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章 謀定後動

--------------------------------------------------------------------------------

  竇建德立在大堂,沒有侍從陪伴,獨自一人凝視擺放在廳心圓桌上一個以陶土製成的模型。
  聽得兩人足音,這位屢戰屢勝的霸主露出一絲笑容,雙眉一軒,平靜的道:「小仲你過來看看,為我想想如何攻破黎陽,斷去李淵探出關外的一條臂膀。」
  寇仲心中暗歎,知他對要自已歸順並未心死,急步趨前,定神一看,原來桌上放的是黎陽城的模型,附近山川形勢、道路城鎮羅列分明,絕非一般軍事地圖可比,玲瓏浮凸,使人一目瞭然,省去不少解說的工夫。
  讚歎道:「這立體的地形圖非常精緻。」
  站在另一邊的劉黑闥笑道:「這模型是竇爺親手造的。」
  寇仲為之愕然,心想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要親手製成這樣的模型,首先得下過一番實地觀測的工夫,當用雙手捏制,更須一番思考和感情的投入,達到兵法上知敵的最高要求,由此亦可見竇建德對黎陽的重視。
  竇建德徐徐道:「黎陽南連扛淮,西連襄洛,北通幽燕,無論我要進軍關中,又或用兵洛陽,此為必爭的戰略要衝。」
  寇仲細察模型 黎陽城的佈置,牆垣寬厚,城周挖有深溝,引入永濟渠水,可謂固若金湯,易守難攻。指著黎陽西南另一座城池道:「這座是什麼城?」
  竇建德哈哈笑道:「小仲果是不凡,看出攻打黎陽的關鍵所在。此城名衛輝,與黎陽成犄角之勢。昔日宇文化及率十萬舊隋精兵北上,李世 棄黎陽而守黎陽倉,李密則率軍駐於清淇,每天與李世 以烽火聯絡,每當宇文化及攻擊黎陽,李密就派兵襲他背後,使宇文化及前後受敵。今天黎陽倉已給我破毀變成廢墟,李世 再難施退守黎陽倉之計,不過若與衛輝唐軍呼應,對我 攻黎陽仍是大大不利,小仲可有破敵妙計?」
  寇仲隨口應道:「既有此慮,何不先攻取防守能力比黎陽差得遠的衛輝,然後截斷黎陽所有海陸交通,使黎陽真的變作一座孤城,那時要殺要宰,竇爺可隨心所願。」
  劉黑闥歎道:「我們不是沒想過此策,怕的是當我們繞道黎陽直取衛輝之際,李世 率兵拊身後突擊。李世 實為李世民手下最出色的大將,絕不能把他低估。」
  寇仲沉吟片晌,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計就計,詐作用兵衛輝,引李世 來襲,我們則掉頭反噬他一口。」
  竇建德皺眉道:「我們亦曾想及此策,卻有兩道難關,首先是李世 精通兵法,不會輕易中計。其次是就算李世 肯出兵襲擊,可是從黎陽到衛輝,雖只百多里之遙,但山川形勢複雜,我們行軍分散,熟悉當地形勢的李世 則可集中兵力,組成奇兵借夜色掩護,突襲我軍任何一點,那時我們只有捱揍的份兒。」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倒不擔心黎陽不出兵,若黎陽主事的人只有一個李世 ,此計是否可行尚屬難料,幸好尚有李神通,他被李淵委以重任,卻在趙城吃大敗仗,正感臉目無光,在求勝心切下,必不肯錯失這良機,放心吧!我包保黎陽會出兵來襲。」
  接著油然道:「我今趟到塞外去,真的大開眼界。突厥人清一色是騎兵,來去如風,從不怕突擊偷襲,我們雖不能學足他們行軍的方式,卻可變通運用。」
  竇建德和劉黑闥均大感興趣,連忙問計。
  寇仲道:「所謂兵不厭詐,我們不但要引他們來襲,還要不怕被襲,更要反其襲而重創之,立下馬之威,奪其志氣。不知敵我兩方實力如何?」
  竇建德毫不猶豫的答道:「今趟隨我來的是我最精銳的部隊,不計工事兵的話共有五軍,每軍萬人。黎陽城軍民總數在六至七萬間,但真正受過嚴格訓練和有作戰經驗的兵士不過三萬人。」
  寇仲哈哈笑道:「我一向慣於以弱勝強,若今趟以強對弱也不成功,應該乖乖捲鋪蓋回家。但尚有一事雖向竇爺直言,我想知道竇爺攻陷城池後一貫的作風是怎樣的。」
  竇建德露出讚賞的神色,因寇仲此問是絕對丙行的話,要知攻城者的聲譽,對被攻者會有決定性的影響。例如突厥人慣於屠城,那麼城丙軍民既知橫又是死,豎又是死,寧願拚盡最後一滴血,對抗到底。
  劉黑闥代答道:「竇爺對待敵人的態度好得沒人可以說話。就以擊破宇文化及為例,所得皇宮美女數以千計,竇爺立刻遣散,敵將願留下來的,均加重用。所以舊隋文臣武將,無不樂為竇爺所用,如任原隋兵部侍郎的崔君肅為侍中、少府令何稠為工部尚書、虞世甫為黃門侍郎、歐陽洵為太常卿;至於不願降我者,我們尊重其意願,禮送離境。」
  寇仲動容道:「那就成哩!黎陽將是竇爺囊中之物。」
  竇建德深深凝望著他,肅容道:「假若小仲肯與黑闥共事,區區一座黎陽城固不在話下,連天下亦是我竇建德囊中之物。」
  寇仲苦笑道:「此事可否遲些再談,眼前當務之急,是先奪黎陽,再挫李世民出關東來的大唐軍。」
  竇建德欣然道:「小仲可知我竇建德為何特別看得起你,不但因你智勇兼備,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都是賤民出身,我的環境雖比你好一點,但少時家 很窮,所以最看不過那些腐敗的官吏和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世家門閥。只有我們這些來自民間的人,才能明白民間疾苦。縱觀歷史,誰的武功霸業比得上始皇嬴政,可是大秦二世即亡,正是不恤民情之害。反而漢高祖劉邦流氓出身,卻成就漢家帝業,其後文景之治,光武中興,更是我中土全盛之期,曠古絕今。故此有志之士,都不願讓李淵之輩得逞。所謂合則力 ,分則力弱,小仲要從大處著想。」
  寇仲點頭道:「竇爺這番話直說進我心底去,故合作方面絕無問題,我雖有統一天下的意向,卻無做皇帝的野心,只希望有能者居之,讓天下百姓有安樂的日子過。」
  竇建德大喜道:「這就成哩!小仲請說出如何師突厥人以敗黎陽兵的妙計。」
  寇仲深吸一口氣,待思路回復清晰,正容道:「突厥人之所以被譽為隱身奇兵,在大草原上神出鬼沒,皆因能把騎兵的機動性發揮得淋漓盡致,貴精不貴多。我們當然不能一下子變得像突厥狼軍般厲害,卻可從五萬軍中精選二、三千騎射高明之士,詐作為開路的先鋒部隊,只要能避開敵人探子耳目,這支騎軍便可像突厥狼軍般化作神出鬼沒並能隱身的奇兵。」
  竇建德和劉黑闥聽得聚精會神,不住點頭。
  寇仲眉飛色舞,聲音透出 大的自信,續道:「然後我們兵分五路,一軍保護輜重和工事兵居中央。其他四軍前後左右遙護,與中軍保持三里的距離,清晨出發,以日行四十里計,傍晚可於過黎陽三十里許處紮營休息,敵人該會趁晚上來襲,燒我糧草輜重,我們可依計迎頭痛擊,殺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
  竇建德皺眉道:「若我是李世 ,如施突襲,用的必也是行動迅快的騎兵,借夜色地形的掩護,可從任何一個方向攻來,教我們防不勝防,大有可能真的吃虧。」
  寇仲哈哈笑道:「這正是最精采之處。」長身而起,移至向花園的一邊窗戶,嘬唇尖哨,在上空盤旋的小獵鷹無名,聞主人召喚,俯衝而入,落在寇仲架起的手腕處,他功力深厚,不用腕套,亦不虞會給獵鷹鐵爪所傷。
  寇仲一個大轉身,欣然笑道:「有我這頭小寶貝在高空幫眼,敵人在無所遁形下將被我們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竇爺還有什麼疑慮。」
  竇建德雙目亮起來,縱聲大笑道:「這叫天助我也,否則小仲你怎能來得如此合時。三天後的早上我們就揮軍衛輝,來個引蛇出洞,黎陽既陷,李淵除派李世民出關東來,別無其他選擇。」
  經三天全速快馬趕路,徐子陵、宋師道、雷九指和任俊四人抵達潼關西黃河南岸的桃林,依約入住迎賓客棧,歐良材早在恭候他們。
  這所客棧不是隨便挑的,老闆鄭佳和是翟讓舊部。翟嬌這些年來做塞丙外生意賺大錢,遂以錢財支持舊部屬改行做生意,過些安定的生活。
  鄭佳和安排他們入住客棧後座,樓下是大廳,樓上客房,寧靜偏隱。
  眾人圍桌坐下,鄭佳和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徐爺要的箱子大小姐已遣人送來,放在下面的酒窖丙,封箱的漆印完好,沒被拆開過。」
  這箱金銀財寶是小龍泉之戰搶得回來的戰利品,其中小半箱黃金贈予歐良材等平遙商,當作他們被劫貨物的足額賠償,餘下的財寶仍夠他們去和池生春賭身家。
  徐子陵道謝後,鄭佳和知機告退。
  歐良材欣然道:「我首先代表家父和平遙商館向各位致以最探切的感激,若非你們見義勇為,財物的損失固是慘重,我們更可能性命不保。家父在知道你們要去對付人人深痛惡絕的巴陵幫,且此事又對秦王有利,決定全力支持各位。我二舅那邊絕無問題,家父已遣人進關通知二舅。」
  宋師道道:「我們有個更周詳的計劃。」遂把用計將司徒福榮「嚇」離平遙的事說出來。
  歐良材喜道:「這方面我們可以配合,當司徒福榮離平遙時,我們會從平遙附近開出一艘船,駛入黃河,諸位可於此處登船往關中,那即時使真有人查根究底,會以為確是司徒福榮躲往關中去。我們更會放出消息,說司徒福榮困開罪宋家,只有逃往宋家勢力難及的關中避禍。平遙官府內我們也有自己人,保證入關的文書一應俱備,沒有人會懷疑你們的身份。」
  雷九指問道:「司徒福榮身材樣貌如何?」
  歐良材笑道:「我起始為何想到司徒福榮,正因他身材高大,滿瞼鬚髯,徐爺扮他只要不是遇上相熟的人,定可魚目混珠。我回平遙後請人畫下兩幅畫像,分別是司徒福榮和他的副手申文江,待會給各位過目。」
  雷九指豎起拇指讚道:「歐公子思慮縝密,省去我們很多工夫。不過仍有三個問題須解決,首先是氣氛的營造。」
  任俊聽得興致盎然,間道:「何謂氣氛營造?」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若論騙術,不是我誇口,江湖上能比我高明的沒有多少個。最高明的騙術,就是要被騙者自投羅網,心甘情願上釣。假若我們就那麼到六福賭館找池生春,他怎都會有點防備之心。只有令他自己來找我們,誤信自己操控主動,我們才可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宋師道微笑道:「雷大哥請不吝指點。」
  雷九指哈哈笑道:「這其實是水到渠成之事,香家正全力擴展青樓賭館業,如能鯨吞司徒福榮的典當業務,勢力將以倍數增加。若此猜想正確,我們可在平遙放出消息,指司徒福榮因典當業開罪你宋二公子沒有人敢招惹的老爹『天刀』宋缺,致對典當業意興闌珊,有金盤洗手之意。在這種情況下,池生春既從平遙眼線得知司徒福榮到長安避難,又曉得他想放棄典當業,定會千方百計來找我們,我們當可見機行事。」
  眾人無不歎服。
  雷九指已從七針制神完全回復過來,神氣的道:「第二個問題是找們必須學習平遙的口音語調,否則只要一開口,就會立即被拆穿身份。」
  歐良材欣然道:「這個包在我身上,第三個是什麼問題?」
  雷九指在眾人注視下,從容道:「第三個是隨從的問題,必須由道地的平遙人喬扮,人數不需太多,但小婢僕從怎也要七、八個。我可辦作管家,小俊是保鏢護院。這批人必須絕對忠心,歐公子能否辦到?」
  歐良材道:「這事我要回去和家父商量,應該沒有問題。」
  宋師道道:「歐公子請告訴令尊,我們會先去和秦王打個招呼,待他點頭才進行這有一定風險的計劃。」
  歐良材大喜道:「那就完全沒有問題,我們行起事來或找人幫忙,亦方便容易多了。」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子陵何時入關見秦王?我要為你弄一套入城的戶籍文件才成。」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自己的兄弟與李世民斗生斗死,他卻要去求李世民合作,這算什麼娘的一回事?
  答道:「就明天吧!」
  離黎明尚有個許時辰的黑暗 ,趙城西門大開,蹄聲轟鳴下,三千精騎旋風般馳出,沒入城外的疏林區去。
  無名在暗無星月的黑漆夜空暢飛盤旋,錯非眼力銳利如寇仲,休想看到變成百多丈高空一個小點的無名。
  騎隊停在林木深處,劉黑闥和寇仲躍上樹稍,觀看無名傳遞到地面的訊息。
  劉黑闥歎道:「現在才明白突厥人為何能稱雄塞外,只是這利用獵鷹的探敵秘技,等若在天上憑空多出一對眼睛,既不怕偷襲遇伏,更可掌握敵人形勢。」
  寇仲道:「不過鷹目在攻城戰中作用不大,所以突厥人雖能橫掃大草原,對我中土仍只能進行急攻速退的掠奪戰。只是這形勢正逐漸改變,不但因他們有劉武周、粱師道等走狗奴材的依附,更因趙德言是攻城的專家,令突厥人逐漸掌握攻城的戰術。」
  劉黑闥冷哼道:「一天不除趙德言,始終會成我中土心腹之患。」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小陵拋開一切對付香家的主要原因,香家線眼遍天下,香玉山那賤種又狡猾多智,配合趙德言的攻城術和突厥狼軍的悍勇,遲早會成中原大禍,所以我們須先發制人,將香家連根撥掉,然後就輪到蕭銑有難。」
  劉黑闥皺眉道:「突利會否看在與你的兄弟情份上,不和頡利聯手入侵?」
  寇仲搖頭歎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突利還可推作是助我對付李世民,照塞外的形勢發展,其他的民族只有聽頡利說話的份兒。塞外聯軍何時來犯,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劉黑闥笑道:「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現在該怎麼走。」
  寇仲凝? L名在高空飛行的路線和姿態,道:「突厥人稱這為鷹舞,可指示敵人探子的所在,大軍是停是行和移動的路線。照現在鷹兒的姿態,它仍未發現敵人的蹤影。不過這並不可靠,因為它仍非常稚嫩,大有出錯的機會。」
  劉黑闥色變道:「它會出錯,那豈非很易誤事。」
  寇仲啞然夫笑道:「這只是一個可能性吧f小弟還從老跋處學曉地聽之術,數十里內大批騎兵的活動,保證我不會聽漏耳。來吧!依照原定路線便成。」
  兩人跨登馬背,領著騎兵穿林越野的去了。
--------------------------------------------------------------------------------
第十一章 重返長安

--------------------------------------------------------------------------------

  由於天下分裂,征戰連年,各地霸王軍閥,均有一套對付敵人偵察滲透的方法。既不能不讓促進貿易的商旅通行,又不能任由不良份子湧進來,如何取得平衡,代表著政策制度的成功。
  由於地理形勢的優越,關中的唐室在控制人流上有最出色的表現。自入主長安後,唐室李家增 關防,於入關要塞的潼關和黃河水路布重兵、置官署,屬民出入不但需戶籍文件,還要有各地督府發放的往來批文。外地欲往關中做生意,又或遷徙的移民難民,更須得官署批核安置,對人日的徙移有嚴格的限制和規定。
  徐子陵攜著雷九指憑他的妙手偽造的批文,戴上從楊公寶庫得來本供楊素逃命時使用的面具,乘客船安然過關。再經過三天日夜趕路,終抵達長安城。愛馬寓裡斑則留在桃林,由任俊等照拂。舊地重遊,自有一番感慨。尤其是剛從塞外的小長安回來,面對這中土的真長安,想起伊人已遠,能不黯然神傷!
  入城後,直赴侯希白的多情窩,據雷九指所言,侯希白探望他後,告訴他會回長安趁石之軒不在之際找楊虛彥的晦氣,看看楊虛彥從半截不死印法練出什麼奇功來。即使侯希白不在,他亦可借此多情窩作落腳之用。
  他駕輕就熟的從後院逾牆入屋,只聽侯希白的歌聲傳來唱道:「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衣裙;羅衣何飄飄,輕擺隨風還」。
  徐子陵哈哈笑道:「誰能比侯希白更多情?」
  侯希白疾掠而出,拉著他雙手大喜道:「子陵大駕忽臨,真教小弟喜出望外。這幾天在長安到處都聽得人談論你們和跋鋒寒在塞外八面威風的事跡,令我後悔沒有依附驥尾,白白錯過使人神往的塞外風情。少帥呢?」
  徐子陵道:「入去坐下再說吧!」
  入廳坐好,徐子陵把塞外的經歷概略地述說一遍,又解釋今趟來長安的目的,接著問道:「你不是告訴雷大哥到這 來是要和楊虛彥分個勝負嗎?我看你卻是在唱歌作畫,非常寫意。」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苦中作樂,我與你們合作對付楊虛彥,石師肯定視我為叛徒。剛才你更告知我祝玉妍已死,石師成功吸取聖舍利邪氣致魔功大成。看來小弟已是時日無多,不好好多畫兩張美人畫流傳後世,更待何時。小弟現在成為繼莫神醫後最受長安權貴歡迎的人物,昨天李淵親自見我,禮聘小弟為他繪一幅宮廷百美圖,我看在畫卷完成前,連石師亦不敢輕易動我,楊虛彥更不用說。」
  徐子陵訝道:「李淵為何如此糊塗,明知楊虛彥乃楊勇之後,仍肯善待楊虛彥?」
  侯希白道:「子陵有所不知。李淵是最念舊情的人,他以前與楊勇交情甚篤,怎捨得殺他僅餘的一點血肉,兼之楊虛彥立誓與石之軒割斷關係,騙得李淵加封他為隋國公。唉!我和他雖難免一戰,但目前各有顧忌,只好暫時來個河水不犯井水。」
  徐子陵道:「我想見秦王。」
  侯希白道:「這個我可作安排,且要立即進行,因為現時黎陽被竇建德重重圍困,日夜攻打,李家正結集大軍,準備出關往援。」
  徐子陵皺眉道:「黎陽有李世 和李神通固守,該沒這麼容易被攻陷吧?」
  侯希白道:「理該如此,但事實卻剛好相反,黎陽那邊形勢危急。據我聽回來是李世和李神通誤中竇建德誘敵之計,在竇建德率軍繞道進軍鄰城衛輝之際,李神通率軍偷襲,豈知慘中伏兵受襲,被竇建德殺得李神通只能帶著十餘親衛逃脫。竇建德挾餘威回師猛攻黎陽,告急的文書正像雪片般飛回來。」
  又壓低聲音道:「據說仲少加入竇建德的陣營,此事令長安朝野震動,小弟則與有榮焉。你們在赫連堡、奔狼原、花林和龍泉四場戰役大顯神威的事,連街頭巷尾也在議論不休,李世民今次有對手哩!」
  徐子陵搖頭道:「寇仲絕不會歸順竇建德,應是誤會。」
  頓了頓續道:「有一件事尚要你幫忙,希白兄可否設法查探,是否有個東北人叫陰顯鶴的劍手來了長安。」
  侯希白問清楚陰顯鶴的年紀、特徵、外貌,拍胸道:「要查一個人在我確是易如反掌,可包在我身上,長安很多人都要賣面子給我侯希白。子陵在這 好好休息,書齋內由易經至春宮圖無不齊備,子陵不愁寂寞。」
  徐子陵給他說得啼笑皆非,搖頭道:「我還要去找紀倩,她或有可能是陰顯鶴失散多年的親妹子。」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你以什麼身份去見她,此姝立場曖昧,與太子黨更關係密切,一個不好,恐怕你會給她揭破身份,惹出禍來。」
  徐子陵微笑道:「我有分寸的!不知可達志是否會來呢?」
  侯希白道:「這個我不大清楚,我在長安的保身之道是只談風月不論政事,子陵還是見過秦王再想其他事穩妥點。」
  徐子陵終接受侯希白的勸告,侯希白去後,就在椅子盤膝打坐,以舒連日趕路的勞累。瞬那間進入無人交感的境界,體內真氣渾渾融融,說不盡的受用舒暢。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倏地心兆一動,醒轉過來,腦際出乎天然的浮現一位絕世美女的鮮明形象。
  他肯定自己不是被任何聲音又或氣流的改變驚醒,而是出自一種超乎感官之上,玄微妙難言的感應。且並非首次發生,以前亦有類似的感應,卻沒有一趟比今次更清晰分明。
  來者鬼魅般從後進飄進廳子來。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曉得避無可避,甫抵長安即給揭破行藏,輕輕道:「  法駕光臨,不知因何事找希白兄?」
    甜美的聲音驚喜的道:「竟是子陵你啊!真教人大出意外,你還是第一趟這麼親熱的喚人家作  哩!」
  徐子陵微一錯愕,  在他對面椅子坐下。
  時光在不知不覺中消逝,他在午後時份入城,此時卻日落西山,廳內一片昏沉,他坐息逾兩個時辰,精神盡復。
  兩人四目交投,雙方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雖仍是白衣赤足,但徐子陵清楚感到她的氣質與前迥然有異,可是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同,他卻不能具體說出來。只是感到她比以往的她更深邃難測,難以掌握捉摸。
  心中一動道:「恭喜你天魔功終於大成哩!」
    秀眸一閃一閃興致盎然的打量著他,語調則像一向的冷漠平靜般道:「人家奉師尊之命,留在長安潛修大法,當然有些許成績。子陵你呢!你不是也大有長進嗎?不用回頭看已知是人家嘛。」
  無論她用什麼語氣聲調說話,總有種直鑽入人心窩兒的感覺,具有很大的誘惑力。
  徐子陵沉聲道:「令師在與石之軒的決戰中,因施展玉石俱焚而雲散煙消,我是親眼目睹的。」
    出奇地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淡淡道:「石之軒有否陪她老人家一道上路?」
  徐子陵搖頭道:「他受傷遠遁,令師功虧一簣。」
  他心存厚道,絕口不提祝玉妍因要他和師妃暄陪葬,被他及時發覺,在急於拯救師妃暄下令石之軒有一線脫身之機,否則歷史說不定要改寫。
    一瞬不瞬的凝望著他,忽然輕歎一口氣,語調冰冷平靜得令人心悸,道:「他是否盡得舍利內的聖氣?」
  徐子陵點頭道:「怕是如此吧!」事實上舍利內大部份異氣,已給他和寇仲早一步分享,當然不會向  透露這秘密。
    再歎一口氣,秀眸射出使人複雜難明的情緒,柔聲道:「天下從此多事哩!」
  接著又道:「子陵可肯與我合作對付石之軒?」
  徐子陵再暗咦一口氣,以前的所謂與她的「合作」,沒有一次不是在無計可施被威脅的情況下發生的。自竟陵之戰,飛馬牧場兩大元老高手慘死在
  手上,他們間結下解不開的深仇,發展到眼前此刻,連他亦弄不清楚和
  是什麼關係。他理該與  來個你死我活的決鬥,可是面對宛如聖潔天仙般的  ,他總生不出殺機。
  苦笑道:「我們間還有合作的可能性嗎?不要威脅我,我隨時可離開長安。」
    嬌笑道:「人家何時想過要威脅你?不過你若不肯幫助 兒, 兒只好乖乖的下嫁石之軒,看他能否領導聖門在這場爭天下的鬥爭中成為大蠃家。人家可不是迫你嘛,而是別無選擇。還有你那擅奏蕭的紅顏知己說不定會成為犧牲品,因為她是碧秀心遺留下來的禍根,只有親自殺死她,石之軒才能嬴得聖門各派系對他的尊敬。」
  徐子陵給命中要害,歎道:「還說不是威脅?」
  想想也教人心寒,趁著天下大亂,魔門各派暗中不斷在各方面擴展勢力,林士宏、錢獨關、輔公佑等割據成大小軍閥,王世充則與魔門關係密切,趙德言乃頡利心腹謀臣,其他辟塵、安隆則控制著經濟命脈,若這些人全臣服於石之軒的控制下,其力量之大,為禍之烈,恐怕沒有人能預估。
  迫在眉睫之前的問題,是  可輕易發覺並破壞他們針對香家的行動。
  既知他來長安,不論他扮成什麼樣子,均可一眼將他看破。
    「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人家是那麼可怕嗎?以前很多對不起你徐公子的事,只因師命難違。現在人家可以當家作主,當然是另一番可令徐公子滿意的新人事新作風。我不會迫你去作任何不願意的事,只希望你能和  攜手殺死石之軒,為世除害,這不是你們這些以替天行道為己任的俠義之士義無反顧的事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沒有資格作俠義之士,只是見一步行一步的混日子。對付石之軒一事可否容後再說,他還須一段時間療傷,我們尚有時間。」
    搖頭道:「子陵豈是如此短? 漱H,若待他重出江湖,一切都遲哩!」
  徐子陵皺眉道:「若他留在塞外,你怎樣找到他呢?」
    道:「何須去找他,我會有方法把他引出來。」
  又甜甜一笑道:「子陵是否肯合作哩!不若人家嫁給你好嗎?我會做你最聽話最乖的好妻子。」
  徐子陵大吃一驚,狼狽道:「 大姐勿要說笑。」
    幽怨的瞥他一眼,道:「不說便不說。但你可有興趣聽人家的計劃,好讓你可保著幽林小谷那位美人兒。」
  徐子陵無奈道:「我在聽著。」
    淡然自若道:「根據聖門先祖遺訓,魔門兩派六道約每二十年須舉行一次聚會,推舉領袖,上一趟聚會在二十年前舉行,祝師被推為聖門之首。可惜因天下紛亂,祝師雖成聖門的尊首,卻是有名無實。現在統一之機已現,慈航靜齋通過李家佔盡上風,兩派六道此時再不團結,待李家一統天下,將重陷掄亡之險。在這種形勢下,聖門諸派的「二十年聚會」有再次舉行的必要。祝師已去,  是現時唯一有資格的召集人,石之軒必來出席,我們便有機會殺死他,破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皺眉道:「你可知我對破他的不死印法,沒有絲毫的信心把握。」
    柔聲道:「假設我們能把斷作兩截的不死印卷合起來,說不定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開始有點明白  因何來找侯希白,搖頭道:「師小姐曾看過不死印卷,仍沒有破解之法。」
    美眸亮起來,閃動智慧的采芒,動人得教人心顫,也令人心碎!如此天生麗質的美人兒,卻是陰癸派新一代青出於藍的領導人,能在這年紀練成天魔大法,肯定在魔門亦是前無古人,而她更是魔門唯一深悉他們長生氣的人,這使她的天魔功更有鬼神莫測之機。
  只聽她檀口微張輕輕道:「又是師妃暄,奴家和她怎同哩,她懂的是玄門正宗,石之軒得玄門與聖門大成的不死印法,任她如何聰明智慧,頂多明白其中部份。但若奴家和子陵合起來三詳,將是另外一回事。」
  徐子陵逍:「就算侯公子沒有問題,可是楊虛彥是石之軒的繼承人,絕不會蠢得要對付石之軒,那等若他和自己過不去。」
  事實上楊虛彥那半截不死印卷早給侯希白偷到手上,記熟後毀去,不過他認為暫時仍不該讓  曉得,因為天知道如給  知悉不死印法的秘密,會帶來什麼後果。
    甜笑道:「借不來可以搶,更可把人順手殺掉,在這方面,徐子陵侯公子和人家的願望該並無差異,對嗎?」
  徐子陵拖延時間道:「這要和希白兄好好商量才成。」
    媚態橫生的嬌笑道:「人家又沒有迫你立即答應,我們的二十年聚會就挑在三個月後的中秋之夜在成都舉行,徐公子意下如何?」
  徐子陵不悅道:「為何千不揀萬不揀,偏要揀成都?」
    漫不經意,道:「方便嘛!徐公子既可趁機探篁石美人,又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讓石之軒有乘機下毒手的機會。那徐公子當不會詐作應承人家,暗下卻泱定爽約。唉!人家也是迫不得已,所以不得不對你用上點心計,該可原諒吧!」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何時才能改變害人的習性。」
    再露幽怨神色,半真半假的歎道:「我真的再不會害你,子陵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會在長安逗留多少天?」
  徐子陵很想問她蕭銑是否魔門中人,但怕打草驚蛇,只好忍著不問,道:「你只要找到侯希白,就可找到我。」
    忽然神色一動,這:「有人來哩!明天見。」
  飄身離椅,赤足輕觸地面,穿窗幽靈般沒在外邊,剩下徐子陵獨自站在已是漆黑一片的廳堂內。
  徐子陵和  是同一時間感到有人從後院入屋,只從這點看,  的靈銳絕不在他之下。
  李世民的聲音在徐子陵後方響起,沉聲這:「我正想找你們。」
  徐子陵心中一動,曉得有些令李世民亦要夫去方寸的事發生了。
  究竟是什麼嚴重的事呢?
  李世民在他對面坐下,代替了  ,瞼色陰黯,劍眉緊促,肅容道:「黎陽將在數天內陷落,王世充則兵抵慈澗,使我們動彈不得,欲援無從,子陵可知黎陽城內尚有何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
第十二章 其下攻城

--------------------------------------------------------------------------------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舉凡在戰略上有重要意義的城市,均是城厚牆高,溝河護城,易守難攻,能以少勝多,故以孫子的用兵如神,仍以攻城為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常把這幾句軍事名言掛在口邊的寇仲,對此更有全面深刻的體會。竟陵一戰,他是守城者;今仗黎陽,則成為攻方。
  若有選擇,他會勸竇建德只圍不攻,但問題是李世 準備充足,城內儲糧足可捱上一年半載,其次是如敵人援軍來救, 外夾擊下,他們將從主動淪為被動。
  經研究商討後,他們決定採取四面包圍,日夜不停輪番猛攻的戰略,以瓦解敵人的鬥志體力。黎陽城外誘敵突襲之戰,他們殲滅敵軍達萬人之眾,大幅削弱守城正規軍的實力,剩下之數不過二萬人,要穩守如此規模的城池,黎陽必須全軍出動。換句話說,竇軍可以休息,唐軍則沒有這福氣運道,可見城外一戰的關鍵性。
  竇建德今趟攻打黎陽是志在必得,援軍不住從壽春和許城開來,到此刻總兵力超過十五萬人,不停地加重對黎陽守軍的壓力。
  一切輜重供應更是準備充足,因為要攻破敵方的深溝高壘,只憑步騎兵和一般刀劍弓矢是絕對沒有可能。所以必須在攻城器械、物資和組織方面準備妥當,尤其輪番日以繼夜的猛攻,各方面的要求更是嚴苛。
  首先是建造可移動的望台「巢車」和「樓車」,俾能在高處窺望城內的情況,或發箭助攻。
  了敵後必須攻敵,攻城戰的第一步是「越壕」,只有成功越過黎陽城的護城河,攻城的器械和敢死隊才有機會接近城牆,展開攻城戰。竇建德和劉黑闥均是攻城的老手,戰事開始立即截斷護城河的水源,採取「塞其水源,淺其閘口」之法,待其水淺後,再囊土運石,以裝滿土石的車子直接推入壕中,讓這些俗稱為蝦蟆車強把深壕填平。
  「填壕」後是「接城」戰,「木驢」在這種情況下是必備之物。木驢為四輪大車,頂部是尖斜形像屋脊似的巨木,不怕弓矢,亦不懼石擊,且蒙著藥製牛皮,不容易燃燒,其下可隱藏近百戰士,在掩護攻城具有奇效。
  接近城牆,就是各式攻城工具派上用場的時刻,飛樓、撞車、登城車、釣堞車、火車、高樓、雲梯和衝擊城門的巨型檑木,都以雷霆萬鈞之勢,攀城、撞牆、擊門,務要登上城頭,並在城上站穩陣腳,再逐步擴大突破口,消耗敵人的意志和防禦力。
  寇仲和劉黑闥並騎在前線指揮這場慘烈的攻城戰,竇建德則留在離城較遠臨時搭起的指揮台上,以火把、號角、戰鼓指揮全局的進攻退守。
  今趟和竟陵之戰不同處,是當年杜伏威採取「開其一角」的策略,留下生路讓城內軍民逃走。今趟竇建德則是重重圍困,務要殲滅城內所有將士,令李世 和李神通不能逃往衛輝,重整軍容。
  不過無論竇軍準備如何充足,資源總是有限,所以竇建德把攻城的主力集中攻打東門,對其他三門的進攻規模則小得多,作用只有牽制敵人,防止敵人突圍逃走。
  在城內城外的火把光照耀下,承受了幾天幾夜從沒間斷狂攻的黎陽守軍,已是疲態畢露。
  寇仲曾三度親自攻上城牆,斬敵過百之眾,最後仍給李神通、徐世 和敵方一眾高手拚死迫回城外。剛才他回營休息兩個時辰,此時精神體力盡復,又再披甲上馬,等待城破的一刻。
  他高踞千里夢馬背上,無名傲立左肩頭,虎目閃閃生輝,心神卻平靜如井中水月,掃視敵我雙方你死我活的慘烈攻防戰。
  「轟!轟!轟!」
  檑木撞車一下接一下的衝擊城門,似在代表黎陽軍的力量正一分一分的被削減,攻城者亦為此每一分的削弱敵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城外被敵人箭火燒著的木驢、樓車,部分已成灰燼,一些仍在熊熊燃燒,送出團團濃煙,遮天蔽空。
  城內亦多處地方冒起火頭,煙屑橫空,都是拜以投石機發放的火球彈所賜,務使城內軍民疲於奔命。
  箭矢和投石似飛蝗般於城內城外彼此交投,不住添加為這無情戰事犧牲的亡魂,仁慈和憐憫在這 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寇仲愈來愈感到戰爭像在下棋,而亦必須以這種冷酷的心情,才能以只求成果的心情,指揮已方人馬的進退。
  攻城的竇軍就像大批不理自己生死的螞蟻,攀梯登牆的朝牆頭的敵人攻去,守城者則憑高牆拚死抵擋敵人,將企圖攀城的敵人消滅在垛口或城牆下。
  近身的肉搏,顯示攻防戰進入高潮尾聲。
  這是今夜由竇軍發動第三波的攻勢,上兩趟竇軍給守城唐軍拋撒的石灰、糠枇、滾油、石塊粉碎了破城的願望,今次顯是資源補給不繼,防守力大不如前,再無法和無暇先一步阻止檑木車直接衝擊東城門。
  每趟攻城前,竇建德均向李世 、李神通招降,均被堅決拒絕。
  劉黑闥搖頭歎道:「李世 輸啦!」
  寇仲仰首往李世 帥旗豎立處瞧去,果然不再見到李世 和李神通的身形,點頭同意道:「小心他們趁城破時突圍逃走。」
  劉黑闥回首一瞥在身後嚴陣以待的一千精騎,冷笑道:「豈有這般容易。」
  接著發生命令,餘下的百多輛梯車、撞車,兩隊手持巨盾弓箭位於騎兵隊兩旁,人數各達五千的步兵師,在戰鼓聲中往東門方向推進。
  「轟隆」!
  堅固的東城門終不堪衝擊,頹然往門道內傾倒,揚起滿門塵屑木碎。
  攻城一方士氣大振,喊喝震天而起,把廝殺聲和兵器交擊的聲音完全掩蓋。
  劉黑闥色變喝道:「退後!」
  號角聲起,負責撞門的檑木車隊倉皇后撤,卻遲了一步。
  只有寇仲明白劉黑闥色變的原因,是為錯估破門的時間而致失誤,不用說是敵人暗中移開堵塞以增強城門抗力的沙石鐵車,使城門被輕易撞破。要知如按原定計劃,城門破毀的一刻,檑木車必須立即退走,工事兵則負責清理門道內的障礙物,再讓步兵殺進城內,最後才是劉黑闥和他的騎兵隊長驅直入的衝擊戰,但此刻事實與預估出現不符,使竇軍一方雖是佔盡優勢,在時間仍要進退失據。
  果然城內鑼響,大隊敵騎從城道蜂擁而出,見人就殺,分成數股往四方八面突圍,負責撞門清陣的工事兵哭喊震天的四散逃命,更添敵騎逃生的機會,東門外的戰場亂成一片,敵我難分。
  劉黑闥當機立斷,狂喝道:「弟兄們!衝啊!」
  與寇仲衝前,不理狂擁出城的敵人,集中兵力,一千騎兵蹄音轟鳴,直往敞破的東門殺奔而去。
  寇仲發出尖嘯,命令寶貝無名飛上天空,展開人馬如一之術,策騎愛駒千里夢,超前疾闖。
  後方的竇建德連忙調軍圍截,阻止敵人突圍逃遁。
  兩側步兵在另兩名將領指揮下,像兩股怒潮般往東門壓去,戰況激烈。
  寇仲一馬當先,井中月左砍右劈,螺旋勁發,擋格者無不連人帶兵器給他砍得拋飛墮跌,勇不可擋。在劉黑闥和精銳戰士的配合下,硬把衝出門道的敵人迫回城內去。
  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忽然壓力大減,原來成功穿過門道,進入城內。只見城內哭喊震耳,在火頭四起,濃煙火屑蔽空燭天,一片血缸有如修羅地獄的黎陽城內,軍民與老弱婦孺四散奔逃,一片末日的慘厲氣氛,令人慘不忍睹。
  城頭城內,展開更激烈的近身肉搏戰。
  寇仲和劉黑闥的騎兵雄師,踏著黎陽城的東門大街,寸步不讓的向護城敵人衝擊深進,後面的竇軍步兵潮水般湧進來,敵人大勢已去。
  殘酷的巷戰全面開展,寬厚的城牆完全失去防禦保護的作用。
  忽然一股近三百人的唐軍迎頭殺至,領軍者正是李淵之弟,在李閥中武功數一數二的李神通。
  寇仲哈哈笑道:「為何不見世 兄?他不是嚇得躲起來吧?」
  千里夢載著他往前疾衝,井中月閃電劈出。
  李神通雙目血紅,手中長劍朝前疾挑,大喝道:「我就算死,亦要你寇仲陪我一起上路。」
  「噹」!
  刀劍交擊,兩人同時劇震。
  眨眼間雙方人馬交鋒纏戰,李神通的手下被寇仲一方像潮水般吞噬,再不成隊形。
  李神通自知必死,展開劍法,神勇難當,瞬那間在馬上向寇仲攻出十多劍,劍劍均是同歸於盡的招數,以寇仲之能,亦擋得頗為吃力。
  雖在千軍萬馬的廝殺中,寇仲的心神仍靜如井中月,心知肚明李神通在這幾天的守城激戰中損耗甚巨,是 弩之末。
  忽然李神通身後親兵人仰馬翻,劉黑闥出現於李神通背後,長刀挾著勁厲嘯聲往他背項掃去,若李神通中刀,肯定身首異處。
  寇仲健腕一翻,加重勁道,震得李神通長劍盪開,無法回劍後擋,李神通也是了得,忙往馬頸旁伏下去,堪堪避過劉黑闥必殺的一刀。
  劉黑闥冷喝一聲,大刀倒轉以刀背在馬頭狠敲一記,戰馬悶聲不哼的四蹄軟跪失控,住地側傾頹跌,使得李神通和馬一同滾往地上。
  就在他失去平衡墮地前的剎那,寇仲俯身探離馬背,井中月閃電挑出,正中他脅下要穴。
  李神通應刀觸電般劇震,寇仲順手拿著他背心甲 ,從地上提起來,在馬背上坐直虎軀大喝道:「李神通遭我活捉生擒,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喝聲把所有喊殺聲硬壓下去,傳遍城東區整個戰場。
  劉黑闥來到寇仲旁,助威喝道:「放下兵器投降者不死。」
  兵器交擊聲逐漸減少,城內唐軍見主帥遭擒,鬥志全消,紛紛棄械投降。
  竇軍不斷狂湧入城,把黎陽城置於控制下。
  寇仲放下滿臉無奈屈辱、穴道受制的李神通,交由竇兵捆縛拘禁,心中豈無感慨,想他李神通往昔如何八面威風,今天卻成階下之囚。
  在劉黑闥的指示下,入城的將領分率戰士深進城內,招降城內其他守軍。
  寇仲和劉黑闥在一批戰士簇擁下,並騎緩馳於東門大街,往黎陽城核心的都督府推進,一隊一隊的騎兵步卒,從他們兩旁走過,為他們探路開道。
  劉黑闥興奮的道:「今趟能攻陷黎陽,全賴小仲巧施妙訐,殲滅敵人主力,狠挫敵方士氣。下一個我們最希望攻陷的不是洛陽而是李家的要塞潼關,它不但是出入關中平原的通道,長安東面的屏障,更控制著黃河的風陵渡,攻下潼關,李閥能逞威的日子將屈指可數,看李淵能威風至何時?」
  寇仲歎道:「劉大哥不覺得我們今仗勝得很慘嗎?」
  劉黑闕愕然道:「小仲為何要往這方面想,自古以來,攻城戰傷亡難免,黎陽乃李閥關外最重要的戰略據點。黎陽既下,衛輝難保。李閥現在唯一選擇,就只是攻打洛陽,我們則是進可攻,退可守。」
  寇仲正要答話,一隊人馬馳至,領隊的小將報告道:「敵人殘餘退守督府,決意頑抗。」
  劉黑闥大怒道:「不知好歹的傢伙,給我把都督府重重包圍,看他們能守到何時。」
  小將又道:「據抓來的降兵道,李淵的幼女秀寧公主應在都督府內。」
  寇仲失聲道:「什麼?」
第十三章 互道珍重
--------------------------------------------------------------------------------

  徐子陵為之色變,不由想起沈落雁,她是否陪李世績同守黎陽,若她殉城戰死,寇仲豈非多少要負點責任,自己該如何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一直以來,由寇仲一心爭霸天下開始,兜兜轉轉的,就像一個只存在幻想中夢境似的事情,與真實的世界遙相遠隔。不過聽著李世民的話,忽然這兩個世界竟融合為一,變成活生生的在眼前發生,再非遙遠的夢。寇仲的爭霸之路,使他與本是朋友兄弟至乎愛慕的人都變成戰場上的死敵,只能以一方的滅亡來解決。
  李世民歎道:「秀寧公主在竇建德圍城前兩天抵達黎陽,駙馬則因事沒有隨行,唉!」對李秀寧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徐子陵沉聲問道:「世民兄有什麼打算。」
  李世民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道:「援救黎陽已因王世充惡意的動員而不可行,我只好拋開一切,全力進攻洛陽,終有一天我會和你的好兄弟在戰場上交鋒決勝,那是我李世民最不願見的事,但捨此再無別的選擇。」
  徐子陵感覺到李世民只把寇仲視為能匹配他的對手,其他如竇建德、王世充之輩,仍未被他放在眼內,暗歎一聲,道:「如若寇仲曉得秀寧公主在黎陽城內,他必盡力保護,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李世民苦笑道:「我絕對相信寇仲會這樣做,可是戰火無情,誰都不能預估會發生什麼事。子陵來得正巧,遲一天將碰不上我。」
  徐子陵心中一顫,曉得他明天將率領大軍出關,開赴洛陽,這將是中土爭霸戰最關鍵性的大戰役,影響深遠。
  李世民正容道:「無論我與寇仲日後發生什麼事,我仍是那麼尊重子陵,子陵有什麼事即管吩咐,只要我李世民力所能及,必為子陵辦妥。」
  徐子陵感到心亂如麻,比起在黎陽可能發生的慘劇,其他事忽然變得微不足道,但又隱覺事實非是如此,可見自己對寇仲的關切。因為若李秀寧間接因寇仲而發生不幸,鑄成恨事,對寇仲的打擊會是極殘酷劇烈。以他的性格,大有可能走上自毀之路。
  勉強杷各種情緒壓下,道出來意。
  李世民思索片刻,點頭道:「子陵對香家的懷疑,我大有同感,只是不知道池生春會是香貴的長子。此事非同小可,若齊王明知池生春的真正身份仍然包庇他,有可能他並不如表面的情況般那麼全力支持太子,而是另有打算。」
  徐子陵道:「魔門的影響力,要比我們原先猜想的遠為龐大,楊虛彥是石之軒的繼承人,又在令尊旁布下董淑妮這厲害的棋子,石之軒則是魔門數百年來才智魔功最傑出的人物,世民兄不可不防。」
  李世民露出無奈的表情,滿肚苦水的道:「楊虛彥這步棋害得最慘的人正是小弟,先是千方百計令父皇對董淑妮生出興趣,然後慫恿父皇著我去向王世充提親,令兩位夫人以為迎董淑妮回來與她們爭寵是我的鬼主意,現在父皇身邊全是為太子說話的人。你也親眼看到,太子在楊文幹事件裡犯下大錯,最後不過是痛責幾句了事。父皇仍聽任唆使不派我而遣齊王赴援太原,我怎能不心淡。若非師小姐對我期望殷切,說不定我會拋棄一切,與子陵做嘯山林過些寫意日子了事。」
  徐子陵心中矛盾得要命,不知該如何勸他,若勸他振作,豈非鼓勵他去對付自己的兄弟寇仲,只好改變話題道:「世民兄可有想過若攻下洛陽,長安城內會有更多難測的變數。」
  李世民雙目電芒一閃,深深凝視他片刻,道:「這正是我遲遲不能發軍東征洛陽的背後原因,如非黎陽陷落在即,明天休想能起行。一個時辰前我才在父皇手上接過帥璽兵符,子陵明白嗎!」
  徐子陵道:「是否有人怕世民兄攻陷洛陽後,會在關外自立為帝,另起爐灶?」
  李世民訝道:「子陵看得很透徹,這確是父皇和太子最擔心的事。」
  徐子陵回敬他銳利的目光,語調卻是漫不經意的,問道:「秦王會這樣做嗎?」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想得要命,但卻知自己絕不會這樣做。我還是破題兒首趟向任何人透露內心的感受,因為我真的完全信任你徐子陵,亦信任寇仲。因為你們從未向我李世民說過半句謊言,答應過的事更沒有不作數的,若你們是忠心於我的追隨者,有如此表現是半點不稀奇,因為大家利益與共。但你兩人從不須倚賴我李世民,你們的聲名是憑自己親手爭取回來的。」
  徐子陵湧起發自心底的感動,這正是李世民的成功處和魅力所在,襟胸氣魄均非常人能及。
  李世民苦笑道:「秀寧的事我不敢去想,只能委於天意。我接到侯希白帶來的口訊,立即拋開一切來會子陵。我明天離開後,李靖會予你一切支持,能給我把香家在長安潛隱的勢力連根拔掉,我會很感激子陵。」說罷長身而起,就那麼走了。
  黎陽城落入竇建德的手上,戰敗的唐兵投降者達八千人,只餘李秀寧和她的千餘親衛死守位於城心的督都府。
  李世績成功突圍逃走,能隨他離開的親衛不過百人,敗得淒慘。
  是役竇建德方面亦損失慘重,傷亡戰士達三萬之眾,對他的實力有一定的影響。
  寇仲和劉黑闥抵都督府正門外,兩人對望一眼,前者露出苦澀的表情,劉黑闥拍拍他肩頭低聲道:「趁竇爺仍未入城,趕快把事情解決,我支持你任何沃定。」
  寇仲感激地點頭,躍下千里夢,朝都督府正門走去,環繞著都督府的牆頭立即現出密密麻麻的箭手,以他為瞄準的目標。
  寇仲解下井中月,拋給後方馬上的劉黑闥,這行動純是一種姿態,以他的武功,有武器和沒有武器分別不大。
  他再踏前兩步,高舉雙手道:「秀寧公主,寇仲求見。」他含勁吐音,聲音直傳進圍牆的府堂內去。
  唐兵知他該無惡意,但曉得他武功蓋世,不敢稍有鬆懈。
  這八百親兵皆是李世民親自從本系子弟兵中為李秀寧挑選的,忠心和武功兩方面都沒有問題,隨時可為她獻上性命。
  李秀寧靜的聲音傳出來道:「寇仲你走吧!只要你不參與進攻我們,秀寧心中感激。」
  寇仲早猜到她有此反應,回話道:「那公主下令把我射殺吧!我怎也要和公主面對面說幾句話。」言罷大步朝正門舉步。
  這正是寇仲聰明處,令守衛督府的死士在沒有李秀寧的命令下,不敢向他放箭。
  在兩方戰士眾目投注下,寇仲直抵督府門前,還拿起門環,輕扣一記。
  「篤!」
  「咿呀!」
  大門往內拉開少許,一名年輕將領低聲向寇仲道:「少帥請進來!」語氣出奇地敬重客氣。
  寇仲閃入門內,只見守兵處處,人人一面堅決赴死的神態,氣氛沉重凝重。他拍拍那將領肩頭,淡然自若道:「放心吧!公主定可安返關中。」
  那將領輕輕道:「末將李來復,追隨秦王時曾在洛陽見過少帥,後來又在飛馬牧場再遇少帥。公主在大堂內,請隨末將來。」
  寇仲心道原來如此,他肯自作主張開門給自己,顯是多少曉得自己和李秀寧的關係,知道他現在是李秀寧唯一的生機。唉!老天真愛作弄人,第一次與唐軍交鋒,竟碰上初戀情人李秀寧。
  追上他低聲問道:「柴將軍在嗎!」
  李來復搖頭道:「駙馬爺沒有隨行,剛才我們嘗試突圍,卻不成功,只好退守這裡。」
  「駙馬爺」三字像根利針般刺進寇仲心裡,其他的話再聽不清楚。
  一身軍服、英氣凜然的李秀寧安坐對著廳門的太師椅上,左右後方是十多名一看便知是高手的親隨。
  李秀寧怒道:「來復!你竟敢自作主張,是否要我把你先斬首哩!」
  李來復跪倒地上,語氣平靜的道:「末將願接受任何處置。」
  寇仲怕他拔劍自盡,忙按著他肩頭,道:「是我不好!」
  李秀寧目光落到他臉上,與他灼熱的目光一觸,立即別頭望往窗外的花園,低聲道:「你們出去。」
  四周的親衛為之愕然,其中一人駭然道:「公主!他--」
  李秀寧淡淡道:「我要你們立即退下,這是命令。」
  寇仲攤手道:「我若要傷害公主,只要一句話就成,何須如此欺欺騙騙的下作。」
  親衛們無奈下只好退往後進。
  李秀寧道:「你也走!」
  寇仲一呆,指著自己鼻子疑惑的道:「我也要走。」
  李秀寧嬌嗔道:「不是說你,而是來復。」
  李來復如獲皇恩大赦,爬起來垂頭退往大門外。
  李秀寧歎道:「唉!寇仲,你來幹什麼呢。從你拒絕王兄那天開始,該想到有今天一日,問題是你殺我還是我殺你吧!」
  寇仲湧起無法抑制的愛憐,朝她走去,在她椅旁單膝跪地,細審她清減憔悴但清麗如昔的秀美玉容,沆聲道:「公主請當機立斷,讓我立即護送你和手下親隨從西門離開,只要抵達衛輝,即可返回關中。」
  李秀寧美眸射出複雜深刻的神色,迎上他的目光,道:「你們準備怎樣處置黎陽城的無辜的平民。」
  寇仲拍胸保證道:「竇建德一向不是好殺的人,這方面聲譽良好,必會善待城民。」
  李秀寧垂首輕道:「李將軍和王叔是否死了?」
  寇仲坦然道:「李世績成功突圍逃去,至於你王叔,唉!他給……他給小弟生擒了!」
  李秀寧先露出喜色,旋又黯然,低聲道:「寇仲你還是殺死秀寧吧!」
  寇仲當然明白佳人心意,同時大感為難,因為李神通已給送往城外讓竇建德過目,要竇建德把這麼有價值的戰利品交出來,自己也說不過去。換過他是竇建德,肯定不會交人。事實上這樣放走李秀寧,他和劉黑闥均要面對莫測的後果。
  苦歎一口氣道:「秀寧可否給小弟少許時間,讓我去把令王叔要回來。」
  李秀寧嬌軀劇顫,脫口道:「寇仲啊!」
  寇仲挺立而起,忽然間充滿信心,不要說只是去求竇建德釋放李神通,就算是面對千軍萬馬,他亦毫不猶豫為李秀寧拋頭顱灑熱血。
  李秀寧一對美眸淚花亂轉的瞧著他,仰著能令寇仲肝腸寸斷的玉容,悲切的道:「這是何苦來由呢?」
  寇仲抓頭道:「怕只有老天爺才曉得吧!」忍不住探手輕輕拍打她臉龐兩下,觸手欲酥,心中一陣酸楚,欲語無言。這是他自認識李秀寧以來,最親密和有情的接觸。
  轉身便去。
  李秀寧的聲音像風般從後吹來道:「你看過人家寫給你那封信嗎?」
  寇仲像被制著穴道般停定,尷尬而滿口苦澀滋味的頹然道:「我不敢拆開來看,只是以防水油布包好隨身收藏,希望沒有浸壞吧!」
  李秀寧的情淚終忍不住奪眶而出,揮手道:」珍重!」
第四十六卷

第一章 仁義之風

--------------------------------------------------------------------------------

  李世民離開後,負責為兩人穿針引線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匆匆回來,問道:「與秦王談得投契嗎?」
  徐子陵點頭道:「他答應全力支持我。」
  侯希白在他身旁坐下,細察他的容色訝道:「但為何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似是心事重重?」
  徐子陵不想他因李秀寧的事擔心,道:「沒什麼,只是想到將來若秦王與寇仲對陣沙場,我……唉!沈落雁是否在長安?」
  侯希白笑道:「哈!你說那風流的美人兒,她不但在長安,還單獨和我喝過一次酒。」
  接著壓低聲音道:「李家對她夫君李世績還不太信任,怕他眷念與李密舊主之情,所以不許沈美人隨她夫婿出征。」
  徐子陵皺眉道:「風流?」
  侯希白忙解釋道:「子陵不要誤會,我多情公子雖多情,卻絕不沾惹人家的嬌妻,風流只是指她動人的風韻和灑逸的氣度,令她成為女性中的極品,一個別具獨特風格的美人。大塚這麼老的朋友,不怕讓你知道,近年來我對美女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
  徐子陵奇道:「你竟對漂亮的女性不感興趣?」
  侯希白搖手道:「當然不是這樣,只是不像以前總要一親香澤,而是只重觀賞,只有這樣才可保留男女間最動人的神秘感覺。」
  接著取出美人摺扇,「霍」的一聲在手上張開,灑脫自然的搖頭晃腦吟哦道:「投懷送抱雖是動人,怎及得上欲拒還迎,欲拒還迎又比不上可望而不可得,得不到和沒有結果的愛戀是最動人的。」
  徐子陵不由給勾起對師妃暄的思念,深深感到侯希白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侯希白大發議論道:「這是我從各種不同類型的女子身上體會回來的至理,當你變成她的男人後,她會態度大改,例如變得千依百順,又或斤斤計較。亦因此失去未得到她前相處時彼此有如高手過招、你來我往的樂趣;更失去對方是不可冒瀆侵犯的神秘感覺。哈!你像是沒有聽下去的興趣?」
  徐子陵苦笑道:「希白兄的話有很高的趣味性,只是我的心情有問題而己!」
  侯希白亳不介懷的改轉話題道:「我使人為你查聽陰顯鶴的影蹤,明天可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今晚我們不若到上林苑探望紀倩,印證她是否陰顯鶴的妹子,順道為徐公子你洗塵。」
  徐子陵嚇個一跳,皺眉道:「我以什麼身份去見她?」
  侯希白微笑道:「就用你莫為的身份樣貌吧!你們起出楊公寶藏之後的幾天,長安出現前所未有的混亂,秦王巧妙地『安排』你離開,所以你的身份並未被揭破,只是現在你回來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怎麼行?莫為曾與可達志在宮廷的年夜宴此武,萬眾矚目,接著忽然失蹤,誰都猜到莫為若非寇仲就是我徐子陵。」
  侯希白聳肩道:「知道又如何?惹莫為等若惹秦王,現時形勢微妙,秦王剛擊退劉武周和突厥的聯軍,明天則出師洛陽。包括李淵在內,一時誰敢招惹他,故最聰明的人都會詐作不知你莫為是誰。李建成有楊文干作反事件,李元吉則遭兵敗之辱,兩人同病相憐只好暫時偃旗息鼓,不敢撩事生非。」
  徐子陵仍是搖頭,道:「扮莫為仍是很不妥當,最怕是打草驚蛇,讓池生春警覺,我們將會徒勞無功。」
  侯希白不解道:「以我們的實方,又有秦王府的人作後盾,何不索性設伏把他生擒,嚴刑迫供,好好伺候招呼,哪怕池生春不說真話。」
  徐子陵道:「雷大哥對香家行事的方式認識最深,據他說香家有套聯絡的方法,就像一個環扣一個環,我們若將其中任何一個環脫下來,連貫的鏈子就會斷掉,這正是他們針對家族內有成員被人迫供而設計的。所以非到無計可施,不宜用這笨方法。」
  忽又探手懷內,把既是弓辰舂又是莫為的面具戴上。
  侯希白訝道:「你不是說不想扮莫為嗎?」
  徐子陵微芙道:「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雷大哥是否留下些易容的剩餘物資?」
  侯希白醒悟過來,拍腿道:「妙!。那就可使紀倩曉得你是誰,其他人不注意下則沒法認出你來,請稍等片刻。」
  侯希白回來時,拿著一副鬍髯,為他黏上笑道:「這是我自家的珍藏,保證沒有人能看破。」
  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美人剛才來找你談心。」
  侯希白失聲道:「□□?」
  徐子陵把與□□會面的經過說出,道:「我有個問題問你,如果希白兄不方便說,我不會怪你。」
  侯希白奇道:「什麼事要事先聲明這般嚴重?」
  徐子陵道:「蕭銑會否是魔門的人?」
  侯希白搖頭道:「我真的不曉得,為何有此猜疑?」
  徐子陵道:「由於香玉山與趙德言的關係。你是魔門出身的人,該比我清楚魔門的事。」
  侯希白思索片晌,肅容道:「你的猜疑不無道理,我們收徒比一般幫派嚴謹千百倍,甚至會不惜盡殺其親人斷其六親,小弟可能正是這樣一個受害者。不過蕭銑乃梁朝遺冑,本身該非魔門中人,香貴則很難說,否則香玉山不會忽然變成趙德言的徒弟,可是香貴兒子成群,該不是魔門直屬的人。」
  又道:「若香家是魔門中人,或其中某左道的旁支,最有可能是滅情道,因為此派專攻陰陽採補媚惑女性之道。只要我們細查池生春的生活方式,或可尋出蛛絲馬跡。」
  徐子陵精神一振道:「希白兄的提議非常管用。」起立道:「我想到六福兜個轉,看看會否湊巧碰上紀倩,那比到青樓找她妥當點,你亦不會被我牽連。」由於心神恍惚,他竟弄錯紀倩要拜之為賭林師傅的是「雍秦」而非「弓辰舂」。
           ※        ※         ※
  寇仲走出都督府,剛入城的竇建德正和劉黑闥在馬上說話,只好硬著頭皮朝他們舉步。心忖若老竇堅持不肯放人,自己該怎麼辦?
  竇、劉兩人見他現身,停止交談,目光落在他臉上。包圍都督府的竇軍達上萬之眾,卻是人人屏息靜氣,嚴陣以待,像一根繃緊的弓弦。
  城內各處火勢已被撲滅,只餘水氣輕煙裊裊上升,提醒人們適才攻城曾發生的激烈戰鬥。
  寇仲走到竇建德馬前,振起精神,道:「竇爺可否容我說句話?」
  竇建德哈哈笑道:「當然可以!」甩蹬下馬,劉黑闥和左右知機的往四外移開,好讓兩人密談。
  寇仲移到竇建德身旁,苦笑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竇爺答應。」
  竇建德微笑道:「想不到小仲是這般風流多情的人,聽黑闥說李秀寧是你的初戀情人,教人意想不到。」
  寇仲歎道:「什麼初戀情人?只是一廂情願的單戀死症,為此我可對李家任何人狠下心腸,她卻是唯一例外。」
  竇建德從容道:「我們是自家人,有什麼不可以開心見誠地說的?今趟能攻陷黎陽,小仲功勞居首,是否想我把李秀寧、李神通等通通放掉?」
  寇仲愕然道:「沒有問題嗎?」。
  竇建德探手摟著寇仲肩頭,朝大街往東門一方走去,他看著手下紛紛讓路,啞然失笑道:「我竇建德出身於山東武城農村,隨清河高士達在高雞泊起義,承高爺看得起我,交由我指揮義軍,以七千裝備不齊的義軍,擊敗隋將郭絢的過萬精兵,確立我竇建德之威名。後來高爺為隋朝名將楊義臣所殺,我只得百餘人倉皇逃走,此後辛苦經營,到今天不但降服徐圓朗、滅宇文化及,更攻陷黎陽,憑的是什麼?就是『仁義』兩個字。對隋朝降將,願留下來的都推心重用,不願留下的任他自由來去。每次攻城掠地所得都均分給手下將士,自己則清茶淡飯,與士卒同生死共甘苦。攻陷黎陽前我還向你說善待降人,難道現在立即反口?人無信不立,何況是少帥的心願。」
  接著轉頭向手下喝道:「把李神通帶來,要客客氣氣。」
  手下領命去了。
  寇仲心中湧起感激。比起王世充,竇建德真是個人才。
  竇建德立定,放開搭在寇仲肩頭的手,雙目閃閃生威,沉聲道:「今趟我們傷亡雖重,該仍有餘力西攻虎牢,讓王世充大吃一驚,小仲可肯助我?」
  寇仲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此事萬萬不可,虎牢乃洛陽東方重鎮,王世充必救之地,若我們不能在數天內攻陷虎牢,將被虎牢守軍和王世充的援軍前後夾擊。這些還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李世民會趁虛而入,一旦重奪黎陽,我們將後無退路,竇爺請三思。」
  竇建德哈哈芙道:「只要你肯助我,我們可以雷霆萬鈞之勢,突襲虎牢,如不成功,可在王軍抵達前退回黎陽;如若成功,王世充在李閥大軍威脅下,只有向我稱臣一途。」
  寇仲首次發覺竇建德的弱點,就是因從未遇過像李世民那種勁敵,近來又連戰皆捷,致生出驕縱的心態。歎道:「要攻陷虎牢,必須先取它附近三城的管州、汴州和滎陽,如此繁複的軍事行動,不可能在王世充大軍來到之前辦到,只會是徒勞無功。」
  當年與李密之戰,令他對洛陽四周形勢瞭如指掌,故能提出有力的事實,勸竇建德打消攻打虎牢之意。
  竇建德沉吟不語。
  寇仲鼓其如簧之舌續道:「李世績成功逃往衛輝,雖暫時無力反攻,但必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竇爺今趟攻城工具損折過半,沒可能在短期內對虎牢進行黎陽式的攻擊。眼前當務之急是鞏固戰果,集結軍力,那時進可攻退可守,悉隨竇爺意旨。」
  竇建德終被說服,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
  寇仲正容道:「我還有一個提議,只怕竇爺聽不入耳。」
  竇建德目光閃閃對他打量,搖頭道:「只要是你寇仲說的,誰敢輕忽視之?」
  寇仲歎道:「因為我知道竇爺鄙視王世充的為人,不過在現今的形勢下,最上之策莫如與王世充聯手,擊退李世民的大軍,竇爺可乘勢奪取唐軍在關外所有城池,然後向王世充開刀,那時天下將是竇爺囊中之物。」
  竇建德沉聲道:「我不喜歡王世充,他何嘗看得起我,這些舊隋的皇親貴冑,與我們從農村起家的義軍一向話不投機,很難衷誠合作。」
  寇仲壓低聲音道:「這正是問題所在,若王世充感到必敗無勝,你道他會向李家臣服還是向竇爺你投降?」
  竇建德動容這:「這確是個問題。」
  寇仲道:「所以竇爺應該修書一封,讓我親自送往王世充,安他的心,使他感到有把握對抗李閥東來的大軍,竇爺才能爭取寶貴的時間,從容佈置,先來個隔山觀虎鬥,再坐收漁人之利。」
  竇建德終於意動,哈哈笑道:「我是給勝利蒙蔽心智,幸好得你提醒,就如你所言!。」
           ※        ※         ※
  徐子陵在六福賭館的平民化主大廳趁熱鬧般小賠兩手後,頗為猶豫自己應否設法到較高級的賭廳去尋紀倩。
  以往入賠場總有雷九指打點一切,此人像魯妙子般博學多才,興趣廣泛,事事均有研究,又熟賭場門道規矩。現在他孤身一人,且不可惹人注目,盤算得失下,決定到此為止,離開擠得水洩不通的賭館。
  剛回到街上,見對面明堂窩有個女子背影,婀娜多姿的沒進大堂內,身型似是紀倩,心中湧起熟悉喜悅的感覺,遂以平常步伐橫過車馬道,進入明堂窩。
  外堂人多熱鬧的情景一點不遜於六福賭館,疑是紀倩的女子卻不知去向。徐子陵心中叫苦,遇上在六福賭館同樣的難題,是否應換一個銅牌好進入貴賓廳去,還是在大門外等待,若作後一個選擇,將不知待至何時。
  正猶豫間,一群人進入賭廳,徐子陵退往一旁瞧去,七、八名一看便知是高手、好手的大漢,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個華服中年大漢,趾高氣揚的跨步入廳。
  此人中等身材,神態從容的手提煙管,由隨從慇勤伺候,他則輕鬆的邊行邊吞雲吐霧,神態悠閒,極有氣派。不過他的容色有點酒色過度的蒼白,乍看模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倘去掉華服和從人,混進賭廳內任何一堆賭徒中,保證不引人注目。但徐子陵眼力高明,觀其神察其態,敢肯定此人非是一般等閒之輩,可以深不可測四宇來形容。
  長安城乃關中平原文化薈萃之地,一向臥虎藏龍,見到這樣一個人並不出奇,徐子陵心中有事,無暇理會,正要先到兌換房換一批籌碼,探聽領取貴賓章的手續,驀地一把聲音傳來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兩所賭場都是人山人海?」
  徐子陵心中劇震,認出這聲音正是上趟在長安城外,躲暗處聽到那對雷九指施展七針制神者的聲音。
  他迅速轉頭,及時捕捉到正是那華服中年漢在對左右說話,外堂雖是喧鬧震天,卻沒有一個字能漏過他的靈耳。
  那人確是高手,徐子陵這麼轉頭望他,立生感應,灼灼的目光往徐子陵射來。
  徐子陵心叫糟糕,幸好人急智生,目光不停留的掠過那華服中年漢,還舉手裝作與另一邊的人打招呼,然後大步在華服漢身前橫過,裝作找到熟人往另一邊走去。
  一名賭場主管級的人物迎往華服漢,與徐子陵擦身而過,向華服漢施禮道:「尹國公大駕光臨,是我們明堂窩的榮耀,大仙在天皇廳,請讓小人引路。」
  徐子陵此時擠進人堆去,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已知此人是誰,正是李淵愛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此人在長安恃勢橫行,他曾聽過尹祖文曾唆使人打斷秦王李世民天策府首席謀臣杜如晦一個指頭,後又誣告是杜如晦先動手,令李淵怒責李世民,怪他縱容手下凌辱他愛妃的家人,因而與李世民更為疏遠。他當時聽過便算,沒作深思,現在當然曉得事情大不簡單。至少肯定除楊虛彥外,魔門的勢方己深進李閥的皇室內,後果難測。
  他又從人堆穿出,心想找紀倩並不急在一時,不如先去與李靖碰個頭,告知他尹祖文的秘密。
  忙朝大門走去,尚未跨過門檻,香風撲臉而來,徐子陵一眼瞧去,心知要糟,卻是避無可避,只好垂頭急步,希望對方一時疏忽下沒注意自己,又或因假鬚髯遮掩而看不破他是「弓辰春」。
  來者正是胡小仙。
  兩人錯身而過時,徐子陵衣袖一緊,給她扯個結責。
  接著耳邊響起她銀鈴般的聲音道:「為何要扮神扮鬼,識相的馬上隨我來。」
  徐子陵終於後悔沒接受侯希白的提議,即使是到上林苑喝悶酒,總勝過被胡小仙揭破「身份」。
第二章 告別惡夢

--------------------------------------------------------------------------------

  在大仙堂沒有其他人打擾的幽靜貴賓休息室裡,胡小仙與徐子陵在桌子對坐,前者「噗哧」嬌笑,美目透出勝利的神色,神態悠閒的道:「你究竟是徐子陵還是寇仲?」
  徐子陵暗裡大吃一驚,旋又回復鎮定,因猜出對方並非真的要拆穿他的身份,只是作為試探的性質,皺眉道:「你愛認為我是誰便是誰吧!」
  胡小仙搖頭笑道:「還要在本姑娘面前裝蒜,你可以騙過別人,卻休想騙我。無論你扮弓辰春又或雍秦,我承認你確扮得維肖維妙,活像不同的兩個人,可是賭錢的風格和方式卻把你出賣,令我曉得你不但是雍秦,更是弓辰春,又是那在朝廷上大顯威風的什麼叫莫為的傢伙,既然三者都是你,那亦是三個人都不是你。快快招認,你究竟是徐子陵還是寇仲?回長安幹啥?不怕給人圍捕活捉嗎?」
  徐子陵心中叫苦,甫抵長安,便先後給□□和胡小仙拆穿身份,以後怎樣混下去?歎道:「胡小姐是否有點托大?若我是徐子陵或寇仲,為隱瞞身份,只好硬著心腸把你滅口,胡小姐不害怕嗎?」
  胡小仙花枝亂顫的嬌笑,搖頭道:「不怕!真的不怕!因為徐子陵和寇仲從來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乖乖識相點吧!閣下是哪一位?」
  徐子陵頹然道:「我是徐子陵,小姐滿意嗎?幸好我來此只是打個轉,待會離城算了。」
  胡小仙嬌鎮道:「奴家那麼可怕嗎,要走該待明早城門開才走!哼!一派胡言亂語,當人家是第一天在江湖混。快給我脫掉面具,聽說徐子陵長得儒雅風流,是有名的俊俏郎君。」
  徐子陵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幸好感到她沒有敵意,把心一橫,低頭扯下面具,露出真臉目,微笑道:「小姐的評語用在侯希白身上是無比恰當,我徐子陵則名不符實,只是粗人一個。」
  胡小仙凝望他的美目明亮起來,像聽不到他的話似的喜孜孜道:「徐子陵啊!做小仙的情郎好嗎?幾天也好!」
  徐子陵為之瞠目結舌,這麼言詞大膽作風放浪的美人,連紀倩亦有所不及。苦笑道:「胡小姐不要說笑哩!」
  胡小仙抿嘴嬌笑,神情得意,白他一眼道:「我想你仗義幫人家一個忙,奴家正苦惱得緊呢!」
  徐子陵感到事情大有轉機,哪敢開罪她,順著她語氣道:「小姐有什麼煩惱?」
  胡小仙露出愁容,輕歎道:「正是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誰家姑娘不為此煩惱?嘻!奴家是說笑,我真正的煩惱是有人自認為是我的如意郎君,而我則見到他就心中厭惡,你可為我想辦法解決嗎?」
  徐子陵大訝道:「誰敢迫胡小姐做不情願的事?」
  胡小仙像個小女孩般豎起手指,逐個指頭的數道:「首先是那個自以為賭術比我更好、最有資格作我爹快婿的混蛋;第二個是齊王李元吉,提親的人便是他;第三個人最可惡,我還以為他對我們胡家特別照顧,誰知竟是適得其反,而除此之外,還有第四個是我老爹,唉!他卻是迫於無奈,誰叫他看中長安這個地盤,夢想異日李家得天下,他可以大力發展賭業。你給我說吧!我現在的情況是否四面楚歌,身不由己。」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那第三個迫小姐的人是否尹德妃之父尹祖文?」
  胡小仙愕然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明白過來,迫胡小仙下嫁者正是他今趟到長安來要對付的池生春,此更是香家擴展賭業的一著奇兵。要知香家惡名遠播,為白道武林不容,如若李唐一統天下,必會對香家的生意展開掃蕩,但若香家能通過婚姻合併大仙胡佛的賭業,可借屍還魂似的名正言順於此情況下大展拳腳,以另一種形式名義繼續香家的事業。
  如此來看,尹祖文與香家應是暗中勾結,支持明堂窩是另有居心。
  徐子陵道:「我可以怎樣助你?」
  胡小仙喜道:「早知你是個見義勇為的俠士嘛!幫人家還不簡單?只要你將六福賭館贏過來便成。」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那怎麼可能?」
  胡小仙蹶扁嘴兒哂道:「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池生春犯了開賭場業的一個大忌,就是本身嗜賭,常忍不住親自下場,賭得又大又狠,只不過因沒有人賭得過他,故至今尚未出事。你徐大俠既精賭術,又不怕他使卑鄙手段,今趟他是遇上剋星哩!。」
  徐子陵皺眉逍:「你爹究竟是否己答應李元吉的提親?」
  胡小仙俏皮的道:「奴家反對嘛!爹當然要拖延時間,花點唇舌來說服我。唉!。可惜時間無多,齊王下個月擺壽宴時,爹怎都要給齊王一個答覆,你若不救人家,小仙只好自盡。」
  徐子陵大感頭痛,若他不是對池生春有更大的圖謀,幫胡小仙一個忙絕不成問題,現在卻是節外生枝,又很難向胡小仙解釋清楚。
  只好道:「胡小姐信任我嗎?」
  胡小仙媚態畢露的瞟他一眼,嗲聲道:「你若是弓辰春,人家頂多信你一半,但你是徐子陵徐大俠嘛!小仙當然信你。而且你若肯讓小仙今晚陪你、討好你,人家會對你更死心塌地。徐子陵啊!小仙仰慕你嘛!」
  徐子陵嫩臉一紅,尷尬道:「請小姐勿要拿這類事開玩笑。你先告知我你和池生春目下是怎樣的關係,例如你故意對他不瞅不睬,又或虛與委蛇?」
  胡小仙果然給他引往另一個話題,嫣然一笑柔聲道:「我在迷惑他。」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胡小仙花枝亂顫的笑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是大仙門這一代的繼承人,精於騙術,哪有這麼容易給他池生春瞧破人家真正的心意。最妙是天無絕人之路,碰上你這冤家,人家今後全聽你的話,好嗎?」
  徐子陵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微笑道:「若你真肯全聽我的話,我可立誓助你擺脫池生春的魔掌,但不是用你的計,而是我的計。」
  胡小仙大喜道:「是什麼計?快說出來聽聽看。」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胡小姐似忘記是誰聽誰的話?」
  胡小仙「噗哧」媚笑道:「人家不知你對條件這般執著認真,呀!不問就不問。那麼第一著棋子應如何下?」
  徐子陵淡淡道:「首先是你要保密,無論任何情況下均不可以洩漏我和你的關係予第三者知道,否則胡小姐只好委身下嫁池生春。」
  胡小仙微笑道;「收到徐大俠警告啦!放心吧!我比你更著緊。」
  徐子陵發覺自己開始有些兒歡喜她,歡喜她的善解人意,機伶聰巧。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我要你去迷惑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至於此人是誰,遲些會教你曉得。」
  胡小仙裝出楚楚可憐的動人神態,盡顯大仙門的媚功妙法,鎮道:「奴家是否很蠢呢?真的想不到你這計劃與小仙的終身大事有何關係?」
  徐子陵聳肩洒然道:「當然大有關係,因為他將是繼池生春後,另一個向你的大仙老爹提親的人。」
  胡小仙動容道:「我真的開始愛慕你哩。」
  徐子陵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從容道:「剛才你的仰慕全是弄虛作假,對嗎?」
  胡小仙幽幽一歎道:「徐子陵可知我大仙門的第一戒條就是戒動情,情緒會把理智蒙蔽,謂之『烏雲蓋日』,賭術實在是一種高明的騙術,尤其心理戰術最為重要,只要能令對方的靈智被蒙蔽,可百發百中。不論表面如何堅強的男人,總有可乘之隙,例如因過度自信,以為天下的女子都要為他傾情,被他吸引,我可以利用他這弱點使他吃大虧。」
  徐子陵皺眉道:「你的什麼全聽我的話,最好不是假的。否則我不但不會助你,更將把你視作敵人。」
  胡小仙橫他嬌媚的一眼,嗲聲道:「騙什麼人都不敢騙你哩!人家向你施展媚術,有假的成份,亦有真的成份,很想逢場作戲的和你纏綿一段日子,哪知你鐵石心腸,不被勾引。人家有什麼不好?」
  徐子陵啼笑皆非的道:「現在我們是在進行一個大騙局,目標是整座六福賭館,若你想成功,只有四個字,就是『衷誠合作』,全聽我的指揮調度,否則一切拉倒。」
  胡小仙凝望他半晌,肅容道:「你既不是對我有興趣,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徐子陵淡淡道:「胡小姐太不明白我徐子陵的為人。」
  胡小仙輕搖螓首,輕輕道:「不!這或者是女人的直覺,自從九江首次相遇,我一直感到你是那種極重情義的好人,現在更覺得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你。但亦有些擔心,怕你低估池生春的狡猾。」
  徐子陵見她兜兜轉轉,最後仍是旁敲側擊自己的計劃,啞然失笑道:「我給你三天的時間想清楚,三天後再來找你。」
  說罷長身而起。
  胡小仙焦急的站起來嬌鎮道:「人家還未把事情弄清楚,能有什麼可想的?」
  徐子陵豎起一隻手指,向她遙點兩下,微笑道:「胡小姐似乎又忘記誰該聽誰的話哩!」
  胡小仙頹然坐下,手肘斜枕桌子托著香腮,秀眉緊蹙的幽幽道:「好吧!人家會乖乖的聽話,但至少你該說出如何聯絡你的辦法嘛!」
  徐子陵道:「是我聯絡你,而不是你聯絡我。」
  胡小仙嫣然笑道:「好吧!。徐大俠還有什麼吩咐?」
           ※        ※         ※
  寇仲牽馬呆立路上,目送李秀寧、李神通等遠去的騎影,百感交集。
  無名從星空俯衝而下,落在他肩頭,寇仲探手輕輕為它梳理羽毛,歎一口氣,踏蹬下馬,朝洛陽的方向緩緩而行。
  他和李秀寧的事將來如何了局,此刻的他不敢去想,不願去想。
  臨別時李秀寧的眼神,可以把他的靈魂勾出來,使他肝腸寸斷。他己選取一條與她對立的道路,他們的分歧會愈來愈大,洛陽之戰,更是與她最敬愛的兄長李世民公然對抗。
  罷了!
  寇仲一聲叱喝,催馬加速,迅速消沒於無盡的深夜裡。
           ※        ※         ※
  徐子陵離開明堂窩,踏足街頭,深吸一口氣,將胡小仙誘人的倩影、可把任何男人迷得暈頭轉向不辨東西的一顰一笑,驅出思域之外。胡小仙就像□□般,能將自己的美麗利用至盡,教人不易抵擋。
  此時他變回長滿鬍髯的弓辰春,沿街漫步,經過仍在營業的榮達大押時,不由多看兩眼,差點想進去找歐良材的親舅陳甫。迅又壓下這股衝動,心忖待與李靖聯絡上後再去找他比較穩妥。只有當陳甫清楚他有李世民在背後大力支持,對方始會全無顧忌的與他合作。在經歷過這麼多事後,他再不易輕信任何人。
  順步來到永安渠旁,這道接通城外北方渭河的大渠,在沿岸稀疏的點點燈火下,滔滔往南流去,燦爛的星空下,碼頭區舟舶幢幢,兩岸街道行人疏落,不由想起與沈落雁泛舟渠上的動人情景,又想起黎陽的情況,心中暗歎。
  倏地一艘小舟在上游駛來,徐子陵不經意的瞥上一眼,登時頭皮發麻,更心湧殺機,又知絕不能動手,首先是敗多勝少,且會暴露身份。
  操舟者把小艇往他立處靠過來,柔聲道:「這麼巧!子陵請上艇說話如何?」
  竟是連魔門第一高手「陰後」祝玉妍也要在他手底喪命的蓋代魔君「邪王」石之軒。
  自己所有偽裝,全給他一眼看穿看破,該怎辦才好呢?此刻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進退失據之餘,只好把心一橫,躍往艇尾面對他坐下。
  石之軒臉色如常,絲毫沒有受傷之像,神色雍容自若,眼中射出慈和神色,凝望著他微笑道:「事實上我們並不是湊巧碰上,自你離開希白的居所,我一直躡在你身後,真想不到子陵會到賭場去,是否受雷九指的影響?」
  徐子陵遍體生寒,不但因對石之軒的跟蹤沒有絲毫感應,更因他弄不清楚分不開眼前這石之軒究竟是談笑殺人的邪魔,還是那個對碧秀心之死歉疚終生的多情種子。
  他徐子陵的靈覺就像給人廢去武功。
  這是最可怕的魔功,石之軒終於魔功大成,天下恐難有制得住他的人,連三大宗師也不行。因為石之軒完全屬於他們那一級數,足可與任何之一分庭抗禮,甚且過之而無不及。
  迎上他深邃莫測的眼睛,徐子陵淡淡道:「前輩是否剛抵長安,立心去找希白兄算賬,現在則改為殺我。」
  石之軒啞然矢笑,神態瀟灑好看,搖頭道:「人道虎毒不食兒,希白等若我半個兒子,他有時頑皮點,始終是情有可原,因為錯在我不能常在他身旁指點。不過這亦是我訓練繼承人的方法,不但予他人身的自由,更希望他有獨立的思想,不會變成我石之軒另一個版本,在這方面他的表現異常出色。」
  徐子陵心中喚娘,石之軒不但氣質有變化,手段也有變化,其辭鋒的銳利,比得上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情願前輩像以前般坦白,因為我弄不清楚你是真心讚賞希白兄,還是說反話?」
  石之軒兩槳交叉打出,劃進永安渠反映兩岸燈光的水裡,光影破碎下,小舟從岸旁滑出,順流而去。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後,微笑道:「過去的十五年就像一個悠長的噩夢,現在我終於成功醒轉過來。」
  接著目光投往渠水去,神色益轉柔和,旋露出痛苦的神色,頹然道:「我是自食其果!哪有人這麼蠢竟會去害死自己最深愛的情人!這十五年就是我這蠢材應償還的代價。」
  徐子陵愕然瞧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他是在裝神弄鬼,還是邪帝舍利內的邪氣,在以毒攻毒下,反把石之軒改造變成「好人」。
  他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他再不明白石之軒,掌握不到他的內心世界。
  我的娘!
  這正是沒有絲毫破綻的「邪王」石之軒。
  石之軒將目光上移,注入無盡的星空去,一邊輕輕道:「子陵到幽林小谷去吧!讓我的女兒有個幸福的歸宿,告訴青璇,這些年來我沒有去探望她,是因為我不敢見她,缺乏那種勇氣。告訴她,我和她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絕不可再有碰頭的機會,絕對不可以,唉!」
  徐子陵心神劇震。
  妃暄說得不錯,石青璇仍是石之軒唯一的破綻,石之軒怕見石青璇,正因他知道自己難以對她痛下殺手,更怕再招來另十五年的可怕噩夢,所以不肯多做一次蠢材。
  若讓石青璇與他相見,會有什麼後果?
第三章 同床共榻

--------------------------------------------------------------------------------

  寇仲仰臥山野,以羊皮外袍為床,星空為被。
  千里夢在十多步外流過的小溪旁響起喝水的聲音,無名則以他的胸膛為巢,蜷首安睡。
  他的手輕撫楚楚一針一線為他縫製的羊皮袍,此袍經龍泉巧匠修補,回復原狀,表面看不出痕跡,但卻像他的心般傷痕纍纍。
  尚秀芳該已抵達高麗,她能否寄情於音樂的天地,將他淡忘?宋玉致對他究竟是愛多恨少,還是恨多愛少?他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他寇仲路過壽春而不去見楚楚一面,伊人會否因此肝腸寸斷,怪他無情!
  唉!
  男女之情不但令人牽腸掛肚、神傷魂斷!更是個可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沉重包袱。不過若他在洛陽殉城戰死,她們當然為他悲痛傷心,但一切都會被時間沖淡和療愈。
  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若她們中任何一人刻下正在身旁,他肯定自己會不顧一切去愛她,求她原諒。
           ※        ※         ※
  徐子陵回到多情窩,侯希白看書看得搖頭晃腦,樂在其中。
  徐子陵頹然在他另一邊隔幾坐下,歎道:「我剛見過你的師尊。」
  侯希白雙手一顫,差點把書掉往地上,愕然往他瞧來,失聲道:「真的?不是說笑吧?」
  徐子陵沒好氣道:「說笑也拿別的東西來說,照我猜他大有可能想來處置你,卻見我從你家溜出來,遂改變主意,找我坐艇游永安渠去。」
  侯希白色變道:「你怎能活著回來的,且沒受半點傷。」
  徐子陵苦笑道:「侯公子啊!你的石師再非以前的石之軒,而是成功把分裂開來的兩種極端再融合為一的石之軒。你絕不知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對他再無半絲體察的把握。臨別時他給我一個可能是發自真心的忠告,就是希望我立刻離開長安,到巴蜀探訪他的女兒。」
  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氣道:「這不是忠告,而是警告。現在我們該怎辦好?」
  徐子陵感覺到侯希白從深心透出來對石之軒的敬畏和怯懼,知道若不能振起他的鬥志,後果堪虞。微笑道:「在他口中,希白兄只是個有獨立思想的頑皮孩子,還讚你甚為出色。」
  侯希白愕然道:「他竟會說這種話?」
  徐子陵苦笑道:「這正是最令人頭痛的地方。他把我們看通看透,我們則完全不知他的意向如何。我們必須把這形勢扭轉過來,若真想不到辦法,今晚只好捲鋪蓋離開長安。」
  侯希白皺眉苦思道:「他為何肯放過你?又或放過我?又或是否因我們兩個在一起而有顧忌?若是如此,那表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幹,所以不想橫生枝節。」
  徐子陵讚道:「希白兄的腦筋開始回復正常,這樣最好。我卻有個更大膽的想法,就是他的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就是直至此刻,他仍無法向他的女兒下毒手,甚至害怕有這個想法。所以因著我和青璇的關係,於是放過我,順帶暫緩對付你。」
  侯希白點頭道:「雖是想得玄妙了些,但肯定有點道理。妃暄不是說過沒有一年半載,石師休想復元嗎?會否他因傷勢未癒,所以哄著我們待他傷癒始向我們動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搖頭道:「他不但完全復元,功力比之在小長安時更有精進,巳臻天人合一之境,他不動手絕非因沒有把握收拾我。」
  侯希白捧頭壓低聲音道:「我情願他擺明車馬來殺我,我們魔門中人從不注重什麼長幼之序,師徒之義,若威脅到自己性命,可抗爭到底,現在我卻給他弄得糊里糊塗。是哩!你找到紀倩了嗎?」
  徐子陵脫下黏滿鬚髯的弓辰春面具,拿在手中呆看半晌,啞然失笑道:「不知是否因你的石師暗伺在旁,我的意識雖感覺不到他,元神卻有感應,以致心神恍惚,犯下錯誤。因為我根本不應扮弓辰春,見紀倩該扮黃臉漢雍秦才對,紀倩是想跟雍秦學賭技而不是弓辰春。幸好錯有錯著,令我與胡小仙搭上關係,她的媚術確是誘人,回想起來心兒還卜卜跳呢。」
  侯希白一呆道:「你在說什麼,聽得我更添糊塗。」
  徐子陵解釋清楚,侯希白提議道:「橫豎睡不著,不若我們到上林苑找紀倩,不見她時再去賭場。」
  徐子陵搖頭道:「無論我是弓辰春或是雍秦,均不宜被紀倩看到我們在一起,你該趁仍有福份睡覺好好安眠。」
  侯希白歎道:「石師隨時會來尋我晦氣,你教我怎能安寢,我就像紀倩般愈夜愈精神。你或者根本不該和紀倩碰頭,讓我去試探她吧!」
  徐子陵訝道:「你不怕石之軒在門外等你嗎?」
  侯希白搖頭道:「他既已復元,現在是要完成統一聖門兩派六道的時刻,而不是急著要將我這花間派的唯一傳人滅掉。我倒希望他來見我,看他有什麼話說。」
  說罷回復一貫的瀟灑自如,哼著歌兒去了。
  徐子陵離開小廳,穿過前後進間的天井,剛踏足後進的廊道,一震停下。
  他竟然聽到女子的悲泣,哭聲斷斷從左方走廊尾端侯希白的臥室傳來。我的娘!
  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誰家女子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來,又因何事哭哭啼啼,這麼傷心?
  甫到長安,發生的事總是出乎他料外,忽然間他對即將展開的行動,再無半點把握。
  他重新舉步,來到侯希白虛掩的臥室門前,輕輕推開。
  溫柔的月色從朝東的窗子透入,照亮半邊臥室,另一半仍陷在暗黑裡,絕世美女□□梨花帶雨的坐在床頭,香肩不住聳動,哭得昏天昏地,神情悲楚。
  徐子陵作夢亦未想過□妖女可變成這樣子,呆在當場,好半晌移到床旁坐下,歎道:「究竟是什麼事?」
  □□像此時始察覺他來到身旁,悲呼一聲,竟撲入他懷裡,泣道:「我師尊死了哩!」
  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反應,他當然可及時避開,卻是無法在這情況下硬起心腸,登時溫香軟玉抱滿懷,襟頭被她的熱淚沾濕大片。
  □□雙手摟實他的蜂腰,嬌軀抖顫,完全失去平時的冷靜自制,比之早前聽到祝玉妍死訊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兩番情景。徐子陵感到她的悲傷痛苦是發自真心的,不由心中惻然,歎道:「人死不能復生,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死去,只是遲早的問題。」
  □□把俏臉埋在他的胸膛,死命把他摟緊,淒然道:「師尊是□兒唯一的親人,只有她真正疼惜我、栽培我,現在她去了,遺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又哭起來。
  徐子陵胸膛衣衫濕透,一對手更不知放在哪裡才好,只好輕拍她香肩道:「你剛才表現得很堅強,為何此刻會忽然兵敗如山倒的失去控制?還要躲到這裡來哭?」
  □□抽搐道:「我不知道,人家離開這處後一直思前想後,再忍不住,只希望能在你懷裡把悲痛全哭出來。我絕不可讓派內其他人知道我為此悲傷失控。」
  徐子陵無言以對,目光落在她那對蜷曲床沿的美麗赤足上,心中湧起感觸。無論魔門如何進行異常和泯滅人性的訓練,將門人變成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之徒,但人總是人,仍會有人的七情六慾,石之軒如此,□□亦是如此,就看你能否接觸到他們人性的這一面。
  柔聲道:「你來了多久,有聽到我和侯希白的對話嗎?」
  泣聲稍斂,以哭得沙啞的聲音道:「我來時只得你一個人,還以為你會生出感應,哪知你全無所覺,人家哭出來你才懂得來安慰人家。」
  徐子陵自家知自家事,曉得是因遇上石之軒陣腳大亂,致失魂落魄,歎道:「你可知我適才碰上什麼人?」
  □□嬌軀一震,終不再飲泣。
  徐子陵不自覺的輕撫她背心,道:「是石之軒!」
  □□坐直嬌軀,拭去淚漬,黯然道:「我從來不曉得祝師在我的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她其實是個很可憐的女人,石之軒害得她很慘。血債必須血償,石之軒是聖門的罪人,現在更是最有機會統一聖門的人;只要他殺死我,陰癸派將落入他手中。而且我只能孤軍作戰,因為只有如此可證明我是有資格的繼承人,才能坐上祝師空出來的寶座,那時派內的人始肯為我賣命。這是敝門初祖定出來的繼承法則,在接掌派主之位前,須獨自修行三年。子陵此刻該明白石之軒為何到長安來。」
  徐子陵心中喚娘,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應付只剩下一個破綻的石之軒,香家的事立即在比較下變得輕鬆容易。他雖視□□為敵人,但人接觸多後怎都有點感情,在情在理,他也不應眼看著石之軒殺死□□,否則真給石之軒統一魔道,把分散的經卷重歸為一,後果的嚴重,教他不敢去想。
  □□美目深注,柔聲道:「你肯助我破他的不死印法嗎?」
  徐子陵皺眉道:「在長安,他的不死印法根本是沒有破綻的,我們聯手對付他亦沒有用。我有個提議,現在我立即送你攀城離開,且須立即奔赴巴蜀,此間事了後,我會到你避世的地方找你。」
  □□秀眸泛著智慧的異芒,輕輕道:「你是否暗示在巴蜀他尚會有破綻呢?」
  徐子陵搖頭苦笑道:「這可是他親口說的,我自問看不透他是真情還是假意。」
  □□洒然聳肩,毫不在意的道:「多一個制他之法總是好的,你徐公子到長安來究竟有何貴幹?不論是什麼,我會為你守秘密,甚至出手助你。」
  徐子陵怎敢信她,斷然道:「我的事請你高抬貴手,最好不聞不問。」
  □□幽怨的白他一眼,表示心中不悅,剎那後回復一貫冷漠篤定的神態,和剛才悲痛下淚的□□宛若兩個不同的人,淡淡道:「今晚人家可否在此借宿一宵?」
  徐子陵愕然道:「這是侯希白的居所,你該問他才合理。」
  □□深深瞧進他眼內去,輕柔的道:「你可知敝師因何敗於石之軒手上?」
  徐子陵心道當然是因她意圖拖他和師妃暄一起上路,口上卻不願說出來,緩緩搖頭。
  □□歎道:「修習天魔大法的女子,是絕不可和自己心愛的男子發生肉體的關係,師尊正因情不自禁,被石之軒騙到床上去歡好,所以天魔大法至十七重後再無寸進,始終不能達到第十八重的最高境界,只好以玉石俱焚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可惜仍是失敗。」
  徐子陵尷尬道:「這並非我拒絕你留宿的原因,而是我不能代侯希白答應你,因何你不接受我的勸告,立即離開長安。」
  □□苦笑道:「尚未動手,我便倉皇逃竄,還有什麼資格繼承派主之位?不要婆婆媽媽的好嗎?照我們侯公子一向夜夜笙歌的習慣,不到天亮絕不回家。不管你啦!人家哭累了,想睡覺哩!」
  說罷就那麼躺在床上,閉上美目,橫陳的嬌軀起伏有致,雪白的赤足,秀麗的玉容,即使以徐子陵的自持力,亦看得怦然心動,心中喚娘,更拿她沒法。
  □□唇角逸出一絲甜蜜迷人的笑意,輕拍身旁柔聲道:「躺下來休息一會好嗎?」
  徐子陵嚇得站起來,狼狽的道:「不行!」
  □□依然美目緊閉,神態安詳的道:「剛摟著人家都不怕,睡在一起有什麼問題?呀!」
  徐子陵心神劇震,只見□□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花容慘淡,陣紅陣白,顯是走火入魔的可怕先兆,難道她因祝玉妍之死動真情,以至有此厄難。
  大駭下一時忘卻與她敵對的關係,撲上床去。
  □□仍是抖震不休,探手將他摟個結實,累得徐子陵和她滾作一團時,顫聲道:「子陵救我!」
  徐子陵雙手按上她香背,送入真氣,懍然驚覺。她體內天魔氣亂竄狂流,如脫韁野馬不受控制的在經脈竅穴間騰奔竄闖,若不把這可怕的情況改變過來,肯定她捱不了多少時候。別無選擇下,徐子陵無私的送入真氣,先抵其丹田氣海,再由該處出發,沿十二正經來個撥亂反正。
  他因熟悉□□體內的情況,駕輕就熟的向她施以援手。
  長生氣在她嬌軀內不知連行多少遍,到徐子陵神疲力竭,真元損耗鉅大之際,□□回復平靜,鬆開抱著他的手,躺在床上,似是沉沉睡去。
  徐子陵不放心的探手按上她的香額,大吃一驚,感到她的體溫正瘋狂的攀升,想再輸入真氣探個究竟,竟給她充盈澎湃的天魔氣排斥。此時更奇異的事又發生!
  當她變得灼手般熱時,體溫轉往下降,變得冰雪般寒凍,出奇地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如此忽寒忽熱,徐子陵亳無辦法,無從入手。
  一陣疲累侵襲全身,徐子陵身不由己的閉目調息,臥倒身旁,他曉得若硬撐下去,說不會對自己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只休息片刻,只休息片刻……
  當他再張開眼睛,晨早的日光映入他眼廉,徐子陵駭然坐起來,□□仍躺在身旁,輕柔的呼吸著。
  徐子陵聽到侯希白的足音,正朝內進走來;心知若非被他驚醒,或會繼續睡下去。
  伸手探觸□□額角,奇寒無此,此時他無暇理會,跳起床來,在門外截著滿身酒氣的侯希白。
  侯希白探頭一看,驚訝得合不攏嘴,望望床上的□□,瞧瞧徐子陵。
  徐子陵知他誤會,既狼狽又尷尬,忙把他推到外廳,將事情解釋清楚。
  侯希白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子陵中她的奸計哩!」
  徐子陵色變道:「什麼奸計?」
  侯希白像從宿醉中醒過來般,雙目閃閃生輝,道:「我雖不真正清楚她玩什麼手段把戲,但看她現在的情況,她該是借子陵的長生氣助她突破天魔大法的限制,進軍陰癸派自初祖以降,歷代派主從未有人臻達的第十八重境界,甚或尤有過之。」
  徐子陵心中亂成一團,不知是驚是喜。
  侯希白逍:「現在只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就是下手幹掉她。」
  徐子陵一震道:「這怎麼成?」
  侯希白猛然起立道:「讓我來下手。」
  說罷住內進走去。
  徐子陵叫道:「希白兄!」
  侯希白往他退回來,頹然坐進椅內,喘息著搖頭歎道:「你不用阻止我,我根本狠不下辣手摧花的心,何況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唉!」
  兩人對視苦笑。
  「砰」!
  扣門聲傳來。
第四章 一生一世

--------------------------------------------------------------------------------

  侯希白將李靖迎進小廳,坐好後徐子陵低聲道:「在房內,我們說話小心點。」
  李靖為之愕然。
  徐子陵扼要解釋一遍,還坦然告之石之軒己返長安,又說出今趟來長安的目的,李靖皺眉道:「我們還以為京兆聯解散後長安的形勢會簡單明朗,現在聽子陵的分析,完全不是這樣的一回事。」
  徐子陵歎道:「我尚未告訴你,尹祖文正是那個向雷大哥施七針制神的人。」
  李靖和侯希白同時失聲嚷道:「什麼?」
  徐子陵下意識的別頭一瞥所在的方向,束聚聲音道:「尹祖文該是與元吉和池生春暗中勾結,秘密擴展勢力。元吉表面支持建成,實則另有居心,希望借助魔門勢力成為最後一個登上帝座的真命天子。」
  李靖往侯希白瞧去,道:「侯公子乃魔門中人,對這有什麼看法?」
  徐子陵曉得李靖是因侯希白的出身而不信任他,如不釋去李靖的疑慮,合作上將出現問題,道:「希白兄是魔門的異種,李大哥不能理解為何經石之軒培養出來的徒弟竟是個可信任的人,是正常不過的事。唉!其中的原因,確是出乎一般的想像,玄妙非常。」
  今趟侯希白也給勾起興趣,欣然道:「子陵的話另有所指,哈!事實上我自己並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我這叫旁觀者清,問題出於石之軒過去十多年的性格分裂,一邊是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另一邊則是深悔自責的多情種。所以當他傳授希白兄花間派的武功,可能因花間派的心法影響,他較傾向變成那多情的人;而當他訓練楊虛彥時,亦因受補天派心法的引發,將楊虛彥這楊勇遺孤變成冷酷的刺客。後果便是希白兄和楊虛彥變為極端不同的兩個人。」
  侯希白拍桌道:「說得精采,所以我和楊虛彥的對立,竟是石師一手促成的,代表石師內心善與惡的鬥爭。假若我擊敗楊虛彥,石師會有什麼感想?」
  李靖沉聲道:「楊虛彥是石之軒手上重要的棋子,可發揮難以預測的後果,舊隋文臣大將擁楊廣者少,擁楊勇者多。一旦登上天子之位的人德望不足鎮服天下,楊虛彥可打正楊勇遺孤的旗號出而號召舊部。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曉得他指的是若李世民破排斥或被殺,人心不服時,禍亂分裂的局面怕會繼續下去,那時人心追思楊堅掌政時的隋朝,楊虛彥可帶來期望和幻想。
  侯希白苦笑道:「這麼說,石師殺我是勢在必行,因為我代表他善良的一面,是他性格分裂後的產品,故絕不容我這異種活在他眼前。」
  李靖頭痛的道:「石之軒究竟躲在長安何處?若我們能把握他的行蹤,可集中全力,佈局將他殺死,破他的不死印法,為世除害。」
  說罷凝望侯希白,看他的反應。
  徐子陵卻生出感觸,與寇仲在一起,他從來不用隱瞞任何事,什麼均可掏出來研究討論。可是面對算得上是「兄弟」的李靖和侯希白,由於大家背境立場有異,像大德聖僧是石之軒另一化身一事他不敢隨便透露,怕惹來不測的後果。李靖亦然,由於侯希白是「石之軒傳人」的身份,始終對他有懷疑。
  侯希白俊美的臉容露出茫然神色,搖頭歎道:「我不知道,唉!他終是一手將我培育出來的人,我是不會主動去對付他,不過他若想殺我,我會盡一切方法保命,這是敝門的規矩。」
  李靖聽他這麼說,反釋然點頭道;「我明白侯公子的立場哩!」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對石之軒一事有什麼提議?」
  侯希白站起來無精打采的道:「我去看看姐兒。」避嫌的離開。
  兩人瞧著他沒入後進的背影,均感心情沉重。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們面對的可能是魔道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人物,任何一般我們以為能收效的方法均不管用。在長安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憑他的不死印法,肯定可輕易殺人,從容脫身。此人更是智計超群,警覺性高,李大哥可否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李靖瞥一眼侯希白沒入的後進門,皺眉道:「你不為你的好朋友的性命擔心嗎?」
  徐子陵道:「我有個直覺,一天我在長安,石之軒仍不會下手收拾他這徒弟。」
  李靖愕然道:「怎麼說?」
  徐子陵解釋一遍他跟石青璇、石之軒的關係,並沒有說出「石青璇乃石之軒唯一破綻」那方面的事,因他感到這乃石青璇與石之軒間的隱私,不宜公開。
  李靖吁一口氣道:「我就算想對付石之軒也無從入手,好吧!秦王吩咐我全力支持你,究竟我可以在什麼地方幫你的忙?」
  徐子陵凝望他片晌,沉聲道:「我今趟到長安來,主要的目的是無情地將香家喪盡天良的每一份子趕盡殺絕,連根拔起。」
  他少有這樣說話,但因素素和親身遇上香家父子幹下的惡行,終狠下心腸,決定對香家進行無情的剿滅。
  李靖虎軀一震,雙目爆起精芒,冷然道:「即使沒有秦王的指示,我李靖也定要全力助你。」
  李靖離開後,徐子陵到臥房找侯希白,只見侯希白呆坐床沿,卻芳蹤杳然。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關切的問道:「希白……」
  侯希白遞來一張信箋,苦笑道:「我進來時她巳離開,留下這該是給你的便條。」
  徐子陵接過一看,只見箋上有一行清麗逸的留言,寫著:「愛你恨你,一生一世。」八個字。上款是「子陵」,下款竟是她淡淡的印。
  侯希白湊過來看道:「香艷的留言,該是她因聖法大成,心情特別,一時下真情流露,否則只會寫」愛你「兩字。」
  徐子陵皺眉道:「哪裡來的信箋?」
  侯希白道:「她往對面小弟的小書齋來個不問自取,真奇怪,我一直在留意她,卻聽不到任何聲息。」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我也一直留意她的動靜,竟沒有絲毫的感應。唉!真狡猾,我竟被她利用了!」
  侯希白歎道:「此事禍福難料,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子,因為石師一天收拾不下她,可能會暫緩收拾我。」
  徐子陵瞧他好半晌,不解道:「為何侯兄今早對令師忽然變得如此消極被動?」
  侯希白回復脫自然,微笑道:「子陵是指我剛才對李靖說的一番話,哈!李靖既不信任我,我侯希白為何要對他說真話。」
  徐子陵笑道:「原來如此,你的不死印法究竟練出什麼成績來?」
  侯希白搖頭道:「愈練愈糊塗,愈沒有信心。不死印法與花間派的心法截然不同,講的是損人利己,不大適合我的性格。」
  徐子陵道:「窮則變,變則通。照我的經驗,練功的過程是以波浪的形式進行,時登波頂,時沉浪底,當你置身低谷,大有可能是攀上另一高峰的先兆。」
  侯希白同意道:「你的話很有道理,不如我將不死印法的口訣念一遍給你聽,說不定你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愕然道:「這豈非等若你親自助我對付令師?」
  侯希白毫不在乎的聳肩道:「有什麼問題,他要殺我,難道我坐著等死?」
  兩人眼神交觸,旋則同時笑起來,沉重的氣氛盡去。
  徐子陵笑著道:「研究不死印法一事暫緩進行,我們可否假設因小弟的關係,令師暫時不會來對付你呢?」
  侯希白點頭道:「理應如此,昨晚我故意給石師機會,他則全無動靜。」
  徐子陵沉吟道:「但若他以為我離開長安,豈非糟糕。」
  侯希白道:「不用擔心,石師昨晚因初來甫到,不明白我現今的情況,但只要他見過楊虛彥,當從他處曉得我正替李淵寫百美圖,殺我會打草驚蛇,影響他統一魔門的大計。所以我說藉你練成聖法禍福難,就是這個意思。今天你有什麼事要辦?」
  徐子陵淡淡道:「這幾天我會很忙,要到押店聽課,不但要學習押店的經營手法,還耍練一口帶平遙口音的話。」
  說罷站起來,一手搭著侯希白的肩頭,微笑道:「好好睡一覺吧!今晚回來找你吃飯和研究不死印法,希望不要聽你念到一半時我己吐血受傷便謝天謝地。」
  侯希白往床上倒下去,踢掉靴子,笑道:「這是美人兒睡過的床,小弟大有可能作一個既甜蜜又可怖、愛恨交纏的夢,哈!」
  徐子陵離開北裡的榮達大押,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著名青樓賭館所在的北裡主街車水馬龍,非常熱鬧。
  他現在是臘黃臉的雍秦再加一副假鬍髯,即使是寇仲亦要多看兩眼才能看破他是徐子陵,其他人更不用說。
  榮達大押的陳甫本身是個可信任的人,再得李靖親身向他打過招呼,讓他曉得此事有天策府全力在背後支持,更是衷誠合作,令徐子陵少擔一份心事。
  由於胡小仙的啟發,他想出一個妙想天開的方法,就是使他扮的「司徒福榮」成為池生春的情敵,把主動操控在手內,而非被動的待池生春來上鉤。問題是如何能把司徒福榮變成一個對池生春有威脅的提親者,如果「大仙」胡佛讓他碰得一鼻子灰,只會是一個笑話。兼且此事必會開罪李元吉和尹祖文,只有錢而欠缺背景的司徒福榮如何在不令人生疑下競逐胡小仙?凡此均是必須解決的問題。
  想著想著,發覺自己抵達明堂窩大門外,正猶豫該否到裡面打個轉,又怕撞上胡小仙時,一群人迎面而來,進入明堂窩。
  中間一人本身高人一等,還戴上高冠,非常矚目,赫然是他和寇仲的老爹「杜伏威」,由五個親隨高手簇擁而行,頗有威勢。
  他往杜伏威瞧去,老杜亦朝他望來,兩人眼神交觸,杜伏威仍是木無表情,似個吊死鬼的樣子,但徐子陵曉得杜伏威已將他這「兒子」辨認出來,因為他並沒有掩飾眼神。
  杜伏威忽然停步,四名親隨連忙立定,徐子陵知機地在他旁緩步走過,好聽他指示。
  果然杜伏威道:「對面街那間齋賣相不錯,我們和大仙打個招呼後,去試試它的齋菜是否如門面設計般出色。」
  徐子陵心領神會,心中湧起親切、熟悉和信任的愉悅,舉步而去。
  寇仲獨坐丘崗之上,遠眺地平盡處虎牢城的燈火。
  千里夢在背後安詳的飽餐青草,獵鷹無名在天上盤旋偵察中正大演其鷹舞,顯示有人在不住接近。
  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著王世充東面的戰線,最堅固的軍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近管城、滎陽、鄭陽勢不能保。如能穩守虎牢,縱使洛陽各線全部失陷,他的少帥軍仍有機會把糧食物資通過虎牢送往洛陽,助王世充對抗李閥的大軍,故關係重大。
  想到這裡,寇仲忽然輕鬆起來,心忖只要能保著虎牢和偃師兩城,大有可能令李世民吃一場大敗仗,把現今李閥雄霸天下的威勢扭轉過來。
  蹄聲自遠而近。
  寇仲跳起來笑道:「我還怕你們弄錯地點時間,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哩!」
  來的是他八鎮大將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進、卜天志、高占道、陳長林、六部督監的虛行之和陳老謀。
  陳老謀在馬上笑應道:「我們接到大小姐的飛鴿傳書,還怕來早哩!白等的將是我們。」
  宣永笑著下馬道:「任大姐須留鎮彭梁,因不能隨來生足半天氣。」
  卜天志首先與寇仲相擁大笑道:「少帥雖遠赴關外,但有關你揚威大草原的戰績卻像雪片般飛來,且誇大扭曲至令人難以相信。」
  來到兩人旁的高占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說你們三人各以一敵萬,殺得突厥人落花流水,還追擊千里,把頡利的牙帳都拔掉。」
  虛行之啞然失笑道:「不過這對少帥軍的士氣大有幫助,各路豪傑來投,讓我們能迅速壯大起來。」
  寇仲放開高占道,大喜道:「我們現在能作戰的有多少人?」
  虛行之道;「我們現在總乓力達三萬人,但稱得上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在萬許人間。」
  白文原道:「只要少帥一聲令下,我們隨時可調這一萬人往戰場,保證不會讓少帥失威。」
  寇仲興奮的道:「你們辦事,我當然放心,現時我們少帥軍的大本營情況如何?」
  焦宏進答道:「王世充、竇建德、李子通、沈法興等自顧不暇,故沒人有空來惹我們。所以我們得到楊公寶庫運回來的大批財帛後,不但重建彭城,還減低賦稅,刺激工農商各業,兼之有大小姐、龍游幫和南方宋閥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趨繁榮興盛,為少帥奠定爭天下的基礎。」
  陳長林道:「我和謀老依少帥交給我們魯大帥的寶笈,建立起一支機動性和作戰力強的水師,艦艇的數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時間,將不懼李閥龐大的船隊。」
  寇仲喜道:「全是好消息,看來我應是到轉好運的時刻。」
  虛行之道:「一切都在密鑼緊鼓中,只待少帥的指示。」
  宣永道:「據探子回報,李世民在關中集結大軍,揮軍洛陽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敗的關鍵,如我們能助王世充擊退李軍,那時將輪到竇建德和王世充展開黃河兩岸各城的爭奪戰,我們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們將大增爭霸的籌碼。」
  寇仲往天空招手發嘯,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下,無名俯衝破雲而下,安穩的落在他肩頭處,寇仲探手輕撫無名,解釋這頭寶貝的來歷,道:「我會教導你們一些練鷹養鷹的基本方法,勞煩你們帶它回彭梁好好照顧,我的寶貝馬兒也須一併帶走。」
  虛行之愕然道:「少帥決定獨赴洛陽嗎?」
  寇仲點頭歎道:「若我率領你們和過萬少帥軍到洛陽,只會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連乖無名也不敢帶去張揚。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複雜,實在一言難盡。惟今上策,就是由我一人去洛陽設法了,你們則全力備戰,聽我的消息。」
  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穩這黃河以南的東面戰線,李世民此仗必敗無疑,這該是他可以和有能力辦到的事。
第五章 暮鼓晨鐘

--------------------------------------------------------------------------------

  齋肆大堂二十多張桌子全告客滿,徐子陵出手打賞夥計,又等待近兩刻鐘,被安排在一角的方桌坐下,點好齋菜,杜伏威一人獨自來到,他脫掉高冠,弓腰哈背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到徐子陵旁坐下,後者忙為他斟茶,還低喚一聲「乾爹」。
  杜伏威現出一個罕有的慈祥笑容,欣然壓低聲音道:「能聽得你這聲爹,我已老懷大慰。唉!小仲仍堅持與虎謀皮,去助王世充守洛陽嗎!」
  徐子陵無奈一笑,改變話題問道:「乾爹你今趟到長安來是打個轉還是準備長住?」
  杜伏威再歎一口氣,有點茫然的道:「我不知道,問題出在我的所謂刎頸之交輔公拓身上,他與那魔門妖道左遊仙佔著丹陽自把自為,更拒絕與我對話。李家父子上上下下待我非常不錯,真想留在這裡享點清福便算,但又不忍眼睜睜瞧著老輔沉淪下去,千辛萬苦始能與魔門割斷關係,現在卻重投其懷抱,確是愚不可及。」
  舉杯以茶當酒般一口喝盡。
  徐子陵再為他添茶,色香俱備的齋菜上台,徐子陵不由想起師妃暄,若能與她在這齋肆一角共當上素,該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杜伏威機警地掃視堂內其他賓客,道:「子陵到長安來所為何事?」
  徐子陵沉聲道:「孩兒可否問乾爹你一個問題,在李世民和李建成兩者中,你希望誰去繼承唐主之位。」
  杜伏威雙目精光乍閃,冷笑道:「我杜伏威自淮南起家,南征北討,從未吃過敗仗,我的事業是從馬上得來的,你認為我會尊重那一種人?」
  徐子陵欣然道:「這就成哩!我今趟到長安是要對付池生春,因為他大有可能是巴陵幫香貴的長子,香玉山的親兄。我們和香家不但有私仇,對他們販賣人口等為非作歹的勾當更恨之入骨。」
  杜伏威皺眉道:「要對付他還不容易。以子陵現在的身手,有心算無心下,取他狗命易如反掌。」
  徐子陵湊近點歎道:「問題是我們想從池生春身上把香貴迫出來,故不得不用上些計謀手段。」
  接著解釋一番,對這位老爹他是絕對的信任,便連自己亦不太明白為何有這種心態。
  杜伏威聽得啞然失笑道:「子陵的計劃確是妙想天開,我實難以判斷會否行得通。我聽過司徒福榮此小子,據聞是個輜銖必計的人,卻未聽過他好色。且猛虎不及地頭蟲,他若為避禍到長安來,那敢同時開罪尹祖文和李元吉,除非他是嫌命長。」
  徐子陵心忖薑是老的辣,他倒沒有想得這麼周詳,應道:「假若是胡小仙自己看上司徒福榮,情況會否不同?」
  杜伏威愕然道:「此事怎可能發生?」
  徐子陵把胡小仙的事和盤托出後,道:「現在司徒福榮欠的是一個靠山,這靠山要硬得使池生春不敢以別的手段對付他,只能在賭桌上與他一爭短長。」
  杜伏威明白過來,沉吟片晌後道:「這事我要回去想想,怎樣可找到你?」
  徐子陵說出侯希白的多情窩,與杜伏威分手回家。侯希白正在書齋內興高采烈地畫他的百美圖卷,見他回來欣然道:「今晚我們直接到上林苑找紀倩,無論她如何忙。知是我找她定會分身見個面,子陵到時可直接問她。」
  徐子陵在一旁坐下,皺眉道:「陰顯鶴方面有什麼消息?」
  侯希白放下毛筆,退往他旁的椅子坐下搖頭道:「他該尚未到長安,沒人見過這樣一號人物。」
  徐子陵心中一沉,順口問道:「你什麼時侯起床的?」
  侯希白頹然道:「我根本不能入寐,惟有替你老兄出外奔走辦事,我向長安一個信得過的幫會人物查探過池生春,得知此人確大有可能是香家的人,因為在李淵入關前沒有人認識他,池生春是忽然冒起的,在李元吉支持下經營六福賭館,誰都不曉得他的出身背景,只知他有雄厚的資金,先從六福的原主人把賭館巧取豪奪的拿到手,短短數年間打響名堂,使六福成為能與明堂窩爭一日短長的另一所大賭館。」
  接著歎道:「不是我潑你冷水,我那位幫會朋友說池生春生性多疑,非常機警,比任何人更深明便宜莫貪之理。若依你的計劃扮成司徒福榮,大鑼大鼓的來與他在賭桌上較個高低並爭娶大仙胡佛的女兒,他不起疑才是怪事。香家幹盡壞事,會比一般人有更高的戒心,小弟認為你這條計是行不通的。」
  徐子陵岔開話悠然道:「你似乎在長安很吃得開。」
  侯希白欣然道:「我在這裡的人面闊,上至皇宮,下至市井,我總有辦法。唉!我在為你擔心啊!」
  徐子陵微笑道:「不瞞你老哥,我和寇仲是小扒手出身,遇上特別著緊錢袋,甚或走路時用手按著錢袋的人,我們會採用聲東擊西之法,例如硬撞他一記,分他的心,另一個則趁機施展空空妙手。無論他把錢袋如何密藏,一把小刀子即可探驪得珠,百發百中,從不失手。」
  侯希白微一錯愕,劍眉輕蹙道:「這聲東擊西之法如何用在池生春身上?」
  徐子陵道:「還未想妥,不過希白兄的情報非常管用,使我更有把握。只要我們將他生春的多疑,變成入手的破綻,或可成為引他入彀的道兒,因放著有人肯把偌大家財送上門來的機會,他豈肯輕易錯過。」
  侯希白動容道:「給你這麼一說,事情似又非絕不可行,我們要好好想想。哈!到上林苑灌兩杯黃湯如何?我在青樓總是靈感如泉的。」
  徐子陵笑道:「去的是你。我還要你設法把紀倩弄往明堂窩去,好讓她無意中碰上我這長滿須冉的雍秦。」
  侯希白苦笑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你好像並不清楚紀倩直到今晚仍是長安最紅的青樓名妓、明堂窩的首席方家客,兼且這位姐兒既愛使性子又愛亂發脾氣,好起來時可對你千依百順,但隨時可把你轟出明堂窩,這種事曾在我身上發生過一趟。哈!現在長安的男人均以曾被她轟過為榮,那至少表示能令她動氣。不過小弟卻只引以為恥。」
  徐子陵心中浮起紀倩明亮而變化多采的一對美眸,暗忖若非上一次到長安時她有事求自己,恐怕會遭到同樣的對待,心中一動問道:「你知否她和池生春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侯希白道:「池生春怎敢碰紀倩,因為李元吉正是拜倒於紀倩裙下的不貳臣之一。」
  徐子陵訝道:「以李元吉的威勢權力,要得到紀倩不是易如反掌嗎?」
  侯希白道:「怎會如此簡單,紀倩的情況有點像尚秀芳,在長安是街知巷聞無人不曉,即使李淵也絕不容許李元吉對紀倩強來,免得招來對李家有損的話柄。何況李元吉尚要顧及本身形象和聲譽,加上李淵身邊近臣大多與紀倩有良好的關係,所以李元吉只可像其他裙下之臣般去爭奪紀倩的苦心,其中的愛恨苦樂,該是非常動人的。」臉上現出陶醉的神色。
  徐子陵忽想起一事,問道:「李元吉不是和風雅閣的青青夫人相好嗎?」
  侯希白曬道:「青青夫人只是李元吉眾多女人之一,李元吉一向風流,最愛四處拈花惹草。」
  一拍徐子陵肩頭道:「好哩!要不要到上林苑碰碰運氣?」
  徐子陵搖頭道:「我到青樓能碰到的只會是壞運氣,更重要的是我不可主動去找紀倩,只可讓她碰上我。幸好這並非急迫的事,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才去想這事。你知否原來經營押店是怎麼一門高深複雜的學問,為探求這門學問累得我筋皮力竭,你最好乖乖在這裡繼續作你的百美圖,畫累了上床休息,別忘記你的石師心意難測,昨晚你又沒好好睡過,聽我的話吧!」
  侯希白頹然道:「何用你來提醒我,現在只有寫畫和盤桓青樓可令我忘掉一切,這或者是人與禽獸的分別吧!它們只懂為生存而奮鬥,我們卻懂寄情風月,忘掉對生存的威脅,這叫逃避。」
  徐子陵深思道:「睡覺正是逃避的一種方式,所以禽獸亦有借睡覺逃避現實這與生俱來的辦法。」
  侯希白興致盎然的道:「那麼人和禽獸最大的分別在那裡?」
  徐子陵凝想片刻,道:「我想最大的分別該是人會對自己本身的存在作出思索,例如我們因何存在?存在本身有什麼意義和目的?冥冥中是否有主宰?每一個人是否均像扯線傀儡般任由命運擺佈?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生死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侯希白聽得發起呆來。
  徐子陵想起愛談生死之道的伏難陀,若不是得他啟發,自己恐怕不會對這人生之謎想得這麼透徹深入,使他更明白師妃暄為何會捨棄塵世,修行天道,那正是對自身存在身體力行的探索。
  旋又想到石青璇,她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對這殘酷的現實和人世間的恩怨看通看透,故選擇避世隱居的生活方式。
  自己卻不幸捲入凡塵的大漩渦裡,難以抽身退脫。
  心中不由暗歎一聲。
  侯希白點頭道:「子陵這番話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我現在只想醉個不省人事,忘掉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心中湧起去見石青璇的強烈衝動,忽然間感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明白她。可是眼前的侯希白是他另一個必須關心的人,道:「希白兄何不把心中的痛苦說出來,那會好過點。」
  侯希白一對俊目紅起來,瞥徐子陵一眼後垂首苦笑道:「我是由石師一手培育成材,若說對他沒有感情,就是騙你的。有時他真的對我很好。唉!我和他這盤賬該如何算?我現在只想面對面和他把事情弄清楚。昨晚我獨自到青樓去,正是想他來找我,要殺要剮悉隨他老人家的意思,總好過現在般如墮在迷霧中,沒有一件事是分明的。死並非那麼可怕吧?」
  徐子陵終於清楚候希白對石之軒的真正心意,心中叫糟,因為石之軒再非以前性格分裂的石之軒,在他認為有此需要的情況下,會毫不留情把這個「產品」處決清理。
  沉聲道:「你不是說過若依師門傳下來的規矩和他在你十八歲那年立下的咒誓,你在二十八歲那年擋不過他的『花間十二支』,才會把你殺死?你現在該是二十七歲吧!還有一年的時間。」
  侯希白頹然道:「二十八歲只是他訂下的限期。我隨時可要求提早舉行,我真想曉得當變成被他殺死的冤魂後,石師會否傷心後悔。唉!花間派的規矩宗法是自小從心中建立起來的,現在已成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我不會讓子陵你插手此事,只會憑自己的力量去渡過難關。」
  徐子陵皺眉道:「像你目下般全無鬥志,一會兒說束手任從處置,一會兒又說要力爭過關,都是消極的表現,真使人擔心。」
  候希白回復瀟灑自然,笑道:「這叫心情矛盾,若能不死,誰願尚有大好光陰時一命嗚呼?至少待我完成這唐宮百美圖才說,哈!」
  徐子陵道:「照我看你石師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將不會親手幹掉你。」
  侯希白一呆道:「子陵此話有什麼根據。」
  徐子陵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自以為鐵石心腸的石之軒,亦因害死碧秀心,充滿痛苦矛盾的渡過十五年,否則這天下可能是另一番局面。現在從他所謂的『噩夢』中甦醒過來,不但不敢去碰石青璇這死穴,亦該不願親手處決自己一手培育出來的徒弟,所以我推測他會利用楊虛彥來對付你。」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這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我怎也不會讓楊虛彥得逞的。」
  徐子陵見振起他的鬥志,心中大慰,道:「你石師只得兩個傳人,若死的是楊虛彥而非你,他沒理由將自己唯一的傳人毀掉,否則花間和補天兩派將無以為繼。更可想像的是你石師必會全力支持楊虛彥成為勝出者,若你再不振作,將會飲恨於楊虛彥的影子劍下。」
  侯希白冷哼道:「我怎會那麼容易便宜楊虛彥?幸好得子陵點醒。哈!我現在可安心睡覺哩!」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後,天下有足夠實力作其對手者,僅剩下以王世充、竇建德和蕭銑為首的三大軍事集團。寇仲羽翼初成,暫且不論。宋閥僻處嶺南,割地稱霸綽有餘裕,但若憑其本閥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則有鞭長莫及之歎。
  宋金剛柏壁之敗,實是影響深遠,不但使劉武周聲勢由強轉弱,更令突厥在聯結好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輕舉妄動。沒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師都只好按兵不動,以隔岸觀火的態度坐看以洛陽為中心的爭霸決戰。
  三大軍事集團中,以蕭銑的形勢最不利,關鍵處在於杜伏威降唐,不但鎮著蕭銑,令他動彈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興之輩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靜觀變局。
  林立宏則被夾在兩大勁敵蕭銑和宋閥之間,難有任何作為。
  在這逐漸明朗化的情勢下,天下頓成李閥、王世充和竇建德三方之爭,而寇仲的唯一希望,就是把王世充和竇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敗的神話。
  經過一夜全速趕路,寇仲於清晨時分抵達洛陽,守城的兵衛誰不認識他,立即飛報王世充。
  來迎接的是寇仲對他頗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見面,自有一番高興。
  在親兵簇擁下,兩人並騎馳往皇宮。
  寇仲問道:「李世民方面有什麼動靜?」
  王玄恕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據我們得來消息,李世民將於這幾天親率大軍出關東來,我們已作好準備,務要對他迎頭痛擊。唉!果然不出少帥當年所料,李世民吸取李密久攻洛陽不下的教訓,採取逐步肅清外圍據點,斷絕食道,再孤立我們的策略。」
  寇仲興致盎然地掃視繁榮如舊的洛陽風光,訝道:「李世民的大軍仍遠在關中,你怎知他採取什麼策略?」
  王玄想道:「因為柏壁之戰後,李家先後派出四名大將,在我們四周集結兵力。分別是史萬寶進駐龍門,斷我們南援之路;劉德威屯兵太行,倘若東攻河內,我們北路勢被封閉;王君廓則對洛口侖虎視眈眈,而另一將領黃君漢枕兵孟津,一旦渡過大河,回洛侖勢將難保。」
  寇仲暗忖這確配稱為「上兵伐謀」,李世民不費一兵一卒,只憑兵馬調動,即構成對王世充的龐大壓力。在這樣的形勢下,李世民若要勸降王世充旗下的將領,使他們離叛歸附自是水到渠成。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洛陽處於河流交匯之地,要真把洛陽孤立,談何容易。當年我為要說服令尊,言辭當然誇大點。不用擔心,李世民即管放馬過來,只要我們能守穩偃師、虎牢一線,李世民圍城時,竇建德大軍來援,定可把李世民殺個落花流水,能否逃回關中亦成問題。」
  王玄恕露出尷尬神色,低聲道:「父皇不肯聽我勸告,違反與竇建德的協議,已於昨天登上帝位。」
  寇仲色變道:「什麼?」
  人馬馳進皇宮去。
--------------------------------------------------------------------------------
第六章 唇槍舌劍

--------------------------------------------------------------------------------

  在榮達大押幽靜的內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長安後的第二課。昨天主要是聽榮達的主持人陳甫說及平遙的風土人情,生活習慣,順帶學他的平遙口音。在語言上,徐子陵和寇仲均是有天份的人,突厥話能很快上口,帶些鄉音的話自然難不倒他。
  圓桌上放滿「質錢帖子」、「錢票」、「賬簿」一類典當業的東西,看得徐子陵眼花繚亂時,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陳甫道:「我們典當業可以四個字來形容,就是以財生財,將財富放貸取利,憑高息賺錢,可以信用借貸,或以抵押放貸。抵押品由動產例如珍寶玉石,至乎不動產如房舍地契,甚或人身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樣以人身作抵押?若沒有錢還,難道可將人賣掉嗎?」
  陳甫身材瘦削,生就一副馬臉,五十來歲的年紀,相當高的鬢角有些花白,態度友善熱誠,聞言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壓低聲音道:「欠債還錢,沒錢可以工作還債,若抵押的是標緻的娘兒,更可賣入青樓。不過我們長安榮達絕不會幹這種事,但在鄉鎮偏僻的地方,我不敢擔保言種事不會發生。在你情我願下,官府很難干涉。何況我們開當鋪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關節,一方保持低調,一方隻眼開隻眼閉,大家相安無事。」
  徐子陵聽得信心陡增,只是這以人作押一項,對香家己有莫大的吸引力,等若以後可公然作人口買賣。皺眉道:「典當業究竟是怎樣開始的?」
  陳甫輕描淡寫的道:「典當業於南北朝時大行其道,源於佛寺的寺庫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會和佛寺有關?佛寺豈能幹斂財的勾當,不是與出家人的四大皆空有違背?」
  陳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飯嗎?寺院通過各階層的佈施,積聚大量財富,為維持眾多僧侶的生活,進行各類宗教活動,維修和擴建寺院,凡此無財不行,於是想到這以財生財的法門,憑放貸取利。」
  頓了頓續道:「至於有否違背佛門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過至少佛教經律中的『無盡藏』有『生息不已,其利無盡』,『爾時六眾當種,種出息,或取或與,或生或質』的記載,令僧侶可安心放貸得利供佛,法,僧三寶之用。」
  徐子陵聽得耳界大開,問道:「這樣一個賺錢的行業,競爭一定很大,司徒福榮憑什麼能脫穎而出,成為全國最大典當業的老闆?」
  陳甫欣然道:「這方面誰都要佩服大老闆,他之所以能這麼成功,皆因推出『谷典』和發行『錢票』兩門新的生意,谷典並不限於米糧,而是廣及其他糧貨,這特別受農村鄉鎮的歡迎,試想可以糧貨換錢,雖然價格比直接買賣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應急上卻非其他貿易方式所能比擬。」
  「至於錢票,對經商者可說是一種恩賜,方法是由當鋪簽發換券,代替貨幣在市面上流通,隨時兌現,我們則賺取『貼水』。」
  徐子陵明白過來,難怪說典當業最重商譽,所以香家或在財力上能超越司徒福榮,卻因與青樓賭館畫上等號,又有販賣人口的背景,隨時會遭為政者掃蕩封閉,誰肯信他們發行的「錢票」。
  愈清楚典當業,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鉤,皆因此乃香家可藉以施展「變天換日」大法的千載一時良機。
  陳甫道:「好哩!現在輪到公子深入瞭解我們的經營和運作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強迫自己振作精神,專心聆聽,為扮好司徒福榮努力。
  在皇宮的書齋內,一身龍袍的王世充看罷竇建德的密函,遞給坐在右下首的王玄應讓他也過目,皺眉道:「竇建德為何要助我對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應邊看竇建德的信函,邊頭也不抬的冷笑道:「說不定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哩!」
  寇仲立即心頭火發,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現在夏王與我們大鄭唇齒相依,洛陽若失陷,下一個……」
  王世充截斷他道:「洛陽怎會失陷?李世民一向善於後發制人,薛舉父子和宋金剛就是這麼敗在他手上。我今趟就以彼之道還治其身,當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時,就是他全軍覆沒的一刻。」
  寇仲雖對王世充絕無好感,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應付李世民大軍的正確戰略,問題是鄭軍能否堅守到那一刻。
  王世充目光閃閃的盯著寇仲,沒有立即說話,王玄應則把竇建德的書函毫不尊重隨手扔在旁邊几上,臉含冷笑的瞧著對面位於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無奈苦笑,默不作聲,書齋內充滿一片難堪的氣氛。
  驀地王世充仰天長笑,道:「少帥如此著緊我大鄭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早一年來攻,我或會手忙腳亂,可是經過整年備戰,我有十足把握打這場仗。現在我洛陽兵精糧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時,哪到李世民堅持下去?」
  寇仲心中大訝,上次見王世充,至少表面上這老狐狸對自己禮遇甚隆,但今趟顯然態度大改,究竟他有何所恃?又或是如他所言的有十足把握勝此一仗。
  寇仲生出無話可說的頹喪感覺,苦笑道:「聖上是否要對我下逐客令呢?」
  王玄恕一震望往乃父。
  王世充歎道:「少帥實在是我非常欣賞的一個人物,只可惜不能為我王世充所用,更大的問題是少帥己成嶺南宋家的人,宋缺一向敵視外族出身的人,我和他是水火不容,少帥請告訴我教我如何信任你?」
  寇仲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假若聖上你有十足把握可獨力收拾李世民,小子當然無話可說。但事實擺在眼前,所有曾信心十足自以為可收拾李世民的人,最後均被證實是錯的,若我是聖上,當不會未開戰先絕自己的後路,我要說的話全說出哩!至於該怎樣做,請聖上定奪。」
  王世充微笑道:「我們曾合作擊垮李密,今次自可聯手教李世民吃場大敗仗,少帥勿要多疑,只是大家必須將心裡的話先說出來。」
  王玄應淡淡道:「擊退李世民,對少帥有怎麼好處?」
  寇仲真想照臉轟王玄應一拳,看他的青白小臉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此人不識大體,只因兩趟被擒之辱,迄今仍對他懷恨在心,深吸一口氣後,沉聲道:「可否倒轉來說,若李世民攻佔洛陽,對我寇仲有什麼壞處,好嗎?」
  王世充露出不悅之色,冷哼道:「少帥請說出來高見。」
  寇仲目光從與王玄應的對視,移往王世充。道:「洛陽若失陷,那竇建德將被迫退守河北,那時李世民只要隨便派他天策府任何一個大將,將可守得洛陽固若金湯。那時李世民第一個要殺的人不是竇建德而是我寇仲。」
  王玄應曬道:「少帥有否高估自己在李世民心中重要性?竇建德手下雄師達四十萬之眾,少帥軍只區區數萬人,且無堅城險地可守。」
  寇仲回敬他嘲弄的目光,微笑道:「這不是誰重要些的問題,而是戰略的問題。李世民若攻下洛陽,李閥唐室聲勢大盛,一些望風駛舵之輩如高開道,羅藝之流,只好搶著向唐室歸降,令竇建德腹背受敵,動彈不得,李世民非是蠢人,只會誘竇建德勞師遠征的來攻,自己則從容佈置用兵南方,一旦把我剷除,再在巴蜀建立水師船隊。加上有杜伏威的江淮軍作呼應,南方諸雄只餘任由宰割的份,那時竇建德唯一生路就是來攻洛,遇上天下最擅守城的李世民,又有關中呼應,結果會是如何?似乎再不用小弟說出來吧!」
  王玄應給說得啞口無言,因為他說的全是實話,更是王玄應從沒想過的。
  王玄恕雙目射崇慕神色,不住點首。
  王世充兩眼精光大盛,不得不同意點頭,道:「少帥對整個時局看得非常透徹,不過洛陽是不會失守的。」
  寇仲笑道:「聖上既指出要直話直說,那我亦不客氣,聖上憑什麼這樣有把握?」
  王世充成竹在胸的道:「因為少帥千算萬算,仍算漏李閥內部的變數,若李世民能一舉攻克洛陽,當然不會有任何問題,若久攻不下,其他大敵則蠢蠢欲動。李淵或會改變主意,命李世民退兵,少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心中一震,忽然掌握到王世充如此有恃無恐的原因,皆因他暗裡得到突厥人的支持,正因如此,才不把竇建德的援助放在眼內。當李世民圍攻洛陽之時,只要頡利助梁師都之輩再犯太原,李世民在首尾難顧下,只好退兵回守關中。
  他與王世充互相緊盯半晌後,哈哈一笑,挨回椅背處歎道:「假如聖上真的作如是想,正中突厥人的奸計。」
  王世充首次色變,不悅道:「突厥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怎會中突厥人的計?」
  寇仲微笑道:「聖上和突厥人是什麼關係,我當然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透過趙德言或大明尊教作橋樑搭出來的關係。頡利終有一天會聯同塞外諸族大舉來犯的,不過絕不會是這幾個月內的事。我剛從塞外回來,對塞外的形勢或會比你們清楚些。」
  王玄恕忍不住道:「塞外目下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寇仲道:「大可用一個亂字來形容,突利在畢玄的壓力下被迫和頡利修好,但雙方均因奔狼原之役和渤海立國之事師勞兵累,在重整陣腳和與其他各族建立新的關係前,絕不敢輕舉妄動。若我所料無誤,頡利表示支持你們大鄭,怕的只是你們不戰而降,讓李世民不費一兵一卒的奪得黃河的控制權,那時唾手即可取得天下。對頡利來說,最理想莫如李世民因攻打洛陽元氣大傷,那時突厥聯軍乘勢南侵,在李閥無力反擊下,先佔大原,站穩陣腳,然後逐步蠶食,完成席捲中原的美夢。」
  書齋內一陣如鉛墜的沉默。
  王世充年凝望寇仲,長長呼出一口氣道:「頡利對我沒有任何承諾。」
  他這句話說得軟弱無力,明顯是言不由衷,更令寇仲曉得自己猜個正著。
  王玄應沉聲道:「剛才少帥說由趙德言、大明尊教為我們搭路是怎麼意思?」
  寇仲聳肩道:「沒有什麼意思,趙德言和榮鳳祥關係密切,而榮鳳祥本身是大明尊教的人,你們又對他特別容忍,我這樣順著一猜,該屬合情合理吧!」
  王玄應為之語塞,言辭上的針鋒相對,他怎是寇仲的對手。
  王世充心不在焉的道:「我們不要在這些小事上爭,少帥有什麼好的提議?」
  寇仲暗鬆一口氣,費這麼多唇舌,要爭取就是王世充這麼一句話。正容道:「我的提議可用三句話總結,就是守為上,聯竇軍,固虎牢。」
  王世充沉吟道:「我以為少帥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提議,這些……嘿!這些均為我們擬定的策略。」
  寇仲心中暗罵,至少聯竇軍一項不是他的既定策略,道:「守為上一策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卻有一定為難處。第二項的聯竇軍,聖上必須暫緩稱帝,事情才有得商量。」
  王玄應終於找到反擊機會,不悅道:「名不順言不順,現在舊隋廢君正式讓位父皇,令我大鄭軍心大振,這干竇建德什麼事?他歡喜大可由夏王變稱夏帝,這是稱號的問題,否則父皇怎都像矮李淵一截似的。」
  王世充默言不語,似是同意,又像在思索稱帝的事。
  王世充以鄭王還是鄭帝的身份與竇建德對話,當然有很大的分別,若采後者,勢令雙方很難有合作的共同基礎。
  王玄恕欲語無言。
  寇仲歎道:「這是大鄭的事,由你們決定。但任何一條戰線亦可失去,卻絕不能失虎牢偃師這條東面最重要的戰線,那不但是竇建德來援之路,更是我少帥軍可把糧草裝備源源不絕送來的生命死活線。我有一個大膽的提議,希望聖上信我是個守諾的人,絕對信任我。」
  王世充一震道:「少帥想為我守虎牢嗎?」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這當然最理想,卻是強聖上所難。我只希望能以楊公卿,張鎮周,又或玄恕公子為正,我則當個手下跑腿的,那我敢說任李世民三頭六臂,亦不能孤立洛陽,我們可十拿九穩的打一場大勝仗。」
  王玄應失聲道:這怎麼行?
  王世充伸手阻止王玄應說下去,道:「此事待我仔細想想。」
  不顧王玄應的眼色,向王玄恕道:「少帥在這裡的住宿事宜,由玄恕打點。明早我們有個重要的軍事會議,少帥請準時出席。」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