見。而那些管事地,又推說不好讓客人做事,拒絕了方青哥幫著出外採買。若不是方青哥機靈,在門房裡哄得幾個老人開心,她們連外頭有什麼消息都很難打聽到。這別院的下人丫環,也叫人生氣,不論她們怎麼收買,都只是笑而不語,逼他們收好處,他們也收,要他們幫著做事,卻只是不肯。一回頭,就有管事的來說話,還把那些好處還回來,讓婉寧主僕亂沒面子一把地。

   婉寧天天說悶,淑寧就乾脆把她拖到蔡先生跟前一起上課。蔡先生還很高興。只是課程一開始,婉寧臉色就開始難看起來。

   比如說琴,婉寧這些年倒也沒丟下。只是愛彈後世的歌曲,雖有些記不清了,倒也讓她自行編順了。因她只在自己房中彈,並沒人說什麼。但蔡先生地課,教的卻是正經古曲,婉寧覺得不好聽,興致缺缺。

   比如說棋,府中沒人陪她下。她就只愛和丫環們下五子棋。圍棋水平比起當年十歲時。還要差一些。

   書法倒罷了,她時不時地練練,寫得還行,只是比不過天天用功的淑寧。

   至於畫,淑寧本已學到工筆樓台了,蔡先生為了將就婉寧,另行教她花繡山水。但婉寧除了花畫得不錯,其他的都大失水準,甚至連那花都更像是繡花樣子。

   她看到蔡先生臉上的失望之色,覺得在堂妹面前丟了面子,便避重就輕,在畫上題些詩詞。這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倒也對得起那「才女」之名,頗得蔡先生誇獎。但這種事太費腦子了。誰耐煩天天想去?因此沒兩天。她便推說病了,不肯再去上才藝課。

   不料蔡先生擔心她,遣了個小丫頭去問。卻正好撞破她裝病的實情。蔡先生黯然歎了口氣,默默回了自己的住處,第二天,就傳出他病了地消息。

   淑寧知悉後,忙叫人去請大夫,又勸蔡先生道:「二姐姐這幾年都在專心學規矩針線,功課上略放鬆些也不奇怪,先生不必太難過了。」

   蔡先生卻歎道:「我不是為這個傷心,而是令姐明明有好天賦,卻不肯認真用功,落得如今這樣,又是一個仲永。仲永是被家人所誤,令姐卻是自行放棄了。我不過是感歎一聲罷了,過兩日就好了。」

   淑寧便也不再多話,只是另行托了楊先生,多開導開導蔡先生。楊先生自從蘇先生搬走後,便搬進這院裡與蔡先生同住,老少相得,自是一口答應了。

   婉寧卻一次也沒來探望過蔡先生,見蔡先生病好後沒再催自己去上課,也鬆了口氣。最近方青哥哄得前院一個孤老婆子開心,認了乾娘,偶爾也能出出門了,她抓緊時間要方青哥去打探雲居寺地消息。

   等消息期間很無聊,她想起前些天遊花園,都是淑寧帶著,只逛了一半,見天色正好,便帶了兩個大丫環,施施然往園子去了。

   淑寧正在二院正房料理家務,卻聽到小丫頭來報,說二姑娘在園子裡與牛小四擰上了,請她快去看。淑寧忙趕過去瞧,果然遠遠地就看到俏雲在與牛小四拌嘴,過去把人拉開,問清楚了,才知道是婉寧想帶人從樹林子過枕霞閣去玩,卻被牛小四攔住了,俏雲認為他冒犯了自家姑娘,才吵起來地。

   淑寧暗暗遞了個讚賞的眼光給牛小四,便擺出笑臉來對婉寧說:「這小子是沒把話說清楚,倒不是故意衝撞姐姐,還請姐姐不要見怪。這林子、水閣還有對面的山坡,平時是不許閒雜人等前去的……」

   她話還沒說完,月荷便不陰不陽地插了一句:「三姑娘這麼說,難道我們姑娘也是閒雜人等?」淑寧皺了皺眉,道:「我與你姑娘說話,你插什麼嘴?」

   月荷一窒,婉寧先幫她說話了:「三妹妹怎麼這樣說?我一向都當月荷與俏雲是親姐妹一樣,她們也是幫我說話而已。」

   淑寧笑笑,也沒理會,繼續道:「之所以不許人去,是因為去年與今年都有人在林子裡被蜜峰蟄傷,傷情嚴重;山上有蛇蟲鼠蟻,怕會咬著人;而小湖裡的水也很深,有幾個人被淹過,雖沒出人命,到底很危險,因此我額娘才會下令,不許人隨意到這些地方去。這牛小四的哥哥,就是被蜜蜂蟄壞了頭臉,因此他特別盡忠職守。」

   牛小三的傷早好了,不過牛小四非常機靈,順著自家姑娘地口風點點頭。

   婉寧的臉色多雲轉晴笑了:「原來是這樣,直說就行了,一個勁兒地攔我做什麼?其實我是看到那水閣挺漂亮的,所以想去看看罷了。」

   淑寧眼瞇了瞇,覺得現在枕霞閣橫豎沒人,讓她去看看也好,免得反激起了她的疑心,便笑道:「那我帶姐姐去看吧,咱們走竹橋那邊好了。」

   等走到枕霞閣,婉寧裡裡外外看了一遍,覺得地方果然很漂亮,又見有床鋪,便問:「這裡可以住人麼?那我可不可以來住?」

   淑寧仍舊笑著道:「只怕不太方便。這裡是特別收拾了,專門接待哥哥的好友的。二姐姐大概也聽說過,就是簡親王府的桐英輔國公,他有時會過來小住兩三日,只要天氣暖和,就會在閣中下榻,說是這裡景致好,地方寬敞,對著水眼睛也清亮。」

   她順手就把桐英拿出來當擋箭牌了,想著他與自家相熟,想必不會介意。雖說自從他在閣中翻出四四的腰帶,佟氏就很注意這裡地衛生打掃,務必保證不留一點四四來過地痕跡。但事情總有萬一,要是真露出什麼破綻,推到桐英身上也說得過去。

   婉寧對桐英不太有興趣:「哦,我見過,是一個畫呆子,剛開始還不覺得,後來才發現他一說話就會提什麼墨啦什麼紙啦,哪裡出產的顏料好啦,還有誰誰誰擅長畫人物,誰誰誰的花鳥畫得最好,真悶死人了。」

   淑寧默然:她說地是桐英麼?認錯人了吧?

   等出了園子,淑寧要與婉寧分手,才壓低了聲音對她道:「先前二姐姐說的將俏雲和月荷當作親姐妹一樣的話,日後還是不要說的好。若丫頭都成了你的姐妹,我與大姐姐、四妹妹還有絮絮表姐卻又是誰?今兒幸好是我聽到了,若是別的姐妹,只怕要惱呢。照我說,姐姐把俏雲當姐妹,有些過分了,倒是月荷還罷了,她畢竟不是簽了死契的,過兩年放出去,仍舊是良民,認一聲姐妹倒也不算太離了格。」

   她「苦口婆心」地說完這番話,也不給婉寧機會辯解,便自回二院去了,心中冷笑:我今天再提醒你一次,若你這樣還繼續被月荷糊弄,我就不管了。

   不知婉寧聽了這番話有什麼想法,暫時似乎沒什麼變化。

   她最近跟小劉氏去慈雲庵裡吃齋,雖然齋菜好吃,但小劉氏與姑子們的話題卻很無聊。想到庵堂附近逛逛,又是一堆人跟著。叫他們別跟,那些人卻說是奉了老爺的命,要照料好二姑娘。婉寧不禁有些氣悶。

   不過她總算是到了離別院比較遠的地方了,而且還很快地說服了小劉氏,帶她到雲居寺去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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