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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三章 天亡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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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道壕塹,在半個時辰內被逐一填平,填壕的唐兵功成身退,撤返營地,事實上他們已力盡筋疲,飽受風吹雨打,吃盡濕寒交襲的苦頭!
  雨勢稍減,朔風漸放,天地仍是一片茫茫大雨,「嘩啦」的風雨聲,掩蓋了兵士的吶喊聲和車輪的響音,第二批新力軍開始冒雨推進,清一式的步兵,由刀盾手、弓箭手和工事兵組成的五支隊伍,漫遍丘原的朝填平的壕塹迫至,目標是山寨的外牆。每個攻寨部隊均由十輛既能擋箭兼可撞牆的重型戰車和擂木車打頭陣,備有雲梯,像五條惡龍般緩慢卻穩定地逐步迫近。
  「咚!咚!咚!」
  百多個戰鼓同時擊打,指揮和調節著每個兵力達五千戰士,共二萬五千人的步伐,更添昏黑天地中殺伐的氣氛。
  少帥軍在麻常、邴元真、跋野剛、白文原、王玄恕率領下。從主樓和山峽的營地衝出,沒人有半點猶豫。寇仲對他們的愛護,每趟戰爭均是身先士卒,深深感動他們每一個人,令他們心甘情願為寇仲效死力。
  寇仲瞧著自己八千多個兄弟,奮不顧身的飛奔到牆頭,攀上箭樓,搬石運木,準備投石機,做好一切迎頭痛擊兵力在他三倍以上的敵人。哈哈笑道:「生力軍對生力軍,我們有山寨可恃,奇險可守,目標更是清楚分明,等若把戰力提升三倍,所以一個人可頂上三個人,雙方實力扯平。」
  跋鋒寒一拍背上偷天劍,笑道:「再加上刺日射月,偷天井中月,剛好蓋過敵人的優勢,我們尚有何懼哉?」
  此時白文原來到寇仲身邊,道:「陳公負責守南峽口,我撥四百人給他,少帥放心。」
  寇仲欣然頷首,輕鬆地問隨在白文原身後的王玄恕道:「你把小鶴兒安置到那裡去?」
  王玄恕無暇臉紅,目光投往推進至離牆外一道壕塹不到千步,軍威震天憾地的敵軍陣容中,倒抽一口涼氣,答道:「小鶴妹子在主樓內,有無名為她作伴。唉!她本央求我讓她來幫手的,可是玄恕怎敢讓她冒弓箭飛石之險。」
  跋鋒寒虎軀忽然徽震,雙目穿透茫茫大雨,投往遠前方,沉聲道:「兄弟!我們弄錯一點,對方兵力不是我們的三倍,而是六倍之上。」
  寇仲大吃一驚,目光重投寨外丘原,失聲道:「他奶奶的熊,還有八弩箭機和飛石大炮。」
  麻常來到眾人身後,接口道:「肯定是由水路從洛陽運來的。」
  滂沱大雨已成過去,不過老天爺仍是餘興未消,欲罷還休的下著毛毛細雨,天上烏厚的密雲消去,灰濛濛一片,整個戰場被籠罩在如煙如霧的細雨中。
  在攻寨敵軍後方的煙雨深處,出現漫山遍野的唐軍,分成兩軍推進,各備八弩箭機十挺、飛石大炮五台和以百計能迅速攀牆的輕便雲梯,兩軍由矛盾兵刀手和箭手組成。更遠方看不清楚的朦朧遠處,還有排成陣勢的騎兵。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
  這一仗如何能打?卻又是不能不打。只應付對方二萬五千人的先鋒攻寨部隊,足令己方力盡筋疲,牆破寨毀,傷亡慘重!又何堪還有威力龐大的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的另一支實力更強大的集成部隊的摧殘。
  寇仲感到死亡正隨著敵人的接近一步一步的逼近。
  雷九指到車廂內與韓澤南夫婦說話,徐子陵坐到駕車的侯希白旁,低聲問道:「有沒有聽到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道:「沒有人真個曉得李世民和寇仲間發生什麼事?不過寇仲該仍在奮力頑抗,李世績與彭梁少帥軍仍是相持不下,而洛陽的唐軍則不住由水路調赴南方,現在誰都不敢看好寇仲。」
  侯希白瞥他一眼,見他神色平靜,心中稍安,續道:「李元吉當眾處死竇建德,實在是非常錯誤的一著,這令竇軍余部非常反感,決意擁劉黑閥與唐軍周旋到底。」
  徐子陵皺眉道:「竇建德最精銳的部隊被李世民徹底擊垮,這使我想到劉大哥為何如此不智,在劣勢下仍作困獸之鬥。唉!不過他正是這種寧死不屈的英雄好漢。」
  侯希白道:「在這方面李元吉是一錯再錯,李世民不在,洛陽就由他主持,他不但不對河北軍致力安撫,還下令大舉搜捕建德舊部,迫得他們團結在劉黑閥旗下。此事更引來河北群眾極大的公憤,竇建德義釋淮安王李神通和秀寧公主的事天下皆知,李元吉殺竇建德已是不該,還要趕盡殺絕。劉黑閥能在竇建德滅亡後得到廣泛的支持,事出有因。」
  徐子陵心中暗歎,若讓李元吉這種人成為當權者,天下將永無寧日,而無論李建成或李元吉,均不是治國材料,更非頡利的敵手。
  侯希白道:「聽說劉黑閥在河北軍舊將范願、曹湛和高雅賢的擁戴下,於漳南縣舉義,余部紛紛來歸,看來河北又再風起雲湧,掀起另一番風雨。」
  徐子陵心忖若寇仲真能挨到宋缺大軍北上,那時李世民的處境大大不妙,須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
  侯希白續道:「劉黑閥非沒有後顧之憂,因為東北疆的高開道見洛陽城破,遂向唐室投降,令劉黑閥前後受敵。」
  徐子陵想起高開道的大將張金樹,又聯想到山海關的杜興,岔開話題道:「我們現在到那裡去?」
  侯希白道:「為使敵人摸不到我們的行蹤,雷大哥安排好我們直抵大江,乘船順流東行,轉人運河北上鍾離,那是少帥軍的勢力範圍,韓兄一家三口將得到充份的安全保護。」
  徐子陵欲語無言,如寇仲兵敗,鍾離會比彭梁早一步受到李子通的攻擊,想是這麼想,卻不願說出口來。
  他多麼希望能及時趕回寇仲身邊,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塊兒。可是眼前的事不能不理,至少得待韓澤南夫婦和雲玉真抵達目的地,他才敢分身離開。而陰顯鶴更須他小心照顧,一旦舊病復發,那時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他。
  雲散雨收,星空卻被山寨內外數十處火頭送出的濃煙掩蓋,黯然無光。
  唐軍的先鋒部隊湖水般撇下斜坡,退回己方陣地,遺下的撞牆戰車不是損毀嚴重,便是著火焚燒,其中被毀的十一輛更是在寨內而非寨外。
  寇仲這方此時亦不閒著,把受傷的過千戰士送往峽道安全處,由醫兵搶救治理,工事兵則在撲滅火頭,主樓被燒燬近半,塌掉所有箭樓,盡喪防禦的力量。
  寨牆再非完整,被敵人以撞車硬掘開三處缺口,堅固的大門更被擂木摧毀,處處碎木殘石,提醒各人適才激烈的戰況。
  唐軍傷死者過三千人,在寇仲方傷亡數字三倍之上,問題是參戰者只是李世民三分一的兵力,其它蓄勢以待的部隊,正開始進行第二波的強攻。
  寇仲渾身浴血的立在一截尚算完整的牆頭上,回想剛才的戰鬥,就像一場噩夢,只恨噩夢仍未過去,只有死亡才可把夢境終結。
  過去的個半時辰,他們先以擂木克敵,阻止敵人攻上斜坡,再以勁箭和投石,以居高臨下之勢狠挫敵人,使對方難越雷池半步。
  不過這優勢並不能持續多久,唐軍以繩索捆套木頭後動用騾子拖走,你擲多些下來他就多些搬走,到少帥軍擂術用罄,唐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冒石矢攻上斜坡,然後展開撞牆攀牆之戰,少帥軍拚死反擊,寇仲和跋鋒寒更身先士卒,施盡渾身解數,仍被敵人三次攻入寨內。
  直到雨勢收止,在寇仲指揮下,少帥軍頑據牆頭和主樓奮力死守,再由寇仲、跋鋒寒親領兩軍,把敵人逐出寨外,此時火器再次派上用場,殺得敵人倉皇退下斜坡,李世民知機的鳴金收兵。
  「咚!咚!咚!」
  備有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的一萬新增步軍和隨後的五千騎兵,在離斜坡百步許的距離停下。
  寇仲隨口問道:「還剩下多少火器?」
  麻常強忍著左胸的刀傷,沉聲道:「全用光哩!」
  寇仲虎軀一震,前身旁的跋鋒寒瞧去,後者目光凝望敵人後方遠處,道「李世民終於登場哩!」
  寇仲心頭再震,凝神瞧去,高舉李世民旗幟,兩萬以騎兵為主,步軍為副的主力大軍,開始移往前線來。
  麻常道:「若我們退入峽道,該可多撐兩天!」
  寇仲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的。他娘的!何況我未必會輸。」
  跋鋒寒道:「南路的機會如何?」
  麻常搖頭道:「早被王君廓以土石封死,再在外邊以石寨把出路完全封閉,若要突圍,只能向前闖。」
  寇仲堅決搖頭道:「我們唯一機會是守穩山寨,擊沉敵人,明天即設法修補缺口。」
  後面的跋野剛道:「可是如何應付對方的弩箭機和大炮飛石?」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唯一方法是主動出擊,由我和老跋以勁箭遙距襲敵,先亂其陣勢,然後以三千騎兵衝擊敵陣。只要能把笨重的弩箭機和飛石大炮摧毀,敵人將戰力大減。」
  眾人欲語無言。
  事實上為應付剛才敵人潮水式此起彼繼的衝擊戰,寨內各人早疲不能興,何況敵人有五千騎兵押陣,何懼己方騎兵的衝擊?但因沒有人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閉口。
  寇仲曉得自己計窮力竭,但以他的性格,即使明知必死,仍要奮力鬥爭下去,直至呼出最後一口氣。
  李世民的主力大軍推進至前面部隊後約五百許步處停定。
  對方燃起的火把數以千計,把山寨外原野照得血紅一片,壓倒性的軍力,如虹的土氣,確能令寨內守軍心寒膽落,自忖末日將臨。
  寇仲忽然苦笑道:「這或者可叫天不造美,剛才下的若非大雨而是大雪,眼下就不會是這麼一個局面。」
  「噗」!
  剛登上城樓的邴元真和王玄恕同時在寇仲身後跪下,邴元真雙目含淚悲切道:「請少帥和跋爺立即突圍遠走,李世民由我們應付,少帥和跋爺再來為我們雪此血恨。」
  寇仲愕然轉身,其它人早脆滿地頭。寇仲發呆半晌,往跋峰寒瞧去。
  跋峰寒微笑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是絕不會捨棄自己的兄弟輸生的。」
  寇仲仰天笑道:「好!你們快起來,我不知要怎樣說始可表達我心內的激動。要死大家就一塊兒死,但我是不會死的,我仍有把握打贏這場仗。」
  「咚!咚!咚!」
  敵人的前鋒部隊,依著戰鼓的節奏,開始向破損的山寨推進,登坡殺至。
第五十五卷

第一章 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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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帆順流東下。
  徐子陵和侯希白在船尾監視後方動靜,看有否可疑船隻跟蹤。敵人是以精於搜索情報而名著天下的香家,故不得不小心從事。
  操舟的是雷九指一位幫會朋友的手下,對長江水道瞭如指掌。
  雷九指來到徐子陵另一邊,興奮的道:「今趟的事是我們滅香大計的重要轉折點,該是精采絕倫。」
  侯希白笑道:「如何精采?」
  雷九指欣然道:「香家之所以會這麼緊張,發動所有人力、物力全國的去搜尋韓澤南夫婦,背後是有原因的。」
  徐子陵和侯希白聽得精神一振。
  雷九指續道:「當韓澤南曉得白小裳身懷六甲,決定逃走,遂小心部署,包括盜走一批重要冊籍和賬簿,內裡齊備香家分佈各處青樓和賭場的詳細資料,各地領導人的薪俸和姓名。若有這批賬冊在手,香氏的罪惡王國將在我們的掌握中。韓澤南夫婦逃離香家,把賬冊藏於秘處,準備必要時以之作護身符,然後逃往香家勢力不及的巴蜀一個小城鎮。潛居的巴東城亦是沒有香家開設賭場青樓的地方,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香家勢力的分佈。」
  侯希白喜道:「我們立即去把這批賬簿冊籍起出來。」
  雷九指道:「這批賬簿紀錄的是舊朝煬帝時期的情況,現在已有很大的變化,只可作為一個參考,當然仍是非常有用。」
  徐子陵問道:「其間有什麼變化?」
  雷九指道:「香家強擄民女,有幾方面的作用,首先是迎合楊廣的需求,投其所好,冀得楊廣的庇護以壯大和擴展香家的勢力;其次是能有充足的『貨源』,供應各地的青樓和賭場。此外又可為魔門各派系提供新一代的弟子,讓各派系後繼有人。除這三方面外,經訓練後的少女更可賣往權貴富家,直接賺取利錢。所以香家能在短短十多年間,將勢力擴展至全國去。」
  徐子陵不由往侯希白瞧去,侯希白搖頭道:「我對童年尚有清楚的回憶,與香家沒有任何關係。」
  雷九指點頭道:「香家販賣人口的勾當是楊廣即位後的事,他們也猜不到楊廣敗亡得這麼快。自舊隋為宇文化及所滅,他們再不敢明目張膽的幹這犯眾怒的勾當。不過他們的青樓賭館已在各地生根,只要能討好當權者,自可繼續興旺拓展。在這樣的形勢下,他們看中和勾搭上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李建成,故全力靠攏和擁護他。」
  徐子陵沉聲道:「所以只要登上寶座的是李世民或寇仲,香家的勢力將土崩瓦解。只不知香家與聖門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雷九指道:「真正的關係恐怕只有香貴本人清楚。他該是魔門兩派六道合力栽培出來的人,通過他不擇手段的為魔門囤積財富,擴張勢力。香貴有三子,你們曉得的有池生春和香玉山,可是他們的長兄,則任你們怎猜亦猜不到。」
  兩人聞言皆愕然。
  雷九指壓低聲音道:「就是被傳為舊隋貴族,與楊虛彥關係密切的楊文干。他是香貴派往朝廷貼身侍候楊廣,供應他在淫樂方面需求的人。因而被楊廣賜姓楊,由香文干搖身變為楊文干,創立勢力廣被關中的京兆聯。依我推估,楊虛彥因身為魔門中人,兼又看中香家可資利用的價值,故與楊文干同流合污,表面是全力匡助李建成,實則另懷鬼胎,只為自己打算。」
  徐子陵豁然而悟,難怪楊文干作亂一事,牽涉到香家和魔門派系。
  侯希白道:「現在香家若知韓兄夫婦與我們合作,香貴會有怎樣的反應?」
  此時傑兒一蹦一跳的走來,興奮得小臉通紅的扯著侯希白的衣袖,嚷道:「娘說侯叔叔是天下最好的大畫師,叔叔啊!給傑兒、爹和娘畫一張畫像好嗎?」
  侯希白無法拒絕,被他扯著去時,回頭向兩人苦笑道:「我或者不是最好的畫師,但收的潤筆費肯定是最昂貴的,不過今趟是免費服務。」
  一大一小去後,徐子陵沉吟道:「香家今後會作怎樣的安排?難道把所有青樓賭館全關閉嗎?」
  雷九指道:「香貴至少要把勢力被連根拔起前,撤離寇仲管治的地盤。」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浮起寇仲的臉容,在香家被連根拔起前,寇仲能否逃過同一的命運?

  寇仲和跋鋒寒踏蹬上馬,面對推進至山寨斜坡下的敵人,兩人馬後是三千少帥軍的驍騎,整齊地排在寨門外斜坡頂處嚴陣以待,只候寇仲發出攻擊的命令。
  敵人停步佈陣,其前線指揮分別為羅士信和劉德威,兩人均為身經百戰的名將,如寇仲欲先發制人,衝擊己陣,忙命手下結成防禦陣式,以矛盾手和箭手重重保護弩箭機和飛石大炮,準備對寇仲軍來個迎頭痛擊,暫成對峙的局面。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勝敗生死早置之度外,心想的是在陣亡時能予敵人多少傷害。
  跋鋒寒壓低聲音向他們身後的邴元真和跋野剛道:「我和少帥先殺進敵陣,你們伺機隨後來援,記著必須集中力量,不可分散。」
  邴元真和跋野剛點頭答應,天下間恐怕只有寇仲和跋鋒寒等寥寥數人,有膽量和能力面對敵人千軍萬馬而不懼,還敢作正面的衝鋒陷陣。
  寇仲探手輕撫馬頸,歎道:「真對不起馬兒你哩,不過我定會為你血債血償。」
  邴元真兩人暗歎一口氣,在敵人箭弩齊發下,寇仲和跋鋒寒能以身倖免已非常難得,胯下戰馬定無可倖免。
  兩名戰士從寨內奔出,分把兩面大盾送到寇仲和跋鋒寒手上,說是奉麻常將軍之命送來,又退回寨內去。
  寇仲真氣送入盾內,發出一下錚然清響。遙望前線敵陣後方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哈哈笑道:「我寇仲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從沒有人能奈何我,就看李世民今趟能否破例。」
  跋鋒寒大喝道:「熄火!」
  倏地山寨所有火把全部熄滅,山寨內外頓陷進暗黑中,寇仲一眾戰騎像溶入漆黑裡去,比之對下敵陣大放光明,一明一暗,驟然形成一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寇仲一夾馬腹,奔下山坡,跋鋒寒緊隨其後。
  邴元真、跋野剛和寨內的麻常同聲吶喊,帶得寨內外少帥軍狂喊助威,一洗在強敵圍攻下捱打的頹氣。
  現在少帥軍最大的本錢,就是擁有所向無敵的兩個領袖寇仲和跋鋒寒,而成敗則在他們能否再創奇跡,使他們逃過全軍覆沒的厄運,但即使對他們極有信心的人,在面對敵人壓倒性的優勢下,再強的信念亦難免動搖。
  敵方戰鼓勁擂,箭手彎弓搭箭,凝勢以待。
  羅士信一聲令下,後方的戰士往前靠攏,盡量不留下任何空間,令兩人沒有從容衝進陣內的空隙。寇仲和跋鋒寒若強闖入陣,在欠缺舒展手腳的情況下,難免遭被亂刀分屍之厄。
  寇仲和跋鋒寒來到斜坡半途處,離最接近的敵人尚有過千步的距離,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同時勒馬停下。
  戰馬仰嘶。
  羅士信曉得兩人要以神弓作長距攻擊,再發命令,後方騎兵再分出一千人,從左右兩翼馳出,爭取主動,同時前線兩排矛盾手和三排飛箭手,隊形整齊的往寇仲和跋鋒寒推進,戰馬奔騰的蹄音,步軍踏地的足音,構成殺伐意濃的死亡節奏。
  寇仲於此千鈞一髮的時刻,仍能對跋鋒寒露齒笑道:「今趟老哥若死不去,恐怕畢玄再非你的對手啦。」
  跋鋒塞環掃分從正面攻來的步軍和從兩翼馳至的敵騎,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我們絕死不去。」
  話猶未矣,鑼聲急驟聲起,遠遠來自李世民的帥軍,竟是撤退的緊急號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完全把握不到眼前發生什麼事。

  徐子陵和雷九指進入船艙,正要去看侯希白妙筆下的韓氏夫婦和傑兒會是什麼模樣。雲玉真的房門張開,露出她嬌美如昔的玉容,輕輕道:「我可否和子陵說幾句話?」
  雷九指拍拍徐子陵肩頭,識趣的逕自去了,徐子陵只好進入雲玉真的艙房,憑窗坐下。
  雲玉真隔幾而坐,輕歎一口氣。
  徐子陵訝道:「美人兒師父為何仍是滿懷心事?」
  雲玉真露出苦澀的表情,歎道:「唉!美人兒師父?我很久沒聽過這麼悅耳的恭維,今天雲玉真風光不再。子陵可體會到船在大江破浪而行的感覺?聽著吹動江水的熟悉風聲、船身輾破波浪的親切水響,一切是那麼的動人。以前我曾習以為常,甚且感到厭倦,到今時此刻才知自己失去了多麼珍貴的東西,可惜一切已不能挽回。」
  徐子陵曉得她追悔往昔令手下眾叛親離的行為,沉思片刻,正容道:「要回復以前的情況,確是沒有可能,但美人兒師父你卻可以另一種態度對待過去。對我來說,經歷過已足夠。美人兒師父何不收拾情懷,對將來作出明智的抉擇,生命仍將是美好和充實的。」
  雲玉真苦笑道:「你和寇仲不同處,是實話實說。我本是沒什麼事的,只是一時感觸,不吐不快。」略頓後別頭過來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經意的道:「你們有否打算過怎樣對待蕭銑?」
  輪到徐子陵苦笑道:「在寇仲生死未卜之時,這樣的問題是否太遙遠呢?聽說蕭銑、李子通和輔公佑結成聯盟,合力對付杜伏威,是否確有其事?」
  雲玉真道:「蕭銑和輔公佑結盟是真的,卻與李子通沒有關係。李子通既投降唐室,怎敢冒開罪唐室之險對付同是李唐降臣的杜伏威?」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蕭銑和香家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雲玉真爽快應道:「蕭銑和香家的關係,就是巴陵幫和香家的關係,互惠互利。在舊朝時期,巴陵幫透過香家得楊廣的支持橫行無忌,勢力迅速膨脹,上任幫主『煙桿』陸抗手是個有野心的人,不但想與香家分庭抗禮,還想吞掉香家的賭館青樓生意。香貴逐與蕭銑合謀,由楊虛彥出手刺殺陸抗手,令蕭銑坐上巴陵幫幫主的寶座。」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雲玉真點頭道:「不過蕭銑和香家的關係正陷於破裂邊緣,問題在蕭銑不肯因應形勢,與林士宏合作。子陵可知林士宏是陰癸派外最出色的新一代人物?」
  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旋又不解道:「香玉山既支持林士宏,因何當年又指使我和寇仲去行刺欲與林士宏合作的任少名?還有楊虛彥當年行刺香玉山又是什麼一回事?」
  雲玉真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香家仍以為蕭銑是受他們操縱的傀儡,希望趁天下大亂渾水摸魚,故與陰癸派作對。現在魔門各派聯成一氣,蕭銑正因顧忌魔門,故不再與香家合作。至於楊虛彥行刺香玉山,只是合演一場,否則怎會那麼巧在你們陪伴香玉山的當兒發動,捨易取難?」
  徐子陵終弄清楚蕭銑與香家的複雜關係。更隱隱猜到對男女關係甚為隨便的雲玉真有很大可能與蕭銑暗中有過一手,故而關心蕭銑的命運。長呼一口氣道:「不論寇仲與李世民的鬥爭誰是最後的勝利者,蕭銑困守大江一隅,終逃不過被殲的命運。誰能控制巴蜀和中原,誰就有能力收拾蕭銑。若那個人是寇仲,他肯定不會放過蕭銑,幫主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個中恩怨。」
  雲玉真淒然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肯放過我呢?」
  徐子陵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香玉山而非是你,雲幫主不要再胡思亂想;過去的已成過去,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幫主有很大的功勞,就讓功過相抵。只要幫主肯全力助我們為世除害,將是莫大功德。抵鍾離後我會北上彭梁看寇仲的情況,對付香貴的事由雷大哥全權負責,幫主可完全信任他。」

  在寇仲和跋鋒寒至乎全體少帥軍都摸不著頭腦、瞪目相對下,本是氣勢洶洶全面發動攻勢的大唐軍潮水般後撤。
  要來便來,要退便退。
  唐軍退而不亂,盡顯其精良訓練。先退而結陣,接著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緩緩隨軍後移。李世民的帥軍亦生變化,往兩旁移開,分於兩座小山佈陣,讓出空間予前線部隊退往後方。
  跋鋒寒皺眉道:「李世民在玩什麼把戲?」
  寇仲環目四顧,沉聲道:「或者他要親自上場吧!」
  跋鋒寒搖頭道:「這並不合乎兵法,雖說其法度不亂,臨陣退兵要冒上極大的風險。」
  寇仲苦笑道:「可惜我們無力進擊,否則可教李世民吃個大虧。」
  「砰!砰!砰!」
  撤退的鑼聲中,前線唐軍隊型整齊的撤往後方,再由前線軍變成殿後部隊,停步結陣。
  李世民的帥軍左右縫合,變為前線軍,離開斜坡足有三千步之遙。
  跋鋒寒淡淡道:「只要李世民以玄甲戰士為主力,全體騎兵衝殺過來,其力足可把我們徹底擊垮。」
  寇仲正要答話,李世民陣內的步軍竟開始後撤,剩下是清一色的騎兵。
  寇仲一震道:「我的娘!這是什麼一回事?難道李世民真的要純用騎兵攻寨,那會令他傷亡大增,並不明智。」
  跋鋒寒目光投往東面,黑沉沉的原野沒有任何動靜。
  寇仲再震道:「我的娘!李世民是真的撤退。」
  此時李世民兩翼騎兵掉頭後撤,剩下李世民麾下的玄甲戰士。
  忽然敵方火把紛紛熄滅,敵我兩方的戰場全陷進漆黑中,之前被忽略的星辰零星疏落的在雲層蓋不到的夜空露出仙姿,充盈著和平和安寧的味兒,與兩軍對壘將要展開惡戰的氣氛成強烈的對比。
  這回輪到跋鋒寒虎軀一顫,目光重投東方原野,失聲道:「是馬蹄聲!」
  寇仲亦聽到從東面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喜出望外道:「難道是宣永他們終擊退李世績的軍隊,反時來援?」
  後方的麻常等聽到異響,紛紛往東面張望。
  寇仲一顆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李世民現在的奇怪行動、東面的蹄音,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有己方人馬來援。想到這裡,掉轉馬頭,大喝道:「點火!」
  山寨火把重複燃照之際,東面丘陵後出現大片火光,接著是數之不盡的騎兵,漫山遍野的從東面原野疾馳而至,旌旗飄揚,威風凜凜。
  寇仲劇震道:「我的娘!竟是我未來岳父駕到。」
  山寨的少帥軍絕處逢生,歡聲雷動,震湯整個戰場。
  「天刀」宋缺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領軍來援。
第二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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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敲門入房,陰顯鶴神情木然的呆立窗前,目光投往黑茫茫的江岸。
  徐子陵來到他旁,本有滿腹話說,卻是欲語難言。腦海浮現初遇陰顯鶴時,這高傲的劍客獨立在飲馬驛後院溫泉池旁煙霧水氣中的情景。當時尚不知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還以為他生性孤獨離群,不近人情。
  陰顯鶴緩緩道:「無論希望多麼渺茫,我也要踏遍天涯海角的去找小紀,徐兄再不用理會我。」
  徐子陵不解道:「在這方面雷大哥會有他的辦法。當年江都兵變時,趁機逃走的女孩子有數百之眾,只要尋到其中部分人,再跟線索追尋下去,不是沒有找到令妹的機會。」
  陰顯鶴苦笑道:「當時兵荒馬亂,什麼事情也會發生,她一個弱質女孩,唉!」
  徐子陵正容道:「冥冥中自有主宰,老天爺既讓我們從韓夫人處得知令妹的確切消息,該不會那麼殘忍吧!」
  陰顯鶴默然無語。
  徐子陵倏地雙目閃亮,沉聲道:「說不定我認識當時與令妹一起逃離江都的少女群中的其中之一。」
  陰顯鶴劇震一下,朝他瞧來,雙目露出像烈火般熾熱的希望,道:「是誰?」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暗下決定,誓要盡力完成陰顯鶴的心願,道:「是長安最紅的、賣藝不賣身的才女紀倩,她的名氣僅次於名聞全國的尚秀芳。」接著解釋一遍,道:「紀倩千方百計想跟我學習賭術,正是要向香家作報復,只可惜因她不信任我,故不肯吐露令妹的事。當時我的感覺她是認識令妹的。」
  陰顯鶴沉聲道:「我要立即登岸,趕往長安找紀倩問個分明。」
  徐子陵皺眉道:「現在長安李家與寇仲的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關防緊張,沒有適當的安排,陰兄恐難踏入長安半步,可否讓我們先和雷大哥商量,讓他想個萬全辦法。」
  陰顯鶴堅決搖頭道:「我到了長安看情況再想辦法,徐兄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會銘記於心。」
  徐子陵苦笑道:「紀倩可能由於往事留下的陰影,對人疑心極重,陰兄即使摸上門去,恐難得她信任。」
  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只要有一絲機會,我絕不錯過。」
  徐子陵拿他沒法,道:「這樣好嗎?我們先送韓兄一家三口到鍾離,然後立即坐船北上彭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我再陪陰兄到長安找紀倩,我有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長安,然後偷偷溜走。」

  山寨右方山野火光燭天,宋家一支約五千人的輕騎先鋒部隊,在丘陵高處佈陣,寇仲極目掃視,仍未見「天刀」宋缺的蹤影。
  在離天明尚有半個時辰的暗黑中,唐軍陣地傳來車輪輾地的聲響,顯示李世民命令手下冒黑把弩箭機和飛石大炮送往更遠處的營地。
  跋鋒寒遙觀宋家騎兵部隊的陣勢,讚道:「兵是精兵,馬是良驥,這麼急奔百里的趕來,仍是推移有序,氣勢壓人,足可與唐兵爭一日之短長。」
  寇仲待要說話,跋鋒寒一拍他肩頭道:「去拜見你的未來岳丈吧!現在給天借膽李世民也不敢強攻過來,這裡由跋某人給你押陣。」
  寇仲笑道:「他老人家該尚未駕臨,我還是在這裡擺擺樣子較妥當。」
  跋鋒寒目光投往與暗黑原野渾融為一的唐軍方向,道:「若我是李世民,現在會立即撤走,否則後路被封,他的人馬將永遠出不了隱潭山。」
  寇仲歎道:「今趟洛陽之戰,教懂我一件事,就是絕不可小覷李世民。若我所料無誤,我未來岳父的宋家軍該先解陳留圍城之厄,然後日夜兼程趕來救援我們這批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殘軍。正因李世民預料到我岳父抵達的時間,所以迫不及待的全力攻寨,幸好我們能撐到此時此刻,回想起來,成敗只一線之差,想想都要出一身冷汗。」
  跋鋒寒點頭道:「今趟洛陽之戰跋某人的最大得益,就是從沒試過這麼接近死亡,每一刻都在嗅吸著死亡的氣息。」
  寇仲哂道:「你老哥似乎忘掉在畢玄手下死過翻生的滋味。」
  跋鋒寒搖頭道:「這次和那趟是不同的,一切發生得太快。這趟從殺出洛陽開始,那一刻我們不是活在死亡陰影的威脅下?若非有那批火器,我們早完蛋大吉。」
  忽然宋家騎兵陣內爆起震天的吶喊歡呼聲。
  兩人目光投去,旗幟飄揚下,「天刀」宋缺挺坐如山,高踞馬上的雄偉身形,現身一座山丘之上,正向山寨這方面奔來,其他宋家人馬,仍各據山頭高地,按兵不動。
  寇仲一手抓著跋鋒寒馬韁,便扯得跋鋒寒一起往迎。
  山寨內外的少帥軍掀起另一股熱潮,歡聲雷動。
  最艱苦的時刻,終成過去。

  雷九指聽畢,點頭道:「蝶公子的情況確令人同情,我同意只要有一絲線索,無論多麼渺茫,也不應錯過。問題是你如何分身?不若由我陪他去找紀倩。」
  徐子陵迎風立在船首,衣袂飄揚,歎道:「我當然明白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別,故先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始下最後決定,見紀倩一事由我陪他到長安會比較妥當點。李淵禁宮內高手如雲,一旦我們行藏暴露,可不是說著玩的。在對付香家的大行動上,你老哥是統帥,我和寇仲只是搖旗吶喊的小卒,其他瑣碎的工作,由我們包辦。」
  雷九指捧腹啞然失笑道:「你想說服人時語氣愈來愈像寇仲!香家結上你們兩個死敵實是自取滅亡。現在我更掌握香家整個運作和巢穴佈置的秘密,寇仲能一統天下的那天,就是香家整個罪惡集團覆亡的一日。」
  徐子陵默然片晌,淡淡道:「雷大哥似乎一副認定寇仲會贏的樣子?對嗎?」
  雷九指忍著笑站直瘦軀,右手抓上徐子陵肩胛,長長吁出一口氣,油然道:「全天下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均曉得宋缺絕不會讓人擊垮寇仲的,他的宋家軍會在最適當的時候出現,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他能否在最適當的一刻出現?」
  雷九指聳肩道:「那就要看宋缺能否保得住他軍事大家的神話。自宋缺坐鎮嶺南後,從沒有人能成功從他手上拿走半寸土地;他若要擴張,大江以南早成他的天下。但他竟能沉著氣直至遇上寇仲,始出嶺南爭天下,正代表他不但看透別人,更看透自己。相信我吧!論眼光和對時勢的把握,天下無人能出宋缺之右。」
  徐子陵凝望茫茫大江,心底浮現師妃暄的玉容,宋缺加寇仲,有如江水般席捲中原,天下誰能與之爭鋒?當李閥優勢盡失,師妃暄會否坐看由她一手挑選的李世民遭受沒頂之禍,而智慧通天的她如何把局勢扭轉過來?

  宋缺神采勝昔,坐在馬背上的他比在磨刀堂更威武從容,在戰場上神態之輕鬆自在,寇仲和跋鋒寒敢發誓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他一身泥黃輕甲冑,外披索自大氅,迎風拂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
  宋缺沒有戴頭盔,在額頭上扎紅布帶,帶尾兩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英俊無匹又充滿學者風範的臉容含著一絲深情溫柔的喜悅,名懾天下的天刀掛在背後,刀把從右肩斜伸出來,策馬而來的風采直如天神降世。
  簇擁著他的將領中有三人形相獨特,一望而知是宋缺旗下的俚僚大將,寇仲認得的有「虎衣紅粉」歐陽倩,當年他到嶺南見宋缺,曾在暗裡偷看過她。另兩俚將一肥一瘦,肥者形如大水桶,身上甲冑緊緊包裹著他似要裂衣而出的肥肉,尤其是脹鼓鼓的大肚,偏是予人靈動活躍的相反感覺;瘦者身材頎長結實,作文士打扮,有一個超乎常人的高額,目光尖銳,蓄有一攝小鬍子,外型瀟灑好看。兩人均是四十來歲的年紀。
  其他全是宋家的將領和子弟兵,寇仲認識的有護送宋玉致到陳留見他的宋邦,宋家諸人中穿將領盔甲者數十人,均值壯年,人人神態彪悍,雄姿英發,使人感到宋閥人強馬壯,好手如雲。
  兩方人馬在一座丘原上相遇,勒馬停下。
  宋缺仰天笑道:「好!寇仲你幹得好,沒有辜負老夫對你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只要閥主遲來一步,小子可能要魂歸地府,看牛頭馬臉一眾大哥的臉色做鬼,專心拍他們馬屁。」
  歐陽倩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美目飄來,旋又感有失儀態,垂首斂笑。
  宋缺啞然失笑,目光移往跋鋒寒,後者舉手致敬道:「跋鋒寒參見閥主。」
  宋缺雙目射出似能把跋鋒寒看穿看透的神光,接著露出友善親切的笑容,道:「想不到畢玄後尚有你跋鋒寒,難怪突厥人能稱霸大草原。」
  跋鋒寒從容微笑,沒有答話。
  接著宋缺把左右諸將介紹兩人認識,胖將是番禺之主「俚帥」王仲宣,瘦者是瀧水的俚僚領袖陳智佛,加上歐陽倩,南方俚僚最響噹噹的超卓人物群集於此。
  宋家諸將除宋邦外,令寇仲印象最深刻的是叫宋爽和宋法亮的兩位年青將領,無不是一流高手的氣派,可想像他們縱橫戰場所向無敵的英姿。
  宋缺目光投往唐軍營地,似能視黑夜如同白晝的觀察敵人情勢,淡然自若道:「李世民正苦待白天的來臨,更期待我們大舉進擊,可是老夫怎會如他所願?」
  跋鋒寒愕然道:「閥主竟不打算乘勢攻擊,任他撤出隱潭山嗎?」
  宋缺微微一笑,柔聲道:「鋒寒可知我為何選在第一場大雪降臨前來援,而非所說的明年春暖花開之時。」
  跋鋒寒默然片晌,忽然歎道:「鋒寒服啦!」
  宋缺仰天大笑,道:「好!不愧是我未來快婿生死與共的超卓人物。所有人給我聽著,我不會再重覆另一趟,由這刻開始,宋家軍就是少帥軍,只聽少帥一人的命令。」
  眾將轟然應諾,氣氛熾熱。
  寇仲赧然道:「這怎麼成?你老人家才是……」
  宋缺截斷他道:「不要婆婆媽媽!大丈夫何事不敢為?將來統一天下,做皇帝的是你寇仲而非我宋缺,這是你以自己的本領掙回來的。」接著露出祥和的笑意,道:「你等若我半個兒子,老夫不支持你支持誰呢?」
  然後仰首望天,道:「人人均認為南人不利北戰,難耐風雪,故由古到今,只有北人征服南方,從沒有南人能征服北方。我宋缺不但不信邪,還要利用北方的風雪,助少帥登上皇帝寶座。我要證明給北人看,勝利必屬於我們。」
  寇仲劇震一下,也像跋鋒寒先前般現出佩服至五體投地的神色。
  宋缺欣然道:「少帥明白啦!」
  寇仲點頭道:「小子愚鈍,到此刻才明白。」
  宋缺目掃眾人,平靜的道:「李世民是不得不退,且要退往洛陽,憑城堅守。而這一退三個月內休想能再發兵南下,皆因風雪封路,只能坐看我們掃蕩他於洛陽以南根基未穩的戰略據點。我們就利用這珍貴的三個月時光,先取襄陽、漢中,控制大江。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將是我們北上之日。」
  跋鋒寒沉聲道:「要攻洛陽,襄陽是必爭之地,至於漢中,因何得閥主如此重視?」
  宋缺雙目射出深不可測充盈智慧的神光,道:「漢中乃形勢扼要之地、前控六路之險、後擁西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馬。任何人要守住巴蜀的北大門,必須先保漢中。巴蜀的解暉既不大聽本人的話,我就把他與李唐的唯一聯繫截斷,教解暉不敢有絲毫妄動。巴蜀既定,大江便在我們手上,哪到蕭銑、杜伏威之輩稱王稱霸。」
  寇仲欣然道:「杜伏威他老人家答應全力支持我。」
  宋缺啞然笑道:「既是如此,會省去我們一些工夫。寇仲你可知天下已有一半落到你的手上,杜伏威既站在我們一方,敢不降者我們就以狂風掃落葉的威勢,把南方統一在我們鐵蹄之下。上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我們趁李唐無法南顧的好時光,統一大江兩岸,那時天下之爭,將決定於你和李世民的勝負。」
  寇仲此時對宋缺的戰略心中佩服,謙虛問教道:「李世民退兵後,我們該怎辦?」
  宋缺微笑道:「今趟我們北上大軍,總兵力七萬之眾,隨我來者三萬人,其他留守彭梁候命,所有後勤補給由你魯叔負責。而我們的強項在水師船隊,配合你們的飛輪戰艦,可不受風雪影響,攻打水路兩旁具有關鍵性的戰略重鎮,至乎直入巴蜀,奪取漢中。少帥軍是你的,你說該怎麼辦?」
  寇仲聽得心領神會,朗聲答道:「小子明白哩!李世民退我們也退,不過我們是以退為進,先返彭梁,操練和結集水師,待風雪來臨,先取江都,然後逆江而上,破輔公佑,制蕭銑,然後兵分兩路,一攻漢中,一奪襄陽,那時洛陽或長安,將任我們挑選。」
  宋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跋鋒寒歎服道:「戰爭如棋局,閥主一著棋即把李唐壓倒性的優勢改變過來,且不用動一兵一卒,若我是李淵,會自此刻每晚不能安寢。」
  宋缺雙目寒芒電閃,沉聲道:「李淵算什麼東西?不過李世民確是個人物,令我差點失算,幸好寇仲沒有令老夫失望。鋒寒可知李世民不得不追殺寇仲的形勢,正是老夫一手營造出來的。」
  跋鋒寒和寇仲愕然互望,愈感到宋缺像一位戰爭的魔法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宋缺神態回復絕對的平靜,輕輕道:「老夫這二十多年來的工夫不是白費的,天下的形勢全在我掌握中,重要的事沒一件瞞過我。李世民處死竇建德實為最大失著,令河北形勢大生變數,建德大將劉黑闥再度領兵舉義,抗擊唐軍,當我們北上之時,李世民將陷於遭到南北夾擊的劣勢。李淵啊!你左擁右抱的好日子已屈指可數啦。」
  此時天色漸明,遠方唐軍只餘一支萬許人的騎兵部隊列陣以待,其他人迅速往隱潭山方向撤去。
第三章 致勝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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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的船在午後時分抵達鍾離,鎮守鍾離的卜天志聞訊迎上船來,不待徐子陵說話,搶著報喜道:「宋閥主的船隊五天前從大江駛上運河,直撲陳留,據剛接到的消息,李世績詐作不敵,連夜撤退開封,閥主看破李世績在使誘敵之計,自行領三萬精兵往援少帥。」
  眾人聽得精神大振,橫亙心中的憂慮一掃而空,雷九指更是臉有得色,一副有先見之明的神態。
  徐子陵問道:「寇仲在哪裡?」
  卜天志道:「少師在一處叫天城峽的地方結寨抗敵,全賴他拖著李世民的十萬大軍,陳留始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宋家水師大軍前來解圍。」
  徐子陵低念兩次「天城峽」,一震道:「虧這小子想到這險地。」
  卜天志神色一黯,慘然道:「不過少帥損失慘重,從洛陽追隨他的王世充舊將幾乎傷亡殆盡,只餘王玄恕、跋野剛和邴元真三人,楊公亦不幸陣亡。」
  徐子陵黯然無語,戰爭就是如此,看誰傷得更重!不論成王敗寇,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可以想像當時情況的激烈和血腥遍地。
  從沒有一刻,他比此刻更厭惡戰爭。
  卜天志知徐子陵心中難過,想分他心神,問道:「不是有位韓兄和他妻兒隨來嗎?」
  甲板上除操船的弟兄外,就只有雷九指、侯希白和徐子陵三人。雷九指辦事謹慎,早著人知會卜天志他們的來臨。
  徐子陵歎一口氣,誠懇地道:「志叔!船上除韓兄一家三口,倘有雲幫主,希望志叔看在我面上,不要再和她計較以前的恩怨,她已跟香家決裂,決心全力助我們對付香玉山。」
  卜天志聽得發起呆來,好半晌苦笑道:「她落至今天如此田地,還有什麼跟她好計較的。巨鯤幫再不存在,希望她明白此點。」
  徐子陵道:「她比任何人更明白,請志叔好好照顧她,我和希白及另一位朋友必須立即趕往彭梁,韓兄一家和雲幫主到鍾離暫居,雷大哥會向志叔解釋一切。」
  卜天志以為他心切往彭染與寇仲會合,點頭道:「他們的事包在我身上,在我的地盤,沒有人能損他們半根毫毛。唉!坦白說,我從未想過自己竟有機會全權管冶一個像鍾離般的大城,全是拜少帥和子陵所賜。」
  徐子陵扯著他到一旁問道:「陳公和跋鋒寒沒事吧?」
  卜天志道:「跋爺當然沒事,還是他突圍到陳留報信,並領援軍從天城峽的南路去與少帥會師。聽跋爺所言,那山寨還是陳公設計的,放心吧!我最清楚陳公,他是那種有福氣的人,經歷多次大難仍能死裡逃生,今趟定可安度。」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壓低聲音道:「志叔可否幫我另一個忙,親自入房請她出來,給足她面子,因為我不想她隨我到彭梁去。」
  卜天志微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怎會連這點心胸也欠奉,好吧!我進去和她說話,再送她入城。」說罷往艙門走去,雷九指識趣的引路。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後者正呆望轟立淮水北岸的鍾離城,若有所思。
  侯希白訝道:「子陵在想什麼?紀倩方面的事不用擔心,因為小弟正是她最欣賞的人之一。」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的非是紀倩,而是宋缺加上寇仲的後果,更曉得李唐的敗亡迫在眉睫。」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子陵憑什麼如此肯定?李閥有關中之險,長安、洛陽之固,大河之便,進攻退守,佔盡地利,更有李世民這天下最擅守的統帥,即使寇仲加宋缺,恐仍難在短期內攻陷兩城中任何其一。」
  徐子陵低歎道:「寇仲根本不用攻打洛陽,而是直接入關攻打長安,即使守城的是李世民,能捱上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侯希白一震後,把聲音盡量壓下道:「楊公寶庫,對嗎?」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會否出賣我呢?」
  侯希白愕然道:「妃暄怎會出賣你?縱使她要出賣你,這事與楊公寶藏有什麼關係?」
  徐子陵搖頭不語,露出另一道充滿苦澀意味的笑容。
  為了李世民的存亡,師妃暄會否把楊公寶藏的秘密,洩露出來?一般情況下,她當然不會更不屑做這種事,但正如石之軒所說的,師妃暄或她的師尊梵清惠,都沒有另外的選擇。

  在帥帳旁的空地,寇仲、跋鋒寒、麻常、白文原、邴元真、陳老謀、王玄恕、小鶴兒和跋野剛圍著篝火團團坐地,享受著手下為他們造的飯菜,大有歷劫餘生的感覺。
  他們一點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因宋缺大軍的營帳在四方八面布成營陣,把他們護在核心處。能活著離開天城峽的少帥軍只有三千二百五十人,且多少帶點傷患,又趕了半天路,人人疲乏不堪,極須休息。
  小鶴兒不住在王玄恕耳旁說話,王玄恕則有點尷尬,又不得不專心聆聽,眾人識趣的詐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唯一不識趣的是陳老謀,向王玄恕怪笑道:「小鶴兒換回女裝,定是個非常標緻的小姑娘,老夫猜對嗎?」
  王玄恕立即紅透耳根,乾咳道:「我沒見過。」
  小鶴兒的臉皮顯然此王玄恕厚得多,橫陳老謀一眼,又湊到王玄恕耳旁說一番話,弄得王玄恕更狼狽。
  陳老謀仍不肯放過他們,哈哈笑道:「我偷聽到小鶴兒說的話哩。」
  小鶴兒沒被他唬著,笑意盈盈的道:「陳公在胡謅,我不信你聽得到。」
  陳老謀傲然道:「我這對耳朵是天下有名的順風耳,你剛才對玄恕公子說的是奴家找一天穿上女裝讓公子你看看好嗎?」最後一句,他是學著小鶴兒的少女神態和語調誇張地說出來的,登時惹得滿場哄笑。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果然是胡謅。」這麼一說,眾人均曉得跋鋒寒才是真的竊聽到小鶴兒在王玄恕耳邊說話的人。
  陳老謀大喜道:「她說什麼?快到我耳旁來稟告。」
  小鶴兒不依道:「跋大哥不是好人。」
  跋鋒寒微笑道:「從來沒有人把我當作好人,我更不要做好人。不過在此事上破例一趟,為小姑娘你嚴守秘密。」
  寇仲心中湧起暖意,拿他初遇上時的跋鋒寒,與眼前的跋鋒寒相比,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前者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什麼人都不賣賬,後者卻是可捨命為友的好兄弟。
  王玄恕的臉更紅了,小鶴兒佯羞的微瞪跋鋒寒一眼,又露出喜孜孜的神情,神態天真可愛。
  陳老謀人老成精,哈哈笑道:「我猜到哩!只看小恕的神色,就知他不但看過,還……嘿!不說哩!老夫也破例保守你們的秘密。」
  王玄恕招架不來,求道:「陳公饒了我吧!」
  跋鋒寒忽然道:「各位,我要和你們分開一段時間,到攻打洛陽時,再和各位並肩作戰。」
  眾皆愕然,只寇仲像預先曉得般點頭道:「不是又回塞外吧?那你怎能及時趕回來?」
  跋鋒寒搖頭道:「我會在中原勾留一段日子,還些舊債。若子陵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更要大開殺戒。」
  寇仲笑道:「子陵肯定沒有事,否則他定會來找我訴冤。」
  小鶴兒打個寒顫,顯是想到人死後會變成鬼魂的事。
  陳老謀恃老賣老,皺眉道:「小跋欠的是什麼債?你不似愛閒來賭兩手的人呀。」
  跋鋒寒淡淡道:「我欠的是人情債。」
  寇仲大惑不解道:「人情債?」
  跋鋒寒長身而起,雙目射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道:「最難辜負美人恩,玄恕公子謹記此話。小姑娘有一對罕見的長腿,打扮起來亦是非常動人。」
  眾人知他說走便走,連忙起立。
  寇仲探手抓著跋鋒寒粗壯的手臂,道:「你們繼續聊天,由我代表你們送老跋一程。」
  說罷放手,與跋鋒寒並肩走出營地,經過宋家軍的營帳,宋家戰士無不肅然致敬,顯示出對兩人的崇慕尊敬。
  來到營地附近一處山頭,寇仲微笑道:「我是不會攻打洛陽的,老哥你聽到我取得漢中之日,就須立即趕來與我們會合,否則會錯過在長安城內精采的巷戰。」
  跋鋒寒立定愕然道:「你竟準備直接攻打長安?你憑什麼有此膽量?」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答案是楊公寶庫,你可知當年楊素建造寶庫,目的是要在緊急時顛覆大隋,如今換過李唐它的作用仍沒改變,庫內不但有大批武器,且有貫通城內外的地道網。對我來說,長安等若一座不設防的城市,當李淵仍在他的龍床樓著什麼尹德妃、張婕妤尋好夢的時刻,我們的人已佔據城內所有重要據點,打開所有城門,這場仗我是十拿十穩,必勝無疑。」
  跋鋒寒動容道:「宋缺曉得此事嗎?」
  寇仲道:「人多耳雜,我尚未有機會上稟他老人家。」
  跋鋒寒道:「徐子陵外,尚有誰知道楊公寶庫的秘密?」
  寇仲抓頭道:「都是追隨我多年絕不會背叛我的雙龍幫兄弟。不過婠婠到過寶庫,但我有信心她不會出賣我。」
  跋鋒寒眉頭大皺道:「你竟信任婠婠?」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道:「當然信任。因她對子陵動了真情,害我等若害子陵,何況她再不關心魔門的事,與我作對有什麼好處?」
  跋鋒寒笑道:「若地道給人堵著,你可撤返漢中,再天涯海角的去追殺婠婠。」
  寇仲搖頭道:「這樣的情況是不會發生的,但老哥尚未告訴我,要去還的是什麼人情債。」
  跋鋒寒輕鬆的道:「我要殺邊不負,這是我答應過琬晶的事。」
  寇仲一呆道:「東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狹隘的混蛋,他娘的,一朵鮮花偏插在牛糞上。」
  跋鋒寒拍拍他肩頭,道:「少發囉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們的不如意事已比別人少,至少我們仍好好活著。兄弟珍重。」說罷洒然去了。
  寇仲呆瞧著跋鋒寒遠去的背影,心中浮現宋玉致的玉容,也湧起強烈的衝動,回頭朝宋缺營帳方向掠去。

  船經梁都關口,前後多了兩艘護航的少帥軍戰艦。
  少帥軍既守得住陳留,由此至江都的運河被少帥軍完全控制在手上,沒經批准的船隻,休想通過。
  徐子陵可以想像憑著少帥軍冒起的新建水師船,配合宋家飽經河海風浪的龐大水師,寇仲的勢力將沿運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網般往洛陽南方蔓延,佔據每一個具戰略性的軍事重鎮,當完成整體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只餘待宰的命運。
  他躺在艙房床上,思潮起伏,沒法平靜下來。
  宋缺既出而助寇仲爭霸天下,寇仲亦因竇建德被處死,楊公和忠心隨他的將士的陣亡,與李唐結下解不開的血仇,寇仲攻入關中的戰爭,將是無可避免的發生。
  亦只有由寇仲當皇帝,魔門和香家的惡勢力才可徹底剷除,同時擊退正虎視耽耽的突厥狼軍。
  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內,沒有任何人能逆轉的必然發展的形勢,在這樣的情況下,妃暄會否放棄李世民,故而支持寇仲。
  唉!該是沒有可能的,可是妃暄還可以做什麼?她會否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告訴李世民?想到這個困擾他的問題,徐子陵再沒有絲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陰顯鶴瘦高的獨特背影,出現在船尾處。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舉步走到他身旁,道:「陰兄睡不著嗎?」
  陰顯鶴頹然道:「我剛作了一個噩夢,所以到這裡來吹吹風,希望能把心魔驅散。」
  徐子陵道:「是否夢到令妹?」
  陰顯鶴點頭道:「那是個很不祥的夢,徐兄請恕我不願說出來。」
  徐子陵安慰他道:「據說夢裡的事往往和現實相反,例如見到出征的兒子一身光鮮,笑容滿臉的在夢中來報喜,便是兒子陣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敵人圍殲而無力抗拒的噩夢,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陰顯鶴一震朝他瞧來,沉聲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擄後,我從沒作過好夢,即使夢到她與我相依為命的美好情景,夢醒時只是進入另一個噩夢。」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堅定為這好朋友尋找他妹子的決心,道:「我當然不會在這種事上胡言亂語,我還有一種感覺,陰兄必可與令妹團聚。」
  陰顯鶴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道:「是否真有命運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這恐怕是任誰都沒能作肯定答案的問題。人年紀輕時,什麼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認為自己可改變一切,命運是以自己一雙手創造出來的。當閱歷增長,愈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無奈!所以我們唯一的辦法,是不論處於如何惡劣絕望的環境,必須保持樂觀積極的態度,奮鬥到最後一刻。即使紀倩不能助我們找到小妹,我們務要另尋辦法。」
  侯希白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道:「例如重金懸賞,找個能通吃四方有頭有面的人為我們設謀定策,不過在這種時性,這個人並不易找。」
  徐子陵提議道:「何不以陰顯鶴之名懸賞千兩黃金找尋陰小組,小妹既能在香家淫威下仍堅決維持本名,到此刻當仍不會改換姓名。」
  陰顯鶴立即雙目發亮,道:「為何我竟從沒想過這簡單的辦法。唉!不過此法知易行難,除非是能號令天下的皇帝,誰可通懸全國的去找一個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們先在他的所有地盤懸紅尋人,他每佔領一個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懸紅尋人,千兩黃金可非一個小數目,此事必轟傳天下,令妹只要曉得陰兄仍然在生,必會來找陰兄。」
  侯希白插入道:「說不定可省回千兩黃金。」
  陰顯鶴聽得精神大振,道:「那我們還要到長安去嗎?」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國,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們就來個雙管齊下。」
  侯希白點頭道:「懸賞的事並非十拿九穩,若令妹住的是鄉村小鎮,恐怕不易收到信息。」
  陰顯鶴心生忐忑的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陳留那種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趕來陳留,卻見不著我,豈非……」
  侯希白大笑道:「陰兄這叫擔心者亂,只要令妹肯到陳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頓。從陳留到長安,一來一回,以我們的腳程,半個月內可辦妥一切。」
  陰顯鶴探手抓著兩人手臂,低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們,只要舍妹尚在人世,我定與她有重聚的一天。」
第四章 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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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缺的營帳非常講究,寬敞開闊如小廳堂,滿鋪繡上鳳凰旗的地氈,帳內一角擺著兩張酸枝太師椅,以一茶几分隔。
  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張太師椅上,手捧茶盅品嚐香茗,見寇仲來訪,示意他在另一張椅子坐下,親自為他斟茶,微笑道:「為何不早點休息,明天到陳留後會忙得你透不過氣來。」
  寇仲接過茶盅,淺喝一口熱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剛送走跋鋒寒,這是他一貫行事的作風,說來便來,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獨行的豹子,不喜群體的生活。」
  宋缺沒因跋鋒寒不告而別有絲毫不悅之色,反欣然道:「本人雖是宋閥之主,但心中歡喜和懷念的仍是獨來獨往的滋味。少帥是否有話要說?」
  寇仲頹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錯愕,旋又啞然失笑,有感而發的道:「世人誰個心內沒有負擔痛苦,即使最堅強樂觀的人,也會為過往某些行為追悔不已,更希望歷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個改過的機會,可惜這是永不可能實現的,人生就是如此,時間是絕對的無情。」
  寇仲訝道:「閥主心內竟有痛苦的情緒?」
  宋缺英俊無匹的臉容露出一絲充滿苦澀的神情,柔聲道:「生命的本質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倖免?所以如可為自己定下遠大的理想和目標,有努力奮鬥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盡力擺在一旁,會使生命易過些兒。」
  寇仲感到與這高高在上的武學巨人拉近不少的距離,坦然說出心內感受,道:「我在戰場上兩軍對壘的時刻,確可晉入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槍,胡思亂想會突然來襲,令我情難自禁。」
  宋缺回復古井不波的冷靜,朝他瞧來,眼神深邃不可測度,淡淡道:「說出你的心事吧!」
  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諒我的行為!唉!怎說好呢?她不願嫁給我,她……」
  宋缺舉手截斷他的話,單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別的女人?」
  寇仲想不到他有這句話,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說沒有,是欺騙閥主,不過我一直堅持著,從沒背叛過致致,我是真的深愛致致,不想傷害她,可惜現實的我卻是傷害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這已非常難得,誰能令少帥心動?」
  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稱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語,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曉得永遠得不到的女人,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兩句話。」
  寇仲愕然道:「閥主難道亦有這方面的遺憾嗎?」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鬢髮在燈火下銀光閃閃,像訴說別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豈會完滿無缺?天地初分,陰陽立判,雌雄相待,在在均是不圓滿的情態。陽進陰退、陰長陽消,此起彼繼,追求的正是永不能達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間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貴權力亦不例外,最後都不外如是。」
  說到最後的「不外如是」,顯是有感而發,沉緬在某種無可改變的傷感回憶中。
  寇仲欲言又止。
  宋缺微笑道:「少帥是否想問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後仍只不外如是,為何仍支持你大動干戈,爭霸天下?」
  寇仲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想問關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為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几上,淡淡道:「為何你想知道?」
  寇仲坦然道:「能吸引閥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當然必是不凡的女子,我雖沒緣見過碧秀心,卻可從石青璇推想她的靈秀,這才忍不住好奇一問,閥主不用答我。」
  宋缺目光落往掛在帳壁的天刀,搖頭道:「不是秀心,但我確曾被她吸引,若非她為石之軒誕下一女,我宋缺即使踏遍天涯海角,絕不放過石之軒那蠢蛋。哼!不死印法算是什麼?只不過是魔門功法變異出來的一種幻術,還未被老夫放在眼內。我在嶺南苦候石之軒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軒太沒種!」
  寇仲聽得肅然起敬,石之軒曾親口向徐子陵說不死印法是一種幻術,而從沒有和石之軒交過手的宋缺卻能如親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說破不死印法的玄虛,高明到令人難以相信。可見宋缺已臻達武道的極致,從蛛絲馬跡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奧妙。
  忍不住問道:「聽說慈航靜齋有本叫《慈航劍典》的寶書,寧道奇未看畢即吐血受傷,閥主不為此心動嗎?」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軀微顫,好半晌神情才回復過來,苦笑道:「因為我不敢去,不是怕翻看劍典,而是怕見一個人。」
  寇仲愕然道:「天下間竟有人令閥主害怕?」
  宋缺歎道:「有什麼稀奇,你不怕見到尚秀芳嗎?」
  寇仲一震道:「原來能令閥主動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沒有直接答他,回到先前的話題上,道:「傳言誇大,豈可盡信。老夫第一個不相信寧老會因看《慈航劍典》受傷,知難而退卻是事實。劍典由地尼所創,專供女子以劍道修天道,秘不可測,陽剛的男性去看自是危機重重。且因其博大精深,奇奧難解,愈高明者,愈容易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動輒走火入魔,寧老能懸崖勒馬,非常難得。」
  寇仲興致盎然的問道:「據傳寧道奇當時是要上靜齋挑戰梵清惠,我不信實情如此,寧道奇是那種與世無爭的人,怎會四處鬧事?」
  宋缺別過頭來凝望打量他半晌,微笑道:「你再不痛苦煩惱,對嗎?」
  寇仲愕然道:「我是否心多的人?說及這些引人入勝的事時,其他的就給置諸腦後。」
  宋缺欣然道:「所以你是有資格和李世民爭天下的人,寧老到靜齋只因想和清惠談佛論道。解鈴還須繫鈴人,玉致的事我不宜插手,必須由你想辦法解決。還有其他事嗎?」
  寇仲壓低聲音,沉聲道:「只要能奪取漢中,我有個不費吹灰之力攻陷長安的秘法。」
  宋缺動容道:「說來聽聽!」
  寇仲把楊公寶庫的秘密一五一十說出來,最後道:「只要我們出其不意,城內城外同時發動,攻李淵一個措手不及,我有把握在一晚內控制長安。」
  宋缺雙目精芒閃閃,神情卻比任何時刻更冷靜沉著,緩緩道:「你比我更清楚長安城內的情況,照你看我們須多少兵力,始能在一晚時間內攻佔長安。」
  寇仲道:「若李世民留守洛陽,關中空虛,頂多三萬精銳,我們便有收拾李淵的能力。哈!有你老人家在真好,可以為我拿主意。」
  宋缺像沒聽到他最後兩句話,露出深思的神色,搖頭道:「你極可能低估長安的防禦力,楊廣那昏君因怕手下謀反,更怕手下開門揖敵,所以不但在城內廣置關壘,城門更是關壘中的關壘,即使你在城內發動攻擊,一時三刻仍休想控制任何一道城門。且李淵為防李世民背叛,長期在長安附近駐有重兵,可隨時開入城內,唐宮更是三座都城中最堅固難以攻克的宮城。照我看必須把兵力倍增至六萬人,始有機會在一晚工夫在城內建立堅強的據點,寸土必爭的巷戰尚要多費幾天時間,勝利絕不容易。」
  寇仲佩服的道:「閥主想得比我謹慎周詳。」
  宋缺微笑道:「原因在你慣於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過現在既有老夫助你,何須冒功虧一簣之險。既然有此攻陷長安的妙計,老夫將重新部署攻防的策略,分配人手以牢牢把李世民的大軍牽制在洛陽,而攻打漢中的事必須秘密進行,到李世民曉得漢中失陷,生出警覺,長安城已是烽煙處處,再沒有人能改變李唐覆滅的厄運。」
  寇仲謙虛問教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宋缺啞然失笑道:「你不是主帥嗎?竟來問我?」
  寇仲陪笑道:「那只是說給別人聽的,現在只有小子和你老人家,當然是由閥主話事作主。唉!首領的生涯真不易過。」
  宋缺審視他片刻,油然道:「有三件事,須你親自去辦妥,不能假手於人。」
  寇仲恭敬的道:「閥主請吩咐。」
  宋缺拿起茶盅,神態悠閒的淺呷兩口,道:「寇仲!你可知老夫對你的鍾愛疼惜正不住增加。論聲威,今天的寇仲不在我宋缺之下,而你懷著的仍是一顆赤子之心,在你身上我察覺不到任何野心,這是沒有可能的,偏是你辦得到。你不怕我只是利用你,其實是我自己要坐上帝座嗎?」
  寇仲莞然道:「多謝閥主讚賞。坦白說,做皇帝可非什麼樂事,若閥主肯代勞,我會非常感激。」
  宋缺大笑道:「休想我答應。」旋又正容道:「第一件事,少帥須立即趕返陳留,向下屬宣佈我宋缺全力助你登上皇帝寶座,玉致則為你未來的皇后。不要小覷此事,實是至關重要,不但可穩定軍心,更令權責分明,不存在誰正誰副的問題,只有將兩軍化為一軍,同心合力,始能發揮我們聯手合作的威力。」
  寇仲道:「你老人家可否再考慮小子剛才的提議,那是我真正的渴望。」
  宋缺淡然微笑道:「自今以後,休再提起此事,當你成為一統天下的真主,瞧著萬民在你的仁政下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什麼個人的犧牲都是物有所值。」
  寇仲頹然道:「第二件事又如何?」
  宋缺道:「我之所以要你立即連夜趕回陳留,正因第二件事非常緊迫,返抵陳留後少帥得馬不停蹄的直撲歷陽,說服杜伏威公佈全力支持你,只要他點頭,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即可控制大江,那時要攻襄陽,又或奇襲漢中,只是舉手之勞。當李世民聞信後,只餘堅守洛陽一途,大利我們揮軍入蜀,攻陷關中。」
  寇仲點頭道:「我正有此意,請閥主吩咐第三項要辦的事。」
  宋缺道:「你要從秘道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長安,繪製一卷長安全城最準確的關防碉壘兵力分佈詳圖,供我作參考之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長安巷戰不容有失。如何把我們的傷亡減至最輕,保存實力以應付李世民,關係到最後勝利誰屬的大問題。此事必須你親去辦妥,即使身份暴露,我相信憑你的井中月仍可從容離開。」
  寇仲心悅誠服的道:「我確沒閥主想得這麼仔細周詳,三件事全包在我身上,絕不會讓閥主失望。我回去交待兩句,立既返回陳留去!」
  宋缺仰天笑道:「好!這才像是我宋缺的未來快婿,其他的事你不用分神去理,老夫自會在攻入關中之前,為你營造最優勝的形勢。」

  陳留守軍見寇仲突然從容歸來,舉城軍民歡欣若狂,宣永、虛行之、焦宏進、左孝友、洛其飛、陳長林、高占道、牛奉義等迎他入城,百姓夾道歡迎,歡呼聲潮水般起伏,氣氛像火一般熾熱沸騰。
  寇仲當然擺出親民的樣兒,以揮手和笑容回報視他如神明的居民,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大明白,為何陳留全城會視唐軍為洪水猛獸?
  進入帥府外大門,宣永立即報告道:「收到徐爺的消息,他正和侯公子與一位姓陰的朋友乘船逆運河北上的途中,隨時到達。」
  寇仲劇震停下,呻吟道:「我開始走運哩!沒有能有比這更好的消息,還尋回失了蹤的陰小子。他奶奶的熊,你們可知李世民給我未來岳父擺擺姿態,就嚇得夾著尾巴溜回洛陽了。」
  眾人在他身後停下,聞言爆出一陣喝采叫好的聲音,任誰都曉得宋缺大軍的駕臨,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艱苦捱揍的日子終成過去。
  寇仲已在少帥軍成功建立起無敵的形象。而更重要的是,少帥軍對大唐軍再沒有絲毫懼意,寇仲正是李世民的剋星。得來不易的勝利喜悅,深深感染著帥府前廣場上每一位將士。
  寇仲喝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論功行賞,那等如說,每一個人都重重有賞,既敘功,更賞錢,我寇仲不夠錢付,我的未來老岳會掏腰包,大家不信我亦該信他。」
  眾人起哄大笑,既因受贊歡欣,更因寇仲說的方式很有趣。
  虛行之拈鬚微笑道:「賞厚而信,刑重而必,古語有云,信賞必罰,故有賞必有罰。兵書亦說『凡人所以臨堅陣而忘身,觸白刃而不憚者,一則求榮名,二則貪重賞,三則畏刑罰,四則避禍難』。行之為我軍定下一套賞罰的制度,只要少帥點頭同意,即可論功行賞,視過而罰,少帥明察。」
  寇仲大喜道:「行之確是算無遺策,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宣永等欲言又止,虛行之道:「少帥請移駕大堂。」
  寇仲心中暗歎,宋缺果是料事如神,少帥軍的將士正為皇帝的寶座憂心,因為位子只有一個,論實力、身份、地位,宋缺均在他寇仲之上,所以若弄不清楚這曖昧不明的情況,軍心會大受影響。而宣永等顯然曾討論過此事,所以聽得何愁大事不成一語,有此反應。
  他曉得無法迴避這問題,正容道:「我還有一事公佈,宋關主決定全力支持我一統天下,宋家軍就是少帥軍,異日我寇仲若有幸登上寶座,宋玉致便是我的皇后。」
  眾將士聞言所有擔憂疑慮一掃而空,歡聲雷動中簇擁著寇仲進入帥府。
  寇仲則是有苦自己知,在宋缺軍擊退李世民大軍前,皇帝寶座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可是現在形勢大變,天下成二分之局,而他更有把握取得最後的勝利,做皇帝變成大有可能,令他頓時感到問題的迫切性和壓力。在他心中最理想當然是可另挑賢者做皇帝,他則功成身退,與徐子陵遇游天下,享受生命。問題是他不得不尊重宋缺的意向,而宋缺表明只支持他登上帝座,而非另一個人。
  事情至此,別無選擇的餘地。

  帆船緩緩泊岸,終抵陳留。
  只看陳留守軍的氣氛情況,即曉得寇仲尚在人世,使城中軍民充滿勝利的喜悅和激奮。
  碼頭和城牆上豎滿少帥軍的雙龍旗幟,迎風拂揚,軍容鼎盛,八面威風。令徐子陵深切感受到少帥軍再非是在敵人佔盡上風的情況下掙扎求存的弱旅,而是能問鼎天下的雄師。
  把守碼頭的軍隊列陣歡迎之際,城頭上擂鼓聲起,千多騎旋風般衝出城門,風馳電掣的朝碼頭奔至,帶頭的當然是寇仲。
  三人再沒等待泊岸的耐性,飛身上岸。
  寇仲早躍下馬來,疾掠餘下的百許步距離,不顧一切的把徐子陵摟個結實,淚流滿臉,大嚷道:「感謝蒼天!他待我們兩兄弟的確不薄,陵少終於回來哩!」
第五章 三道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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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府內堂,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陰顯鶴圍桌談話,陪座者尚有虛行之和宣永。
  弄清楚徐子陵那方面的情況後,寇仲大喜道:「又有這麼湊巧的,我正準備前往長安,不過先要和老爹見個面。」
  轉向陰顯鶴道:「你老哥放心,懸紅尋找令妹的事包在我們身上,行之會盡量把事情擴大。」
  虛行之欣然道:「只是舉手之勞,屬下會辦得行妥安當。」
  陰顯鶴道:「只是……」
  寇仲以笑聲截斷他道:「大家兄弟,我有銀兩就是你有銀兩,有什麼好計較的。」
  宣永不解道:「少帥因何要到長安去?」
  寇仲把宋缺的提議道出,忽然發覺徐子陵臉色有異,訝道:「陵少有什麼問題?」
  徐子陵苦笑道:「待會與你說吧!」
  寇仲道:「沒有問題是不能解決的。不若你們先陪我到歷陽見老爹,然後齊赴關中,途上還可以與我們的美人兒場主碰個頭說幾句私己話。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商秀珣應歡喜見我們。」
  虛行之皺眉道:「繪製長安城內詳圖一事,可否讓侯公子代勞?」
  侯希白的妙筆名著天下,繪圖制盞,當然比寇仲在行。
  侯希白欣然道:「這一事就包在我身上。」
  寇仲微笑道:「行之不用擔心,我去後,宋閥自上持大肘,只要我能說動老爹傳信天下,沈法興、蕭銑和林士宏等殘餘何足為患。李小子則因大雪封路,不能南下,封鎖水道後,他只好在北方涯風雪。現在我們常務之急,不是南征北討,而是要訓練一支擅長近身血戰的精銳,一矢中的攻佔長安,那時天下將是我們囊中之物,輪到洛陽變為孤城,練軍的事由宣永負責。」
  宣永領命答應。
  陰顯鶴道:「何時起程?」
  寇仲笑道:「我本想待今晚出發,讓你們有機會和宋閥主見面,現在看到陰兄這樣子,知老哥你再難久待,這樣如何?我們一個時辰後登船動程。」
  轉向徐子陵道:「有什麼事,上船說如何?」
  徐子陵欲言又止,無奈答應。

  接著的一個時辰忙得寇仲昏天暗地,他要逐一與諸將說話,既要面授機,更要聽取他們的意見,又得審閱虛行之準備好的諸般委任狀和卷宗,蓋草畫押,忙個不亦樂乎,初嘗當皇帝的諸般苦處。
  虛行之道:「以雙龍作旗徽,是由占道和奉義提議,我們一致贊同,除少帥有其它想法,否則行之認為該就此作實。」
  寇仲笑道:「人家說好,我怎會反對。哈!想不到我和子陵兩條揚州雙蟲,竟能蛻變為龍,自到此刻我仍有不真實的感覺。」
  虛行之道:「宋閥主到步後,我們該如何與他合作?」
  寇仲微笑道:「行之似乎有點怕他,對嗎?」
  虛行之歎道:「宋缺出身顯赫,威名之盛,只有寧道奇能與之比擬,更是出名傲的人,天下誰不畏敬?」
  寇仲道:「放心吧!行之可知宣佈由我當皇帝,玉致為皇后的事,是由宋缺主動提出的。他還當著我吩咐手下聲明宋家軍就是少帥軍,務要使兩軍變為一軍,上下齊心。這方面的識見,比起他老人家,我是望塵莫反。我們現在當務之急,首先是回復元氣,在攻打關中前盡力鞏固領地,安內而後攘外。對南方諸敵的用兵,一概交由他老人家處理,我們變成他的後援。物資會從嶺南源源不絕送往彭梁,再由水路支援遠征的軍隊,當大江全在我們掌握中時,就是我們入蜀攫取漢中和奇襲長安的關鍵時刻,楊公他們的性命絕不曾是白白犧牲的,每一滴血債都會得到討還。」
  虛行之鬆一口氣道:「少帥解釋清楚,我始放下心頭大石。可是仍不明白於此等時刻,我國諸事待舉之際,少帥仍一意親赴長安?」
  寇仲挨到椅背,長長舒出一口氣,發呆片晌,目光迎向虛行之詢問的眼神,苦笑道:「若要說得冠冕堂皇,我會說是想身歷其境掌握長安每一處虛實,以備計算將來激烈的城內巷戰。若坦白的說,我是要暫離戰場,好輕鬆一下。不過若有人問你,行之最好提供冠冕堂皇那個答案。」
  虛行之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只好答應。
  寇仲忽又興奮起來,道:「上兵伐謀,我事實上沒有偷懶,只要爭取老爹和商美人站到我們這邊來,比在戰場連勝數場更管用。何況我今趟到長安只是打個轉,快則半月,遲則一月,即回陳留,倘余兩個月的冰封安全期。」
  虛行之默思半晌,終露出欣然之色,點頭道:「下屬明白哩!少帥放心去吧!」
  寇仲待要談其他事時,陳長林旋風般衝進來,直抵寇仲帥座前,雙膝下跪,道:「少帥為長林作主!」
  寇仲大吃一驚,離座把他扶起,道:「長林兄勿要如此,大家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自會盡力相幫。」
  陳長林雙目湧出熱淚,悲聲道:「請少帥撥出一軍,讓我攻打昆陵。」
  寇仲和虛行之愕然以對,更大感頭痛。陳長林因與沈法興父子有毀家滅族的仇恨,所以當他認為時機來臨,再沒有等下去的耐性。可是現在形勢複雜,寇仲不能為一些私人問題,影響宋缺全盤作戰策略,因為眼前最重要的戰略目標,是攻陷大唐軍的心臟要害大都長安,其他的事都要暫擱一旁。但寇仲又怎忍心拒絕陳長林,令他失望。
  寇仲迎上陳長林的目光,微笑道:「早前我說過,你老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去找宣永商量,練軍的事加緊進行,先以昆陵為進攻目標,便把它當作是他娘的攻打長安前的熱身戰。沒有人比長林兄更熟悉江南的情況,最好借我們現時的聲勢派人滲透昆陵,收買和分化沈法興的手下將領。凡人均熱愛功利,貪生怕死,任誰都知沈法興非是我的對手,所以肯定會搶著來歸附我們。他奶奶的熊!那我們就可免去攻城戰而只打場巷戰。哈!一舉兩得,世上竟有這麼便宜的事!」

  徐子陵問道:「為何沒見無名?你竟捨得不把它帶在身旁。」
  寇仲反問道:「那為何又不見陵少帶陵嫂來讓我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子陵捨得離開她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的心情很好。不過你聽畢我即要告訴你的事,自會破壞你的情緒。」
  寇仲駭然道:「不要唬我,我再承受不起另一個壞消息。」
  河風吹來,寒氣迫人。
  兩人在船尾憑欄說話,船是少帥軍的快速鬥艦,順運河南下,自赴大江,載徐子陵到陳留的船則仍留在城外,船夫由少帥軍搞賞招呼。
  陰顯鶴和侯希白知道他們兩兄弟有要事商討,識趣的避往艙房。
  天上密雲厚重低垂,氣溫驟降,似是大雪即臨的景象。
  徐子陵頹然道:「妃暄曉得楊公寶庫的秘密。」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把曾告訴師妃暄寶庫有真假之別一事詳細道出。
  寇仲恍然道:「難怪你說會破壞我的心情。可是我仍然心情非常好,因為我有信心師妃暄不是這種人,她是不會直接介入到戰爭去,製造更多的殺戮。」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石之軒說過,當天下之爭變成你和李世民之爭時,師妃暄再沒有別的選擇,定會出手干涉。若她洩露寶庫的秘密,李世民會猜到我們全盤的部署,設法反擊。」
  寇仲道:「他娘的!縱使知道又如何,頂多大家明刀明槍硬幹一場。不過我仍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妃暄不是這種人。陵少是關心則亂,屆時我們只要進寶庫看看,便會清楚真相。」
  徐子陵把事實說出來,心中內疚大減。
  寇仲哈哈笑道:「讓我回答你先前的問題,現在我有專人侍候無名,服侍得它妥妥當當。橫豎不能帶它入關中,所以把它留在軍中。嘻!你可知我們多了位可愛小妹子,玄恕還對她相當有意思呢。」
  徐子陵訝道:「小妹子?」
  寇仲點頭道:「是個扮男兒的小妹子,此事說來話長,充滿奇異的因果關係,容後從詳稟上,我已答了你的問題,輪到你告訴我石青璇的事。」
  徐子陵這才明白他的「不懷好意」,淡淡道:「我和石青璇似乎有點眉目,她答應到靜齋拜祭她娘後,會來找我。」
  寇仲大喜道:「恭喜陵少,終於有著落哩!」旋又歎道:「我有個很苦惱的難題,須你老哥幫忙動動腦筋解決。」
  徐子陵訝道:「你的好心情原來是假裝的,看來也跟美人兒有關吧?」
  寇仲苦笑道:「不要想岔,我的難題與眾美人兒沒絲毫關係,而是我不想當皇帝。」
  徐子陵一呆道:「你不是說笑吧!弄到今時今日的田地,你竟說不想當皇帝,你怎樣向宋缺交待?怎樣向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交待?」
  寇仲毫無愧色的道:「所以我要勞煩你靈活的小腦袋,替我想個良策。見過李淵當皇帝的苦況我還能不醒覺?做皇帝等若坐皇帝監,皇宮是開放式的監牢,我若真個做皇帝,休想和陵少蹲在街頭大碗酒大塊肉說粗話,這樣的生活哪是人過的?我的理想和陵少並無二致,就是但求百姓安定,而自己則過痛快的生活,即使我將來娶妻生子,就和陵少你作鄰居,否則沒有你的日子教我如何渡過?」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此事恐怕沒有人能幫忙你,因為你沒有其他選擇。你現在只能捨己為人,一心替天下萬民打算,而不應為自己打算。坦白說,在我心中,除李世民外,最遮合做皇帝的人正是你這小子,因為我曉得你會竭盡全力為萬民謀求幸福,而外族更因畏你而不敢入侵。」
  寇仲頹然無語。
  徐子陵沉吟道:「最大的問題仍在宋缺,你當皇帝,他的女兒成為皇后,那當然一切沒有問題。可是若你臨陣退縮,沒有人可預測到他的反應。」
  寇仲道:「除此外,我們尚有兩項事情急需解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來。
  寇仲沉聲道:「第一道難題是李大哥,無論我們多麼不滿他不娶素姐另娶他人,他總是我們的兄弟,而他正在長安,如若我們攻打長安,一時錯手把他幹掉,以後的日子休想良心得安。」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否想到長安後找機會見他呢?」
  寇仲攤手道:「當然有此打算,而最好的辦法是面對面的向他痛陳厲害,勸他立刻李家。」
  徐子陵搖頭道:「他是不會聽的。李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我該清楚。」
  寇仲道:「還有一個辦法是攻城前把他和紅拂女先來個生擒活捉,以保他夫婦性命,這要陵少你幫忙才行,再加上跋小子、侯小子、陰小子三大小子,該不太難辦到。」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且穩妥一點,今趟到長安不宜驚動他,免他為難。因為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已成李家死敵,與李世民更是勢不兩立。另一道難題是什麼?」
  寇仲露出愉悅神色,湊往他耳旁輕輕道:「我們橫豎探訪美人兒場主,何不為宋二哥向商美人提親?」
  徐子陵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
  寇仲正容道:「我怎會拿這種事說笑。現在時移勢異,商美人再不會視我們為洪水猛獸,還樂得與我們親近。商美人既和宋二哥妾意郎情,我們只要把紅線牽一扯,自是水到渠成!哈!還有比這更珠聯璧合的婚事嗎?既是郎有情妾有意,更是世家對世家,高貴配一對,宋缺肯定不會反對。」
  徐子陵沒好氣道:「宋二哥和商秀珣只見過兩、三趟,何來郎情妾意可言?」
  寇仲哂道:「商美人的心性你該比我更清楚,若對宋二哥沒有興趣,哪會和他一碰面就談個天昏地暗,地老天荒。唉!你還不明白嗎?這是唯一令二哥不用終生獨處於娘埋身小谷的好方法,你有別的良策嗎?」
  徐子陵搖頭道:「可是我仍覺得不宜拔苗助長,否則弄巧反拙會把好事攪垮。」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山人自有妙計,我們暫不提親,卻要為他們的美好將來鋪橋塔路,然後把他們弄到一塊兒,那時天打雷劈仍分不開他們。」
  徐子陵道:「你對別人的事總會有辦法,為何對自己的事卻一籌莫展?」
  寇仲苦笑道:「這叫當局者迷,所以要向你求教,你剛才提到石之軒,你最近見過他嗎?」
  徐子陵把與石之軒先後三度相遇的情況道出,最後道:「希望我感覺是錯的,石之軒再沒有任何破綻。」
  寇仲不同意道:「至少他不曾宰掉你這小子,是很大的破綻。事實上每個人都不能例外,故強如石之軒、宋缺,總有他們的心障。」
  徐子陵訝道:「宋缺有破綻?」
  寇仲道:「我不知算否是宋缺的破綻。但他對妃暄的師尊梵清惠似乎有特別的感情,因怕見她而不敢到靜齋翻閱劍典,這算否破綻?」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和石之軒的破綻根本是兩回事。」
  太陽沒入運河西岸遠處山巒後,無力地在厚雲深處發散少許餘暉。
  寇仲忽然問道:「憑你靈異的感覺,有沒有信心助陰小子尋回他的小妹?」
  徐子陵茫然道:「我不是神仙,怎知道?」
  寇仲笑道:「在此事上我的靈覺比你厲害。因為我更明白因果相乘的佛門至埋。以新收的小妹子為例,還記得當年我們陪商美人到襄陽嗎?途中小妹子想來抓我的錢袋,我抓著她後不但沒怪責她,還送她一錠金子,所以她來向我通風報信,令我避過一劫,這就是因果。你的巧遇陰小子,正是冥冥中的因果循環,既有此因,定有彼果。所以肯定你能從紀美人身上得到答案。」
  徐子陵點頭道:「希望如你所言吧!」
  兩人忽有所覺,同時仰首望天。漫空雪花,徐徐降下。
  寇仲張開大口,吞掉一朵冰寒的雪花,歡呼道:「二個月的決勝期,就由這刻開始。當冬去春來,天下再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我寇仲的天下。徐軍師快給我動腦筋,讓我避過被迫做皇帝的劫難。」
第六章 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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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來到寇仲另一邊,欣然道:「雪會把天地同化為純白潔美的世界。咦!少帥為何苦著臉?」
  徐子陵感受著雪花打在頭上的樂趣,笑道:「他正為要做皇帝煩惱。」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這是我等蟻民沒資格去煩惱的問題。」
  寇仲頹然道:「坦白說,這還不是最困擾我的煩惱,最令我傷心欲絕的,是宋玉致永遠不肯原諒我!你兩位均是過來人,小弟的前輩,可否為我想想辦法。」
  侯希白正容道:「想女人原諒你,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做一件能令她感動至忘掉一切的事,通常我畫幅畫,寫首詩便足夠有餘。」
  寇仲道:「我既不懂寫畫,更不曉吟詩,如何去感動她?難道把井中八法從第一法耍至第八法,又或帶她去看我打仗,這都恐怕適得其反。」
  侯希白認真的道:「當然要對症下藥始能奏效,宋家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有什麼喜惡?」
  寇仲臉現愧色的道:「她是位堅持原則和理想,性惰倔強又溫柔多情的好女子,至於她喜歡什麼東西,嘿!小弟尚未在這方面下過什麼工夫。」
  侯希白不厭其煩查根究底地追問道:「那她有什麼原則理想?」
  寇仲乾咳一聲尷尬道:「這純是一種感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我其實是一知半解。她因誤會我向她宋家提親是一項政冶陰謀,故一直不肯原諒我。而在宋家中她是主和派,不願宋家捲入戰爭去。」
  侯希白呆看他半晌,苦笑道:「那你是否真的愛她呢?」
  徐子陵插入道:「起始時他或者立心不定,用情不足,但現在我卻肯定他是情根深種。玉致小姐是個愛好和平、厭惡戰爭的人,有副悲天憫人的心腸,所以見寇仲好戰惟恐天下不亂,心生反感。要她對寇仲的觀感徹底改變,只有一個辦法。」
  寇仲大喜道:「快說!」
  徐子陵淡淡道:「我只是隱隱感到有回天之法,但尚未能其體掌握,待想至透氣時再告訴你吧!俗語有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對她的愛是經得起考驗,她總有原諒你的一天。」
  侯希白拍拍寇仲肩頭道:「子陵的話深含至理。我們會幫你想出最好的辦法,令宋家美人對你回心轉意。」
  寇仲無助的道:「我全倚賴你們哩!唉!我的心矛盾和亂得要命,既想拋開一切去見她,又怕惹得她反感。」
  徐子陵道:「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兒女私情擱置一旁,為取得最後的勝利做足準備工夫。不要以為繪製長安城內的守禦圖是輕鬆的事,而是艱鉅的任務。李淵把重兵駐於宮城後大門玄武門的禁衛總指揮所,要到那裡踩場子是沒可能的事。所以即使能在城內發動突襲仍非必操勝券。最怕在佔領任何一道城門前,先被敵人擊垮,那時將不堪設想。」
  寇仲道:「還記得當日我曾到劉政會的工部借研究建築為名,翻看躍馬橋一帶的屯坊房舍圖嗎?在圖軸室內另有秘室,以鐵鎖封門,我曾問過劉政會裡面藏放什麼東西,他答只有李淵批准,始可進入,所以他也並不知曉。照我猜,放的是辰安城的軍事佈置,所以我們只要能到秘室順手牽羊,可省去很多工夫。」
  侯希白猶有餘悸道:「又要偷進宮城?那可不是說笑的!」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到皇宮偷東西當然難比登天,但外皇城卻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沒好氣道:「假設由秘道入宮,從出口摸往外皇城,是李淵守衛最森嚴的寢宮,則到皇宮或外宮城分別何在?」
  寇仲道:「我屆時自會想到解決的辦法,我這小偷出身的人,偷東西比製圖在行。」
  徐子陵道:「夜啦!我們好好休息,醒來時應可抵鍾離。」
  寇仲歎道:「唉!我真的不願見美人兒幫主,她太傷我的心哩!」
  侯希白道:「現在的她只是個舉目無親、孤伶無助的可憐女子,就該原諒她和好好待她。」
  寇仲沒精打采的道:「小弟受教。希望今晚能有連場美夢,補償我在現實中的失意和無奈!」
  大雪續降,兩岸白茫茫一片。

  翌日,寇仲等船抵鍾離,卜天志聞信來迎,以馬車載四人秘密入城,直抵總管府。
  在府內大堂坐下,請來雷九指商議。
  卜天志首先報告道:「現在南方形勢大變,李子通、沈法興、輔公佑、蕭銑等人人自危,怕成為我們下一個攻擊目標。江都更是人心思變,自攻打梁都大敗,兼且失去鍾離、高郵和附近十多座城池,左將軍歸順我方,李子通手下將士,對他非常不滿,只要我們加強壓力,截斷其水路交通,李子通將不戰而潰,只餘逃命的份兒。」
  寇仲想起陳長林,問起沈法興、沈綸父子的情況。
  卜天志道:「沈法興和林士宏同病相憐,自宋家大軍攻陷海南,由宋智指揮僚軍,分兩路進迫沈法興和林士宏,不住蠶食其外圍地盤,他們勢力每況愈下,再難為患。」
  寇仲笑道:「待我說動老爹公開支持我們,我敢保證他們的手下會有大批的人不戰而降,就像洛陽之戰的歷史重演。」
  徐子陵問道:「老爹和輔公佑關係如何?」
  卜天志道:「兩人公然決裂,因輔公佑以卑鄙手段殺了杜伏威的頭號猛將王雄誕,奪取丹陽兵權,又聯合蕭銑和林士宏,若非輔公佑顧忌我們,杜伏威又出奇地按兵不動,否則他們這對刎頸之交,定大戰連場。」
  寇仲訝道:「蕭銑和林士宏不是敵對的嗎?」
  卜天志道:「蕭銑現在最顧忌的是我們,其他均為次要。」
  寇仲沉吟片晌,問道:「志叔可清楚長林和沈綸間的恩怨?」
  卜天志道:「你問對人哩!我所知的非是長林告訴我,而是側聞回來的。」
  徐子陵心中暗歎,發生在陳長林身上的事定是非常慘痛,故令陳良林不願重提。
  卜天志續道:「沈法興是江南世家大族,乃父沈格是隋朝的廣州刺史,而他子繼父業,被任命為舊隋的吳興郡守。當年天下大亂,群雄揭竿反隋,沈法興還奉楊廣之命與太僕丞元佑聯手真壓江南各路義軍。長林亦是江南望族,世代造船和經營南洋貿易,雖然及不上沈法興家族的顯赫,也是有頭有面的人。禍因始於陳長林娶得有江南才女之稱的美女夫幽蘭,令一直想染指她的沈綸含恨在心,於新婚之夜率軍攻打陳府,便誣其為起義軍,大殺陳族的人,陳長林與族人四散逃亡,夫幽蘭被沈綸污辱後懸樑自盡,長林父母兄弟在此役中無一倖免,所以對沈綸是仇深如海。」
  寇仲聽得義憤填膺,狠狠道:「我從長安回來之日,就是沈綸受死之時,他奶奶的,世間竟有這種沒人性的畜牲。」
  雷九指訝道:「小仲為何在此等風頭火勢的時刻,仍要與他們一道到長安去?」
  寇仲解釋一番後再問道:「韓澤南密藏起來的賬簿找出來了嗎?」
  雷九指道:「事關重大,我打算親自去一趟,等你們去後我立即動身。」
  寇仲喜道:「今趟香小子有難啦,憑著賬簿上的資料,我們可按圖索驥的把為虎作悵的人一網打盡,再徹底消除香家。」
  侯希白道:「雲玉真狀況如何?」
  卜天志歎道:「她住在總管府後園的獨立院落裡,與韓氏一家三口為鄰,從不踏出院門半步,我們不敢驚擾她,只小傑兒常去逗她玩耍。」
  寇仲聞言道:「我似乎不適合在這時刻去見她,對嗎?」
  徐子陵知他對雲玉真仍有芥蒂,這種事很難勉強他,聳肩道:「隨便你!」
  寇仲投降道:「好吧!我和她打個招呼才到歷陽見老爹。」轉向雷九指道:「誅香大計有什麼新的進展?」
  雷九指道:「當然是智珠在握,只要你寇少帥統一天下,我們就可不費吹灰之力把香家連根拔起。」
  陰顯鶴沉聲道:「香貴是我的。」
  寇仲笑道:「香貴是你的,香小子是我的,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雷九指道:「你們打算從那條路線入關?」
  徐子陵道:「我們尚未想過這問題,雷大哥有什麼好提議?」
  雷九指道:「賬簿的收藏地點在巴蜀的一座小城鎮,若你們經漢中進關西,大家有個伴兒。」
  寇仲點頭道:「漢中已成我們攻打長安的關鍵,順道去踩場,深入瞭解城內的情況是必要的。」
  向徐子陵道:「陵少不用陪我到歷陽去,不若你回娘的小谷走一轉,若宋二哥真的在那裡,便設法說服他和我們去拜訪美人兒場主,肯定他到飛馬牧場後會樂不思蜀,娘在天之靈亦會安心點。」
  徐子陵一聽當下明白過來,欣然道:「那我和希白、顯鶴先一步前往漢中。」
  寇仲長身而起,道:「就這麼決定,我要去拜訪美人兒幫主哩!」

  當天黃昏,加上雷九指,五人改乘一艘普通兩桅商船,沿淮水東行,入裡運河往大江方向駛去,天氣雖清冷奇寒,白雪仍未征服眼前的大地。
  這一截的水道,全在少帥軍絕對控制下,任何通過的船隻,均須申請少帥軍的通行證。
  李子通難成氣候,勢窮力竭,勉強保著的江都危如累卵,不勞寇仲攻打,也有自行崩潰瓦解之虞。
  想起李子通剛佔領江都時的威風,寇仲和徐子陵豈無感慨。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立在船首,遙想前塵往事,百感交集。
  寇仲歎道:「就是這段大江水道,我們當年為避宇文化及的追兵,從那邊的崖岸跳進江水,差些兒溺斃之基,得娘救起我們,擊退宇文化及。」
  風帆進人大江,徐子陵目光朝寇仲所說的對岸瞧去,心中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默然無語。
  寇仲道:「從這裡去,第一座大城是丹陽。還記得嗎?娘和我們一起在城內遊逛,她還去典當東西,得到銀兩後請我們上食館,在那裡我們遇上宋二哥,我們當時妒忌得要命。唉!若我們曉得不走水路走陸路。娘就不用……唉!」
  徐子陵仰觀夜空,想起石青璇的話,心忖娘若回歸天宿,哪顆星是屬於她的呢?
  寇仲沉緬在既痛苦又感人的回憶中,道:「想當年我們只是兩個微不足道的毛頭小子,現在卻變成踩踩腳震動天下的人物,沒有辜負娘對我們的期望。想起來,冥冥中似確是有主宰,娘如此憎厭漢人,偏是對我們另眼相看,這不是緣份是什麼?若將來我一統天下,我定會善待娘的族人,補贖楊廣這混帳傢伙對他們的惡行!」
  徐子陵輕輕道:「你不是不想當皇帝嗎?」
  寇仲頹然道:「想是這麼想,希望和現實總是背道而馳的兩回事,你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處境。唉!我步上的是爭霸天下的不歸路,為的非是個人好惡,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並沒有回頭的路。正如我和致致的惡劣關係,沒人能改變。」
  徐子陵道:「你為何不把帝座讓予宋缺?」
  寇仲苦笑道:「他不但不肯接受,還著我以後休要再提。」
  徐子陵訝然無語。
  寇仲道:「照我看,宋缺是臉冷心熱的那類人。他為的是保持漢統,不被外族入侵蹂躪,皇帝的寶座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內。差些兒忘記,他曾提起石之軒的不死印法,指出是魔功的變異和幻法,與石之軒自己說出來的相同。你比我更清楚石之軒,對這番話有什麼特別感覺?」
  徐子陵虎軀一震,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岔開話題道:「不論如何艱難,子陵定要把宋二哥弄去見美人兒場主。」
  徐子陵苦笑道:「那須由宋二哥自己決定,難道我硬架他去嗎?」
  寇仲分析道:「二哥追求的只是個不存在的夢想。你和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娘從未把宋二哥放在心上。」
  徐子陵道:「問題是我不忍心向二哥揭露這事實。」
  寇仲點頭同意,道:「幸好宋二哥對商秀珣是真的動心,此事仍大有希望。」
  徐子陵皺眉苦思。
  寇仲道:「一定有方法可說動二哥的,例如激起他的俠義心腸,令他感到我們是去拯救商秀珣,而非去見她一面那麼簡單。」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想我向二哥說謊嗎?這謊總有被戳破的一天。」
  寇仲道:「陵少不用說謊,只要把事實誇大一點便成。唉!我和你一道去吧!」
  徐子陵沉聲道:「原來你一直在找藉口不想回去探娘。」
  寇仲雙目湧出熱淚,淒然道:「因為我害怕回去,一天我不回去,娘仿似逍遙自在的活在那幽靜的小谷中。可是當要面對娘的墳墓,一切夢幻將如泡沫般幻滅。」
  徐子陵探手撥著寇仲肩頭,慘笑道:「尚未見娘,你已哭得不似人樣,過了這麼多年,宇文化及早成一杯黃土,你還不能接受事實嗎?」
  寇仲嗚咽道:「恨是永遠活著的。」
  前方忽現燈火。
  兩人哪有理會的心情,事實上更不擺它在心頭。
  昏迷的夜色裡,兩艘中型戰船迎頭駛至,且敲起命令他們停船的鐘聲。
  船上的少帥軍紛紛進入作戰的緊急狀態,陰顯鶴、侯希白、雷九指匆匆從船艙搶往甲板。戰士揭起掩蓋投石機、弩箭機的牛皮,嚴陣以待。
  雙方逐漸接近。
  寇仲舉袖拭淚,不理來到他兩人身旁雷九指等人的駭然眼光,狂喝道:「老子寇仲是也,現在要去見杜伏威,誰敢阻我?立殺無赦!」
  聲音遠傳開去,震盪大江。
  眾戰士齊聲喝應。
  豈知兩艘敵船,竟仍絲毫不讓的迎頭駛至。
第七章 和平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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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戰一觸即發的當兒,敵船方面忽然長笑聲起,道:「寇仲我兒!何事如此容易動氣?年輕人切戒小有所成而目空一切。」
  寇仲從懷念傅君婥的傷痛中震醒過來,大感不好意思,應道:「原來是你老人家,請恕孩兒失態,爹教訓得好,孩兒以後會小心檢點。」
  竟是杜伏威的座駕船。
  雷九指忙下令減緩船速,收起兵器。
  此時雙方逐漸接近,燈火映照下,兩艘船艦首處擠滿江淮軍,人人爭著來看寇仲風采。
  杜伏威被將領親兵簇擁在左方戰船平台上,神態欣悅,就像父親見到自己有為的兒子,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何況你是天下有數幾個,夠資格這樣向輔公佑說話的人。哈!還有子陵來探我,我杜伏威不亦樂乎!」
  徐子陵也不由對他生出孺慕之情,不但因他的神采風度,更因無論杜伏威本身如何心狠手辣,但對他兩人確是特別鍾愛寵縱。一向以來,他都不大歡喜杜伏威,可是在這麼一個特別的晚上,於行駛大江的風帆上,沉醉在昔日傷痛又使人神迷的回憶中,杜伏威的一切缺點再不存在。
  三船擦身而過,寇仲和徐子陵騰身而起,投往杜伏威的船上。

  「砰!」
  杜伏威一掌拍在桌上,整座艙廳像抖顫一下,喝道:「好!宋缺確是盛名不虛,我若說不,就不是杜伏威。」
  接著喝道:「來人!」
  戰船掉頭追在少帥軍那艘風帆之後,三艘船逆流西進。
  親兵推門入來,施燈候命。
  杜伏戚淡淡道:「給我拿酒來。」
  親兵領命去後,杜伏威向寇仲欣然道:「宋缺肯親自出馬助你爭天下,天下已是你寇仲囊中之物,爹只是錦上添花。由今晚開始,你得到爹的全力支持,沒有半點保留。」
  三名親兵入廳為圍桌而坐的三人送菜斟酒,然後退出門外。
  「叮!」
  三個酒杯碰在一起。
  寇仲笑道:「爹非是錦上添花,而是名副其實的雪中送炭,現在北方風雪蔽天,有爹這麼一句話,南方各路人馬誰敢輕舉妄動,主動之勢全操控在孩兒手上,一洗頹氣。爹不知孩兒於洛陽之戰給折磨得有多慘,給李世民打得怕怕哩!幸好宋閥主為我營造攻入關中前最優勝的形勢,孩兒才有偷懶開小差的機會。」
  杜伏威皺眉道:「仲兒不怕宋缺會取爾而代之嗎?」
  寇仲坦然道:「那將是孩兒求之不得的事,孩兒像爹般對做皇帝不大提得起興趣,只可惜被宋缺一口回絕。」
  杜伏威點頭道:「那爹放心哩!宋缺說一就一,說二便二,出口的話從沒不算數的。」
  徐子陵問道:「爹準備到哪裡去?」
  杜伏威微笑道:「爹正要到陳留見我杜伏威的兩個好孩兒,研究控制大江的策略,你們有什麼意見?」
  寇仲道:「這方面宋閥主早胸有成竹,爹不如繼續北上,到陳留與閥主碰頭,坐下來摸著酒杯底談笑間決定大江的命運,爹當然比宋缺對大江的形勢有更深入的認識。」
  杜伏威哈哈笑道:「我對天刀慕名久矣,今天終有見面的機緣。」又訝道:「你們趕得這麼急?究竟要到何處去?」
  寇仲湊到他耳旁,聚音成線說出取漢中而攻長安的大計,連楊公寶庫的秘密,也沒有絲毫的隱瞞。
  杜伏威動容道:「你們竟有此著妙計,因緣巧合處,令人感歎,何愁霸業不成?想起當年我為寶庫認識你兩個小子,到今你們憑寶庫掌握天下的命運,世事之離奇變幻,莫過於此。」
  接著欣慰萬分的道:「你們是真的當我杜伏威是你們的老爹,否則絕不肯透露這天大的秘密。」
  寇仲道:「人心險惡,孩兒們混了這麼多年,學曉不輕易信人,但爹怎同呢?我們是絕對的信任你,敬愛你!」
  杜伏威親自為兩人斟酒,再乾一杯,正容道:「我兒和宋缺的結合,令天下形勢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南方諸雄已不足為患,只餘被逐一殲滅的命運!現在關鍵處在於巴蜀的去向,誰能控制巴蜀,等若控制大江,巴蜀易守難攻,自古以來是戰亂中偏安之地。如被李淵得之,可以之為基地建設水師,順流沿江擴展勢力,佔領戰略據點;若我們得之,可直接威脅關中李唐的存亡。所以巴蜀不但是必爭之地,更是非爭不可。」
  寇仲沉吟道:「現在洛陽落入李淵手上,若依巴蜀群雄與師妃暄的協議,巴蜀須歸附李唐,我們要控制巴蜀,必須先取漢中,始有籌碼迫解暉投降。」
  杜伏威道:「據我所知,解暉仍是舉棋不定,因當地四大異族的族長均傾向宋缺,且宋家一向控制蜀郡的鹽貨,宋缺說一句不,沒人敢運半粒海鹽到蜀郡去。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我公然表示全力助你,仲兒或可不費一兵二卒,迫解暉就範。那時仲兒可以奇兵突襲長安,不用因攻打漢中張揚其事,攻李淵一個措手不及。至於襄陽和附近諸城,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喜道:「爹所說的非常有道理。」
  杜伏威歎道:「爹自有你兩個孩兒後,心境變化很大,想起兩手血腥,便想多作點好事積積陰德。我的提議是為蜀郡的百姓著想,解暉觸怒宋缺實屬不智,宋缺雖因女兒的關係不會要解暉家破人亡,卻肯定會迫解暉退隱,流血衝突在所難免。漢中是解暉的地盆和主力所在,攻陷漢中等若擊垮解暉。解暉真不知自愛,宋缺豈是好惹的。」
  徐子陵道:「解暉當年與師妃暄協議之時,並不曉得宋閥主會全力支持寇仲。」
  杜伏威冷哼道:「可是解暉並沒有徵詢宋缺的意見,正犯宋缺大忌,而宋缺當時仍支持李密,解暉此舉擺明是看風駛舵,而宋缺最痛恨的就是這類不顧惜義之徒。」
  徐子陵欲語無言,想起嫁給解暉之子解文龍的宋玉華,心中暗歎。
  寇仲點頭道:「孩兒明白,我會到成都打個轉,向解暉痛陳利害,若他仍冥頑不靈,只好救他吃足苦頭。」
  杜伏威道:「現在南方兵馬中,只蕭銑、輔公佑還有一戰之力,不過只要我們奪得江都,輔公佑那畜牲將被我們重軍包圍,動彈不得。林士宏和沈法興正力抗宋智,誰都曉得他們非是宋智敵手,死期屈指可數。只要巴蜀落入我們之手,蕭銑只餘待宰的厄運,再破關中,天下將是我兒寇仲的天下,讓我們再喝一杯,預祝我們揮軍攻陷長安,完成不朽的大業。」

  與杜伏威分道揚鑣,風帆繼續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贈送的江淮軍旗幟,與少帥軍旗迎風拂揚,果然免去很多麻煩。經過丹陽水域時,遇上的非是輔公佑的水師,而是杜伏威旗下的戰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這段河道,壓得反叛他的輔公佑抬不起頭來。
  過歷陽後,徐子陵和寇仲告別雷九指等人,離船登岸,依當年傅君婥領他們逃避宇文化及追殺的路線,往傅君婥埋下香骨的幽谷馳去。當到達昔年傅君婥為拯救他們,不惜犧牲性命勇退宇文化及的高山之頂,已是日落時分。
  寒風呼呼,不由遙想起該夜驚心動魄,令他們終生抱憾的一戰。
  黑沉沉的濃雲垂在低空,星月無光,山頭掉光葉子的大樹,在寒風下毫無抗拒之力地隨風扭垂,山野深處偶還傳來寒鴉淒切的哀啼,更添兩人心中愁思追憶。
  寇仲頹然在一個淺洞前坐下,就是在那裡,他們偷窺傅君婥和宇文化及的生死決戰,道:「我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任人如何努力,最後還不是落得一杯黃土,人生的苦苦追求,骨子裡有何意義可言。」
  徐子陵移到崖緣,前方是在茫茫黑夜中起伏重疊的峰巒、呼號的北風、刺骨的寒意,令寇仲的語氣更充滿絕望、失落和無奈。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寇仲,他是個感情極端的人,內心並不像他外表般的堅強,在洛陽之戰中他面對不斷的傷亡和死別,將他的情緒推至最低點,至乎後悔走上爭霸之路。此刻重回心傷魂斷的舊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對傅君婥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觸。
  戰爭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可怕遊戲,寇仲雖得宋缺之助扭轉必敗的形勢,但已深深受到精神上的重創。
  寇仲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假若我們沒有得到《長生訣》,到今天我們仍是揚州城內的混混兒。可是命運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風華正茂時失去寶貴的生命。唉!老天爺要我們走上這樣一條崎嶇不平的路,有什麼意思呢?」
  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坐在這裡怨天怨地不是辦法,因為從古至今,從沒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這類秘不可測、虛無飄渺的事情。唯一辦法是積極地對待已成事實的過去,勇敢闖向茫不回知的未來。過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們不辜負娘對我們的期望,令中土能和娘的祖國和平共處,娘在天之靈可以含笑安息。」
  寇仲慘笑道:「子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失落沮喪?而矛盾的是最艱難的日子該成過去,但我卻半點感受不到勝券在握的快樂。反是在面對生死的戰場上,我因無暇想及其他,日子尚好過點。唉!不知如何,當船駛經娘當日救起我們的水域時,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想到即使得到天下,事實上仍無法改變已發生的任何事,而我將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再與快樂和幸福無緣。」
  徐子陵轉過身來,迎上他熱淚滾動的雙目,歎道:「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你是深愛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什麼爭霸天下,再無半丁點的意義。可是你卻再無退路,必須率領少帥軍,堅持至最後的勝利。」
  寇仲熱淚泉湧,把臉埋進雙手裡,失聲痛哭,全身抽擂,受壓制的情緒,像洪水破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徐子陵曉得他不但為傅君婥悲泣,為宋玉致對他的永不諒解傷心欲絕,更是為因他拋頭顱灑熱血壯烈犧牲的將士流淚!心中惻然,移到他身旁坐下,探手按上他背上,柔聲道:「我明白你因何哭得這麼淒涼,相信我,只要你有決心,曉得你真正的夢想是什麼,總有辦法達到。」
  寇仲抬起滿臉淚花的臉孔,停止哭泣,淒然搖頭道:「子陵不用安慰我,我已痛失得到幸福的機會。現在事情的發展,再不受我控制,我不但要對少帥軍負責,對宋缺負責,更要對天下倒懸的老百姓負責。個人的得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擺在一旁。當日玉致離開後,我瞧著軍隊開赴東海,早把自己的處境瞧通瞧透。那時當然不敢當眾痛哭,所以要留到在娘前放肆。本想捱到娘的墳前哭個痛快,豈知到這裡已忍不住。」
  徐子陵抽抽他肩頭道:「我不信你的分析,命運是出人意表的,試想想,你有多少預測證明是對的呢?唉!我們去見娘好嗎?」
  寇仲抹拭淚漬,語氣回復平靜,道:「我還想多坐一會兒。」
  徐子陵只好陪他默坐。
  寇仲向他瞧來,好半晌道:「我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子,對嗎?」
  徐子陵凝望山頭上的夜空,淡淡道:「你或者不是當皇帝的料子,但你卻有冶好國家的本質,因為你沒有任何私心。以後只要你選賢任能,武功又足以鎮懾塞內外,大亂後必有大冶,所以我雖厭惡戰爭,仍是別無選擇的支持你,現在更要想方設法治療你受創的心兒。你很快沒事哩!大喜大悲,在你來說是家常便飯。」
  寇仲苦笑道:「還說是兄弟,又來耍我。不過哭一場後舒服多哩!你說得對!個人的榮辱得失比起萬民的苦難,算哪碼子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多說兩句粗話你會更舒服點。」
  寇仲破涕為笑道:「他奶奶的熊,你真明白我。坦白說,你有沒有預感我將來會和致致有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徐子陵把他硬扯起來,勉強笑道:「從遇上你的第一天,便知道你是個有運氣有運道的大傻瓜,只可惜我不懂看相,故沒看出你竟有帝皇運。來吧!別忘記我們此行是有特別的任務。」
  寇仲探手摟著他肩頭佯怒道:「你要哄我也該哄得像樣子點,當我是三歲孩兒嗎?唉!我對你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陵少不要拒絕。」
  徐子陵愕然道:「說吧!」
  寇仲沉吟片晌,口齒艱難的說道:「我想請兄弟你幫個忙,去見致致,告訴她我深切懺悔以前的行為,而我由始到終都是深愛著她,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內心痛苦,更不願她因我的劣行毀掉下半生。」
  徐子陵皺眉道:「你認為這樣做有用嗎?你該曉得她的性格,她對事物的觀察和判斷力,是你和我望塵莫及的。希白說得對,只有以實際的行動,表達你對她的愛意,把她感動至忘掉過去一切不愉快的事,你和她之間始能有轉機,其他一切只是徒勞。」
  寇仲勉力站直虎軀,苦笑道:「何來這樣的機會呢?」
  徐子陵沉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現在別無選擇,須擱下兒女私情,專心一志令天下回復統一和平。玉致小姐是明白大體的人,當認識到你所作所為,均是為萬民福祉,說不定會回心轉意。」
  寇仲精坤大振,點頭道:「對!這是唯一的方法,她因不想僚人被捲入戰爭漩渦中,所以反對宋家出兵,若我能創造天下和平,她當然會有不同看法。」
  徐子陵道:「眼前尚有緊迫的事,可使你和她改善關係,就是設法解決巴蜀的問題,愈少血流,玉致小姐愈明白你非是好戰和破壞和平的人。」
  寇仲雙目重現光輝,仰望黑沉低壓的夜空,沉聲道:「對!幸得你提醒。戰爭太可怕哩!誰都消受不起,可免則免。坦白說,洛陽之戰後,我心中充滿復仇的意念,所以當我以為老爹那兩艘戰船是輔公佑的水師時,心中竟生出不耐煩,有大開殺戒之意。不過剛才痛哭一場後,本是充塞心中的仇恨雲散煙消,想到李世民亦是身不由已。不過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放過李元吉的,還有李建成,因為殺李建成是楊公死前的吩咐。」
  徐子陵似聽到長安城內激烈的嘶喊和戰鬥聲,在目前形勢的發展下,沒有人能改變這幾已注定的未來命運。
第八章 攻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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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頹然步出小茅屋,來到在傅君婥墓碑前呆立的徐子陵旁,苦笑道:「我沒法說服他,他就像枯坐至心如死灰看破世情的老僧般,世上沒有能令他動心的事物,我還以為憑我三寸不爛之舌,怎都可說動他,此刻始知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徐子陵心中暗歎,當他見到宋師道不但為傅君婥立碑,更在其旁自建簡陋的茅舍,擺明是要長伴心上人之旁,早知大事不妙,偏又毫無辦法。
  寇仲懊悔道:「我們實在不應告訴他這小谷的位置。他的爹說得對,你最心愛的女人就是你得不到的女人。今趟怎辦好?」
  徐子陵雙目凝望沒有寫上任何文字的空白墓碑,沉聲道:「你和二哥說過什麼?」
  寇仲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我說盡一切能想到的好話,例如須他幫忙勸美人兒場主站在我們這一邊諸如此類,都給他一口回絕。他還說對在小谷的生活,感到無比的滿足。我開始懷疑商秀珣對他的吸引力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徐子陵雙膝下跪,重重叩三個響頭,起立道:「我試試看!」
  寇仲道:「說不動他我們只好離開,這種事是沒法勉強的,必須他心甘情願。」
  徐子陵點頭答應,往亮起一點燭光的小茅舍走去。
  茅舍內床几椅桌具備,全是宋師道親手製造,簡單結實,宋師道安坐椅上,面色平靜,卻明顯比前消瘦,使人感到幽谷清苦的生活。
  徐子陵在另一椅子坐下,與宋師道隔著小木幾,淡淡道:「我在龍泉城街頭巧遇妃暄,她一句無心的話,把我的命運徹底改變過來,更使我在龍泉有一段畢生難忘,既神傷魂斷又是無比美麗動人的回憶。」
  宋師道訝然往他瞧來,劍眉輕皺道:「子陵當說客的本領確比小仲高明,令我不由生出好奇心,很想知道師妃暄說的一句是什麼話。」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是要說服二哥去做任何事,只是怕二哥重蹈我的覆轍。沒有妃暄那句話,我可能永遠不曉得自己錯過什麼,辜負自己的生命倒沒什麼要緊,因為那是自己找的,自應承擔一切後果,付出代價,但辜負別人,卻是不可原諒的錯失。」
  宋師道發呆片晌,歎道:「說吧!師妃暄究竟說什麼?」
  徐子陵沉迷在當日美麗而傷感的回憶中,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輕柔的道:「她說我從不懂得去為自己打算,我卻誤以為她指我沒有追求她的勇氣。就是這個美麗的誤會,使我壓抑不下對她的愛意,與她發生一段純粹是精神上,始於龍泉、止於龍泉的熱戀。除寇仲外,沒有人曉得此事。我本不打算告訴第三個人,今晚在娘的身旁,忍不住向二哥傾訴。」
  宋師道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舒出一口氣低聲道:「為何要告訴我?難道你認為我該去爭取商秀珣嗎?」
  徐子陵柔聲道:「這只是故事的啟端,妃暄這個勸告,是對我和石青璇的關係有感而發的。一直以來,我不敢對師妃暄有任何妄念,既怕被她看輕,更怕壞她清修,可是當愛火燃起時,發覺所有的人為抑制都是徒然。」
  宋師道迎上他的目光,問道:「那你後來有沒有遵從師妃暄的忠告?」
  徐子陵目光投往以小石鋪砌凹凸不平的地面,緩緩道:「妃暄之所以有此忠告,是因為曉得我沒有到幽林小谷見青璇,竟不辭而別,卻不知我因誤解青璇,以為她對我沒有愛意,心灰意冷下黯然離蜀!可是當我再到小谷探望青璇,才曉得自己差點錯過生命最大的轉機。若沒有妃暄的忠告,我和青璇將隻影形單的各自渡過餘生。」
  宋師道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劍眉輕皺道:「子陵是玲瓏剔透的人,怎會對青璇有此誤會?」
  徐子陵歎道:「因為她告訴我要保持獨身的生活,這句話對我造成嚴重的傷害。事後想起來,我始知道自己對她的鍾情深愛,絕不在妃暄之下。我和妃暄的事已告終結,若我不去爭取青璇,只證明我對她的愛仍未足夠,真正的愛是可以推倒任何人為的障礙,並可以為對方作出任何犧牲的。」
  宋師道一顫道:「我明日你這番話的用意,唉!我該怎辦呢?」
  徐子陵道:「二哥勿怪我過於坦白,娘只是二哥不能自拔的一個既美麗又悲痛的夢!我和寇仲敢肯定娘對二哥很有好感,所以帶我們應邀登上二哥的船,只恨時間根本不容你們間有發展的機會。二哥和娘有些像我和妃暄,始於丹陽,止於大江。假設娘沒有死,由於高麗和我們間的民族仇恨,她恐怕會像妃暄般對二哥有同樣的忠告,現在只是由我和寇仲代她說出來。二哥到小谷隱居伴娘,為的是自己,若二哥肯隨我們到飛馬牧場去爭取,為的卻是商秀珣,而那就要看二哥對商秀珣的愛有多深。至於事情的成與敗,便是次要。」
  宋師道沉沉的呆望著地面,倏地抬起,雙目芒光閃閃,斷然道:「我隨你們走一趟飛馬牧場。」
  徐子陵道:「不是隨我們去,而是二哥單刀赴會,以顯出二哥的誠意和勇氣。」
  宋師道為之愕然時,一直在外竊聽的寇仲旋風般衝進來,嚷道:「我為二哥收拾行裝,立即起程。」

  寇仲和徐子陵把宋師道送抵飛馬牧場山道的入口處,告別分手,趕往巴蜀。
  寇仲尚是首次入蜀,既心儀蜀道難行的險峻奇景,又不想錯過三峽雄奇的風光,猶豫時,徐子陵為他作出選擇道:「將來若你一統天下,必會往巴蜀集結水師,順道滅蕭銑,而不會自討苦吃走蜀道,所以今趟還是享受穿山過嶺的樂趣吧!」
  寇仲有感而發道:「自離揚州後,我們尚是不用偷偷摸摸,左閃右躲的到某方去,這感覺是多麼動人。」
  議定後兩人循徐子陵當年入蜀的路線,先抵大巴山東的上庸城,入住客棧養足精神,準備明早登山入蜀。
  此城本在朱粲的手上,現下因朱粲敗亡而形勢曖昧,由地方勢力主持大局,採取觀望的態度,暫保中立。
  兩人到澡堂痛快的浸沐一番後,徐子陵回房打坐,寇仲則往外打聽消息,半個時辰後回來道:「此地確是千奇百怪,層出不窮,無論如何荒誕的話,都有相信的人和市場。」
  靜坐一角的徐子陵瞧著神情興奮的寇仲大字平攤連靴不脫的往床上躺下,皺眉道:「這是你今晚睡的床,對嗎?」
  寇仲呵呵笑道:「陵少何時變得這般愛潔起來,定是因認識妃暄這粒塵不沾的美人兒後養成的習慣。」
  徐子陵沒好氣道:「少說廢話,什麼消息令你如此興奮?」
  寇仲在床沿坐起來,欣然道:「老爹沒有誆我們,他已向天下公告全力支持我統一天下,消息轟動這個偏遠的小城,街上沒有人說的話可離開此話題,把李小子攻陷洛陽的威風全掩蓋過去。另外最多人談論的是宋缺,大部分人均相信宋缺肯兵出嶺南,天下再非是李家的天下。更精采處是我在這裡的聲譽極佳,人人都說我少帥國的人民不用納稅,不用被迫當兵。哈!不是不用課稅,是稅額輕許多而已!」
  徐子陵不解道:「這些不算得是謠言,為何你說謠言滿天亂飛?」
  寇仲欣然道:「我是把謠言經我的小腦袋過濾挑選後告訴你,當然沒有人更比我曉得孰真孰假。我不敢肯定的是巴蜀的情況,有個從巴蜀商旅聽回來的消息是解暉不理四大族的反對,一意孤行召唐軍入蜀,希望這是謠傳,否則戰亂難免。」
  又笑道:「若這還不夠離奇,尚有另一版本,就是西突厥與李世民暗結聯盟,對抗東突厥的頡利和我們的兄弟突利,教人聽得啼笑皆非,李世民哪有機會和西突厥扯上關係。」
  徐子陵沉聲道:「你好像忘記雲帥曾到長安。」
  寇仲微一錯愕,點頭道:「我真糊塗,雲帥是西突厥的國師,以他的手段才智,入寶山理該不肯空手而回。只要透過長安聚族而居的波斯商,可神不知鬼不覺的與李世民秘密會面。」
  徐子陵不解道:「這樣一則理應屬最高機密的消息,怎可能從巴蜀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傳出來?」
  寇仲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據傳解暉之所以敢一意孤行,不理四大族的反對,正因有西突厥人和黨項兩大西邊異族在撐他的腰,所以現時獨尊堡不時見到大批西域人出入。」
  徐子陵皺眉道:「這會大增我們說服解暉的困難度。」
  寇仲拍床道:「李世民這一手真漂亮,透過巴蜀西面的外族控制解暉,難怪解暉敢冒開罪我未來岳父之險,因他有說不出口來的苦衷。」
  徐子陵搖頭道:「我從希白處聽過他行事為人的作風,絕不似因受威脅屈服的那種人,內中應另有曲折,說到底我們並不瞭解解暉。」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宋缺首要攻佔的兩個目標,分別是漢中和襄陽。若取漢中,對解暉可說是不留絲毫餘地,可知他老人家沒有與解暉談判的興趣,因曉得解暉選擇站在李世民的一方。不知解暉用的是什麼兵器?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接近我未來岳父,該不會是等閒之輩。」
  徐子陵道:「只從安隆對他的畏敬,可知他無論如何窩囊亦有個底限。至於他用什麼兵器,我不清楚。」
  寇仲苦笑道:「我們盡量避免流血的努力可能會完蛋大吉,只能比看誰的拳頭狗硬。」
  徐子陵搖頭道:「為了玉致和二哥的大姊宋玉華解夫人,我們怎可輕言放棄?我們更要為無辜的百姓著想。」
  寇仲陪笑道:「是小弟胡說八道,待我想想!唉!真抱歉,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看來只好隨機應變。」
  徐子陵同意道:「我的腦袋像你般空白,唉!這叫節外生枝,頗有令人措手不及的無奈感覺。」
  寇仲歎道:「誰叫我們的對手是李世民,主動永遠掌握在他手上,此著極似他一貫的作風。唯一令人難解者,如此見不得光的事,為何竟變成滿天飛的一項謠言?如傳入李淵耳內,李淵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徐子陵沉吟道:「我有直覺這非是無中生有,而是有人故意洩漏,目標是打擊西突厥或李世民。因為任造謠者想像力如何豐富,仍該聯想不到李世民與西突厥的統葉護有秘密協議。」
  寇仲歎道:「假如事情屬實,李世民真教人失望,那與勾結頡利有什麼分別?」
  徐子陵道:「當然大有分別,在塞外的草原爭霸上,西突厥的統葉護一向屈處下風,假若統葉護向頡利投降,中原將要同時應付從北疆和西疆入侵的敵人。所以支撐西突厥,以夷制夷,是戰略上的需要。」
  寇仲冷哼道:「說不定李世民另有私心,見形勢不妙時可立刻溜往巴蜀,連西突厥以抗唐室中央。他奶奶的熊,我的原則是絕不容任何外族踏出我漢土半步。」
  徐子陵苦笑道:「實情如何,我們到成都弄清楚情況再說吧!或者事情並非如我們想像般那樣。」
  寇仲道:「我們該秘密潛入成都,還是大模大樣的經門關入城?」
  徐子陵道:「悉從尊便,成都仍非李家的天下,由解暉和四族攜手統冶,諒來解暉不敢隨便動粗。」
  寇仲笑道:「動粗又如何?我兩兄弟再非初出道的嫩哥兒,什麼場面沒見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奶奶的熊,若解暉敢強來,我們何須客氣?」
  徐子陵道:「又來哩!小有成就立即氣焰十足,豈是大將之風,我們現在是來求和而非求戰。」
  寇仲雙目精芒電閃,沉聲道:「我不是小勝而驕,只是人變得更實際,沒有強大的武力支持,誰有興趣聽你的話,能戰而後能和。我所謂的向解暉痛陳利害,『利』是指他可保家安蜀,『害』則是家毀人亡。我要他認識到縱使非是大軍犯境,我們兩兄弟足可鬧他一個天翻地覆,不但和他鬥力,更與他鬥智。」
  徐子陵默然片晌,終同意道:「我雖不願意承認,但你提出的方法可能是唯一的方法,就這麼決定吧!」
  寇仲道:「假若解暉搶先一步,將漢中拱手送與李淵,那時說什麼都是廢話,我們該怎辦?」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道:「希望老爹支持你的消息先此一步傳到巴蜀,因為解暉和老爹的降唐,都是由妃暄從中穿針引線,老爹的毀諾對解暉會是一個啟示,令他三思而行。」
  寇仲道:「李淵殺李密實是大錯特錯的一著,李元吉當眾處決竇建德更是一錯再錯,且顯示李世民在現今的情勢下無力維護向他投誠的人,而李淵更是毫不念情。巴蜀能否避過戰禍,決定權不在我們,而在解暉手上。」
  徐子陵道:「抵成都後,我們要設法和解夫人碰個頭,這可對事情有進一步的瞭解,鄭石如應可在這方面幫我們的忙。」
  寇仲一呆道:「你是說『河南狂士』鄭石如?他和致致的大姊有何關係?」
  徐子陵解釋道:「他的心上人是我們認識的長江聯女當家鄭淑明,她是解夫人的閨中密友,可為我們作出妥善安排。」
  寇仲雙目燃亮,道:「幸得你提醒,大江聯結合在長江混的六個有勢力的幫會門派,影響力不容忽視,若鄭淑明肯站在我們一方,對解暉會生出龐大的壓力。」
  徐子陵點頭道:「你可以試試看,鄭石如是你未來岳丈的崇拜者,會對大江聯曉以利害,有利你遊說成功。更要爭取且是可以爭取的是羌、瑤、苗、彝四族,他們一向支持宋缺,有他們與你站在同一陣線,解暉應是獨力難支。」
  寇仲從床上跳將起來,嚷道:「我再沒有絲毫睡意,不如找間飯館餵飽肚子立即動程,免致錯失時機。」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好吧!」兩人收拾好簡單的行李,離開客棧,填滿肚子後,踏上入蜀的旅程。
第九章 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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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為徐子陵斟滿一盅茶,欣然道:「請陵少用茶,天氣這麼冷,趁熱喝啊!」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客氣?」
  兩人黃昏時完成蜀道之旅,踏入蜀境。以他們的體能也感不支,就在入蜀境後的一個驛站的簡陋旅舍投宿,梳洗換衣後到食堂用飯。食堂只得他們一台客人,夥計奉上飯菜後不知溜到哪裡去,寒風呼呼從門縫窗隙吹進來,故寇仲有天氣寒冷之言。
  寇仲摸摸再吃不下任何東西的鼓脹肚子,笑道:「我是感激你走蜀道的提議,使我樂在其中,暫忘戰爭之苦,另一方面是借你來練習謙虛,免致小勝而驕,變成妄自尊大的無知之徒。唉!不知是否得不到的東西最珍貴這道理可照搬過來用在做皇帝上,我真的愈來愈不想做皇帝,那怎及得上與陵少無拘無束遊山玩水的樂趣,當坐上那龍座時只是蓋章畫押已忙得烏煙障氣。」
  徐子陵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現在是勢成騎虎,難道著玉致做別人的皇后嗎?」
  寇仲重提道:「我真怕漢中已落入李淵之手,事情將難以善罷。咦!有人來!」
  蹄聲自遠而近,由官道傳來,際此嚴寒天時,蜀道商旅絕跡,蹄聲忽起,兩人均有衝著他們來的感覺。
  徐子陵細聽道:「七至八騎,趕得很急。」
  馬嘶響叫,顯是來騎收韁勒馬,在旅館外下馬。
  有人低喝道:「你們在外面放風。」
  寇仲愕然道:「聲音熟悉,究是何人?」
  徐子陵目光投往緊閉的大門,大門「嘎」一聲被來者推開,寒風湧入,吹得食堂數盞風燈明滅不定。
  寇仲定神看去,一拍額頭與徐子陵起立相迎,笑道:「難怪這麼耳熟,原來是林朗兄!」
  林朗先把門掩上,施禮道:「林朗謹代表我們烏江幫老大沙明恭迎少帥和徐爺。」
  徐子陵想起當日從水路離開巴蜀,由侯希白安排坐上林朗的船,就是在那趟航程遇到韓澤南一家二口,還有雷九指,被賴朝貴騙掉身家的公良寄,他和寇仲、雷九指遂聯手為公良寄討回公道。
  眼前驟現故人,種種往事如剛在昨天發生,心中歡悅,笑道:「大家兄弟,說話為何這麼見外,坐下說。」
  林朗哈哈一笑,欣然坐下,瞧著寇仲親自為他取杯斟茶,道:「小弟適才是代表敝幫說話,當然要依足禮數。能認識兩位,是我林朗一生最引以自豪的榮幸。」
  寇仲放下茶壺,微笑道:「我們還不是人一個,不會長出三頭六臂,一時是兄弟,終生是兄弟,來喝一杯!」三人以茶當酒,盡勝盡興。
  寇仲道:「何不把林兄的兄弟喚進來避風?」
  林朗道:「一點小苦頭都吃不消,怎出來混?何況我們的話不宜入第四者之耳。」
  徐子陵問道:「林兄的時間拿捏得非常準確,像是和我們約定似的。」
  林朗道:「自雷大哥通知我們兩位會來巴蜀,我們一直密切留意入蜀的水陣兩道,還是我最有運道,只等兩天,就碰上兩位爺兒。」
  寇仲故作不耐煩道:「又來哩!什麼爺前爺後、爺長爺短的?他叫小徐,我叫小寇,你叫小林。哈!小寇有點不安,像當小毛賊似的,還是小仲或阿仲吧!」
  林朗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感動的道:「能交到像徐兄和少帥兩位的朋友,確是我的福氣。」
  徐子陵道:「成都發生什麼事?因何要在我們到成都前先一步截著我們?」
  林朗道:「巴蜀現在的形勢非常緊張,宋缺的水師在我離成都的前一天以壓倒性優勢兵不血刃的進佔瀘川郡,把解暉的人全體逐出,以後任何人想從水道離蜀,都要得宋家軍點頭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宋缺用兵確有鬼神莫測的本領,要知瀘川位於成都之南,處於大江和綿水交處,從那處逆江發兵,兩天可開至成都,緊扼成都咽喉。瀘川失陷,解暉勢被壓至動彈不得。看似簡單的行動,其中實包含長年的部署和計劃,攻其不備,令瀘川郡解暉方面的人馬全無頑抗的機會。
  寇仲道:「解暉有什麼反應?」
  林朗道:「當然是極為震怒,宣佈絕不屈服。刻下正從各地調來人手,防衛成都。更在與四大族談判決裂後,下令四大族的人離開成都,巴蜀內戰一觸即發。雷大哥和侯公子怕他引入唐軍,又怕你們不明白情況冒然入城,所以著我們想辦法先一步通知兩位。」
  徐子陵大感頭痛,難道寇仲一語成讖,巴蜀的事只能憑武力解決,看誰的拳頭硬?
  寇仲沉聲道:「解暉是否意圖重奪瀘川。」
  林朗露出不屑神色,冶哼道:「他能保著成都已相當不錯,豈敢妄動?不過若唐軍入蜀,形勢卻不敢樂觀,成都雖位處平原,因城高牆厚仍不易攻破。」
  他顯然站在寇仲的一方,從這身份角度看巴蜀的情況。
  寇仲道:「入蜀前,我們聽到消息指李世民和西突厥的統葉護結盟,所以統葉護夥同黨項助李世民保巴蜀,是否確有其事?」
  林朗道:「的確有這謠傳,卻無人能分辨真假。不過八蜀四周崇山峻嶺環繞,北有秦嶺、巴山,東為巫山阻隔,西有嶼山千秋積雪,南則武陵、烏蒙山脈綿互,成為隔絕的四險之地,惟只陸路的蜀道和三峽水道作交通往來,西塞外族即使有意沾手巴蜀,亦有心無力。」
  徐子陵道:「那是否有大批西突厥和黨項的人出入獨尊堡呢?」
  林朗道:「近日成都是多了一批西域人,但不清楚他們與解暉的關係,他們包下五門街的五門客棧,人數在五十人間,有男有女。」
  頓頓後冷哼道:「解暉不自量力,竟妄想對抗宋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還說李唐聲勢與日俱增,一時無兩,宋閥偏處嶺南,鞭長莫及。可是現在少帥軍助守洛陽一戰以寡抗眾,雖敗猶榮,且沒有失去半分土地,宋缺更率大軍出嶺南支持少帥,杜伏威又公開宣佈站在少帥一方,天下形勢逆轉,沒有人能明白為何解暉仍投向殺李密誅建德的李淵。」
  寇仲愕然道:「消息傳播得這般快,你老哥好像比我更清楚情況。」
  林朗點頭道:「確有點奇怪!以往有關蜀境外的戰爭情況,要經過頗長的一段時間事情才會逐漸清晰,但今趟有關少帥征南伐北的彪炳戰績,卻是日日新鮮、源源不絕,最後證實非是謠言。」
  徐子陵暗讚石之軒掌握宋缺心意的精準,借消息的傳播把天下人民潛移默化,種下寇仲仁義無敵的形象,蓋過李世民的鋒頭,展露李淵的不仁不義,此正兵法最高境界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精采絕倫的運用,宋缺在這方面的手段出神入化,教人歎為觀止。以往李世民所到處人人望風歸附的日子,在寇仲冒起後,將一去不返。
  林朗續道:「尤其是杜伏威宣佈江淮軍投向少帥,令解暉陣腳大亂,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鷹王』角羅風、彝族的『狼王』川牟尋聯合表態支持宋缺,導致與解暉關係破裂,到宋缺佔領瀘川,解暉不理兒子反對,一意孤行要把四族的人逐離成都,號召成都人支持他,當然是反應冷淡。聽說他下面很多人不同意他的主張,認為巴蜀至少該維持中立。」
  寇仲不解道:「他有什麼本錢?」
  林朗不屑道:「他哪來抗宋缺的本錢?現時在成都屬他獨尊堡系統的人馬肯定不過萬人,比起宋家軍只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據傳解暉派人往長安求援,但遠水難救近火,李唐剛得洛陽,陣腳未穩,又要應付為竇建德起兵復仇的劉黑闥,自顧不暇,解暉選擇忠於李淵,沒人不認為是自尋死路。」
  寇仲訝道:「你老哥真有見地,把情況看得如此透徹。」
  林朗郝然道:「這消息是由長安方面傳來的,故人人深信不疑。」
  寇仲拍桌道:「我的未來岳丈真厲害。」
  徐子陵點頭同意,只有他明白寇仲有感而發的這句評語,林朗則聽得一臉茫然。
  寇仲沒有向林朗解釋,只道:「成都現下情況如何?」
  林朗道:「解暉嚴密控制成都,門關緊張,受懷疑者不准入城,子時後實施宵禁直至天明。雷大哥、侯公子和蝶公子在我們安排下避往公良寄在成都的老宅,所以我必須先一步通知你們,我有辦法把你們弄進城內去。」
  寇仲哈哈笑道:「多謝林兄好意,不過我兩兄弟想堂堂正正的入城,愈轟動愈好。」
  林朗色變道:「可是解暉人多勢眾,我怕你們會吃虧。」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見他沒有反對,膽子立即大起來,壓低聲音道:「我們什麼場面未見過,只要做足準備工夫,我有把握一舉粉碎解暉的信心和鬥志。」
  林朗皺眉道:「什麼準備工夫?」
  寇仲欣然道:「這方面由你老哥負責,只須動口而不便動手,把我們要到成都與解暉面對面談判的消息廣為傳播,愈多人曉得愈好。我們在這裡逗留兩天養精蓄銳後始上路,希望到達成都時,成都城內沒有人不知此事。」
  徐子陵淡淡道:「何不由你寇少帥親自執筆,修書一封,請人送予解暉,說你在某日某時到訪,要面對面與他作友好的交談,不是更有派頭嗎?」
  林朗讚許道:「我只要把投拜帖的事傳開去,更有根有據。」
  寇仲抓頭為難道:「可是白老夫子尚未傳我如何寫信的秘訣。」
  徐子陵忍俊不住笑起來道:「放著代筆操刀的高手侯公子不用,你當他奶奶的熊什麼少帥,此叫用人之術,橫豎巴蜀沒人見過你畫押,可一併請希白代勞。」
  寇仲大笑道:「我真糊塗,就這麼決定。解暉啊!這將是你最後一個機會,不好好把握,定要後悔莫及。」
  與林朗在驛站碰頭約兩天後,寇仲和徐子陵動程往成都,為避人耳目,他們不走官道,攀山過嶺的趕路。當成都在望,天仍未亮,城門緊閉。
  兩人藏身在成都東面五里許外一處與林朗約定的密林中,靜候城門開放的一刻。他們盤膝坐在樹林邊緣,感受著黎明前的清寒和寂靜,默默瞧著天色由暗轉明。
  寇仲像不敢驚擾四周莊嚴寧和的氣氛,輕輕道:「我現在最害怕的事,是米已成炊,解暉引唐軍入蜀,那就只餘武力解決一途。」
  徐子陵搖頭道:「我看解暉不會如此不智。宋缺兵鎮瀘川,是向他發出緊告,只要唐軍入蜀,他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成都,由於得四大族呼應,解暉確是不堪一擊。成都若入宋缺手內,入蜀的唐軍將陷進退維谷的劣局。」
  寇仲皺眉道:「唐軍死守漢中又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沒有李世民,漢中何足懼哉?」
  寇仲沉吟道:「巴蜀可說是關中的大後方,如入我之手,將開啟從南面攻打長安的方便大門,李淵將門出身,該曉得漢中的重要性不在襄陽之下。雖沒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此仗也不容易打。」
  徐子陵道:「你是心中有鬼,所以生出李淵不得不護守漢中的瞧法。事實上李淵根本不怕你進軍長安,還歡迎你去送死。當你因攻打長安傷亡慘重時,關中各城諸路唐軍齊發,在正常情況下,少帥軍勢將全軍覆沒。若我是李淵,絕不會抽空長安兵力去守只有長安十分之一規模和防禦力量的漢中城。」
  頓了頓續道:「李淵既是將帥之材,該著眼全局,先全力平定北方,蕩平劉大哥的河北餘黨,待風雪過後,分兵南下,攻打彭梁和老爹,這才是正確的策略。誰想得到你有楊公寶庫此一奇著。唉!」
  寇仲安慰道:「妃喧絕不是這種人,我有百分百的信心。」
  破風聲起,自遠而近。來的是雷九指、侯希白、陰顯鶴和林朗,此時天色大明,城門大開,四人出城來迎接。寇仲、徐子陵起立迎接。
  雷九指入林後劈頭道:「你們若不想由城門口直殺到蜀王府,最好由我們設法偷弄你們進去。」
  寇仲訝道:「解暉從獨尊堡遷進蜀王府嗎?」
  侯希白歎道:「解暉接信後,把獨尊堡的婦孺和族內大部分子弟兵撤往城內的蜀王府,獨尊堡現下只得數十人留守,只是這行動,可看出解暉不惜一戰的決心。成都沒人明白解暉怎會下這麼大的決心,孤注一擲的投向李淵。」
  林朗道:「我們在東門交信後,一直留意解暉的動靜,發覺他立即加強城防,還從附近調來人手,我怕他誤會寇兄是向他下戰書。」
  侯希白苦笑道:「我代少帥寫的信用辭小心,給足他面子,他該不會看不懂我們求和之意。」
  雷九指悶哼道:「解暉冥頑不靈,任你在信內寫得天花亂墜,他看不入眼又如何?」
  徐子陵問道:「濾州的宋家軍有什麼動靜?」
  林朗道:「瀘川宋家軍由宋家後起一代著名大將宋法亮指揮,正不住集結物資兵力,又往四周城鎮擴展,北攻成都的意圖非常明確。我們把少帥向解暉投帖問路一事廣為傳播,四大族聞訊後宣佈結成四族聯盟,聲稱歡迎少帥來蜀,弄得成都形勢更趨緊張。」
  寇仲皺眉道:「四族在城內仍有據點嗎?」
  林朗道:「成都一向是諸族聚居之地,四族在城內勢力根深蒂固,豈是解暉說趕就趕的。現時城內十多個裡坊們控制在四族手上,少帥可說來得時,令解暉暫緩向四族開戰的危機。」
  雷九指道:「依我的意兒,你們最好從南門入城,先和四族首領交談,然後設法與解暉坐下來把事情解決。」
  寇仲露出充滿自信的微笑,搖頭道:「這只會促成內戰,我仍堅持從東門入城,解暉若然動粗,我會教他大吃苦頭的。」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準備大開殺戒吧!一旦開始流血,情況將一發不可收拾。」
  寇仲從容道:「陵少放心!我們是來求和非是求戰。說到底,由於四大族在旁虎視耽耽,解暉當不敢調動全城人馬來圍攻我們,更何況解暉內部不穩,頂多調派一些心腹手下來動手,我們則進可攻,退可逃。不是我自誇,憑我兩兄弟現在的功力,解暉仍未有留下我們的資格。」
  一直沉默的陰顯鶴插入道:「還有我陰顯鶴。」
  寇仲笑道:「希望不用陰兄動手助拳,你們先回城內作旁觀者,半個時辰後我和陵少會堂而皇之的從東門入城,看解暉是否屬明白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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