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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七章 與魔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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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王玄恕並騎地出皇宮,踏上洛陽天街,心中豈無感慨。
  驕兵必敗。
  王世充目前的聲勢,正進入巔峰時期,主因是擊敗李密的瓦崗軍,雄霸中原核心戰略位置的東都洛陽。其次是在東都小朝廷的鬥爭中勝出,趕跑獨孤閥,現在更迫得楊侗禪讓帝位予他。外患內憂,一下子全解決掉。
  但他的稱帝在戰略上絕不聰明,因為這會令竇建德生出反感,推翻聯手的盟約。不過卻是風氣潮流所趨,蓋因林士宏、劉武周、梁師都、李淵、蕭銑等各方霸主均先後稱帝,他王世充若再高舉「楊隋」的旗幟,將難有號召力。剛擊敗瓦崗軍的王世充聲勢如日中天,加上王玄應等人慫恿,心癢難熬下,遂走上這錯誤的一著。
  此時黃河以南,盡成他大鄭的領地,倘能擊退李唐東征的大軍,勢成獨霸中原之局,難怪他給野心掩蓋理智,連一手促成他今天聲勢的自己亦不放在眼內。
  可是寇仲卻肯定若任由王世充與李世民決戰,最後敗的必然是王世充。
  致敗的原因是王世充本身性格的問題,此人表面的話雖說得好聽,事實卻是狡詐反覆,心窄不能容人,致除王氏同宗外無心腹可言,這樣的一個人,何能成大業。在這樣的性格支配下,他根本不可能以誠待人,更難令人甘願為他效死。遇上豁達大度,知人善用的李世民,後果可想而知。否則如秦叔寶、程咬金之輩能爭相來投為他出力,鹿死誰手,確未可知。
  未能對屬下諸將公平地論功行賞,莫說難望外人望風歸附,更會迫得手下投往敵對的陣營,此正是王世充最大的失著。
  人馬馳上天津橋。
  王玄恕乾咳一聲,把寇仲從沉思中扯回眼前的現實來,道:「少帥在想什麼?」
  寇仲苦笑道:「我在想是否白來一趟。」
  王玄恕大吃一驚道:「少帥萬勿這般想,父皇不是剛說他非常欣賞你嗎?」
  寇仲歎道:「我也很欣賞李世民,欣賞又如何?唉!不要再談這些洩氣的事,我可否仍住在上趟的地方,那所房子相當不錯,我最愛它清靜。」
  心中最想問的是楊公卿的情況?但縱使是對他有好感的王玄恕,亦知不宜匆匆問出口來,否則如傳回王世充耳內,他不懷疑兩人的關係才怪。
  王玄恕一口答應道:「這個沒有問題。」
  寇仲忙道:「我不需任何人侍候。是哩!我在這裡的諸位老戰友近況如何?」
  王玄恕欣然道:「楊老和張老兩位大將刻下均在洛陽,我安頓好少帥後,會使人通知他們,他們定會很高興又可與少帥見面敘舊。」
  寇仲放下心事,暗忖只要見到楊公卿,將可完全掌握到王世充這方面的形勢,那時再看看有什麼方法可扭轉乾坤,讓王世充「慘勝」這決定天下命運的一場硬仗。
  徐子陵踏進多情窩的院子,首次對選擇多情窩作落腳的地方生出悔意,因為多情窩已因侯希白成為名人沒有秘密可言。他正是因到多情窩,故先後被婠婠和石之軒發覺他來長安,以後情況更是禍福難料。
  空氣中殘留女子清幽的香氣,徐子陵浮現起與沈落雁泛舟河道的迷人情景,暗歎一口氣,扯掉面具,推門進入前廳。
  沈落雁動人的背影向著他,憑窗外望,柔聲道:「我的心很煩,想找個人解悶兒。」
  徐子陵曉得她誤以為自己是侯希白,緩緩舉步走到她身後五尺許處,淡淡道:「沈軍師為什麼事心煩呢?」
  沈落雁嬌軀劇顫,猛地轉過身來,不能置信地嬌呼道:「啊!子陵。」
  她清秀明麗如昔的玉容泛起毫不掩飾的驚喜。
  徐子陵入門前曾想過掉頭離開,可是終不忍心對這位已嫁作人婦的紅顏知己如此無情。
  徐子陵歎道:「正是小弟。沈軍師是否因黎陽被破心煩,唉!我也很不好過。」
  沈落雁露出千言萬言,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秀眸異采漣漣,動人至極點,似欲要撲入徐子陵懷內,又像盡力在克制自己,忽然垂下螓首,輕輕道:「子陵猜錯哩!世績於黎陽城破時成功突圍逃走,被俘的秀寧公主和李神通在寇仲的斡旋下為竇建德釋放,你可以暫時安心。」
  「暫時安心」四字可圈可點,顯示這位善解人意的美女準確把握到徐子陵的心情。
  徐子陵聽得李秀寧安然無恙,登時如釋重負,皺眉道:「然則軍師為什麼心煩?」
  沈落雁別轉香軀,目光重落在窗外後園的美景處,輕柔的道:「我早不當軍師哩!為何仍要喚人家作軍師,是否連喚一聲落雁亦吝嗇呢?」
  徐子陵洒然笑道:「在我們心中,落雁永遠是那位美人兒軍師。」
  沈落雁背著他「噗嗤」嬌笑,道:「美人兒軍師,虧你們叫得出口,這稱號令我們想起寇仲。我沒有看錯他,他或者是唯一能今李世民吃敗仗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這絕不會在洛陽之戰發生,寇仲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此點,因為我們明白王世充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落雁不屑的道:「偏狹譎詐,多疑矯偽,難成大事。」
  徐子陵動容道:「沈軍師這八個字形容得非常貼切。」
  沈落雁再次轉過身來,回復一貫風流綽約的嬌姿美態,喜孜孜的道:「見到子陵,所有煩惱都像不翼而飛,你真的能不管寇仲的事嗎?」
  徐子陵頹然道:「我不曉得。我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寇仲能及時退出這場攻打東都的大戰,否則洛陽失陷後,下一個將輪到他和他的少帥軍。」
  沈落雁雙目閃著智慧的光芒,道:「你這叫關心則亂,寇仲豈是這麼易被收拾的。更正確點說,應是『天刀』宋缺豈是這麼容易應付的。一旦惹出宋缺,將沒有人能預料局勢的發展。」
  徐子陵一呆道:「宋缺竟會親自領兵上戰場?」
  沈落雁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微嗔道:「子陵憑什麼認為他不會,李世民始終有胡人血統,宋缺絕不會讓這種人統一天下。要振興漢統,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李家顧忌寇仲,對宋缺更是憚懼。」
  徐子陵訝道:「我只知宋家在南方有財有勢,卻不曉得在軍事上佔著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
  沈落雁道:「若說寇仲是天生的卓越統帥,宋缺就是博通古今衰變,中土最高瞻遠矚的軍事戰略大家。所以他能一直按兵不動,直至合他心意的寇仲興起,始表態支持。宋缺配寇仲,一個精於作全局的佈置戰略,一個是沙場上無敵的統帥,你說李家對此有何感想?」
  得沈落雁點醒,徐子陵開始從另一角度看寇仲的大業,更覺頭痛。無論誰勝誰敗,對中土的影響均是天翻地覆,卷南蕩北,無人能獨善其身。
  沈落雁續道:「以宋缺之強大,竟能連蕭銑以壓制林士宏,正代表宋缺要保存實力,靜待爭霸中原的時機。密公若能學他一兩成,當不會有堰師之敗,唉!」
  李密慘勝宇文化及後,不待恢復元氣,立即用兵對付王世充,正是致敗主因。
  沈落雁又道:「嶺南軍以俚僚為主,民風純樸,刻苦擅戰,視宋缺為天人,固雖只十多萬之眾,卻是訓練精良,在宋閥的財勢支持下,加上寇仲這樣的人材,即使李世民亦不敢輕易言勝,所以你不用為寇仲擔心。」
  徐子陵苦笑無言,沉吟片晌問道:「軍師仍未說出因何事心煩?」
  沈落雁嬌軀微顫,緩緩轉過身去,透窗瞧往蔚藍清澄的天空,歎道:「還不是因為念在一點故主之情?」
  徐子陵心中一震,她竟為李密心煩,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楊公卿、張鎮周和寇仲在廳內圍桌坐下,這兩位王世充手下最著名的大將均有風塵之色,可知奔波勞碌,因即將來臨的大戰難得休閒。
  張鎮周免去閒話,劈頭道:「少帥可知王世充與朱粲暗中結為盟友?」
  寇仲失聲叫道:「什麼?」
  在爭霸諸雄中,聲譽之差者,莫過於「迦樓羅王」朱粲,他和女兒都是聲名狼藉的人,朱粲更被傳為殺人食肉的魔王。近年來朱粲內則地方勢力抬頭,外則受壓於蕭銑和杜伏威,找靠山是理所當然的事,問題是王世充因何要收容他,此舉勢必盡失人心。
  寇仲生出歷史重演的感覺,朱粲無論如何不濟,手下賊兵總有數萬人,他於王世充等若「五刀霸」蓋蘇文之於「龍王」拜紫亭,可成為扭轉局勢的奇兵,難怪王世充如此有恃無恐。
  由於寇仲處境有異,李世民是下定決心摧毀王世充,而他寇仲必須助王世充守穩洛陽,擊退大唐的雄師,再不能像龍泉時般靈活應變,揮灑自如。
  楊公卿搖頭道:「我其不明白王世充因何一錯再錯,竟招攬這人人切齒痛恨的凶魔。」
  寇仲暗忖小弟明白,只是不宜說出口來。皆因張鎮周並非他的心腹人,不宜讓他曉得太多秘密。
  從朱粲的作風觀之,他極可能是魔門出身的人,與和魔門有千絲萬縷密切關係的王世充結盟,乃水到渠成的事。
  事實上王世充不信任外人的性格,亦是魔門中人的特性,同門也互相猜疑,何況對待外人?
  張鎮周和楊公卿開口王世充,閉口王世充,毫不客氣,不但不視他為皇帝,更似不當他是主子。
  張鎮周壓低聲音道:「少帥今趟來是否要助王世充應付李閥的大軍?」
  寇仲歎道:「可以這麼說,你老人家有什麼打算?」
  張鎮周淡淡道:「有什麼好打算的,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
  寇仲和楊公卿均聽出他言不由衷,因為以他的精明果敢,王世充又傷透他的心,絕不甘願陪王世充一道送死。
  張鎮周又道:「在現今的情況下,少帥尚有什麼回天之計?」
  寇仲生出警覺,心想若張鎮周暗中降唐,與李世民來個倒王世充的裡應外合,現在就是刺探機密。搖頭苦笑道:「除非王世充肯把部份兵權交出來,否則我有什麼辦法。」
  皺眉問道:「你們如何知道王世充與朱粲秘密結盟?」
  楊公卿道:「這消息最初是從朱粲內部傳出來的,指王世充收編朱粲的隊伍,並拜朱粲為龍驤大將軍,王世充雖多次向我們否認此事,但『毒蛛』朱媚曾兩次到洛陽來見王世充乃不爭之實,所以我們知王世充在睜眼說謊。」
  寇仲道:「那朱粲就再不能成為奇兵,頂多只能牽制李世民部份的軍隊。」
  張鎮周冷哼道:「只看李世民兵員的調動,可知他的策略是要封鎖洛陽對外所有交通糧道,孤立洛陽。洛陽軍民達數十萬之眾,每天均消耗大量糧食,就算城內各糧倉全部滿溢,最多只能擴得半年。所以在戰略土李世民是正確的。」
  楊公卿道:「現在就要看李世民是否有本事將洛陽圍個水洩不通,亦要看竇建德會否揮軍來援,所以虎牢一線最具重要,不容有失。」
  張鎮周歎道:「大鄭的成敗,要看明天的會議王世充如何分配兵權,若他肯用我們三人任何之一宇虎牢,李世民大有可能吃敗仗。」
  楊公卿冷笑道:「事到如今,若他仍執迷不悟,任用宗親,那就是他要自取滅亡。」
  寇仲聽得大動腦筋,至此方知明天的軍事會議如此重要,王世充能否留住異姓諸將的心,還看明朝。
  楊公卿道:「我自起床後沒吃過東西,肚子餓得咕咕叫,不若到天津橋頭的董家酒樓祭祭肚腸,順便為少帥洗塵。」
  張鎮周歉然道:「我還有點事辦,楊公代我向少帥多敬兩杯酒吧!」
  沈落雁背著徐子陵輕歎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密公因何降唐,從起義軍領袖的身份變成唐室的官吏,隨他入關的二萬瓦崗軍成為唐室的官軍,將曾為天下景仰討伐暴隋的正義之師徹底變質,現在他終於後悔哩!」
  接著旋風般轉過身來,道:「我沈落雁該怎麼辦?」
  徐子陵明白過來,李密入關後並不得意,獲封幾個虛銜,事實上被投閒置散,反而手下大將李世績受重用,怎能快樂得起來?
  柔聲道:「他可以怎麼辦?」
  沈落雁香唇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他當然認為自己可東山再起。」
  頓了頓歎道:「王伯當雖名義上被封為左武衛大將,同是有職無權,故生出非份之想,常對密公說李世績據黎陽,張善相守羅口,中原一帶忠於密公的舊部仍是人多勢眾,際此唐鄭交戰之時,只要離開長安,出走山東,招集舊部,定可創出一番新局面,重振瓦崗軍的聲威。唉!忠言逆耳,我離多番勸密公打消這念頭,總是說不動他。你教我怎麼辦?」
  聽到王伯當之名,徐子陵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不過素姐已逝,對王伯當侵犯素姐的怨恨早雲散煙消。看到李密和王伯當兩個曾叱吒風雲的人,落至如此田地,那還有興致與他們計較。
  問道:「在關內,他隨來的舊部有多少人願跟隨他的?」
  沈落雁苦笑道:「連我也不願隨他自取滅亡,你說有多少人願跟他?」
  徐子陵道:「你是否決定與他劃清界線?」
  沈落雁道:「如我真是那麼絕情的人,現在就不用煩惱。」
  接著嬌媚地白他一眼道:「現在心情好多啦,這些煩事不該對你說的。是哩!你到長安來有何貴幹,不是對那個所謂寶藏內的廢銅爛鐵仍死心不息吧。李淵起出那不符實的財寶後,任由那批發霉的兵器留在下面,現在誰都沒興趣談楊公寶庫,只當那是個笑話鬧劇。」
  徐子陵道:「我到長安來是對付一個人,遲些待事情有些著落時,再奉上詳情好嗎?」
  他故意說得含糊,是不想節外生枝。
  沈落雁不以為忤的道:「能驚動我們徐公子,此人自非等閒之輩。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你們的好朋友商秀珣場主這兩天會到長安來,尹德妃特別邀我作她的伴友,聽說李建成對她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震道:「什麼?」
第八章 寒林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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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董家酒樓四樓景觀最佳的廂房內,寇仲歎道:「王世充又想害我!」
  楊公卿一呆道:「不會吧!上趟王世充出爾反爾,要殺少帥,曾大失人心,惹起軍方上下極大反感,現在際此風雲幻變的時刻,少帥更非善男信女,王世充豈敢造次?」
  寇仲舉杯相敬,雙方盡興一杯後,笑道:「這叫經驗之談,王世充因有信心贏此一仗,我又自動獻身的送上門來,他怎肯錯過良機不來個順手一刀,將小弟了結。」
  接著將王世充的身份揭出,道:「魔門中人行事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不講天理人情。我屢次破壞他們的計劃,肯定成為他們的公敵,如能一舉把我和李世民除去,他們成事的機會將大大增加。王世充派王玄恕來迎接我,正是為安我的心。」
  楊公卿皺眉道:「魔門的人一向自私自利,像一盤散沙。以王世充的性格,只會做對自己有益的事,對付你實在不智。唉!若非是你說的,我真不敢相信王世充是魔門出身的人,不過只有王世充是魔門出身的人,方可解釋他和榮鳳祥的曖昧關係。」
  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看原本鬥個你死我活、一盤散沙的魔門各系現下正趨向團結一致的發展,因為生死存亡,就在此刻,王世充成為他們奪天下最大的一個希望。剛才見王世充時他曾透露口風,說李閥內部不穩,可知魔門有人在關中玩弄手段。假若朱粲與魔門有關,朱粲歸降王世充,正顯示魔門聯成一氣,好能在這爭天下的鬥爭中脫穎而出。」
  楊公卿點頭道:「若擊敗李世民,天下至少有一半落進王世充的口袋去,如能一舉除掉你和李世民,天下將更是王世充囊中之物。少帥對此有什麼打算?」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微笑道:「當然是將計就計,先助王世充勝此一役,再想其他。」
  楊公卿愕然道:「可是王世充不是要殺你嗎?」
  寇仲淡淡道:「今時不同往日,王世充再不敢公然對付我,怕的是影響軍心,只能由魔門其他人來殺我,他可置身事外。那我就當作是有人送上門來給我練刀吧!」
  楊公卿道:「在這種情況下,少帥留在這裡能起什麼作用?不如我盡起手下兒郎,與少帥回彭梁隔山觀虎鬥。」
  寇仲苦笑道:「我對你這一提議想得要命,可惜現在我的彭梁軍比起李閥大軍,仍不堪一擊。且洛陽牽涉到巴蜀的動向,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否則誰願為王世充這種人出力?」
  楊公卿道:「問題是王世充不會用你,你留在這裡只會被投閒置散,還要應付王世充的加害。」
  寇仲冷哼道:「到他走投無路時,自然要來求我,我太清楚他無恥的性格。」
  楊公卿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少帥認為王世充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顯是曾重覆想過同一問題,想也不想的迅快答道:「頂多只有一成機會,還要靠李閥本身的內爭方能賺回來的。王世充根本不是李世民的對手。唉!若洛陽現在是我寇仲的,李世民肯定要吃大虧。」
  楊公卿沉聲道:「果真如此少帥會怎麼辦?」
  寇仲微笑道:「若我是王世充,就會全力迎擊,與李世民打幾場硬仗,振奮軍心,務令有異心的外姓諸將不敢輕舉妄動。」
  楊公卿歎道:「可惜王世充並非少帥,在戰場對上用兵如神的李世民,只會敗亡得更快更急。假設王世充被孤立於洛陽,才求少帥幫忙,少帥有什麼回天之計。」
  寇仲知他為人穩重,如自已只是逞匹夫之勇,肯定會令他唾棄自己。正容道:「我原本的構想非常完美,就是當李世民攻打洛陽時,竇建德則渡河南來,只要枕軍虎牢附近,令李軍不敢冒犯虎牢,保持洛陽東線的暢通,使洛陽糧食無缺,圍城之戰勢將變成奪糧之戰,那李世民將難以安寢。只恨王世充急於稱帝,竇建德再難與他合作。只好將就點,由我的少帥軍補上,只要守著虎牢這一線生機,李世民將不能孤立洛陽,更有可能輸掉這場決定性的大戰。」
  沈落雁翩然去後,侯希白飲飽食醉的回來,見到徐子陵在家,大奇道:「你不是要去聽課嗎?為何這麼早回來?」
  坐在他旁又道:「你那朋友陰顯鶴仍沒有消息,但有關征東大軍的謠言卻是滿天飛。」
  徐子陵道:「有什麼謠言?」
  侯希白好整以暇的道:「無稽之談不用花時間,但有三則消息可堪玩味,且可信性非常高。」
  徐子陵給惹起好奇心,笑道:「你要對我賣關子嗎?快說出來,否則大刑侍候。」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有子陵作伴,苦悶的日子可變得有趣。第一個消息是李淵正考慮應否委派元吉作李世民的副帥。」
  徐子陵皺眉道:「不會吧!李元吉剛吃過敗仗,全賴李世民收拾殘局,反敗為勝。洛陽如此重要的戰役,怎會有李元吉的份兒。」
  侯希白分析道:「你仔細想想,這並非沒有可能的。李淵派李元吉去洛陽,並非為打勝仗,而是監視李世民,因怕他攻佔洛陽後據其地以脅長安。李淵或者不會這麼想,但只要李建成的太子黨和妃嬪黨有這疑慮,等若李淵也有這顧忌。」
  徐子陵記起李世民曾說過李淵怕他佔領洛陽稱帝,心中暗歎,道:「第二個消息呢?」
  侯希白道:「第二個消息更是驚人,就是食人狂魔朱粲竟歸順王世充,想不到王世充會這麼愚蠢。」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朱粲慨能與蕭銑和曹應龍合作,與我聖門應是關係密切。恰好王世充和聖門中老君廟的辟塵關係曖昧,故兩人若情投意合,在大敵當前下聯成一線,乃水到渠成的事。問題是此事怎會被揚出來。」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若沒有內鬼,這種惟恐人知的事絕不會由王世充或朱粲主動公開,此事實關係重大,增添寇仲助王世充守洛陽的變數,使形勢更趨複雜。道:「應是牽涉到貴門派系間的鬥爭,王世充始終是大明尊教的人,不屬於兩派六道,現在中土的聖門裡某系有人支持王世充,說不定會被聖門其他派系的人反對,從中破壞。」
  侯希白道:「這方面不用費神去想。最後的消息是關於池生春的,你不是說過要對他來個聲東擊西,混水摸魚嗎?原來他在長安開賭場並非順風順水,六福賭館本是屬於一個叫溫玉勝的人,此人外號『過山鳥』,心狠手辣,否則不會得此外號。」
  過山鳥是一種劇毒的蛇,性情兇猛,並不像大多數蛇般見人即避,且會主動攻擊人。
  徐子陵點頭道:「李閥入主長安,理所當然的會將巴陵幫香家的舊有勢力徹底剷除,池生春就是於此時受命改名換姓潛入長安,借屍還魂重操賭業,更搭上李元吉,發展至今天的局面,併吞明堂窩是他擴展賭業的下一步。」
  侯希白道:「六福賭館是池生春從溫玉勝手中贏回來的,照江湖規矩,願賭服輸,溫玉勝該無話可說。可是池生春卻犯下大忌,竟連溫玉勝的愛妾也搶過來,聽說溫玉勝為此上門尋池生春的晦氣,從此失去影棕,應是給池生春殺掉,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徐子陵愕然道:「溫玉勝竟死了!我們還如何利用此事?」
  侯希白欣然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溫玉勝有位比他更有名氣的拜把兄弟,姓曹名三,外號『短命』,愛披長髮,擅用飛刀,是臭名遠播的劇盜,在巴蜀曾橫行一時,後來給小弟幹掉,因他也是一個殘暴的採花惡賊。哈!你說是否精采?」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否要我扮短命曹三為溫玉勝向池生春報復?但你有沒想過若真的是曹三來和池生春算賬,以池生春的勢力,根木不會把他放在眼內。何況曹三是採花淫賊,不犯一兩起奸案,怎顯得出他的作風?」
  侯希白失笑道:「除小弟外,沒有人曉得曹三是淫賊,我看中此人一方面是因他武功高強,夠資格成為池生春的禍患;另一方面則因我追殺曹三的事在巴蜀無人不知,只是我沒有把結果告訴任何人。所以當池生春奈何不了曹三時,定會來借小弟的美人摺扇去對付他,那小弟就可與池生春拉上關係,這是另類的聲東擊西。真正的聲東擊西,是你的司徒福榮擺出對著明堂窩而來的款兒,對池生春則欲拒還迎,池生春不上釣才奇。」
  徐子陵動容道:「希白兄為我的事費了很大的心思。」
  侯希白道:「我最恨的是採花賊,何況香家販賣婦女?你徐子陵的事也是我侯希白的事,否則什麼是叫兄弟。今晚你打散長髮,來個大鬧香家,殺幾個人來玩兒。」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能這樣胡亂殺人的。」
  侯希白道:「那就改為打傷幾個人,總之要令池生春風聲鶴唳,寢食不安,方能達到目的。」
  頓了頓又道:「此計尚有一妙處,就是可公然去摸池生春的底子,看他在別無他法下會央什麼人為他出頭。例如幫他的是婠婠,代表支持他的是陰癸派。曹三的作用,是要令池生春感到性命受威脅,遂能令他露出馬腳。」
  徐子陵皺眉道:「曹三有這麼厲害嗎?」
  侯希白笑道:「我當年殺他不知多麼艱苦,此人高來高去的輕身本領名著一時,否則不能成為著名的獨行大盜。你不用採花,只要干幾起竊案,那就誰都曉得曹三大駕已臨長安。」
  徐子陵微笑道:「好吧!依你之言,暫時作賊。事實上我早想來個夜探池府,只是怕打草驚蛇,現在有曹三這身份,可方便行事。」
  侯希白大喜道:「我總算可幫上點忙,你現在休息片刻,待我秘密為你張羅扮曹三的工具,至少有幾把飛刀才像樣子。哈!事情愈來愈有趣哩!」
  楊公卿沉吟片晌,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寇仲問道:「告訴我,現在除楊公你和張鎮周外,王世充最怕那些人叛他投唐?」
  楊公卿輕描淡寫的答道:「明天我們將會一清二楚。」
  寇中明白過來,明天的軍事會議中,王世充會對迎戰李世民大軍作出全局的調配,只要看他如何鉗制異姓諸將,可推知他的心意。
  寇仲問道:「襄陽是否仍由錢獨關主持。」
  襄陽乃王世充的大鄭以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若襄陽落入李世民手內,朱粲的軍隊將寸步難移,是大鄭和大唐必爭之地。
  當年李密與王世充作戰,曾親身到襄陽遊說錢獨關,可見襄陽的重要性。
  寇仲問起這方面的情況內中大有文章,因他曉得錢獨關是陰癸派的人。
  楊公卿道:「此事頗為奇怪,若我是錢獨關,絕不會於此時表態支持那一方,而會在看清楚形勢後從容決定。可是事實卻非如此,錢獨關已表明支持王世充,令王世充更是信心十足。」
  寇仲拍桌歎道:「終於把事情弄清楚,王世充至少是得到大明尊教和陰癸派的支持,才如此有把握勝此一役。他娘的!今晚我定要去給榮鳳祥一個驚喜,來個先發制人。」
  楊公卿道:「你不怕觸怒王世充嗎?」
  寇仲微笑道:「我會見機行事。現在楊公你首要之務是保存實力,只要令王世充不敢派你作先頭部隊便成。還有一件事差點忘記問你,玲瓏嬌是否在洛陽?」
  楊公卿搖頭道:「我不清楚,此女屬王世充的心腹,專為他偵察敵人。少帥最好勿要向她說真話,王世充肯信任她自有一定的理由。」
  寇仲拍拍肚子站起來告辭道:「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後,榮鳳祥將有難哩!哈哈!」
  夕陽西下,華燈初上的時刻,在侯希白的多情窩內,侯希白為徐子陵圍上一條掛著八把飛刀的腰帶,哈哈笑道:「披髮黑衣,腰掛飛刀,再帶上一個猙獰的鬼臉,就像翻生復活的短命曹三,連我這把他結果的人亦看得不寒而慄,疑神疑鬼。」
  徐子陵苦笑道:「我雖做過小偷,扮大賊尚是被題兒第一遭,是否可算升級呢?」
  侯希白道:「且是連升數級,因曹三並非一般小賊,而是擇肥而噬的獨行大盜。最好你能把池生春貴重的家當偷個清光,那曹三將一舉成名,長安城眾財主則惶惶不可終日。」
  徐子陵移到書齋窗旁,細觀被天上夕陽霞彩染紅的浮雲,笑道:「那你要準備一隊馬車才成。」
  侯希白慇勤的遮上外袍,讓他穿上以掩蓋夜行衣和腰佩的八把飛刀,徐子陵則自行把髮結髻,屆時只要把髮髻解掉,就可化為「短命」曹三,當把可怖的面譜貼身藏好後,徐子陵戴上面具,變成長上鬍鬢的「雍秦」。
  侯希白笑語道:「子陵不當探子確是浪費人材,凡是出色的探子,無不深諳易容改裝之道,能化身千萬,扮什麼似什麼,子陵正有這本領。」
  徐子陵道:「不要說笑哩,我由今早到現在,尚未有半粒米進過肚皮,早餓得雙腿發軟,給人追上便要應上短命的外號。你老哥有什麼好的提議?」
  侯希白道:「北裡和東西兩市食市如林,任君選擇,你愛否吃辣的東西?北裡有間川菜館是小弟經常光顧的好地方。」
  徐子陵道:「現在連我都弄不清楚你是否假糊塗,我怎可以和你這名人一道走,若遇上熟人你如何介紹我。小弟只須你點條明路,自己尋著去醫肚子就成。」
  侯希白開懷笑道:「這是我會錯意,皆因你老哥和寇少帥均愛出奇制勝,令小弟誤會一起上菜館是另一著奇招,又怕尋根究底會令你覺得在下愚魯,只好順著你的口氣說話。」
  徐子陵感到愈來愈歡喜這個人,道:「你今晚有什麼去處,不是又去上林苑吧?」
  侯希白攤手道:「不到上林苑,日子怎麼過。北裡明堂窩附近的青城菜館,那是紀倩最愛去的地方,我第一趟就是跟她去的。」
  徐子陵道:「明白啦!」
  正要離開,侯希白扯著他衣袖道:「你聽過關仝嗎?」
  徐子陵愕然道:「關仝是誰?」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荊、關、董、巨分別是前代畫壇四大巨匠,關是指關仝,據傳池生春以重金求得關仝的《寒林清遠圖》,視之為瑰寶。我是得李淵親口說出,始知這稀世異寶落在他手上。你若把此畫偷出來,我能看上一眼雖死無憾矣。」
  徐子陵為之氣結,至此方曉得侯希白費盡心機要他扮短命曹三,肯定至少有一半是為他自己。
  侯希白還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微笑道:「你現在該明白今晚我因何要通宵達旦留在上林苑吧!這叫做泡製不在場的證據。」
第九章 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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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背上井中月,穿窗而出,展開身法,立時耳際生風,進入夜行的天地。
  洛陽的街道仍是車水馬龍,熱鬧昇平。可是寇仲卻清楚大禍即臨,縱使王世充能保住虎牢、偃師的生命線,李世民必派兵千方百計攔截搶奪運往洛陽的糧草,使城內軍民進入艱辛的圍城歲月。
  洛陽居民對戰爭的警覺性並不高,因為過往的攻城戰無不如隔靴搔癢,不能影響城內的生活。沒經過戰火洗禮的洛陽城,城內的人均有種洛陽永不會攻破的錯覺。
  事實上雄據黃河南岸的洛陽城北屏邱山,為伊、洛、塵、澗四水交匯之地,城堅牆厚,城周超過五十里,要像竇建德圍黎陽般把洛陽城重重圍困,根本沒可能辦到,在戰略上更是不切實際,只能於要衝點布重兵,以堵截的方法封鎖洛陽。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附近有戰略性城鎮仍在鄭軍手內,等若一個敞開的缺口,不但可隨時突破李世民的封鎖,更可威脅到攻城軍的存亡,令李世民不敢分散兵力包圍洛陽,換句話說就是不能孤立洛陽,而那卻是唯一攻下洛陽的方法。
  寇仲識途老馬的竄房越屋,體內真氣運行攀上巔峰狀態,感官就得無比敏銳,當他翻過外牆,落入榮府後院時,敵人的明崗暗哨無一能瞞過他的耳目。
  他到榮府內並非貪一時之快,而是要證實心內一個想法,就是在塞外受到嚴重挫折的大明尊教,有否移師到中原來,並以榮鳳祥的府第作落腳之所。
  忽然往左貼牆滑行,避過監視他的崗哨,再以迅若鬼魅的身法,借樹木花叢的遮掩,拔地而起,來到後院一座似是下人宿處的建築物瓦頂上。
  環目一掃,院落重重,古樹參天,建築物之間繞有各式迴廊、環回貫通,假山水池小亭,佈置井然有序,燈火從屋內透出,廊道均以六角宮燈照個通明。換了一般好手,在這樣的環境下確是寸步難行,但對寇仲這級數的高手來說,榮府卻如一個不設防的地方。
  寇伸展開身法,竄高伏低,來到可直視正東主院落外圍的圓林裡,遇上當年與徐子陵夜探榮府的同一問題。
  因為主堂四周是大片無遮無掩的空地,在燈火照耀下,無論他身法如何高明,要掠過近百步的空地而不被發覺,是絕無可能的事。
  此時宏偉的主大堂傳來杯盤交錯、喝酒猜拳的聲音,顯然正舉行晚宴,更令寇仲生出走近一瞥之心。
  寇仲待一群捧著送菜的婢僕走過後,躍上當年曾挑選藏身的二重樓,不由生出望洋興歎的無奈感覺。
  若有徐子陵在,兩人聯手下,可輕易跨這不可逾越的「鴻溝」,避過崗哨耳目,神不知鬼不覺的落到主大堂頂上。現在他則是無氈無扇,神仙難變。
  就在此際,心中驀生警兆,猛然回頭,一道似輕煙的人影,正貼著瓦背往他疾竄而至。
  甫踏進青城川菜館,紀倩甜美的笑聲傳入耳內,令徐子陵心懷大慰,感到不虛此行。一眼掃去,紀倩被四、五位公子哥兒的人物眾星拱月般圍坐在一角的桌子,她不知聽到什麼惹笑的話,正笑得花枝亂顫,吸引館內所有食客的目光。
  館內雖不乏打扮講究的女客,比起她的艷色,立時給映照得黯然無光。
  他忽然給人攔住去路,原來店內夥計因客滿的關係,婉言請他稍後再來光顧。
  紀倩的注意力終移到他身上,徐子陵迎上她的明亮目光,微微一笑,悠然轉身離開。
  來到人頭湧攢的北裡主街,走不到幾步,紀清嬌喘細細的自後趕上,罵道:「死鬼!你尚未離開嗎?算你有運道,楊文干的京兆聯樹倒湖孫散,否則你定被人剝皮拆骨。」
  徐子陵邊行邊道:「我昨天回來,目的是代朋友尋找失散的妹子。」
  紀倩毫不客氣的一把扯著他外袍的衣袖,半強迫的拉他移往人流較少的橫街去,笑臉如花的道:「你在求我嗎?否則怎會這麼坦白而不像以前般故弄玄虛。嘻,請我喝酒吧,誰都知喝醉的紀倩,會答應平時不肯答應的事。」
  看她晶瑩澈亮的明媚大眼睛,聽她充滿誘惑性的說話,徐子陵生出親切熟悉的動人感覺,微笑道:「最好找一間比較幽靜的……」
  還沒說完,早給紀倩扯得身不由主的進入橫街深處。
  對方和寇仲打個照面,雙方同感愕然。
  來的竟是龜茲美女玲瓏嬌,一身夜行打扮,撲到他旁伏下,又探頭往屋脊主大堂方向望去,低聲道:「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寇仲嗅著她嬌軀散發的芳香,頓感夜闖榮府變得香艷旖旎,微笑道:「嬌小姐到這裡又所為何事?」
  玲瓏嬌朝他瞧來,神情肅穆的淡淡道:「當然是奉皇上之命,來探看榮鳳祥的動靜。」
  寇仲失笑道:「你在說謊!」
  玲瓏嬌嬌軀微顫,不悅道:「有什麼好撒謊的。」
  寇仲轉過身來,仰觀星空,含笑道:「王世充與榮鳳祥同一個鼻孔出氣,更是一丘之貂,在目前利益與共下,誰也不會防誰,嬌小姐不是說謊是說什麼?」
  玲瓏嬌雙眸射出銳利的神色,緊盯他好半晌,最後像軟化了的伏下嬌軀,再改為側臥,輕輕道:「你究竟知曉多少事?」
  寇仲扭轉身體,變成與她四目交投,頓時生出以瓦面為床,星空為被,同床共寢的迷人滋味,柔聲道:「你相信我嗎?不理嬌小姐與王世充是什麼關係,我寇仲仍是站在嬌小姐的一方,絕不會將小姐的事洩露與第四個人曉得,徐子陵是唯一的例外。」
  玲瓏嬌輕歎道:「我若不信任你,就不會跟你說話,你還未說你知道多少內情。」
  寇仲道:「在龍泉我曾和大明尊教的人交過手,更獲悉王世充是大明尊教派來中土的人,上一代的原子,請問嬌小姐和拉摩是什麼關係?」
  玲瓏嬌一震道:「你怎會曉得這秘密的?唉!我娘是拉摩的弟子,在王世充的庇蔭下避到中土來,後來潛回龜茲,我今趟到中土來,是奉娘的命向王世充報恩,只是……」
  寇仲代她說下去道:「只是王世充在利益考慮下,又與大明尊教重修舊好,今嬌小姐不知該如何自處,對嗎?」
  玲瓏嬌瞟他一眼,道:「你比奴家聰明,奴家的事當然瞞不過你。」
  寇仲道:「榮鳳祥現在宴請的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玲瓏嬌道:「我不曉得,所以來探個清楚。你是什麼時候到洛陽的,皇上是否曉得?」
  寇仲訝道:「我大鑼大鼓的來找王世充,你竟全不知情?」
  玲瓏嬌道:「我本在慈澗探聽敵情,是偷偷回來的,怎知洛陽的事。奴家現在該怎辦呢?」
  寇仲明白過來,正容道:「嬌小姐請先告訴我,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玲瓏嬌欲言又止,旋即黯然道:「那是沒有可能的。」
  寇仲道:「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先說出來聽聽。」
  玲瓏嬌沉吟片刻,迎上他的目光,輕輕道:「娘最大的心願是把五採石送返波斯,你聽過五採石嗎?」
  寇仲苦笑道:「不但聽過,還看過和觸摸過。」
  玲瓏嬌香軀劇震,失聲道:「什麼?」
  於酒館靠門的桌子坐下,紀倩接過夥計送上的美酒,親自為徐子陵斟滿一杯,再為自己注酒時,笑吟吟的道:「你是否故意在小妹面前現身露面?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快給本姑娘從實招來,否則告將官府把你關進牢裡去。在這裡我紀倩是很有辦法的人。」
  徐子陵知她逮著自己這條大魚,心情暢快,所以「妙語連珠」,微笑道:「小姐聽過陰小紀這個名字嗎?」
  他開門見山的道出來意,皆因時間無多,他還要為侯希白去偷《寒林清遠圖》。
  紀倩呆起來,念道:「陰小紀,這名字很耳熟。」
  徐子陵愕然道:「很耳熟?」
  紀倩聳肩道:「有什麼稀奇。我來長安前走遍大江南北,曾遇過這麼多人,聽過後忘掉是最平常不過。陰小紀是你朋友失散的妹子嗎?因這個姓氏並不常見,我才會記起似乎曾在那裡聽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滿懷的希望化為烏有,更懷疑紀倩順他口氣說話,以便她對自己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頹然道:「我看小姐的藝名有個紀字在其中,還以為……唉!算了。」
  紀倩舉杯相敬,興致盎然的道:「我的天!你竟當我是陰小紀,快說老實話,你不會只憑一個紀字就猜我是那陰小紀的,定有其他的原因,快給本姑娘老老實實的說出來。」
  徐子陵開始有自投羅網的感覺,頭痛起來,道:「此事一言難盡,紀小姐今晚不用回上林苑嗎?」
  紀倩道:「賺少一晚銀兩有什麼大不了,我又沒應承人非回去不可。你這不解風情的冤家啊!今晚傳我兩手絕活如何?要錢要人,悉隨尊便。」
  徐子陵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小姐要對付的人是否池生春?」
  紀倩俏臉微一變色,秀眸緊盯著他,好半晌才道:「若我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你可否不再尋根究底,將手藝盡傳予我,當然不能再要錢要人那麼佔盡便宜。」
  徐子陵明白說到底她都不願對自已犧牲色相,心中忽生憐意,壓低聲道:「小姐可否把右手伸出來?」
  紀倩微一錯愕,雙目射出疑惑神色,終還是乖乖遵從,把手掌在桌面攤開。
  徐子陵把手遞出,見紀倩看到他透明如玉的右手時露出訝色,心中叫糟,皆因他的手掌與臉色差異極大,不過這時顧不得那麼多,道:「若小姐能曉得我是用那一個指頭點中你掌心,我就如你所願。」
  紀倩欣然道:「這個還不容易,來吧!本姑娘和你走著瞧。」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沒有人注意他們,五指就開始動起來,由緩至快波浪般起伏,驀地再不依次動指,且快得有如變戲法,看得紀倩眼花繚亂時,這美女「啊」的一聲,呆瞧著徐子陵把手移開後自己光潔纖長的手掌,呆若木雞。
  徐子陵問道:「是那一個指頭。」
  紀倩雙目竟紅起來,接著眼角溢下兩滴晶瑩的淚珠,猛地立起,就那麼哭著奪門去了,輪到徐子陵發起呆來,不知所措。
  寇仲從瓦面爬起來,目光從屋脊往主大堂方向投去,道:「嬌小姐該明白我和大明尊教的恩怨。」
  玲瓏嬌來到他旁,低聲道:「王世充始終對娘和我有大恩,我可以離開他,卻不能背叛他。」
  寇仲仍不清楚她和王世充的真正關係,亦不想迫她說出來,道:「我要過去看看。」
  玲瓏嬌皺眉道:「你有方法接近嗎?」
  寇仲微笑道:「只要兩條腿沒給廢掉,就可走進去看榮鳳祥在招呼什麼人,對嗎?」
  玲瓏嬌大吃一驚,通:「你尚未摸清楚敵人虛實,就那麼硬闖進去?」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嘻嘻笑道:「這叫但求目的,不擇手段。譬之兩軍對壘,無論知否對方虛實,仗總是要打的。待會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千萬勿要現身助我。在三十六計中,我最擅長的就是走為上著。就算大明妖教的什麼大尊、善母、原子、五明子、五類魔全體在座大吃大喝,我寇仲仍有本事安然回家睡覺。探聽不成就立他娘一個下馬威,這叫靈活變通嘛。」
  說罷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玲瓏嬌現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的無奈神色,旋又低聲道:「我歡喜你這種事事漫不在乎卻又令人可恨的神色,去吧!」
  寇仲往後悄無聲息的滑下瓦面,踏足實地時,從暗處走出,大搖大擺的往主大堂正門舉步而去。
  徐子陵把外袍面具脫下藏在懷內,拆散頭髮,戴上鬼面譜,搖身一變而成短命曹三後,輕輕鬆鬆翻過池家位於城東北永福坊大宅的後院牆,立即收斂全身毛孔,防止體味外洩,因他剛才曾聽得院內有狗兒走動的聲音,一般江湖上的鼠竊之輩,休想瞞過它們比常人靈敏百倍的嗅覺和聽覺。
  他立身處是院落東南角的後花園,足尖微一點地,拔身投在最接近的一座建築物,無聲無息的落在瓦面處。
  後方傳來犬隻在地面走動的聲音,不由暗呼好險,假若自己略作停留,肯定會被護院惡犬發現。
  他伏身掃視形勢,憑著對建築學的認識,迅快地在重重院落中判斷得正副賓主之別,認定位於莊院核心處一座建築物,穿房越捨的潛去。
  此建築物分前中後三進,以長廊天井相連,四周園林圍繞,景致極佳,花木池沼,假山亭榭,與院內別處截然不同,應是宅主人起居之處。
  他和寇仲曾隨陳老謀學習盜竊的本領,當時為的是東溟夫人手上的帳簿,現在為的卻是山水畫大宗師關仝的《寒林清遠圖》。據陳老謀的教導,凡是珍寶之物,其主均會藏於身邊始覺安心,所以最有可能是在寢室之內,又或在起臥處附近建的地庫。
  此時剛過初更,池府內大部份人均已就寢,只餘數處建築物透出燈火,萬籟無聲,一片安寧。
  當他肯定附近沒有惡犬影跡時,再不猶豫,掠進花園內去。
  同時功聚雙耳,收聽建築物內傳出的任何聲息。
  前進處隱有聲音傳來,似是一男一女在說話,由於距離頗遠,又有牆壁阻擋,所以聽不清楚。
  中進沒有絲毫聲息,後進該是寢室所在的地方,有微弱燈火透出,且傳來悠長均勻的呼吸聲,房內的人似在熟睡。
  徐子陵很想去偷聽前堂什麼人在說話,因為大有可能其中之一正是池生春,又怕他回後進的寢室睡覺,那他就坐失找尋寶畫的時機。
  終下決定,先尋寶後竊聽,心忖一般家常閒話,錯過毫不足惜。
  付諸行動,徐子陵從藏身暗處掠出,貼往燈火透出的窗旁,往內瞥去。
  一看下立即目瞪口呆,因他從未想過會看到如此一番情景。
第十章 兵法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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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朝主大堂正門走去,立知不妥,因為越過空地近半的距離,仍沒有榮府的人來攔阻他,非常不合情理。
  唯一的解釋,就是榮鳳祥早猜到他今晚會摸上門來鬧事,於是在主大堂設下「鴻門宴」,歡迎他大駕光臨。
  寇仲湧起段玉成改投大明尊教,包志復、石介和麻貴三人慘被害死的深切仇恨,心中燃起高昂的鬥志和濃重的殺機,心中冷哼一聲,踏上主大堂的白玉長階。
  堂內燈火通明,不時傳出敬酒對飲的歡笑聲,倏又靜至落針可聞,顯是曉得他寇仲現身。
  寇仲跨步進堂,六道銳利和充滿敵意的目光同時投在他身上。
  空廣的大堂,在對門另一端筵開一席。坐著形相各異的六個人,全是面向大門,六人面前還擺著一副碗筷酒杯,只看此等格局,寇仲知自己所料無誤。
  一眼掃去,六人中有五個是他認識的,辟塵妖道化身的榮鳳祥居左,臉含冷笑,正瞇起一對妖眼仔細打量他。
  另一邊是曾被他重創,洛陽幫的上任龍頭上官龍,他臉色不錯,該完全康復,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的凶獸。
  居中的兩人分別是「子午劍」左遊仙和「雲雨雙修」辟守玄,兩人均是魔門元老級的人物。前者與輔公佑關係密切,後者以地位論,在陰癸派內僅次於祝玉妍。
  坐在榮鳳祥旁的人寇仲要好一會才記起他是誰,此人是王薄的手下,人稱「病書生」的京兆寧,寇仲當年在洛陽曾與他有一面之緣,那時已感到他非是等閒之輩,想不到會在今晚這種情況下相逢。
  不認識的人是個獨目中年大漢,壯實魁梧,下頷寬厚,頭頂微禿,有些賊眉賊眼,帶著一股強悍狠辣的味道。尤令寇仲注意的是倚在他椅背的一把長約八尺的重關刀,使人感到他是兵器從不離身,隨時要與人拚過你死我活。
  寇仲心中喚娘,這裡任何一人,單打獨鬥,他均有戰勝的把握,難道他們能比伏難陀更難應付嗎?可是只要其中任何兩人聯手,他大有可能落敗受辱。
  對方既是專誠佈局對付他,當然是不講江湖規矩兼不擇手段,六人聯手可不是說笑的,即使強如石之軒,恐亦只有拚命逃走一途。
  不由暗責自己托大,可以推想敵人還有暗處的伏兵,在沒現身堂內的榮姣姣指揮下,把大堂重重圍困,不怕他突圍逃走。
  寇仲非是首次陷身絕地,把所有雜念全排出腦海之外,哈哈一笑,朝六人所坐桌子走去,朗聲道:「有勞各位久候哩!」
  榮鳳祥微笑起立施禮道:「我們一邊喝酒談笑,一邊恭候少帥大駕,頗得其樂。少帥請坐,讓榮某人為少帥引見幾位朋友。」
  左遊仙傲然一笑道:「少帥之名早如雷貫耳,貧道左遊仙見過少帥。」
  寇仲大馬關刀般在六人對面坐下,「病書生」京兆才起立俯身,為他斟酒,笑道:「少帥確是膽色過人,甫抵洛陽即來赴會,京兆寧佩服。」
  寇仲盯著他掛在背上的鋼骨傘,故作驚訝道:「剛才外面下雨嗎?」
  獨目大漢哈哈笑道:「少帥談笑風生,果然見面勝似聞名,京老師這把傘子不是用來擋雨,而是殺人的。」
  寇仲目光落到他身上,微笑道:「這位大哥是……」
  上官龍冷哼道:「少帥不是關西人,難怪不能從宗兄的關刀認出它的主人是誰。」
  寇仲仍想不出關西的高手中有誰是用關刀的,乾笑一聲道:「小弟最遠只去過長安,至於長安以西是什麼樣子,請恕小弟孤陋寡聞。」
  「雲雨雙修」辟守玄道:「天下用關刀者,誰能過於宗羅喉,不用到過關西亦該聽過吧!」
  寇仲心中一震,他當然聽過宗羅喉,此人為薛舉麾下的無敵大將,曾連敗唐軍,軍功甚盛。後來薛舉父子被李世民大破於淺水原,奠定獨霸關內的局面,還以為宗羅喉已被李世民順手宰掉,怎知現在竟坐在這裡,不用說是針對李世民報仇來了。
  哈哈一笑,舉杯道:「原來是宗兄,敬你一杯。」
  宗羅喉喝一聲「好」,舉杯和他對飲。
  榮鳳祥微笑道:「少帥今趟光臨敝舍,不是只喝兩杯水酒那麼簡單?」
  寇仲放下酒杯,點頭道:「說的對!這當是先禮後兵吧!小弟是算舊賬來的,你們一起上還是逐個來,小弟無任歡迎。」
  又轉向辟守玄道:「祝後因施展玉石俱焚對付石之軒無功而亡,順便告訴辟老一聲。」
  辟守玄立時色變,欲語無言。
  榮鳳祥、上官龍和左遊仙同時露出震駭神色。
  只一句話,就試出他們與陰癸派聯成一氣,不願臣服於「邪王」石之軒,唯一不解處是楊虛彥與榮鳳祥的密切關係。
  宗羅喉推桌而起道:「就讓宗某人先領教少帥的名震塞內外的井中八法吧!」
  房內佈置華麗,正中處拽放一張大床,在床旁幾台上的煙火映照下,一位美女正在床上盤膝打坐,運氣行功。
  使徐子陵發呆的是此女為祝玉妍另一女弟子白清兒,婠婠的師妹,兼且她頭上插著三支金針,勾起他對七針制神的聯想,頓然令他生出滿腦子的疑惑。
  白清兒因何會出現在這裡?照說香玉山該是靠向魔帥趙德言的一方,而陰癸派則與趙德言因邪帝舍利勢成水火,白清兒怎都不該在池生春的寢室內練功。其次是她頭上插著的金針,顯是出於七針制神同類源的手法,難道尹祖文到池生春的家為白清兒施針,這是徐子陵一時間難以理解的。
  心中警兆忽視,事實上他聽不到絲毫足音,只是感覺有人接近,心中大凜,暗忖若來的是池生春,他的武功肯定比香貴和香玉山高明多了。
  再不敢向內偷看,貼牆靜立,收斂精氣,從外呼吸轉為內呼吸。
  片刻後,一把男聲在房內響起道:「清兒的進展比我預期中的要更好,下趟可增添至五外激穴,到能十針齊施時,奼女心法有望大功告成。」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只聽奼女心法之名,便知是魔門異術,而練功的方法又如此邪門霸道,絕不會是什麼好路數,似乎是頗有風險,白清兒為何要冒這個險。
  房內男子的聲音有些耳熟,似曾在某處聽過,但總想不起是誰?
  另一把女子的聲音道:「這個險是值得冒的,唯有練成奼女心法,才有十足把握殺人於無影無形。今趟全賴我們陰癸派和滅清道兩門經典會一,始能還這失傳近百年的聖門秘法一個完整的面目。」
  徐子陵認得是陰癸旅長老級人物聞采婷的聲音,心想滅清道豈非是給自己宰掉的「天君」席應所屬的門派嗎?如此看來房內男子該是滅清道的重要人物,像尹祖文般精於針刺頭頂要穴,大有可能尹祖文本身亦屬此一魔門派系。
  男子冷笑道:「或者我們該感激岳山,若不是他在成都擊殺席應,我們結為同盟的事勢會被他阻止。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今天下的形勢,實是我聖門一統天下千載一時的良機。若我聖門諸道仍是一盤散沙,勢將痛失良機。」
  聞采婷道:「許師兄說得對。」
  姓許男子道:「聞師妹在這裡好好為清兒護法,是我回六福的時候哩!」
  徐子陵聽得心中叫苦,若聞采婷守在房內,他今晚的偷畫大計豈非要泡湯。
  宗羅喉兩手提起關刀,擺開架勢。
  其他五人分別移往大庭四周,隱隱形成把即將動手兩人包圍在庭心的形勢,守大門一關的是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劍」左遊仙。
  寇仲心念電轉,明白過來,暗呼厲害。
  表面看對方似在講江湖規矩,只派一人下場,事實上卻是高明的戰術策略。試想當宗羅喉與他激戰難休的當兒,虎視在旁的敵人則看準時機,以旁觀者清的優勢覷隙出手,輪番施襲,他能應付多久?
  想通敵人的詭計,寇仲哈哈一笑道:「失陪啦!」
  眾敵聞之無不愕然時,井中月離背出鞘,化作長虹,往守在後方的左遊仙劈擊。
  宗羅喉首先怒喝一聲,雙足離地,凌空撲擊,關刀照寇仲背脊搠去,登時勁風呼嘯,聲勢十足。只要左遊仙能把寇仲擋著,他有把握在數招內置寇仲於死地。
  「蓬」!
  「病書生」京兆寧的鐵骨傘張開,旋又合攏,從左側橫掃往寇仲;辟守玄、榮鳳祥和上官龍分由不同方向向寇仲撲去,無不全力出手,務要阻止寇仲逸出大堂。
  寇仲一個動作,牽動和改變了原先的形勢。
  左遊仙冷哼一聲,掣出子午劍,劍鋒指向迅速往他迫近的寇仲,登時劍氣劇盛,子午正氣隨劍發出,望寇仲照胸衝擊,連寇仲亦不敢懷疑他沒有足夠本領阻止他闖關出門。
  若寇仲到洛陽來只為鬧事逞強,他現在會施盡渾身解數,突圍離去,只恨他有更遠大的目標,就是要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若這麼走為上著的溜掉,以後還不知要應付這批一心置他於死地,又得王世充暗中同意他們行動的強敵多少防不勝防的滋擾。
  所以在拔出井中月的一刻,他狠下立威的決心,務要憑更高明的戰略,與敵周旋到底,將敵人鎮懾。
  寇仲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霎時那間計算出敵人的距離和下一刻的位置,倏地體內真氣迅速轉換,在出乎敵人意料下,竟改進逼左遊仙為疾退,一個旋身,逸離勢將被諸敵聯手圍擊的危險位置,一式擊奇,反迎向宗羅喉凌空砍至的關刀。
  眾敵無不色變,誰想得到他全力攻向左遊仙的當兒,竟能來此近乎不可能且神乎其技的變式。
  怒喝冷哼聲中,敵人紛紛變招改向,往寇仲猛擊,均遲卻一線。
  宗羅喉則無暇變招相迎,只能眼睜睜瞧著寇仲的井中月循著虛空一道合乎天然的玄妙線路,往自己關刀畫至。
  既像蓄意而為,又如無心插柳,其勢有一種玄之又玄,秘不可測的味兒。
  塞外之旅的刻苦修行,是寇仲刀法修為的非常重要階段,在生與死的威脅下,他的井中八法徹底與兵法融為一體,成為曠古絕今,惟他寇仲獨有的刀法。
  「噹」!
  井中月斜砍在關刀鋒銳處,宗羅喉胸口如被大鐵錘硬撼一記,關刀則被難以抗禦的螺旋勁帶得強將他往橫扯開,那種難受和有力難施的無奈感覺,實是生平首遇。
  「嘩」的噴出一口鮮血,踉蹌橫跌。
  宗羅喉本身肯定是高手,至不濟亦不會在一個照面被寇仲所重創,問題出在他不及變招,本是氣勢十足的一招變成師老無功並摸錯敵人虛實的敗著。而寇仲則是計算精準,蓄勢而為,故能一刀克敵。
  高手相爭,正是這一線之差。
  強如「天竺狂僧」伏難陀亦要因此飲恨於寇仲刀下,何況是不熟悉寇仲底蘊的宗羅喉。
  寇仲大笑道:「這就叫天下第一的關刀好手?再看老子的兵詐。」
  說話時,身子往四方各晃一下,似要往某方逸去,最後偏仍是立定原地。
  這招變體的兵詐,是從伏難陀處學來的絕活,教人不知何所攻,更不知何所守。
  果然眾笨敵無不放緩一線,不敢魯莽攻來。
  此時左遊仙、榮鳳祥和上官龍均位於靠大門的一方,在寇仲的背後,距離較遠。
  京兆寧和辟守玄分在他左右兩側,其中以京兆寧最接近。
  寇仲身子再晃,似要撲擊右側的辟守玄。
  榮鳳祥眼力高明,大喝道:「京老師小心。」
  寇仲笑道:「遲哩!」
  竟往側疾衝,反手一刀往持傘最先攻至的京兆寧掃過去。
  他的策略是絕不容對方形成合圍群攻之局,只要戰略得宜,將可逐個擊破,否則必死無疑。
  宗羅喉此時勉強立定,寇仲嘲諷之言傳入耳內,想到一世英名,盡喪於寇仲此刀之下,又吐出另一口鮮血,無力再戰。
  雙方交戰間的玄奧精奇,形勢變化,實非旁人所能瞭解,此時若有人在一邊觀戰,只會見到眾人位置不住變化,以快打快,沒有半分遲誤。
  京兆寧冷哼一聲,鋼傘陡張,旋轉著往寇仲的井中月迎去。
  寇仲心知他這類邪門奇兵。必有奇異的手法和招數,若只兩人決戰,他會興致盎然的採取種種試敵測敵的手段,看對方能變出什麼把戲來。此時強敵環伺,再沒有這種閒情,忽然一個側翻,來到亦兆寧頭頂。
  京兆寧不愧高手,立變招相迎,傘邊往寇仲下盤割去,凌厲非常。
  寇仲足尖點中傘邊,發出「噗」一聲悶響,同時往上騰升,哈哈笑道:「不攻來啦!」
  京兆寧渾體劇震,雖未至如宗羅喉般吐血受傷,亦氣血翻騰,難過至極點,寇仲以螺旋方式輸出他體內合長生氣、和氏壁、邪帝舍利而成的真勁,實在非同之可。
  京兆寧雖乃一方高手,但比起寇仲這名震天下的人物,終仍有一段距離。
  左遊仙、上官龍、辟守玄和榮鳳祥四人心知不妙,怕寇仲破頂而出,紛紛躍起來追,變成各自修行,再無合圍之勢。
  寇仲的所謂不攻,正是要如此耍弄敵人。
  一個翻騰,寇仲足尖點在橫樑處,人刀合一的朝手下敗將上官龍俯衝疾去。
  己方三名夥伴雖全在大堂半空,上官龍卻感自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只能單憑己力應付寇仲驚天動地的一擊。
  他以前已非是寇仲對手,現在寇仲功力大進,比前判若兩人,刀未至,凜冽的刀氣早將他完全籠罩鎖緊,心膽俱寒下,上官龍的龍頭鐵杖改攻為守,除保命外再無他求。
  「鏘」!
  寇仲與上官龍錯身而過,後者像斷線風箏般橫拋開去,寇仲則借力橫移,趕上改往下降的榮鳳祥,一刀抹去。
  榮鳳祥終非上官龍可比,長劍疾挑,「噹」的一聲正中井中月。
  寇仲長笑一聲,使出卸勁,帶得榮鳳祥往下墮跌,自己則借力再往上騰升。
  此時左遊仙和辟守玄一口真氣已盡,只能繼續降往地面,欲阻無力。
  上官龍「蓬」一聲掉在地上,龍頭杖脫手滾往一旁,發出嘈吵的磨擦聲,胸口血如泉湧,不用細看均知他只餘幾口殘氣。
  眼看寇仲破頂而出,但他又哈哈一笑,足尖再點樑柱,改往尚未觸地的左遊仙凌空撲去。
  他的勇悍和高明,是敵人在動手前夢想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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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變天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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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心叫完蛋時,許姓男子朝中進方向走去,聞采婷忽然低呼道:「許師兄請等等。」追出連接中後進的天井去。
  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再朝寢室瞥一眼,白清兒仍閉目運功,對身外的事不聞不問。
  聞采婷陪那男子往中進方向走去,邊行邊說話,徐子陵無暇偷聽,穿窗而入,展開搜索,片刻光景後肯定下面果然設有地庫,只是尚未能找到入口。
  心念電轉下,他的目光落到寢室南牆一組三個高逾人身的貼牆木櫃,正要過去查探,足音與人聲來至門外。
  徐子陵知道自己因心神放在搜索入口上,致有如此疏忽,幸好身旁有屏風擋著一角,以供主人方便之用,忙躲進去。
  一把陌生的男聲在屏風外響起道:「清兒小姐一切順利嗎?」
  聞采婷答道:「據你的許叔說,清兒的進展比他預期的更好,生春不用擔心。」
  竟是池生春回來了,沒有那許姓男子在,徐子陵頓感輕鬆,心忖縱給發現,該可輕易硬闖離開。
  聞采婷又道:「還以為你至少三更才回來呢?」
  池生春道:「我剛收到幾個重要的消息,煩聞長老立即發送洛陽,讓他們作好準備。」
  徐子陵心中微懍,終肯定魔門果然聯手助王世充應付李閥的大軍,而池生春若真是香貴的長子,那香家與魔門的「滅清道」必有密切關係。
  池生春續道:「今趟李閥是全力以赴,隨李世民東征洛陽有七位總管和二十五名將領,兵力超過十萬。據說拖了這麼久,是因要在滑水和黃河設置水陸的轉運站,以保證前線大軍的供給。不過黎陽的陷落,使李淵非常頭痛,在調度上很吃力。」
  聞采婷道:「李淵有什麼方法應付?」
  池生春道:「聽說李淵正考慮派劉世讓率軍進駐土門,若竇建德有任何異動,就奔襲夏軍的洺州,以牽制竇建德。」
  聞采婷冷笑道:「竇建德的河北軍戰鬥力強大,豈是區區一個劉世讓牽制得了。」
  池生春道:「那只是權宜之計,重要關鍵出自李建成自動請纓,要北上守蒲陂,鞏固北方的戰線,擺明是防止突厥人南下。李淵已答應他的請求,還另派行軍總管段德操進守延州,防備梁師都。這是我們事前所料不及的,對我們的計劃影響極大。」
  頓了頓續道:「李建成應是迫不得已,必須向李淵表明與突厥人劃清界線,更想向唐室將領大臣證明他確有軍事才能。其他事稍後再和長老詳談,我現在要去應付王伯當。」
  徐子陵才明白池生春因何會回到寢室這裡與聞采婷說話,皆因王伯當正在前進的內廳等他。不用說王伯當是想利用池生春與李元吉的關係,請他說動元吉支持李密藉故離開長安的圖謀。
  櫃門拉開,然後是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音,這或者也是池生春到內室打個轉的借口,就是須換一件衣服。
  聞采婷嬌笑道:「你的體格很好哩!」
  只要是正常男人,可曉得她贊語隱含挑逗意味。
  池生春顯然對她不感興趣,岔開道:「王伯當說李密想於此非常時刻,為唐室稍盡綿力,說服他降鄭的舊將叛鄭歸唐,長老相信嗎?」
  聞采婷答道:「鬼才會信他。」
  池生春邊行邊道:「有沒有徐子陵的消息?」
  徐子陵聽他提起自己的大名,忙打醒精神留心聆聽。
  聞采婷把他送往門外道:「他和寇仲分手後失去影蹤,我們猜他是往巴蜀找石青璇。」
  聲音遠去。
  徐子陵暗呼此時不溜更待何時,閃出屏風穿窗去了。
  寇仲一口氣在凌空時和著地後眨眼的光景間氣勢如虹的向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子午劍」左遊仙劈出毫無斧鑿之痕的十多刀,每一刀不但功力十足,且角度詭異刁鑽,中間全無予敵反攻的破綻空隙,在榮鳳祥、辟守玄和京兆寧撲過來援手前,殺得左遊仙左支右絀,節節後退。
  但寇仲心知肚明像左遊仙這種魔門元老級的高手,氣脈悠長,縱使沒有別人插手干擾,要殺他亦非容易,立見好就收,閃電橫移,迎上血氣未復的京兆寧,一刀將他劈得連人帶傘蹌踉跌退後,又改退為進,嵌入搶上來的辟守玄和榮鳳祥間,一個旋身,帶得井中月旋飛一匝,先後擊中兩人長劍。
  他先巧妙地吸取了辟守玄部份真氣,再以卸勁將他帶開,到砍在榮鳳祥劍上時,全力送勁,與他硬擠一記。
  「噹」!
  螺旋勁像海水決堤、山洪暴發的湧攻榮鳳祥,後者等若硬挨寇仲和辟守玄的聯手重擊,那禁受得起,悶哼一聲,往後跌退。
  「嚓!嚓!嚓!」
  就在左遊仙子午劍攻來前,寇仲連續向辟守玄刺出充滿慘烈意味的三刀,以辟守玄之能亦擋得異常吃力,忙往外避開。
  鏖戰至此,左遊仙、榮鳳祥一方不但對眼前的寇仲完全改觀,甚至生出恐懼之心。由於打開始主動之勢就緊操在寇仲手上,他們不但不能形成合圍之勢,還給寇仲牽著鼻子走,六人中一死一傷後,仍然落在下風。
  寇仲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忽然移到左遊仙的左側,令位於左遊仙另一邊和仍往外退開的榮鳳祥無法配合圍攻,井中月看似隨意的往左遊仙掃去。
  左遊仙的心志早被他剛才十多刀所奪,寇仲這一刀本身看似沒什麼厲害,可是配上他縮地成寸、玄之又玄的步法身法,偏能對他構成嚴重的威脅,竟不敢擋格,往後疾退。
  寇仲刀勢不改,一個旋身移往仍陣腳未穩的辟守玄,井中月照他頸項抹去,巧妙處如若天成,精采處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萬一。
  辟守玄那想得到寇仲攻打左遊仙的一刀變成由自己消受,那敢招架,往後飛退。
  忽然間,圍攻他的三名勁敵,全給他殺得四散逃開。
  外面此時傳來沸騰的人聲和火燒引起的辟辟啪啪的聲音,寇仲當然猜到是玲瓏嬌為他在榮府內四處放火,榮鳳祥等則無不色變。
  寇仲怕玲瓏嬌會忍不住進來助他,倏收攻勢,橫刀而立笑道:「今仗到此為止,你們若要殺我寇仲,本人隨時奉陪。」
  說罷拔身而起,撞破瓦頂,避過四萬八面近乎盲目射來的以百計勁箭,在空中來個移形換氣,就那麼改變方向,揚長突圍逃之夭夭。
  徐子陵略為猶豫,始曲指在窗槁叩出他和沈落雁約定的暗號,際此近三更時份,李世績在長安位於皇城西面只隔一條安化大街布政坊內的將軍府正是夜深人靜,明月斜照的一刻。
  徐子陵本想待明天與沈落雁聯絡,卻怕時機失誤,只好依約定的方法來找沈落雁。
  「吱嘎」!
  窗門推開,露出沈落雁秀麗的玉容,她剛從床上起來,不施脂粉,釵橫鬢亂,另有一種灑脫隨意的動人風情。
  沈落雁低聲道:「快進來!」
  甫進房內,沈落雁輕扯著他衣袖,在她閨房一角的椅子坐下,竟赧然嬌笑道:「我現在的模樣是否很嚇人呢!」
  徐子陵不敢看她在單薄衣衫內美妙線條盡露的身體,有點尷尬的道:「請恕我冒昧來訪,皆因剛聽到有關密公的消息。」
  接著將王伯當找池生春的事說出來,沈落雁聽得眉頭大皺,道:「密公怎會變得這麼愚蠢!要說動他的舊部叛鄭降唐,單是魏征足夠有餘。他難道不曉得自己降唐一事早令人失望透頂嗎?」
  又目光閃閃的打量徐子陵道:「你因何事往探池生春的府第?」
  徐子陵知瞞不過她,又不想說出來,只好苦笑道:「可否待遲些才說呢?現在當務之急,是勸李密打消此意,安份守己留在長安,否則恐怕永世到不了潼關外去。」
  沈落雁淒然道:「要李淵放虎歸山,是密公的妄想。我是勸不動他的,便任他向李淵提出,讓李淵拒絕他算哩。」
  徐子陵思索片刻,沉聲道:「假若李淵答應又如何?」
  沈落雁微一錯愕,道:「那就代表李淵有殺他之心。」
  今趟輪到徐子陵發起呆來,好一會才道:「我不明白!」
  沈落雁歎道:「道理很簡單,李淵絕不肯放密公回到他起家的根據地,那會令世績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面。際此進攻洛陽的關鍵時刻,李淵絕不容許出現其他變數。所以李淵若答應密公的請求,只是假意允准,然後再試探他,讓他露出馬腳,那殺他時天下將沒有人敢數李淵的不是。」
  徐子陵恍然大悟,點頭道:「所以最上之策,仍是勸李密打消此意,一旦提出,將收不回來。」
  沈落雁頹然搖頭,傷感的道:「沒有用的,我勸他不要降唐,他不肯聽;現在我勸他不要叛唐,他亦不會聽的。」
  接著雙目射出奇異的采色,柔聲道:「落雁真的很感激子陵來通風報信。子陵再不用理這件事,說到底密公還是你和寇仲的敵人。」
  徐子陵搖頭道:「看到他現在的落魄境況,我對他早恨意全消。我們是朋友嘛,軍師須小心點,切勿因李密開罪李淵,致令世績兄陷於不利的處境。」
  沈落雁點頭道:「我曉得怎辦啦!真正需你擔心的人是寇仲。聽說王世充手下大將李君羨和羅士信均已降唐,他們和世績曾為密公舊部,在魏征遊說下歸唐。寇仲識時務的就該立刻離開王世充,轉往南方發展,否則難逃兵敗人亡之局。」
  徐子陵聽得心煩意亂,搖頭無語。
  沈落雁又道:「竇建德攻克黎陽後,宣佈遷都洺州,長安朝廷盛傳他會在短期內稱帝,以對抗王世充稱帝之舉。洛陽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竇建德的救兵,但因王世充的妄自尊大,使他和竇建德合作的基礎化為烏有。寇仲要利用世充和洛陽擊退李世民,正如緣木求魚,沒有可能成功的。」
  徐子陵欲語無言。
  沈落雁淡淡道:「假若王世充降唐,你道寇仲會陷於怎麼樣的處境?」
  徐子陵一震道:「這不大可能吧?否則他就不敢稱帝。」
  沈落雁微聳香肩道:「在這變亂的年代,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誰在事先能想得到杜伏威肯歸降?否則現在將不是眼前這番局面。」
  徐子陵更是心煩意亂,道:「軍師好好休息,我想回去靜靜地想一下。」
  寇仲回到在洛陽棲身的宅院,楊公卿和張鎮周竟在等他回來,兩人均是神色凝重。
  坐好後,張鎮周先問道:「少帥到那裡去?」
  寇仲若無其事的道:「來到洛陽當然要去探望老朋友榮鳳祥,順手宰掉上官龍。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累得兩位不去睡覺而在這裡陪我捱夜?」
  楊公卿一呆道:「宰掉上官龍?」
  寇仲笑道:「這些不過是節外生枝的小事,我還見到宗羅喉,給我一刀殺得棄甲曳戈,恐怕再無顏留在洛陽混。是哩!你們究竟有什麼事?」
  張鎮周道:「黃昏時收到消息,李世民的先頭部隊抵達新安。」
  寇仲愕然道:「新安不是慈澗西面的城池嗎?該屬王世充的地方。為何張公卻說得像唐軍可隨時進駐的樣子?」
  楊公卿苦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負責守該城的正副大將羅立信和李君羨已率全城軍民降唐,慈洞處於被正面衝擊的險境內。」
  慈澗之於洛陽西線,等若虎牢之於洛陽東線,要知洛陽北靠地勢險要的北邙山脈,然後是黃河,山脈和大河成為北面天然的屏障。洛水是黃河支流,從東北流至,於洛陽東分叉為洛、伊兩河,洛水流經洛陽後,轉往西行;伊水則往南流去。
  壽安和伊闕分別是洛陽南面洛水和伊水旁最重要的城池。
  李世民大軍東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慈澗,此為攻打洛陽必取之地。倘能攻陷慈澗,李世民的大軍將可兵分兩路,一路進駐北邙山,攻打黃河南岸的洛城,甚或東進攻打虎牢。另一路則向壽安進軍,占壽安後再攻打伊闕,所以慈澗的存亡,在整場洛陽的攻防戰中實處於關鍵性的位置,不容有失。
  張鎮周痛心的道:「新安城防甚嚴,加上有慈澗在東呼應,本該穩如泰山,李世民即使有能力奪取新安,必須付出極大代價。現在李世民不費一兵半卒把新安收進口袋裡,王世充要藉新安阻遏唐軍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令他對異姓將領更有戒心。」
  寇仲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張鎮周尚未有降唐之意,否則該代李世民高興,而非痛心疾首。
  楊公卿道:「剛才我和鎮周仔細研究過,唯一能擊退李世民的方法只有一個。」
  寇仲大喜道:「我還想不到有擊敗李世民的方法,快說來聽聽。」
  楊公卿和張鎮周你眼望我眼,似是有口難言,又像指望由對方說出來。
  寇仲大感奇怪,旋即醒悟過來,劇震道:「你們不是想扳倒王世充吧?」
  張鎮周歎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楊公卿苦笑道:「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辦法。王世充任用同宗,盡失人心!若少帥取而代之,可令軍心大振,誰不知道少帥是擊敗李密的最大功臣,更是李世民唯一畏懼的人。」
  寇仲皺眉道:「問題是現在重要的軍權和城池的控制權均操在王世充的皇親國戚手上,如王世充有什麼三長兩短,整個鄭國會亂成一團,潰不成軍,只會白便宜李世民。」
  張鎮周冷笑道:「無毒不丈夫。只要我們計劃周詳,行事狠、辣、快,一舉殺盡洛陽城內王氏族人,再封鎖消息,然後假冒王世充親筆頒發的旨令,可把其他城池逐一接收,將王姓將領逐個誅除,那時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因知魔門和突厥正全力支持王世充,曉得要扳到王世充此舉是似易實難。同時更明白王世充因何如此顧忌自己,大概他也害怕眼前這類情況的發生。
  楊公卿道:「此事並非我和鎮周先想到的,適才禮部尚書裴仁基、左輔大將軍裴行儼和尚書左丞宇文儒童曾聯袂來找我,向我提出此事,希望我能和少帥商量,請少帥出手刺殺王世充。不過他們的目標是要讓被王世充廢掉的楊侗重登帝座,但卻觸發起我作如此想法,再找鎮周商討後,我們均認為非是絕不可行。」
  寇仲頭痛起來,道:「讓我想想。」
  張鎮周搖頭道:「若要動手,必須於明天上朝時動手,否則若讓王世充領大兵往守慈澗,我們將痛失良機。」
  寇仲把心一橫,斷然道:「好吧!你們立即準備,明早將是王世充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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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並肩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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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回到多情窩,等待他的是去而復返的婠婠,她仍是那美得令人心顫的樣兒,並回復一向冷漠篤定的神態,似乎世上再沒有能使她動心的東西。可是徐子陵卻感到她和以往不同,但究竟怎樣的不同?他卻說不出來。
  直至踏進內堂,目睹她安祥悠閒的坐在靠窗椅子處,他才知道她芳駕在此,而不能預早生出感應。如此不濟的最大原因,是因他擔心寇仲致心神不屬。
  婠婠冷冷的瞧著他,櫻唇輕張的道:「這麼夜哩,子陵到那裡逛?」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沉聲道:「昨晚你是否在利用我?」
  婠婠皺眉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嗎?人家現在孤立無援,你仗義幫忙好應該吧!」
  徐子陵搖頭不悅道:「你若要我幫你,何不開誠佈公的提出要求,竟要來騙我!你那什麼為師傅哀傷的哭哭啼啼,全是裝出來的。用心是先引起我對你的同情心,再利用對我長生真氣的認識,助你在天魔大法上修煉到功行完滿的最高境界,我有說錯你嗎?」
  婠婠默然片晌,心平氣和的道:「子陵是什麼時候醒覺的?」
  徐子陵想不到她敢坦然承認,心中反響起危險的警號!硬將不平之氣壓下,淡淡道:「我太愚魯哩!要直至剛才看到你的一刻,才敢肯定自己又中你的奸計。」
  婠婠凝望前方空處,聲音轉寒,道:「子陵勿要再侮辱我。我現在正掙扎求存,否則只有臣服於石之軒的一條路走。你助我成為陰癸派的新主人,我則助你除掉石之軒,各有得益,豈非兩全其美。」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得真周詳妥當,你該比我更想除掉石之軒吧!他正是你想統一魔道最大的障礙。」
  婠婠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動人嬌笑聲,搖頭歎道:「子陵錯哩!且錯得非常厲害。我只要向石之軒俯首稱臣,他會對我愛護惟恐不及,說不定還將我收作他的女人,讓我成為他的左右臂助。可是你和寇仲卻是他的眼中釘,寇仲他尚可容忍,因為可利用他來牽制李世民,但你和師妃暄的關係卻是他無法容忍的。更大的問題是你兩人的修為每天均在突飛猛進中,終有一天會成為寧道奇和宋缺那級數人物,深深威脅到我聖門的存在。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石之軒絕不會錯過殺你的機會。」
  徐子陵聽得糊塗起來,婠婠固言之成理,可是當他面對石之軒時,確實感到他因石青璇的關係至少目前尚未有殺他之意。不過石之軒真正的心意誰都沒法捉摸,則是不爭的事實。
  婠婠終朝他瞧來,原本冰冷的眼神被複雜難明的神色替代,柔聲道:「你可以信人家一趟嗎?石之軒上次放過你,是因他受祝師玉石俱焚所創,至今內傷未癒,所以借石青璇以穩住你,一旦他內傷盡愈,那時不但你要遭殃,石青璇亦將遭他毒手。石之軒是沒有人性的人,絕不能以常人之心測度。」
  徐子陵暗裡出把冷汗,因為婠婠的分析有強大的說服力,說的極可能是真實的情況。兼且師妃暄曾說過石之軒「康復」後,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自己的女兒,虎毒不食兒這類說法對凶殘如石之軒是兩碼子事。他可以不信婠婠,卻不能不信師妃暄的預測,何況他曾親口向師妃暄說過會盡力除去石之軒。
  那晚石之軒明明是要來對付侯希白,卻因他的介入改變計劃,裝作專為與他見面,並勸他到巴蜀找石青璇,說不定全因不想他在這裡阻手阻腳,妨礙他統一魔道的大計。
  婠婠的說話再一字一字的傳入他耳內道:「要殺石之軒,現在正是最後一個機會。否則若待他完全復原,那時即使天下三大宗師聯手對付他,他仍有安然逃逸的能耐。」
  徐子陵仍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不說出石之軒就是坐禪的大德聖僧,沉聲道:「我們縱有殺他之心,但該到那裡找他和如何著手?」
  婠婠道:「這方面由我想辦法,只要你肯答應和我並肩作戰便成。子陵啊!為己為人,千萬勿要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徐子陵別頭朝她瞧去,婠婠的目光忽然變得鋒利如刀刃,似能透視他內心的想法。
  徐子陵心頭一顫,清楚感受到婠婠在精、氣、神上無不比前大大提升,再非昔日婠婠。
  婠婠語氣卻出奇的冷靜平和,淡淡道:「你的一句說話,可決定我聖門未來的命運。」
  徐子陵感到自己的心正「霍霍」急躍,長長呼出一隻氣,盡量令自己冷靜下來,好一會斷然道:「好吧!」
  寇仲從禪定中天然醒覺,窗外剛透入第一道曙光,新的一天開始,新的煩惱隨之而來。
  刺殺王世充一事,根本沒可能作真正的籌劃,只能見機行事。於此大戰即臨之際,洛陽城內任何風吹草動,均瞞不過王世充和榮鳳祥的耳目。
  所以楊公卿和張鎮周既不能調動兵馬,更不敢知會其他存有異心的將領,只得和彼此信得過的心腹手下作好心照不宜的心理準備。
  殺王世充,只有一個機會,一擊不中,將招致王世充親衛的反擊,沒有第二個機會。王世充本身為貨真價實的高手,雖及不上杜伏威、晁公錯那個級數,但若及時驚覺,硬擋他寇仲全力數擊肯定沒有問題。所以寇仲必須營造出最有利的形勢,掌握時機,予他致命一擊。至於成功刺殺王世充後會出現什麼的局面,則只有老天爺才曉得。
  想到這裡,寇仲暗歎一口氣,隱隱感到刺殺王世充實是兵行險著,來一場生死豪賭。
  蹄聲在宅外響起,自遠而近。
  寇仲功貫雙耳,立時大吃一驚。
  他所居宅院位於城南擇善坊內,緊傍通津渠,是前巷後河的格局,現在不但街巷兩端各有數十騎馳至,渠上更有多艘快艇破水的聲響,一下子將整座小院落重重包圍起來,難道刺殺之謀已經敗露?
  探手抓著擱在床上一邊的井中月。
  王玄應的聲音從外面喝進來道:「少帥開門。」
  接著是叩門的激響。
  侯希白滿身酒氣的回來,徐子陵仍呆坐椅子,前者在他旁坐下,興奮的道:「偷到手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虧你還有這種閒情,滅清道的高手中,有誰是姓許的?」
  侯希白失望的搖頭,道:「滅情道我只認識一個『天君』席應,此道在聖門兩派六道中行藏詭秘,不過聽石師提起他們時的口氣,與他們的關係該相當不錯;因為滅情道一向支持聖門諸道合一,你昨晚遇上此人嗎?」
  徐子陵將昨晚的經歷細說一遍,侯希白的酒意登時退掉幾分,色變道:「滅情道竟肯與陰癸派聯成一氣,不是有石師在後主持吧?」
  徐子陵皺眉道:「這有什麼出奇之處,在巴蜀時陰癸派不是曾和席應合作,要把宋缺引往巴蜀去吧?」
  侯希白神色凝重的道:「那怎相同呢?其時祝玉妍尚健在,至少名義上是聖門的領袖,而石師則患上怪病。聖門諸系誰都不會服准,更不會輕易結盟,現在只有石師夠資格將像一盤散沙的聖門各系統一團結起來。」
  徐子陵心中一動,開始有些明白婠婠所說的孤立無援非是違心之言。
  侯希白陪他齊發半晌呆後,長長呼出一口氣道:「石師若迫我表態,我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探手過去,抓著他肩頭,語重心長勸道:「找個僻遠些的地方避避風頭好嗎?」
  侯希白夢吃般道:「那你怎麼辦?」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拋開一切,立即動程往洛陽找寇仲,迫他解散少帥軍,放棄爭霸天下的妄想。」
  侯希白劇震朝他瞧來,搖頭道:「你不是說笑吧?寇仲是那種天生愛馳聘沙場的人,就像我愛到青樓去偎紅倚翠一般無異。」
  徐子陵放開搭在他肩頭的手,軟弱的道:「最近他曾多次表示對戰爭感到厭倦,現時洛陽死路一條,或者我可以趁此時機說服他。」
  侯希白歎道:「有時我也會厭倦青樓打滾的生活,但還不是離不開那裡?因為沒有其他更能吸引我的事物。我所有拿手絕活,什麼吟詩作對、琴棋書畫,都要到青樓才有人欣賞,令人生出共鳴。寇仲亦然,戰場是最能表現他長處的地方,要他像你般閒雲野鶴的生活,我們的少帥絕對辦不到。」
  徐子陵頹然道:「你好像比我更瞭解他。」
  侯希白勉強振起精神,道:「哈!我決定不走啦!要走也待完成能留芳後世的百美圖卷後考慮。哈!我準備在捲上作一百首詩,每首詩形容一個美人,這可是從沒有人曾幹過的壯舉。若你能再接再厲把《寒林清遠圖》偷回來,事情將更完美。」
  徐子陵忍不住潑他冷水道:「你的石師來找你時怎辦?」
  侯希白豪興忽起,笑道:「就和他來個據理力爭!誰叫他把我教導成這麼一個只愛風花雪月的人。」
  徐子陵苦笑搖頭,道:「你好像完全失去鬥志,我對你的鼓勵難道絲毫不起作用。」
  侯希白頹然道:「縱使練成不死印法,且擊敗楊虛彥又如何?石師若一心殺我,我終仍是難逃他毒手。」
  徐子陵道:「你老哥似乎每天早上從青樓回來,都是現在般鬥敗公雞的頹喪模樣,全無鬥志!可是一到晚上,又會脫胎換骨的變成另一個人。好好睡一覺吧!黃昏見。」
  侯希白茫茫然的瞧著他站起來,道:「不是又要到陳甫處學經營押店生意吧!」
  徐子陵聳肩道:「或者先去和紀倩打個招呼,她的香居在那裡?」
  寇仲心念電轉,把眼前的處境迅速作出分析。那關乎到他自身的生死,與及是否要助王世充守洛陽的大計。
  若王世充蓄意殺他,他最聰明的做法是立即突圍逃走,再不理王世充的事。
  但除非王世充曉得部下對他刺殺行動,否則殺寇仲實屬不智。既與竇建德關係破裂惡化,更使位於東南的少帥軍成為他的死敵,有百害無一利。
  所以現在的問題可能只是王玄應私下的行動。王世充並不知情,縱非容易應付,總勝過王世充盡起高手來圍殺他。
  寇仲一邊應道:「太子少安毋躁,小弟即來開門迎接。」一邊把井中月背到背上,又把暗藏刺日折弓由楚楚手制的外袍搭在左肩處,悠然往前進走去。
  剛推開前廳大門,尚未步下台階,「砰」的一聲門閂斷折,外院門給硬撞開來,王玄應策馬領先闖入,緊隨他旁的是滿臉殺氣,杏目圓瞪的榮姣姣。
  眨眼間,院子內滿是高踞馬上,殺氣騰騰的鄭國戰士,王玄應的親衛高手,人人對寇仲怒目而視,手按兵器。
  寇仲明白過來,呵呵笑道:「太子若以這種連等開門亦不及的心情去對抗李世民的玄甲戰士,肯定必敗無疑。」
  王玄應戟指怒道:「閉嘴!我來問你,我們大鄭視你為上賓,為何你昨晚竟到榮府殺人放火,是否不把我們大鄭放在眼內?」
  寇仲抓頭道:「你究竟要我閉嘴還是答話。」
  王玄應勃然大怒。
  榮姣姣嬌叱道:「還要砌詞狡辯,今天有你就沒有我,上!」
  寇仲大喝道:「且慢!且容小弟先請教清楚,太子今趟是否奉旨而來?」
  王玄應微一錯愕,旋即怒道:「殺你區區一個寇仲,難道還要向父皇請示嗎?」
  隨來的手下始知王玄應非是奉有王世充之命來殺寇仲,無不露出猶豫神色。若王世充因此怪罪下來,王玄應頂多被痛斥一頓,但他們這批左右從人,卻要承受嚴重罪責。
  寇仲好整以暇道:「我差點誤會哩!我本還以為太子是公報私仇,原來全與公無關,純為私仇,要替一個幫會的女子出頭。哼!際此新安失守,李閥大軍兵臨慈澗的當兒,難得太子尚有這種閒心閒情,自亂陣腳。你殺我於大鄭有何好處?除非太子認為你父皇的敵人不夠多,打起來未能盡興,否則的話,我們不該動手。」
  王玄應臉色變得忽紅忽白,顯是得寇仲提醒後,開始思索殺寇仲隨之而來的嚴重後果。
  寇仲知他很難下台,轉向榮姣姣道:「虛彥兄近況如何?沒有榮大小姐在長安陪他,他的日子定是寂寞難挨啦。」
  王玄應一震往榮姣姣瞧去,雙目射出嫉恨神色。
  榮姣姣氣得消臉煞白,向王玄應怒道:「休要聽他生安白造的胡言亂語,還不動手?」
  寇仲火上添油的道:「太子若肯到一旁平心靜氣聽小弟的幾句肺腑之言,當知小弟是否生安白造。」
  接著向王玄應左右喝過去道:「你們來評量評量,我寇仲面對頡利金狼軍的萬馬千軍而不懼,會否在這時候誣蔑別人以保命?」
  王玄應左右當然無人敢答話,但看神色卻知他的話既有威嚇力,更有說服力。
  王玄應雙目忽然殺機大盛,至乎帶點瘋狂的意味,朝寇仲瞧來,沉聲道:「今天無論你如何舌粲連花,將難逃一死。」
  寇仲仰天長笑道:「早知太子心意已決,我寇仲就不用花那麼多唇舌。是英雄的,就接老子三刀,三刀內若我不能再次把你生擒,我就當場自刎。」
  王玄應雙目透出熾熱的仇恨和屈辱,狂喝道:「去你的娘!給我上!」
  寇仲心中暗歎,給這蠢人如此一鬧,刺殺王世充的大計勢將泡湯,如這刻殺傷大批鄭國戰士,此殘局老天爺都不曉得該如何收拾。
第十三章 欲離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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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手!」
  敵我雙方愕然望去,王玄恕現身牆頭,斜掠而下,護在寇仲前,張開兩手正氣凜然道:「大家是自己人,皇兄不可以動手。」
  王玄應狠狠盯著乃弟,沉聲道:「你來幹什麼?竟敢來管我的事,手指拗出不拗入,想作反嗎?」
  王玄恕毫不退讓道:「我是奉父皇之命,到這裡接少帥入宮的。」
  王玄應眼珠在眼眶內左右亂轉,好半晌才揮手道:「我們走!」說罷悻悻然率眾去了。
  榮姣姣無奈隨隊離開,臨走前瞥向寇仲的眼神充滿怨毒,寇仲則以微笑相送。
  王玄恕等乃兄走後,整個人像洩了氣的一陣抖顫,急喘道:「好險!」
  寇仲感激的摟上他肩頭,道:「你來得真及時,否則我將被迫大開殺戒。」
  王去恕驚魂甫定的道:「我曉得榮姣姣往找皇兄,心知不妙,所以立即飛馬趕來,差些兒就趕不及。」
  寇仲一呆道:「不是你父皇派你來接我入宮嗎?」
  王玄恕苦笑道:「不這樣說,皇兄怎肯罷手離開,皇兄除父皇外,是不買任何人的賬。」
  寇仲聽得眉頭大皺,王玄恕這麼一心向著自己,自己卻要去刺殺他的老爹。唉!這究竟算什麼一回事?道:「你為我開罪皇兄,將來的日子恐怕很難過。」
  王玄恕堅決搖頭道:「我不怕!現在宮內只有我一個人明白少帥是真的想助我們擊退李家的東征軍。」
  寇仲歎道:「你沒想過擊退李軍後我們可能成為敵人嗎?你爹正因這般想,故不肯信任我。」
  王玄恕無奈道:「少帥是那種不肯臣服於任何人的英雄好漢,我們誰都明白。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若我不是父皇的兒子,定會投效少帥。當年大破李密的經歷,玄恕從沒有一刻忘記。」
  寇仲首次後悔答應楊公卿和張鎮周刺殺王世充。假設仍如原先計劃先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然後再和王世充展開爭霸之戰,他的心會舒服得多。如果刺殺王世充,他怎樣面對眼前這位尊敬他的王玄恕,想到這裡,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王玄恕道:「早朝的時候快到哩!我們須立即趕入宮。」
  寇仲痛苦矛盾得差點想立即離開,但又曉得自己不會如此做,暗歎一口氣,隨王玄恕去了。
  徐子陵報上雍秦之名,稍候片刻得紀倩接見。這長安最當紅的名妓有所別緻的院舍,位於清明渠東岸的太平坊,院內林木扶疏、清幽典雅,顯出她超乎一般妓女的身份和氣派。
  紀倩在內廳接見他,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且是一夜沒睡的疲憊神態,教人看得心痛,侍女侍茶後被她趕出廳外,兩人圍桌對坐,紀倩沒精打采的道:「你來幹什麼?我這一世都學不懂你那種手法,我現在對你再沒有絲毫興趣。」
  徐子陵訝道:「既是如此,小姐為何肯賜見?」
  紀倩神色凝重起來,沉聲道:「因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陰小紀這名字你是從何處得回來的?為何竟偏找我來查問?不會只因大家姓名中都有個『紀』字那麼簡單吧!紀倩只是我青樓的藝名,對嗎?」
  徐子陵坦然道:「我確沒有說謊,陰小紀是我一位叫陰顯鶴的朋友失散多年的妹子,小姐對陰顯鶴這名字是否有印像?」
  紀倩不耐煩的道:「我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古怪的名字。快答我,長安有千千萬萬的人,為何偏向我問陰小紀這個人。」
  徐子陵把心一橫,道:「因為小姐的職業和似是要學好賭技去對付某一個人。在下再不隱瞞,陰小紀的失蹤,是與一個江湖幫會大有關係。楊廣在生時,這幫會是他的走狗,專事誘拐婦女、經營賭場與青樓的勾當,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倩的呼吸急促起來,怔怔瞧他片刻,卻說不出話來,顯示徐子陵說的話,在她芳心中惹起極大的震盪迴響。
  徐子陵坦誠的道:「小姐有什麼心事,儘管說出來,只要我力所能及,定為小姐辦到。」
  紀倩搖頭道:「我從不相信賭徒的話,你不是賭徒嗎?還是我見過最高明的賭徒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或者不會相信,我對賭博沒有半點興趣,學賭只因要對付這個幫會的人,怎樣方能令小姐信任我?」
  他隱隱感到紀倩有關於陰小紀的消息,甚至認識她,所以希望能說服紀倩。
  紀倩冷笑道:「我怎知你是否那幫會派來試探我的人,你這人鬼鬼祟祟的,打開始我就不信任你,討厭你。」
  徐子陵大感頭痛,皺眉道:「誰是小姐信任的人?」
  紀倩不悅道:「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巧合得使人心寒!給我滾,以後我都不想見到你。」
  徐子陵反大感興趣,微笑道:「小姐請勿隨便下逐客令,有事可仔細商量。小姐究竟信任誰?例如李建成、李世民又或『多情公子』侯希白?」
  紀倩嬌軀微顫,好像首次認識他般對他重新打量,秀眉輕蹙道:「你認識他們嗎?」
  徐子陵道:「我只是隨便舉幾個例子,小姐若肯說出信任的人,而在下湊巧又認識他們,可由他們證實我是個可讓你信任的人。」
  紀倩冷哼道:「你不是隨口亂說的,至少侯希白就不是隨口亂說,好吧!你給我去找候希白來證實你的清白吧!其他話我不想聽下去。」
  寇仲與王玄恕並騎馳上天津橋,心底一片茫然。
  今趟到洛陽是來錯了?
  他本以為至不濟王世充也可像上次對付李密般因強敵當前採納他的意見。豈知實情非是如此,他還捲入洛陽本身的政治鬥爭中,弄至現在陷於進退兩難之身。
  魔門要去之而後快的態度又是另一個煩惱,使他不能專於對付李世民壓境而來的大軍,可是他已泥足深陷,身不由己。
  尚未現身的塞外大明尊教更是另一個隱憂,可令他在猝不及防下陷於殺身之險。
  假若現在立即回頭,馳離洛陽又如何?
  這想法對他生出極大的誘惑力,但又知這就等若放棄與李世民的鬥爭,對自己的聲譽更有嚴重的打擊。
  宮門在望。
  守衛明顯加強,刁斗森嚴,充滿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王玄恕靠過來壓低聲音道:「待會如果父皇怪責少帥夜闖榮府的事,少帥請容讓一二,我知父皇內心仍是倚重少帥的。」
  寇仲歎道:「倚重?」
  王玄恕正容道:「我不是砌詞來討少帥歡心,自少帥光臨,我們大鄭軍的土氣比前好哩。所以父皇不理皇兄的反對,定要少帥來參與今早的誓師儀式。」
  寇仲一呆道:「不是軍事會議嗎?怎會忽然變成誓師儀式。」
  王玄恕尷尬道:「會議昨晚於新安失守的消息傳來後早開過哩!所以今早只是調兵遣將,安排職責。」
  寇仲心想那豈非連楊公卿和張鎮周均被拒於王氏宗親的家族會議之外,這樣的態度,異姓諸將不作反降唐才是怪事。
  他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到隨王玄恕進入皇城,始醒覺錯過拂袖而去的最後機會。
  他會行刺王世充嗎?
  徐子陵匆匆趕返多情窩,踏入廳門,興奮的心情立即冷卻,還直沉下去。
  石之軒背著他在一邊憑窗凝望院側的小園圃,似毫不知他回來。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立在門旁,沉聲道:「希白呢?」
  石之軒淡淡道:「我的徒兒很好,有勞子陵關心。」
  徐子陵聽不到房內任何聲息,心中湧起怒火,踏前數步,移到石之軒身後,冷然道:「你是否處決了他?」
  石之軒緩緩轉過身來,雙目異芒閃閃,上下打量他道:「你倒很關心朋友,為何偏不關心自己。」
  徐子陵暗中提聚功力,集中精神,使心靈重歸平靜,道:「前輩尚未回答我的問題,希白是否已死?」
  石之軒仰天洒然一笑,負手朝他走來,直抵他左側,像研究他側面輪廓的線條般細審他道:「我著你到巴蜀去見青璇,子陵因何不領我的情?」
  徐子陵默然不語。
  石之軒不滿的冷哼一聲,往前舉步,到兩人背對背相隔達五步的距離,石之軒悠然立定,沉聲道:「這叫喜酒不飲飲罰酒。我石之軒縱橫天下,從來不會對要殺的人手軟,不過念在青璇份上,再給你徐子陵最後一個機會,限你三天內離開長安,否則勿怪我心狠無情。」
  徐子陵一字一字緩緩道:「希白在那裡?」
  石之軒聲音轉寒,亦是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蠢材!」
  徐子陵一聲冷喝,旋身一拳擊出,向這魔門有史以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主動出擊,因為他再沒有其他選擇,縱死亦要死得轟轟烈烈,明知不可為而為。
  只有這樣方不會在九泉下愧對他的摯友「多情公子」侯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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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卷

第一章 不死七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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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旌旗蔽空下,王世充在一眾同宗將領和追隨他多年的心腹大將簇擁下,登上臨時搭建位於皇城與宮城間的閱兵大廣場南端、承天門外的木構帥台,親自調兵遣將,頒授兵符帥印。
  廣場上列陣參與誓師大典的過萬鄭軍,全屬王世充的親兵,乃支持王世充帝權的核心力量,故人人士氣高昂,戰意甚濃。
  文武百官,分立點將台兩側,足有三百餘人。
  寇仲在王玄恕引領下,來到張鎮周和楊公卿之旁,三人對視苦笑,曉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殺王世充一事提也休提。
  王玄恕安頓好寇仲後,到帥台另一邊加入以王氏宗親為主的行列去。
  寇仲環目一掃,認識他的如田瓚、楊慶、郎奉、宋蒙秋等紛紛向他含笑致意,其他不認識者,亦禮貌地向他頷首點頭,顯示他寇仲在王世充諸將中是無人不識和備受重視的人物。
  張鎮周湊到他耳旁低聲道:「誓師大典後,王世充會立發軍慈澗,我們須另尋機會。」
  廣場上雖聚集過萬人,卻是鴉雀無聲,氣氛莊嚴肅穆。
  寇仲凝望台上安坐龍椅的王世充,身後站著十多名親衛高手,貴為太子的王玄應立在他右側,訝道:「王世充在等什麼?」
  張鎮周答道:「他在等良辰吉時。」
  話猶未已,承天門樓響起鐘聲,眾將士同聲吶喊,呼叫聲浪直衝宮城上的晴空。
  王世充志得意滿的長身而起,舉起雙手,待將士歡呼聲逐漸收斂,才高聲陳辭道:「自隋室傾覆,唐起關中,鄭帝河南,我王世充從沒有北侵之意,現今李淵命次子世民來犯,欲毀我家園,實是欺人太甚之舉。朕受禪登位……」接著是連串歌頌自己功德的好話。
  寇仲聽得直搖頭,只是從王世充的開場白,便曉得他仍只是割據稱雄的心態,比之李閥以一統天下為己任,明顯給比下去。
  再沒聽下去的興趣,湊過去低聲問楊公卿道:「慈澗形勢如何?」
  楊公卿亦壓低聲音道:「形勢危急,李閥由秦叔寶和程知節率領的先頭部隊已抵新安,與羅士信的叛軍會合,隨時進軍慈澗。三人均曾為李密部將,合作上如魚得水,羅士信又深明我軍虛實,所以慈澗這場硬仗絕不輕鬆。」
  寇仲心中一陣難過,第一仗就要對上自己的朋友秦叔寶和程咬金,確是造化弄人。苦笑道:「羅士信好好的為何要叛鄭投唐?至少該等鄭國出師不利時方投降亦不嫌遲嘛!」
  楊公卿無奈的道:「還不是王世充的多疑反覆累事,王世充本來對羅士信非常厚待,後來見李密其他將領亦紛紛來降,對羅土信不再重視,還下詔命羅士信回洛陽,擺明是要用其他將領代他鎮守新安,羅士信遂一怒降唐,令慈澗陷於險境。」
  此時王世充說話完畢,在王氏宗將帶領下,鄭軍齊呼「我皇萬歲!大鄭必勝!」掩蓋兩人的對話。
  分派軍權和職份的重要時刻終於來臨。
         ※        ※         ※
  徐子陵終於明白「沒有破綻的石之軒」是怎樣的一回事,且切身體會到師妃暄千方百計阻止石之軒「復元」的苦心。
  以前的石之軒身法歸身法,不死印管不死印,兩者只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軒,闊別十五年的兩種功法,終重新匯合,結成完美無缺的一個整體,再沒有半點破綻瑕疵。
  石之軒啞然失笑,似瞧不到徐子陵照面轟來的那一拳般,道:「子陵可知不死印其實只是一種高明的幻術。」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忖若連我這個與他多次交手的人,亦看不破他的幻術,其他人更是不行。
  「邪王」石之軒仍是神態悠閒的立在距他半丈許近處,且似快被自己的拳勁在他臉上轟出個拳頭般大的窟窿來,可是他卻完全看不到石之軒有何應變之道。
  石之軒既在那裡,也似不是在那裡,正出入於有無之間,動中含靜,靜裡生動。徐子陵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動向。
  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就該是這個樣子。
  他這一拳再不敢用老,拳往後收,化為掌心向外,另一手移前會合,兩手合攏作蓮花狀,然後十指波浪般抖動,活似新荷盛放,頗有像能將某種玄妙的奧理釋放出來的秘異意態。
  這朵以雙手模擬出來的活蓮花,本身亦是完美無瑕,同被視為他徐子陵式的不攻。
  石之軒饒有興致的審視徐子陵疑真疑假的蓮花手印,動容道:「我從沒想過可以這方法應付石某人的不死印,也令我生出妒才之心,怕終有一天你能成氣候。子陵勿要怪我無情,我是別無選擇。」
  左手探前,以迅疾無倫的手法在胸前連續畫出近十個圓圈,大小不一角度各異,古怪詭異至極點,登時氣勁「環」空。
  徐子陵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石之軒的動作,不敢有絲毫遺漏,微笑道:「邪王若打開始就這麼坦白,豈非不用浪費那麼多唇舌嗎?」
  石之軒洒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後,輪到右手撮指成刀,循著某一玄異的路線靈蛇竄動般恰好穿過剛才虛畫出的十多個氣環每一個的核心,用勁神妙得教人難以相信。
  如此奇招,徐子陵作夢亦未想過,千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全給「掛」在石之軒的手腕處,右掌鋒往徐子陵的蓮花手印疾刺而來,取點是花蕊的正中心。
  那是最強的一點,亦是最弱的一點。
  徐子陵有十足把握可硬捱石之軒掌鋒的戳擊,卻心知肚明無法應付繼之而來十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進襲,所以最強的一點,立即淪為最大的破綻弱點。
  沒有人比徐子陵更瞭解石之軒的厲害,他曾與之多次交鋒,更曾旁觀他全力應付師妃暄和祝玉妍的聯攻,但那仍是有破綻的石之軒,不死印和幻魔身法尚未能如現在般水乳交融、渾然無間。
  徐子陵兩手分開,迅又合攏,當掌心相距約半尺時,左右掌心分別吐出一卷勁氣,合而成螺旋的氣球,往石之軒刺來的掌鋒迎去。
  這一下還擊是無計可施下硬被迫出來的。
  「蓬!蓬!」氣勁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石之軒掌鋒的勁氣首先將徐子陵震退三步,接著每一個氣環,均把徐子陵沖得後退一步,徐子陵連續釋放出十多團螺旋氣球,擋到最後一個氣環時,「砰」的一聲背脊撞上廳內西壁,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乘勝追擊,仰天笑道:「好!以圓破圓,虧你有此本領。我從噩夢甦醒過來後,已將畢生所學融會囊括、化繁為簡於七式之內,名之為『不死七幻』,這是第一幻法『以虛還實』,取其意而不重其實,千變萬化,你能只傷不死,非常難得。」
  徐子陵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他的內傷經噴血減壓後已大幅減輕,又憑長生氣神奇的療治,故仍能保持強大的戰鬥力。石之軒這番話傳進耳內,卻令他知道石之軒不但回復精神分裂前的原狀,更作出突破,創出「不死七幻」的奇功。
  只是第一幻他便擋得這麼辛苦,其他六幻他憑什麼能捱得過去?但又隱隱感到此為石之軒的心理戰術,務要瓦解自己的鬥志,若自己生出逃走之心,便正中其下懷。
  他是絕跑不過石之軒的不死幻的。
  石之軒看似從容瀟灑,事實上他的勁氣將他緊鎖籠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軒有「借氣窺敵」的本領,自己體內任何真氣變化,均瞞不過他,他徐子陵稍有異動,不論反擊或逃遁,只會招來針對性的致命攻擊。
  不幸地他再不能從氣勁接觸中反窺對手動靜,因為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再無隙可尋,無虛可窺。
  這種形勢若不能改變,明年今日將是他的週年忌辰。
  徐子陵情願面對畢玄,也不願對上石之軒。
  倏忽間他把體內真氣保持在絕對的靜態,從容笑道:「邪王請賜招!」
  石之軒露出訝色,皺眉道:「子陵高明之處,確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我若不能一鼓作氣,根本無法狠下心腸。」
  勁氣忽消。
  徐子陵只覺虛虛蕩蕩,生出無處落實的難過感覺,心中叫糟,石之軒像從有轉無,再從無轉有般出現身前五尺許近處,右手探出中指,往他眉心點至。
  短短的距離內,石之軒的手法卻是變化萬千,每一剎那都作著微妙精奇的改變,只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個變化,都是應指敗亡的悲慘結局,且每一個變化都造成一個幻覺,令人再分不出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        ※         ※
  寇仲隨楊公卿的隊伍出發,開赴慈澗。楊公卿本部有五千餘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對人的多疑,亦不敢動楊公卿這支部隊,例如以別人取代楊公卿等舉措,因為那只會立即惹來兵變。楊公卿本是著名的起義軍領袖,後來投誠王世充,故地位特殊。
  這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的隊伍駐紮在洛陽城西洛水東岸,寇仲和楊公卿兩人輕騎出城,拔營起行,成為王世充開往慈澗的先鋒軍。
  張鎮周則另有任務,被派往守慈澗以南的壽安。若慈澗失陷,壽安是最有可能被攻擊的另一重鎮。
  王世充擺明在安撫這兩位最重要的將領,明知兩人交情甚篤,故將楊公卿安排在身旁,那張鎮周若想反叛,亦須三思。他肯讓寇仲與楊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著,因為寇仲是絕不會向李世民投降的人,只是沒想過楊公卿早暗裡向寇仲稱臣而已。
  對兵權職份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將領為主,外姓將領為輔。以楚王王世偉、太子王玄應、齊王王世惲、漢王王玄恕、魯王王道徇五將鎮守洛陽。
  東邊最重要的虎牢由荊王王行本負責,附近重要的城池則出楊慶守管川、魏陸守榮陽、王雄守鄭陽、王要漢守汴州。這些將領大部份都是從舊隋隨他過來的,又成與他有密切關係,例如楊慶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
  另一個比較特別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陽,與錢獨關聯合堅守這洛陽最南面的重鎮,俾能與朱粲互相呼應。
  其他有實力的大將如段達、單雄信、邴元真、陳智略、郭善才、跋野綱均被策封為各種銜頭的大將軍,由王世充統御出征。
  更厲害的一著是王世充公佈全軍只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將領張志方是有資格為他傳遞詔令的使者,此著可見王世充的老謀深算,免去因手下叛變假傳旨意之禍。
  楊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軍馬分作前、中、後三軍,互相呼應,又派快馬先行,佔領往慈澗沿途的掣高點,確保行軍的安全。
  寇仲與楊公卿在中軍並騎而行,均有點意興闌珊,沒有談笑的心情。
  寇仲歎道:「楊公對王世充這人知得多少?」
  楊公卿皺眉道:「你指那方面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隊頭延綿不絕的兵馬,沉聲道:「我是指他的出身來歷,他既是胡人,為何煬帝仍肯重用他?」
  楊公卿道:「我不太清楚,只聽人說過他本姓支,屬西域那一胡族恐怕沒人曉得。他的老爹幼時隨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於煬帝為何會重用他,應與他拍馬屁的工夫有關,對嗎?哈!」
  寇仲聽出他語氣裡對王世充的憎厭鄙視,歎道:「然則楊公你為何肯為他效力呢?」
  楊公卿臉色一沉,滿懷感觸的道:「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但自從鬥垮獨孤閥,更趕跑你,兼之大勝李密,便整個人都變了,且變得教人難以相信。若當年他就是如今這副嘴臉,我寧願自盡亦不會降他。」
  接著往寇仲瞧來,目光閃閃,壓低聲音道:「少帥不是說過要我盡量保存實力嗎?」
  寇仲暗吃一驚,低聲道:「你不是想現在就掉頭開溜吧?」
  楊公卿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的心臟「霍霍」躍動,又頹然搖頭,道:「若我們這樣開溜,保證張鎮周第一個開城迎接唐軍,而王世充則陣腳大亂,被李世民勢如破竹的席捲而來,那時我們的彭梁能捱得多久?」
  楊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只是要我和眾兄弟為王世充這卑鄙小人賣命,太不值得!」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為王世充,而是為自己的存亡奮鬥。我有另一個較能兼顧楊公感受的提議:就是假設我們能把李世民迫回新安,我們便和王世充各行各路,如何?」
  楊公卿淡淡道:「你到過慈澗嗎?」
  寇仲聞絃歌知雅意,駭然道:「慈澗不是洛陽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嗎?」
  楊公卿歎道:「王世充一直想聯李淵對付竇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關中作皇妃,又為表示友好,所以沒有對慈澗大造防禦工事。加強慈澗與諸城間的軍防是破李密後的事,故此慈澗的城防遠及不上虎牢與襄陽,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只十多里,處於丘陵平野之地,無險可守。我們若要擊退李世民,只能與他在城外決戰。」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心忖今趟王世充能發往慈澗戰場的軍隊,包括楊公卿的兵員在內,只在三萬之數,其他人須駐守各戰略要點,以應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軍的威脅進犯。至此才深切體會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迫得王世充無法集中全力迎擊他的主力。
  楊公卿沉聲道:「李世民天策府諸將悍勇無倫,所部玄甲鐵騎雖只三千餘人,卻有『天兵』之稱,雜在唐軍中往往能發揮出難以估計的突破力,薛舉和劉武周均因此吃大虧。今趟慈澗之戰李世民有壓倒性的兵力,又因羅士信的投降而對慈澗和我方的形勢瞭若指掌,且有新安作後援補充,少帥認為尚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鑿穿戰術,如讓李世民的勇將天兵對王軍來個鑿穿,不但慈澗難保,三萬大軍能有多少人逃返洛陽亦成問題。
  楊公卿續道:「所以若我們現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設法在李世民大軍壓境前先一步攻下江都,應是明智之舉。」
  寇仲呼吸沉重起來,好一會才斷然道:「我們絕不能就這樣放棄洛陽,因為那不但牽涉到巴蜀的未來動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態。在我看來,洛陽之戰大有可能是唯一使李世民吃敗仗的機會,在形勢危急下,我有把握說動竇建德南下來援,我的少帥軍亦可藉機發揮作用。慈澗之戰,我們不能退縮,否則退此一步,即無死所。我們要打的是損耗戰,李世民勞師遠征,無論補給如何完善,人總是會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澗之戰,同李世民證明我寇仲並非易與之輩。王世充不是封我作什麼他娘的護駕軍師嗎?兵權雖欠奉,但在千軍萬馬對壘沙場之際,那到他不聽我的話。」
  楊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帥所言,你若與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無人不懼的寇少帥。」
第二章 死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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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著石之軒變化無窮的一指戳至,指風將他完全籠罩,其中氣勁強弱分佈又不斷微妙改動,使人防不勝防,擋無可擋。徐子陵心中第一個念頭,是貼牆往橫滑移開去,來個避之則吉。
  可是石之軒接踵而來攻勢如何應付?現在眼睜睜瞧著石之軒一指攻至,仍難以掌握其變化,何況倉皇退避之時。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的在他心中掠過,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斷變化,以應付石之軒鬼神莫測的玄妙手法。
  表面看來兩人似是旗鼓相當,但徐子陵卻曉得是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因為他每一個變化都是應石之軒新的變化而生,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
  眼看指掌交擊,石之軒於幾近不可能的情況下,長指擺掃,徐子陵想應變時,時間已不容許。
  指尖掃打掌鋒。
  徐子陵如給萬斤大鐵槌重重敲擊,整條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時麻木至不覺疼痛,至此始知石之軒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給掃得貼牆往右跌開去,噴出第二口鮮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勢,將沒可能且更無力擋格石之軒的乘勝追擊。
  人急智生下,忙逆轉體內受石之軒指勁驅動的真氣,竟貼牆上升,後腳猛撐,離牆斜衝上小廳主梁的位置。
  石之軒運掌橫劈,擊在他剛才所立位置的空處,及牆而止,還保持那個姿勢,怪異至極點,顯是徐子陵此著大出他意料之外。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落往另一邊牆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軒。
  每個翻騰,他體內長生氣都運轉一遍,療治體內傷勢,到足踏實地時,他右手回復感覺,陣陣發痛。
  窗外陽光漫天,充滿生氣和光明,與廳內瀰漫殺機的空間有如兩個天地,對徐子陵更生出龐大的誘惑力。
  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軒該不敢在通衢大道,眾目睽睽下追殺他吧?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攻來,只凝視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石某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子陵仍認為自己有勝算嗎?」
  說罷收回手掌,負手轉身目光投往徐子陵臨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靈光乍閃,石之軒分明是予機會自己逃走,再憑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牆逃命之前把他截殺,否則就應繼續出手。
  但他為何採取這樣的策略?唯一的解釋是他因玉石俱焚而來的傷創仍未完全痊癒,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總要有一段時間凝聚魔功,否則會牽動傷勢。
  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唯一生機。
  徐子陵綾緩轉過身來,淡然自若道:「邪王這一指又有什麼名堂。」
  石之軒負手舉步,好整以暇的來到廳心圓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這是七幻裡的『以偏概全』,子陵被迫得以巧對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
  按著輕歎一口氣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動程往巴蜀好嗎?只要你能立誓從此隱居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軒破例放你一馬。」
  徐子陵湧起石之軒言不由衷的感覺,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軒的心意。
  因為以石之軒的聰明才智,該清楚徐子陵是絕不受恐嚇威迫的那類人,他若真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長伴石青璇,就不該有最後的一句。這是否表示石之軒在拖延時間,好在不影響傷勢的情況下,提升功力,準備另一個可擊殺徐子陵的猛烈攻勢。
  徐子陵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獵獵作響,無風自拂,雙目瞪明清澈,凝定在石之軒身上,不放過他任何細微動靜,沉聲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
  說話時一手負後,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軒仰天笑道:「我石之軒從不用回答無禮的問題。你天份雖高,可惜武功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師妃暄尚有不及。好話說盡,放馬過來!」
  徐子陵冷叱一聲,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氣勁從掌心吐出,以迅雷激電的高速,橫過丈許空間,照石之軒面門印去。
  這是寶瓶印氣的進一步提升,從一束化作一球,比拳頭還小,更高度集中,更難抗禦,這是給石之軒迫出來的臨時創作。
  經過塞外之行的修練,徐子陵無論在心法和功力上均有長足的進展,長生氣與和氏璧及邪帝舍利的異氣渾融一體,成為古今未有的真氣,能隨心所欲,變化萬千。
  石之軒的說話,今他更肯定剛才這邪王對自己連施殺著,極可能早牽動內傷,所以故意貶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師妃暄,事實只是要使他動氣。
  石之軒冷哼一聲,仍安坐不動,張口吐出一股氣箭,刺往圓球。
  徐子陵右掌稍移,寶瓶氣球竟改變方向,先往外彎出,堪堪避過氣箭,改往石之軒左臉頰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石之軒顯是想不到徐子陵兩度受傷後,仍有此駭人之極的能耐,終於坐不穩椅子,倏地仰身往後,一個翻騰,以毫釐之差避過寶瓶氣球,落往廳子另一邊。
  寶瓶氣球凝定半空。
  徐子陵剛閃過擊空射至的氣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趕上來揮掌輕飄飄似是全無力道的拍擊凝在半空的寶瓶氣球。
  寶瓶氣球如有實質的發出破空呼嘯聲,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纏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石之軒追去。
  時間角度拿捏得天衣無縫,石之軒觸地的一刻,正是勁氣襲體之時。
  交戰至此,徐子陵首次搶得主動和上風,卻是得來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軒確是內傷未癒,他絕不敢孤注一擲的以全身勁力凝聚成這寶瓶氣球,為自己的存亡豪賭一鋪。
  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再一聲冷哼,探指疾戳。
  氣球再非直線前進,在空中畫出弧線,往石之軒印去。
  「波」!
  勁氣爆破,氣勁卷飆。
  任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如何厲害,也無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轉,本身自成一體,排斥外氣,殺傷力極強的氣勁,所以只能以硬碰硬,與徐子陵硬拚一招。
  徐子陵看似終尋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門,可惜只能在石之軒內傷末愈的情況下施展,因為以石之軒的絕世魔功,在正常的情況下自可輕易硬架他的氣球,那時徐子陵由於真氣損耗過鉅,將無以為繼,敗得更快。
  離石之軒近兩丈的徐子陵應指渾體劇震,噴出交戰以來第三口鮮血,踉蹌跌退。
  石之軒則慘哼一聲,臉色轉白,往後斜飛,「嗖」的一聲穿窗而出,閃後沒進外面陽光普照的天地。
  徐子陵「咕咚」一聲坐倒地上,渾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        ※         ※
  徐子陵被啟門聲驚醒過來,此時體內激湯的真氣平復下來,進入逐漸康復的過程。且聞聲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辨認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獨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門瞥見徐子陵盤腿坐在地上,廳內處處血漬,大吃一驚,撲到徐子陵背後,手掌按上他背心,輸入真氣,駭然道:「什麼人這麼厲害,竟把子陵打成這個模樣?」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師外尚有何人?」
  「若是石師的話,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這裡喘氣?」
  徐子陵沉聲道:「婠婠猜得不錯,你的石師仍是內傷未癒,否則我就是躺在地上而非坐在地上。我們時間無多,一旦他功力盡復,我和你將沒命離開長安,所以討香大計必須火速進行。」
  侯希白俊臉一沉,皺眉道:「照你估計,石師需多久才能復原?」
  徐子陵頹然道:「你的石師就像一口深不可測的水井,明知他內傷未癒,仍沒法摸著他的底子。」
  得侯希白真氣助療,徐子陵容色與傷勢均大有改善。
  徐子陵問道:「這叫錯有錯著,我還以為你給他宰掉,所以不顧後果的主動出手,否則情況更不敢想像。」
  侯希白感動的道:「你該主動逃走才對,石師絕不願驚動李閥的人,故逃到街上會安全很多。以前我是睡覺的高手,倒在床上可立即呼呼入睡,現在則失去這能力,只好四處打聽消息,藉以消遣該用來睡覺的時間。嘿!我懷疑楊虛彥已離長安,卻不知他滾到那裡去。」
  徐子陵一怔道:「這小子神出鬼沒行跡詭秘,你見不到他並不代表他不在長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對面盤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小楊的花園那幾株由他親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這兩天都改為由下人侍候。你猜這小子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曉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陽去。」
  徐子陵一震道:「洛陽?」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楊是到洛陽去,且是奉石師之命,要到洛陽行刺我們的兄弟『少帥』寇仲。因為你已來了長安,若你在寇仲身邊,楊虛彥絕對無機可乘。」
  徐子陵肯定的道:「寇仲今趟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楊虛彥想殺他只是癡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卻不像你那麼信心十足。楊虛彥是當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成功之道是掌握時機。在正常的情況下,當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試想在以下的一種情況:洛陽外圍所有城池均被攻陷,李世民率軍狂攻洛陽,仲少奮不顧身日夜守城,終至筋疲力竭,而養精蓄銳的楊虛彥則趁城內亂成一片,烽煙蔽天的一刻扮成守軍,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說下去,你這小子原來說起故事來也這麼繪影繪聲的,石之軒為何要殺寇仲,少帥軍和洛陽王軍的瓦解對他有什麼好處?」
  侯希白歎道:「師傅是縱橫家,常言智謀比千軍萬馬更厲害,他的心性雖注定他非是縱橫沙場的人材,可是若論權謀手段,卻數不出有那個能及得上他。這幾天我不住苦思他以前對我說過的話,大概地把他的謀策理出一個輪廓,照我看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所以能猜到楊虛彥要去刺殺寇仲。他剛才想殺你,恰好證實我的想法。」
  徐子陵茫然問道:「此話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師是深謀遠慮的人,當年以巧計傾覆大隋的天下,不可能沒有後著,而他的後著就是李淵,他更摸通摸透李淵的性格和弱點,分別把兩隻重要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楊虛彥和尹德妃。」
  徐子陵點頭道:「他對李淵看得非常準確,李淵現在已成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霸主,唯一的障礙是李世民,假設李淵不是違諾改立李建成為繼承人,你石師的心血將盡付東流。然則既有尹德妃,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宮?」
  侯希白沉聲道:「因為尹德妃未能為年事已高的李淵生兒子,董淑妮近誕之兒正好填補此一缺陷。至於那嬰兒是否真是李淵的兒子,就要董淑妮自己才曉得。楊虛彥意圖害死張婕妤,正是為董淑妮爭寵的手段。」
  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皺眉道:「你這些推測合情合理,但與除去我和寇仲有什麼關係?」
  侯希白道:「當然大有關係,李閥愈早得到天下,對石師的陰謀愈是有利。最理想是李世民破洛陽時以身殉戰,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戰功成果。因統一之戰愈拖得久,李世民的重要性勢將不斷增加。石師只要能控制李淵,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轉而互相爭鬥,石師更將有機可乘,混水摸魚的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時只要把董淑妮的兒子捧出來作傀儡皇帝,后妃把政,兼有聖門作強大後盾,誰能與抗?」
  徐子陵不得不點頭道:「這事確非沒有可能。」
  侯希白興奮起來,道:「雖然其中尚有很多細節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該是這樣子,所以石師最顧忌的人是寇仲,一來因他刀法蓋世,在一般情況下除石師親自出馬再沒有人能收拾他,更因他有石師最顧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後支持,就算石師通過建成與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寇仲的反擊力卻不容輕估。又試想以下的情況:世民與建成、元吉之爭,變成元吉與建成之爭,而寇仲則以為李世民抱不平討伐李家和聖門作號召,得到慈航靜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會是怎樣一番情況?首先天策府諸將會全靠往寇仲這邊去,對嗎?」
  徐子陵歎道:「我要到洛陽打個轉,唉!我究竟該勸寇仲退出這場爭天下之戰還是應請他繼續堅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嗎?」
  侯希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道:「何不再化身為『霸刀』岳山,把李淵這多情的老頑固點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輕舉妄動,先不說李淵是否肯聽岳山的話,這種管人家事的行為絕不合岳山的性格。現在他該往嶺南找宋缺決戰才合理。」
  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麼這裡的事怎麼辦,難道要我假作失蹤只扮司徒福榮,小弟對典當業可沒像你般好學。」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趕路,一來一回將是五、六天光景,回來時再非徐子陵而是司徒福榮,有什麼問題?」
  侯希白道:「你真那麼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陽不顧嗎?」
  徐子陵雙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語調卻非常平靜,道:「現在再非顧及個人得失的時候,寇仲既作出他自己的選擇,他就要面對所選擇的命運。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他們已受夠苦,再經不起摧殘。若讓你石師陰謀得逞,天下尚不知亂至何時?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發生,更希望清楚你的立場。」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盤托上,還不清楚表明立場嗎?唉!坦白說,直至剛才知道你老哥為我不顧生死血戰石師,我始能下此一決定,先前我還打定主意不捲入石師的事情內,他要殺我殺個夠吧!」
  徐子陵探手抓著他肩頭道:「我現在必須立即趕往洛陽,其他事例如聯絡李靖和陳甫則改由你代勞,記著這再非個人榮辱,而是關乎到天下蒼生。中原若亂下去,突厥大軍南來之日,將是我們淪為亡國奴的時刻。」
  侯希白雙目射出堅定神色,斷然點頭,道:「子陵即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紀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來後才好處理。
第三章 友敵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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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
  經過三天行軍,楊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頭部隊終抵達慈澗。慈澗守將右游擊大將軍郭善才大喜出迎。
  經商議後,決定靠城立寨,以加強慈澗的防守力,因背靠堅城,有險可恃,故采立攻擊性的「偃月營」,指揮部所在的中軍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後再分左右兩翼,各千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營陣前挖壕,深丈五,口寬二丈,底寬丈二,由於口大底小,敵方兵馬掉進去會遭到更大的傷害。
  唐軍此時尚未開始攻城,只在離城兩里遠處的丘陵高地設立木寨,大興土木,為李世民大軍作好攻城前的準備工夫,估計其兵力在一萬至一萬五千人間。
  楊公卿、寇仲率親兵赴前線察敵,在離敵營半里許處一座小丘頂上遙觀敵寨的情況。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
  楊公卿歎道:「只看敵方營寨的佈置,便知羅士信、秦叔寶和程知節是精於兵法的將才,只可惜投誠李世民,否則若能為我所用,可大增勝算。」
  寇仲點頭同意,立營之要,是為達到「自固」和「扼敵」兩大軍事目標。不但是宿營地和指揮部,保障安全的庇護所,儲備糧草和器械的供應站,更是扼據戰略要點,阻止敵人進犯的軍事要塞。
  對方能踞高地,擇要隘,於此慈澗、新安兩城問的四通之地立營建寨,既對慈澗構成威脅,又令他們無法進逼新安,收復失地,正深合「下營之法,擇地為先」的要旨。
  在楊公卿另一邊他的頭號心腹年青大將麻常道:「他們立的是方營陣,看其佈局,該可抵受任何一個方向的攻擊,本身且能互相支援,達到營中有營、隊中有隊的要旨。若我們向他們發動攻擊,會正中其下懷,無任歡迎。」
  寇仲審視立在將高地佔據連綿近半里的敵寨,營內炊煙四起,隱見敵騎馳出寨門,遙向他們指點說話,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點,咦!那不是秦叔寶和程咬金?」
  楊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從寨門陸續撩出的騎士中,秦程兩人赫然在內。
  寇仲心中湧起萬般滋味,暗想若這兩位「兄弟」率兵來襲,自己該掉頭走,還是憑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機斬殺這兩員猛將於千軍萬馬之中?後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慄,他怎狠得下這般心腸。
  麻常低喝道:「來哩!」
  遠方寨門的秦叔寶和程咬金排眾而出,策騎衝下丘坡,快馬加鞭,朝他們立身的小丘筆直奔來,沒有半個隨從。
  楊公卿一眾近百親兵立即緊張起來,手都按到刀劍和弓弦處,只待頭子發令。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千萬不要動手,他們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們有什麼話要說。」
  一夾馬腹,奔下丘坡往他們迎去,把楊公卿等留在後方。
  雙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遠喝道:「好小子!竟淪落至當王世充那兔崽子先鋒,還有臉目見我們嗎?」
  雙方在近處勒馬收韁相遇。
  秦叔寶從馬上探過身,緊握寇仲雙手,神色凝重的道:「好兄弟,到我們這邊來吧!」
  寇仲苦笑道:「你們好像今天才認識我?」
  程咬金催騎來到他另一邊,伸右手抓著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將你廢掉,他娘的!你那時曾教我們如何反抗王世充,現在翹翹屁股卻又去向王世充投誠效力,算那門子英雄好漢?」
  秦叔寶皺眉道:「老程給我放開你骯髒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見面就動粗?惹怒少帥保證你以後只能單臂上戰場,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賣弄花式。」
  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我絕不會還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罵一輪粗話。
  秦叔寶歎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處境,只是與王世充這種卑鄙小人合作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是為你設想。」
  程咬金憤然道:「憑你那區區數萬少帥軍,其中至少一半只適合在家吃奶和帶孩子,與我大唐軍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話可到我們營寨看看。」
  寇仲雖不住被程咬金臭罵甚至侮辱,卻不但不以為忤,且心中湧起友情的溫暖,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來助我攪好少帥軍,卻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現在則來數我的不是。」
  秦叔寶不悅道:「你怎能怪我們?那時你的少帥軍軍不成軍,不成氣候,我們又敬重李靖是胸懷救國濟民大志的好漢子。大丈夫立身於世,自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聲,沉聲接道:「環顧中土,誰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達大度,知機的就滾到我們這邊來,一齊打破王世充的卵蛋。」
  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會考慮兩位老哥的提議,因為說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過兄弟。可是現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淵,合法的繼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聳聽,一旦你們的主子失去利用價值,將是鳥盡弓藏的一刻,不信的就放長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錯。」
  秦叔寶歎道:「我們早知勸不動你的哩!但可否退出今趟洛陽之戰,因為王世充根本沒有機會。羅士信和李君羨的降唐,難道還不能給你清楚的啟示?」
  程咬金移轉方向,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索,氣呼呼的道:「來!到我們處看看,你小寇仲並不是第一天到軍隊來混的,該有眼睛看出誰更有勝算。」
  寇仲大吃一驚,勒馬道:「老程你似乎忘記我是你們唐軍必欲斬殺的敵人!」
  程咬金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既敢把你請回寨內,當然能保證你的安全。」
  寇仲皺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敵人嗎?」
  秦叔寶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這種不識大體的混蛋,我們就不會口服心服的為他賣命。他奶奶的,你寇少帥執迷不悟,大家就在戰場上見個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至少要喝飽一頓黃湯才拚個你死我活。」
  寇仲豪氣狂湧,道:「好!不過先要讓我回去向老楊交待兩句,才隨你們去看看你們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哈!」
         ※        ※         ※
  大地逐漸暗黑下來。
  徐子陵坐在關中平原一段黃河的南岸呆看著太陽消沒在地平線下,心中滿懷感觸。
  遠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隱見帆影,是負責把糧草物資源源不絕送往關外,以供應龐大軍隊所需的船隊之一。
  無論李閥國庫如何充足,糧倉滿溢,在連年戰爭,最近又有柏壁之戰,可肯定消耗李閥大部份的存糧。
  唐室兵制是戰爭時徵集壯丁入伍,平時解甲歸田,從事生產,除各王侯大將的親兵是終生服役外,其他戌務均是輪番值勤。像今趟發兵十餘萬遠征關外,生產力方面失去十多萬壯丁,對農作收穫當然有很大的影響,且要支持這些無暇生產戰士經年累月的需求,對民生打擊極鉅,即使以關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過著節衣縮食的緊日子,其他遠比不上關中的區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損失,戰火的破壞,法紀的敗亡,戰爭的禍害確今人不敢深想。
  什麼時候這一切才可停止?
  徐子陵忽又強烈地想著石青璇,石之軒既要殺他,那為統一魔道,會否亦狠心殺死自己唯一的女兒,對此他再無把握。
  他腦海裡浮起一幅又一幅與這美女初遇、相交的動人情景,古廟的美麗背影,荒僻山居的隔廉對話,中秋佳節成都燈會長街的驚艷,獨尊堡憑窗的簫奏,恨不得立刻拋開一切,趕到幽林小築保護她,乖乖守在她與世無爭的天地裡,再不理人世間此起彼繼的仇殺和斗事。
  可是他現在卻是無暇分身。
  擺在他眼前急待解決的事太多哩,幸好石之軒重傷未癒,更要應付魔門的事情,他徐子陵尚有空隙時間,待一切解決後,他會立即趕赴幽林小谷。
  但他真可以解決正糾纏著他,牽連廣泛,錯綜複雜的各種難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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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觀已是氣象肅深,軍容鼎盛,進入寨門,更感受到營寨堅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柵為隔,高地為險,外辟壕塹,內設壁壘,圍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強弩,只要糧水無缺,縱使王世充盡起大軍,想攻下這營寨亦要大費工夫,且須付出慘痛代價。
  營寨的唐軍知道己方主帥把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請回寨內,立即哄動全營,但由於唐軍軍紀極嚴,沒有人敢離開崗位或放下手頭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遠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帶著濃烈的敵意。
  只是這情況,已教寇仲心驚,他以前的少帥軍比起來只是一盤散沙,只好希望在宣永、白文原等通曉兵法的將領不斷訓練下,現在會比較似點樣兒。
  踏進寨門直通中央中軍帥帳的走馬兵道,秦叔寶低聲道:「我和老程在一個月前早潛來此地,勘察地形,為我大唐軍預作準備。秦王委我們兩人以重任,一來是因我們熟悉王軍,二來是因我們和羅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對我們絕對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們以肝腦塗地為報。」
  寇仲心中感激,兩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營參觀,是要盡最後努力說服自己歸唐,而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絕他們的好意。
  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將是務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
  另一邊的程咬金道:「只是選這立寨的地方便幾經反覆推敲,既不可距慈澗太遠,太近則易受攻擊,所謂擇地屯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萬眾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也。少帥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闖,看看我們的手足,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優秀戰士,至於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說大家都曉得是什麼貨色。」
  秦叔寶接下去道:「今趟的東征軍是秦王親自監督挑選的,秦王選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膽氣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認為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忘其技;有力無膽者,臨敵必怯,俱敗之道也。」
  三人邊行邊說,所到之處營內唐軍無不側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軍隊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離散,只懂向利益看,我們大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業,戶籍明確,為保家園,不僅作戰勇敢,且服從軍紀。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當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這不知兵的蠢人。」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麼不濟吧?」
  三人來至主帳前的空地,守兵同時吆喝致敬,整齊劃一。
  秦叔寶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孫子兵法有云:兵以何為勝,以治為勝。且必須治強盛之軍。知兵還要懂用人,共書又六: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下賢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會留在他那邊與你並肩作戰,羅士信亦不會獻城歸順。他奶奶的,你這小子還要我們說多少話才夢醒?」
  寇仲見所遇唐軍,人人士氣高揚,鬥志鼎盛,早暗自心驚,兼之兩人說話雖愈來愈不客氣,但均是良藥苦口,句句從實,歎道:「府兵制並非沒有弱點,至少對秦王來說有一點非常不利,就是將不專兵,戰爭完畢,將帥歸朝而府兵歸府,府兵不會受某一固定的統帥控制,更難向某個人效忠,只向國家負責。所以無論你們的明主秦王如何軍功蓋世,無敵沙場、一旦變起不測將難以反抗李淵,若李建成網羅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兩位老哥有否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頓了頓續道:「我不是要當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來讓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你們要我說多少趟才明白我的為難處。」
  秦叔寶和程咬金給他說得相對苦笑,無奈搖頭。
  蹄聲響起,營寨另一邊馳來一隊人馬,帶頭的將領身材健碩,顏容俊偉,充滿自信,隔遠哈哈笑道:「士信見過少帥,素仰素仰。」
  說罷與隨身諸將躍下馬來,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羅士信將軍,小弟早聞大名。」
  羅士信見他隻字不提叛鄭歸唐的事,心生好感,搶前拉起他的手懇切道:「與王世充合作,等若與虎謀皮,少帥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們,必得禮遇,請少帥三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領。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詳情可問我這兩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弟。」
  羅士信失望地放開他的手,望向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只能以無奈的苦澀笑容回應。
  羅士信皺眉道:「請恕我直話直說,戰爭是雙方軍力的較量,守城攻堅,臨陣斯殺,全憑將帥士氣,現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將領,士無鬥志,寇少帥是聰明人,怎會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寶憤然道:「不和於國,不可以出兵;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連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戰。少帥還要我們費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聲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無誠信可言,無誠信則不能和眾,最後只能以飲恨收場。」
  寇仲苦笑道:「你們究竟是請我來喝酒還是奚落教訓我?」
  羅士信隨身諸將中有人踏前移位,來到羅士信身後,按劍喝道:「好話說盡,少帥仍是不識時務,待小將領教高明,看看少帥是否名如其實。」
  包括羅士信在內,對此人的膽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寶現出怒容,叱責道:「阮青你給我滾蛋,有那麼遠滾那麼遠,我不是要維護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維護我大唐軍的士氣,不想白白送一個表演機會予少帥,亂我軍心。滾!」
  阮青大感錯愕,往頭子羅士信瞧去,臉色陣紅陣白,尷尬非常。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羅士信身上,看他如何處置。
  羅士信淡淡道:「秦將軍的話就等若我的話,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阮青臉上血色退盡,羞慚無地的敬禮後掉頭走了。
  羅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經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項已是犯下天條,這種人不要也罷。」
  寇仲不得不對這未來的敵人重新估計。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頭道:「天塌下來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喝他娘的一個痛快。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長臥醉鄉,錯過洛陽的大戰役,哈!」
  眾人興高采烈的入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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