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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六章 各展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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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難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詭,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而且戰術策略,更是針對兩人的傷勢,務要兩人生出有力難施、白花氣力的頹喪無奈感覺,以削弱兩人拚死之心及為生命奮發的鬥志。
  高手相爭,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這層次的高手,講究的是氣機交感與氣勢的對峙,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對方鎖定,從中爭取主動,搶佔上風,決定成王敗寇。
  但受傷的寇仲和徐子陵由於功力大打折扣,無法辦到這點。
  伏難陀的厲害處,在於看破兩人間不怕為對方犧牲的兄弟深情,更明白兩人合作無間,故以此消耗戰術,牽著兩人鼻子走,直至他們力盡不支。
  寇仲現在的任務,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氣的支援下,把這令他們必敗無疑的形勢扭轉過來。
  眼看伏難陀雙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難陀又施奇招,身體像變成上下兩截,上的一截往左側拗去,枯黑的兩手從由內滑出。有如能拐彎尋隙的兩條毒蛇,十指撮成鷹喙狀,從外側繞擊寇仲沒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脅;下一截則踢出左腳,疾取井中月鋒尖。
  這些本該人體承擔不來的怪異動作,他卻奇跡似的輕鬆容易辦到。
  寇仲胸前的傷口開始迸裂淌血,這最重傷口傳來的痛楚,令其他傷口的疼痛均變成無足輕重。沒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時面對兩個敵人,任何一路的進攻,均可要他老命。
  寇仲拋開一切,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無驚無懼,還哈哈一笑,倏地後退,竟來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開戰之始,以之試敵誘敵,但用在交戰正酣之際,還是第一趟。只見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卻是無隙可尋,全無破綻。
  變化之精奇奧妙,恰到好處,教旁觀的徐子陵亦要歎為觀止。徐子陵當然不會閒著,正不斷提聚功力,隨時接替寇仲,準備以消耗戰對消耗戰,因為無論他或寇仲,此時都沒有持久作戰的資格與能力。
  在伏難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輕撞一記肩頭,立時脫胎換骨地變成另一個人,刀氣劇盛,立即將他籠罩緊鎖,迫他不得不作全力硬拚。不過這亦是正中他下懷,他是天竺數一數二的武學大宗師,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應到徐子陵把真氣輸入寇仲體內,更知早先不與對方全力作戰的高明策略,已成功大副削弱兩人的鬥志和信心。所以只要覷機擊潰寇仲的攻勢,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際,重創寇仲,那時還不勝券握。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壞了他的戰略計劃。
  首先,伏難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覺,其次是他以為寇仲會以他小腹作為攻擊目標,故所用招數亦針對此而發,豈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連番失著,反落下風。
  奇變迭生,以伏難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內猶豫。
  究竟是變招再攻,抑是後撤重整陣腳。
  伏難陀所有動作斂消,一口釘子般釘在地,身子卻不斷擺動,似往前仆,又若要仰後跌,怪異至極點。
  如此招數,兩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詭奇古怪的感覺。
  寇仲更感到對方似真的與他所謂的梵天,聯成渾然不分的一股力量,若再向他強攻,等若向整個秘不可測的梵天挑戰。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難陀身前四尺許空處。
  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橫奕。
  井中月帶起的勁風狂飆,波浪般往兩旁捲湧,螺旋般的勁氣,另從刀鋒湧出,朝眼前可怕的敵人湧去,笑道:「這招大概該叫梵我如一吧!」
  這比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層樓,不但能惑敵制敵,控制主動,更能在這特殊的情況下破敵。
  只要能迫得伏難陀只餘往後傾之勢,他這招「天竺式」的「不攻」勢被破掉。
  伏難陀果然立定,單掌直豎胸口作出問訊的姿態,化去寇仲的刀氣,朗聲道:「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絲,如小火星從火跳出,如影出於我,若兩位能明白此義,當知何謂梵我如一。」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漬開始滲透衣服顯現出來,哈哈笑道:「果然是個堅持在戰場一邊想殺人一邊說法渡人的古怪魔僧,看刀。」
  刀化擊奇,劃過空間,朝對手咽喉彎擊而去。
  若有選擇,他絕不會如此倉卒出手,問題是他沒有堅持下去的本錢,必須愈快愈好的爭奪主動權。
  徐子陵同時配合移動,搶往伏難陀右側,牽制對方,使他在分神顧忌下難對寇仲全力還擊。
  豈知伏難陀閃電後移,退到大門外兩步許處,徐子陵的威脅立即失去作用,只餘正面寇仲在氣機牽引下窮追不捨的獨攻。
  三方面均為頂尖兒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數方面互爭雄長,還在戰略、心理各層面上交鋒較量,精采處人目不暇給。
  井中月的鋒尖變成一點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難陀咽喉電射而去,呼嘯聲貫耳轟鳴,聲勢凌厲。
  螺旋真勁貫徹刀梢,鋒銳之強,氣勢之盛,誰敢硬攖其銳。
  寇仲曉得這一刀是決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能把伏難陀迫出門外,他將得以放手強攻,加上徐子陵,展開聯擊之術,始有些微勝望。
  伏難陀實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為伏難陀除後撤再無他途之際,奇變突起,伏難陀的身體竟像一根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傾來,變得頭頂天靈穴對正寇仲井中月刺來的鋒尖。
  寇仲當然曉得伏難陀不是要借他的寶刀自盡,而是施出能把脆弱的頭頂罩門化為最堅強攻擊武器的天竺奇功,不過此時已無法作出任何改變,事實上他多麼希望能換氣改進為退,再看看伏難陀僕在地上的可笑樣子,如若他仍要乘勢追勢,則讓虎視一旁的徐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傷口和一往無回的刀勢絕不讓他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難陀天靈要穴三寸許的空隙餘暇間,伏難陀斜僕的身子雙腿忽曲,把與寇仲刀鋒的距離扯遠少許,然後雙腿撐個筆直,才迎上刀鋒。
  就是這精微的變化,寇仲吐勁拿捏的時間失去準頭,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蓬」!
  真勁交擊。
  無可抗禦的力量,像根無形鐵柱硬撼刀鋒,沿井中月直搗進寇仲經脈內。
  這一記頭撞,聚集伏難陀全身經穴所有力量,絕非說笑。
  寇仲手中井中月「嗡嗡」震鳴,全身劇震,往後踉蹌跌退,潰不成軍,身上大小傷口迸裂,形相慘厲。
  伏難陀亦渾體一顫,雙手卻虛按地面,似欲要趁勢窮追猛打寇仲,取他小命。
  伏難陀的天竺魔功,與畢玄的赤炎大法確是所差無幾,奇招層出不窮,這樣的一記硬拚,清楚說明寇仲即使沒有負傷,純比內力,仍遜此魔僧一籌。
  徐子陵卻知道伏難陀雖成功令寇仲傷上加傷,但非是不用付出代價,本身亦被寇仲反震之力狠創。
  際此生死關頭,他完成晉入井中月的至境,既能抽離現場,又對現場一切無有遺漏,萬里通明。
  雙腳離地彈起,寶瓶氣積滿待發,截擊伏難陀,時間角度妙若天成,無懈可擊。
  「啪」!
  「轟」!
  寇仲先壓碎一張小几,然後背脊重重撞上另一邊的牆壁,力度的狂猛,令整座大堂也似晃動,掛牆毯畫鬆脫,掉了下來,情況的混亂可想而知。
  「嘩」!
  寇仲眼冒金星,渾身痛楚,喉頭一甜,幸好嗔出一蓬鮮血,胸口一舒,回復神智。
  此時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在伏難陀殺死徐子陵前,回復出手作戰的能力。今趟縱使拚掉性命,也要拉這惡毒狡猾的天竺魔僧作陪葬。
  騰空而起的伏難陀心中暗歎,計算出絕難避過徐子陵的截擊,尤其對積滿而未發的拳勁,使他更不得不全力應付;臨急應變,他借力腳撐大門框邊,改向凌空而來的徐子陵迎去。
  徐子陵心平如鏡,伏難陀雙手雖幻化出虛實難分的漫天爪影,鋪天蓋地的往他罩來,他卻能清楚把握敵手的真正殺著。
  最令他安心的是伏難陀因被自己看透他的心意,再不能保持梵我不二的精神境界,使他非是無機可乘。
  「砰」!
  兩人在大堂半空錯身而過。
  寶瓶氣發,氣勁爆炸,把漫天爪影粉碎。
  殺氣凝堂。
  為免觸發右脅的傷口,徐子陵只憑左手對雙爪,在接觸前以精妙的手印變化,著著封死伏難陀輕重急緩的無定魔爪,到最後以拳擊中他的右爪,高度集中的寶瓶印氣驟發,令伏難陀空有無數連消帶打的後著,亦無從施展,被徐子陵以拙破巧,以集中制分散,無法佔得半分便宜。
  如非伏難陀仍未從寇仲的反擊力回復過來,徐子陵亦恐難有此驕人戰果。
  縱是如此,伏難陀攻來的真氣確深具妖邪詭異的特性,寒非寒,熱非熱,似攝以推,無隙不入,陰損至極,令離痊癒尚遠的經脈捱得非常辛苦。
  兩人分別落往相對的遠處,寇仲則位於兩人旁邊的靠牆處,仍在閉目調息。
  徐子陵旋風般轉過身來,淡然一笑,右手負後,左手半握拳前探,拇指微豎虛按。
  一指頭禪。
  伏難陀同一時間觸地旋身,雙手合什,一瞬不瞬的注視徐子陵的拇指,首次露出凝重神色。
  使他吃驚的非是徐子陵的一指頭禪,而是徐子陵的精神境界。
  他再感應不到徐子陵的狀態。
  自梵功大成後,他尚是首次遇上這樣一個對手,迫得他不得不對兩人作重新的估計。只徐子陵已足可把他纏上好一會,若讓寇仲回復作戰的能力,他將再沒有殺死兩人的把握。
  在一輪血戰後,強橫如伏難陀,信心終於受挫。
  寇仲此時已成功壓下翻騰的氣血,緩緩運氣提勁,井中月艱難的舉起,眼睛睜開,射出拚死力戰、一往無前的神色。
  伏難陀心中大懍,怎也想不到寇仲回氣速度快捷如斯,不過他已陷入勢成騎虎之局,拚著損耗真元,冒被殺傷之險,亦要除去兩人,否則待他們完全康復後,日子將非常難過。
  徐子陵生出感應,曉得伏難陀在再找不到自己任何破綻下,會被迫得冒險全力出手,因而更是靈台清明,嚴陣以待,要藉此良機,重創眼前可怕的大敵。
  伏難陀口發尖嘯,全身袍服拂動,接著雙腳離地,像鬼魂般腳不沾地,往徐子陵移去,兩手隔空虛抓。
  狂飆倏起。
  就在這要命時刻,徐子陵澄明通透的心境浮現出邪帝舍利,接著湧出師妃暄的如花玉容,井中月的境界登時煙消雲散。
  石之軒竟於此千鈞一髮的要緊時刻,以邪帝舍利引祝玉妍去決戰,慘在徐子陵和寇仲此刻自身難保,遑論分身往援,而往援的師妃暄當然要冒上非常大的危險。
  這想法頓時使他像被石塊投進本來沒有波紋的井水,登時激起擾亂心神的漣漪。
  伏難陀立生感應,加速推進,在氣機感應下,右手爪化為拳,往徐子陵轟去。
  徐子陵像從九霄雲端地下凡塵,伏難陀的拳頭立時擴大,變成充塞天地的一拳,從無而來,往無而去,後著變化,他再不能掌握。
  高手決戰,豈容絲毫分心。
  徐子陵心知要糟,又不得不應戰,勉力收攝心神,一指頭禪按出。
  拳指交擊。
  如果徐子陵能摸清楚伏難陀出拳的所有精微變化,由於一指頭禪是更集中的寶瓶印氣,專破內家氣勁,故不懼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強。但此刻當然是另一回事,徐子陵只能卸去對方七成真勁,其他的照單全收。
  悶哼一聲,徐子陵應拳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舊傷迸裂,口中鮮血狂噴,重重掉在窗下的牆角處。
  寇仲一聲不吭的閃電撲至,井中月全面展開,狂風暴雨的朝伏難陀攻去。
  伏難陀心中叫苦,想不到寇仲絲毫不因徐子陵被重創而失去冷靜,兼之徐子陵反震之力令他內傷加重,在沒有喘一口氣的空隙下,一時只能見招拆招,再次落在下風。
  寇仲「唰唰唰」連環劈出十多刀,黃芒大盛,刀勢逐漸增強,一刀比一刀重,有如電殛雷劈,螺旋氣勁忽而左旋,忽而右轉,選取的角度弧線刀刀均教人意想不到,刀刀都是以命博命,不顧自身安危,水銀瀉地的朝伏難陀攻去,凜冽的冰寒刀氣,裂岸驚濤似的不住衝擊敵人。
  他將徐子陵是生是死的疑問置于思域之外,只知全力以赴,與敵偕亡。
  可是從傷口滲出鮮血把他的衣服染得血跡斑斑,所餘無幾的真氣迅速消耗,無論他的死志如何堅決、戰意如何昂揚,始終不能突破體能的限制,漸到了由盛轉衰的階段。
  伏難陀妙著連出,爭回少許主動,心中暗喜,知寇仲成強弩之末,立即展開一套詭異莫名的身法、手法,身體作出種種超越正常人體能的古怪動作,以對抗消減寇仲凌厲無雙的刀勢。
  寇仲冷哼一聲,井中月在空中畫出大小不一的七、八個圈子,每圈子均生出一個螺旋氣渦,鋪天壓地的把對手完全籠罩突襲,以伏難陀之能,亦應付得非常吃力。
  假設徐子陵在旁目睹,當可猜到這是寇仲「井中八法」最後一式,第八式的「方圓」。
  寇仲在螺旋氣勁助攻下,似退非退,似進非進,倏地一刀刺出,看似簡單,卻有方中帶圓、圓中帶方的氣機,玄妙至乎極點。
  伏難陀竟不知該如何招架封格,駭然後撤。
  刀是直刺,但螺旋氣勁卻是方圓俱備,既一堵牆般往敵手壓去,核心處仍是圓圓的螺旋勁,刀法至此境界,實盡奪天地的造化,教他如何能擋。
  此招「方圓」是給迫出來的,以前寇仲雖想到有此可能,卻未試過成功,故從未以之應敵,際此生死關頭,終成功使出來。
  寇仲噴出小口鮮血,無力乘勢追擊,行雲流水的往後飄退,挾起徐子陵,破窗而出,落到房舍和高牆間的側園處。
  伏難陀閃電穿窗追來,大笑道:「少帥想逃到哪裡去?」
  寇仲左手摟緊徐子陵的蜂腰,感覺到自己兄弟仍在活動的血脈,迅速仰首瞥一眼天上夜空,只見星月蔽天,無比迷人,一陣力竭,心忖難道我兩兄弟今晚要命喪於此奸人之手。
  就在此時,一道刀光從牆頭電射而下,筆直迎向正往寇仲背後殺至的伏難陀擊去,帶起的凌厲刀氣,有若狂沙拂過炎旱的大漠。
  「蓬」!
  伏難陀早負上不輕的內傷,兼之事出意外,偷襲者又是級數接近的高手,猝不及防下,慘哼一聲,給刀勢衝擊得從窗戶倒跌回屋內。
  可達志一招得手,卻不敢追擊,來到寇仲身旁,喝道:「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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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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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關心瞧著盤膝床上療傷的徐子陵,問道:「如何?」
  這是可達志在龍泉一處秘密巢穴,不用他說明,兩人亦猜到是供突厥探子在此作藏身之所,位於城東裡坊內一所毫不起眼的平房。
  徐子陵微微頷首,道:「尚死不去。」
  他們換上可達志提供的夜行勁裝,除臉色難看,表面並沒什麼異樣。
  可達志訝道:「子陵的療傷本領確是不凡,這麼快便能運功提氣,不過若不好好休息一晚,將來會有很長的後患,唉!」
  寇仲道:「為何唉聲歎氣?」
  可達志道:「我怕你老哥以後要任人將名字將名字倒轉來寫。」
  寇仲兩眼亮起來道:「找到深末桓在哪裡嗎?」
  可達志道:「仍是未知之數,我早前第一趟離宮,先派人通知杜興,告訴他取消今晚的行,唉!希望他醒覺吧!」
  寇仲苦笑道:「好小子!對你的杜大哥,你這小子真是好得我沒話可說。」
  可達志這般做,是有點不想面對現實,害怕杜興確如寇仲所料,被揭破不但欺騙寇仲,還欺騙他可達志。
  可達志拍拍寇仲肩頭,接著右手輕搭寇仲寬肩,道:「然後我找著潛伏一旁的陰顯鶴,那傢伙比我想像中更易辨認,請他設法跟躡任何像木玲的人,因她比較容易辨識,而我則負責你們的安全。後來我詐作離城,但離開的只是我的手下,我則折返來跟蹤在你們的背後,看看誰會暗中對付你們。」
  寇仲愕然道:「那為何不早點出現?說不定可合我們三人之力,一舉宰掉那愛在兵來刀往之際說法的混蛋魔僧。」
  可達志苦笑道:「還說,你們兩位大哥閃個身就把我撇甩,幸好我憑你們傷口的血腥味,終成功跟蹤到那裡去。真想不到伏難陀的天竺魔功厲害至此,我一刀即試出無法把他留下,否則豈容他活命離去。」
  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真是可惜,縱使陰顯鶴成功尋得深末桓所在,我們卻要眼睜睜錯過。」
  徐子陵睜眼道:「你和可兄放心去吧!我有足夠自保的力量,伏難陀短時間內亦無法查出我藏在這裡。」
  他並沒有告訴寇仲感應到邪帝舍利一事,因怕影響他療傷的效果。
  寇仲卻沒忘記此事,問道:「你究竟有沒有感覺?」
  可達志雖見他問得奇怪,仍以為他在詢問徐子陵的傷勢。
  徐子陵違心的搖頭道:「一切很好,你放心去吧!千萬小心點,你的情況不比我好多少。」
  寇仲猶豫片晌,斷然點頭道:「我天明前必會回來,你至緊要什麼都不想,全神療傷。」
  說罷與可達志迅速離開。
  徐子陵曉得兩人必會徹查遠近,直到肯定沒有尋到這裡來的敵人,始肯放心去辦事,所以爭取時間療傷,在一盞熱茶的時間後悄悄動身,往邪帝舍利出現的方向趕去。
  可達志回到藏在樹林邊沿的寇仲旁,與他一起卓立凝望月夜下的龍泉城北的大草原,道:「若我沒有猜錯,深末桓應躲在拜紫亭的臥龍別院內。道理很簡單,深末桓既托庇於韓朝安之下,而韓朝安的高麗則全力支持拜紫亭,由此可推知深末桓實為拜紫亭的人,又或是臨時結盟。」
  寇仲歎道:「是否找不到陰顯鶴留下的暗記,唉!真教人擔心,這小子不至那麼不濟吧?」
  可達志微笑道:「敵人愈厲害,就愈刺激,我會倍覺興奮,要不要試試一探臥龍別院,若陰兄被他們宰了,我兩個就血洗該地。」
  寇仲聽得心中一寒,這麼愛冒險的人,若成為敵人,亦會是危險的敵人。淡淡道:「那臥什麼別院,是否那座位於龍泉北唯一山谷內的莊園?」
  可達志訝道:「你也知有這麼一處地方,它三個月前才建成,是個易守難攻的谷堡。」
  寇仲道:「你可知我和陵少離宮時,給拜紫亭扯著向我們大吹大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這對你有什麼啟示?」
  可達志冷哼道:「這種不自量力的傢伙,可以有什麼啟示?」
  寇仲沉聲道:「見你剛救過小弟一命,我就點出一條明路你走。拜紫亭絕非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的傢伙,而是高瞻遠矚、老謀深算的精明統帥。只看他揀在雨季的日子立國,當知此人見地高明,如此一個人,豈能輕視。」
  可達志顯然記起今天那場傾盤豪雨,又感受到腳下草原的濕滑,點頭道:「拜紫亭確是頭狡猾的老狐狸,我會放長眼光去看,看他能耍出什麼花招來。」
  寇仲搖頭:「你若持此種態度,只能成為衝鋒陷陣的勇將,而非運籌帷幄的統帥。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告訴我,在什麼情況下無敵大草原的狼軍會吃虧呢?」
  可達志皺眉道:「小長安終非真長安,城高不過五丈,像我們般剛才突然發難,便可逾牆而出,拜紫亭憑什麼令我們吃敗仗?」
  寇仲微笑道:「憑的就是你們的錯估敵情。拜紫亭之所以這麼有信心,不懼一戰,必有所恃。」
  可達志一震道:「你是否指他另有援軍?這是沒有可能的,現在唯一敢助他的是高麗王高健武,他正處於我們眼線的嚴密監視下,任何兵員調動,休想瞞過我們。其他靺鞨大酋也是如此,全在我們密切注視下。」
  寇仲道:「你忘記杜興提起過的蓋蘇文嗎?還說韓朝安與他勾結,若我沒猜錯,蓋蘇文就是拜紫亭的奇兵。試想當你們全力攻打龍泉的當兒,忽然來場大雨,『五刀霸』蓋蘇文親率精兵冒雨拊背突擊,拜紫亭則乘勢從城內殺出,猝不及防下你們會怎樣?」
  可達志道:「這確是使人憂慮的情況,蓋蘇文若乘船從海路潛來,會是神不知鬼不覺,我們會留意這方面的。」
  寇仲搖頭道:「不用費神,若我所料無誤,蓋蘇文和他的人早已抵達,藏身的地方正是最近才建成的神秘莊院『臥龍別院』。」
  可達志動容道:「我現在開始明白大汗和李世民因何如此忌憚少帥,此事我必須飛報大汗,著他提防。嘿!小弟真的非常感激。」
  接著歎一口氣道:「想起將來說不定要會與少帥沙場相見,連小弟也有點心寒。」
  寇仲道:「有些話你或者聽不入耳,為了秀芳大家,也為龍泉的無辜平民,可否只迫拜紫亭放棄立國,拆掉城牆,交出五採石了事。那和打得他全軍覆沒,把龍泉夷為平地沒什麼分別。」
  可達志沉默片晌,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此事必須大汗點頭才成,我自問沒有說服他照你意思去辦的本領。」
  寇仲道:「那就由我去說服他。首先我們要多掌握確切的情報,就由臥龍別院開始。」
  可達志駭然道:「明知有蓋蘇文坐鎮,我們闖進去跟送死有何分別?你老哥又貴體欠佳,想落荒而逃亦辦不到。」
  寇仲笑道:「不是敵人愈厲害愈刺激嗎?你也不想我被人把名字倒轉來寫。何況陰顯鶴正等我們去救他。他娘的!我愈來愈相信拜紫亭、深末桓、馬吉、蓋蘇文、你的杜大哥、大明尊教、呼延金等各方人馬,結成聯盟,要藉渤海國的成立扭轉大草原的形勢。深末桓和呼延金兩個混蛋該是後來才加入的,因為此兩混蛋走投無路,故行險一博。」
  可達志愕然道:「大明尊教理該因信仰關係與伏難陀勢不兩立,為肯與拜紫亭合作?」
  寇仲道:「道理很簡單,首先化身為崔望的宮奇肯定是大明尊教的人,其次是拜紫亭派宮奇劫去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不但是引我和陵少到這裡來的陷阱,更是助大明尊教盟友榮鳳祥除去生意競爭對手的手段,因為大小姐冒起極快,生意愈做愈大,說不定有一天會取榮鳳祥北方商社領袖的地位而代之。有財便有勢,招兵買馬更需財,為了求財立國,拜紫亭只好不擇手段。」
  可達志搖頭道:「這實在教人難以置信,大明尊教支持拜紫亭有什麼好處?馬吉更是突厥人,杜大哥起碼是半個突厥人,拜紫亭若冒起成新的霸主,他們哪還有容身之所,你是否過度將事情二元化?」
  寇仲道:「換個角度來看,你客觀點的去瞧這件事,貴大汗頡利是否過於霸道,他為何與突利交惡?突厥因何會分裂成東西兩個汗國?」
  可達志臉色忽晴忽暗,沉吟好半晌頹然道:「你的話不無道理,我們大汗為了擴軍,對各小汗和要看他臉色做人者確有很多要求。唉!就算他不高興,我也要提醒他這方面的問題和後果。」
  接著冷哼道:「這都是趙德言成為國師後的事,他奶奶的!」
  寇仲又道:「拜紫亭和伏難陀是兩回事。照我看他們已是貌合神離,原因極可能是因拜紫亭與大明尊教勾結。這夠複雜了吧!只要多過一個人,就會發展出錯綜復錯的關係,何況是多方面人馬,又牽涉到各自的利益,你的杜大哥可能因許開山捲進此事內,大明尊教原想借貴大汗的手幹掉我們,豈知偷雞不著蝕把米,反促成貴大汗和突利的修好。只從這點來看,馬吉這個穿針引線的人,肯定與大明尊教和拜紫亭暗中勾結。」
  說到這裡,寇仲渾身輕鬆,很多以前想不透猜不通的事,此刻都像有個清楚的大概輪廓。
  可達志苦笑道:「我一時仍未能消化你的話,只好暫時不去想,我會安排你與大汗見個面,說個清楚。」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來吧!我們充當探子,來個夜探臥龍別宮,看看裡面是否藏著千軍萬馬。若實情如此,只要我們攻破此宮,拜紫亭只餘乖乖聽教聽話的份兒。」
  徐子陵翻下城牆,落在牆邊暗黑處,幸好龍泉城沒有護城河,否則以他目前傷疲力累的狀態,又要大費手腳。
  他憑著過人的靈覺,覷準守兵巡兵交更的空隙,神不知鬼不覺的逾牆而出,否則若讓守兵纏上,將不易脫身。
  此時他再感應不到邪帝舍利所在,不知是因功力減退,還是其他原因。他更不知道趕去能起什麼作用,但為了師妃暄,他要不顧一切的這麼去做。正如他是師妃暄劍心通明的破綻,師妃暄亦是他拋不開的牽掛。
  他剛才首次向寇仲說謊,因為他不願拖累寇仲,讓他去冒這個險,何況此事不宜讓可達志曉得。
  他也像寇仲和可達志般隱約猜到深末桓已和拜紫亭結盟,正因殺他們的責任落到拜紫亭身上,所以深末桓等人沒有出現。
  徐子陵調息停當後,朝鏡泊湖的方向不徐不疾的馳去。
  他必須利用這行程好好調息,那至少在見到石之軒時有一拼之力,死也可死得漂亮點。
  平時在任何情況下,他也不用為師妃暄擔心,但對手是石之軒,則成另一回事。
  誰都不知道祝玉妍的「玉石俱焚」,是否真能如她所言般,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
  徐子陵心中突感一陣煩躁,大吃一驚,知自己因心神不屬引發內傷,若任這情況發展下去,隨時可倒斃草原上,忙拋開一切雜念,把注意力集中緊守靈台的一點清明,邊飛馳邊行氣療傷,倚仗以三脈七輪為主的換日大法獲取神效。
  壯麗迷人的夜空下,他的心神緩緩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出奇地他仍未感應到邪帝舍利的所在,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就在此時,他感到有人從後方迅速接近。
  徐子陵只從對方的速度,立知是武功不在他處於正常狀態之下的第一流高手,但心中卻無絲毫驚懼。
  他必須把來者不善的跟蹤者撇下,否則不但到不了鏡泊湖,且沒命知道師妃暄的吉凶。
  對方離自己當有兩里許的遠距離,沒有一盞熱茶的工夫,該仍追不上他,這樣一段時間足夠他做很多事。
  他沒有回頭去看,沒有加速,只偏離原來路線,朝右方一片密林投去。
  入林後他先往西北走,到出林後再折回來,藏在叢林邊緣一棵大樹的枝葉濃密處。
  一道人影迅速來到,赫然是他的「老朋友」烈瑕。
  抵達樹林邊緣處,烈瑕雙目邪光閃閃的四處掃射,又仰起鼻子搜索徐子陵身體傷口血腥殘留的氣味,這才匆匆入林,一絲不差的依徐子陵適才經過的路線追進林內去。
  徐子陵暗呼好險。
  他不知烈瑕為何追在自己身後,但總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過烈瑕發覺受騙,掉頭追回來仍有重新趕上自己的可能。
  想到這可能性,徐子陵勉力提氣輕身,騰空躍起,落到三丈外另一棵大樹的橫梢上。
  只有在樹上高空處,才能令烈瑕這擅長跟蹤的高手嗅不到他的氣味。在大草原上,出色的獵人均懂得利用鼻子追敵察敵。
  徐子陵再提一口氣,連續飛躍,遠離原處近二十多丈時,忽然一陣暈眩,差點從樹梢墜往地上,連忙抱著樹幹。
  風聲響起,不出他所料,烈瑕去而復返。
  徐子陵再沒有能力做任何事,抱著樹幹跌坐橫椏處,默默運功,大量的失血,使他的長生氣亦失去療傷的快速神效。
  破風響起。
  烈瑕躍上他原先藏身的大樹上,當然找不到他,但他心中卻無歡喜之情,因為烈瑕隨時可尋到他這裡來,這傢伙太厲害了。
  因此這可能性非常大。
  徐子陵忽然把心一橫,行氣三遍後,一個翻騰,橫越五丈的距離,落到林外的空地上。
  逃既逃不掉,惟有面對,還有一線生機。
第八章 療傷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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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達志「咦」的一聲,加速前進,並俯身探手從地上撿起像某種動物身上鱗甲似的一小塊薄片。
  這薄片一邊尖一邊寬。
  寇仲追到他旁,問到:「這是什麼?」
  可達志把甲片遞到他眼下,晃動光華的一面,反映著天上的月光,閃閃生輝,欣然道:「這是我交給陰顯鶴那怪人的小玩意,給他在城外之用,撒在草原上,只要爬上高處隔兩三里也可看到他的閃光,以尖的一端指方向,所以看來陰顯鶴並沒有被害。但為何他不是依約定把第一片放在城牆附近,而是放在離城近五里的地方來,叫人費解。」
  寇仲目光掃過草原,前方是一片樹林,林內隱傳河水流動的聲音,神色凝重的道:「希望不是敵人從他身上搜出來後,丟一個到地上引誘我們就好哩!」
  可達志雙目殺機一閃,道:「也有可能是陰小子發覺有敵人在背後跟蹤,到這裡才成功撇下敵人,只好在這裡丟下第一片。」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卻沒你那麼樂觀,另一個可能是老陰現被深末桓、韓朝安、呼延金等整伙的人,追的上氣不接下氣,無法可施下,只好丟下甲片,讓我們循跡救他。」
  可達志微一錯愕,但顯然認為寇仲的話不無道理,陰顯鶴正是那種非到最後關頭,不肯求人的怪胎。
  突然一個縱身,藉雙腿撐地的力道,筆直射上天空,到達離地達七、八丈的驚人高處,來個旋身,再輕鬆降回寇仲身旁,興奮的指著西北方道:「我找到第二片,果然是依約定每裡一片,尖的一端指示方向,這樣看我手上這一片確是他親手丟的。」
  寇仲道:「那為何還要多說廢話,走吧!」
  領頭朝第二片甲片的方向馳去,可達志怪嘯一聲,追在他背後。
  他們再沒有隱蔽行蹤的必要,當務之急就是循甲片追上敵人,銜尾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徐子陵今次可說是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的生命,賭的是烈瑕再沒有十成把握下,絕不敢出手殺他,所憑的是剛從伏難陀處領悟回來的「梵我如一」。
  那是人與大自然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的至境。亦是所有坐禪修佛者追求的目標,他可以有不同的名字,例如「梵我不二」、「劍心通明」、「井中月」,說的仍是同一件事,隨個人的經驗、智慧和修為而有異。
  大明尊教對他兩人採取的策略,是表面和善、暗裡陰損,因為不願被人識破與拜紫亭暗中勾結;再則若拜紫亭失敗,大明尊教將遭到突厥人的報復,那時大草原雖大,將再無立足之地。
  若可殺死徐子陵,當然萬事俱了。可是一個不好,讓徐子陵逃掉,烈瑕和大明尊教將吃不完兜著走,突利怎肯放過殺自己兄弟的仇人,那並非說笑的一回事。
  徐子陵正是看準烈瑕這心理,又曉得逃過他鼻子搜索的機會微乎其微,遂行險一搏。
  徐子陵雙腳觸地,烈瑕從林內撲出,落在他身前兩丈許處,雙目邪光並射,灼灼打量徐子陵。
  徐子陵一手負後,另一手擺出一指頭禪的架勢,從容微笑道:「烈兄終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想來要小弟的性命,閒話休提,讓我看看你是否有此本領?」
  烈瑕虎軀一顫,雙目凝重,全神評估徐子陵的真實情況,搖首道:「子陵兄誤會啦,愚蒙只是想趕上來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地方,怎會有相害之意?」
  徐子陵心神進入井中月的境界,感到自己與天地合而為一,再沒有這個自我的存在,故意無驚怖、無恐懼,對烈瑕的動靜更是瞭若指掌,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完全把握不到自己的虛實,看不破他是不堪一擊。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經脈內的真氣竟開始自然凝聚,身體的狀況大有改善,渾渾融融,傷口雖仍傳來痛楚,卻與他要升至某一層次的精神意識再無直接的關係。
  淡淡道:「既是如此,烈瑕兄請立即回去,我現在不需任何人跟在身旁。」
  烈瑕踏前兩步,裝做往四處看望,道:「為何不見少帥與子陵兄同行?」
  他這兩步踏的極有學問,要知徐子陵正嚴陣以待,對他的進逼自然而然該生出反應,他便可以從徐子陵氣場的強弱,從而推知得出徐子陵作戰的能力,以決定進退。
  烈瑕儘管低垂雙手,以示沒有惡意,但誰都曉得這位大明尊教文采風流、出類拔萃的人物,隨時可發動雷霆萬鈞的攻擊。
  徐子陵卓立如山,一對眼睛精芒閃閃,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我徐子陵雖非好鬥的人,卻再沒興趣聽你的胡言亂語,動手吧!」
  烈瑕忙道:「唉!子陵兄真的誤會,我絕沒有動手的意思,不阻子陵兄啦!」
  說罷往後飛退,瞬那間變成在月夜下草原上的一個黑點,沒入右方一片疏林內。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仍在暗裡隔遠觀察自己,因為在正常情況下,任何人如此提氣凝勢,必損耗真元,實非身負內傷的人負擔得起。
  豈知徐子陵的「梵我如一」,只是一種精神境界,不需內力支援,且對傷勢大有裨益。
  假若烈瑕以氣勁和徐子陵做對峙,自是另一回事,徐子陵想不露出馬腳也不行。
  幸好烈瑕在弄不清楚徐子陵傷勢深淺下,不敢輕舉妄動。
  徐子陵利用剛結聚得的真氣,倏地閃身,沒進林內,接著一跤跌倒地上,前方是蜿蜒流過樹林的一道小河。
  只是這下橫掠近八丈的身法,足可嚇的烈瑕不敢再跟來。
  小小代價,買回小命,怎都是划算吧!
  寇仲追在可達志背後全速飛馳,奇異地內傷不但沒因提氣運勁加深加重,反愈奔愈見好轉,氣血愈是暢行無阻。就像他初練長生氣,需邊走邊練的情況。
  早在起步之時,寇仲因一心一意與可達志同往援陰顯鶴,故得而拋開一切,進入無人無我的至境。假若他是獨自一人,又或和徐子陵在一起,由於要動腦筋,必因此心神分散,不能如目下般心凝意聚。最妙是追蹤之責全在可達志身上,他只需緊追在可達志背後,一切妥當。
  可達志數度回頭瞧他,怕他不能支持,豈知竟見他能不即不離的追在身後,禁不住露出奇怪神色,不明白因何寇仲竟能絲毫不受傷勢牽累。
  寇仲卻是無暇理他,更清楚自己又在長生訣、和氏壁、邪帝舍利合成的先天真氣領域中,再做突破。
  在伏難陀的生死威脅下,為了徐子陵,他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使他對自己的能力有進一步的瞭解。
  於使出「方圓」的一刻,在他心中再無生死勝敗或任何擾人的雜念,人、刀和宇宙聯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天地精氣在他施刀時灌頂而下,將沒有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這大概該是伏難陀所說的梵我不二吧!
  草原在腳下飛退,雙腳似能吸收融融渾渾的地氣,而先天精氣則緩慢實在的灌頂而來,古人所謂「奪天地之精華」,也不外如是。
  只需少許真氣,他便如能永遠在草原上滑翔,直至宇宙的盡頭。
  寇仲心靈似像提升上虛空的無限高處,與星月共舞同歌,有種說不出的自在和滿足。
  閉塞的經脈逐一被打通,並裂的傷口迅速癒合,完全是個沒有人能相信的神跡。
  可達志倏地止步。
  寇仲像從一個美夢醒來般,回到眼前的現實世界。
  可達志一震道:「糟糕!我們中計哩!」
  寇仲定神一看,兩人身處在丘坡之頂,前方橫亙著丘陵起伏的山地,被濃密的樹林覆蓋,蹄聲轟天響起,數百戰士從林內衝出,潮水般朝他們殺來。
  在平坦的草原上,沒有人能在長途奔跑下快得過馬兒的四條腿,今趟他們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對方中只要有深末桓、木玲那類高手助陣,他們必死無疑。
  「鏘!」
  可達志製出狂沙刀,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語氣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我死也要找深末桓來陪葬!」
  敵騎不住接近,把距離減至不到半里,直有搖山撼岳的驚人威勢。
  寇仲回頭一瞥,見到左後方地平遠處有大片樹林,一拍可達志肩頭道:「隨我來!怎也要搏這一鋪。」
  徐子陵躺在岸旁泥濘濕潤的草地上,全力行氣調息。
  忽然破風聲再起,自遠而近,不用說也是烈瑕改變主意,不肯錯過這個能在神鬼不知下幹掉他的天賜良機。
  這趟無論如何嚇唬他亦不起作用。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翻身滑進冰涼刺骨的河水裡,貼著深只八、九尺的河床順水潛往下游。
  口鼻呼吸封閉,內呼吸天然替代,徐子陵感到渾身輕鬆起來,竟暫時把烈瑕忘掉,就那麼隨水而去。
  敵騎愈追愈近,快到箭矢能射及的距離,兩人仍亡命奔馳。
  目標樹林只在兩里許外,但這卻可能是他們永遠不能抵達的地方。
  只要拉近至敵人箭矢可及的距離,他們除了掉頭迎戰,再無他法。
  一把暴烈憤恨的聲音在後方以突厥話喝道:「你們這兩個沒膽鬼也有今天,有種的就停下來。」
  寇仲催氣加速,向可達志喘著氣道:「說話的小子肯定思想幼稚如孩童,這是我兒時在揚州最常聽到的兩句話。」
  可達志回頭一瞥,笑道:「這小子該是深末桓,還能挺下去嗎?」
  「錚!錚!」
  弓弦聲響,兩支勁箭破風而來,落在兩人身後五丈許處。
  兩人同時想起一件事,駭然色變。
  射程比普通強弓遠上一倍的飛雲弓,豈非可把他們當成活靶?
  徐子陵在河水中緩緩潛游,不敢弄出任何撥水的聲響。
  超人的靈覺,使他曉得敵人正沿河追來,向烈瑕那級數的高手,雖說在密林內,只要借點月色星光,也肯定可發覺他在河水裡。
  心中叫苦時,忽然發覺河底靠岸壁處有塊大石,石下似有空隙,忙朝此游去。
  果然天無絕他徐子陵之意,石下空隙剛好容身。
  才藏好身體,破風響起,倏又停止。
  徐子陵心叫不妙,難道烈瑕厲害至此,竟曉得他藏在石隙內嗎?
  風聲再起,接著是有人從空中降到岸旁草地的聲音。
  烈瑕的聲音道:「有什麼發現?」
  一把如銀鈴鐘音般好聽的女聲苦惱道:「完全沒有氣味和痕跡,難怪這小子每趟被人追捕,最後均能脫身。」
  她的漢語字正腔圓,是道地的北方漢語,徐子陵雖是第一趟聽到她的聲音,卻敢肯定她是漢人。
  且若她是回紇人,應和烈瑕說自己的語言。
  她會是誰呢?
  更醒悟到烈瑕去而復返,是因多了這個幫手。即使自己不受傷勢影響,仍逃不出他們的毒手。由此推知,此女武功應與烈瑕非常接近,甚或不在他之下。
  難道是祝玉妍提過五類魔內武功最高的毒水辛娜亞?
  烈瑕道:「我本以為他借水遁,可是追到這裡仍不見他的蹤影,這麼看他的傷勢並不嚴重。他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寇仲那傢伙為何不與他在一起?」
  徐子陵心忖烈瑕該不曉得伏難陀曾與他們交手,否則當知道他和寇仲傷勢加重。
  女子沉聲道:「就讓他們多活一天,有大尊和善母親自在此主持大局,豈容他們橫行無忌,我們走!」
  風聲遠去。
  徐子陵從石隙浮出來,到水面轉身仰躺,呼吸著林木的氣息,任由河水把他帶往下游,心神進而與萬化冥合,務求藉此別開心裁的療傷法,爭取最快速的復元。
  「嗤」!
  破風聲至。
  寇仲勉力往橫移,避開第一枝從飛雲弓發射的奪命勁箭。
  身法因而一滯,登時落後可達至近半丈。
  此時兩人離開目標樹林不到一里,但卻像永難逾越的鴻溝。
  只要有十來把弓能直接威脅他們,加上飛雲神弓,他們就算改變主意回身迎敵,恐怕仍難逃箭矢穿身的厄運。
  寇仲尚未回氣,「嗖」的一聲,另一枝飛雲箭又電疾射來。
  寇仲心想我也有今日了,以前以滅日弓射殺敵人,不知多麼痛快,現在深末桓以牙還牙,他卻毫無反擊之法。
  可達志倏地退到寇仲身後,狂沙刀反手後劈。
  「噹」!
  刀鋒正中箭鋒,硬將勁箭擋飛。
  可達至一掌拍在寇仲背後,助他加速,自己則箭矢般追上寇仲,把與敵人的距離拉遠少許。
  寇仲再難邊走邊療傷運氣,登時大為吃力,把心一橫道:「可兄得為我報仇。」
  正要回頭迎敵,豈知可達至一把扯著他衣袖,帶的他縱身而起,掠過近七丈的距離,怒道:「現在豈是逞英雄的時候,要死就死在一塊兒。」
  寇仲心中一陣感動,想不到可達至這表面冷酷、處事不擇手段的人,如此有情有義。
  樹林只在前方半里處。
  可是兩人費力狂奔,又費力躲擋飛雲箭,早是強弩之末。
  敵人又逐漸趕上來,只聽一把尖銳的女聲厲叱連連,說的是室韋話,雖聽不懂,總曉得是催促手下追上他們。
  可達至一聲尖嘯,扯著寇仲衣袖,發力加速。
  寇仲心中叫苦,曉得可達至拼著損耗真元,也要抵達樹林,但如此一來,即使他們真能逃入樹林,恐怕能否站穩也成問題,遑論繼續逃命。
  樹林只在四十丈外。
  驀地樹林內殺聲震天,數也數不清的奔出大群戰士,往他們迎來。
  兩人心叫吾命休矣,哪能想到敵人竟高明至另有伏軍藏在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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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邪王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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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離開小河,登岸續行,整個人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沒有一種經驗比潛泳水中,更有回歸大自然的感覺,適才他在絕對的鬆弛下,進入深沉而清醒的半睡眠狀態,思維意識仍在活動,身體卻處於休息的情況,體內真氣如日月運行,周遊流轉,先天氣由左右湧泉穴分別湧注,左熱右寒,陰陽調和,令他內傷立即大有起色。
  迎著清寒的夜風,他雖衣衫濕透,並沒有寒冷的感覺,且由於催氣療傷,水氣被蒸發,當鏡泊湖林區在望時,他的衣衫已經乾爽。
  雖連番遇挫,致傷上加傷,但卻能令他的療傷心法更上一層樓,將臥禪推至新的境界。
  更隱隱感到自吸取邪帝舍利的精華後,到此刻才徹底地與體內真氣融合。
  他不敢去想師妃暄,怕會因而心浮氣躁,只決定抵達邪帝舍利的位置,再作打算。
  徐子陵穿林而過,心忖這豈非是位於湖旁鏡泊亭的位置?
  自然而然地他朝昨夜與師妃暄和寇仲暗裡遠遠監視鏡泊亭時的高大樹摸去。
  驀地師妃暄盤膝於大樹枝幹上的倩影入眼簾,這仙子回首往他瞧來,秀眉輕蹙,不用說話,徐子陵清楚體會出她「你這人哪!為何仍要趕來呢?」的心意。
  徐子陵喜出望外,又大惑不解。
  寇仲和可達志仍保持最快速度的衝刺,怕的是深末桓的飛雲弓。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可達志長笑道:「殺一個歸本,殺一雙有賺,這生意划算啊!」
  可達志回頭一瞥,露出不解神色。
  寇仲亦感到有異,原來深末桓那方面的戰士紛紛勒馬,弄得馬兒嘶啼仰身,情況混亂。
  兩人停下步來,另一邊的騎士漫野衝來,看清楚點,寇仲一震道:「是我的兄弟古納台的人。」
  一把聲音傳來道:「少帥別來無恙!」
  寇仲聞聲大喜道:「老跋你究竟到哪裡去哩!害得我們瞎擔心了好幾天。」
  領頭者除別勒古納台、不古納台,尚有多時不知蹤影的跋鋒寒。
  五百多名戰士旋風般馳來,扇形散開,與深末桓一方結陣的三百多名戰士成對峙之局,強弱之勢,清楚分明。
  寇仲和可達志絕處逄生,執回兩條小命,自是欣喜莫名。跋鋒寒和古納台兄弟馳至兩人身前,三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可達志,寇仲連忙引介。
  跋鋒寒躍下馬來,以古納台兄弟聽得懂的突厥話哈哈笑道:「見面勝過聞名,任我跋鋒寒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你兩人為何會走在一塊。不過此事遲些再告訴我,處置深末桓比這更重要。」
  識英雄重英雄,雖是敵友難分,別勒古納台兄弟對可達志仍表現得很友善。
  可達志對跋鋒寒特別注意,道:「有機會定要領教跋兄的斬玄劍。」
  跋鋒寒微笑道:「那小弟將求之不得。不過劍再非斬玄,已易名為偷天。」
  移到寇仲旁,歡喜的摟著他肩頭道:「你這小子真命大,我們守在這裡並非因曉得你會給人追殺,而是準備伏擊和截劫老拜那批弓矢,交給我的事,小弟定會給你辦妥。」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投往約千步外的敵陣,沉聲道:「今趟該用什麼戰術,才可殺敵人一個片甲不留呢?」
  別勒古納台皺眉道:「我們雖比對方多上二百多人,大勝可期。可是深末桓最擅遁逃,若給他逃進樹林,極可能落得功虧一簣。」
  寇仲內察體內傷勢,發覺已回復六、七成功力,傷口亦大致癒合,心中大喜,暗忖這飛馳療傷之法,肯定是由自己所創得的曠古絕今的療傷奇功,道:「小弟有個提議,包保深末桓不會拒絕,但問題是只能殺死深末桓,卻要放過其他人。」
  可達志一震道:「這怎麼行,深末桓非是只懂繡花的娘兒,你又內傷未癒,太冒險哩!」
  跋寒愕然望向寇仲,道:「誰能傷你?小陵呢?」
  寇仲笑道:「此事說來話長,遲此再向你老哥稟報。」
  轉向古納台兄弟道:「我若代你們只把深末桓幹掉,可有異議?」
  別勒古納台道:「只要能幹掉他便成,其他人無足輕重,木玲一向不能服眾,不會有什麼作為,但……」
  寇仲打斷他道:「不用擔心,我似是蠢得把寶貴生命甘心獻給深末桓的人嗎?」
  先拍拍可達志肩頭,著他安心,始踏前三步大喝過去以突厥話道:「深末桓,有膽與我寇仲單打獨鬥一場嗎?」
  緊凝的沉默,好一會後,深末桓的聲音傳過來道:「寇仲你是在找死嗎?哈!這樣的狡計我也有得出賣,你不過想纏著我後,再揮軍進擊。哼!休想我會中計,有種的就放馬過來,大家明刀明槍對陣,看誰更為強硬。」
  寇仲暗罵一聲「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哈哈笑道:「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落荒而逃。又或教手下為你送死,自己卻逃之夭夭。」
  深末桓怒道:「我豈是這種人?」
  別勒古納台幫腔喝道:「既然如此,你就和少帥決一死戰,假如勝的是你深末桓,我以袓宗之靈立誓,日出前任你逃跑,絕不干預。」
  原野上一片沉默,只有夜風呼呼作響,雙方人馬靜待深末桓的反應。
  寇仲卻是不愁深末桓不答應。深末桓比任何人更清楚他傷勢的嚴重,此正是取他寇仲之命的千載一時良機,且又可全軍安然撤走,有什麼比這更划算的。
  深末桓和身旁的木玲交頭接耳一番後,果然大喝回來道:「你寇仲既然不想活,我就成全你。」
  雙方戰士同時吶喊,一時殺氣凝聚,決戰的氣氛籠罩草原。
  只要有仙子在旁,就像能離開這充滿仇殺氣氛的殘酷現實,抵達仙界的洞天福地。
  往亭子方向看去,祝玉妍赫然背著他們面湖安坐,凝然不動。馬吉營地一方不見燈火,顯是這大胖子已倉惶撤離。
  徐子陵糊塗起來,亦放下心事,因她們顯然尚未遇上石之軒。
  師妃暄在他湊近時柔聲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他去尋深末桓的晦氣,並不曉得我會到這裡來。」
  師妃暄秀眉輕蹙道:「你怎曉得要到這裡來?」
  徐子陵道:「我感應到舍利的邪氣。」
  師妃暄的眉頭皺得更深,訝道:「難道祝後在騙我,她說一直感應不到舍利的所在。」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不過我亦只曾在某一剎那感應到舍利,之後也再沒有感應。」
  師妃暄沉吟片晌,輕歎道:「我忽然有很不祥的預感。」
  徐子陵問道:「你們為何會在這裡?」
  師妃暄道:「我找到祝後,她收到石之軒的便條,約她今晚二更在此解決他們間的恩怨。啊!來哩!」
  徐子陵定神瞧去,一條小船緩緩朝鏡泊亭劃來,高昂瀟瀟的石之軒立在艇尾,輕鬆的搖動船櫓,唱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馬,遊戲宛與洛。」
  徐子陵聽得發呆,石之軒不是要殺祝玉妍嗎?為何卻似來赴情人的約會?
  祝玉妍紋風不動,似對駕舟而來的石之軒視如不見,對他充滿荒涼味道的歌聲亦充耳不聞。
  深末桓一身夜行裝,手提他的蛇形槍,大步踏出,來到兩陣對壘正中間的位置,朝寇仲以突厥話大喝道:「寇小子滾出來受死!」
  跋鋒寒等來到寇仲左右兩旁,可達志湊近寇仲低聲道:「這傢伙信心十足,你得小心點。」
  跋鋒寒訝道:「可達志你何時變成寇仲的朋友或兄弟?」
  古納台兄弟亦露出注意神色,顯然對此大惑不解。
  可達志歎道:「此事真是一言難盡,不過我們敵對的立場尚未改變,除非少帥肯歸順大汗。」
  寇仲卻在凝望五百步外的深末桓,不放過他任何微小的動作及任何不起眼的表情,沉聲道:「若我十刀內殺不掉他,你們立即揮軍進擊,同時設法救我的小命。」
  不古納台失聲道:「十刀,少帥有把握在十刀內宰掉他?少帥勿要輕視此人,他的蛇矛名震戈壁,否則亦不會縱橫多年,無人能制。」
  跋鋒寒微笑道:「我賭寇仲八刀內可把他幹掉,誰敢和我賭。」
  可達志苦笑道:「若是受傷前的寇仲,我絕不敢和你賭,現在卻是不想賭,因為不希望嬴。」
  寇仲深吸一口氣,淡淡道:「那就八刀吧!倘不成功,你們還是不用來救我為佳,因為這會令我的心志不夠堅定,他娘的!讓你們看看什麼是寇仲壓箱底的本領吧!」
  昂然舉步。
  看著他的背影,大草原上聲名最著名的四大年輕高手,均露出尊敬的神色,寇仲的氣度確令人心折。
  深末桓只是中等身材,臉容陰鷙,予人冷狠無情的感覺。雙目則神采飛揚,閃閃有神,在窄長的臉孔上,份外懾人,是那種長期縱橫得意的人。
  寇仲卻是有苦自己知,他因曾誇下海口,聲言要在今晚殺死深末桓,故此縱使拿命去博,也要以井中月把對方斬殺。而且因時日無多,他必須盡速趕回中土去,設法死守洛陽。但如讓深末桓今晚逃掉,他若不多花時日務把這傢伙幹掉,如何向箭大師交待。
  幸好剛才在狂馳逃命間悟出他獨有的吸收天地精華的療傷大法,所餘無幾的真元不但沒有損耗,還回復至平時六、七成的水平。可最大的問題是失血過多,那並非短短一晚時間內可回復和補充得到的。氣血兩者互為關連,表裡相依,他定下十刀之限,正是迫自己速戰速決,因為實在支持不了太長的苦戰。
  第一刀最是關鍵,他必須把主動搶到手內,再全力展開刀勢,把對方操控得無法反攻,始有在八刀內斬殺武功高強如深末桓者的可能。
  跋鋒寒賭他八刀勝,並不是隨口說說,而是一個提示。提醒他只要將「井中八法」全力使出,深末桓會飲恨當場。
  寇仲腳步加速,井中月遙指前方,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刀鋒隨著行步之勢不斷加強對敵手的威脅。
  第一式「不攻」。
  此招如此使來,再非守式誘式,而是進手主攻的厲害招數。
  深末桓顯然看不破寇仲此虛,臉上露出凝重神色。
  長槍移到身前,兩手輕握蛇形槍的一端,槍尖顫震,伺隙而發。
  到寇仲步入丈半的距離,他狂喝一聲,蛇形槍電疾刺出,直搠寇仲咽喉,試圖憑蛇形槍丈三的長度,不理寇仲的井中月,先一步把對方刺殺。
  在深末桓後方的木玲尖喝一聲,眾手下立時齊聲呼喊,為首領打氣助威。
  人聲轟鳴大地。
  儒生打扮的石之軒閒適自得的飄飛上岸,左手提著一罈酒,緩步入亭。
  師妃暄嬌軀輕顫,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這就是遇上心師伯前的石之軒,能談笑間下手殺人,說的話愈好聽,下手愈是狠辣無情,殺人前後均可保持滿臉笑容。」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也看得目瞪口呆。
  眼前的石之軒絕對和患上性格分裂的石之軒大相逕庭,在長安他遇上的石之軒,一是冷酷無情只懂殺人沒有人性的妖魔,一是深情自責的傷懷君子,從不是現在這瀟灑神情模樣。
  只見他臉帶微笑,直抵亭內石桌前,在祝玉妍對面背湖坐下,油然把酒擱在桌面,柔聲道:「為了張羅這美酒,好與玉妍對月共酌,致累玉妍久等,石之軒罪過罪過。」
  祝玉妍默然片晌,由於她背向兩人,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猜祝玉妍大概會像他們般對石之軒戲劇性的轉變生出疑懼。
  石之軒訝道:「玉妍不是很愛和我說話嗎?夜深人靜時,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回想當年溫馨甜蜜的日子……」
  祝玉妍冷冷打斷他道:「閉嘴。」
  石之軒不以為忤道:「對!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一切由今天重新開始,聖舍利就當是見面禮,請玉妍笑納。」
  魔門人人夢寐以求的聖舍利從他寬袖內滑出,滾往桌面,到桌心倏然而止。
  晶石仍是黃光湛然,但徐子陵再感應不到它內蘊的邪氣異力。
  他的心像忽然沉往萬丈深淵,更愧對身旁仙子。
  石之軒成功了,舍利的邪氣異力已盡歸他所有,治好他的精神分裂症,使他變回遇上碧秀心前那談笑殺人的邪魔。
  他公佈退出江湖一年之期,極可能是惑敵之計。
  不!我拚死也要助祝玉妍把他除去。
  祝玉妍嬌軀一顫,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似是早知如此般柔聲道:「之軒啊!你不是要張羅美酒而遲到,而是為吸盡舍利的聖氣遲到。唉!時至今日,因何仍要對我謊話連篇呢?」
  徐子陵虎軀一震,醒悟過來,早前與伏難陀對戰正值緊張關頭之際,感應到舍利的邪氣,定是與此有關。後因舍利之邪氣與石之軒融合,故再沒法感應得到。
  而石之軒完成吸取邪氣的地方,大有可能就在附近的湖水深處。
  師妃暄湊近徐子陵道:「祝後要出手哩!」
  石之軒苦笑道:「說謊?唉!有些事不說謊怎行?因為謊言才是最好聽和最美麗的,所以誰都愛聽。人說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們纏綿恩愛的日子豈此一晚,念在昔日之情,我們何不捐棄成見,攜手合作,重振聖門聲威,澤被大地。隋楊已破,天下紛亂不休,實我聖門之人久等近千年的難得機遇。」
  祝玉妍嬌笑道:「你美麗的謊言人家早聽厭哩!」
  石之軒朝兩人藏身的濃密枝葉處漫不經意的瞥上一眼,看得自以為隱藏得全無破綻的徐子陵和師妃暄遍生寒,知道瞞不過他,偏又毫無辦法。
  祝玉妍當然曉得石之軒的心意,柔聲道:「沒辦法啦!邪王你想殺玉妍,怎都該冒風險吧!」
  一指戳出,點向桌心的舍利晶球。
  大戰如箭脫弦,不得不發。
第十章 八刀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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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倏地換氣,剎止衝勢改為橫移之勢,避過刺喉長槍,井中月側劈槍尖盡處,只要毫釐之差,便會劈在矛尖前空處,最妙至毫顛的地方,是掌握到對方槍勁因刺空而急欲變招,氣勢由盛轉衰的剎那。所以此刀雖只有寇仲平常六、七成功力,效果卻與功力十足時無異。
  正是井中八法另一式「擊奇」,以奇制勝。
  「噹」!
  深末桓渾體劇震,刀鋒擊中的雖是槍尖,承受的卻是他全身的氣血經脈竅穴,有如給螺旋疾轉而至的大鐵錐硬刺胸口,難過得差點吐血墜跌,不過他亦是非常了得,急往後撤,蛇形矛搖擺震幌,形成槍網,務令寇仲難以乘勝追擊。
  支持寇仲的一方立時爆起歡呼喝采,而另一方則人人呆若木雞。
  誰想得到受傷的寇仲,刀法仍能精妙凌厲如斯。
  寇仲事實上亦給深末桓反震之力弄得血氣翻騰,並不好受。
  而且他此刀犯了「天刀」宋缺所傳心法的一個大忌,就是沒有留有餘力,因為他根本無力可留。
  剛才的一刀,他已盡得宋缺所言「身意」的法旨,純憑心神合一後的超然狀態,任由身體去作出最精微的反應。
  他的心仍是靜若月照下的井水,無驚無懼,拋開成敗得失。
  「噗!噗!噗!」連跨三大步,在雙方眾目睽睽下,看似比不上急退的深末桓的速度,竟能趕到深末桓左側槍勢的空處,揮刀疾砍,無聲無息的劃向深末桓左脅。
  高手如古納台兄弟、跋鋒寒、可達志之輩,都看出這三步大有學問,不但跨出的距離不一,急緩有異,最厲害是其縮地成寸的玄奧作用,令深末桓未能及時反擊。
  深末桓怒叱一聲,扭旋身體,蛇形槍幻作漫天顫動的異芒,迎著寇仲罩去,但誰都曉得是他看不破寇仲的刀勢,更欺寇仲內傷未癒,無法可施下迫寇仲硬拚。
  寇仲哈哈笑道:「老深啊!這招叫『用謀』,你中計哩!」
  說話間,一個旋身,刀勢不改,改變成向深末桓後頸斬去,極具移形換影之妙。井中月由沒有聲息變成破空呼嘯,黃芒大盛,到此全場始知他剛才用的竟是虛招,真正的力量集中於此旋身疾砍的一刀。
  跋鋒寒等無不歎為觀止。要知若先一刀是注足功力,後一刀絕不能像如今的凌厲驚人,倉卒變招只能予敵可乘之機。說到底仍是他的步法生出作用,令虛招成為深具威脅的必殺一刀,使深末桓不得不全力反應。亦正因是由虛變實,才讓對方看不破摸不透。
  「噹」!
  深末桓施展渾身解數,勉力以槍尾挑中寇仲必殺一刀的刀鋒,但螺旋勁再侵體而來,深末桓慘哼一聲,往前跌倒,寇仲哈哈再笑,搶到他身後。
  兩人位置交換,除非能擊殺對方,否則再難退返己陣。
  那邊的木玲從陣內搶出,尖叱連聲,隔遠向丈夫提點說話,本是艷麗的玉容青筋暴現,猙獰可怖,寇仲自是聽不懂她的室韋話。
  深末桓一個旋身,擺開架勢,力圖反攻。
  寇仲大喝道:「弈棋來啦!」
  就那麼一刀劈在空處,生出的氣勁狂飆,捲起一蓬塵土,形成一個像天魔大法的氣勁力場。
  深末桓生出要往刀仆跌過去的駭人感覺,在寇仲一招比一招驚奇、一招比一招出乎意料之外的凌厲刀法下,他本是大足的信心所餘無幾。
  狂喝一聲,蛇形槍疾刺而去,取的是寇仲刀勢朝下露出的上身。
  寇仲嘲笑道:「都說是弈棋哩,怎能亂下子哩?」
  刀往上挑。
  「鏘」!
  寇仲紋風不動,深末桓卻往後跌退。
  這並非受傷後的寇仲功力仍比深末桓強,而是寇仲用上卸力借勁打勁的奇法,深末桓那能不吃虧,最妙是寇仲仍保留借來的部分勁力,以備下招殺著之用。
  寇仲至此總共使了四刀,離八刀之約尚有四刀。
  他雙目不眨的注視退移開去的敵手,到對方終於站定,大聲以漢語喝道:「非必取不出眾,非全勝不交兵,緣是萬舉萬當,一戰而定。」
  說畢化繁為簡,一刀劈出。
  在眾人瞪目結舌下,寇仲人隨刀走,一縷輕煙般越過與對方間的距離,朝敵照頭照臉的劈去。
  深末桓茫然不知被寇仲借去勁氣,只知交拚一招後變成氣虛力怯。最要命是從交手開始,主動全操縱在對方手上,要他往前他往前,要他退後他退後。
  寇仲這看似簡單的一刀,刀勢卻把他完全籠罩,氣勢緊鎖下,他是避無可避,只能硬拚。先前他是迫寇仲硬拚而不得,此刻則是在絕不心甘情願的心態下被牽著鼻子去硬拚。
  槍刀交擊。
  深末桓雄軀劇震,再退三步。
  寇仲暗呼可惜,若自己在平常狀態,加上借來的氣勁,至少可令深末桓吐一口血,此刻只能把對方震退三步。
  作出個要往深末桓左側搶去的姿勢,他這動作深具感服力,包括跋鋒寒等在內,在他姿勢形成的剎那,誰都以為他是重施故技,想移至深末桓槍勢弱處另組攻勢。
  深末桓也有這錯覺,但他和旁觀者不同,因是性命悠關,必須爭取時間先一步作出反應,立即側身運槍,希望能對寇仲迎頭痛擊。
  寇仲心忖能否大功告成,還看此招,大笑道:「中計哩!小弟『戰定』後好該來個『兵詐』罷!」
  動作由往側變成朝前,勁貫刀鋒,照深末桓頸側割去。
  全場鴉雀無聲。
  深末桓急怒下倉皇變招,再沒有交手前沉穩如山嶽的高手風範。
  寇仲倏地衝前,似是投進深末桓的矛影內送死,偏是身形能毫無阻滯的穿槍影而過,在不聞刀槍交擊聲下,抵達深末桓身後。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
  「鏘」!
  寇仲還刀鞘內,忽然雙膝一軟,坐倒地上,喘著道:「老跋贏啦!只是六刀!」
  「蓬」!
  深末桓傾金山、倒玉柱的直挺挺僕往地面,揚起塵土,鮮血橫流。
  寇仲一方爆起轟天采聲,五百多騎齊發,往敵陣殺去。
  木玲悲叱一聲,要衝前拚命,給手下硬拉回去,四散落荒而逃。
  草原被追和逃的戰士蝗蟲般覆蓋。
  就在祝玉妍指尖戮中失去異力的邪帝舍利同一剎那,石之軒後發的左手同時輕拍晶球。
  「噗」的一聲,魔門著名奇異的聖舍利變成粉碎,祝玉妍嬌軀一顫,忽然幽靈般飄起,動作似緩實快,倏忽間立足石桌上,裙下雙腿連環踢向石之軒臉門,招數狠辣迅快,令人防不勝防。
  徐子陵一顆心直沉下去。遍體生寒,他曾和石之軒數度交手,對他的功力比任何人清楚。在長安的石之軒,由於受到精神分裂的困擾,總有可乘之隙,且動手似像一根拉緊的絃線,終欠了像畢玄那般級數高手的風範。但現在眼前的石之軒,卻是脫胎換骨的變成另一個人臨敵從容,神態悠閒,動作瀟灑完美,面對祝玉妍迅雷疾電的攻勢,仍是一派游刃有餘的架勢。
  祝玉妍打開始就落在下風,她本意圖先發制人,把晶石擊炸成粉末摧襲石之軒,最理想當然是傷殘他雙目,至不濟亦可迫他離桌躲避,那就可乘勝追擊,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豈知竟給他輕易化解。桌面上的碎片,沒有半塊掉往桌下,可知祝玉妍的天魔指勁完全給他封擋規限,只是這一手,已知眼下的石之軒在成功吸取邪帝舍利的異力後,厲害至什麼程度。
  石之軒就那麼安坐石凳,雙掌翻飛,嘴角含著一絲微笑的見招拆招,擋格祝玉妍變化無窮的腳踢。
  石之軒長笑道:「玉妍這是何苦來由,你真正的敵人並非坐在這裡的石某人,而是外面人世間當道的虎狼。大家若能捐棄成見,天下將是你我囊中之物。」
  祝玉妍拔身而起,一個翻騰,直抵三丈高空,變成頭下腳上,雙掌朝石之軒頭頂按去,厲叱道:「我曾錯信你一趟,累得師尊含恨而終,絕不會一錯再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石之軒露出啞然失笑的神色,離桌沖天而起,雙拳迎往祝玉妍雙掌。
  縱使身在暗處的徐子陵和師妃暄,也感到氣流的改變,曉得祝玉妍正全力展開天魔大法,務要憑最後一式「玉石俱焚」,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
  視當世高手為無物的石之軒,亦不得不全力應付。
  祝玉妍那看似簡單的掌擊,實是畢生功力所聚,沒有變化中隱含變化,凌厲無匹,徐子陵可想像到若換過自己身當其鋒,當會發覺所處空間凹陷下去,被天魔勁場籠罩綁縛,有力難施。可是石之軒卻不受任何影響,針對祝玉妍的掌勢作出最凌厲的反擊。
  師妃暄甜美的聲迫在他耳旁響起道:「非到最後關頭,你千萬不要出手。」
  「蓬」!
  拳掌交擊。
  祝玉妍應拳上升,再一個斜掠翻騰,落在亭頂。
  石之軒笑道:「玉妍中計啦!」
  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接過祝玉妍掌勁的石之軒不但沒向下墮,反仍有餘力的在空中打個觔斗,「颼」的一聲往上斜飛,掠往立在亭頂的祝玉妍上方,宛似卓立虛空,神采飛揚。
  師妃暄閃電搶出,先落往四丈外另一棵大樹近頂的橫枝上,借力人劍合一,化作長芒,色空劍朝正在半空下擊祝玉妍的石之軒刺去。時間、角度、速度,均是精采絕倫。
  祝玉妍左右袖內分別射出天魔帶,左帶直衝石之軒雙腳,右帶現出波紋狀,繞彎捲往石之軒頭側。
  一時破風之聲大作,遠處的徐子陵也感到嘯聲貫耳,仿如厲鬼悲泣。
  設身處地,徐子陵暗忖即使自己沒有受傷,在這一老一少,一邪一正兩大高手夾擊下,他除了逃命閃避外,再無他法。
  師妃暄雖不像祝玉妍般熟悉不死印法,但石之軒卻一直是她的頭號大敵,故曾下過一番參究的功夫,看過不死印卷,琢磨出許多攻守之道。故石之軒要同時應付她的色空劍,當非易事。
  石之軒際此生死關頭,竟從容笑道:「賢侄女忍不住出手了,清惠齋主近況如何?」
  色空劍在半丈之外,驚人和高度集中的劍氣將他完全籠罩,他卻仍是好整以暇,看似漫不經意的飄身下降,同時腳尖下點,正中祝玉妍帶端。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從婠婠處認識到天魔飄帶可和天魔場配合得天衣無縫,飄帶制敵縛敵,令敵人無法脫出氣場之外,就像蜘蛛織網,獵物陷身網內,只有待吞噬的份兒。祝玉妍那表面看來似要迎刺他腳心的飄帶,真正的作用是絞纏他雙腿,使他的不死印法難起作用,最後的殺著是上拂的帶式。
  現在縛腳的飄帶給他點中,對他的威脅自然大幅消減。不過他仍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石之軒如何應付師妃暄橫空擊至的一劍。
  答案立現眼前。
  驀地石之軒憑著足點帶端之力,陀螺般急旋起來,緩緩升起,情況怪異到極點。
  「噗」的一聲,色空劍明明命中變成一股龍捲旋風般的石之軒,偏無法戮破他氣牆,劍刃往外滑開,師妃暄只能錯身而過,投往鏡泊湖的方向。
  祝玉妍攻向他頭側的天魔飄帶亦無功而還,硬給震開。
  兩大高手的凌厲攻勢,全被瓦解。
  石之軒發出震天長笑,道:「玉妍可知與梵清惠的徒弟合作對付石某人,乃欺師滅祖之事。」
  說話間往右旋開,降往亭旁空地。
  師妃暄落往岸旁,祝玉妍已如影隨形,從亭上往石之軒撲去,天魔帶幻出無數帶影,朝這令她愛恨交纏的邪王疾捲。
  塵土飛揚,草樹斷折。
  帶勢把石之軒完全籠罩,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魔門最頂尖兒的兩個人物,終於展開生死力戰。
  在漫空帶影中,石之軒宛若鬼魅般化作一縷輕煙,兔起鶻落的左右閃移,活動的範圍被祝玉妍的狂攻嚴厲限制,但始終能守穩那半丈許的地盤,以指掌拳腳應付從四方八面攻來的天魔帶。
  祝玉妍顯示出高踞魔門首席的功夫,真氣似是無窮無盡,催動招招奪命的駭人攻勢,忽左忽右,上攻下襲,其詭奇變化,非是目睹難以相信。
  師妃暄移到戰圈旁,沒有插手,亦根本無從插手,只能嚴陣以待,防止石之軒逸出戰圈。
  至此徐子陵才明白祝玉妍因何說只有她才能與石之軒偕亡。
  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實是融合佛門和魔道武學大成的巔峰之作,曠古絕今,一般的功法不能對他做仍任何威脅。
  即使面對武學大師如寧道奇、四大聖僧,他至不濟也可來個全身而退。
  只有祝玉妍飄帶與勁場配合的天魔大法,才有可能把他纏死,直至最後的「玉石俱焚」。顧名思義,祝玉妍這令石之軒戒懼的一著,必是犧牲自己以求與敵同歸於盡,不用說連石之軒亦無從估計其威力。
  而石之軒唯一殺死祝玉妍的方法,就是在她施展此招之前將她殺死,但也要冒上面對此招「玉石俱焚」的風險。
  照目前的情況,祝玉妍的天魔飄帶一旦全面開展,強如石之軒也只要緊守不失,難以把此局面扭轉。
  假如石之軒敢抵擋祝玉妍的「玉石俱焚」而不死,當然毫無疑問躍升為中土魔門第一人,更會成為再無人能制的外道邪魔。
  看得徐子陵驚心動魄時,石之軒哈哈笑道:「玉妍技止此耳。」
  倏地左右掌分別劈出,命中兩帶。
  祝玉妍嬌軀劇顫,帶影一滯。
  師妃暄一聲不響的揮劍攻去,劍尖顫震,似圓欲方,去勢凌厲無匹,人和劍予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渾然天成,似要刺往石之軒後方空處,偏又令石之軒不得不全神對付。
  石之軒目露訝色,喝道:「好!」
  右手揮灑自如的畫出個圓圈,往劍鋒套去,另一手握拳擊打祝玉妍。
  徐子陵心知師妃暄晉入劍心通明的至境,看通石之軒的後著,故能後發制人,破去石之軒一個重創祝玉妍且可從容脫身的機會。
  徐子陵知時機已至,滑落地面,提聚功力,往戰圈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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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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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從深末桓的屍身撿到這惡貫滿盈的人從箭大師處偷得的飛雲弓,始稍覺安慰。
  到塞外後,他們看似縱橫得意,威風八面,但若從所負任務的角度去看,可說「一事無成」。
  現在深末桓伏屍授首,總算可向箭大師交待。
  跋鋒寒和可達志在他身旁甩蹬下馬,前者笑道:「我的亡月弓應改回原名射月,你的則是刺日,對嗎!哈!好小子!好一個井中八法。」
  可達志欣然道:「少帥的刀法確令我大開眼界,心癢得緊,可惜看不到最後兩刀。」
  寇仲把飛雲弓張開把玩,歎道:「最好不要看到,唉!將來若要和你老哥對陣,怎辦才好?」
  可達志苦笑道:「公還公,私還私,有些事最好不去想。」
  寇仲把弓摺收好,望向跋鋒寒道:「你這幾天究竟滾到哪裡去?」
  跋鋒寒遙觀古納台兄弟率領手下追殺敵方四散逃走的敗軍,答非所問的道:「如非見你受傷,就算我還得窮追千里,也要把木玲和她的手下逐一斬殺,寸草不留,以免後患。」
  可達志拍拍寇仲肩頭,道:「小弟必須立即去見大汗,希望明天黃昏前能趕回來和你喝酒。」
  寇仲微一錯愕,旋即醒悟過來,道:「可兄真夠朋友,大恩不言謝,請!」
  可達志哈哈一笑道:「告訴古納台兄弟我借他們此馬一用,明天物歸原主。」
  飛身上馬,迅速去遠。
  跋鋒寒凝望他遠去的孤人單騎,頜首道:「這是個難得的朋友,也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寇仲點頭同意,可達志知情識趣,看出跋鋒寒不想在他面前吐露這幾天的行蹤,他更曉得眾人要去截劫那批馬吉從頡利處買來的箭矢,知自己不宜捲入此事,遂選擇立即離開,日後可對頡利詐作不知此事,等若幫他們一個大忙。
  跋鋒寒移到寇仲背後,雙掌按他背心,輪入真氣助他療傷,道:「長話短說,這兩天我施盡法寶,包括嚴刑迫供,始查探到弓矢的下落,豈知仍給拜紫亭派出的人先一步搶走,正要回來找你們幫忙,幸好遇上古納台兄弟,布下天羅地網,豈知弓矢未至,卻遇上你這鴻福齊天的人,使我愈來愈想信冥冥之中,確有定數。」
  寇仲一震道:「不會因此錯過截劫弓矢的機會吧?」
  跋鋒寒笑道:「可以放心,由放弓矢沉重,故敵人運送車隊速度緩慢,應該尚在途中。算木玲她走運,若非有此要務在身,古納台兄弟絕不肯讓她活著離開,他們回來哩!」
  古納台兄弟率眾凱旋而歸,人人意氣昂揚。
  寇仲以突厥話笑道:「弓是我的,首級是你們的。」
  別勒古納台道:「到剛才我始真正見識到少師名震天下的刀法,確是精采。」
  不古納台歎道:「到現在我仍不相信深末桓會擋不過八刀。」
  跋鋒寒沉聲道:「木玲是否逃掉?」
  別勒古納台目落在深末桓伏屍處,點頭道:「正事要緊,讓她去又如何?她尚能有多少日子好過。」
  寇仲想起生死未卜的陰顯鶴,暗歎一口氣,道:「說得對,正事要緊,我們立即去辦。」
  色空劍黃芒橫空,劍光爍閃,連環十多劍,每劍均令石之軒不得不全神應付,每劍均是樸實古拙,偏又有空山靈雨、輕盈飄逸的感覺。且招招均針對石之軒的身形變化,似是把他看通看透,以石之軒之能,應付起來仍是非常吃力,再不像適才般揮灑自如。
  這並非說師妃暄比祝玉妍更高明,而是她覷準時機,故能甫入戰圈立即以養精蓄銳的一劍,搶得先機,故能控制主動。
  她秀美出塵的玉容仍是恬靜閑雅,不會像一般人在狠拚時睜眉突目,咬牙切齒。仙子畢竟是仙子。
  祝玉妍壓力大減,使出另一套帶法,飄帶仿似重若千斤,舉輕若重,而看石之軒的情況,似對他有重大的威脅。
  劍光帶影,分由兩個方位向他強攻猛打,可是石之軒竟凝立不動,純以精奇玄奧的手法,著著封擋,沒有露出絲毫敗狀。有如任由怒潮急浪沖擊的深海巨礁,永能屹立不倒。
  氣勁漫空,呼嘯連連。
  徐子陵從石之軒身後潛至,到抵達三丈許的距離立定,不住提聚功力,準備以寶瓶印氣,對石之軒作出致命一擊。
  他的人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靈台清明,無有遺漏。
  祝玉妍的天魔勁場不住收窄縮緊,籠罩以石之軒為核心的方丈之地,攻勢由四方八面襲往對手,改為正面強攻,因為師妃暄精微的劍法成功封鎖石之軒所有後著,故這邪人雖空有幻魔身法,卻是無從施展。
  祝玉妍和師妃暄的武功路數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經脈運氣路線更是截然有異,聯手起來卻別具威力,恰又可針對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兼之兩人深識不死印法的威力,氣勁緊束,令他借無可借,卸無可卸。除非肯冒險硬撼對方的劍或帶,那當然要冒極大的風險。
  但石之軒畢竟是石之軒,在兩大頂尖高手夾攻下,仍能守得固若金湯,無懈可擊。
  天魔場收窄至半丈的範圍。
  徐子陵受氣機牽引,一步一步緩慢而穩定的向石之軒移去,他無形而有質的威脅,使石之軒生出感應,兩手使出大開大闔的招數,精采處層出不窮,應付兩方湧來的攻擊。雙腳仍像釘子般凝立鏡泊湖岸旁的草地上,踏出深入土中達三寸的痕跡。
  師妃暄憑她的劍心通明,在祝玉妍的配合下,始成功破去他的幻魔身法。
  可是石之軒似有無際無涯的潛力和耗之不盡的真元,若非祝玉妍有最後一著的「玉石俱焚」,師妃暄和祝玉妍大有可能至筋疲力竭,仍未可致他於死地。
  眼前這形勢,是全賴師妃暄的無上智慧和超凡劍術心法爭取回來的。
  祝玉妍一人之力,確沒法把石之軒困死留下,直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天下間根本沒人能把石之軒困得不能脫身,使他的幻魔身法不起作用,寧道奇和四大聖僧亦沒成功辦到。
  但祝玉妍的天魔場和師妃暄的色空劍,終成功辦到。
  祝玉妍和師妃暄閃電疾移,狂撼穩固似山嶽的石之軒,兩動一靜,情景詭異非常。
  天魔場不住收縮。
  徐子陵逐漸接近,謹慎地不入侵祝玉妍的氣場,以免激起意想不到之變,削弱天魔場對石之軒的糾纏。
  他因未癒的內傷,只有一擊之力,所以必須小心行事。
  寶瓶氣勁逐步積蓄至巔峰狀態,同時無有遺漏地掌握石之軒的情況,他要以集中破分散,擊破並削減石之軒的護體真氣,讓祝玉妍有機可乘。
  祝玉妍目射奇光,瞳孔紫芒刻盛,天魔飄帶愈趨緩慢,帶起的呼嘯聲卻不斷增強。
  石之軒失去掛在嘴角的笑意,面容寒若冰霜,雙手招數仍是那麼狠准精奇,深沉陰鷙。
  師妃暄花容靜如止水,進入無人無我的通明境界,色空劍來去無痕,式式均是妙至毫巔的傑作。看似隨意,但無不是最能針對敵手的高明劍招。
  就在這忘情激戰之際,祝玉妍忽撮嘴尖嘯,發出天魔音。
  不論是敵人的石之軒,戰友的師妃暄和徐子陵,耳鼓均填滿她驚天動地的尖嘯聲,就像在長途跋涉的荒漠旅途上,狂猛風沙忽起,四方咆哮怒號,開始時已是短促有勁、刺激耳鼓,接著天魔音變成無隙不入、似有實質的沙石,沒頭沒腦鋪天蓋地的襲來。
  徐子陵感到在魔音侵襲下,連視線也變得饃糊不清,天地似若旋轉,魔音像狂風怒濤般把他淹沒。
  更駭人是天魔勁場倏地以石之軒為中心收縮,細窄至近一點,卻有種擴充爆炸的勢,若依此情況發展,不但石之軒會首當其衝,連他和師妃暄亦會被波及。
  祝玉妍玉容逸出一絲淒然無奈的笑意,驀地把天魔音提至極限。
  師妃暄雙目射出堅決神色,仍是義無反顧的向石之軒狂攻。
  石之軒身子旋動,由緩轉快,面對徐子陵的方向時,似對他視如不見,雙手仍著著封擋兩大高手的色空劍和飄帶。
  際此最吃緊的關鍵時刻,天魔場以「一點」作玉石俱焚發生前的積蓄之際,徐子陵猛然醒悟過來。
  祝玉妍實是用心狠毒。
  她之所以邀徐子陵、寇仲合作對付石之軒,又肯和大敵的門徒合作,實是不安好心、一石數鳥的卑鄙奸計。
  既可借他們之力困死石之軒,俾她能施展玉石俱焚,與石之軒同歸於盡,更可同時拉他們上路。
  如能一舉除去寇仲、徐子陵、師妃暄、石之軒至乎跋鋒寒,對以後由婠婠領導的陰癸派自然是大大有利,比之目前的情況完全是兩回事。
  可是她千算萬算,仍未能算到寇仲缺席,而徐子陵則因傷只能作出一擊,故此刻仍位於天魔場的直接影響之外。
  徐子陵曉得自己必須立即作出抉擇,在保他和師妃暄之命與殺死石之軒間作出揀選,否則他和師妃暄均要陪祝玉妍和石之軒一起上路。
  師妃暄由於一直陷身天魔場內,雖非被天魔場針對,卻如掉落蛛網般無法脫身。
  石之軒則因師妃暄而被祝玉妍鎖死不放,只能硬捱祝玉妍的玉石俱焚。
  徐子陵猛下決心,一聲長嘯,倏地閃過石之軒,朝搠劍直刺的師妃暄撲去。
  只有他才不受天魔場的影響。
  祝玉妍厲叱道:「太遲哩!」
  驚人的真勁,從一點爆開,以驚人的高速擴散波及達兩丈方圓的空間。
  塵草往四外激濺。
  徐子陵能做的事不多,只能把寶瓶印氣收回,廣佈背部形成抵擋的氣牆,氣勁的呼嘯瘋狂提升加劇,像成千上萬的飛箭般襲至。
  模糊中他感到師妃暄收回變成朝他來的色空劍,他卻摟著師妃暄香軟的嬌軀。
  致命的氣勁把一切淹沒。
  「轟」!
  祝玉妍爆作漫天精血碎粉,身體神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徐子陵再看一下石之軒如何化解和抵擋祝玉妍毀去自身的邪門大法的功夫都沒有,只知與師妃暄雙雙離地凌空撤走的當兒,一股渾融氣勁的精血襲至,鐵錘般轟散他護背的氣牆。
  他和師妃暄硬給拋往遠方,似狂風吹襲下輕飄無力的兩個稻草人在地上翻滾,完全迷失方向。
  接著噴出鮮血,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徐子陵醒轉過來,發覺仍未死去,躺在師妃暄香懷內,渾身酸痛無力。
  天上繁星滿天,明月降至地平線上。
  他從未試過與師妃暄如此親近,湧起就那麼直躺至宇宙終末的意願。
  師妃暄的玉容從他的角度看上去像嵌進了壯麗的星空,平靜寧恬,秀眸射出海樣深情,愛憐地審視著他,語氣卻平淡無波,柔聲道:「她去哩!」
  徐子陵誤會了她的意思,喜道:「收拾了石之軒嗎?」
  師妃暄輕搖螓首,搖頭道:「我指的是祝玉妍,她害人害己,只能重創石之軒,照我看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石之軒休想能復元。」
  徐子陵苦道:「真令人失望。」
  師妃暄微笑道:「人世間每天發生無數的事,怎會事事盡如人意。幸好你的長生氣與祝後的天魔功性相似,否則必送命無疑。來!坐好身體,讓妃暄為你療治內傷。」
  徐子陵在師妃暄協助下坐起來,讓師妃暄一對溫柔的玉掌按在背心。
  真氣輸入體內,徐子陵渾渾融融,不到半晌已能運氣行血,說不出的受用。
  師妃暄的聲音在耳旁輕響道:「石之軒復元之日,將是石青璇遭劫之時,子陵勿要忘記此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醒悟到師妃暄諸事已告一個段落,為自己療傷後,將會告別江湖,返回靜齋修天道,故提醒自己對石青璇的責任。
  一線曙光,出現在鏡泊湖的水平線上。
  悠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寇仲和跋鋒寒在城門開吞啟不久入城。
  龍泉的守衛明顯加強,街上塞離開的人,城衛得到指示,客氣地讓兩人進城,其他想入城者則嚴密盤查,非是本城居民,禁止內進。
  寇仲駭然道:「不好!陵少定是因感應到邪帝舍利,不顧傷勢的趕去援手。唉!怎辦好呢?」
  跋鋒寒冷靜的道:「事情已發生,急也急不來。我現在到城外設法找他,你則去見拜紫亭依計行事。」
  寇仲想起尚秀芳之約,歎道:「我給陵少弄得六神無主,石之軒豈是易與?像陵少昨晚的狀態,恐怕禁不起老石一個指頭。我的娘!怎辦才好!」
  跋鋒寒道:「只有什麼都不去想,腳踏實地地的去做。你也要小心點,因你尚未回復平時的狀態。」
  寇仲行氣一遍,點頭道:「若陵少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子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伏難陀。他奶奶熊,若非他使陵少傷上加傷,陵少至不濟亦該有自保之力。」
  跋鋒寒拍拍他肩頭,道:「你最好在這裡調息一會,待腦筋清醒才去找拜紫亭攤牌,我先行一步啦。」
  跋鋒寒去後,寇仲因關心徐子陵生死的心不但未能平復,反更心煩意亂,歎一口氣,離開該處。
  茫然穿街過巷,不知不覺切進往宮城正門的朱雀大街。
  大街已是另一番情況,再沒有趁熱鬧的遊人,途人均腳步匆匆,似要趕往某處去。
  馬道上則不住有戰士押送裝載輜糧食的騾車牛車,往宮城方向開去。
  一派大戰將臨的緊張氣氛。
  宮城朱雀大門在望時,有人在後方叫他道:「少帥!少帥!請留步!」
第十二章 伊人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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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緩緩張開雙眼,燦爛的春光下,鏡泊湖寧靜的在眼前擴展。
  鏡泊湖或許不及江南水鄉湖泊的建艷多姿,卻擁有東北草原的自然樸素,粗曠中顯出純真秀麗。
  一群天鵝翩然飛過湖面,點水即起,充滿大自然的野趣。
  師妃暄走了!
  他並沒有失落神傷,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心內充滿她那溫柔的滋味,她芳香的氣息仍纏繞他的觸覺感官。
  這是他平生的第一段情。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卿卿我我,但他卻清楚感受到海枯石爛、此情不渝的戀愛滋味。就像眼前碧波微瀾的湖水,綠萍浮藻,隨風蕩漾,襯著藍天上的白雲,本身已是幅絕妙的動人畫卷。
  湖水中忽然冒出一個人頭,朝他泅至。
  徐子陵被扯回現實裡,定眼一看,大訝道:「顯鶴兄為何如此有興致,大清早竟到鏡泊湖來暢泳?」
  穿著夜行衣的陰顯鶴濕漉漉的躍上岸來,來到他身前學他般盤膝坐下,苦笑道:「我像游早泳的樣子嗎?」
  徐子陵見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歉然道:「我剛調息醒來,神智不太清醒。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可達志說過陰兄會跟蹤深末桓的。」
  陰顯鶴道:「我很想告訴徐兄幸不辱命,可惜事實非是如此,還差點掉命。少帥呢?」
  徐子陵想起昨晚發生的事,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答道:「他和可達志去尋你,看來該是白走一趟。究竟發生什麼事?」
  陰顯鶴不曉得寇仲因伏難陀傷上加傷,心想有可達志和他在一起,什麼事亦能應付,便道:「我依計行事,尋到跟蹤的目標,直追到城外,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過分容易,可見是敵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徐子陵一震道:「不好!」
  陰顯鶴抹去臉上殘留下的水,愕然道:「寇仲加上可達志,該不用為他們擔心吧!」
  徐子陵苦笑道:「若在昨晚前我也會像陰兄般想,但你若知我們昨晚所經歷諸般不幸的遭遇,該改變想法。雖說我和寇仲負傷,但伏難陀確是厲害得令人難以相信。他單獨出手已令我兩人差點給宰掉,要靠可達志出手救我們。而連他都不敢去追已負傷的伏難陀,只此可見一斑。」
  素無表情的陰顯鶴動容道:「伏難陀終於出手啦!」
  徐子陵難解憂色道:「最怕是許開山向他們出手。我現在有八成把握許開山就是大尊,此人的武功,會是石之軒的級數。」
  陰顯鶴道:「邪王石之軒?」
  徐子陵訝道:「你認識石之軒嗎?」
  陰顯鶴若無其事的道:「石之軒這名字現在天下誰人不識?誰人不曉?長安一戰,石之先獨戰正邪兩道的代表人物,已使他名傳天下。首次認識他的人,才曉得天下間竟有能令白道與魔門同時畏懼的人物。」
  徐子陵苦笑道:「這或許就是紙包不住火,又或雞蛋那麼密亦可孵出小雞,但陰兄可知石之軒長安之戰的因由?」
  陰顯鶴道:「這方面恐怕沒多少人清楚,聽說當時你們也在場。」
  徐子陵想起昨晚的石之軒,忽然全身劇震,腦際靈光乍現。
  石之軒的不死法印根本是無敵的。天下三大宗師合起來雖可擊敗他,但休想能殺死他。
  他只有一個破綻。
  今趟師妃暄的塵世之行,最終目標當然是希望天下統一,人民不用再受戰禍荼毒。但亦是針對「邪王」石之軒的行動。
  碧秀心與師妃暄分別是慈航靜齋兩代最出類拔萃的高手,與石之軒展開史無先例的鬥爭,誰佔上風現時仍難以逆料。碧秀心雖給石之軒害死,卻為他誕下女兒,並使他因過度內疚陷於精神分裂。
  石之軒一手促成大隋的覆滅,昨夜又藉邪帝舍利復元,可是蕙質蘭心的師妃暄亦找到他唯一的破綻。
  石之軒的破綻就是石青璇。
  即使他變回認識碧秀心前談笑殺人的石之軒,石青璇仍是他的破綻,唯一的破綻。
  師妃暄曾多次提到石青璇,並非一意要撮合他們,而是看到石青璇在與石之軒鬥爭上的重要性,她更曉得自己不宜介入徐子陵與石青璇的微妙關係間。至於怎樣才能除去石之軒,恐怕師妃暄亦沒有定計,她只憑著異乎常人的預感,隱隱感到徐子陵與石青璇的微妙關係會是主要關鍵。石之軒應是把徐子陵視作女兒心儀的男子,因此才有長安河道之遊,向徐子陵洩漏心中悔疚。
  所以她不但向徐子陵直接指出石青璇是石之軒唯一的破綻,指出石之軒會殺害女兒,臨走前更千丁萬囑他勿要忘記此事。
  她斷然決定返回靜齋,是一種充滿智慧和犧牲自己的行為。
  假若他們昨夜能成功除去石之軒,說不定她會留下來長伴他旁。
  唉!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的閃過腦海,最後化為一聲歎息。
  陰顯鶴見他顏容忽晴忽暗,滿懷心事,訝道:「徐兄在想什麼?」
  徐子陵心忖這麼複雜的事,要向寇仲解釋清楚亦需大費唇舌,何況不明內情的陰顯鶴,岔開話題道:「此事一言難盡,先說陰兄昨夜的遭遇如何?」
  陰顯鶴逐漸從疲累回覆過來,精神轉佳,道:「昨夜我追著木玲等一夥人到城外,依可達志之計丟下能反映月色的甲片,豈知旋即給銜尾追來的十多名蒙臉敵人追殺,幸好我熟悉這一帶的形勢,成功逃往鏡泊湖脫身。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但跟不上木玲,還差點掉命。」
  若寇仲在此,當知他甲片留跡之法被敵人識破,還利用來布下對付寇仲和可達志的死亡陷阱。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是杜興一方的人?」
  陰顯鶴搖頭道:「我看不道杜興的霸王斧,兵器一式是斬馬刀,作風很似狼盜。」
  徐子陵道:「狼盜?」
  旋又想起昨夜離宮時,宮奇正等待送他們至朱雀門的拜紫亭舉行軍事會議,故肯定追殺陰顯鶴的人中,沒有宮奇在內。
  解釋一遍後,陰顯鶴仍深信自己的想法,道:「我對狼盜曾下過一番研究功夫,覺得這批鬼鬼祟祟的人是狼盜的可能性非常大。」
  一頓後續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要發生的事早發生了。」
  徐子陵長身而起,背後涼颼颼的,始知背後衣服破裂,道:「我們回城看看情況吧!」
  喚他的人是平遙商布行存義公的歐良材和蔚勝長的羅意,兩人神色惶恐,把他扯到一旁的向內說話。
  羅意道:「形勢不妙,我們必須立即離開。」
  寇仲訝道:「拜紫亭肯讓你們走嗎?」
  歐良材慘然道:「他的人迫我們簽下欠單,我們急於離去,別無選擇下只好依他們的意思做。」
  寇仲暗叫慚愧,若非自己辦事不力,羅意他們何至如此任人魚肉,又記起若沒有荊抗從中弄鬼,他們根本不會到龍泉來,肅容道:「不用擔心,你們的貨已有著落,我現在正是要入宮向拜紫亭替你們討回公道。兩位可否勸其他人安心等候消息,我轉頭回來找你們,保證你們可安然離去。」
  羅意頹然道:「少帥的見義勇為,我們非常感激,不過錢財只是身外物,我們出門做生意的人,早預料有意外的損失,只祈求能保平安,此事不如就此作罷。」
  寇仲大吃一驚道:「現在形勢紛亂,路途不安,你們既是漢人,又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這麼長途跋涉的回山海關去,實屬不智。信我吧!給我兩個時辰,我還可央求我的兄弟突利護送你們安然回去。」
  歐良材拉羅意到一旁密酌一番,回來後羅意道:「如此就麻煩少帥,但你最好不要動武,我們回去等候少帥的好消息,正午才啟程離開。」
  寇仲心忖自己現時哪有動武的資格,除非是助頡利、突利大破龍泉,那更非自己所願。
  再安慰兩人幾句話後,繼續行程。
  徐子陵和陰顯鶴伏在龍泉城西的一座樹林裡,目送一隊近千人的靺鞨兵馬從西門馳出,神色匆匆的朝西北方趕去,領隊的正是長腿女將宗湘花。
  陰顯鶴一瞬不瞬的注視宗湘花,雙目射出奇異的光芒。
  徐子陵沒有在意他的神色,皺眉道:「他們要到哪裡去,黑狼軍該沒那麼快來到。」
  陰顯鶴仍目光不捨的目送去遠的宗湘花,沒有答話。
  城南的方向擠滿離城的車馬,此是意料中事,他們並不奇怪。
  徐子陵突然心中一動,道:「有氣力跑兩步嗎?」
  陰顯鶴微一錯愕道:「無論他們去做什麼事,我們追上去亦難起任何作用,只會追得精疲力竭。」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但我覺得事不尋常,放過有些可惜。」
  陰顯鶴道:「好吧!也可能與少帥有關,我們可隔遠吊著看看是什麼一回事。」
  兩人哪敢延誤,飛身掠出,藉樹林邊緣掩飾行藏,全速趕去。
  寇仲抵達朱雀大門,曾接待過他的文官客素別正在恭候大駕,客氣有禮的道:「秀芳大家正在內宮西苑等候少帥,大王命我在此候駕引路。」
  寇仲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客素別明是接待,實則觀察他離開龍泉。殺他不成,只好把他瘟神般送走。
  上一趟亦是由這文武雙全的人代表拜紫亭招待他,可知他就算不是拜紫亭的心腹,也是拜紫亭信任的人,有一定的本領。
  客素別領他進入王城,看似隨意的問道:「因何不見徐公子同行?」
  寇仲給他觸及心事,內臟緊抽一下,表面不敢漏出任何神色,道:「他知我是去見秀芳大家,故不肯陪我。哈!我可否見大王一面,因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和他商量。」
  客素別皮笑肉不笑的道:「真巧!大王也想和少帥說幾句話,看看可否討回些屬於我們的東西。」
  寇仲心裡一顫,隱感不妙,只看客素別的神色,可知拜紫亭手上另有討價還價的籌碼,他寇仲非是一定可佔上風。
  客素別領他穿過內宮側院的月洞門,指著在花木濃蔭中的一座雅致平房,道:「秀芳大家就在那裡,少帥請!」
  靺鞨軍隊分出小股人馬,離開往西北馳去的大隊,馳往東北,取的是疏林區的路線,若徐子陵和陰顯鶴緊跟隊尾,說不定會受愚被騙,他們因遠遠落後,又延疏林區邊延地帶前進,反聽到似開小差的小隊伍遠遠傳過來的蹄音。
  徐子陵躍上樹巔,遙望過去,赫然發覺十多名騎士裡竟有宗湘花在其中,躍下地上欣然道:「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定有非比尋常的事,否則宗湘花際此突厥大軍壓境之事,哪有分身餘暇。」
  陰顯鶴乃跟蹤的高手,凝神細聽,道:「如我所料無誤,他們該是往渤海小龍泉方向馳去,那是龍泉附近最大的海港,是最重要的海防重鎮,宗湘花到那裡幹什麼呢?」
  徐子陵笑道:「跟著去看看不是一清二楚嗎?」
  陰顯鶴雙目射出令徐子陵難解的神色,點頭道:「由我這識途老馬領路吧!保管不會被她發現。」
第十三章 愛情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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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廳堂傳出來的箏音竟是如此動人,沒有任何虛飾,宛如天生麗質的美人卸下盛裝,益發清麗脫俗。
  寇仲本是煩躁和沾滿塵俗的心靈,因受箏音滌洗,竟在他不自覺下升至忘憂無慮的境界,差點連徐子陵也忘掉。心忖音樂練至如此層次,天下間恐怕只有石青璇的蕭音差可比擬。
  他捨正園而取橫過花圃,來到廳堂側的格窗,朝內瞧去,只見尚秀芳一人席地坐在廳心,專心的撫箏,奏出簡單而無比豐盛的音符,不知他寇仲正飽餐其秀色,作她的知音人。
  坦白說,直到今天他寇仲仍對音樂一竅不通,在這方面他的靈性和愛好亦稍遜徐子陵。可是當他把箏和尚美人兒視為一體,登時魂為之銷,像喝著最香醇的響水稻米酒般,有無比酣暢和飄飄然的感覺。
  在這充斥戰爭仇殺的年代,再無一片樂土和人間世,這厭惡戰爭的美女,彷彿荒旱大漠中一股清洌的流泉,超然於惡劣的環境之外,悠然自得的追尋她藝術的理想,要以她的音樂打動千萬人枯萎的心靈與受折磨的精神。
  寇仲首次湧起配不上她的感覺。
  宋玉致亦是愛好和平的人,所以寧願違反心意拒絕寇仲的追求,怕的是宋缺和他聯手去爭霸天下,帶來嶺南人民的災難。
  唉!我並非偏好戰爭,只是要通過戰爭去一統天下,達致和平。
  問題是李世民,很多人均視他為統一天下的明主,但說到底他只是大隋的舊臣,更非李淵指定的繼承人,將來若當皇帝的是李建成,那不如由他寇仲來當家作主更佳。
  寇仲聳身穿窗而入,緩緩移至尚秀芳身後坐下。
  尚秀芳雙手奏出連串清音,倏地收止,輕歎一口氣,道:「少帥終於來哩!」
  寇仲感到她說話的語氣聲調,有種見外陌生的味道,心中暗歎,再說不出調皮話來,苦笑道:「死不掉自然要來聽秀芳的訓誨。」
  尚秀芳別轉嬌軀,清麗脫俗的絕世玉容泛起幽怨神色,秀眉輕蹙的再歎一聲,道:「少帥的人生目標除了擊敗敵人,尚餘什麼呢?」
  寇仲微一錯愕,頓悟道:「原來我在秀芳眼中,只是個好鬥的人,我還可怎樣解釋?」
  尚秀芳凝望著他,搖頭道:「我只是在昨晚才生出這對少帥的想法,以前在秀芳心中對少帥的印象並非如此。」
  寇仲心中一震,暗忖難道她真的愛上烈瑕,所以對自己改變想法,立時湧起忿忿不平的失落感,旋又把這惱人的情緒拋開,心忖罷了,自己因宋玉致的關係,已失去得到她的資格,既然她移情別戀,自己只好乘勢抽身而退。
  問題是若她真的愛上烈瑕,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自己怎容此事發生在她身上?
  寇仲矛盾得差點要喊救命,無可奈何的道:「小弟從沒有改變過,一直身不由己扮演寇仲這個角色。秀芳有哪趟見小弟不是打打殺殺、與人鬥個你死我活的?」
  尚秀芳白他一眼,像會說話的眼睛清楚傳出「虧你敢說出來」的心意,淡淡道:「你少帥寇仲不想做的是,誰敢迫你或惹你?」
  寇仲搖頭道:「秀芳的話很新鮮,我倒從未想過這問題。這麼說我應是四處撩事生非的人,弄得天下大亂的禍首。」
  尚秀芳「噗哧」嬌笑,有若鮮花盛放,看得寇仲一呆時,又橫他千嬌百媚的一眼道:「少帥生氣啦!好吧!人家說些你愛聽的話吧,假設少帥捨棄爭霸天下,秀芳願常伴君旁,彈箏唱曲為你解悶兒。」
  寇仲虎軀劇震,不能置信的呆瞪著這色藝雙全、能傾國傾城的人間絕色,一時連宋玉致都忘記。
  尚秀芳瞟他一眼,幽怨的眼睛像在說「有什麼好看的,你這大傻瓜」,然後垂下螓首,那種不勝嬌羞的動人女兒情態,可以把任何鐵石心腸的人溶化打動。
  如能和她雙宿雙棲,享受真正琴瑟之樂,天下間哪還有比這更愜意的美事?
  只可惜……
  唉!
  只可惜自己已身陷塵網之中,一手創立的少帥軍正等著他回去領導參與統一天下的鬥爭,且還有宋缺對自己的期望,還有其他數也數不清的人事糾纏,豈是說退就退。更何況尚有宋玉致。
  寇仲暗歎一口氣,苦笑道:「秀芳是否明知我辦不到,才會說出這番話來耍我呢?」
  尚秀芳嬌軀輕顫,迎上他的眼神,語氣出奇的平靜,柔聲道:「是秀芳不好,就當秀芳沒說過這話吧!從少開始,秀芳早立下志向,要窮一生的精力時間,全心全意鑽研音律曲藝之學,再無閒暇去理會其他。」
  寇仲聽出她說話間暗含的怨懟,偏是無法安慰解釋,難受至極點,只好岔開問道:「突厥大軍即來,秀芳一向討厭戰爭,何不及早離開這是非之地,以免捲入戰爭這無情的漩渦去。」
  尚秀芳淡淡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少帥只管自己的事好嗎?秀芳有自己的主張。」
  寇仲心中苦歎,道:「頡利雖非好人,拜紫亭又能好到哪裡去,我只是為秀芳著想。唉!我對秀芳……」
  尚秀芳打斷他,微笑道:「少帥可知口說無憑?好聽的話秀芳早聽夠聽厭,寇仲啊!你可知秀芳欣賞你什麼呢?」
  寇仲老臉一紅,道:「以前或許尚有些優點,現在該已蕩然無存,只留下惡劣印象。」
  尚秀芳沒好氣的搖頭道:「少帥錯哩!秀芳仍是那麼欣賞你,因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凱子和大混蛋。」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傻瓜、凱子和大混蛋」雖是罵人的話,但吐自她的香唇,以她動人的聲音說出來,卻是情意綿綿,誘人至極。
  尚秀芳別轉嬌軀,雙手撫箏,弄出連串音符,若無其事的悠然道:「沒事啦!不再阻少帥的時間,你去辦你的大事吧!」
  寇仲頭皮發嘛,進退兩難,招架乏力。
  尚秀芳收回撫箏的玉手,安坐箏前,柔情似水的道:「少帥有很多閒暇嗎?」
  寇仲不能控制的探手撫著尚秀芳香肩,感覺著她動人的血肉,把臉孔湊在她天鵝般優美的香項後,頹然道:「秀芳!我很痛苦。」
  尚秀芳紋風不動,亦沒有拒絕他的冒犯,輕輕道:「秀芳並不比少帥好過。」
  寇仲嗅吸著她的髮香體香,心內卻在滴血,忽然坐直虎軀,放開雙手,一字一字緩緩道:「我要送秀芳一份小禮物,以報答秀芳對我寇仲的恩寵,那是我寇仲永誌不忘的。」
  尚秀芳玉容平靜,唇角逸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搖頭道:「罷了!少帥請!」
  寇仲失去理性的激動道:「秀芳你怎能這樣把我趕走?」
  尚秀芳別過俏臉,凝視他好半晌後,柔聲道:「是秀芳趕你走嗎?秀芳怎麼捨得呢?」
  接著望往前方,美目異彩漣漣,像陷進令她魂斷神傷的回億般道:「我第一次認識少帥,是在洛陽王世充府內,少帥和其他人均不同,多出他們沒有的坦承和率直,更好像天下間沒有任何困難可把你難倒。你看人家目光直接,不會有任何隱瞞,現在仍是那樣。要說的話秀芳全說出來啦!」
  寇仲呆頭鳥般說不出話來,心兒給激烈的情緒扭曲得發痛。
  尚秀芳又回過頭來,抿嘴笑道:「你要送什麼禮物給秀芳,何不說來聽聽?」
  寇仲雖矛盾痛苦的想自盡,仍不由被她多采多姿的風情傾倒,道:「倘若我能化解龍泉這場戰爭,秀芳可肯笑納,並暫緩對小弟判極刑。」
  尚秀芳秀眸采芒大盛,迷人至極點,喜孜孜的道:「少帥哄人家的話真厲害,你可不要騙人,此事你怎能辦到?」
  寇仲心中稍定,又暗罵自己作孽,問題是他縱使犧牲性命,亦不願尚秀芳傷心難過,歎道:「確是難比登天,卻非絕無可能。人說傾國傾城,只為博美人一笑,我只好來個反其道而行,救回龍泉無辜的百姓,讓秀芳可在和平安樂的環境下闡發仙姿妙樂。」
  接著把大頭湊過去,愛憐地在她香滑嬌嫩的臉蛋香上一口,哈哈笑道:「就當是秀芳給小弟的獎賞和鼓勵吧!」
  尚秀芳橫他一眼,嬌羞的垂下頭去。
  寇仲長身而起,心中百感交集,眼前明明是自己心愛的玉人,但他卻因種種原因,不能拋開一切令她幸福快樂。
  徐子陵說的對,他根本不應見尚秀芳,可是若時間能倒流,事情能重演,他仍禁不住要見她、接近她。
  眼前情景實在太動人。
  寇仲轉身離開,直抵大門。
  尚秀芳的話從後方像清風般拂來道:「少帥何時再來見秀芳?」
  寇仲答道:「只要我有空便來,縱使要過五關斬六將的殺進來,我也要見到秀芳才肯罷休。唉!又是鬥爭哩!秀芳定不愛聽,不過事實如此,我更沒有誇大,請秀芳見諒。」
  說罷大步踏出。
  來到堂前花園,客素別迎上來道:「大王正恭候少帥大駕。」
  寇仲依依不捨的回首一瞥,深吸一口氣道:「請引路!」
  客素別領路前行。
  寇仲仰望晴空,想起不知去向的徐子陵、生死未卜的陰顯鶴、壓境而來的突厥大軍和自己為討美人歡心的承諾。
  暗歎一口氣,邁開步伐。
第四十四卷

第一章 難反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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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龍泉並非一座城,只是龍泉東渤海灣以碼頭和造船廠為重心的小鎮,沿海設有七、八座望樓,海上交通往來亦不見繁盛,連剛出海的一艘船在內,徐子陵兩人眼見的不過二十艘大船,漁船倒有數十之眾,與中土像揚州那類重要海港,實有小巫大巫之別。
  其防守力量是建於離岸半里許處的一座石堡,可容數百兵員,以之對付海盜、馬賊或是綽有餘裕,遇上突厥軍或外敵大舉來犯則只能應個景兒,恰供攻打龍泉前熱身之用。
  在海港西北方有一列軍營帳幕,兵力在千人間,以他們抵擋突厥人的進犯,亦與螳臂擋車無異。
  徐子陵和陰顯鶴在西面的一座叢林內,遙觀形勢。
  各碼頭活動頻繁,一艘泊在碼頭的大船有數十壯丁忙著把貨物搬運上船,一副準備揚帆出海的姿態。
  徐子陵想起在美艷夫人手上的五採石,忽然之間,他清楚掌握到此石的關鍵性。自五採石落到他們手上,攜石而來,最後又給所謂原主的美艷夫人沒收,他對此石雖有作過思量,可是特別在這與師妃暄熱戀的數天之內,一切都糊里糊塗,只有在面對危急存亡的時刻,始從迷惘中清醒過來。
  現在師妃暄已像雲彩那樣去無跡,他也如從一場夢裡醒過來般腦筋回復平常的靈動性和活躍。
  突利見五採石立即放棄追擊頡利,還接納畢玄的提議與頡利修好,正是看到此石對──諸族的影響力。只要拜紫亭戴上嵌有五採石的帝冕,不論是支持他的──部落又或反對他的族人如鐵弗由者,均無法不承認他成為──諸部大君的合法性和地位。加上鄰國高麗的支持,將會成為挑戰突厥的最大力量。
  引發徐子陵思路是眼前的海港,當這海港發展成另一制海大城,拜紫亭的力量將會以倍數增加,物資源源而至,那時拜紫亭將肆無忌憚的擴展軍力。大小龍泉互補互助下,深悉中土城戰的拜紫亭,會是塞外最擅用這形勢的人。
  拜紫亭之所以不擇手段的斂財,是在這情勢下沒有選擇的做法;一方面要壓低賦稅,以吸引人到這裡做生意開拓事業,另一方面卻要迅速發展初具規模的城市海港和建造貿易用的大船,在在須財,不能以正當手法得之,只好用卑劣手段求之。
  五採石本身頂多是稀世的珍寶,但其象徵的意義卻主宰著東北各族的命運。
  所以拜紫亭即使有五採石在手,亦絕不肯乖乖的交出來,在精心計劃下,他早打定主意冒此大險。
  陰顯鶴道:「宗湘花是來接船,什麼東西如此重要?」
  宗湘花一行十多人,來到其中一個沒有泊船的碼頭處。三艘大船,出現在海平線的遠處,揚帆而至。
  碼頭上還有一群二十多人的──兵,由另一將領領隊,此時那將領正向宗湘花報告說話,宗湘花仍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態,只聽不語。
  忽然另一群人從那艘正在上貨的船走下來,往宗湘花處奔去,帶頭者赫然是昨夜宣佈離開的馬吉。
  徐子陵醒悟過來,難怪馬吉如此有恃無恐,原來早安排好退路,就是坐船離開,那頡利和突利亦莫奈他何。他可以到高麗暫避,也可去任何地方匿藏,待這裡形勢安定下來,他再決定行止。
  拜紫亭、馬吉、伏難陀,至乎韓朝安、深末桓、呼廷金、烈瑕、杜興、許開山等全是冒險家。他們要改變塞外的形勢,改變頡利對大草原的控制,從突厥的暴政解放出來,自然要冒上被頡利大軍掃蕩之險。
  而引發這危機是因頡利採納趙德言和暾欲谷的進言,意圖殺死突利,顯示他要把權力全集中到自己手上。所以馬吉和杜興等雖是突厥人,仍在不同的參與程度下,助外人來反抗頡利。招引外族是更不用說。
  陰顯鶴凝望遠在碼頭的宗湘花,雙目射出奇異的神色。
  徐子陵留意到他的古怪的神情,訝道:「陰兄是否與宗湘花有交情?」
  陰顯鶴微一搖頭,冷冷道:「我從未和她說過話。」
  徐子陵欲言又止,因明白他的性恪,不敢尋根究底,岔開話題道:「馬吉肯定是知道狼盜內情的人,若能把他抓過來,可省去我們很多煩惱。」
  馬吉此時抵達宗湘花旁,對進入海港的三艘大船指點說話,只看其姿態,可知這三艘船與他大有關係。
  陰顯鶴道:「馬吉的手下有個叫拓跋滅夫的高手,此人對馬吉忠心恥恥,要抓馬吉,單是他那一關已非常難過。憑我們兩人之力,還是不打這主意為妙。何況馬吉本身亦非易與之輩。」
  徐子陵記起那晚在馬吉帳內見過的黨項年青劍士,心中同意,更感奇怪,問道:「想不到陰兄對塞外東北的人事如此熟悉。」
  陰顯鶴沒有答他,道:「際此大戰即臨的時刻,能使宗湘花和馬吉這麼緊張的在這裡接船,船上裝載的必是與龍泉存亡大有關係的物資,不出糧食、兵器、弓矢等物。龍泉藏糧豐富,故以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徐子陵雙目亮起來,微笑道:「陰兄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陰兄可否幫小弟一個忙就是立刻回龍泉找到寇仲,告知他這裡發生的事。」
  陰顯鶴一呆道:「徐兄留在這裡幹什麼?」
  徐子陵心忖或者是逮著馬吉的唯一機會,怎肯錯過。當然不能貿然說出來,要陰顯鶴陪自己冒這個大險,答道:「我留在這裡監視事情的發展,寇仲自有找到我去向的方法。」
  陰顯鶴怎想到徐子陵在騙他,點頭答應,悄悄離開。
  拜紫亭接見寇仲的地方是在皇宮咋一邊,與尚秀芳的西苑遙遙相對的東苑,位於西御花園正中,周圍草木小橋溫泉環繞,境致頗美。
  宮內的氣氛和以前並沒有不同,可見人人早有突厥大軍早晚來犯的心理準備,故不顯驚惶失惜。
  寇仲心知肚明與拜紫亭已瀕臨正式決裂的地步,隨時可一言不合拚個你死我活,因為拜紫亭連頡利和突利也不怕,何況他區區一個寇仲,孤掌難鳴,能有什麼作為?
  來到東苑的白石台階前,客素別有禮的道:「大王就在梵天閣內恭候少帥,少帥請!」
  寇仲微笑道:「在中土揚州的說書先生,最愛說廊外兩旁各埋伏五百個刀斧手,希望貴王不會連故事內的情節也來個照本定科。否則小弟情願留在這裡浸溫泉哩!」
  客素別尷尬的道:「少師真愛說笑,大王明言單獨接見少師。」
  寇仲哈哈笑道:「君無戲言,如此小弟放心。」又環目掃視道:「這御園的圍牆特厚特高,不適合埋伏刀斧手,來百多個神射手就差不多,恐怕我的鳥兒也飛不出去。」
  客素別意仍不動氣,啞然失笑道:「少帥令我想起大王,大王每到一地,必會細察形勢,作出兵法的評論。」
  寇仲心中暗凜,拜紫亭肯定對兵法下過一番苦功,至少是個勤力的軍事家,在戰場碰上他時必須小心在意。
  這客素別也是個高明人物,說話不亢不卑,又能恰到好處地化解自己的言語冒犯。
  寇仲哈哈一笑,踏上石階,朝入口走,去還不忘回頭揮手笑道:「不知待會是否亦由客大人押我離城呢?」
  客素別為之氣結,乏言之對。
  寇仲跨步入廳。
  兩邊均為稜窗,陽光和園境映入,彷彿像置身一座大花園內,廳堂和花園再無分彼此。
  活像秦始皇復活的拜亭傲立對正大門的另一端,哈哈笑道:「少帥確是勇者不懼,劫去我拜紫亭的弓矢,還有膽單人匹馬的來見我?」
  寇仲含笑往他走去,淡然道:「你劫我,我劫你,人與人,國與國間就是這麼的一回事。我敢來不關有沒膽的問題,而是看事情有否和平解決的可能?」
  拜紫亭待寇仲在丈許外停步,微笑道:「少帥還我弓矢,我就送一個小禮給少帥。」
  寇仲心叫糟糕,究竟有什麼把柄落到拜紫亭手上,所以一副不愁你不聽話的模樣呢?旋即想起越克蓬和他的兄弟。
  苦笑道:「大王的確厲害,小弟甘拜下風,究竟是什麼禮物如此值錢?」
  拜紫亭雙手負後,往向西那邊稜窗邁步直抵窗前,凝望花園某處,歎道:「為何少帥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敵人?少帥確是個不平凡的人。」
  寇仲移到堂心的桌旁,一屁股坐下,淡然道:「坦白說!我對大王的高瞻遠矚亦非常欣賞。是否因置身於大草原,看東西亦能看遠點,能夠在今天計算幾年或數十年後的事,但會否因此而忽略眼前的形勢呢?」
  拜紫亭傲然道:「這方面毋庸少帥擔心,只有掌握今天,才能計劃明天。少帥請移貴步,到這裡看本王為少帥準備的小禮物。」
  寇仲暗想對方正以行動來嘲諷自己,教自己面對眼前殘酷的現實!無奈下起立移到拜紫亭旁,往外望去。
  全身五花大綁的宋師道,被兩名驃悍的御衛高手押著,出現在二十多丈外靠牆的小徑處,置身在春天鮮花盛放的美麗花園的濃蔭的樹叢下,旁邊尚有「天竺狂僧」伏難陀,面無表情的盯著寇仲。
  宋師道身上有數處血污,神情萎靡,顯是經過一番激戰後遭擒,內外俱傷,但態度仍是倨傲不屈的向寇仲展露一個苦澀的笑容。
  寇仲氣往上湧,拜紫亭的手段實在卑鄙!由此更想到昨晚伏難陀出手對付他兩人,應是得拜紫亭首肯,並且趁宋師道往宮廷赴宴,設伏把他擒下,如能殺死寇仲和徐子陵,便將宋師道一併處決,一網打盡,乾乾淨淨。現在因兩人成功突圍,又劫走弓矢,故以手上籌碼來向寇仲交換。
  千辛萬苦才得到的弓矢,眼白白又要送回給拜紫亭!但為拯救宋師道,寇仲只有這條路走。
  拜紫亭哈合一笑,道:「事非得已,開罪之處,請宋公子見諒。」
  宋師道眼角飄出一絲不屑鄙視的表情,眼睛往伏難陀轉過去,微一搖首,再閉上雙目。
  寇仲明白他的意思,知是伏難陀親自出手制服他,並表示伏難陀高明至極,提醒寇仲勿要魯妄逞強。
  寇仲回復冷靜,淡淡道:「有機會定要再領國師的天竺秘技,或者是今晚,又或是明早,哈!想想也教人興奮。」
  伏難陀並不答話,只舉單掌回禮,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樣,此人城府極深,並不會因任何人的說話動氣。
  至此刻寇仲仍弄不清楚拜紫亭和伏難陀的真正關係。
  拜紫亭向寇仲微笑道:「宋公子是生是死,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聳肩道:「大王似乎忘記宋公子的父親大人是誰?若有人敢殺害他的兒子,即管在萬里之外,又或是天王老子,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命喪於他的天刀之下!」
  他可非虛聲恫嚇,如若「天刀」宋缺不顧自身生死,全心全意去刺殺一個人,確有極大成功的機會。
  拜紫亭啞然失笑道:「少帥剛才尚在提醒本王不要只顧將來而忽視眼前,現在卻又有此要重視未來的警告,是否前後矛盾?失去那批弓矢,我的龍泉上京覆滅正在眼前,我那有餘暇去思量未來茫不可測的事?況且宋公子的生死非是由我掌握,而是歸少帥決定。」
  寇仲搖頭歎道:「我直至剛才一刻,仍只是視你老兄為一個交易的對手,但現在你已成為我寇仲的敵人,這是何苦來由。不過事情尚非沒有轉機,只要你拜紫亭除宋公子外,一併交還八萬張羊皮和平遙商人那筆應付的欠賬,大家仍可和氣收場。」
  這是寇仲最後的努力,如談判破裂,一切將以武力來解決。縱使沒有突利支持,寇仲仍對龍泉有一定的破壞力。
  拜紫亭仰天長笑道:「少帥怕是太高估自己哩!我拜紫亭絕不做賠本的買賣,既然一條人命可換回弓矢,我不會多付半個子兒。」
  寇仲哈哈笑道:「好!」
  轉向伏難陀喝道:「國師能否回答本人一個問題,車師國使節團的人到那裡去了。」
  伏難陀從容答道:「現在尚未是時候,該讓少帥知道時,少帥自會清楚。」
  寇仲心中湧起五湖四海也洗不清的屈辱和對兩人的深切仇恨,冷喝道:「好!今天未時中我們在城北二十里處的平原作交易,雙方只限五百人,一手交人,一手交貨。否則取消交易。」
  心中暗歎,若不能救回越克等人,他們將陷於完全被動和捱揍的劣勢。
  拜紫亭欣然道:「少帥快人快語,就這麼決定。少帥勿要耍什麼花樣,這處是我的地頭,一旦出事,不但宋公子要陪上一命,恐少帥亦難倖免。」
  寇仲哈哈笑道:「多謝大王提醒,惡人我見過不少!似未有人比得上大王,我們走著瞧吧!」
  大步轉身離開,抵達大門處停下,淡淡道:「忘記告欣大王一個消息,深末桓已給我親手幹掉。」
  拜紫亭露出震動神色,接著回復平靜,沈聲道:「那就恭喜少帥不用把姓名倒轉來寫。」
  寇仲背著他一拍背上井中月,傲然道:「大王何不來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我寇仲留下來,那說不定可換多點金銀珠寶?」
  拜紫亭歎道:「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少帥是為赴秀芳大家之約而來,我怎能不給秀芳大家這點面子。」
  寇仲一聲長嘯,盡洩心中不平之氣,大步離開。
  客素別出現前方,領路而行。
  寇仲心神回復澄澈,像井中月的止水無波。
  自出道以來,他從未試過陷身於如此複雜綜錯,又是絕對被動的劣勢中,但反激起他的鬥志,務要與拜紫亭周旋到底,取回八萬張羊皮和平遙商的欠賬,拯救遇難的朋友兄弟,同時完成對尚秀芳的諾言,保著龍泉城無辜平民的生命。
  這種種難題如何解決?
  待會如何向歐良材和羅意交待?
  時間更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一旦突厥大軍壓境,一切休提,只能以其中一方被殲滅作事情的終結。
  若有徐子陵在旁商量就好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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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刑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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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潛至靠近碼頭一座倉庫旁,躲在一堆雜物後,碼頭旁有數十個各式各樣的貨倉,由開放式的竹棚至乎眼前木構建造的大倉庫,應有盡有。而他之所以選擇這密封的貨倉,皆因馬吉的人正不斷從倉內提貨運往船上去。
  碼頭活動頻繁,近三百名腳夫忙於起貨運貨。趁宗湘花、馬吉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駛進海港來三艘大貨船的當兒,徐子陵自可放手而為。
  他覷準其中一個肩托木箱的腳夫步出貨倉的時刻,發出一縷指風,射在那腳夫關節處,腳夫應指前仆,重重甸甸的木箱往前拋下。徐子陵不慌不忙,再發另一股拳勁,於木箱角地的瘌那,重擊木箱。
  木箱登時四分五裂,裡面的貨物立即原形畢露,赫然是一張張的羊皮。
  在旁監督的馬吉手下看不破是九徐子陵在暗處整蠱,以為是腳夫失足,剛巧這木箱又特別釘綁不牢,只懂喝人把掉在地上的羊皮檢拾起來。
  徐子陵差點掉頭去追陰顯鶴,又不得不把這念頭壓下,因誰也不曉得馬吉的船何時開行,所以他必須獨自處理此事。
  眼前的事實告欣他,不管是馬吉向拜紫亭將這批屬於大小姐翟嬌的羊皮買到手上,抑是拜紫亭送給他或托他運往別處謀取厚利,總而言之羊皮確是拜紫亭派人搶劫回來,他們再不用為此猜估。
  這批羊皮是一筆龐大的財富,能令翟嬌傾家蕩產,更可使馬吉發大財。
  卸下桅帆的「隆隆」聲中,三艘大海船緩緩靠岸。
  徐子陵凝神瞧去,船上雖沒有掛上旗幟,但看船夫的衣模樣,可肯定是高麗人。
  徐子陵心中一動,猜到馬吉的羊皮是要賣往高麗去,在高麗此等苦寒之地,上等的羊皮確是價比黃金。
  想到這裡,徐子陵再不遲疑,往後退開,溜往海港無人處投進冰涼的海水中,從海底往馬吉的大船泅去。
  朱雀大門處有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士,二十多個──戰士,人人冷靜沈凝,可肯定是百中挑一的好手,在宮奇的指揮下,高跨馬上等候寇仲。
  客素別湊近寇仲微笑道:「少帥勿要見怪,我們這些做臣下的只能奉旨行事,大王的意思是希望少帥立即離城。」
  寇仲像沒聽到有人向他說話,只瞅在馬背向他的冷視的宮奇,輕鬆的道:「宮將軍在過去的一年有多少日子在這裡渡過的呢?」
  宮奇瞳孔收縮,神光閃閃,按著腰上的馬刀,沈聲道:「少帥此語意有所指,可否說得清楚些。」
  寇仲來到他馬頭半丈處昂然停立定,淡然自若的哈哈笑道:「宮將軍請勿誤會,只因我聽宮將軍的漢語帶點中土東北的口,音聯想起在山海關一個非常有趣的人,捨此沒有其他的意思。」
  心想若是拜紫亭要在城外殺他,作用是振奮軍心,日後的說書到這殷歷史,會是什麼「拜紫亭龍泉門外斬寇仲」。借殺他來向本族和其他──部族公佈此舉是破釜沈舟,不惜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反抗突厥人的勇氣和決心,以激起將兵的死志,來個置諸於死地而後生。若他這種不惜一切的精神能感染整個──部,加上五採石的神話,蓋蘇文的奇兵,說不定真能創造奇跡,令
  部取突厥代之,成為新一代草原霸主。
  拜紫亭熟悉中土的戰役,當然不會忘掉名傳千古的「破釜沈舟」,殺寇仲後,與突厥再無轉圜的餘地。
  寇仲這猜測並非因身處險境而疑神疑鬼,皆因押送他離城的是眼前此君,明為宮奇暗為崔望的凶人。而他身後的手下,若他們肯脫下軍裝,肯定是滿身刺青的回紇狼盜。
  在拜紫亭的地頭,要把他逐離龍泉只須客素別和隨便一隊──兵己足夠有餘,何須出動宮奇和他的狼盜手下。
  宮奇靜心聆聽,眸神轉厲,寒聲道:「沒有其他意思?少帥並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該知說話不能含糊,若關及他人的清譽,更該解釋清楚。」
  他二十二名手下同時握住刀把,擺出一言不合,立即動手的姿態,氣氛轉趨緊張和充滿火孳味。
  把守朱雀大門的御衛均朝他們望來,人人目露凶光,更添殺氣騰騰的味兒。
  寇仲旁的客素別從容道:「宮將軍請冷靜點,照下宮看只是一場誤會。敢煩少帥說兩句話。以釋宮將軍之疑。」
  寇仲聞言更肯定自己的猜測,正因宮奇和他手下「客卿」的身份,客素別只能用這態度勸宮奇,著他不用急在一時,到城門外才動手殺寇仲,因那是拜紫亭的吩咐。
  在宮門殺寇仲,只是寇仲與拜紫亭的個人恩怨,拜紫亭便難向尚秀芳交待;在城門殺寇仲,則與整個龍泉全體軍民有關,象徵意義大有分別。
  寇仲一邊思量為何拜紫亭似不將那批弓矢放在眼內,兩名御衛牽著一匹空馬兒朝他走來,馬兒見到寇仲,立即仰首昂嘶,跳蹄歡躍,寇仲暗歎一口氣,迎過去一把將愛騎千里夢垂向他的馬頭摟個結實。
  拜紫亭真厲害,不聲不響的就把整個形勢一手控制,千里夢於此時回到他身旁,正表示術文和他的室韋兄弟全給他拘捕扣留。當然還有徐子陵和跋鋒寒的愛騎。
  哈哈一笑道:「有什麼好解釋的,若宮將軍既是清清白白,怎會因小弟的聯想而介懷。」
  言罷飛身躍上千里夢馬背,雙目一眨不眨的凝望宮奇。
  宮奇眼睛掠過濃烈的殺機,冷酷的容顏露出一絲充滿惱恨和殘忍的笑意,道:「如此請少帥上路。」
  寇仲明白他的仇恨來自大批兄弟被他們在山海關幹掉。啞然一笑,策騎緩步跑出來朱雀門。
  出現在眼前的情景,以他一貫見慣大場面亦嚇了一跳。
  整條朱雀大街行人絕跡,店舖關閉,粟末兵排在兩旁,形成兩條往南城門廷展的人龍,見寇仲走出朱雀門,立即轟然齊喝:「渤海必勝,大王萬歲。」
  聲撼全城,沖天而上。
  膽小者肯定會給駭得從馬背掉下來。
  寇仲感到自己變成被押往刑場斬首的囚犯,若不能改變這種形勢,自己只有在城門外被處死的結局。
  宮奇一眾騎士左右前後把他夾在中間,蹄聲「蹄答」的在朱雀大街響起。
  留在宮門的客素別揚聲道:「少帥保重,恕下官不送啦!」
  寇仲暗底下苦笑。怎想得到與拜紫亭攤牌攤成這樣子?連與羅意等說句話也不成。若他能再見他們,第一句話必是著他們立即有那麼遠走那麼遠。
  宮奇來到他身旁並騎緩馳,神情嚴肅,閉口無言。
  寇仲真氣運行,同時轉動腦筋,激起死裡求生的鬥志。
  拜紫亭既然要把我趕盡殺絕,我寇仲怎能沒有回報!
  徐子陵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海水冒出頭來,倏地貼著船身往上疾升,一個觔斗,翻進艙窗,縱在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全神留意,就算看到徐子陵在眼前閃過,亦只會以為是自己眼花。
  徐子陵落在大有可能是馬吉自用的艙房,中環目一掃,立即肯定自己所料無誤,頗為自豪。他從結構建築學的方法入手,尋得船上景觀最好,最不受風浪影響的艙房,判斷出是馬吉的房間。
  此艙房應是船上最大的宿處,前廳後房,以竹簾分隔,地氈掛飾,均極為考究,金碧輝煌,正是馬吉喜好的那種低俗的奢華品味。
  就像他馬吉的帳幕給從陸上搬到這裡來,何況出面廳內地氈上放?大盤馬吉最喜愛的鮮果。
  床鋪均被薰上香料,濃濁得令徐子陵差點想閉氣。
  徐子陵透簾外望,小廳旁放著一排三個大鐵箱,全上著鎖,可肯定內裡必是特別貴重的物品,否則誰都不願放三個這樣笨重的鐵箱在佈置講究的地方。
  徐子陵穿簾出廳,沒有去碰在個大鐵箱,全神留意遠近動靜。
  這艙房在頂層艙尾的一端,所以房和廳均有窗戶,他從靠海的窗鑽進來,此時移到另一邊的窗往外面的碼頭瞧去。
  三艘高麗商船泊在岸旁,與馬吉此船相望,徐子陵心中一動,想到八萬張羊皮可非一個少數目,馬吉的船載上二萬己非常吃力,所以大有可能在高麗商船卸下貨物後,即把這八萬張羊皮運回高麗。甚或整件事是以貨易貨的交易。
  卸貨上貨須時,且高麗的海船經過海上的旅程和風浪,當要補充糧食用水和維修,今天內肯定不會啟碇開航。
  宗湘花、馬吉和似是船隊指揮者的高麗人在一旁低說話,不時仰頭觀天,由於相隔甚遠,以徐子陵之能,也偷聽不到半句話。
  徐子陵曉得他們都是觀察風雲天色的專家,留神一看,發覺天上的雲移動得比先前迅快,白雲被較灰暗的雲替代,逐漸把陽光遮蔽,正是風雨欲來的前奉。
  徐子陵心中好笑,凡事有利有,敝拜紫亭揀雨季立國,固是有利守城,但在不適當時機驟來大雨,卻會阻礙他備戰的進度。
  果然馬吉向手下道:「下雨哩!停止搬貨。」
  徐子陵心忖該是離開的時候,當他再回來時,將會是凶暴流血的場面,因為若要得回八萬張羊皮,這將是唯一的選擇。
  「轟」!
  遠處天際先閃電裂破天空,接著驚雷震耳,倏地那邊天際變成翻滾混濁的黑雲帶,往這邊鋪掩過來。
  碼頭上立時形勢混亂,腳夫在馬吉手下的喝令中慌忙把未能送上船的貨搬回貨倉去,宗湘花和馬吉則隨那高麗人匆匆登上其中一艘高麗商船。
  徐子陵迅速離去。
  寇仲一邊調息行氣,一邊思量在城門外等待他的會是什麼高手?會否是拜紫亭本人和「天竺狂僧」伏難陀。
  拜紫亭此人極工心計,該是從呼延金處知他寇仲愛馬如命,所以特別在這情況下將千里夢交回他,使他難以捨棄愛駒戚身法逃進民居,倘若如此,最後即使拜紫亭能把他搜出來殺掉,亦要大耗人力時間,且失去轟烈哄動的震撼效應。
  所以他若想和千里夢一併離開,只能待出了離門後再打算。
  寇仲感到千里夢的血肉和他緊密的連在一起,要他捨棄無私地忠於自己的馬兒,讓它陷於遭人殺死洩憤的險境,他縱使能從死中逃生,亦不肯如此做。
  要死就死在一塊兒。
  南城門出現前方。
  宮奇木無表情的在他旁策騎緩行,兩邊的──兵停止呼叫吶喊,人人眼睛射出堅定狂熱的神色,寇仲毫不懷疑他們肯為拜紫亭犧牲性命。
  寇仲的心逐漸平靜,把生死拋開,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忽然感到宮奇的身體不安地扭動一下,同時往天空瞧去。
  寇仲忙往上望,哈哈笑道:「大王說得不差,四月果然是龍泉的雨季。」
  天色很快昏暗下去。
  宮奇往他瞧過來,雙目凶光閃閃,又往左右轉動,看他的情況,顯是正猶豫該否改在城內殺他。
  若讓寇仲出城,又來一埸像昨天的狂風暴雨,寇仲說不定能突圍脫身。
  寇仲心叫不妙,如讓宮奇及時發出關閉城門的命令,他必死無疑。忙道:「宮兄不是回紇人嗎?為何會為拜紫亭辦事,還喬扮崔望幫他打家劫舍,草菅人命?」
  他並非要觸怒對方,只是想分他的心神,使他在尚未作出決定下暫忘發出關閉城門的命令。
  城門口兩邊城樓密密麻麻擠滿守城的箭手,城門處更是守衛重重,在一般情況下即使以寇仲這級數的高手,也難闖關離開,但若來一場滂沱大雨,寇仲逃生的機會將大幅增加。
  宮奇果然被他擾亂思路,勃然怒道:「少帥若不能拿出真憑實據……」
  寇仲截斷他道:「哈!這樣說表示你老哥作賊心虛,否則會直斥我胡說八道,又或表示聽不明白小弟的說話。哈!只因你心內正在猜測我戚什麼瞧穿你是崔望,所以衝口就是他奶奶的有否真憑實據,可笑啊可笑!」
  他說個不停,正是要宮奇沒法分神多想。
  他的手下人人目露凶光,卻因宮奇沒有指示,故仍按兵不動。
  論才智宮奇與寇仲實差上大截,寇仲就像他肚內的蛔蟲,每句話都是針對他心內的想法而說,使他怠到似赤身裸體盡露人前般難受!一時忘記風雨即臨,冷然道:「死到臨頭,仍要逞口舌,你……」
  此時抵達南門外,只要穿過三丈許的門道,就是城外的世界。
  本是排列在城門的一眾城衛,往兩旁退開讓道。
  寇仲心付一句「死到臨頭」,此子終於洩密。眼看成功在即,那容對方有思索的餘暇,再次打斷他的話胡謅道:「外面等我的是否有呼延金的份兒?難得你大王肯給小弟這個方便,小弟索性割下他的臭頭才是。」
  宮奇又再愕然,至此始知寇仲瞧破會在城外殺他。
  忽然雄軀一震,望往上空,大喝道:「閉關!」
  當他喝出能令決寇仲生死的命令時,一道電光劃破烏雲密佈的天空,驚雷爆響,震耳欲聾,把宮奇的喊叫完全掩蓋,只寇仲一人聽到他的話聲。
  「嘩啦啦」!
  狂風捲至,大雨灑下,雷電交替,地暗天昏,來勢之猛,比昨天那場雷暴有過之而無不及。
  寇仲心忖生死成敗,就看此刻。趁混亂之際兩腳左右撐,出狠手心撐在宮奇和他手下的馬腹處,同時真氣輸入千里夢體內,施展「人馬如一」之術,朝城門道衝去,大嚷道:「下雨哩!快避雨!」
  左邊的宮奇,右邊的狼盜,連人帶馬往外倒下去,加上雷雨狂風,整個押送寇仲的兵團立即亂作一堆,沒有人弄清楚正發生什麼事。
  宮奇在馬倒地前躍起,大喝道:「截住他!」
  可惜又給另一聲雷響把他的呼叫淹沒。
  寇仲此時策騎衝入城門。
  電芒劇閃,照得人人睜如盲,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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