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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三章 雨中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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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橫掃無邊無際的汪洋,同時遮天蓋地的席捲整個龍泉平原,狂暴的雷電在低壓厚重的黑雨雲間咆吼怒號,有搖山撼岳、地裂天崩的威勢,顯示出只有大自然本身才是宇宙的主宰。
  電光劃破昏黑的天地,現出樹木在從四方八面打來的暴風雨中狂搖亂擺的景況。
  「轟」!
  一道電光擊中徐子陵身前一株特高大樹,登時像中了火鞭般枝斷葉落,著火焚燒,旋給滂沱大雨淋熄,剩下焦黑的禿樹幹徐子陵渾身濕透,全力狂奔,心中想的卻是師妃暄。
  上一場大雨她仍在,今趟下雨她已遠去,避世不出。
  「家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抑壓的情緒像被風雨引發,再不受他控制,緊攖著他的心神,讓痛苦和失落的感傷將他徹底征服。
  他很想停下來痛哭一頓,盡洩心內的絞痛,並答應自己,哭過這次後,會遵照師妃暄的教誨把失視為得,把無視為有。
  就只哭這一趟。
  可是他卻沒有哭,他必須立即找到寇仲,盡起人馬,趁馬吉仍在,把八萬張羊皮搶回來。
  忽然又想起石青璇。
  他已很久沒有在獨處時想起她,因為她是他不敢碰的一個內心創傷,直到此刻,傷口仍未癒合。
  師妃暄並非另一個傷口,而是一段令人神傷魂斷的美麗回憶。
  她陪他玩了一個精采絕倫的愛情遊戲,純粹的精神愛戀,卻比任何男歡女愛更使人顛倒迷醉,刻骨銘心。
  他終嘗到愛情的滋味,被愛和愛人的動人感覺。
  草原荒野,一切一切都被雷雨裹在裡面,渾成茫茫一片,迷糊混亂。
  徐子陵感到與大自然渾成一體,再無分內外彼我。
  心內的風暴與外面的風結合為一,淚水泉湧而出,與雨水溶和,灑往大地。
  寇仲在第二道閃電前,與千里夢人馬合一箭矢般竄出龍泉城南門,在門道內至少撞倒五名守兵,沒入城外漫天的風雨中。
  「轟隆」!
  電閃雷轟。
  一道金箭般的激電,在頭頂一晃而沒,狂風暴雨迎面打來,接著霹靂巨響,把人叫馬嘶完全蓋過。
  一時間什麼都聽不到,看不見。
  寇仲環目一掃,心叫好險,若自己現在是給宮奇一夥人押著出來,又或自己在雷雨驟發前闖門衝出,只有陷身重圍力戰而亡之局。
  在令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天地渾茫、有如噩夢深處的狂暴雨下,以百計本應是隊形完整恭候他大駕的龍泉軍,像被敵人衝擊得潰不成軍的樣兒。
  旗幟固是東倒西歪,騎士則設法控制被雷電駭破膽,跳蹄亂蹦的戰馬。
  電雷交替,閃裂、黑暗、轟鳴,在種大自然狂暴的力量施威下,人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在極度的混亂中,寇仲見到全副軍裝的拜紫亭和仍是一襲橙色寬袍的伏難陀領著一隊近五十人的親兵朝他衝過來,拜紫亭還張口大喝,似在命令手下圍截寇仲,不過他的呼叫完全給雷雨掩蓋,連寇仲也聽不到他在叫什麼。
  豪雨像瀑布般朝大地無情的鞭打肆虐,光明和黑暗交替地將天地吞沒,閃亮時令人睜目如盲,黑暗時對面不見人影,龍泉城外只有震耳欲聾的可怕霹靂聲和滂沱風雨的吵音。
  寇仲心叫老天爺保佑,策馬轉左,避開拜紫亭一夥,往草原逃去。
  十多名持矛步兵攔在前方,往他攻來。
  寇仲哈哈一笑,風雨立朝他口內灌進去,一抽疆,千里夢得他勁傳四腿,撐地彈跳,如神人天馬般跨空而過,敵人只攔得個空。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寶刀前探疾挑,另兩名攔路的長槍手立告槍折人跌,往兩旁倒去。
  風雨茫茫的前方,隱見大隊騎士橫亙列陣。
  驀地一股尖銳的氣勁從左上方似無形箭矢般襲至,寇仲看也不看,心隨意轉,體依意行,瞧似隨便的一刀挑去,同時一夾馬腹,千里夢朝前疾衝之際,「噹」的一聲,把拜紫亭挾著漫天風雨攻來的凌厲一劍,挑個正著,如有神助,大笑道:「大王不用送小弟哩!」
  螺旋勁發,以拜紫亭之能,由於憑空無處著力,硬給寇仲挑得倒翻而回,痛失攔截寇仲的最後一個良機。
  寇仲整條右臂也給他震得發麻,暗呼厲害,狂勁從後捲來,寇仲不用回頭去看,知來襲者是伏難陀,明是攻人,實為襲馬,哈哈一笑,勁往下傳。
  千里夢已在急速衝刺的勢子中,再在寇仲勁力催策下,騰空而起。
  寇仲刀交左手,身往後仰,朝後狂刺,氣勁捲起風雨,龍捲風般往凌空追來的伏難陀胸口撞去,大笑道:「還當我是昨晚的寇仲嗎?」
  伏難陀那想得到他有,此厲害招數,更錯估馬兒的快疾動作,倉卒間雙掌封擋。
  「蓬」!
  雨點激飛。
  寇仲渾身一震,硬捱對方掌勁,同時卸力化力,就像是伏難陀以掌勁相送般,人加速越過近八丈的遙距,落入敵騎陣內。
  伏難陀功力雖勝他一籌,仍去勢受挫,墮往地面,還要後退半步。
  那是一組近二百人的騎兵,若在晴朗的天氣下,只射箭足可令寇仲無法突圍,可是在一片迷茫狂風暴雨中,根本不曉得寇仲早已出城,待到寇仲天降神將般落到他們陣中,還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時,寇仲早左衝右突,寶刀翻飛,見人斬人,遇敵砍敵,殺出重圍外。
  拜紫亭和伏難陀分別趕至,大喝道:「追!他逃不遠的。」
  眾才才如夢初醒,勒馬往沒入風雨深處的寇仲追去。
  寇仲策馬亡命飛奔,自然而然朝勒古納台兄弟藏身處逃去,心中仍在咀嚼為何拜紫亭會說他逃不遠。
  他終是內傷未癒,適才奮盡餘力,施展非常損耗真元的人馬如一奇術,又分別硬擋拜紫亭和伏難陀兩大尖高手全力一擊,殺出重圍,已到了氣窮力盡的境地,再無法助千里夢一腳之力,只能憑愛駒健腿,載他逃出生天。
  寇仲一邊調息回氣,只要捱到他能再展人馬如一之術,可撇甩追兵。
  幸好千里夢神駿之極,不是那麼容易被追及。
  蹄聲在雷雨聲中從後方隱隱傳來,寇仲回頭一瞥,立即大吃一驚。
  敵人數百騎兵分三路,以拜紫亭、伏難陀為首的窮追在後,另兩路左右包抄,竟是竟是愈追愈近。
  寇仲心忖怎麼拜紫亭的馬會跑得快過千里夢時,駭然發覺愛駒露出吃力神能,敵騎是愈跑愈快,它卻愈跑愈慢,眼耳口鼻還滲出血絲。
  寇仲大罵卑鄙,心中湧起前所以未有的對一個人的仇恨悲憤,再不顧自身的安危,將僅餘的真力,送入千里夢體內,助它驅毒保命。
  不用說卑鄙無比的拜紫亭把千里夢還他,不但是要令他不肯孤身逃走,另外還有一個後著,就是預先給千里夢下慢性毒藥,現在終於發作。
  只恨此時有弓無箭,否則寇仲必賞拜紫亭一箭。
  拜紫亭一夥把距離縮至二百多丈,不住迫近。
  寇仲的長生氣源源輸進千里夢體內,把毒藥從它皮膚迫出,讓雨水沖洗,千里夢口鼻再沒有滲出可怖的血絲,速度漸增,但當然仍達不到平時的快速。
  追騎的蹄聲不住在耳鼓擴大增強,有如催命的符咒。
  電光照耀下,整個大平原全被無邊無際的暴雨籠罩,傾瀉下來的雨水,在草原上形成無數流竄的臨時大小川窪,在雷暴的猖狂肆虐下,天像崩塌下來,全無制的傾洩,無情地向大地人畜原野鞭韃抽擊。
  寇仲心叫我命休矣,猛咬牙齦,從馬背翻下,同時一指刺向馬股,自己則往旁奔出。
  千里夢吃痛朝前直奔。
  寇仲心想再會無期,滿懷感觸。
  千里夢是一頭高貴的馬兒,是屬於大自然的,卻因他寇仲捲入世間的醜惡鬥爭。現在他寇仲小命難保,再不願千里夢陪他一起遭人殘害,只好讓它獨自逃生,由自己把敵人引開,承受一切。
  寇仲運起僅餘氣力,半盲目的朝西北方掠去,耳聽蹄聲迫至。
  寇仲回頭一看,只能搖頭苦歎,原來是千里夢掉頭往他這主人追來。
  寇仲翻身再上馬背,哈哈笑道:「好馬兒,大家就死在一塊兒吧!」
  此時後方全是重重騎影,敵人追至百丈之內。
  寇仲改朝附近地勢最高的一座小山丘馳去,心神晉入井中月境界,全力調息,暗下死志,當抵達丘頂時,就是他回身拾刀應戰的時刻。
  殺一個歸本,殺兩個有賺。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衝上丘坡。
  驀地丘坡上現出大群戰士,於馬上彎弓搭箭,朝他的方向瞄準。
  寇仲定神一看,大喜嚷道:「越克蓬!」
  竟是車師國的兄弟。
  越克蓬一馬當先,馬刀往前高舉下劈,喝出命令。
  百箭齊越,越過寇仲頭頂穿透狂瀉下來的傾盤大雨,往拜亭等勁疾灑去。
  事起突然,拜紫亭一方不及掣出擋箭盾牌,加上視線模糊,前排三十多騎紛紛中箭倒地,一時人墮馬嘶,混亂至極。
  寇仲策騎馳至坡頂,第二輪勁箭又飛蝗般往敵陣投去,再射倒十多人。
  拜紫亭一方不敢推進,慌忙後撤,留下滿地人骸馬屍。
  淌在草地上的鮮血,迅速被雨水沖走溶和。
  寇仲絕處逢生,喘著叫道:「左邊!」
  不待他說完話,越克蓬早發出命令,著手下向從左側包抄攻來的敵騎射去。
  右方另一支抄擊隊伍馳至坡下,形勢仍是危急。
  寇仲深吸一口氣,提聚功力,井中月回鞘,探身從越克蓬的箭囊拔出四根箭,另一手拔弓張弓,箭矢刺日弓發出,連珠往敵騎射去。
  餘騎不敢冒進,紛紛後撤。
  拜紫亭此刻又再重組攻勢,取出籐盾護人護馬,在左右兩翼戰士後撤當兒,從正前方殺將上來。
  寇仲哈哈一笑,箭矢在刺日弓連環勁射,籐盾像紙糊般被穿破,命中多名敵人,仰後拋跌,滾往坡底。
  車師國戰士士氣大振,百箭戰齊發,硬把拜紫亭等迫回丘下。
  蹄聲從左方遠處傳來。
  古納台兄弟和一眾室韋戰士五百餘騎,冒雨殺至。
  號角聲起。
  拜紫亭終發出撤退的命令。
  雷電逐漸稀疏放緩,淋漓大雨仍是無休止的從天而降,徐子陵穿過昏黑如夜的草林,朝龍泉上京方向馳去。
  他的心平復過來,一片寧靜。
  前方出現兩道人影,徐子陵功聚雙目,定神一看,登時喜出望外,同時放下心事。
  竟是陰顯鶴陪著跋鋒寒來會他。
  跋鋒寒隔遠大笑,加速趕來,一把將他肩抓個結實,歎道:「我現在才曉得什麼是恍如隔世,今早入城見不到你,我和寇仲擔心得要叫救命呢。」
  徐子陵反手抓著他,笑道:「你擔心我,我也擔心你,這兩天你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陰顯鶴來到兩人側,訝道:「徐兄不是留在小龍泉監視馬吉嗎?」
  徐子陵欣然道:「我回來是要招集所有兄弟人馬,因為馬吉要把羊皮運往高麗,而高麗那三艘商船載的貨,肯定是兵器弓矢一類的戰爭必需品。」
  跋鋒寒劇震道:「不好!」
  兩人吃了一驚,愕然瞪著他。
  跋鋒寒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解釋道:「寇仲今早去向拜紫亭攤牌,要憑劫來的弓矢向他交換羊皮和平遙商的久賬。現在拜紫亭既有從高麗來的供應,自然不受寇仲威脅,只看他任得馬吉把羊皮運走,便知他不會妥協交易。」
  徐子陵雙目殺機大盛,道:「若寇仲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拜紫亭。我們立即到龍泉去。」
  兩軍在丘頂會合。
  寇仲為雙方引介後,越克蓬以突話解釋道:「昨晚龍泉實施宵禁後,拜紫亭便派軍隊把我們的賓館圍困,沒收我們的兵器弓矢,指我們對他心懷不軌,驅逐我們離城,限令我們連夜回國。幸好我們早有預備,把一批弓矢兵器埋在城外,詐作遠離然後疾潛回來,恰巧遇上少帥被拜紫亭追殺,出了這口惡氣。」
  別勒古納台不解道:「拜紫亭難道不想要回弓矢嗎?為何竟要置少帥於死地。幸好我們的探子發覺拜紫亭在南城門外有兵,我們知道不妥,立即來援。」
  寇仲仰臉任由雨水擊打臉龐,歎道:「我直到遇上拜紫亭,才真正明白甚是卑鄙無恥,不擇手段。唉!老拜不但要殺我立威示眾,還把術文和『天刀』宋缺的兒子扣起來。」
  不古納台勃然大怒道:「明知術文是我們的人,少帥是我們的朋友,拜紫亭仍敢如此膽大妄為?我操他的娘,此事我們絕不罷休。」
  別勒古納台雙目電芒激閃,冷冷道:「他在迫我們站到突厥人的一邊,想不到他愚蠢至此。」
  寇仲大感頭痛,他曾向尚秀芳拍胸堂承諾,要免龍泉上京的無辜百姓於戰禍,問題是拜紫亭鈿處挑起火頭,擺明不惜任何犧牲,此事如何善罷?
  越克蓬的副手客專突然大叫道:「看!」
  眾人循他指示瞧去。
  漫天風雨中,三道人影朝他們奔來。
  寇仲大喊一聲,歡欣若狂的朝來人奔下丘坡去。
第四章 攻陷渤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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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雨將天、地之間的所有景物統一為一個整體,從小龍泉西南的樹林朝海港方向瞧去,只是一片迷茫。雷電雖斂,稍減天地之威,可是吃力地在風中搖的草樹,仍令人感到大自然狂暴的一面。
  陰顯鶴把徐子陵拉到一旁,淡淡道:「我想請徐兄幫個忙。」
  徐子陵心中大訝,有什麼事能令高傲如他者,開口求助。忙道:「陰兄請說,小弟必盡力辦妥。」
  陰顯鶴默然片晌,木無表情的道:「我想你們放過宗湘花。」
  徐子陵愕然卻沒有絲毫猶豫地答道:「這個包在我身上,我可以性命擔保她絕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此時那邊的寇仲等人從樹梢躍回地上,交換觀敵的心得,寇仲喝過來道:「兩位大哥還不過來,研究攻陷整個渤海的戰咯,他娘的!陰兄懂否突厥話?因為古納台兄弟均不懂漢語。」
  跋鋒寒代陰顯鶴笑答道:「少帥放心,在山海關一帶混的漢人,多少也懂幾句突厥話,何況陰兄縱橫塞內外,怎能不精通我們的話。」
  寇仲咕噥道:「我不是不知道,不過陰兄長年說不上幾句話,怕他是唯一的例外。」
  陰顯鶴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顯是不慣被人調笑,沒有回應,只向徐子陵低聲道:「徐兄確是我的朋友。」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曉得冷漠如陰顯鶴者,亦因自己沒有追問情由,一口把放過宗湘花的事攬到身上,生出感激。
  在無情冷酷的戰爭中,要不傷害對方的指揮將領,談何容易,但徐子陵沒有絲毫猶豫的答應。
  徐子陵拍拍陰顯鶴的肩頭,朝寇仲、跋鋒寒、古納台兄弟、越克蓬和客專走去,來到寇仲旁,以突厥話低聲道:「勿要大驚小怪,陰兄弟有命,不得傷損宗御待長半根毫毛。」
  除寇仲外,眾皆露出錯愕神色,所謂擒賊先擒王,若不針對敵人統帥作部署,這埸仗如何取得全面勝利?
  幸好徐子陵有「勿要大驚小怪」之言在先,否則眾人必齊聲反對。
  寇仲哈哈笑道:「陰兄有命,小弟當然不敢有違。拜紫亭雖不義,我們卻非不仁,──族若給擊垮,對室韋和車師絕沒有好處。」
  陰顯鶴獨自一人遠遠站開,在風吹雨打中凝望海港的方向。
  別勒古納台舉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點頭道:「少帥說出我兩兄弟心中的矛盾。」
  越克蓬皺眉道:「我們連宗湘花所在的位置亦一無所知,如何避重就輕,不與她作正面衝突?」
  跋鋒寒微笑道:「不與她正面交鋒怎行?我們只要設法把她生擒活捉,然後交給陰兄處理,仍是如陰兄所願。」
  寇仲顯已完全回復一貫的鬥志信心,雙目閃閃瞧著位於他們和碼頭之間,象徵著小龍泉安危和操控權的大石堡,道:「我本想趁敵人被大雨弄得眼盲耳聾的當兒,以奇攻快打,一舉攻佔小龍泉,那就算拜紫亭的兵力在我們百倍之上,際此狼軍隨時壓境的時刻,他也莫奈我們之何,不敢來犯。那時我們要拜紫亭跪低喚我們作大爺,他亦只有乖乖照辦,現在當然要改變策略。哈!有哩!」
  不古納台欣然道:「有少帥在,沒有問題是不能解決的。」
  別勒古納台微笑道:「既非擒賊先擒王,是否來個制敵先擄船呢?」
  眾人同時會意。
  寇仲笑道:「別勒老哥確知我的心意,敵人兵力在一千至一千五百人間,我們只及敵人一半,奇兵突襲雖可穩操勝券,但我們傷亡難免。宗湘花乃拜紫亭重用的將領,怎都該有兩下子,加上馬吉和高麗方面來的高手,若我們只能慘勝,將無法抵擋拜紫亭的反擊,戰利品最後惟有拱手回饋。所以必須避重就輕,讓宗湘花知難而退,我們只擒下馬吉那混蛋了事。」
  徐子陵淡淡道:「別忘記那三艘大船來自高麗,可以是蓋蘇文的船,也可以是高麗王的人。」
  寇仲苦笑道:「這是另一個頭痛的問題,我們絕不能殺小師姨的人,否則傅大師不會饒過我們。」
  別勒古納台等聽得大惑不解,經徐子陵扼要解釋後,寇仲道:「我們若能控制高麗和馬吉的幾條大船,再攻佔石堡,宗湘花的軍隊只餘退走一途,別無他法。」
  徐子陵道:「碼頭方面由鋒寒兄、陰兄和我負責,只要有百多個精通水性的兄弟,出其不意,敵人必著道兒。石堡方面必須小心行事,如讓敵人先一步發覺我們將吃不完兜著走。」
  越克蓬微笑道:「在這方面小弟可以作些貢獻,來十多套──兵的軍服如何?這是我們刺殺伏難陀的道具。」
  寇仲喜出望外道:「大雨加偽裝,那到敵人不中計,事不宜遲,若大雨停下,就輪到我們受苦。」
  各人各自準備當兒,寇仲拉著徐子陵朝陰顯鶴走去,來到他旁,寇仲把進攻大計訴陰顯鶴,道:「這安排蝶公子是否同意,只要蝶公子搖頭,小弟可另想辦法。」
  陰顯鶴直勾勾的瞧著風雨中的石堡,沉聲道:「假若宗湘花在石堡內避雨又如何?」
  寇仲從容道:「小弟會親手把她擒下,再交由陰兄處置。」
  陰顯鶴歎一口氣道:「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我本以為少帥是那種為爭天下而不顧一切的人,現在才知道我估量錯哩!」
  寇仲很想乘機問他與宗湘花的關係,終於忍住,處理其他事去。
  徐子陵低聲道:「我們去找老跋先談妥進攻的策略,只要能拿住馬吉,可揭破狼盜和安樂慘案之謎。」
  徐子陵、跋鋒寒、不古納台和八十多名精通水性的室韋戰士,潛至海港的另一邊,只要游渡半里許的距離,即可抵達馬吉和高麗那四艘大船。
  風雨勢子仍劇,小龍泉海港內波高浪急,泊在碼頭二十多艘大船和其他近五十艘中小型的船隻被浪舞動拋擲得像沒有主動權的玩具。
  各碼頭上不見人頭,所有人均躲進有瓦遮頭的避難所去,沿海望樓雖有守軍,但均避往下層躲雨。
  陰顯鶴沉聲以突厥話道:「馬吉肯定不在船上。」
  徐子陵和跋鋒寒等點頭同意,馬吉一向在陸上過慣講究奢華的生活,有時雖會以舟船伐步,但只限在平靜的河湖間。如眼前般怒濤洶湧的大海風浪,他絕受不了,所以只會躲在岸上某處。
  跋鋒寒道:「可以下船的都會離船避風浪,所以我們登船後該不會遇到太大的反抗。如此我們不妨對自己的要求嚴格一點,在敵人不覺察下先把四艘船控制,然後再到岸上尋馬吉的晦氣。」
  不古納台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我和眾兄弟最擅長的是突擊戰,況且人人只顧躲在艙內避雨,只要我們封閉船隻的所有出入口,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留在船上的人制服,就算有人及時叫嚷,叫聲亦難驚動岸上的人。」
  跋鋒寒道:「風從大海的方向吹來,這四艘船因負重吃水極深,若我們張帆駛離碼頭要冒上被風浪把船翻轉的危險,故此我們只須把戰利品控制在手來配合另一邊的行動,倘能守穩四條船,可令敵人失去方寸,將對方牽制。」
  徐子陵提醒道:「記著盡量不要傷人。」
  不古納台笑道:「徐兄放心,我的兄弟配備馬索,擒馬擒人都是那麼拿手方便。去吧!」
  眾人投進海水,迅速往目標潛過去。
  換上──兵裝束的寇仲、越克蓬、客專、別勒古納台和三十多名室韋族與車師的精銳戰士,拉著馬在林內耐心等待,計算時間。
  別勒古納台道:「石堡主要的防守力量是上層的八座箭樓,只要我們能迫至近處,撲登上層,可從樓道往堡內殺進去,全力控制石堡出入的唯一大門,那時石堡將是我們手中之物。」
  客專道:「少帥小心,聽說宗湘花劍法高明,勿要輕敵。」
  別勒古納台笑道:「你若見過少帥在六刀內斬殺深末桓,當不有此擔心。」
  寇仲哈哈笑道:「輕敵乃兵家大忌,不獨是我,大家都應小心。時間差不多哩!兄弟們!一切依計行事。」
  眾人同時翻身上馬,一陣風般從林內捲出,全速投進林外的狂風暴雨去。
  後方四百多名室韋和車師戰士,分作兩組,亦推前移至有利出擊的位置,準備支援進襲。
  寇仲跑在前頭,千里夢健蹄如飛,載著他往石堡馳去。
  如何能完成對尚當秀芳的承諾,消弭這埸能把龍泉夷為平地、荼炭生靈的戰爭,他再無半分把握,只能見一步走一步的行事,盡量增加手上的籌碼,令拜紫亭知難而退,而他則憑對突利的影響力,達致雙方均可接受的和議。
  唉!
  這是何等困難艱苦的一回事?
  宋師道和術文等人仍在拜紫亭手上,加上和小師姨的恩怨糾纏,大明尊教與拜紫亭的曖昧關係,呼延金、杜興等的在旁作梗,蓋蘇文可能存在的伏兵,伏難陀的影響力,令事情更趨複雜,更難解決。而明早就是突厥人對拜紫亭定下獻寶的最後期限,他只餘半天一夜的時光。
  他對尚秀芳的承諾並非在一時衝動下的決定,而是曉得這亦是徐子陵的心願,所以不論如何困難,他都要設法達到。
  蹄聲驚擾防守石堡的兵士,只見其中兩座箭樓現出守兵,朝他們的方向瞧來。
  越克蓬加速越過寇仲,以學得唯肖唯妙,帶點粟末口音的地道龍泉漢語大嚷道:「突厥狼軍來哩!大王有令!立即迎戰!」
  位於石堡上層正中的鐘樓,立即響起示警的鐘聲。
  鐘聲傳來,徐子陵一方剛把四艘目標大船置於控制之下出乎料外的警報鐘鳴,令他們不敢輕妄動去找馬吉算賬,只能留在船上靜觀其變。
  把一切渾和模糊的狂風暴雨中,以跋寒鋒、徐子陵等的眼力仍看不清相隔近半里石堡那邊的情況,只猜敵人可鳴鐘示警,寇仲那方的行動將非順風順水。
  位於碼頭北駐軍的營地像蜂巢被搗般眾兵蜂擁而動,人馬奔走列隊,準備迎戰,迅快而不亂,顯示出粟末兵確是大草原東北的精銳勁旅。
  敲響第十下鐘聲時,號角聲起,第一隊百人騎兵馳出軍營,朝石堡方向開去,看得眾人眉頭大皺。
  不古納台當機立斷,跳起來大喝道:「蒙兀室韋不古納台在此,粟末小賊快來受死。」
  他的手下呼在船上齊聲發喊,傳遍整個海港區,把風雨聲也暫時掩蓋過去。
  營地方面的粟末兵聞聲一陣混亂,把守望樓的侍衛此時才曉得四艘船落入敵人手上,忙一股勁的也把望樓的報警鐘敲響。
  「噹!噹!當!」
  鐘聲此起彼落,遙相對聞,把小龍泉送進腹背受敵的噩夢去。
  營地的守軍只分出一小隊往支援石堡,其他人全往碼頭這邊馳來,可見指揮將領權衡輕重下,仍以奪回四船為首要之務。
  不古納台雙目神光閃閃,暴喝道:「兄弟們!準備迎戰!」
  眾室韋戰士箭矢上弦,齊聲吶喊。
  跋鋒寒取出射月弓,大笑道:「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颼!」
  勁箭從射月弓疾射而出,橫過千多步的距離,命中最接近的一座望樓上的守衛,貫胸而入,守衛慘叫一聲,墮往望樓下。
  室韋箭士立時士氣大振,歡呼喝采。
  箭矢戳破風雨,各自瞄準的往衝來的敵人射去,有如暴風雨內另一股不守規矩的風雨。
  徐子陵留心陰顯鶴,見他木無表情的掃視碼頭一帶從船廠貨倉庫忙奔出奔入察看情況的人,知他在搜尋宗湘花的倩影,心中暗歎。
  際此火熱血戰即要開的當兒,他的心神卻飛到遠在中土一個從未踏足只能想像的小谷內。身處的船兒蕩漾於其上的大海把他和中土的大江繫起來。只要他願意,即可揚帆駕舟,沿岸南下,直抵往石青璇隱居避世的幽林小谷去。
  自離開成都後,心灰意冷下,他把對石青璇的愛意努力壓抑下去,不願想她,不敢想她。可是在龍泉與師妃暄決堤般的精神苦戀,不但燃起他對妃暄的愛火,更撩起他對石青璇的思念和愛憐。
  師妃暄在時,他的心神全注在她身上,對石青璇的思憶只像浮雲掠空。師妃暄終於離開他,還三番四次囑咐他照顧石青璇,使他對石青璇本變得有如寒灰的心活躍起來。何況懷內尚有一枝奉尚秀芳之命贈送給她用油布包裹好的天竺簫。
  失正是得。
  自己是否一個從不為己身的幸福努力爭取的人呢?
  「颼!」
  一枝勁箭從頭頂掠過,徐子陵驚醒過來,只見碼頭前全是往船上狂攻過來的粟末戰士儘管在室韋戰士的箭網下人仰馬翻,仍是奮不顧身,前仆後繼的殺來。
  血淋淋的殘酷戰爭,把他因石青璇而沉於溫柔銷魂滋味的天地硬扯回來。
  拜紫亭說得對,大雨確是利守不利攻,縱使對方人馬多上幾倍,亦難施全力。
  徐子陵大喝一聲,雙拳齊出,把兩個剛要撲上船來的粟末戰士轟到海水中。
  陰顯鶴大喝道:「馬吉在那邊!」
  徐子陵又起腳踢飛另一名敵人,偷空瞧去,只見馬吉和三十多名手下從營地策騎馳出,望北而去。當是見勢不妙,想落荒逃走。
  跋鋒寒喝道:「子陵和陰兄去追馬吉,這裡交給我和不古納台。」
  徐子陵和陰顯鶴撲上碼頭,登時令敵人陣腳大亂,以為他們下船來反擊。那知兩人斬瓜切菜的擊倒十多個敵人後,翻上奪來的兩匹戰馬,朝馬吉方向追去。
  攻打小龍泉的突擊戰,在漫天風雨中全面展開。
  泊岸的其他大小船隻紛開離碼頭,以免殃及池魚,在碼頭負責搬運上落貨的腳夫,只恨爹娘生少一對腳,能上船的上船,來不及上船的只好往附近叢林逃去。
  號角聲、喊殺聲和風雨聲渾為一片。
第五章 雨過不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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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守石堡的士兵第一個反應竟是鳴鐘示警,確出乎寇仲等料外,幸好沒有箭矢射來,否則將要功虧一簣,硬被阻於石堡外。
  由於突厥大軍來犯,整個粟末族人就似一條繃得緊緊的絃線,稍有風吹草動,立即全面動員,倒非識破寇仲等人的偽裝。
  守兵不住擁上城樓箭堡,有人大喝下來道:「報口令!」
  寇仲超越眾人,大笑道:「忘記問拜紫亭哩!」
  就從千里夢背上彈起,井中月化作一團刀芒,護著前方,像投石機擲出的石彈,往石堡上層投去。
  敵人此時才知來的是敵非友,慌忙彎弓搭箭,卻遲了一步。
  井中月刀光展開時,別勒古納台、越克蓬、客專和身手最強橫的三十多名室韋、車師戰士,紛紛騰身離開馬背,奮攻城樓上尚在不知所措的守軍。
  埋伏於林內兩支各達二百人的戰士,同時殺出,阻截從軍營來援的敵人。
  他們的策略是要令小龍泉的守軍誤以為來犯的是突厥大軍,心理上生出難以抵擋的致敗因素而進退失據。
  猛烈的攻擊,配上狂風暴雨,確有點突厥大軍奇襲的味兒。
  寇仲井中月到處,敵人不死即傷,幾下呼吸間,石堡上層城樓落在他們的控制下。
  別勒古納台一馬當先,左右手雙斧如車輪急轉,朝從下層殺上來的守兵揮壓砍劈,擋者披靡,踏著敵 硬闖向下層。
  寇仲至此才領略到他斧法的凌厲,難怪能稱雄額爾古納河,被譽為無敵高手。他立與別勒古納台並肩作戰,井中月配合雙斧,逢敵殺敵,一級一級的殺進堡內去。
  小龍泉亂成一片,喊殺聲分從石堡和碼頭方向傳出。在風雨和恐慌的無情鞭撻下,腳夫、船廠工人、來不及登船的商旅和失去方寸的守兵四散逃竄,活像末日來臨。
  地暗天昏下,徐子陵提著隨手奪來的長槍,與陰顯鶴策騎朝馬吉逃走的方向追去。
  馬吉乃狼盜事件的關鍵人物,只要將他擒拿,真相便有可能水落石出。
  驀地橫裡殺來一隊過百人的粟末兵,衝破風雨截住去路,領頭者赫然是拜紫亭座下侍衛長宗湘花。
  只見她手舞長劍,髮辮飛揚,秀眸含煞,厲喝道:「殺無赦!」
  徐子陵心中暗歎,在戰場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既曾答應陰顯鶴不能傷害宗湘花,此戰惟有避之則吉,眼睜睜放走馬吉。
  一勒馬頭,向陰顯鶴招呼道:「這邊走!」
  策馬往左,改向石堡方面衝去。
  陰顯鶴領會他的心意,慌忙追隨。
  宗湘花一聲嬌叱,領著手下在後方窮追不捨。
  蔽天遮空的傾盤大雨中,倏然地前方一股人馬風捲而至,赫然是室韋和車師的聯軍,聲勢如虹的殺來。
  徐子陵別無選擇,與陰顯鶴掉頭往宗湘花的追兵迎去。
  「鏗鏗鏘鏘」!
  徐子陵展開槍法,把狀如瘋虎的宗湘花截著來個馬上廝鬥,這美女雖奮不顧身,兼且劍法高明,可是跟徐子陵仍有一段距離,被他巧妙運用長槍的長度,纏緊不放,進退不能,陷於苦戰之局。
  陰顯鶴明白他的心意,與來援聯軍同心合力,只一下子藉著高昂的士氣和優勢的兵力,把宗湘花的隨員沖個七零八落,四處奔逃。
  石堡方面蹄聲轟鳴,另一支聯軍以鋪天蓋地的威勢殺至,領頭者正是寇仲、別勒古納台和越克蓬三人。
  任誰都曉得此戰大局已定,宗湘花率領頑抗的戰士,擋不住攻勢,死的死、傷的傷,有些則落荒逃去,只剩下這位長腿女將仍在拚死。
  「噹」!
  長劍墮地。
  徐子陵借長槍發出寶瓶真勁,一下比一下重,宗湘花終虎口震裂,寶劍脫手墮地。
  寇仲等任由徐子陵獨自處理宗湘花,逕自往碼頭方面掩殺過去。
  陰顯鶴勒馬回頭,來到徐子陵旁。
  宗湘花的戰馬仍在噴氣跳躍,她卻呆如木雞的坐在馬背上,神情悲愴。
  徐子陵再歎一口氣,道:「侍衛長請回去告知貴上……」
  宗湘花厲叫道:「我跟你拚!」
  策馬朝兩人衝去。
  兩人左右避開,宗湘花撲了個空,勒馬回頭悲呼道:「殺了我吧!為何不殺我!」
  在風吹雨打的混戰響聲中,她的話音似近而遠,如在噩夢中。
  徐子陵從心底湧起對戰爭仇殺的厭倦,想起昨晚才同席舉杯言笑,今天卻你死我活的各不相讓,苦笑道:「若貴上不是欲置我們於死地,大家怎會兵戎相見。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談妥條件,我們可把小龍泉歸還,小不忍則亂大謀,宗侍衛長回去吧!」
  宗湘花默然片晌,目光轉往陰顯鶴,射出深刻的恨意,叫道:「好!好!」然後勒轉馬頭,放蹄投進茫茫風雨去。
  陰顯鶴略一遲疑,向徐子陵打個招呼,朝她背影追去。
  風雨逐漸平靜,卻意猶未盡,餘威仍在似的代之為漫空飄飛的纖細雨粉,把整個海灣區籠上如霞如霧的薄紗,粉飾戰場殘酷的真相。
  攻奪戰來得突然,完結得迅速,留下遍地的死傷人馬。
  到一道陽光衝破雲縫而下,照在四艘泊在岸旁的戰利品上,天上烏雲像帷幔被拉開般顯露出後面蔚藍的美麗天空,似是把剛才的狂暴完全沖刷淨盡。
  寇仲呆坐在碼頭一座系扎船纜的石躉上,陪徐子陵凝望睽違已久的大海洋,瞧著陽光再度君臨眼前的天地。
  他們終於得回八萬張上等羊皮。
  高麗船載的全是弓矢兵器和各式各樣的守城工具。
  拜紫亭真厲害,若這些東西落到他手上,配合蓋蘇文可能親率的奇兵,確可令突厥的無敵雄師大吃一驚,甚或栽個大觔斗。
  馬吉船上廂房內裝的是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夠普通人狂花十世子,正可作賠償平遙商之用。
  大半問題一下子給解決。
  寇仲回頭一瞥後方清理戰場的室韋和車師戰士,搖頭苦笑道:「我對戰爭也開始厭倦哩!只恨別無選擇,只好硬撐下去。」
  徐子陵歎道:「你的硬撐似乎並不太硬,我甚至覺得你是有點不敢面對現實。」
  寇仲雙目露出沉思神色,緩緩道:「現實確非常殘忍,令人不忍卒睹。我寇仲為王為寇,就要看能否守落洛陽守嬴李小子。唉!他娘的為王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將來若我伏屍洛陽,你記得把我的骸骨問李小子要回來,葬在娘的山谷內,讓我乖乖的為娘作伴。」
  跋鋒寒來到兩人身後,聞言道:「即是如此,不若任得王世充那老狐狸自生自滅,少帥則全力奪取東都,那是你們的老家,怎都比李海通這外人佔得地利的便宜。」
  寇仲道:「若有選擇,誰願陪王世允一道上路?只恨李閥與巴蜀各大小勢力訂有協議,若唐室能攻下洛陽,巴蜀就向李淵俯首稱臣。那時李家不但得到巴蜀的銅鐵糧食,還可利用長江大險,迅速動員攻打兩岸敵人,加上老爹杜伏威在中流的支援,天下誰與爭鋒?所以洛陽是不容有失。」
  跋鋒寒尚是首次與聞此由師妃暄為李家爭取回來關係重大的協議,默然半晌後歎道:「明知必敗無疑,何不把少帥軍解散,我們三兄弟並肩修行,嘯遨天下,豈不快哉!」
  寇仲雙目神光迸射,哈哈笑道:「問題是戰無常勝,世上沒有必敗這回事。正因事情的艱難,更激起我的鬥志。我寇仲就押上小命去賭個轟轟烈烈的。」
  接著目光投往馬吉那艘被俘的大海船,沉聲道:「明天不論頡利是否肯放過拜紫亭,我和陵少在此間的事情了結後,將從海路把羊皮先送往山海關,之後我兼程趕往洛陽,看看老天爺是否要我寇仲殉城陪葬。你老哥有什麼打算?」
  跋鋒寒目注海平線盡處,兩眼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要擊敗畢玄,我會予自己一年的時間作 敗畢玄的修行,洛陽該是一個理想的地方,不過我絕不會殉城的。」
  寇仲大喜道:「有你老哥幫忙,將是另一回事,說不定……唉!你還是到別處修行吧!我真不想拖累你。」
  跋鋒寒仰天笑道:「你沒有拖累我,只是我不想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參與名懾天下的寇仲與所向無敵的李世民為洛陽展開生死攻防的決戰而已!」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陵少行止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我怎樣呢?」
  寇仲正容道:「就算你要陪我到洛陽,我也絕不容許。假設我真能守住洛陽,令李世民吃一次真正的大敗仗,你再來找我喝酒談心好啦!」
  徐子陵默然片晌,歎道:「真是別無選擇嗎?」
  寇仲斷然搖頭道:「不是別無選擇,而是我心甘情願選擇這條路,到現在更沒法回頭。若唐室的太子是李世民而非李建成,我或會依你的意思,現在只能堅持我的選擇。」
  此時別勒古納台等處理妥當,前來與三人進行戰後會議,眾人改以突厥話交談。
  不古納台報告道:「俘虜共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二百五十四人是高麗王的武士和船夫,其他是粟末族的士兵和在船廠工作的粟末人,全給關在其中一座船廠內。」
  寇仲大感頭痛,若這三艘船是屬於蓋蘇文的,該有多好。可惜事與願違,與小師姨傅君嬙舊怨未解,又添新仇。
  別勒古納台道:「拜紫亭的大軍隨時來政,我已派出探哨。假如那情況出現,我們必須於現在決定,是死守還是乘船開溜?」
  這處有一座石堡可供死守,只要能捱一個晚上,拜紫亭因顧忌突厥大軍來犯,必會退兵。問題是他們能否捱到那一刻。
  越克蓬道:「我們若要船開溜,須立即動程,否則若對方以戰船堵塞出海口,我們將插翼難飛。」
  眾人目光不由往海港出口投去,左右山勢伸展下,把海洋環抱而成深闊的港口,出海口寬約百丈,若敵人有十來艘戰船,可輕易把海港封鎖。
  跋鋒寒見寇仲沉吟不語,知他正大動腦筋,問道:「陰兄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見眾人目光落自己身上,苦笑道:「他追趕宗湘花。」
  跋鋒寒不解道:「他和宗湘花究竟是什麼關係?」
  徐子陵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寇仲終於說話,道:「若我們的目標只是向拜紫亭討回被囚禁的人,最上之策莫如把船開走,再向他討價還價。只是我們的目的不止於此,首先誰都不願見粟末滅族,其次是蓬兄負有殺伏難陀以雪深仇的重任。所以我們絕不能棄守小龍泉,我有九成把握拜紫亭不敢來犯。各位看看小弟有否料錯,頡利的實力比他強得多,仍有赫連堡之敗,老拜是精通兵法的人,絕不會重蹈頡利的覆轍。」
  別勒古納台同意道:「少帥之言有理,換作我是拜紫亭,亦不敢犯險。我們怕拜紫亭,拜紫亭則怕突厥大軍,變成互相牽制,大家均是動彈不得。」
  跋鋒寒頭痛的道:「我是突厥人,比你們更明白頡利和突利的心態。他們既下戰書著拜紫亭於明天太陽出前交出五採石,如不能達到這要求,只餘血洗龍泉一途,否則他們在大草原上辛苦建立的威信將蕩然無存。」
  五採石正在美艷手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否尋得美艷是一個問題,而能否從她手上取回五採石又是另一個問題。更何況拜紫亭若不肯屈服,他們儘管好心代拜紫亭交出五採石亦將是多此一舉。
  越克蓬歎道:「殺妖僧一事並非急在一時,可容後再作處理。」
  寇仲捧頭道:「誰能告訴我美艷和伏難陀的真正關係?」
  當然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徐子陵冷靜的道:「這眾多難題事實上互有關連,只要我們能令拜紫亭感到全無勝算,就只有屈服投降,甚至助我們去尋找美艷。」
  不古納台笑道:「我們扣起這兩批弓矢兵器的補給,那到拜紫亭不投降認輸。」
  寇仲搖頭道:「拜紫亭是天生的冒險者,沒有補給雖能對他構成嚴重打擊,卻非致命。除非我們能攻陷臥龍別院,令拜紫亭變得孤立無援,他才肯乖乖聽話,最理想當然是肯把伏難陀交出來,讓蓬兄把他的首級帶回吐魯蕃去。」
  徐子陵微笑道:「蓋蘇文深淺難測,我們對他的兵力更是一無所知,不過只要讓拜紫亭曉得我們知道他有此奇兵,那蓋蘇文可能存在的軍隊將失去作用。」
  別勒古納台搖頭道:「拜紫亭可通知蓋蘇文移師別處,仍能構成威脅。」
  寇仲拍腿道:「有哩!」
  眾人均知他智計百出,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寇仲長身而起,掃掃仍未乾透的衣服,道:「我要去和拜紫亭喝酒談心,順道見見杜與和許開山,誰陪我去?」
  跋鋒寒笑道:「不危險的事你不會去幹,我和陵少陪你去見識一下如何?那是決定抓住小龍泉不放,對嗎?」
  寇仲點頭道:「不但要死守小龍泉,還要把藏在別處的那批弓矢送到這裡來,藏在石堡中,同時著人監視臥龍別院。我這條計又是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只要拜紫亭中計將蓋蘇文的伏兵移往別處,我們就成功啦。」
  接著向徐子陵道:「誰人最適合為拜紫亭傳話呢?」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大有可能是伏難陀,如杜興沒有說謊,伏難陀與蓋蘇文的關係該比拜紫亭更密切。」
  越克蓬和客專兩對眼睛同時明亮起來。
  寇仲哈哈笑道:「我們還是首次手上的籌碼比拜紫亭多。唉!希望平遙諸位大哥尚未離開龍泉。」
  蹄聲從西方迅快接近。
  寇仲循聲望去,一震道:「比拜紫亭更難應付的人來哩!我的娘!」
第六章 生死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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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正宗的陪伴下,傅君嬙含怒而至,一副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賬的樣兒。
  不過無論是嫣然淺笑,輕顰微鎖,又或像這刻的鼓著腮兒,秀眉帶煞,他們的小師姨仍是那麼洋溢著她那種充滿青春清新氣息的美麗,仍是那那麼動人可愛。
  跋鋒寒道:「我佩服金正宗。」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跋鋒寒佩服的是金正宗的膽量,要知寇仲一方高手如雲,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吃虧的必是傅君嬙一方無疑。傅君嬙乃「奕劍大師」傅采林關門弟子,除非自問不怕傅采林尋晦氣,否則絕不敢動她。
  對金正宗卻沒有人會特別優待,只是被扣起來作人質,足令金正宗大不好受。
  眾戰士知他們非是來動手作戰,更見頭子沒有表示,任由他們長驅直入。
  傅君嬙隔遠盯牢寇仲,策馬領先馳至,嬌叱道:「寇仲、徐子陵你們滾過來。」
  跋鋒寒是第二趟見到傅君嬙,第一次在山海關只是驚鴻一瞥。一邊細意欣賞她的容貌神態,邊道:「不若交由我來應付她。」
  寇仲搖頭道:「你老哥絕受不了她的氣,讓我和陵少去吧!」
  大步踏前,徐子陵苦笑隨後。
  傅君嬙和金正宗跳下馬來,前者戟指怒道:「你兩個雖想設法砌詞狡辯,但我早識破你們是寡情薄義的卑鄙之徒。實在太過份哩,竟敢殺我的人,搶我們的船。」
  寇仲來到她身前一揖到地,當然暗裡防她一手,恭敬道:「小師姨暫且息怒,我們沒有殺半個小師姨的族人,也沒有搶小師姨的船,只是封不動的留在原地吧!」
  傅加嬙怒不可遏的插腰叱道:「還敢喚我作小師姨?我奕劍門沒有你這種不肖弟子,師尊絕不會放過你們。」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淡淡道:「傅姑娘請平心靜氣。我們今趟是情非得已,但下手很有分寸,貴族的人均安好無恙,請姑娘明察。」
  傅君嬙環目一掃,道:「他們在那裡?」
  寇仲道:「他們在其中一座船廠中休息,只要你一句話,我們立即把人交還。」
  金正宗插入道:「那三艘船和貨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兩位可知拜紫亭要殺我?」
  傅君嬙狠狠道:「活該!誰教你們做突厥人的走狗?」
  對著成見已深的傅君嬙,寇仲能作出什麼解釋,轉向金正宗道:「金兄知否拜紫亭以卑鄙手段扣押宋二公子的事?」
  金正宗愕然道:「竟有此事?我們還以為宋公子和你們在一起。」
  傅君嬙沉聲道:「胡說!拜紫亭怎敢如此膽大妄為?」
  徐子陵心平氣和的道:「說這種最易被拆穿的謊言於我們有什麼好處?」
  寇仲心中有氣,冷然道:「你們貨已送到,且由拜紫亭的人親手接收。我們只是從拜紫亭處拿走,與傅姑娘再沒有關係。」
  傅君嬙杏目圓睜,怒視寇仲道:「你竟敢嚼舌頭和我說這種搪塞的話?」
  徐子陵打圓場道:「敢煩傅姑娘通知拜紫亭,只要肯把扣押的人全部釋放,我們可把貨物歸還。」
  寇仲哈哈笑道:「先送小師姨一個大禮。」
  轉向立在碼頭處的別勒古納台等嚷道:「將客人全體請出來,讓他們隨傅姑娘回龍泉去!」
  傅君嬙飛身上馬,怒容忽斂,笑吟吟道:「寇少帥啊!我們就走著瞧,你們欠我們的,終有一天我們會要你兩人本利歸還。」
  抽疆向金正宗喝道:「我們回高麗去。既不要管他們在這裡的事,也不須再為拜紫亭這種人操心。」
  夾馬就去。
  金正宗登馬追去,揮手揚聲道:「少帥若真有放人誠意,讓他們自行乘船回國吧!」
  兩人轉瞬去遠。
  寇仲向徐子陵無奈歎道:「你看到吧!與師公的仇結定哩!」
  徐子陵苦笑道:「惟有瞧老天爺如何安排。」
  跋鋒寒來到兩人旁,目光追著變成兩個小點的傅君嬙和金正宗,笑道:「如何能在奕劍大師的劍下保持不勝不敗,恐怕要比擊敗他更困難,這會是對兩位的最大考驗。」
  別勒古納台道:「那些俘虜如何處置?」
  寇仲道:「將高麗人和粟末人分開處理。高麗來的讓他們擠在一條船回國,橫豎開罪奕劍大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他們兩條船來運載羊皮。粟末族的則任由他們回龍泉去,這樣一來,拜紫亭對我們的動向更難揣測。」
  不古納台大聲應道:「領命!」
  寇仲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也來耍我,大家兄弟嘛!」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在龍泉西南一座密林邊緣勒馬停下,他們故意繞一個大圈,避開龍泉軍的哨探。
  龍泉城南門外的著名「燈塔」仍是高聳入雲,在這午後雨過天晴的時份,燈塔散發著懶洋洋的味兒。
  徐子陵道:「昨晚我就是在這裡遇上烈瑕和可能是『毒水』韋娜婭的女子。」
  兩人聽過他昨晚的經歷,跋鋒寒微笑道:「烈瑕是我的,兩位勿要和小弟爭。」
  寇仲目注再沒有商旅離開的南門,道:「恐怕你要得可達志同意才行。際此兵荒馬亂之際,以他的為人作風,絕不放過烈瑕。」
  徐子陵道:「拜紫亭確是個人物,吃了小龍泉這麼大的虧,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寇仲欣然道:「到俘虜集體被放回來,紙將包不住火,會狠狠打擊和動搖龍泉城軍民信心。」
  跋鋒寒笑道:「原來你的釋俘有此妙用,不負少帥的智名。」
  徐子陵道:「少帥狀態如何?」
  寇仲昂然道:「當然是狀態大勇,昨晚六刀劈殺深末桓後,我的信心全恢復過來,比受傷前更厲害,陵少怎樣?」
  徐子陵活動一下左手,微笑道:「不知師仙子在我身上做過什麼手腳,內外傷痊癒至八八九九的程度,剛才策馬而來,乘機調息,現在該可應付任何場面。」
  寇仲翻下千里夢的馬背,大笑道:「那就讓我們三兄弟硬闖龍泉,看拜紫亭敢拿我們玩什麼花樣。今早給他差點趕盡殺絕那口氣憋蹙我太難受哩。」
  三人並排往城門口走去,登時令守城的將領大為緊張,城牆箭樓上的守軍彎弓搭箭瞄準三人,城門擁出過百戰士,領頭的粟末將士大喝道:「停步!」
  寇仲隔遠喝道:「給我去通知拜紫亭,我要面對面和他談一宗交易。」
  守將不敢怠慢,吩咐手下回城飛報拜紫亭。
  三人移往遠處道旁一處草坡悠然坐下休息,養精蓄銳以應付任何可能出現的危險。
  跋鋒寒問聊道:「子陵尚未說出龍泉事了後會到那裡去?」
  徐子陵道:「我或到巴蜀打個轉,完成尚秀芳托我把天竺簫送到石青璇手上的任務。」
  寇仲向跋鋒寒打個曖昧的眼色,眉開眼笑的道:「看來以後我們若要探望陵少,只有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沒好氣哂道:「少點胡思亂想吧!」
  寇仲哈哈大笑,又問道:「你剛才說我不敢面對現實,意何所指?」
  徐子陵哂然聳肩道:「沒有什麼,只是指你硬要陪我去探大小姐,而不去好好訓練和領導正在彭梁的少帥軍,故感到你是不敢面對現實,一副拖得一時就一時的逃避心態。」
  寇仲叫冤道:「我只是不這麼快和你分手,況且我此行得益良多,不但學曉看天色,更得傳人馬如一之術,又領教到塞外騎射戰的厲害,可說是滿載而歸。」
  跋鋒寒道:「你最大的收穫,照我看並非這些東西,而是在大草原建立的人脈關係,就以古納台兄弟為例,他們均是桀驁不馴之輩,若非你能令他們心折,他們豈肯全力助你。」
  寇仲微笑道:「是我先當他們是兄弟,又拚死為他們幹掉深末桓,他們感動下當然支持我。唉!我總覺得別勒古納台這人頗具野心,城府深沉,不像他的弟弟不古納台般率直坦白。」
  跋鋒寒哂道:「能成一族之主,不但講手段更講性格修養。突利又如何?我們為他打生打死,轉個頭便去和頡利講和修好,事前有徵詢過我們的意見嗎?我跋鋒寒以後再不當他是兄弟!」
  寇仲愕然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反應卻沒你老哥般強烈。我會設身處地的為他設想,他不能只因考慮個人的問題,而置龐大族人的利益不顧,對嗎!」
  跋鋒寒微笑道:「你是絕不會明白我真正的感受,因為你沒有我的經歷。況且你曾和突利同生共死,跟他的感情比我和他深厚得多,所以會設法為他開脫。但我和你是不同的,我和突利分屬兩個敵對的階層,他有的是權,我有的只是一把想偷天的劍。兄弟!勿說我沒有警告在先,終有一天突利和頡利會聯袂揮軍南下,你們最好做妥準備。」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怎麼看?」
  徐子陵歎道:「一天畢玄未死,這可能性一天存在。」
  跋鋒寒雙目神光大盛,低聲吟道:「畢玄!」
  寇仲不想因辯論而加深跋鋒寒對突利的不滿,岔開道:「陵少不是說過須遠離中土,以免聽到於我的任何消息,否則會忍不住來救我?」
  徐子陵想起石之軒,苦笑不語。
  密集的蹄音從城門內深處隱隱傳至,寇仲朝城門瞧去,淡淡道:「伏難陀是我的,你們不要和我爭。」
  跋鋒寒哈哈大笑,借用他的話道:「我明白你的感受。」
  蹄聲倏止。
  三人相顧愕然,只見素別從城門馳出,來到三人近處勒 下馬,從容道:「大王恭請三位入城見面。」
  寇仲等想不到拜紫亭有此一著,城內見和城外見當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若他們不敢入城見拜紫亭,在氣勢上怎都矮去一截。
  寇仲哈哈笑道:「大王真好客。」
  向跋鋒寒和徐子陵各瞥一眼,跋鋒寒微一頜首,徐子陵則聳肩表示不在乎,他一拍背上井中月長身而起道:「我還有件羊皮外袍留在城內修補,想不入城也不行。」
  南城門雖是守衛森嚴,城樓城牆站滿粟末兵,可是城內的氣氛並不緊張,除了巡軍增多外,仍有疏落的行人點綴廣闊的朱雀大街,部份店舖照常營業。可見直到此刻,拜紫亭仍是信心十足,與這樣心態的人交手談判肯定非是容易的事。
  假若城內千軍萬馬的迎接他們,他們的心反會安定和更有把握些。
  客素別領他們穿過深長的城門拱道,來到最接近門一食店門外,恭敬的道:「大王在裡面恭候三位大駕。」
  寇仲打趣道:「大人是否忙著去領兵來把我們重重包圍,所以無暇陪我們進去?」
  客素別乾咳一聲,尷尬道:「少師真愛說笑。」接著壓低聲音道:「受君之祿,擔君之憂,希望少帥明白下官的處境。」
  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道:「客大人官居何職?」
  客素別微一錯愕,答道:「下官的職位是右丞相。」
  寇仲動容道:「那是很大的官兒。」
  三人均知不宜與客素別多說下去,舉步入 。
  食店內堂寬敝,擺下近二十張大圓桌,拜紫亭居於正中的一張,神色平靜的瞧著三人進來。
  「天竺狂僧」伏難陀坐在他右方,仍是那副高深莫測的神態;宮奇居左,恰是三個人對三個人,再沒有其他人。
  桌上擺放六個酒 和一 響水稻米酒。
  拜紫亭倏地起立,呵呵笑道:「少帥藝高膽大。果是名不虛傳,佩服佩服,請坐!」
  邊說邊親自為六隻空氣斟酒。
  寇仲三昂然坐下,到香氣四溢的美酒注滿六隻 子,拜紫亭坐下舉 敬酒道:「與跋兄尚是初次碰面,這一 就為跋兄將來擊敗畢玄而喝的。」
  六人舉 對飲,若有不明白真相的人看到這情景,會以為是老朋友敘舊喝酒。
  寇仲拭去稜角酒漬,目光先落到宮奇臉上,微微一笑後轉往伏難陀,欣然道:「國師的『梵我不二』確令小弟大開眼界,可惜昨晚本人身體狀況久佳,未能盡興,哈!」
  伏難陀從容一笑道:「難得少帥這麼有興致,希望本人不會令少帥失望。」
  拜紫亭放下酒 ,淡淡道:「少帥請開出條件。」
  寇仲仰天笑道:「好!大王終有談交易興趣。不過我可先要問大王一句話,大王對突厥狼軍之戰,現在尚有多少把握?」
  拜紫亭神態自若的道:「未到兩軍交鋒,誰能逆料勝敗,我們早知小龍泉無險可守,故小龍泉的得失並不放在我們心上。至於損失的補給,只是不能錦上添花,並不能對我們做成關係成敗的打擊。自三年前本王矢志立國,我們一直為今仗作出準備,否則我拜紫亭今天只能千方百計把五採石討來,跪獻頡利的牙帳前。」
  這番話說得豪氣沖天,一副不怕任何威脅的模樣,確是談判高手的氣魄風度。
  宮奇插入道:「少帥手上有貨,我們手上有人,以貨易人,乾脆俐落,大家可免去不必要麻煩。」
  寇仲像聽不到宮奇的話般,向拜紫亭微笑道:「大王的所謂三年備戰,是否包括縱容狼盜搶掠斂財,對各地商旅巧取豪奪,勒索敲詐?」
  拜紫亭雙目殺機大盛,次然道:「少帥要知口舌招尤之忌。我拜紫亭既敢不把突厥放在眼內,早存寧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
  「砰」!
  跋鋒寒一掌拍在台上,六隻 子同時似被狂摔地面般破裂粉碎,酒瓶卻神奇地完好無事,仰天長笑道:「好豪氣,我跋鋒寒最歡喜的就是像你老哥般的硬漢子。大王對小龍泉失守不放在心上,只不知對臥龍別院若亦不保有何感受?」
  拜紫亭三人同時瞳孔收窄,臉色微變。
  寇仲等心中叫好,跋鋒寒突如其來的一著,先顯示經「換日大法」改造後更上一層樓的精純內功,震懾對方,再揭破對方致命的弱點,命中對方要害。
  寇仲微笑道:「小弟有個很有趣的提議。」
  拜紫亭愕然往他望來,沉聲道:「說吧!」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凝望伏難陀,語調卻是平和冷靜,柔聲道:「不若我們豪賭一 ,請大王賜准小弟與貴國國師作一場生死決戰,若死的是我寇仲,我的兄弟絕不會糾纏下去,立即以貨易人,且額外加送小龍泉。敗的若是國師,除以貨換人外,還要賠出平遙商那筆欠賬,大王意下如何?」
第七章 決戰魔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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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心中叫絕,若要殺死伏難陀,確沒有比這著更精采。早先寇仲雖有把伏難陀誘往臥龍別院之策,一來完全被動,二來縱使對方中計,以伏難陀天竺魔功的變化無窮,在曠野之地,只要一個不好,讓他逃進樹林,誰有把握攔截他。
  但目下只要拜紫亭點頭,伏難陀將不得不起而應戰,至死方休,當然比任何其他計策更高明、更穩妥。
  徐子陵卻是大吃一驚,除寇仲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伏難陀可怕的實力,雖說經一晚半天的調息,他和寇仲在長生氣神跡般的功效下內傷外傷已告復原,但失去的血卻仍需一段時間補充。際此重傷初癒之時,與伏難陀進行決戰,這個險冒得太大。
  寇仲從小時開始就是個愛冒險的人,自昨晨受傷後的種種挫折,令他憋下滿肚冤屈不忿之氣,現在見到拜紫亭和伏難陀,再忍不住爆發出來。加上時間無多,只有殺死伏難陀,才可令拜紫亭和龍泉軍失去信心,使他踏出完成對尚秀芳所許諾言的最關鍵性的一步,更可讓越克蓬快意地回國交差。
  他不是不曉得伏難陀的厲害,但這個險卻不能不冒。
  伏難陀聞言仰天長笑,接著肅容道:「大王請賜准此戰。」
  拜紫亭目光閃閃的打量寇仲,顯是龍心大動,點頭道:「少帥確是膽色過人,不把生死放在眼內。好吧!此戰就在外面大街進行,不過何用分出生死,只要勝敗分明,我們依約定交易。少帥請!」
  在拜紫亭指示下,城兵把這一截的朱雀大街兩端封鎖,在禁止進入的範圍內所有店舖立即關門。
  守南門的士兵哄動起來,城上城下擠得水 不通,爭看這場有關龍泉存亡的大戰。
  一方是粟末人的精神導師,來自天竺精通瑜伽術的玄門大師,人稱「天竺狂僧」的伏難陀。
  一邊是來自中土,名懾中外,連頡利和畢玄亦不放在眼內的「少帥」寇仲。
  寇仲立在街心,神態輕鬆的向仍伴在左右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道:「不用擔心,照我看他仍未從昨晚一戰回復過來。」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大爺,別忘記『換日大法』正是從天竺來的,人家療傷的方法會比你差嗎?」
  跋鋒寒冷哼道:「子陵說得雖然對,因為瑜伽追求的正是超越人體的極限,所以這狂僧的體質肯定異乎常人,既不易受傷,縱受傷又比人快復原。不過管他內傷是否痊癒,昨晚他在十拿九穩下仍奈何不了你們,而寇仲這麼快敢向他單挑獨鬥,對他的信心肯定會有重大打擊,少帥只要把握此點,將可把他的魔心制住,大有機會勝此一仗。」
  寇仲凝望正陪伏難陀步往對面街心的拜紫亭,微笑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要殺伏難陀,此實千載一時之機。」
  忽然念頌道:「精者身之本,兩精相搏謂之神,隨神往來謂之魂,並精出入謂之魄,心之所倚謂之意,意之所存謂之道。天人交感,陰陽應像。」
  兩人聽得動容。
  寇仲微笑道:「這是寧道奇那趟出手教訓小弟臨走時說的,小弟一直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到昨晚伏難陀擊倒陵少,想取他性命時,我忽然明白了,來個他娘的天人交感,陰陽應像,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刀法至此真臻大成之境。因而昨晚才能有負傷斬殺深末桓的壯舉。他奶奶的態,想起小陵差點給他宰掉,老子就絕不肯放過他。」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少時寇仲比他長得粗壯,每逢徐子陵被人欺負,寇仲必挺身出頭,就算明知敵不過對方,亦絕不退縮。現在只不過是歷史重演。
  宗湘花此時和一群將領飛馳而至,顯是聞風趕來觀戰,益發令人感到此戰的重要。
  拜紫亭踏前三步,朗聲道:「少帥是否準備妥當?」
  寇仲哈哈笑道:「隨時可以動手。」
  又低聲向徐子陵和跋鋒寒道:「我絕不會比伏難陀先死的,放心!」
  兩人退往一方。
  拜紫亭再走前五步,來到兩人對峙中間的位置,稍作橫移,到可同時看到雙方的位置,環目一掃,大喝道:「開始!」再往後退,至行人道才止。與另一邊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遙遙相對。
  決戰的大街一端是擠滿南門城樓上下以百計的粟末兵,一端是宗湘花、宮奇等十多名將領,決戰者左右兩邊行人道上分別是拜紫亭和徐跋兩人,人人默不作聲,氣氛沉凝緊張。
  伏難陀仍是那襲招牌式的橙黃色寬袍,兩手隱藏袖內,神色從容自然,傲立如山如岳,雖沒有擺出任何迎戰的架式勢子,可是不露絲毫破綻,就像與天地渾成一體,超越人天的限制。
  跋鋒寒尚是初次感受到「梵我如一」的境界,首次擔心起來、低聲道:「這傢伙的信心似乎沒受影響。」
  徐子陵歎道:「此仗將是寇仲出道以來最艱苦的一戰。」
  寇仲先把雙目睜得滾圓,神光電射的凝望對手,接著把眼睛瞇成只剩一線隙縫,就像天上浮雲忽然遮去陽光,變化神奇之極,也令目睹此景的宗湘花等一眾將領生出震撼的感覺。
  同一時間寇仲脊挺肩張,上身微往前俯,登時生出一股凜冽的氣勢,越過近三丈的空間,朝神秘莫測的伏難陀迫湧過去,伏難陀的橙色長袍立即應勁拂動,使人曉得他正在承擔寇仲氣勁驚人的壓力。
  高手相爭,不用刀來劍往,足使人看得透不過氣來,更猜不到下著如何,誰會先出手。
  場中最瞭解寇仲的徐子陵和跋鋒寒均有點意料不到寇仲的武功進步到如斯境界。因為他發出的氣勁並非只是一股真氣,而是如有實質的一堵氣牆,處處平均,可令對手難以避重就輕的化解進擊。比之以前的他當然更為高明。
  天人交感,陰陽應像。
  寇仲先是臉罩寒霜,接著顏容放鬆,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淡淡道:「大師可以開始說法哩!」
  「鏘」!
  井中月離背而出,遙指對手。
  一柱圓渾的刀氣,從刀尖以螺旋的奇異方式江河暴漲地狂湧而出,往伏難陀攻去。
  氣牆為方,刀勁為圓,竟是隔三丈的距離發出井中八法中最後一式「方圓」。刀法至此,確已臻天人合人的至境。
  方為陽,圓為陰;陰為方,陽為圓。陰陽應像,天人合人,再不可分。
  跋鋒寒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裡的驚異。
  寇仲擺明是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務於數刀內與伏難陀分出勝負,免去應付伏難陀出人意表,層出不窮的天竺瑜伽奇術。
  伏難陀再難保持他與天地渾成一體的梵我不二,左右袍袖環抱拱起,抵擋寇仲的方圓奇招。
  「蓬」!
  兩氣相交,響徹全場。
  伏難陀再非無懈可擊。
  拜紫亭那想得到寇仲厲害至此,臉容立即陰沉下去。
  寇仲被伏難陀的反擊震得上身往後微晃,大笑道:「生死之道非是沉迷,而是超越和忘記,我有說錯嗎?請國師指點。」
  伏難陀冷哼一聲,往前踏步,左袍袖看似隨意的畫出一個方整的圓,枯黑的右手從袍袖探出,朝寇仲遙抓過去,道:「沒有沉迷何來超脫?少帥勿要思路不清。」
  寇仲心神晉入井中月的通明境界,感到伏難陀看似隨意的揮圈子,事實上卻把自己的氣牆卸往一旁,還帶得他生出橫跌的傾向,厲害非常。而遙施攻來的一抓,五指分別發出勁氣,將自己緊裹其中,只要他一個應付不好,對方的會接踵而至,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至死方休。
  寇仲卻是不驚反喜,他和徐子陵昨天的負傷迎敵,死裡求生,實是修行上無比珍貴的經歷,在生死的威脅下,迫得他們窮智竭力,把潛能釋放出來,與敵周旋。例如在察敵一項上,以前他寇仲雖非粗心大意,但總不及負傷時專心細意。
  因為既沒有籌碼犯錯,更沒有補救的能力。故每一著進攻退守,必須達至百分百的精準。現在傷勢大致痊癒,但這些從負傷迎敵時身體力行領悟回來的妙諦,已成為他的一部份。
  寇仲長嘯一聲,身子旋轉起來,井中月與他合而為一,再分不清人在那裡,刀在那裡,往「天竺狂僧」伏難陀旋轉過去。
  拜紫亭、宗湘花、宮奇、客素別等和一眾將領士兵,因深悉伏難陀的本領,所以縱使寇仲名氣如何大,在兩人交手前對伏難陀仍是信心十足,從沒有想過伏難陀會有輸的可能性。
  可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寇仲的刀法有如天馬行空,燕翔魚落,打開始就搶在主動,終於令他們要為伏難陀擔心起來。
  龍泉軍的信心有大半是建立在伏難陀身上,若他落敗身亡,那到拜紫亭等不擔心。
  徐子陵和跋鋒寒卻是歎為觀止。想不到寇仲能以遙距式的方圓,破去伏難陀本是無隙可尋的梵我如一,否則寇仲將陷攻無可攻的劣境。而隨著施展這招的攻勢更是凌厲,人旋刀轉,輕輕鬆鬆的從對方的卸勁脫身出來,又化解抓勁,兼仍保持主攻之勢。
  當寇仲旋至適當距離,井中月可從任何角度劈出,豈是易擋。
  在雙方觀戰者看得緊張刺激之際,寇仲龍捲風般旋進離伏難陀一丈內可隨時出刀的危險範圍。
  伏難陀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寇仲的接近,他是場內看破寇仲這招真正厲害處的寥寥可數幾人之一。寇仲看似全速旋轉,事實上每一下轉身和旋進的速度均有輕微差異,身法巧妙至此,已達神乎其技的至境。
  伏難陀冷笑一聲,往橫移開,兩手收入袍袖內,袍袖倏地鼓張,然後塌縮,就像青蛙的腮子,忽漲忽縮的往攻來的寇仲拂去。
  兩人迅速接近。
  眼看寇仲要朝伏難陀一刀劈出,忽然刀鋒竟變成刀柄,先重重敲中伏難陀拂來的右手鼓漲的袍袖處,發出「蓬」一聲的勁氣交擊爆響。接著拖刀畫向伏難陀連珠攻來,袍袖塌縮貼手的左掌處,發出另一聲激響。
  寇仲哈哈大笑道:「國師的瑜伽術到那裡去哩?」
  正要錯身而過時,伏難陀下半身仍保持前衝之勢,上身卻像違背下身般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向後拗曲,把本無可能的事變成可能,兩手從袖內探出,一取寇仲左頰,另一疾掃寇仲後背,既詭異莫名,又陰損至極點。
  龍泉將士終爆起震天的采聲。
  寇仲早領教過他能人所不能的瑜伽奇術,仍有餘暇叫道:「國師中計哩!」
  猛換一口真氣,改移遠為移近,由左旋變成往右旋,反方向移回來,井中月貼身施展,一時刀光四射,像黃蛇般繞體纏動,整個人給緊裹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看得人人驚心動魄,又不得不佩服寇仲出人意表的身法,令人折服的膽色。
  天下間除去徐子陵外,恐怕只有寇仲能以轉換真氣的奇功去應付伏難陀的天竺瑜伽法。
  伏難陀尚是首次領教到在剎那間改變真氣運動方向的絕技,感到寇仲只是借位置的轉換,不但避重就輕的使自己的殺著變得搔不著癢處,若給他「嵌入」自己因盡力進攻而露出的空門,後果實不堪想像。大喝一聲,上身回拗,變回身體正常的部位,隨著雙腳疾往旁飄,力圖遠避開去。
  主動真正落到寇仲手上。
  寇仲出奇地沒有乘勝追擊,旋止立定,井中月指退開的伏難陀,體內真氣積蓄凝聚,逐漸推上巔峰狀態。
  徐子陵和跋鋒寒心中叫絕,要知純以功力論,寇仲仍遜伏難陀一籌。論修養,伏難陀的梵我不二更可將寇仲拋離。最糟是比到招式變化,伏難陀的瑜伽奇術比之寇仲的井中月更難防難擋。在這種種不利的情況下,寇仲憑的是以奇制奇,以高明的戰略爭勝。
  有如兩軍對壘,對方雖在兵員的質素和數目上佔盡優勢,卻因遇上高明的戰略而把雙方的差異扯平。
  寇仲先以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遠距施展,迫伏難陀反擊,在近距交鋒時再憑體內真氣迅換令伏難陀要變招退避。
  但假若他乘勢追擊,誰能料到精通瑜伽術的伏難陀會以什麼詭異的手法反撲。所以寇仲遂以不變應萬變,任由對方退開,自己則全力部署下一波的攻勢,在我長彼消下,以最佳的狀態硬撼處於被動的伏難陀,拉近雙方在功力上的差距。
  他的刀氣遙鎖伏難陀,對方停下的一刻,就要面對他氣勢蓄至最盛的一刀。
  觀戰者無不生出難以呼吸的緊張,全神靜待戰事的發展。
  伏難陀驀地立定,鐵釘般釘緊離寇仲三丈許遠處,人人均以為寇仲要發刀之際,他竟像狂風拂吹下的小草般,左右狂搖擺動。最駭人的是他的身體變得像草原上的的長草般柔軟,擺動出只有長草才能做出迎風搖舞的姿態來。
  寇仲積蓄至極限的一刀,在對上如此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守式下,竟是無法施展,因為他根本不知該攻何處,刀落何點。
  拜紫亭首先帶頭轟然叫好,惹起他的一方震天喝采聲。
  徐子陵和跋鋒寒也看得目瞪口呆。
  這才是伏難陀的真功夫,瑜伽術的極致,自然之法的制敵奇招。令人攻無可攻,更不知何所守。
  寇仲立時陷進決戰開始後最大的危機,倘判斷稍為失誤,會惹來伏難陀排山倒海似的反攻。
  寇仲生出失去伏難陀的感覺。
  這天竺來的武學大師仍是活勾勾站在眼前,可是他已與梵天合一。
  幸而寇仲心神仍是澄明空澈,不著一絲雜念,心知止而神欲行,哈哈一笑,踏前一步,一刀劈在空處,正是井中八法的棋奕。
  積聚至頂峰的氣勁,從刀鋒山洪暴發般 出,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氣勁,如裂岸的驚濤般鋪天蓋地往這可怕的敵手湧去。
  伏難陀擺動得更急更快,就像風暴中不堪吹殘的小草。
  可是甚狂搖亂擺的動作再非無跡可尋,在刀氣的波卷下,寇仲的刀像長出可透視他虛實的無差法眼,循著某一超乎平常感官的直覺,自然而然的往伏難陀攻去。
  驟見寇仲狂喝一聲,騰身飛掠,往伏難陀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擊。
第八章 兵法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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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紫亭一方人人看得大惑難解,皆因若依寇仲現時撲擊的方向,攻擊點只能是伏難陀左方三尺許空處,而觀寇仲一往無前的前掠之勢,絕無可能在中途變招或改方向的。
  伏難陀終於立定,全神貫注於寇仲的來勢上,他和其他旁觀者的分別,是看不破就要吃虧。高手對陣,最怕是摸不清對手虛實。從天竺到中土,一直以來憑著他令人難測虛實的心法「梵我不二」橫行無制,豈知遇上詭變百出的寇仲,以彼之道還治其身,竟成功的令他失去對手的掌握,並使他既能惑敵又擅測敵的無上心法,終被打開隙縫,露出破綻。
  伏難陀首次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感覺,只好嚴陣以待,看寇仲有什麼花樣。
  三丈距離,轉瞬減半。
  寇仲凌空換氣,施展從雲帥領悟回來的回飛之術,刀隨人走,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往伏難陀擊疾砍,帶起的勁風凝而不散,有增無減,將對手鎖緊鎖死。
  人人鴉雀無聲,拜紫亭等無不露出驚懼神色,天下間竟有如此神奇的身法和凌厲的刀招?
  寇仲尚是第一趟以回飛身法使出井中八法裡的「擊奇」,且在氣勢積蓄至頂峰之際施展,確有三軍辟易,無可抗禦的威脅。
  身當其鋒的伏難陀終捉摸到寇仲的刀勢,竟是直衝自己而來,非是行險使詐,但已遲了一線,就算能勉力擋格,在我消彼長下,吃虧自是必然,且接著來的刀招會更是難擋。
  際此刀鋒眨眼攻及的一刻,伏難陀全身骨節「辟卜」連響,就像燒爆竹的緊湊響聲,接著整個人往後變折,變成個「人圈」似的物體,並往後迅速滾開去。
  如此怪招,包括寇仲在內,沒有人想過可以在對仗時發生。
  但寇仲的廿中月已是箭從弦發,在氣機牽引下,倏地加速,以肉眼也要看得疑幻疑真的驚人高速,迅速追上伏難陀的人圈。
  「噹」!
  寇仲眼看剌中伏難陀,卻給伏難陀從人圈裡一腳踢出,足尖點在井中月鋒尖上,一股強大無匹的力量透刀而入,震得寇仲攻勢全消,血氣翻騰,劇震退開。
  伏難陀則由人圈變成直挺挺的貼地平飛,到三丈遠外再以一個美妙的動作重新立穩,黑臉抹過一陣煞白後回復正常,雙目魔光大盛,牢盯寇仲。
  眾人看到大氣不敢呼出一口。
  拜紫亭首次後悔批准此戰,本以為是可光明正大殺死寇仲的良機,借此立威振軍心,豈知寇仲的厲害大出他意料之外,伏難陀竟吃虧受傷。
  不過他眼力高明,看出伏難陀是拚著被刀氣損傷,務要扯平寇仲佔得的上風和優勢,否則如此下去伏難陀必敗無疑。
  寇仲橫刀而立,哈哈笑道:「國師現在面對死亡,不知對生死之道有什麼新的體會,何不說來聽聽,讓我們分享國師的心得。」
  這番話在此時說來,充滿嘲諷的意味。
  在旁觀戰的跋鋒寒湊到徐子陵耳旁道:「老伏動氣哩!再不能保持他奶奶的什麼梵我如一。」
  伏難陀露出一絲滿盈殺機的笑意,令人覺得這才是他真實的一面,搖頭道:「年青人切忌自滿,因為死可變生,生可變死,生死本是無常,勝敗亦是無常,戰無常勝。少帥若有什麼遺言,最好現在交待清楚。」
  寇仲 然笑道:「我有一大筐的遺言,卻無須在今天說,因為你的底給我摸得一清二楚,尚未有殺我的資格。哈,國師好像不把大王的指示放在心上,大王說過只要分出勝敗便成,國師你老人家剛才卻說要取我之命,把大王之話當作耳邊風,真古怪。」
  伏難陀聞言微一錯愕,同時醒悟到自己因動真怒至不能保持梵我如一的心境,但已遲了一步。
  寇仲看似談笑風生,事實上正不斷尋找進攻的良機和對手的破綻,伏難陀被他的話命中要害,心神稍分,他立時生出感應,豈肯錯過,喝道:「先勝而後求戰,故我專而敵分,因敵而制勝。國師已痛失一著,還什麼要我留下遺言?」
  揮刀疾劈。
  他朗誦的是曠古絕今的天下第一兵法大家孫武的論據,雖是東拉一句,西扯一句,合起來剛好是對伏難陀目下處境最精確的寫照。伏難陀雖明知是蓄意分他心神的話,可是字字屬實,仍不能不受影響,難以回復狀態。
  拜紫亭終於色變,寇仲此子能縱橫中外,不但因其蓋世的刀法,更因他高明的才智見識。孫子兵法十三篇只五千九百餘字,但卻博大精深,內容精采,寇仲隨意擷取,恰到好處。可知他把十三篇參透通明,智珠在握,還將之融入刀法內。
  井中月在空中畫出一道令人難以形容的玄奧線路,似是平平無奇,又似千變萬化。腳下只像輕描淡寫的踏出兩三步,遍是縮地成寸的越過近兩丈的遠距離,那種距離的錯覺,配合他玄奧的刀法,無論身受者和旁觀諸人,均感到他此刀妙若天成,有令天地變色的駭人威勢。
  跋鋒寒暴喝道:「好!」
  他的喝叫含勁吐出,若平地起轟雷,聽得人人心神悸動,亦令敵方聯想起他和徐子陵乃與寇仲同等級數的威猛人物,而跋鋒寒更是連畢玄也殺他不死的高手,登時更增添寇仲本已威霸天下此一刀的氣勢。
  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營而離之,並而擊之。雖仍是井中八法的擊奇,剛才是配以回飛之術,現在則是趁「營而離之」成功情況下,以雷霆萬鈞之勢直取敵人。至此可知「天刀」宋缺對寇仲影響之大。若非有宋缺親自指點,現身說法,寇仲絕創不出此能令天地變色、鬼哭神號的井中八法,但仍要經歷無數生死血戰,單打群鬥,於死亡邊沿掙扎求生,他的刀法始能臻達如此鬼神莫測的境界。
  伏難陀終屬大師級數,際此生死關頭,倏地收攝心神,身體在窄小的空間變幻出無數虛虛實實的位置,右手中指伸出,似要點出又非點出,其虛實難測處,看看也教人目眩,只要寇仲一下錯失,摸不清他的虛實,所佔上風將要盡付流水,拱手讓人。
  高手交鋒,正在此一著半著之爭。
  攻得好,守得更好。
  拜紫亭等喜出望外下,齊聲喝采。
  剛為寇仲打氣的跋鋒寒、徐子陵,也禁不住佩服伏難陀此一守式的高明,寇仲井中八法中的擊奇,最厲害處是迫敵硬撼火並,若要破此一招,唯一之法就是不與他硬撼。在這情況下,必須先令寇仲攻無可攻,被迫中途放棄變招,那寇仲的氣勢將慘受重挫,伏難陀此守式正含此妙用,虛實難測,使寇仲找不到刀鋒應落的一點。
  兩人心中叫糟時,寇仲竟然衝勢全消,凝然倏止,傲然停步於離伏難陀一丈近處,擊奇化作不攻。
  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那由動轉化為極靜的感覺,充滿戲劇性的震撼力。
  兩方人眾登時寂然無聲,更大幅加強這種奇異的感覺。
  井中月遙指伏難陀,發出凜然迫人的刀氣,籠罩對手。
  伏難陀瞳孔收縮,射出集中強烈的魔芒,顯然是他比其他人更受到震撼衝擊,心神被奪,再不能保持與梵天的聯繫。
  他再不保持守勢,在把握不到寇人招勢的變化下,愴皇進攻。
  跋鋒寒和徐子陵均看得目眩神迷,想不到寇仲的擊奇和不攻竟可倒轉來使,因為以前他總是先不攻後擊奇。
  不攻正是要強迫對手由守變攻,或由攻變守,把戰局扭轉過來。
  一著之差,寇仲再度把伏難陀迫往下風,不予他任何機會。
  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
  拜紫亭、宗湘花等眼力較高明者,均現出吃驚的神色。
  伏難陀騰空而起,飛臨寇仲上方,兩手兩腳像身體骨骼失去正常的連繫般,水銀瀉地無隙不入的往下面的寇仲狂攻猛打,凌厲至極點,等若有四伴兵器同時齊心合力的強攻寇仲。
  寇仲哈哈笑道:「國師的梵我不二到那裡去啦?是否給對死亡的恐懼嚇走了?」
  井中月黃芒暴張,刀勢舒展,以迅雷疾電的速度往上砍劈,似是隨意施展,又像有意而為,大巧若拙,似樸實巧,那種有意無意之間的瀟灑自如,就像長風在大草原上拂捲回蕩,刀光疾閃的迎上敵手狂風暴雨般的激烈攻勢,正是「非必取不出眾,非全勝不交兵,緣是萬舉萬當,一戰而定」,井中八法中第六法的戰定。和以往不同的是每一刀均深合宋缺天刀刀法之旨,刀勢去留無跡,總在著意與不著意之間,又如寧道奇的法度,陰陽應像,天人交感。
  井中月與伏難舵手腳對上,發出勁氣交擊的聲音,連珠爆發的密集響起。
  伏難陀把瑜伽術發揮到極致,在空中起伏升壓,從上而下對寇仲強攻重擊,偏是寇仲上則刀光幻閃,下則腳踩奇步,每一移位均能避重就輕,閃虛擊實,應付自如。
  不知就裡的龍泉軍尚以為伏難陀搶得上風主動,忙為伏難陀打氣喝采,叫得震天價響,更惹得城民趕來圍觀。
  跋鋒寒低聲道:「老伏已是強弩之末,絕捱不了多久,開始時我尚為寇仲有少許擔心呢!」
  徐子陵點頭同意,伏難陀展開凌空下擊的攻勢,擺明在迫寇仲硬碰硬,希望憑著較寇仲深厚的功力和瑜伽術能人所不能的層出不窮奇招,一舉將寇仲摧毀。
  豈知寇仲的井中月已到隨心所欲的境界,看似漫不經意,事實上或卸或黏,或虛或實,一時硬砍狂掃,一時避重就輕,有驚無險的擋過伏難陀氣勢如虹的強攻,憑腳踏實地之利漸進式的操控著凌空撲擊的伏難陀,消耗他的真元體力,令伏難陀的內傷加深加重。
  寇仲大喝一聲,把為伏難陀喝采的聲音全部蓋過,誦道:「用兵之法,以謀為本,是以欲謀疏陣,先謀地利;欲謀勝敵,先謀固己。國師嘗嘗老子這招用謀如何?」
  拜紫亭一方上上下下,都聽得心驚肉跳,寇仲的井中八法玄奧精奇,又與中土軍事家的理論結合,將千軍萬馬決勝於沙場的兵法,融渾入刀法之中,本來已具有秘不可測參透天地的至境。此時見他再事先張揚的來另一招用謀,那能不為伏難陀擔心。
  沒有人呼叫說話,只有不自覺的緊張喘息和呼吸。
  伏難陀心知肚明凌空下擊的戰略再難奏效,一個不好還會給寇仲鎖在上方,不能脫身,忽然蜷曲如球,往寇仲撞去,心忖無論你用謀或不用謀,對著這處處破綻反成沒有破綻的一招,亦將有力難施。
  寇仲倏地橫移避開,任他落往地面,搖頭歎道:「國師又中計哩!我這招即名用謀,更已穩佔地利,何用出手那麼下檔?只是靠口頭說說吧!」
  觀者無不愕然。
  跋鋒寒和徐子陵卻知戰事到達結束的最後階段,因為伏難陀不單被破掉他的天竺心法梵我不二,更是心志被奪,亂了方寸,陷於完全被動捱打的劣勢,勝敗再不由他作主,連一半的反擊之勢亦欠奉。
  拜紫亭終忍不住,大喝道:「住手!」
  伏難陀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四肢舒展,左足尖點地,整個人陀螺般旋轉起來,雙手幻出漫天掌影,旋風般往寇仲捲去。
  寇仲於他足尖點地的同一剎那,井中月吐出奪魄驚心的駭人黃芒,喝道:「國師第二次違背王命哩!看老子的速戰速決。」
  說話間,黃芒暴張,運刀疾刺,時間角度拿捏得精準無匹,刀鋒仿似貫注全身功力感情,充滿一去無還的慘烈氣勢。
  旁觀者全生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感到勝負將決定於眼前剎那之間。
  就在兩人對上之前一劇,寇仲的井中月竟於不可能變化中再生變化,將井中八法中的速戰化為兵詐,長刀往後回收,旋身拖刀,與伏難陀擦身而過。
  包括跋鋒寒和徐子陵在內,沒有人看到兩人間發生什麼事,只聽氣勁爆激的聲音,兩人反方向的旋轉開去。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
  寇仲首先立定,井中月刀鋒遙指仍旋向至五丈外靠南門一端的朱雀大街的對手,哈哈笑道:「用兵不用詐,猶如有弓無箭,有船無舵。國師雖武功過人,心法獨特,可惜卻不知用兵之道,不明白勇怯在乎法,成敗在乎智的道理。勇怯在謀,強弱在勢。謀能事成則怖者勇,謀奪勢失者則勇者怯。」
  這番話在他此時仗刀八面威風下說出來,自有一種唯我獨尊,成敗在握的味道。
  伏難陀終於旋定,面向寇仲,左手單掌豎在胸前打出問訊手勢,右手負後,表面看不出受創的痕跡。
  但高手如徐子陵、跋鋒寒、拜紫亭之輩,均曉得他輸掉此仗。
  雙方眼神交觸,一瞬不瞬互相凝視。
  寇仲的說話非是為誇耀自己,而是進一步打擊伏難陀的鬥志,令他無力作垂死的反撲。
  雖相隔超過五丈,但旁觀者不論武功高低,均感到寇仲的寶刀把伏難陀鎖緊罩死,隨時可在閃電間竄過五丈距離,予伏難陀奪命的一擊。
  伏難陀的身體忽然顫震起來,胸前衣衫破裂,心臟的位置現出一道刀傷血痕,鮮血滲出,雙目卻異芒劇盛,冷哼道:「好刀法,不過你仍未夠資格殺死精通瑜伽生死之法的人,這一刀終有一天我會向你討回來,大王別矣!」
  倏地飛退往南門的方向。
  拜紫亭出奇地沒有喝止。
  「鏘」!
  寇仲還刀鞘內,發出一下清越鳴響,在場無不感到心臟像給重錘敲打一記,生出不同程度的難受和不安。
  徐子陵聽得心領神會,所謂近廟懂拜神,這招鞘響實是他真言印法的變奏,不同處是充滿殺傷力。
  瞧來簡單,卻是發自寇仲的全心全靈,並實注他整體的精神,非只是要弄出一下震懾全場的清音。
  伏難陀應聲劇震下,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色。
  拜紫一聲長歎,道:「國師安心去吧,拜紫亭絕不會辜負國師的期望。」
  龍泉軍民大吃一驚,此時才知伏難陀不但中刀慘敗,且是傷重至死的地步。
  伏難陀仍狠狠盯著寇仲,接著眼神黯淡下去,嘴角流出一絲可怕的鮮血,滴往地上。
  在千百對眼睛注視下,這天竺來的武學大師,頹然倒地。
  包括拜紫亭在內,龍泉軍民人人呆若木雞,不能相信的瞧著伏屍小長安朱雀大街上的伏難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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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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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影一閃,拜紫亭在伏難陀倒臥街頭前,將屍身擁個結實,老淚縱橫的痛哭道:「國師三年前曾佔到自己會在渤海立國前遭逢死劫,想不到真的一占成讖。國師並沒有死去,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粟末族定不會辜負國師的期望。」
  寇仲三人聽得臉臉相覷,這分明是拜紫亭見勢不妙人急智生作出來振奮手下的謊言,一切推往老天爺身上。老天爺要他死,伏難陀自是在劫難逃;同樣老天爺要粟末族勃興,天王老子都阻不住。難得是他說得情辭氏切,表情十足。
  寇仲倏地踉蹌兩步,張口噴出一蓬鮮血,顯示他為殺死伏難陀,非是沒有付出代價。
  城頭和大街兩端擠滿龍泉城千百計的將領軍民,但仍是靜至落針可聞,沒有人能接受他們視為天人的伏難陀橫死街頭的殘酷現實。
  氣氛沉重至極點。
  跋鋒寒打出手勢,著寇仲移到他們處,危險的形勢一觸即發,再不受他們的控制,若龍泉城狂怒拚死的軍民一湧而上,可將他們搗成肉漿,其麼武功都不管用。
  寇仲卻是不敢輕舉妄動,止步立穩,指頭都不敢稍移。
  拜紫亭將伏難陀攔腰抱起,狂喝道:「龍泉必勝!渤海必勝!」
  龍泉軍民轟然喝應,吶喊聲直衝上龍泉城上空。
  拜紫亭瞪圓如銅鈴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厲喝道:「我們就以他們三人的鮮血,祭祀國師在天之靈。」
  四周喊殺聲震湯迴響,傳遍整條朱雀大道,有武器和沒有武器的兵將平民,均狀如瘋子的四下圍攏殺將過來。
  寇仲等早猜到他有此一著,若非如此如何能渲洩龍泉軍民的悲憤和怨恨,再沒時間和拜紫亭計較他的無和不守信諾。
  跋鋒寒向寇仲大喝道:「入店!」
  邊說邊和徐子陵往適才與拜紫亭等人談判的食店退住去。
  箭矢密集射至,寇仲縱身避過,在宗湘花、宮奇等將領趕到攔截前的一刻,也朝食館大門掠去。
  宮奇的馬刀,宗湘花的劍,緊追而至,燃燒著恨火的人潮水般湧過來,群情洶湧,此時即使拜紫亭改變主意,亦無法阻止。
  喊殺聲把一切淹沒,嘈吵至令人聽不到聲音的境地。
  兩張大圓台從占內旋轉飛出,剛好留下一個空隙,可容寇仲穿過。
  寇仲狂喊一聲,換氣加速,險險避過一根從左側投來的長矛,迅疾投進店內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正不斷把桌子擲得旋轉往外,阻止擁殺進來的敵人。否則如被困往,必死無疑。
  寇仲擲出最後一桌面,硬把十多人撞得東僕西滾,狂喝道:「從後街走!」
  不待他吩咐,跋鋒寒和徐子陵早緊貼他背後,衝過後門。
  就是那瞬間,食店內滿是想擇人而噬發瘋般的龍泉軍民,把一切能搗毀的東西粉碎。
  三人竄房越房,直到撲伏於一座樓房瓦背處,發覺與東城牆只是一街之隔,城牆上雖有守衛,但若他們突然發難,肯定可輕易逾牆離城。
  城南門那邊喧吵震天,且逐漸擴散往全城,但相對下目前處身的地方仍算寧靜,街上幾乎不見行人。
  寇仲縮回探看城牆方向動靜的大頭,歎道:「我們絕不能這麼拍拍手便離開,離開後可能沒有辦法回來。」
  側臥瓦脊向著他的徐子陵點頭同意道:「沒有宋二哥、術文和他的兄弟與我們兩匹馬兒,我們不可以離去。」
  寇仲苦惱的道:「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子,我是否殺錯伏難陀?拜紫亭難道不著緊被我們劫去的守城必需品嗎?」
  躺在別一邊的跋鋒寒冷然道:「你並沒有做錯,因為拜紫亭請我們三個入城,早有預謀不讓我們活著離開。拜紫亭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更是個好戰的狂徒,不能以常理測度。」
  徐子陵同意道:「我們之所以一再吃虧,正因我們是正常的人,他是瘋子。」
  寇仲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風聲驟響,一人從下方橫巷翻上瓦面來,三人大吃一驚,看清楚竟是「霸王」杜興,都不知該繼續緊張還是放心。
  杜興喝道:「他奶奶的熊,想要命就跟我來!」
  寇仲向兩人打個「且跟去看看」的眼色,領頭追在杜興背後,隨之而去。
  杜興把他著名的長柄「霸王斧」解下放在桌面,向三人苦惱的笑道:「這把鬼東西又笨又重,我請人打造時只懂叫他落足料子,結果重達一百零八斤,背在背上不知多麼不便,平時還可著兒郎們做腳夫,像現在這情況只好自已當苦力,早知當初揀輕些的東西來練。」
  三人雖視他為敵,亦不由為之莞爾。
  這是杜興在皇宮對面裡坊內的另一巢穴,可見這位在山海關稱霸的黑道龍頭,在龍泉已生根。
  「砰!」
  杜興一掌拍在桌上,口沫橫飛的道:「他奶奶的熊,伏難陀竟給少帥宰掉,恐怕發生此事前整個大草原沒人會想到。現在小龍泉和老拜的大批補給全落在你們手上,老拜是大勢已去,再難成事。」
  寇仲道:「我們也有人和馬匹在他手上,杜霸王有什麼好提議?」
  杜興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只要你們向拜紫亭說出『大祚榮』三字真咒,保證拜紫亭要乖乖屈服。」
  跋鋒寒皺眉道:「大祚榮是其麼東西?」
  杜興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熊!大祚榮是什麼東西?大祚榮並非東西,而是拜紫亭足五歲的愛子,他粟末族長的繼承人,是拜紫亭的心肝命蒂,是拜紫亭最寵愛的妃子為他生的,且其愛妃因產子而死,令拜紫亭更視大祚榮如珠如寶。刻下大祚榮給安頓到臥龍別院,由他的心腹武士保護,縱使龍泉失陷,大祚榮亦可安全離開,將來為拜紫亭報仇。而這才是拜紫亭的要害,只要讓拜紫亭生出兒子再不安全的危機感,三位大哥可把老拜玩弄於股掌之上。」
  寇仲動容道:「我立即去找拜紫亭。」
  杜興得意笑道:「少帥稍安毋躁,我已使人傳書老拜,封函上只寫『臥龍別院大祚榮少帥敬奉』寥寥數字,足可制得老拜不敢輕舉妄動,就當是我杜興送各位的一份小禮。」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杜興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合作幫忙?
  徐子陵不解道:「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杜興冷哼道:「兄弟可以成仇敵,仇敵自亦可變為朋友兄弟,出來江湖混當然要看形勢變化。勿要怪我坦白言來,他奶奶的,你們大小姐以後想做關外線的生意,仍要看我杜興的臉色,荊抗算是老幾,若非高開道看著他,老子早把他煎皮拆骨。告訴我,大小姐是否打算做完這筆羊皮生意後就金盤洗手,躲在家中帶孩子?」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開始有點歡喜你哩!因為你的確很有趣。」
  杜興拍胸道:「這是你們掙回來的,人總有不同的一面,對朋友我杜興兩脅插刀甘之如飴;對敵人我比任何人更狠辣無情。非如此如何生存?不過我不來和你計較,你也勿要和我計較,是敵是友全由你們決定。」
  寇仲苦笑道:「我們可否先弄清楚些事情?」
  杜興道:「這個當然,不如此老子反會懷疑你們沒有做兄弟的誠意。」
  寇仲道:「你為何在與我們和可達志說話後,立即去告知許開山此事。」
  杜興微一錯愕,罵道:「你奶奶的熊,竟敢找人跟我。他娘的!我愛做什麼是我的事,許開山敢騙我,我當然要當面去操他十八代的祖宗。他奶奶的,分明是大明尊教的妖孽,卻推個一乾二淨,以後許開山再不是我的兄弟!你們聽清楚了嗎?許開山再不我『霸王』杜興的兄弟,就算他給人五分屍,也不關我的屁事。」
  說時額上青筋暴現,銅鈴大眼似像噴出火焰,神情激動,使人感到他的恨火發自真心,非是裝出來的。
  寇仲等呆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杜興急喘幾口氣,平復少許時歎道:「你們來龍泉只是幾天的事,當然不能在短時間內弄清楚真正的情況,但我卻是參與者之一,知道很多你們不曉得的事。」
  三人開始感到杜興確有和解的誠意,關鍵處仍是個人的利益,因為正如他所說的拜紫亭大勢已去,杜興必須為自己作打算。
  跋鋒寒訝道:「你不是半個突厥人嗎?為何會助拜紫亭跟頡利、突利作對?」
  杜興冷笑道:「但我也是半個契丹人,頡利一直想找人來取代我,作他入侵中原的踏腳石。細節我不想說出來,你們知道這麼多該足夠。而拜紫亭只要能牽制頡利亦足夠,那時沿海的生意,都是我杜興囊中之物。你們可知有過萬兒郎跟著我混飯吃,我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他們著想。」
  徐子陵道:「有什麼事我們是不曉得呢?」
  杜興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道:「你們可知托我尋找其芳蹤的美艷是誰的女兒?」
  三人為之錯愕。
  杜興拍桌笑道:「哈!真好笑!像馬吉那樣的大肥豬,竟生出個如此嬌滴滴的女兒來。」
  三人失聲道:「什麼?」
  杜興意興飛揚的大笑道:「有什麼不什麼的?美艷就是馬吉的女兒,伏難陀的小情人,由伏難陀在床上親身授她天竺愛經。什麼波斯大明尊教拉摩的傳人只是派胡言,只有笨蛋才相信。拉摩非是沒有傳人,但聽說早給回紇的大明尊教追殺滅族,被迫逃往中原去,明白嗎?」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難以接受。
  杜興歎道:「你們可知殺掉伏難陀,事實上是幫了拜紫亭一個大忙。」
  三人愈聽愈糊塗,深感憑表面情況的猜想,與事實確大有出入。
  不過只看騙子管平既為拜紫亭辦事,本身又是美艷的人,可看出美艷很有問題?只是被她美麗的外表蠱惑,沒作深思。
  杜興一不說二不休的道:「事情要從五年前伏難陀西來傳法開始,那時拜紫亭仍安安份份做他的粟末族大酋,年年忍受頡利對他的苛索,到伏難陀為他佔得著名的立國卦,才把他的命運,也是粟末全族的命運改變。」
  跋鋒寒搖頭哂道:「拜紫亭精明一世,竟沒想過此乃神棍的騙人手法,就那麼把整族人的生命財產押上去?」
  杜興不耐煩的道:「你先聽我說,伏難陀的手段當然不止如此,佔得此立國卦不久,契丹阿保甲傳來保管多年的五採石失竊的消息,此事更增拜紫亭的信心,認為是應卦之象。又兼突利和頡利在很多事情上發生磨擦,而頡利重用趙德言,苛索無度,更使一向靠攏頡利的人萌生離心,在此種種情況下,拜紫亭遂大興土木建設龍泉,擴軍備戰。他娘的,真正有野心的人是伏難陀,拜紫亭只是他的扯線傀儡。照我們猜,縱使渤海成功立國,伏難陀亦會害死拜紫亭,再把大祚榮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時機成熟後更取而代之。你看看街上的暴民,該知伏難陀在他們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
  寇仲問道:「拜紫亭何時發覺伏難陀對他的威脅?」
  杜興沉吟道:「這個很難說,我猜是自從兩年多前伏難陀和高麗的蓋蘇文開始來往,他才生出警覺,所以暗中拉攏野心勃勃的大明尊教,以對抗伏難陀與日俱增的實力。至於馬吉和伏難陀何時搭上,則該是伏難陀到龍泉前的事。但伏難陀和拜紫亭的關係惡化,則應是美艷將五採石托你們帶來龍泉促成的。你們應知若非五採石出現,頡利和突利未必能這麼快講和,龍泉也不用面臨狼軍壓境的厄運。」
  寇仲不解道:「這樣做對伏難陀有什麼好處?」
  杜興沉聲道:「這是伏難陀策劃的一場豪賭,最理想是拜紫亭戰死,伏難陀代其領隊擊退狼軍,蓋蘇文則借勢取高麗王高建武之位而代之。至不濟伏難陀亦可與蓋蘇文瓜分拜紫亭多年斂聚的金銀珠寶,拍拍屁股各自回國。死的只是粟末族的人,他們不會少半根汗毛,如若成功,得益將是難以估計。」
  三人終明白為何宰掉伏難陀竟是幫拜紫亭一個大忙,因為伏難陀已變成粟末人心人的神,就像畢玄之於突厥,傅采林之於高麗,即使拜紫亭亦無法動他。
  他們更想起馬吉船上的三大箱黃金珍寶,大有可能是伏難陀的私產。
  寇仲忍不住問最關鍵的問題,道:「狼盜究竟和你老哥有什麼關係?」
  杜興立即殺氣大盛,咬牙切齒的道:「我一向只知狼盜是拜紫亭的人,劫來的貨均交給馬吉處理,只要他不犯我,我杜興可隻眼開隻眼閉,殺幾個漢人算什麼鳥事。到安樂慘案發生,我才覺到事不尋常,而你們更揭破狼盜與大明尊教有關,我首次生出警覺。我操他奶奶的祖宗,當你們告訴我許開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我才醒悟到事情的真相,包庇狼盜的不但有許開山,還有荊抗那殺千刀的老傢伙,安樂幫因發現荊抗和狼盜的關係,其幫主才會全家遭遇毒手,此事我絕不會猜錯。事實上我還很感激你們,否則我被人害死仍不知是什麼一回事,死後也要做個糊塗鬼。」
  真相確是離奇曲折,若非三人曉得平遙商到山海關後是由荊抗招呼,令任俊無法阻止平遙商北來,肯定一時間不能接受杜興的說法。
  四人八目交投。
  寇仲吁出一口氣道:「假設狼盜真與杜霸主沒有關係,以後我們就是朋友。」
  杜興哈哈笑道:「我之所以和許開山成為拜把兄弟,全是由拜紫亭從中穿針引線,我真正的兄弟是呼延金,希望三位看在我臉上,在頡利和突利面前說幾句好話,勿要和他計較。」
  三人恍然而悟,始明白到呼延金昨晚肯與他們講和的原因,正因受杜興的影響。
  跋鋒寒道:「杜霸王那封代我們向拜紫亭發出的警告信,己打草驚蛇,拜紫亭會否立即把他的兒子搬走。」
  杜興道:「這是沒有可能的,蓋蘇文亦非善男信女,有大祚榮在手上,才不怕會被拜紫亭出賣。這是一個交易,拜紫亭只能來哩!」
第十章 將錯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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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換過衣衫,戴上面具,昂然穿街過,朝外賓館所在走去。
  街上混亂情況依然,一群又一群的暴兵亂民,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處搜尋三人蹤影,反予他們方便,不用心會給守軍盤查,因為敵人目標明顯,反疏忽他們。杜興更會依商定計劃找人扮作他們逾牆逃離龍泉,等敵人誤以為他們不在城內,他們便可見機行事。
  三人跟著一股人身後走過一段朱雀大街,轉入一處橫巷,跋鋒寒道:「你們怎麼看杜興?」
  寇仲攤手道:「我聽不出任何破綻,因為他的而且確曾與許開山大吵一場。我們辦妥事後,就去找許開山算賬,還有烈瑕和韓朝安,一個都不放過。哼!」
  徐子陵望往對街的外賓館,那是平遙商落腳的地方,令人難知吉凶。最理想是歐良材等已離城,最壞的情況是他們給囚禁到牢獄去。
  跋鋒寒道:「現在我們別無選擇,只好把重注押在杜興身上,若他敢騙我們,我絕不放過他。」
  寇仲道:「別看他滿口粗話,卻是個粗中有細極有分寸的人,更是識時務者,除非他不惜放棄千辛萬苦在山海關經營起來的事業,否則只好乖乖與我們合作,來個帶罪立功。哈!」
  徐子陵凝望外賓館大門,道:「今趟來的先頭部隊不是突厥狼軍,而是菩薩的回紇精兵,對拜紫亭會造成怎樣的心理影響呢?」
  寇仲欣然道:「陵少想得非常周到,影響可分幾方面來說,首先是有關回紇本族的形勢,菩薩在突利的全力支持,頡利的首肯和他因赫連堡一戰如日中天的聲勢下,奪回他在本族失去的東西,故能領軍西來。此更代表大明尊教在回紇失勢,大幅削弱大明尊教對拜紫亭的影響力。」
  跋鋒寒歎道:「突利總算做對件好事。」
  寇仲續分析道:「其次是頡利、突利讓菩薩打頭陣,擺明在對拜紫亭造勢施壓,顯示反對拜紫亭立國的並不限於突厥人,還有其他大草原的種族。若我是拜紫亭,今晚定不能成眠。」
  徐子陵此時喝道:「看!」
  兩人聞言往外賓館望去,只見管平閃閃縮縮的走出大門,左張右望。
  三人忙往後移,避開他鬼祟的目光。
  寇仲喜道:「歐良材等定因城門關閉走不了哩!」
  管平從大門閃出,往南門方向走去。
  寇仲當機立斷道:「陵少和老跋去跟他,小弟入館探望老朋友。」
  管平坐上藏在橋底的小艇,往龍泉城西南方劃去。
  徐子陵正要沿岸追躡,跋鋒寒牽他衣袖道:「橋底尚有另一艘小艇,走水道總好過走陸路,誰想得到我們尚有游河的興致?」
  兩人迅速登艇,徐子陵負責划槳催船,遠吊著前方若現若隱的管平。
  管平警覺甚高,不斷往岸上察看,又朝他們瞧來,顯是對他們生出懷疑,兩人心中叫糟。
  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還是棄舟登岸追他穩妥點,雖然困難倍增,總好過明目張膽的隨他在河道上左兜右轉。」
  徐子陵悠閒的撥槳,微笑道:「我敢賭他是到大明尊的巢穴小回園去,這正是我和寇仲那趟到小回園的同一水道。」
  管平此時左轉劃進往北的水道,若依這方向,肯定不是到住於西南的小回園。
  跋鋒寒早從兩人處聽過小回園,冷笑道:「好猾的傢伙,想試采我們哩!」
  接著皺眉道:「若杜興說的是事實,美艷該是伏難陀的人,理應與大明尊教處於對立,為何美艷的手下會到小回園去?」
  徐子陵沒有跟進管平的河道,逕自直朝西行,道:「此事確令人費解,不過杜興並非通天曉,美艷和大明尊教的真正關係恐怕連他都不知道。烈瑕說過美艷曾是他的女人,我看他該不是說謊。而他對伏難陀的敵意亦是發自真心。」
  聖光寺的佛塔高聳前方,徐子陵觸景生情,不由歎息。
  跋鋒寒訝道:「子陵有什麼心事?」
  徐子陵的心神馳過時空,回到與師妃暄相處那既動人又神銷魂斷的回憶裡。她現在芳蹤何處?是否正在返回深不知處的靜齋途上,對於將來,他再沒有任何企盼和希望,忽然又想起懷內尚秀芳托他送交石青璇的天竹簫。
  搖頭道:「沒什麼!此處事了後,你是否隨我們一起回中土?」
  跋鋒寒默然片晌,漫不經意的道:「不!我還要去見一個人,遲些才到洛陽找寇仲。」
  徐子陵一呆道:「芭黛兒?」
  寇仲提高精神在賓館周圍巡視一遍,肯定沒有敵人監視,從後院翻牆入內,他還怕拜紫亭高明得在這裡藏有伏兵,逐間廳房的踩清楚形勢,到最後肯定十多名平遙商全集中在大廳,扯下面具,從後門入廳道:「各位別來無恙,小弟大感欣慰。」
  歐良材、羅意等正坐對愁城,為自己未來命運擔憂,加上被街上抱亂的情況駭得三魂不齊,驟見寇仲出現,均是又驚又喜。
  原來他們今早依約等到正午,仍不見寇仲出現,心知不妙,慌忙離城,豈知所有城門均禁止出入,無奈下只好折返賓館。
  寇仲歎道:「現在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否則拜紫亭早晚會記起你們,他現在方寸盡失,充滿戾氣,什麼都不會放過。」
  羅意歎道:「少帥有高來高去的本領,說走便走,可是我們有什麼辦法走呢?」
  寇仲道:「我並非要你們和我打出城門去,而是將你們先移往安全地點。我在這裡有個非常有辦法的朋友,會看機會把你們送到安全所在。明天我們將可坐船回山海關,你們那筆欠賬亦有了著落。放心吧!我怎都保住你們的。」
  眾人大喜過望,忙拿起早準備妥當多時的簡單行裝。
  就在這要命時刻,「砰砰砰」!外院正門給人敲得震天響起,每一下都像轟雷般敲在寇仲和眾人的心臟要害處。
  其中三人雙腿一軟,駭得坐倒地上。
  羅意等亦是臉無人色。
  宮奇的喝聲傳進來道:「這處已給我重重包圍,立即給我滾出來。」
  以寇仲的強悍和信心,也要冒出一身冷汗。他勢不能拋下他們獨自逃生,這一下如何是好?宮奇也算了得,竟曉得自己在這裡。
  宮奇再喝道:「還不給我出來開門。」
  寇仲心中大訝,若宮奇要對付自己,肯定會破門或翻牆衝進來攻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怎會叫他去開門。
  旋則即醒悟過來,宮奇並非曉得他寇仲在此,而是來要拘禁羅意等人,靈機一觸,立時計上心頭。
  夕陽科照下,霧氣繚繞,河橋處處的龍泉上京縱使在大戰將臨的前夕,仍是那樣迷人。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輕悄悄的流動,暮靄挾著溫泉河升起的水氣籠罩著小船四方隨著舟行而不斷改變的迷濛天地,雷雨後澄明的西邊天際凝聚著一抹絢爛的霞彩,和一塊塊意閒適舒捲的浮雲。
  跋鋒寒淡淡道:「你可知為何我要和芭黛兒分手?」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跋鋒寒是把自己視為知己,始會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緒。
  跋鋒寒露出一個充滿無奈和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歎道:「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分屬兩個不同階層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無論在生活習慣、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標都大相逕庭。在開始時,仍可靠衝破一切禁忌的熱戀支持,那種由仇恨變作愛侶的刺激和忘情把一切淹沒。可是當我沒法將她變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沒有為她作絲毫改變而失望時,磨擦日漸增多,到最後終發展至難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雖不曉得他們間實在發生的事,亦可想像到像芭黛兒這突厥貴族出身的貴女,被抱著報復心態的跋鋒寒俘擄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態,她背叛自身的階層投向跋鋒寒,肯定要承受龐大的壓力。
  跋鋒寒苦笑道:「那個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時我只是詐睡,她也曉得我在詐睡,可是我並沒有留下她,這使她恨我入骨。過去的再不能挽回,我們更不可能重溫舊夢。這些年來我對男女之情日趨淡泊,無復昔日情懷,可是我心中對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來我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連堡的牆頭上,面對死亡的一刻,我忽然發覺橫亙心臆的惟此憾事,當時已決定若僥倖不死,會去見她一次,向她表達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皺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能不只你的懺悔或道歉。」
  小舟緩緩停在橋底,小回園出現在霞霧深處的左方遠處,若有舟船靠近園後的碼頭,定逃不過他們的監視。
  跋鋒寒道:「她會的,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沒有人比她更深愛我,只要她曉得自己是我跋鋒寒心人唯人的女人,到現在仍是如此,她大概會放我一馬。唉!我的娘!」
  一艘小舟出現小回園那邊水道迷濛處,緩緩駛至。
  寇仲當機立斷,向羅意等人道:「不用怕!他們絕不敢傷害你們,我還會陪你們一起去坐牢。」
  說罷往大門方向奔去,順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剛才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內,除非對方搜身,否則不虞被發現。希望際此兵荒馬亂的時刻,對方會馬馬虎虎,不能保持平時的嚴謹作風。
  來到外院門和主堂的廣場,驀地省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換上。
  「呯」!
  門閂折斷,外院門硬被撞開。
  戴著丑神醫面具的寇仲裝作雙腳發軟,坐倒地上,改變聲音驚惶失措的嚷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宮奇凶神惡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擁下衝將進來,目露凶光的盯著地上的寇仲,冷喝道:「進去搜!不得漏掉半個。」
  如狼似虎的戰士潮水般從寇仲兩旁擁往大堂。
  宮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來到寇仲眼前,狠狠盯著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卷宗,張開查看。
  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對方做事如此周詳,竟來個核對身份,自己豈非要原形畢露,別無選擇下,硬著頭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饒命!」
  一邊盤算如何以最凌厲的手法,一舉將這混蛋置於死地。
  那文官兒點頭道:「名單上有這名字。」
  宮奇卻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著寇仲道:「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寇仲整個人輕鬆下來,至少這批人包括宮奇在內,並不曉得管平是美艷的人,又為拜紫亭辦事。可知龍泉正亂成一團,做起事來效率大不如前。
  顫聲道:「小人卻是第一趟見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過面呢?」
  宮奇顯是想起那趟在對街見過他的事,反釋去疑慮,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手下衝出來報告道:「只有十六個,尚差一人。」
  宮奇冷冷指著寇仲道:「有否將這沒膽的傢伙計算在內。」
  那手下驚愕失神下惶恐道:「將軍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難陀之死、小龍泉失陷和菩薩的先頭部隊壓境,肯定動搖龍泉軍心,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才會出這種笑話,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
  宮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將犯人全給我押回宮去收監。」
  兩人用神看去,均為之愕然。
  小艇上的並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道的烈瑕。
  徐子陵運功硬把艇子移後,免給對方瞥見。
  烈瑕泊舟碼頭,離船登岸。
  兩人又待片刻,仍不見管平的小舟出現。
  跋鋒寒歎道:「杜興沒有說謊,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園來,我們可能錯失一個尋到美艷的機會。不過知道她仍在城內這區域,可大大縮小找尋她的範圍。」
  徐子陵道:「我們應否回去與寇仲會合?」
  跋鋒寒搖頭道:「這叫既來之則安之,也是將錯就錯。烈瑕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我們怎能容他安安逸逸的活下去。」
  徐子陵皺眉道:「但我們並不清楚園內實力,而且事情鬧大對我們沒有好處。」
  跋鋒寒目光投往小回園後方隱約可見亮起燈火的南城牆微笑道:「這處要打要逃都很方便,且事情鬧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這處擁來。不過照我看大明尊教絕不會驚動拜紫亭,因為他們仍不願我們曉得和拜紫亭的關係,何況與我們尚未撕破臉皮。」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歎,跋鋒寒作風強橫,一個不好就動刀動劍,盡最後的努力道:「假若許開山在裡面,恐怕我們難以脫身。」
  跋鋒寒訝道:「子陵怎會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
  徐子陵苦笑著把段玉成的事交待出來。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殺少個有什麼問題,去吧!」
  小舟駛出橋底,往小回園後院外的碼頭滑過去。
  跋鋒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驚歎魯妙子那雙巧奪天一的妙手。」
  徐子陵心底浮現出魯妙子的音容,不由又想起商秀吃美食時的動人神態,心中百般滋味,順手學跋鋒寒般脫下面具。
  驀地兩人生出警覺,回頭瞧去,一艘快艇疾駛追來,船上有一男一女。
  雙方隔遠打個照面,均吃一驚。
  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客素別,女的則是侍衛長宗湘花,兩人可在正當龍泉陷於水深火熱的關頭到小回園來,自然是有重要事情與大明尊教的領導層商討。
  跋鋒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離。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將小艇泊在烈瑕那艇子旁。
  宗湘花和客素別快艇駛近,前者手按劍柄,秀眉凝霜,雙目射出的卻非純是仇恨,而是頗為複雜的情緒。
  跋鋒寒油然道:「兩位好!」
  客素別出奇地不露敵意,緩緩把快艇泊到他們船旁,苦笑道:「兩位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們何好之有?」
第十一章 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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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湘花纖長的手離開劍柄,有點萬念俱灰似的木然道:「你們立即離開,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以後不要在我眼前出現,否則勿要怪我們不客氣。」
  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得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宗湘花不立即拔劍相向,又或召大明尊教的人來援,已大出他們料外,現在竟還任他們離開,實是奇怪之極。
  一向態度溫和的客素別歎道:「宗侍衛從秀芳大家處曉得少帥曾親口承諾要保住龍泉平民的性命財產,又看在你們曾在小龍泉放過她,所以不想再和你們為敵。唉!我們……我們……」
  兩人明白過來,更明白客素別所說的原因均非最重要,真正令宗湘花不願動手的原因,是她對戰爭失去所有鬥志和希望,只能呆等滅族屠城的厄運。
  徐子陵憐意大生,柔聲道:「事情仍非沒有轉機,只要我們找到五採石,而貴上又肯放棄立國,我們可設法說服突利,再由他去向頡利說項。」
  宗湘花頹然搖頭,垂下螓首。
  客素別珍惜地掃視四周河橋寧美的環境,露出心如刀割的表情,慘然道:「先不說大王一意孤行,決心死戰,就算我們肯放棄立國,獻出五採石,突厥人仍不會罷休,跋兄該清楚頡利那趕盡殺絕的作風。」
  徐子陵想起初抵龍泉時朱雀大街繁盛的情況,想到婦孺老弱在突厥狼軍鐵蹄踐踏下生靈荼炭的可怕景象,義憤湧上胸臆,斷然道:「我絕不會讓突厥人屠城的。」
  宗湘花抬頭往他瞧來,欲言又止,終沒說出話來,但秀眸再無絲毫敵意。
  跋鋒寒皺眉道:「怎會弄至這般境地的?難道你們沒想過憑僻處一隅的微薄力量,挑戰雄霸大草原,威懾中土的突厥狼軍,只是以卵擊石。蓋蘇文雖是一著奇兵,最多亦只能把亡族的命運稍為推遲。」
  客素別雙目射出悔之莫及的傷感神色,狠狠道:「大王這叫一錯再錯,但說到底仍是受馬吉蠱惑,在他引介下奉伏難陀為師,不惜手段斂財擴軍,更搭上蓋蘇文,迷信伏難陀指示的所謂天命。現在伏難陀自身難保,他終於醒覺,但已錯恨難返。當時我曾苦勸他勿要信任馬吉和伏難陀,卻給他痛斥一頓;從此投閒置散,只代他做些招呼外賓的工作。昨天我和宗侍衛長曾苦諫他不要擒拿宋公子,可是他全不聽我們的話,引致你們攻陷小龍泉,又觸怒傅大師的弟子嬙小姐,失去高麗這強援,最後伏難陀更命喪少帥之手。唉!我也弄不清楚事情因何發展至這地步。」
  宗湘花回復冷漠,淡淡道:「不要再說啦!兩位當幫我們一個忙,立即離城,否則我們會很難向大王交待。」
  跋鋒寒沉聲道:「兩位請勿低估寇仲和徐子陵,他們說過要化解龍泉這場大屠殺,定有方法辦致,且需要兩位的合作。你們就算不把自己生死放在眼內,也該為全城的無辜平民百姓著想。」
  宗湘花冷哂道:「跋鋒寒不是出名鐵石心腸的嗎?因何忽然變得像個悲天憫人的俠士?你若真的為我們著想,就把劫去的東西送回來,我保證大王會把人交回你們。」
  跋鋒寒明白她的心情,雖給搶白,卻沒有動氣,向徐子陵打個眼色,著他說話。
  徐子陵會意,坦然道:「請兩位三思後答我一個問題,兩位究竟是忠於拜紫亭還是忠於粟末族?請勿倉卒回答,我要曉得兩位真正的心意。粟末族正面臨滅族的生死存亡關頭,或者會由你們的答話決定將來的命運。」
  宗湘花和客素別同時露出震駭神色,朝他瞧來。
  寇仲和平遙商一行十七人,被押上本應用來載貨的騾車,在宮奇和近百名禁衛軍押犯般招搖過市的朝皇宮駛去。
  街上的暴民仍餘怒宋消,雖因被阻止不能把他們這批漢人從車上揪下來狠揍,仍不住辱罵至乎向他們擲石,嚇得羅意等人臉無人色,縮作一團只懂抖震。
  寇仲當然擺出與他們相同的姿態和害怕神情,事實上則是心情大佳,還求神拜佛宮奇把他們送入囚禁宋師道等人的同一個監牢。
  這可能性非常大,把人質集中監禁,既方便防守,又利於運送。
  就在此時,急劇的蹄聲響起,七、八騎從後馳來,領頭者赫然是韓朝安。
  寇仲差點探手拔刀,所謂仇人見面份外眼紅,幹掉伏難陀和深末垣後,他最想殺的就是這可惡的傢伙,然後才輪到烈瑕。宮奇別頭笑道:「韓兄從別院回來啦!」
  韓朝安沉著臉,看也不看寇仲等一眾囚犯,直馳到宮奇身旁,與他並騎而行,氣沖沖的道:「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又怎可能發生?讓寇仲那小子攻下小龍泉,劫去事關重大的三船貨物,已是丟盡渤海的面子,至無稽的是在整城人眼睜睜瞧著下,任由寇仲擊殺大國師,事後竟又被他逃之夭夭,你告訴我這是什麼一回事,明天那場仗還憑什麼去打?只寇仲已足可令龍泉覆滅。」
  若宮奇是粟末人,肯定招架不住。
  宮奇低聲道:「韓兄勿要動氣,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們錯在低估寇仲逃命的本領,但若非我們接受韓兄的提議暗算宋師道,事情怕也不會弄致如斯境地吧!」
  韓朝安亦壓低聲音,仍掩不住心內怒火道:「明明是你們把計劃砸掉,還來怪我,你們把宋師道處決了嗎?」
  寇仲大吃一驚,登時聯忌到連串事情。宮奇不單說出擒拿宋師道是由韓朝安提議,還用上「暗算」的字眼,可以想像當時是由韓朝安先出手,令沒有防範之心的宋師道著道兒,再由伏難陀助攻,殺宋師道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以宋師道的武功,或會力戰而亡,絕不會窩囊得受辱遭擒。
  韓朝安為何要這樣做?這可從若他的計劃成功去推想,如宋師道和寇仲被殺,拜紫亭會匯同蓋蘇文的奇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收復小龍泉,將徐子陵、跋鋒寒和古納台一舉殲除,那時勢將士氣昂揚,戰志堅定。這是即時的效果。
  較遠的作用是把高麗王和奕劍大師傅采林捲進此事內,在未來女婿和兒子同時喪生於龍泉,作為拜紫亭夥伴的高麗自亦難以卸責,將來若傅采林到中土來,宋缺肯定會與傅采林作生死決戰。而宋缺正是天下間寥寥數個有資格挑戰傅采林的人之一。
  對韓朝安和蓋蘇文來說,傅采林是他們登上高麗王位的最大障礙,故欲去之而後快。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寇仲腦際,旋又想到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嚴重問題。
  韓朝安聞訊匆匆趕回來,並非只是發一番脾氣,而是要殺宋師道滅口,使高麗方面永遠不知道他有份出手擒拿宋師道,否則傅采林會是第一個不放過他的人。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幸好自己誤打誤撞的碰上此事,否則將成終生憾事,更無法向宋家交待。
  宮奇淡淡道:「有關宋師道的事,最好由韓兄親自去問大王,我們這些當下屬的,只是執行命令。」
  寇仲心中一動,猜估韓朝安並不曉得宮奇是大明尊教的人。
  韓朝安回頭一瞥騾車上擠作一堆的寇仲等人,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宮奇忽然在馬背上探身挨往韓朝安,束音成線的向韓朝安說了幾句話,寇仲雖功聚雙耳,仍收聽不到一言片語,心叫不妙。
  果然韓朝安精神大振,奸笑道:「橫豎小弟有空,就陪宮將軍去內宮囚牢兜個轉。哈!宮將軍真夠朋友。」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到聽漏的是什麼說話。
  宮奇根本是不安好心,要借韓朝安的手去殺宋師道,而這可把寇仲陷入進退兩難之局。在王宮內苑,任他寇仲三頭六臂,仍難救人保命兩全其美。何況平遙商十六人全是手無縛雞之力者,動手之下首先遭殃的將是他們。可是他怎能眼睜睜瞧著韓朝安將宋師道害死?
  宗湘花臉上血色倏地退盡,無意識地緩緩搖頭,客素別顏容則忽晴忽黯,露出內心不同的思想衝突。
  跋鋒寒冷哼道:「一個人的錯誤,怎都不該由整族人去承擔!」
  宗湘花失常的尖叫道:「不要再說!」
  客素別壓低聲音向宗湘花道:「宗侍衛長請冷靜點,他們的話非是沒有道理。」
  宗湘花一震道:「你要背叛大王?」
  客素別苦笑道:「我只希望能拯救龍泉。」
  宗湘花從艇上彈起,一個翻騰,投往岸上,跳過小回園而不入,迅速去遠。
  客素別收回望向她消失方向的目光,無奈的道:「兩位放心,宗侍衛長是深明事理的性情中人,絕不會向大王報告此事。」
  徐子陵反怕有大明尊教的人來取船碰個正著,道:「我們移往僻處再商量!」
  朱雀大門在望,寇仲苦無妙計下只好行險一博,顫聲呻吟道:「這位將軍大人,小人可否代表大家作一個提議。」
  在前方雙騎並行的宮奇和韓朝安不耐煩的別頭往他瞧過來,羅意等則心兒卜卜跳的看著他。
  寇仲早收斂眼神,裝作驚惶萬狀的垂頭道:「我們都是在平遙有名望的商人,只要……」
  宮奇大喝道:「閉嘴!」
  寇仲仍佯裝惶恐的作最後努力道:「我們可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宮奇怒道:「再說一個字,我就割下你的舌頭。」
  羅意等均不明所以時,韓朝安卻給寇仲提醒,忙與宮奇來個交頭接耳。
  寇仲心中暗笑,曉得韓朝安中計,醒悟如在事後出他韓朝安進過內宮監牢而宋師道則告被殺慘死,那誰都會懷疑是韓朝安下的毒手。最少是宮奇亦不想將此事攬上身,成為「天刀」宋缺的殺子仇人可非說笑的事,何況更會成為寇仲和徐子陵的死敵。所以兩人不但不能讓平遙商曉得此事,甚至要瞞過其他粟末兵,那將把寇仲要對付的人大幅減少。
  唯一的問題是他如何脫身去阻止慘劇的發生,只好見機行事。
  騾車在前後押送下穿過朱雀大門,進入皇城。
  果然宮奇勒馬停定,發出命令,把隊內的粟末兵轉交把門的小將,只留下看模樣便知是狼盜的十多名親信與韓朝安的七名手下。
  宮奇向門將道:「立即告稟大王,平遙商全體落網,押往內宮牢囚禁。」
  接著再發命令,押著騾車往內宮門馳去。
  寇仲心中叫好,下一著宮奇必是將他們送往僻靜處,暫留片刻,到他們辦妥事後,才將他們送進牢內。
  他求神拜佛的功聚雙耳,全神貫注在兩人的對話上,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不出他所料,在到達內宮門之際,宮奇湊過去向韓朝安說了幾句話。
  寇仲心中苦笑,因為他半句都聽不到。
  進入宮城,宮奇故意墮後,向其中一名手下吩咐一番,然後道:「韓兄請自行去見大王,末將另有要務,恕不相陪。」
  韓朝安欣然道:「宮將軍不用客氣。」
  在宮奇那名狼盜手下的領路下,韓朝安一眾離隊策馬朝正殿方向馳去。
  除宮奇外,只有寇仲手知肚明兩人約好在內宮牢外會合,好取宋師道之命。
  跋鋒寒和徐子陵離艇登岸,繞到小回園外院正門處,前者微笑道:「我多麼希望可破門而入,見人就殺,落得痛快乾淨。可惜子陵不歡喜這種作風,換過是寇仲,肯定舉手贊成。」
  徐子陵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衝進宮內救人,但這樣蠻幹只會令客素別無法進行他遊說其他將領的艱苦重任,時間無多,我們只好忍耐。」
  他們從客素別處知悉,拜紫亭派他們來是要探聽大明尊教的意向,看他們在形勢急轉直下之際,是否仍肯支持他。
  大明尊教今趟傾巢而來,本意是取伏難陀的天竺教代之。據客素別所言,他們是希望聯合粟末和回紇兩族的勢力,趁頡利、突利內鬥正烈之際混水摸魚,擴展大明尊教在政治上的影響力。豈知人算不如天算,給感到危機的伏難陀打出「五採石」這張牌,硬迫拜紫亭孤注一擲地面對突厥軍的進犯,亦在別無選擇下引狼入室惹來蓋蘇文這支另有居心的援軍。縱使擊退狼軍,拜紫亭不但會被伏難陀和蓋蘇文聯手鉗制,甚或被害,大明尊教在龍泉亦無容身之所。
  大明尊教的劣況且不止此,菩薩成功奪回在回紇失去的權位,正代表大明尊教被逐的命運。客素別的情報,引證出杜與說的是實話。
  跋鋒寒拿起門環,重垂敲一記,聲音遠傳進佔地寬廣的小回園內,從容道:「記著!烈瑕是我的。」
  足音傳來。
  女聲響起道:「是那位貴客?」
  跋鋒寒淡淡應道:「烈瑕公子在嗎?請通傳一聲,是跋鋒寒和徐子陵來找他。」
  門人女子的呼吸立即緊促起來,道:「兩位請稍候片刻。」
  足音遠去。
  跋鋒寒探手撫門,道:「這道門非常堅固,你道我能否一掌把它震破?」
  徐子陵苦笑道:「不用這麼激烈吧!」
  跋鋒寒訝然失笑道:「聽寇仲說,在長安時你扮岳山到晁公錯的府弟尋他晦氣,亦是二話不說的破門而入,當時的豪氣現在到那裡去哩?」
  徐子陵搖頭歎道:「我投降啦!或者惡人當須惡人磨,老哥請放手而為,小弟全力支持。」
  跋鋒寒哈哈笑道:「我怎會強子陵所難,人來哩!」
  「依唉」一聲,大門往內左右分開,現出一臉笑容的烈瑕,尚未有機會說話,跋鋒寒一腳飛出,朝他胸右疾踢。
  烈瑕驚叫一聲,忙往後飛退,落在主宅石階前的空地。
  跋鋒寒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負手跨檻入門,哈哈笑道:「好身手,不愧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徐子陵隨在他身後入園。
  烈瑕一臉冤屈的抗議道:「跋兄就算要試愚的身手,也不用甫開門便來個照面突擊,弄出人命怎辦。」
  跋鋒寒環目四看,除烈瑕外再沒有其他人,油然笑道:「我那有閒情試你身手,今天是尋晦氣來的,能否活命,就看你烈瑕是否有那本事。」
第十二章 還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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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奇和他的狼盜手下,押著騾車,朝主殿左方的馬道,往今早拜紫亭接見寇仲的西院方向馳去。
  當時寇仲為自己小命著想,沿途固是用神認路,在西院時更觀察過周圍環境,幾肯定內宮牢應在西院之北,皇宮後苑西北角的位置。因為照道理這類令人不感愉快的地方,不會建於宮殿和宅院之間,只會僻處一隅。
  現在跟隨宮奇的手下共十二人,若宮奇離開,寇仲在他們猝不及防下發難,肯定可將他們收拾。難就難在行事時不驚動其他人,且要妥善安置十六位無膽無力的平遙商人,直到此刻寇仲仍未有善策。
  皇宮內的氣氛與今早有顯著的分別,可能因大批兵員被調往守城戒備,除內外宮門置有重兵,宮內只間中遇上巡邏兵士及在主殿等重地有守衛外,幾乎不見其他禁衛。更可能因保安的理由,宮娥內侍均留在後宮,故雖是夜幕低垂,除主要通道外,皇宮大部份建築物均陷進沒有燈火的黑暗中,予人一種大難臨頭前的荒涼沒落的味道,氣氛沉重。
  宮奇滿懷心事,在馬上低頭沉思。
  來到西院外,宮奇勒馬叫停。
  寇仲環目一掃,四處不見人蹤,西院黑沉沉一片,而西北角處則有點黯淡的燈光。
  「嚓!嚓!」
  兩名狼盜燃起火熠子,照亮西院緊閉的大門和向左右延展的寬厚高牆。
  宮奇下令道:「開門!」
  兩名狼盜甩蹬下馬,把門推開,騾車駛進院內的花園去。
  羅意等人一看下見非似牢獄的地方,登時大吃一驚,還以為宮奇等要私下將他們處決,若非有寇仲在,此刻定會紛紛求饒或驚泣。
  寇仲仍在頭痛,驀地一個更大膽的念頭掠過腦海,不由暗算自己愚蠢,放棄更容易的解決辦法不想,偏去絞腦汁思量只有笨蛋才會去做的方法。
  想到這裡,忙大聲呻吟。
  羅意等全體提手吊膽的朝他瞧來,心內矛盾,既想寇仲出手,又怕對方人多,更擔心的是縱能逃離深宮禁院,亦難以離城。
  宮奇正翻身下馬,聞呻吟聲不以為意的道:「給我掌嘴!」
  兩名狼盜獰笑一聲,朝停在園中心的騾車走來。
  寇仲裝作嚇得屁滾尿流的力圖爬起來,又雙腿發軟的一頭栽下騾車,重重掉往草地上,痛得往宮奇的方向翻滾過去。
  眾狼盜發出一陣哄笑,充滿幸災樂禍的殘忍意味。
  宮奇雙目凶光一閃,朝寇仲走來,冷然道:「這傢伙最愛鬧事,給我揪他起來。」
  兩名狼盜撲將過來,各抓著寇仲一條胳膀想把他提起讓頭子處置,異變突生。
  「砰!砰!」
  寇仲左右開弓,轟得兩名狼盜噴血拋跌,接著刀光一閃,黃芒大盛,井中月閃電向全無防備的宮奇搠去。
  此時宮奇始從井中月醒覺這愛鬧事的傢伙竟是寇仲扮的,魂飛魄散下邊退邊掣出馬刀橫架。
  其他包括騾車御者在內沒有受傷的十名狼盜,人人駭得呆若大雞,一時間竟來不及反應。
  「霍」的一聲,兩刀交擊,只發出一下沉悶的聲音,原來是寇仲使出手法,盡量避免驚動宮內其他人。
  宮奇給劈得連人帶刀跌退三步,豪氣全失,狼狽至極,不過他亦算了得,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力擋寇仲全力一刀。
  其他狼盜此時如夢初醒,紛紛拔出兵器往寇仲殺將過去,正中寇仲下懷。火熠掉地熄滅,羅意等在院門外透入的微弱燈火下,只見人影躍動,刀光打閃,那分得清楚誰勝誰負,只能求老天爺保佑寇仲得勝,其他人不要聞打鬥聲趕來。
  寇仲向宮奇連劈三刀,一刀比一刀重,一刀比一刀的角度刁鑽,殺得宮奇汗流浹背,全無還擊之力,應刀噴出不多不少三口鮮血,情況慘厲之極。
  「砰」!
  一名狼盜應腳拋飛之時,寇仲回刀割斷另一敵人的咽喉。
  就算對方非是尺深痛惡絕的狼盜,在此情況下也不容他留手。
  井中月再次出擊,就趁以左手劈開宮奇馬刀,硬迫開一線空隙的剎那間揮刀劈人,迅疾得連宮奇自己亦看不真切,宮奇慘哼一聲,馬刀墮地,往後拋跌。
  寇仲往後疾退,硬撞入一名敵人懷內,人登時骨折聲起。
  井中月同時開展,敵人紛紛應聲倒跌,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再爬起來。
  「鏘」!
  井中月回鞘,所有敵人均被解決。
  寇仲扯下面具,來到仰躺地上的宮奇前,搖頭歎道:「要不要我為你念一篇貴教超度的經文?」
  宮奇已是氣若柔絲,嘴角滲血,身體卻不見任何傷痕,因寇仲故意用上陰勁,以刀氣斷他心脈。
  宮奇雙目射出仇恨的火焰,喘著氣艱難的道:「大尊定會為我報仇。」就此氣絕。
  寇仲迅快的脫下他軍服頭盔,裝扮成宮奇的外觀,回到騾車處。
  驚魂未定的歐良材化眾人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寇仲從容道:「沒有人曉得你們在這裡,所以直至天明前你們仍是安全的,我要立即去辦一件非常緊急的事,半個時辰內回來設法弄你們出城。」
  烈瑕苦笑道:「大哥你要殺要宰,當然由你決定,不過大家始終曾同桌吃泥燒魚碰杯喝酒,依大草原的規矩,怎都該給愚蒙一個明白吧!」
  「鏘」!
  跋鋒寒掣出偷天劍,淡然自若的盯著烈瑕,微笑道:「我跋鋒寒要殺一個人,從不須向對方作出任何解釋,為何你會是例外?」
  偷天劍一握,遙指對手,登時生出一股凜冽集中的劍氣,追湧過去。
  烈瑕不敢怠慢,從靴管抽出一把長約尺半閃亮亮微呈彎曲的匕首,橫架胸前,硬擋跋寒的劍氣,沒有絲毫不支之狀。向立在跋鋒寒身後的徐子陵求救的嚷道:「子陵你怎能見死不救,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現在更不想動手。」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昨晚和你一起來追我的女子是誰?」
  烈瑕微微一怔,跋鋒寒冷哼一聲,偷天劍照劍刺去,凌厲無匹中隱含虛靈飄逸的味兒,教人既感難以硬攖,更難以閃躲。雖是簡單利落的一劍,但其畫過空間的角度弧線,卻有種玄之又玄,巧奪天工渾然而成的感覺。顯示出他「復活」後精進的變化。
  「噹」的一聲清響,烈瑕的彎匕首生出精微的變化,竟以硬碰的手法擋著跋鋒寒此一劍,接著往後飛退,穿過敞開的大門,溜進小回園主堂內。
  兩人早曉得他武功高強,想不到借力逃走的本領如此高明,竟能從跋鋒寒劍天劍下脫身逃走。
  跋鋒寒如影附形,疾如電閃追進屋內去。
  徐子陵怕屋內另有埋伏,緊隨其後,當他穿門而入,跋鋒寒剛追進內堂,偌大的廳堂空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
  徐子陵心叫不妙,掠往內進,片刻後與還劍鞘內的跋鋒寒會合,後者立在一口水井旁歎道:「我們是遲來一步,剛才若是破門殺進來,敵人該沒時間溜走。」
  徐子陵循他目光往水井望下去,只見下面另有空間,竟是一條不知延伸往何處的地道。
  跋鋒寒道:「我敢包保這地道是通往城外去,大明專教整天在算計別人,當然也怕給人算計,所以設下這形勢危急時逃走的秘道,免致給人一網打盡。」
  徐子陵皺眉道:「大明尊教人多勢眾,怎會不濟至給我兩人駭走?」
  跋鋒寒道:「首先他們不知我們是否尚有後援,至少見不到寇仲,其次他們早生出放棄拜紫亭和龍泉的心,犯不著冒這個險,今趟算他們走運。」
  接著探手摟著徐子陵肩頭,頭:「好兄弟!我憋不住哩!讓我們立即入宮城,看情況再決定如何將宋二哥救出來,他是我跋鋒寒最欽佩的人。」
  寇仲如脫籠之鳥在後宮飛掠騰移,先後避過三隊巡兵,兩個哨崗,來至西北角的院落處,只見宮牆一角有座方橫達十丈單層石堡形式的建築物,以鐵柵作門,守衛森嚴,只門外便有近十名禁衛。心知找對地方,忙搜尋韓朝安的蹤影。
  院內只有幾株大樹用以遮蔭,其餘是低矮的花草,一目瞭然,不由心中叫苦,這肯定不是宮奇和韓朝安相約的地點。
  寇仲四面掃視,心忖由於韓朝安不熟悉後宮的情況,宮奇不會約他在太難找的地方會合,最有可能是鄰近某處,例如內宮牢的或南方,想到這裡,忙翻下環繞內宮牢的隔牆,往南潛去,他先揀這地方,因為只有內宮牢南鄰是沒有建築物的後御園,假山石池、亭橋草樹,環境清幽,最宜掩人耳目。
  當雨後的夜空份外澄明清澈,幸好不見月兒,雖是繁星滿天,內宮牢透出的燈火照不到這邊來,幽黑暗蒙,大利他心中的妙計。
  他學足宮奇的行藏,掠往園心小亭,同時模仿宮奇說話的聲氣語調喚道:「韓兄!」
  先是全無動靜,接著一道人影從園北一排竹樹後閃出,往他移來。
  寇仲裝作一無所見,別轉虎軀,背向接近的韓朝安,不讓他看見自己的尊容。
  韓朝安踏上小亭的石階,壓低聲音道:「宮將軍果是信人,我韓朝安包保將軍到高麗後,可享盡富貴榮華。」
  寇仲心中恍然,宮奇包藏禍心,想借韓朝安之手殺宋師道,自然要找個藉口為何肯幫韓朝安這個忙。
  寇仲倏地轉身,右拳迅疾無倫的痛擊敵人。
  換上宮奇那個手下的軍服,扮作禁衛的韓朝安慘哼一聲,蹌踉後退,他不愧高手,竟能於此情況下仍避開胸口要害,以左肩胛迅速硬捱寇仲全力一拳,不但化去他近半氣勁,且還了一掌,令寇仲無法連環出招,不過已受到重創。
  寇仲閃電追去,韓朝安終看到他是誰,低喝道:「且慢!」
  寇仲五指撐開,單掌瞄著退往丈許外立定的韓朝安,氣勢將他緊鎖籠罩,只要再施一擊,定可取他狗命。不過他卻沒有絲毫歡喜感覺,還暗罵自自窩囊,不能一舉斃敵,令對方仍可發聲示警,破壞他的大計。
  只好分他心神的嘿嘿笑道:「昨天你暗算我,今天老子暗算你,算是扯平,現在我們可在這種公平情況下來個大戰三百回合。」
  韓朝安嘴角滲出鮮血,英俊的臉容因痛楚扭曲得形如厲鬼,慘笑道:「少帥果然著著奇兵,教人不得不服,不過若我大喝一聲,少帥亦不會好過。」
  寇仲被他擊中要害,表面當然不肯承認,不邊不住加強氣勢壓力,一邊笑道:「我寇仲後是風光還是潦倒,恐怕韓兄沒有目睹的機會,對嗎?」
  韓朝安急喘兩口氣,道:「那就看少帥肯否妥協,不瞞少帥,我今趟來此打個轉,將會立即撤離龍泉回國。只要少帥肯放過小弟,小弟必有回報。」
  寇仲知他所言非虛,伏難陀既死,蓋蘇文和韓朝安再無油水可沾,怎肯為拜紫亭打生打死,去挑戰大草原稱霸多年的突厥雄師。
  寇仲哂道:「你當我是三歲孩兒嗎?放走你後韓兄翹翹尾巴就去通知拜紫亭,我豈非吃不完兜著走,不如博你老哥的死前慘叫只得牢的人聽到,小弟拚著多殺幾個人,仍有成功機會。」
  韓朝安苦笑道:「少帥太低估小弟的死前慘叫,保證可直接傳入拜紫亭耳內。唉!小弟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少帥可有聽的興趣?」
  寇仲拿他沒法,笑道:「小弟在洗耳恭聽。」
  韓朝安精神大振,道:「如若小弟依約離開,不驚動宮內任何人,少帥便請宋公子不把我曾暗算他的事洩露出去,否則反之,少帥以為如何?」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你豈非佔盡便宜,我不但要放你一條生路,更要央宋二哥為你保守秘密。」
  韓朝安急道:「所以我早先才說另有回報,首先是進入宮牢的秘密口令,那是宮奇告訴我的,那會省去少帥很多麻煩。其次是小弟尚有些重要情報,是分別關於五採石和王世充的,對少帥均非常有用。」
  寇仲一呆道:「竟有關於王世充的事,你可不要胡謅一個出來騙老子。」
  韓朝安歎道:「在這情況下仍敢騙你的肯定是不知『死』字怎樣寫的大笨蛋,若我有一字虛言,教我韓朝安日後不得好死。」
  寇仲點頭道:「說吧!」收起部份罩著他動彈不得的真勁。
  韓朝安鬆了一口氣,道:「開牢的口令和軍令不同,只有拜紫亭和宮奇兩人曉得,故非常有用。因為把門者六親不認,只認口令。」寇仲感到有理,拜紫亭因不信任伏難陀,更怕他殺害宋師道等人,所以憑此口令把內宮牢置於自己的控制下。他又想到拜紫亭屢次不顧一切的對付自己,只是因伏難陀的威脅教他別無他法,因為他的兒子大祚榮正在伏難陀的夥伴蓋蘇文手上。
  心中一動道:「先勿把口令說出來,我有一個條件,你接受後我才覺划算,並保證縱使日後有人問起宋二哥你是否真是那種卑鄙小人,他還會代你否認。」
  韓朝安給他嘲諷至哭笑不得的境地,無奈道:「小弟除接受外,尚有別的選擇嗎?」
  寇仲哂道:「放心吧!你對我雖不仁,我卻不會不義,絕不會迫人太甚,否則我可聯同古納台兄弟和菩薩去把老蓋重重圍困,直到天明,你說後果如何呢?」
  韓朝安立即色變,頹然道:「小弟服啦!少帥請開出你的條件。」
  寇仲道:「只是小事一件,你們要把大祚榮交給我。」
  韓朝安大感錯愕,顯是想不到他曉得大祚榮在他們手上一事,呆了半晌,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
  寇仲低笑一聲,欣然道:「交易可以進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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